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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长公主上位谋反指南(重生)
作者:血槽
文案:
上一世,秦离被人利用,全家战死沙场,而她也成了仇人手里一把最好用的刀,真相大白后自裁而死。
奈何重回十七岁,她再次踏入广安城的暗潮汹涌。
誓要掀起风雨。
她找到前世公然谋反的一代权臣,现在落魄的魏小侯爷。
秦离笑眯眯:“大人有没有兴趣和我共谋天下大事啊?”
魏冉挑眉看她,她怎知自己正有此意。
“微臣自当相随。”
—————————————
魏冉第一次见到秦离时,她还是镇国公府的小姐。巧笑倩兮,面若桃花,轻易晃了他的眼。
再遇时,她成了权倾朝野的长公主,是太后手下最得力的刀。
++++
从很早起他便立下决心,要争得天下,这个本属于他的东西。
现在又多了一样。
还要夺下她这个人。
一心只想复仇的黑心女主vs一心想和老婆搞事业的笑面虎男主
两个人都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前世今生 重生 复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离(谢离),魏冉 ┃ 配角:【重生后如何被死对头带飞】求收么么啾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不做人臣,不为鱼肉
立意:努力向上,摆脱困境,希望永存
第1章 身死
常宁宫寥落,新帝登基三年,太皇太后权力不再滔天,常宁宫闱也不见昔日堂皇。
宫墙森森,昏黄掩映着几只树影哀戚摇曳,似鬼魅,隐约有人路过低叹一声,宫内宫人仆从无不叹惋抽噎,低低的哭声从朱门内不时响起,落几滴无用的眼泪。
秦离跪伏在衰败削弱的皇祖母榻前,太皇太后用干枯蜡黄的手抚上秦离未着珠翠的乌发上,双眼浑浊,似叹似泣。秦离看着昔日行事凌厉掌握前朝大权的皇祖母如今这般,哪怕从始至终只是谎言,但内心里仍是无法无动于衷。
病榻上的太皇太后重重咳嗽着,喘息着叹道,“离儿啊,终究是哀家对你不住。”
秦离跪在榻前默不作声,却已经猜到太皇太后说得是什么了。她一心一意维护的皇祖母,正是当年谋害了她父母全族的人。她低低笑了一声,仿佛自嘲,“我已经知道了。”
太皇太后料想她会这般,透过秦离白瓷般的脸颊,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女儿。当年,她亲手害死了自己的女儿和镇国公府满门,只余下这一个外孙女,而如今,她则要亲眼看着镇国公府唯一的遗孤,走上她父母亲的老路。
而这条路,是她亲手铺平的,一条绝路。
太后母家沈氏势大,先皇夺权失败。镇国公府作为牺牲品战死沙场,满门忠烈。
当年只有十七岁的侯府遗孤谢离不知世事,被太后收入宫中抚养,改名为秦离,过继给了当朝皇后。
太后执掌大权,一道懿旨,亲封秦离为安平长公主,并将其母亲掌管的内府和仪鸾司交与她打理。
从此先皇再无翻身之地,而秦离也成了太后身旁最有利的帮手。她心甘情愿地尽着本分,为继弟扫除障碍,唯外祖母命是从。
甚至不惜逼宫,以侍疾的名义将先皇毒死,携镇北将军魏冉镇压堂前,拥立新君上位。
她从未怀疑过其他,可直到昔日太子即位,一字一句地告诉她,这一切都是个精心布置的局,她秦离曾经信任的所有人,都是害死她家满门的真凶。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仇人递刀,不折不扣的傻子。结果就是自己变成了案板上的鱼肉,飞鸟尽良弓藏,成了新帝立威的第一板斧。
后世史书工笔,自己便是那祸国外戚,狼子野心的奸佞,自然是要被正义之师斩于马下。
秦离淡淡开口,手却紧紧握在袖口,攥得指尖发白,“皇祖母亲手培养的皇孙,只怕在登基的第二天就已经买通皇祖母的宫人在您饮食中下了夏杜虫花。”
秦家的人向来狠毒,谋害亲女,毒杀祖母,逼宫父兄。
她看着太皇太后帕子上的黑血,如出一辙的手段,她心中痛快,嘴角噙了一抹冷笑,所谓天道好轮回,秦离强撑着,直直盯着她皇祖母的眼睛,却无法从那浑浊放大的瞳孔中看出什么。
太皇太后手指轻轻顺着秦离的头发,未对之前的话有所回应。秦离伏在她膝上,一如从前,只是心境终是大不一样。
皇帝召她入宫侍疾,只怕也是因为太皇太后活不过今晚了。
轻抚着她的手终于无力的垂了下去,曾经权倾前朝的后宫之主,凤驾西去,门庭寥落,草草收场。
秦离跪坐在死去的女人面前,狠狠把脸上的水抹去,起身推开了常宁宫的大门。门口早有皇上身边的太监德胜在等候,她强笑,“皇帝杀人诛心,我等佩服。”
德胜很是惶恐,“长公主殿下,这话万万不可说啊。奴才这就送殿下回府。”他左右了一下四周,见到来人,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秦离淡淡应了一声,脚下发飘,一个不稳摔倒在地上。恍惚间眼前站着一个人,着五爪金龙玄色锦袍,踏着紫金暗纹云靴,不用想也知道是谁。那人冷冷地看着,周身气场是不合岁数的阴沉。
秦离从地上爬起来,行了个礼,
皇帝语气带着些恶毒,“当日皇祖母断了支援漠北的粮草,害得你父母全家战死沙场,如今身死,也是死有余辜。只是想不到阿姐倒是个重情义的,居然还有多余的眼泪为仇人而流。”
秦离扫了一眼眼前的君主,上了辇座,只道是她瞎了眼,竟真将这个人看做自己的幼弟。
她声音淡淡,“那陛下想让我如何呢,亲手手刃了她?如今的我又有何能耐呢?”
皇帝登基三年,她的权力早早被架空。不得不说,新一代君主在玩弄诡计上面可比他父皇强多了。
秦离疲惫得挥挥手,示意赶紧走,她不想在这待哪怕一时一刻了。
只听那人道,“德胜,送长公主回府,看她精神不好,这段日子好生养着,别出门了。”
呵,狼心狗肺的东西,秦离面无表情。
身后传来太监尖细的声音,“太皇太后薨逝——”
那是一个时代的落幕。
自那日以后,她被关在公主府中不过一月,皇帝便迫不及待以毒害太皇太后为由问罪,将她削爵囚禁,长乐殿一干人等全部赐死。
余下秦离孤魂野鬼一人,成了满城笑柄。
昔日宾客盈门的公主府如今门可罗雀,唯一来拜访的人只有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德胜。
他此番前来,是来宣读诏书的。
秦离接过那封诏书,气笑了。
本以为不过是赐死的旨意,谁知竟是这般折辱于她。
德胜宣完将诏书递给秦离,见其立而不跪,心底一叹造化弄人,嘴上却轻声劝道,“长公主...若娘娘,还未谢恩啊。”
“为了谋权,毒害太后,诛杀无辜人臣,不顾家孝国丧,枉顾人伦纲纪,”秦离冷笑一声,骂道,“还得感谢那狗贼饶我一条命。”
这话出口便是大不敬,只是秦离之前曾于他有恩,德胜如今能做的也只能当这话没有听过,“娘娘谨言慎行,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做都做了,还怕人说?更何况,我的九族不早就给灭干净了么。”秦离淡淡地说,手却紧紧攥着,直攥得指尖发白。说罢扑通一声,膝盖触碰到冰冷的白玉砖面,她直直跪了下去,“谢恩。”
德胜看着眼前人倔强的模样,知是劝无可劝,对秦离施了一礼,叹了一声,“老奴告退。”
秦离看着那封刺目的诏书,指尖颤抖,奇耻大辱,只想破口大骂。
那道旨意上白纸黑字,纳谢公嫡女谢离入宫,封为若妃。
若者,顺也。
她顶着仇人的姓氏,却在这荒唐的一刻找回了自己的本名。
她注定当不了顺民,受此屈辱。
秦离站在偌大空寂的院中,面对着落锁下钥的朱门。她大笑,“好一招过河拆桥。”
她谢家,被算计了全族,满门英烈。她对不起列祖列宗,认贼为亲,果然不会有好下场。
长乐殿火光凄厉,燃烬雕梁画栋,染红了半边天。秦离丢下手中火石,静听风雨,在炽热的火光中,用一把利刃剖开了自己心房。
惨烈而又决绝。
昔日权倾朝野的长公主秦离,奸佞祸国,终身未嫁,入宫前夕自裁于公主府。
满朝文武皆是震惊,怎奈长公主身份尴尬,且自裁方式过于惨烈,尸骨无存,不知如何请奏圣上。
皇帝闻其死讯,面上表情未变,只是下令侍卫驻守废墟,列为禁地,凡踏入禁地者,杀无赦。
长公主自裁于府,消息奔走,传遍大江南北,世人皆道长公主乖戾妄为,死有余辜,毒害先帝和太皇太后,实为祸国奸佞。
秦离是当真想不到,她都死了,还要背上这个名。
更想不到的是,好像真的祸国了。
曾同秦离拥立新帝登基,后又戍守漠北数十载的魏冉,一朝闻得此讯,竟亲率十万精兵从漠北分路纵合,奉先祖遗诏,直驱广安城。
遗诏在手,师出有名,魏冉戍守边疆数载,又深得民心,所以不过一月功夫便势如破竹斩数城主于马下,杀入了广安城。
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事发突然,京中竟无人预料,想有防备却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没了长公主和太皇太后坐镇,外戚作乱,广安城百姓苦不堪言。天子在京忙于收付外戚权柄,对突如其来的攻势未有准备,于一月后不战而降,亲手捧了玉玺交于曾经拥立过自己的忠将。
魏冉一步一步走上殿前,面对曾经的皇帝。
秦封移一人独坐在龙椅上,案前放着本朝玉玺,而不出意料的,即将变成前朝玉玺。
魏冉浑身浴血,长刀立于身侧,一身玄甲,手提守城将领的脑袋,如同从地狱走出来的恶鬼修罗,他嘶哑着嗓子问,“秦离呢?”
前朝皇帝嘲讽一笑,眼底似有怀念之意,“死了。”似乎还觉得不够,又带着恶意的补充道,“挫骨扬灰了。”
昔日权臣眸中泛着煞气,平静的声音下藏着抑制不住的戾气,“她能立你,我便能废你。”
皇帝狂笑,“你废了我,她也死了!连灰都没了!”
魏冉不愿被那笑刺目,手中长剑落下,转身出了殿外。前朝皇帝的头颅滚落在白玉阶上,入目是满眼的鲜红。
随行的副官似被惊到,魏冉敛去神色淡淡道,“把这个殿烧了。”
一切尘埃落定,副官一愣,自家主子脸上全无悲喜。
前朝庙堂,被付之一炬,如出一辙的火光,似是祭奠。魏冉眸中平静如水,火光映在眼中却透着隐藏的荒凉。
他的内心一片荒芜,寸草不生。
当年自请镇守漠北,远离朝中党争,不叫她左右为难。却不成想,竟然是大错特错。
广安城尸山血海,前朝太皇太后外戚沈家三百余人尽数灭杀,皇帝无头尸身被悬于乾洺殿大梁之上,议事参政宫顷付之一炬,满朝文武皆是瞠目,却无一人敢参。
魏冉疯魔,杀身成性,行事荒唐,不复昔日盛名。
十日后登基,于废墟中升朝。
世人无人敢骂当朝皇帝,把这次动乱归咎于死了的长公主。
竟前后祸害了大齐三代。
后世书云,前朝长主,红颜祸乱,翻覆亡国,魏冉武公,暴行天下,疯魔不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写文,但我会努力哒!ps全文架空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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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后如何被死对头带飞】
上辈子沈寒烟是大夏最可恶的公主,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本想送自己弟弟上皇位,结果弄权技术不精,输给了死对头陆衍。
新帝登基,一道旨意,她死在和亲的路上。
意外重来一世,沈寒烟决定做一条咸鱼,老老实实呆在故土不再惹是生非。为了避免上一世遭遇,还早早寻好了一门亲事,却不成想阴差阳错得嫁给了比她名声还不济的当朝丞相陆衍。
一想到上辈子这个弄权大佬的下场好像也没比她好多少,沈寒烟幸灾乐祸的同时不免担忧起了自己未来。
她的咸鱼梦碎了。
再后来,她体会到了躺赢的快乐。
第2章 重生
秦离是当真想不到,魏冉会谋反。
她活着的时候同魏冉的关系自己也说不好。当初二人曾有先帝赐婚,却因着朝中动荡和镇国公一案无限推迟。后来又与他合作,共同拥立新帝上位,保沈家权势。
秦封移天性多疑,登基后万不肯将两方权臣再结为一党,使得她亲手退了先前的婚约,又担忧魏冉功高震主,几次出手打压,一时竟不能两立。
后来魏冉自请镇守漠北保一方百姓,远离朝野纷争,离京之时满城相送,而秦离则因着弄权手段下作,搞得自己声名狼藉,死了全城叫好。
秦离总是担忧魏冉会先死,不想结果好笑,自己走在前面了。
造化弄人。
等度过了一段浑浑噩噩的时间,恍惚间,她竟然又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一道刺眼的阳光,直晃得她头晕。迷糊之间,似乎闻到了熟悉的熏香味道。
这便是死后的世界?
有人在秦离耳边轻轻唤她,声音熟悉,“小姐,醒醒。”
秦离瞬间清醒,声音的主人似乎是她的侍女竹青。那是曾经跟着她最久的侍女,当日封宫的时候,整府的人连同她,便已经被一道赐死了。
她自觉奇怪,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却看到那张无比熟悉的温柔面孔,秦离有些不可思议,想要开口唤她,只是声音喑哑,竟说不出来。
竹青见她醒了,一时间惊喜交加,忙叫外面打了热水。自己则急忙端了一杯热茶照顾小姐漱口。
恍若隔世,如今来看真的成了隔世。
居然不是所谓鬼门关呢,秦离也不知这是好是坏。
她推开了递上来的茶盅,手里比划着,示意拿面镜子来。
竹青会意,忙将铜镜递了过来,一边叫外面的小丫头进来伺候梳妆洗脸。
秦离看着眼前两个侍女忙碌的样子,一切都是格外的熟悉,身边房间的摆设也和记忆中一模一样。铜镜中映出来的,虽然眼睛肿得像桃子,可赫然是自己十七岁时的模样。
尽管与她记忆中相差了近二十余载,可秦离还是不得不确认了一件事,虽然有些荒唐。但是,一切好像重来了。
而自己则回到了十七岁那年的时候。
她快速接受了这一切,并在脑子里回想一切有关的时间节点。
那年十七,可真是让人难忘呢。
那正是自己父亲在战场上被算计的节点。
她忽然起身,把周围人吓了一跳,“我父亲呢?”
既然重来,那就代表着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老天许她一世,万不可再走了老路。
她话音刚落,就见竹青红着眼睛,秦离心中觉得不妙,果不其然就听见竹青说,“老爷他....和殿下都...”
秦离声音嘶哑,“老爷和夫人怎么了?”
竹青和菊青睁大了眼睛,脸上满是悲伤的神色,但仍是强笑着,试探着问秦离,“小姐,您不记得了?”
秦离面上淡淡的,可心里在翻腾,若是早上几个月,哪怕是几天,或许...
她哑声说,“我怎么会忘呢?”
是啊,怎么会忘呢。秦离暗自咬牙,又想起什么,“那我弟弟呢?”
竹青似乎被自家小姐的神色吓到了,嗫嚅道,“小公爷跟着老爷去了前线,此时被困在了漠北。”说着她眼睛红了一圈,忙换了话题,“小姐,太后前两天要召您,说您醒了要是感觉好点了,就进宫看看,太后她想您了。”
秦离眼底暗了暗,避开了之前的话题,“竹青,替我梳妆吧。”
她坐在梳妆台前,让竹青为她挽了个简易的发髻,从桌上随意择了一支嵌着祖母绿宝石的发钗斜斜并入发中,未施粉黛。此次入宫,不必庄重,更何况也是孝期。
秦离低低叹了一声,一旁的竹青扶着她出了府门,她缓步上了门口早已等候的轿辇,秦离轻轻撩开车帘,看了一眼已经被甩在后面的镇国公府。
上一世,她入了宫,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她刚刚再一次了解到了父母亲的死讯,她以为自己活了三十多载,终归是接受了,可心底还是难受。
这个节点说好不好,说坏不坏。
她的父母亲被暗算了,但此时此刻,谢家的其他人仍然在漠北与穷寇厮杀,她的弟弟谢尧还活着。
一切都还不算晚。
如果按照上一世的话,皇上应该会下令死守边关,最后她谢家流尽最后一滴血,粮草不济困死在漠北。
全军覆没。
而当时她被拘在常宁宫中,丝毫不知,等自己弟弟死讯传来,谢家最后血脉只剩自己一人时,太后觉得一切尘埃已定,才派了人来知会她。
谢家覆灭,而一切顺理成章的,她母亲的权力转移到了自己的手里,成了沈家的一把好刀。
沈家既是太后的母家,也是当朝皇后的母家。外戚当权,太后的话一言九鼎,而皇帝势微。当年的自己还小,只看得见眼前的东西,却不知若没有太后的意思,皇帝又怎么能让谢家戍守边关至死不归呢。
只是自己少不经事,自幼娇宠,过着天真烂漫又肆无忌惮的生活,导致在最能看清楚局势的时刻没看清楚。
而之后,自然便在太后的有意引导下,再也看不清了。
秦离在车上闭目养神,复盘着上一世的一切,不由想起魏冉来,他在这里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一想到魏冉,秦离的心中便是一跳。猛然想起,现如今她身上应该还有一桩婚事,那便是早年间两府之间私下订的,变数颇多。
她摇了摇头,这门亲事,福祸相依,用得好,便是一张好牌,如若用得不好,难保自己也会变成一枚弃子,又谈何改变呢。
窗外阴沉,似是要下雨,恰如上一世太后薨逝时的天气,秦离轻轻用手中的白纨扇挑了帘,幽幽望向窗外。
竹青在一旁看自家小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心底叹了口气,柔声道,“小姐就快到了。”
车夫交了令牌换了步辇从侧门进了皇宫,又行了一段路程后终于停了下来。
一路上遇到不少莺莺燕燕,秦离隐约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议事厅出来,那人身着玄色劲装,身量挺拔,秦离再熟悉不过了,急忙吩咐抬轿的太监,“换条路走。”
竹青在旁边有些好奇问道,“小姐怎么要换条路?”
秦离懒洋洋摇了下扇子,“那边路凉快。”
若是此时和他见了面,且不说有婚约在身说不清楚,后宫消息灵通,若叫太后知道了,她以后事就不好办了。
魏冉刚出议事厅,下意识向旁边看去,只看见几人抬着个轿辇匆匆转了个弯,却只看到一个纤纤背影。
站在他身旁的刑部侍郎荣焉笑眯眯地戳了他一下,“我说魏二,看什么呢?这可是后宫,皇上的地盘,你有婚约在身,可快别想了。”
魏家老二,俗称魏二。
魏冉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道,“我只是在想圣上刚才的意思,走神了。”那背影,总有些许眼熟。
轿辇行至常宁宫,宫宇金碧辉煌,奢华靡丽,与印象中无甚差异。这妍丽的风格和太后年岁明显不相符,到底能从这些装饰中看出主人一二分性格。
秦离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了表情,红着眼眶,被竹青搀扶着缓步下了轿辇。
进了宫门,里面宫女无不穿着素服,若是从旁人来看,大抵会觉得这位太后对她母亲的怜惜疼子之心。
一个掌事模样的宫女从里面将秦离迎了进去,看上去颇为沉稳,是太后身边器重的掌事姑姑萍香,秦离强笑着对她行了一礼,倒使萍香心底略微吃了一惊。
她本不明白太后此次为什么要重用这位失了势的娇小姐,从前的秦离她不是没见过,一朵不谙世事被父母世族保护的极好的娇花。只是如今这个时候还能笑出来,行事淡定知礼度,倒是有些值得另眼相看了。
萍香心底惊讶面上却不露,笑道,“小姐赶紧进来吧,风口里小心受凉。”
秦离把那份惊讶收在眼中,点了点头。她以前本也常来,上一世几乎住在这里,哪个宫人心里什么小心思,她清楚得很。
进了正殿却未见正主,萍香笑着将她领进了太后寝宫。
这次的见面为了笼络人心,自然要更加亲密一点。秦离心下了然,看明白太后这点子计较。
太后沈然倚在贵妃榻上,手执一把金扇随意的摇着,一个小宫女跪在她榻前为她按摩,见秦离进来,沈然眉眼间哀愁之色渐浓,竟落下泪来。
秦离急忙走上前去,行了礼。她使劲眨了下眼睛,一行泪便流了下来。还未开口,她被太后一把拉入怀里,两人都哭做一团。
哭是真哭,只不过各自都心怀几分鬼胎。
哭了一会,寒暄一阵,便进了正题。
太后温言道,颇有几分慈祥,“离儿啊,祖母想着谢公府里没了人,你一人住着到底不便。不如哀家把你接来暂住几日,你看如何?”
太后抬眼看秦离身边只站了个竹青,随手指了几个宫女对秦离叹道,“如今这府里上下也太没规矩了,身边就带了一个侍女,出了事可还得了。”
离儿叫得亲切,却令秦离胆寒。自己胞弟还在战场上,她怎么知道谢家没人了呢?
而那几个人,说白了就是盯梢的,秦离忙止住哭,“怕人带多了惊了皇祖母的驾。”
“哪的话。”太后笑道,亲昵地戳了下秦离鼻尖,却摆了摆手让那几个人退了下去。
看样子,人是安排定了。
秦离心中冷笑,但面上仍然梨花带雨,她生得冰肌玉骨,哪怕是后宫中见惯了各色鲜艳女子的宫人也要心生怜爱。
“皇祖母,我父母虽然....”她装得哽咽道,“但弟弟仍在沙场,我虽不能为家里分忧,到底还是该留在府里等弟弟凯旋归来。”
事情果不出所料,太后先是留她暂住,接着过不了几天便要她住进常宁宫拘起来,待她弟弟也战死,在最惶惑无助之时许给她权力,将自己变成一把听话的刀。
太后沉吟了片刻,金色的护甲有意无意地在案子上敲着。
秦离心知这是她盘算时候的小动作,此时需趁热打铁,又状似撒娇状,“现在府里乱糟糟的,若是离儿再不在,恐府里上下那起子小人占了便宜。离儿料理完便进宫来陪皇祖母,侍奉在侧,”
她带了点哭腔,“也替母亲尽未尽的孝道。”
太后心中一软,看着秦离和她母亲相似的眉眼,叹道,“那便依了你的意吧。”
接着又是扯东扯西哭做一团,秦离心底厌烦,只陪着她演戏。从前住在常宁宫中甚久,应付起来自然得心应手,太后看她对路子,心中也敲定了主意。
天色已晚,秦离告别了太后,带着新赐的几个宫女,寒着脸坐上了轿辇。演了一天戏,她乏了。
秦离倚着辇座,单手撑头,昏昏欲睡。这身子前段时间哭昏了头,她又是今日才醒的,体力自然不佳,她神色倦怠,后面跟着的一帮子盯梢的让她心中不耐,可不能表现出来,如今她就是个失了势的侯府小姐,自然没有叫板的资格。
权力这东西,握在手里才是自己的。
突然前面窜出一个小孩儿来,说是小孩,可也有十三四岁了。抬轿辇的太监一个急停,差点把秦离从辇座上颠下来。
“小姐您没事吧。”竹青急忙把她扶起来,秦离摔得生疼,刚想骂人,却想起自己现在到底没钱没势,忍了。
她抬眼看了一眼冲出来的拦路小鬼,那小孩粉雕玉琢甚是可爱,只是在秦离眼中别样的惹人生厌。
第3章 恶奴
她强忍着心中的恶意,笑盈盈地走上前施了个礼,“小殿下,可是走丢了么?奶娘可在身边?”
对面的小孩没说话,只是用乌黑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秦离也不觉得不自在,随手唤了身边那几个眼线,那几个小宫女伶俐得很,告诉她这是太子殿下。秦离心底翻了个白眼,她能不知道么?
此时她正思索着,该怎么打发了他。她摇了摇扇子,准备招呼身边那几个人,就在这时,从不远处的花园中有一波人走了出来。
皇后娘娘和她的仪仗。
太后是皇后的姑母,姑母审过之后自然是轮到她来审。秦离见皇后出来,心里也明白,这是在这里等她呢。
好嘛,这一家子,上辈子算计她的,今天算是全见齐了。秦离挪步上前,行了个大礼,“臣女谢离给皇后娘娘请安。”她暗自咬牙,沈家害她谢家满门,可面上却仍然要笑。
沈雅宜很是满意,若是谢离识时务,那她自然愿意给她青云梯。沈雅宜从容走上前,亲手把秦离扶起来,眼前的人双瞳剪水眉目含情,身段袅娜腰身纤细,转盼多情的模样和槐安如出一辙。
槐安和沈家到底不是一路人,沈雅宜不由得多想了几分。但不管怎样,谢离的身份无疑都是最合适不过的,而且有姑母亲自把控,倒也不用担心旁的。
于是她微微笑了一下,“今日真是可巧,居然在这碰上了。”
“臣女今天来拜见太后,不想在这里碰上了皇后娘娘,也是缘分。”秦离也笑,“说到底,民女恐怕还得叫您一声舅母呢。”
“今天碰见侄女也真是缘分呢。”皇后笑道,应了这声长辈,更是受用,谢离对她眼缘,她接着说道,“时候不早了,侄女早些回去吧,以后进了宫常来本宫这坐。”
秦离点头称是,等皇后走了,她方起身,也上了轿辇。
刚才沈雅宜的话她听得明白,进了宫常来,就看怎么解读了。是进了宫以后常来呢,还是常进宫看望呢。
那内府督查的权力,不出意外会转到她头上。
有了权力,才有能力重写上一世。秦离演了一天的戏,心口闷痛,火辣辣像是被什么烧着一样。
不似心口绞疼,反倒是火烧火燎的。
秦离心口疼的同时,魏冉也犯了头风。
头痛欲裂,疼得他失了往日冷静,几欲疯魔。隐约有一些片段从脑海中闪过,燃烬的废墟,破败的乾洺殿,和兵荒马乱的广安城。
他颓然坐在某处,只觉得心中一片荒芜。
那是他前几日梦中的景象。
旁边的侍从连业见自家主子摔了房里一堆东西,战战兢兢得问,“主子,您怎么了?”
魏家少将军,虽然是魏家的二少爷,却早早分了府。旁人只道是族里不和,虽口口声声称之为魏小侯爷,却也知道这二少爷不受宠,断不可能继承他父亲爵位的。
魏冉揉了揉自己眉心,沉声道,“没事。”他看了眼屋里一片狼藉,心中不耐,“叫人把这收拾了,今天的事谁也不许再提。”
事情说来奇怪,他一向浅眠,想不到这几日竟会做一些似是而非的梦。
魏冉揉着太阳穴,头疼得要死,他沉思,会不会是有谁做了什么手脚。
入夜时分,他特意让人点上了凝神的檀香,只盼着能起点作用。
不成想,又入了梦。
午夜梦回,他梦到一名女子,身着一袭红衣锦袍,似乎和自己很是熟稔。
他努力想看清那女子的面孔,谁知她竟转身走了。魏冉努力想要追上去,可始终差着一截距离,却突见熊熊火焰,成了二人之间无可跨越的屏障。
他伸出手试图触碰那抹身影,却不想在碰到她猎猎衣裙的瞬间,一切化为了泡影。
黄粱一梦,荒唐一梦。魏冉从梦中惊醒,深呼吸几口却无法平复心情,这梦让他宛如溺水。只觉得是失了什么重要的人或物,怅然若失,无尽彷徨。
那个女子,魏冉努力回想,却忆不起她的模样,只是没来由地,让他心里堵得慌。他哂笑,摇了摇头,一个梦而已,何须当真呢。
只是最近发生的一切,都有些反常,倒是让他多想了很多。翌日,魏冉眸色沉沉,吩咐连业,“京里最近要翻天了,你且醒着点神,留意着点周围。”
前日皇帝召他进宫,商量的便是谢家一事,皇帝有意让魏家点兵驰援,而京中恐怕有人要坐不住了。
说道谢家,魏冉想起那个同他还有婚约在身的谢家小姐,谢离他虽未见过面,可如今她家陡然变故,他合该照应着,又转而对连业说,“你派几个人盯着点谢府,有动静就来知会我,别让旁人欺负了她。”
秦离回到府里熬了大半宿未睡,只想着如何能将她弟弟从漠北救回来,而族里那起子小人如今恐怕还想着从镇国公府里削下块肉来。
她心底冷笑,上一世入宫未当权的时候,那起子族中亲戚恐怕就将镇国公府的便宜给占了个够。
第二日清早起身秦离显得几分纤弱憔悴,竹青看着她的模样,心疼又无奈,只当是自家小姐思念父母亲人了,温言道,“小姐,今早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派人下了好大的赏赐,还说小姐睡着,醒来也不必谢恩了。”
看着竹青捧上来的几盒华贵的珠宝,秦离嗤笑一声,心底叹道这出手好不阔气。特意择了几样华贵又招摇的,叫竹青给她佩上。
竹青心下奇怪,小心翼翼道,“小姐,这几支也太招摇了些。”
攒朱缧丝金凤步摇,钿和细金丝钗,边丝海水珍珠玦,与之配套的金镶玉外嵌红髓珠的项圈,一看便知是出自官家的手艺,不是凡品。
只是虽然精致,但怎么看也不适合近日佩戴。
秦离摇摇头,淡道,“上妆吧。”
她要的便是招摇。
最好能给沈家留一个自己贪慕虚荣的印象,秦离审视着那些金银玉饰,恐怕太后也有意试探,不然干嘛在这个时候送这些过来呢。
有了缺点才好掌控,沈家用人的一贯套路,这样才会放心把她母亲仪鸾司督查大权交与她。
而到时,才是一切起步的开始。
上一世她直接入了宫,谢家又没了人,谢府中大小的事情被太后安排给了家里的远亲董家来打理,等秦离反应过来料理了他们的时候,镇国公府已经被败得只剩副空壳子了。
秦离懒懒地起身,对身边竹青说,“陪我街上出去逛逛。”
竹青点了点头,“奴婢这就让人去叫马车。”
秦离奇怪,问道,“怎的这也要街上去叫,府里连辆马车都没有?”
镇国公府里没有马车,说出去好笑。
竹青强笑道,“小姐您忘了,前两日远房董家投奔了来,把马车给借走了。”
随着老爷和夫人战死,谢家势颓,那董家说是投奔,倒不如说是来吃绝户。董家本来在广安城里也只勉强算个二流,却不知道背后有谁撑腰,大摇大摆进来不说,还强行谴走了府里不少忠心的奴仆。
后来安进来的管家都是死人,若不是她死命拦着,只怕不日就要把库房账面所剩的财产都搬走了。
只是这话断不能和自家小姐说,小姐才刚醒过来,不能再提这些糟心事了。
却见秦离目光锐利直直盯着她,“竹青,你且说实话。”
竹青苦笑,知道瞒不住,落下泪来,说了实情。
“小姐,他们快把府里搬空了。”
秦离扫了周围一圈,果不其然,除了搬不走的,但凡值点子银钱的,竟然连花瓶都没了。她大怒,这起子狗东西,居然如此等不及,这么早就送上门来。
她目前是动不了沈家,可不代表这帮狗仗人势的她管不了。
秦离疾步走出房门,外面院子里果然乱糟糟的,落叶满地也无人清扫。她扬声道,有意说给府里奴仆听,“我还没死呢,我家人也没死光呢。”
她指着几个看着面生的仆从,知道是董家安排进来的,冷笑,率先发难,“狗护不住院子,要你们何用!打发了干净!”
就在这时,二廊上传来扣门板的声音,秦离冷哼,赶早不如赶巧。
有人忙上去开门,就要将来人往府里迎,秦离厉声喝道,“站住!我叫你开门了么?”
那奴仆站在那里,手里却不听,仍然把门给打开了。秦离气笑了,命周围几个从宫里带出来的侍女,“给我把他绑了。”
那几个侍女有些不知所措,秦离指着眼前两人,扬声道,“你们是跟过太后的老人了。太后把你们赐给我,就是要给我做事情的。”
她哂笑,“现在,给我把这个刁奴绑了,叫几个杂役拖在门口打五十板子丢出去。”
第4章 闹事
一直蹲在谢家门口盯梢的斥候,本正百无聊赖,突然间镇国公府门口拖出来一个人,正在大门前挨板子,似乎闹出好大动静,忙叫旁边人去给自家主子报信。
魏冉今日早朝告了假,正在家里犯头痛。饮食起居他遣人查过了,一点问题也没有。而他不觉得又想起那个梦,怅然若失的感觉仍然萦绕在心头,那种失了重要东西的心情搞得他心底没来由的烦躁。
派去盯着国公府的探子回来递了消息,说是谢家的小姐吩咐人正在痛打家奴,就在正门长街上,还引来不少凑热闹的。
那探子描述的绘声绘色,五十板子,基本不死也半条命没了。
魏冉皱眉,以前闻得广安城谢家小姐,温婉动人,誉满京城,却不想似乎和传闻中的不太一样。
他随意地摆了下手,示意探子退下,“惩罚个奴仆而已,这点事也值得跑一趟?”
探子心道不是您说得谢府的事要事无巨细的禀报嘛。
魏冉见那探子欲言又止,似乎还有话说,挑眉道,“还有别的事?”
“回少爷,谢府还来了客人,似乎是董府的管家。”
魏冉眯了眯眼睛,探子见自家少爷神色不对,颇为识相地退了下去。
董家,是谢府甩不开的狗皮亲戚,魏冉心里清楚,此番前来,自然是要来这沾点便宜的。
他淡淡对连业说道,“备点东西,我要去拜访一下镇国公府。”
连业明白自家主子的意思,只是有些为难,“这会恐怕不太好吧。”
他家主子是从来不愿意多管闲事的,就广安城如今的局面,谁人不知道董家狐假虎威的背后站得是谁。
魏冉扫了他一眼,连业顿时住了嘴,“我这就去办。”
魏冉不是不知道里面的利害,他皱了皱眉头,沉声道,“以魏府本家的名义,也不用下帖子了,来不及,就说是替老夫人慰问。”
“要不去请示一下老爷?”连业试探道,魏府与谢家一贯交好,这会派人拜访也是合情合理,只是没有请示本家擅自做主,可是要家法伺候的啊。
魏冉摇了摇头,“备车。”
魏府车马齐备,而镇国公府里却已经落魄到要为了一驾马车大动干戈。
谢府门口正责打着那个杂役,那奴仆被打得惨叫连连,不住地求饶,而秦离坐在堂厅中慢悠悠地喝茶,眉毛都没皱一下。
而那奴仆迎进来的董家人此时站在院子里,本是想着来占便宜的,结果被来了个下马威。一群恶奴被董府管家董大领着杵在原地,左右为难,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秦离呷了口茶,皱眉,对身边的菊青说,“咱们府里连点好茶都没了么?”她状似不经意地看向院子里的董大,“别是连茶叶都给掠走了吧。”
她忽然起身,扬声道,“我镇国公府一众男儿在前线杀敌,你们倒好,缩在王八壳子背后,倒想来扒我谢家的血肉!”
董家的人都是草包,他们惯会狐假虎威,之前靠着镇国公府,这会子榜上沈家,自然是眼睛向上看,心里没一丝计较。
董大等一干人被骂得脸红脖子粗,之前以为这个嫡小姐是个好欺负的,今天一见却是如此泼辣一个人。
不过这镇国公府里上下加起来也不过二十个人,还有不少是他们安排进来的。董大又看了眼自己身后一干人,觉得人数够多,事就能成。
董家人是草包,董大自然不例外。目光短浅,自然是只瞧着眼前这一层。
不顾礼义廉耻,以多欺少,对于欺负一个弱女子更没什么心理负担。
秦离看着董大手底下的意思心里便明白,这是要明抢啊。她心底冷笑一声,要说像以前偷偷摸摸搬完就走,不闹出动静来,那旁人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如果是光天化日来明抢,想着人多便能胜,他姓董的也不照照镜子,偌大的镇国公府是不是他一个小管家欺负得起的。
她不由觉得好笑,但自然不会提醒那起子奴才,“怎么,董管家,您这是几个意思?”
董大眼睛一转,只道是这病美人强撑着气势,毕竟闺阁大小姐,哪见过这种场面。
他心里这样想着,生出点轻蔑来,也不理会秦离的问话,只对旁边的人说,“还愣着干什么,大人说了,要替谢府管家,账房里的,库房里的,都别忘了。”
秦离撑着头看着底下这帮土匪流氓,心中冷笑,上一世他们悄没声得搬空了谢府,收拾起来还有些麻烦。这一回,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就是把小辫子亲手递到她手里。
她要治得就是他们家不知天高地厚的大人。
他董乐贤算什么东西,仗着有人撑腰居然敢把爪子伸得这么长。
秦离懒洋洋对周围那几个宫里拨出来的侍女道,“拦住他们,给我打。”
那群侍女从宫中出来,可没见过这种不讲道理明着来的。而且这一群恶奴,她们怎么打的过,不由得面面相觑。
竹青抄起东西咬牙准备上去,被秦离拉住了,她凝眸对那群站着不动的侍女说道,“是使唤不动你们了?”
她一指院子里那群搬仓鼠,“给我打。”
不是想监视她么,行啊,那就先受点皮肉之苦。
府里剩得那点子人知道是躲不过了,只得冲了上去,两方竟然当真在国公府里打了起来,全无顾忌。
一时间鸡飞狗跳,好不开交。
但终归双拳难敌四手,谢府人少势微,落了下风。镇国公府朱门大开,长街上好凑热闹的百姓们纷纷围着四下观瞧。
秦离不怕事情闹得难看,正相反,闹得越大越好。
“欺负一个弱女子,啧啧啧。”
“可不是,不就是看着闺阁女子要面子么,就这么欺负人家。”
“这好歹也是镇国公府,居然闹成这样。”
众人议论纷纷,愤愤不平,却无一人敢上前。
秦离坐在堂上看着底下闹得差不多了,她要的就是这件事传得越开,传得越广。她心底过了个百转千回,倒是要感谢董府这帮子狗腿,恐怕能帮她一个大忙。
看闹得差不多了,她疾步从厅里走进院子,往闹得最凶的地方走去,心底一横,从头上拔下钗子就要往自己胳膊上划去。
第5章 解围
秦离咬牙准备拔下头上的发钗向自己的胳膊刺去,不想却被人拦住了。
那人一把抓住锐利的金钗,有鲜血从他手中流了出来,滴答在他玄色的锦袍上,留下了暗红色的痕迹。
秦离刺的时候是发了狠意的,不想那十成十的力道却全刺在了那人手上。
他本可以直接抓住秦离手腕的,那样她吃痛就会丢下发钗,可不知为何,他选择直直接住那根刺,让它刺进手里,血流如注。
秦离仓皇抬眼,顿时怔楞在原地,一时间没控制住情绪,竟生出几丝委屈来,扑簌簌掉下几滴眼泪。
那是她无比熟悉的故人。
只是想不到这一辈子竟是这般开的场。
她万万也没想到,会在这般狼狈的时候看到他。
来人穿着暗夜蓝扁金线连云纹锦袍,凤眸微眯,尽显凌厉之势。长身鹤立,淸贵华然一副世家公子模样,可却从周身气场透出一股似有似无的戾气。
这个人她太熟悉了。
是魏冉。
魏冉一进门便看见院子中央那个身着素裙的女子。
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头上金爵钗,腰佩翠琅轩。
天地万物,仿佛顿时失了颜色。
而那女子却取下钗在,往自己胳膊上划去,他疾步上前,终是没有让她再次伤了自己。
等等,他为何要说再次?
魏冉心中不知为何一痛,恰如梦中景象。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他说不清楚个中缘由,这令魏冉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这是他头一次见谢家的小姐,却生出了熟稔的错觉。
二人四目相对,那姑娘红了眼眶,几滴泪落下又被她狠狠抹去,生出几分倔强来。
魏冉怔楞在原地,心里不由生出几分怜惜。
哪怕是头一次见她,他也见不得她哭,见不得她碰一点血,见不得她被这一帮子狗奴才欺负。
他眸底暗了暗,整个公府已经到了需要一个弱女子以伤害自己的方式来镇住局面了。
秦离想查看魏冉手中的伤势,伸出手去,却见他下意识避开,将还在流血的手藏进了袖子里。
她一时间尴尬,讪讪把手收了回来,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强作镇定,是她失态了。
魏冉低声对秦离说道,“这又是何必。”
话一说出口两人心底不约而同俱是吃了一惊,秦离是因为这话实在太过熟悉自然,和上一世无半分区别。
魏冉则是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暗自懊悔。
他察觉气氛尴尬,明白自己刚刚失仪,遂转移话题,冷声对身边跟着的人说,“把这些来闹事的都给绑了关起来,动的东西都摆回远处。”
跟着来的魏府随从得了主子的命令,便动起手来。刚才还嚣张至极的董府家奴此时却毫无还手之力,几下便被捆成了粽子堆,丢在了墙角。
魏冉扫了一眼董大,转头对秦离身边的人淡淡道“至于这起子人怎么处理还听你家小姐发落。”
秦离旁边几个侍女像傻了一样,魏冉皱眉,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秦离调整好情绪,低声吩咐身边奴仆,“柴房里的那帮狗奴才,先打他们五十板子再说。给董府传个话,要放人就把之前的东西都给我还回来。”
东西肯定是要还回来的,人放不放可不好说,秦离心底盘算。
魏冉一旁听了觉得好笑,可面上却仍然平静似水,之前以为镇国公府的小姐温婉可人,却不想如此厉害,这种时刻,面对那一众的恶奴竟也不怯场。
秦离抬起眼睛,直直望进魏冉的眸子中,刚才短暂失态已经过去,她就这样肆无忌惮的把自己影子映进对面人的眼中。
她扬起一抹笑容,眼底却还有点泪光,秦离问,“疼不疼?”
魏冉说,不疼,
有几滴粘稠的血液顺着魏冉的袖管滴在地上,空气里留存着淡淡的血腥气,是上一世腥风血雨的味道。
怎么会不疼呢。
秦离不由看向魏冉藏匿在袖子里的手,她唤来竹青,“去拿药来。”
魏冉此时却道,“不用了。”
他突然起了从这里落荒而逃的心思。
秦离笑笑,也不强求,“既然如此,那便算了。”
站在一旁的连业实在受不了这尴尬的气氛,“魏府老爷夫人记挂着镇国公府,只是不方便来,派了二少爷来登门拜访,不想碰上这种事,小姐不必挂在心上。”
魏冉此行前来也只是为了帮衬一二,朝廷上对于镇国公府一事尚还没有决断,他也不便插手她家是非。
既然恶仆都已经有了了结,自己自然也没什么必要待在这里了,于是魏冉出言道,“府里还有事情,先走一步。”
他施了一礼,朝大门走去,身后传来女子清脆的声音,“今天之事,谢过大人。”
“不必言谢。”
连业打从谢府里出来便一直唉声叹气,自家主子油瓶子倒了都不扶的主,如今为了这失势的谢府欺瞒本家,还训了董府的家奴,插手谢府家事。
等明天传到老爷那里,可不是好开交的。
出了谢府的大门,门口瞧热闹的还未散去,一群人仍聚在一起嘀嘀咕咕,“你说这魏小侯爷怎么来了?”
“这肯定是来解围啊,你忘了,人家和谢府有婚约在身。”
“不是说还没见过面么,不会是之前私相授受了吧。”
连业耳朵尖,低声对魏冉说,“主子,今天的事看样子是要传出去了。”
魏冉翻身上了马,淡淡道,“本来便是要传出去的,不给董家上点颜色,只怕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连业有些急了,剩下的话他不敢说,人嘴两张皮,谁不知道董府后面是沈家,沈家治不了魏府的本家,可找二少爷的麻烦可是简简单单。
连业心中不明白,主子年幼在漠北的时候他便一直跟着,后来接回广安城他也看得清楚。
老爷明明待他家主子很好,可明面上偏偏要做出个撇清关系的样子。
现在好了,广安城皆觉得魏府本家和二少爷不和,世家若想让他家主子吃亏,手段自然多了去了。
魏冉扫了一眼连业,看他的模样便知心里是在想什么,“谢离有太后罩着,旁人自然动不得。”
所以董家肯定会吃下这个暗亏。
连业叹气,“我的爷,那您呢?”
魏冉表现的不甚在意,并未搭理这茬,他眯了眯眼睛,盯着前方掉头的一辆马车。
那马车上面的族徽,分明是慕容家的。
与镇国公府和魏家不同,慕容族氏出的大多是言官御史,参人一把好手,在朝野中最高官拜正一品左仆射。左相慕容玄为人虽不算清正,可也是难得皇上太后两方谁也不站的主,此人狡猾,即使这种情况下也在官场上混的风生水起。
连业牵了马走了过来,见魏冉眸色深沉,好奇问道,“主子,看什么呢?”
魏冉摇头,下意识看向谢府。不知何时秦离从府里走了出来,正抱着胳膊懒懒倚在门口朝他望来,见他看了过去,还笑盈盈的冲他挥了挥手。
阳光洒在她月色的罗裙上,透着格外明艳的光彩。
巧笑倩兮,顾盼多情,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还。
魏冉骑在马上,与之四目相对,一时怔楞,缓过神来却仍是一片冷凝肃杀的模样。秦离站在廊上,心里叹道,怎么和以前一模一样呢,天天冷着脸,一点意思也没有。
站得太远,她看不清楚,可连业在魏冉旁却看得分明,自家主子分明脸红了。
魏冉轻咳一声,调转马头“看什么看,走了。”
连业委屈,不是主子您一直在盯着人家瞧么。
第6章 周旋
刚才围着凑热闹的人零零散散地走了,广安城又是一片熙熙攘攘的街景模样。秦离倚在门上,望着魏冉离去的背影,不由地叹了口气。
“小姐怎么了?”
“没什么。”秦离摇头,她实在没有想到魏冉此番会过来,谢府上的事恐怕会给他带来不小的麻烦,她心中万千却无从言语。
秦离抬眼扫向长街,却突然看到刚才那辆临时改道的马车,眯了眯眼睛。上面花里胡哨的标志,分明是慕容氏一族的族徽。想不到慕容家也想掺和一脚,只不过这么招摇的马车,上面再佩上这么大的家族标志,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么。
而他们今天驱了马车来这里,恐怕不是来看热闹的。不过慕容玄是肯定不会这么冒失的,看这样子,倒像是慕容萱的做派。
慕容家行事向来狡猾,只是这一窝狡猾狐狸中也有愣的,那就是慕容家话事人慕容玄的妹妹慕容萱。
这位姑娘刁蛮任性,是广安城里有名的一位恶女,当初哭着嚷着要嫁给她弟弟谢尧,闹得人尽皆知,满城风雨,给广安城里添了不少花边新闻。
而秦离心知弟弟对慕容萱也不是没有意思,只是上一世尚未表明心意就上了战场,自此以后再没回来。
她想到这里,眸子暗了暗,心底却有了主意,转头吩咐竹青,“你且去找几个书生笔者,把今天发生的事情都像写戏文一样给我写下来,务必写得详详细细,把董家奴仆怎么闹事的都给我好好描出来。
“然后再寻几个草台班子,说书的,让他们务必把今天的事给我传出去,最好传得沸沸扬扬。”
竹青迟疑道,“小姐,今天的事....”她抬眼瞅了眼自家小姐,却看不出秦离神色,“还有魏小侯爷...不是奴婢说,今天出这档子事,传出去恐怕对两位的身份都不好啊。”
秦离抬起眼皮,淡淡地说,“本来我俩就有婚约在身,传出去有什么好不好的,难道任由他们欺负着才合小姐的身份?”
竹青见自家小姐就这么光天化日把这事说出去,急得满脸通红。
秦离看竹青的表现只觉得有趣,不禁笑了一下,摆了摆手,“行了,不逗你了,赶紧着人去办吧。”她想了想,又叫住她,“把今天的事写得越惨越好,越闹腾越好,毕竟是出热闹戏,那当然要讲排场了。”
今日谢府的事,闹大了别人倒不好对她自己怎么着,可难保沈家矛头不对准旁人,比如魏冉。
上一世魏冉在漠北的兵权来得莫名,督查司的人竟然也没把事情查出个缘故,而当时能神光明正大拿到漠北兵权,绝不是等闲之辈。
既然如此,她摇摇头,一个小小董家若是能难为他,那倒是自己多虑了。秦离用小扇遮住半张脸暗笑,小侯爷,先对不住了。
竹青办事麻利,没过几天当日那档子事就在广安城传了个遍,人尽皆知。
而事关当日之事的董家大门紧闭,里面府里的人闭门不出,生怕出了这道门就会被百姓唾沫淹死,一时间都失了嚣张气焰。
府里的恶仆也纷纷夹着尾巴做人,毕竟董府管家还在镇国公府的柴房里待着呢。
董家本来在广安城就数二流世家,如今闹出这种事,其他但凡有些头脸的侯门公府对此虽未表态,可也是敬而远之。可怜董家傍上后台耀武扬威了没几时,就又被打回了原形。
董府长房老爷董乐贤为着这事在屋里急得团团转,汗如雨下,指着自家草包儿子破口大骂,“谁叫你指使董大大白天跑镇国公府去抢东西的!”
董浩言被自家父亲指着扑通一声跪下了,很是委屈,“不是父亲您让我去的么。”
“你你你...”董乐贤是气得话也说不清楚,“我当时让你去,让你偷摸搬了东西就回来,谁叫你明抢了!”
他使劲跺了跺拐杖,锤在地上咚咚作响,今日局面是他们谁都没料到的。而当时好巧不巧派去得偏偏是没脑子的董大,只不过谁都没想到谢家小姐性子这么烈,也不知道魏家小侯爷也那么巧的在那会赶了过去。
也幸亏谢府出了事,眼下没人敢站,不然朝上但凡有谁参他一本,都够全府的人喝上一壶的。
董浩言见父亲面上缓和了些,小心翼翼道,“父亲,我刚跑了趟沈家,他家人告诉我说没什么大事。”
沈家势力交错,旁系极多,本家旁支都烂透了,平日间纨绔子弟们吃喝玩乐,想套点什么话也不算太难。
董乐贤眼睛一转,盘算着也确实出不了什么大事,他家傍上沈家这棵大树,若是沈之山肯出面帮自己平一平,也不是不可以,就看沈家帮不帮这个忙了。
至于魏小侯爷,他与魏府本家似乎向来不合,他的意思不代表魏家的意思。有沈家在,哪个不长眼的敢往这上面撞呢,民间闹一闹就完事了。
他心里算盘打得好,只是求仁得仁,真的有人盘算着往这上面撞呢。
秦离这两日在府里闭门不出,她在等,这段时间不方便出门,她也不便出去找。秦离玩着手里的绿玉戒指,想不到慕容萱有长进了,竟然这么沉得住气。
竹青此时悄悄地将一张纸条递给秦离,秦离看了眼上面的字,说曹操曹操到,她笑了一下,“走,去瀑云观。”
瀑云观是世家小姐公子最喜欢去的地方,格调清幽,可吃喝玩乐又一应俱全,最适合装模作样。
到了二楼雅间,果不其然慕容萱在里面等她,从上一世算起,似乎也有很久没见了。
两人向来不对付,慕容家的大小姐见到秦离来便横了她一眼。
秦离不甚在意,毕竟有求于人,她摇了摇金丝小扇,打了声招呼,“早啊。”
慕容萱翻了个白眼,出言嘲讽,“你心倒是大。”她冷哼一声,“招摇过市,狐假虎威。”
两人都没有提谢府的事情。
秦离听出她这话的意思,眯起了眼睛,“狐假虎威,正是呢,不过半月我便要进宫服侍太皇太后,这会不招摇,以后怕没机会了。”
慕容萱瞳孔缩了一下,手里的杯子就要拿不住。
她虽然骄纵,可自己家在官场上混了那么久,自然比寻常闺阁小姐知道局势。沈家一直和谢家不对付,太皇太后让秦离进宫,恐怕是有灭谢家根基的意思。
谢家怎么样她不管,可谢尧到底还在漠北战场....
秦离看出慕容萱眼底挣扎的神色,心下了然,合着上一世倒真的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连慕容萱都知道的事情,自己却一无所知。
她心底叹气,幽幽喝了一口茶,盯着慕容萱瞧,“今天来是求你一件事,我父母亲身死在漠北,但弟弟尚在。可眼下事情还不明朗,不提粮草军饷,也不提班师回朝,恐怕是要困死我一族人。”
慕容萱没有出声,这并不是她有能力帮的事情。
秦离看她模样,淡淡道,“你若是能帮我一个小忙,我就有希望让弟弟平安回来。”
慕容萱眼睛一亮,可那光芒很快又灭了下去,闷声道,“有的忙我可帮不上。”
“你肯定帮的上,”秦离笑了起来,“谢府如今没了人,民间声势再大也会被有意压下去,传不到圣上那里,我只需要几个能说话的人。”
慕容家,魏家和曾经的谢府在朝堂上都是颇有声望的。
这几家声势虽不如沈家,可与之亲密的不乏御史言官,尤其是慕容家,便是参人出身的。
谢家尚武,慕容家尚文,魏家文武皆出,沈家亦是,且早几年太皇太后把持朝政,有意扶持,使得沈家略胜一筹。
本应四足鼎立,而如今皇帝死忠派谢家倒了,剩下两家颇有点摇摆不定的态势。
她不得不把这件事情搞大,没办法,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族人因着京中争斗而悉数战死,成为牺牲品。
董家这事就是引子,到时候皇帝有了由头,万事也好办一些。
慕容萱听出秦离的意思,点了点头,这是在找慕容家借人,“这事全得看我哥的意思,我做不了主。”她起身,轻声道,“但我会尽力一试。”
秦离点头,“此番若是能助我成事,他日我定当回报。”
慕容萱站在门口,顿了一下,“不是助你,我只是想要他回来。”她话音未落,便推门离开了。
秦离坐在位置上未动,手却有点发抖,她望向外面熙熙攘攘的人流,孤寂感滔天向她袭来,让她喘不过气。
要成事,真的太难了,改变又谈何容易。
旁边雅间传来纨绔子弟嘻嘻哈哈的笑闹声,案上的茶也已经凉了,秦离静坐了一会,起身回府。
昔日镇国公府如今只余孤寂,府里前日子的仆人都被秦离尽数谴走,只留了几个老人在这做些打扫的活计。
距离进宫的日子越来越近,等进宫以后处处受人掣肘,恐怕日子更难熬。
上一世她孑身一人,如今竟还是如此。
这时候门下叽叽喳喳的府里杂役蹲在廊子上聊天,秦离听得心烦,却听见说得似乎和魏家有关系。
她心中一惊,这件事情还没有闹大,但肯定会给魏冉带来点小麻烦,这是意料之中的。只是连府里下人都津津乐道,那就不会是小事。
“你听说了么,魏老将军知道这事发了好大的脾气!”
第7章 兵权
魏冉虽然是长房嫡出,可秦离一直听说他和魏府本家并不亲近,不到十五岁就分了府,魏鸿信这样待他,倒好像不是亲生的一般。
如今因着自己的原因闹出这番动静,本家要找魏冉的麻烦也是意料之中的。
只是连自家府上的杂役们都知道了,秦离心觉不妙,恐怕是闹得不小。
外头人嘴还没闲着,“听说了啊,好大的动静,而且那阵仗,我听他们府里管事的说,要出大事!”
秦离也没细听下去,提着裙子直接走到廊下,问道,“魏府怎么了?”
秦离的突然出现把那些在嚼舌根的下人吓了一大跳,忙站起身满脸堆笑,“小姐早啊。”
秦离假笑地问道,“你们刚才聊什么呢,说给我听听?”
她笑得平易近人,可却让那些闲聊的人莫名打了个寒战。
堂下的下人们哆哆嗦嗦,“没聊什么,就是魏小侯爷被魏老将军给打了。”
秦离点点头,摸了摸下巴,“哦。”
挨顿打,比她心里想得要好一些,她心底涌上一层心虚,这顿打到底还是因为她挨得。
唉,没办法,是她对不住,改天还得登门赔罪。
但她忽然又意识到不对劲,狐疑道,“不对啊,他来拜访的时候不是奉了老夫人的命么,出手管了一下也说得过去,凭什么就被打了?”
那下人道,“魏小侯爷是假借老夫人名义来的,魏老将军听说此事震怒非常,把他从家谱上除了名。”
居然把他从家谱上除名了。
这是秦离万万没想到的,魏家的态度远比她想象中的要糟。
“怎么就除名了?”她急道,可话一出口也知道自己莽撞了,秦离忙住了嘴,淡淡道,“行了,你下去吧。”
秦离明白,京城这个局势,没人想蹚这趟浑水,哪怕曾经和谢家交好的魏府也一样。
只是她实在没想到魏鸿信能做出这种事情来,秦离这事自诩做得很有分寸,所以无论如何,魏鸿信把魏冉逐出家谱,完全不正常。
她心里只觉得难受,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她很想去看看,可又没有理由。
滔天的无力感,是她上一世从未有过的。
魏鸿信这样做,是怕魏家步上谢家老路么?连魏家都尚且如此,那可还有翻盘的余地么。
可即使魏鸿信怎样夹着尾巴做人,魏府都是太后的眼中钉。
沈家人她最了解了,要么收入囊中,要么除之后快。
就像对自己族人一样。
不知为什么魏鸿信看不透这一层,反而自己家里起了内讧。
秦离苦笑,墙倒众人推嘛,她理解,不过也正是因为理解,能在这个时候站出来的,才更难得。
从前上一世魏冉和她同盟,她一直以为魏冉只是顺应局势,不想如今形势变了,他也一样站在她身旁。
上一世他们二人权倾朝野,可这会竟是谁也顾不得谁,一个赛着一个落魄。
指挥闹事的董府草包董浩言都没挨他老子的打,结果魏冉倒是在自己家的祖宗祠堂里挨打。
没有天道啊,秦离有些颓然,她只是不想做别人手里的傀儡,可为何这般艰难。
魏冉,秦离将这两个字含在嘴里念了两遍,终是化为一声叹息。
魏家祠堂里安静敦肃,一道长鞭被魏鸿信拿在手中,在半空中凌厉得甩了几下,只听见撕裂空气的声音,飒飒作响,然后狠狠地落在了魏冉背上。
几鞭下来,立时渗出鲜血,魏冉劲瘦的后背出现了好几道遒结的鞭痕,血液从伤处渗了出来,他肤色本就偏白,更是衬得伤处极为可怖。
魏鸿信是武将出身,下手又不留情面,直抽出一道道交错的鞭痕。
鞭子落在身上,但魏冉跪得笔直,只是魏府的家法饶是魏冉自小挨惯了,也不由疼得闷哼了一声。
他冷汗涔涔,白了脸色,却死咬着牙不吭声。
祠堂外面传来魏府夫人哭天抢地的声音,魏鸿信见差不多了,以外面能听清楚的音量扬声道,“魏冉,你可知你前日犯的什么错?”
见魏冉不吭声,魏鸿信不由得大怒,抬手又是一鞭。“如今局势这样,你还要去趟这浑水,你惹得起沈家么?还是魏府惹得起?”
声音之大,哪怕隔着祠堂的一扇门,其余人也都听得明明白白,知道小公子是惹了是非。
而小公子本来就和本家不亲,此番必然不会好过。
果然,便听见里面魏鸿信大喝,“来人啊!取家谱来,我魏鸿信,从今日起,没你这个儿子!”
此话一出,门外站着的人俱是一惊,魏夫人早已哭得背过气去,几个下人也不知该不该去取家谱,这是真要闹翻天了。
魏鸿信在祠堂里喊完,手已经颤抖得拿不住鞭子了,只低声颤抖道,“此番不得不行此举,莫怪为父。”
魏冉惨白着张脸,铁锈的味道堵在喉咙,他哑着嗓子道,“需得借着这个由头才方便行事,请父亲不要顾念其他,大事为重。”
魏鸿信无奈,多年的铺垫,此番大戏终于要开场了,他咬牙大喝一声,“家谱呢?”
下人推开祠堂的门,递上家谱,魏鸿信颤抖着拿了过来。那册卷子仿佛有千钧之重,让他一时失了手,差点没拿住。
他只在上面勾了一笔,便将魏冉的名字抹了去,魏鸿信颤声道,“从今天起,你便不再是魏家的人了!”
魏鸿信哆嗦着把那册谱书放回了案上,扭过头再不看魏冉。心中虽然不情愿,可国事大过家事,魏家忠武,必然要听天子意思做事。
前些日子天子宣魏冉进议事厅商议事情,为的就是今天。若不彻底和本家做个了断,便无可能在太后眼下领兵出征。
魏冉直直跪在那里,等魏鸿信宣完,慢慢从地上站起来,他沉默得披上外袍,顿时将那件青色长衫染出淡淡的红色。
几个人想要上来搀他,被魏鸿信拦住了,到底是相处数十载,他早已经把魏冉当成了自己儿子,他不由叹息一声,扭头不再看去。
魏冉的背影冷厉孤寂,孑身一人。果然是求仁得仁,魏冉笑了一下,天随人愿,他如今又变回一个人了。
这几日广安城发生的大事一件接着一件,茶余饭后,京中百姓们津津乐道的话题又多了起来,就连临上早朝的时候,那些个大臣也在窃窃私语交谈着近日来发生的是非。
朝堂上,几家言官因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得满脸通红,十分好笑,可围绕着镇国公府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却没人肯提。
毕竟谢家到底是怎么处理,太后意思明了,他们跟着瞎操什么心,这一不小心可就是要掉脑袋的。
底下群臣一个个装得刚正不阿,可真正大事,关系着漠北边疆的国家大事却无一人敢提,各自为政,早从根子上烂透了。
今日的早朝怕又要这样被拖过去了,皇帝坐在龙椅上,扫视了一下底下的群臣,心中无奈。
身边的太监会意,尖声道,“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臣有本启奏。”一个轻飘飘的声音传了出来,音量不大,但众人皆知说话的人是谁。
皇帝笑了,捋了一把胡子,“左相有何事要奏?”
“臣奏广安城应天府府尹董乐贤放纵恶奴,强占他人财产,天子脚下,无视法纪。”慕容玄轻声道。
“有这等事?”皇帝懒洋洋地应道,“按理说这种小事不应该督查院奏本么,怎么左相都看不过去了?”
“因着这被占的人家身份和寻常家略有不同,所以臣才递的折子。”慕容玄恭谨道。
“占得哪家财物?”
“镇国公府谢家。”
“哦,这样啊。”皇帝模棱两可的说着,“这事本应该交由大理寺来办,仪鸾司监督...”
窃窃私语的声音在乾洺殿中想起,都猜不透皇帝此番话的意思。
“朕想起来了,”皇帝笑了,“仪鸾司之前都是槐安在管,如今她不在了,自然就不起作用了。”
此话一出,吓得大理寺的一干人全跪了下来。
“这是干什么,朕不过一句玩话。”皇帝心情看上去不错,只是话锋一转,“既然这董家这么不懂事,荆州正好缺个守丞,董乐贤就去吧。”
董乐贤本来官职就低,只能在外听封,实在想不到居然真的会有人参他,站出来忙大呼冤枉。
董乐贤被宣进了殿后嘴上仍然叫冤,“陛下,臣是谢府远亲,如今谢府宗族四顾无人,只余谢家小姐实在难以料理,所以微臣只是帮着料理而已啊皇上!”
一点规矩也不懂,只顾狼嚎鬼叫。
这种草包,还是速速谴走为好。
魏冉在旁听得皱眉,慕容玄未着言语,皇帝听着觉得好笑,沈之山听着扶额,魏鸿信听着叹气,旁人在看戏。
朝堂群臣百态,热闹非凡。
沈之山此时站了出来,“启禀皇上,这原是家事,扰到朝堂上实在有碍观瞻。”他给董乐贤递了个眼色,让他闭嘴。
“镇国公府怎么无人了?”皇帝状似没听见,“谢尧不是还活着么?”
秦离的弟弟谢尧,十六岁的少年,鲜衣怒马,极有天赋,却要因着朝中党争而困死在漠北。
在座的有谁不知道漠北局势,沈家把控着军饷钱粮,谢家人被困死是迟早的事,只是无人敢提。
谁提谁就跟谢家一个下场。
群臣一时面面相觑,皇帝觉得没劲,索性换了个话题,“当时谁在场,做个证吧。”
其实这种事情没必要加以佐证,董乐贤已经判了守丞,就没有回天之力。
怕就怕此事被拿来做一番文章,牵线搭桥,引到别的上面。
沈之山听得明白,断不能让皇帝寻了由头,刚要出言,便见魏冉站了出来,“微臣当时在场。”
皇帝很通情达理的没有问他当日为什么在场,“讲讲吧。”
“当日确实是董府家奴在谢府闹事,抢夺财物,还险些伤了谢府小姐。”魏冉面无表情,单纯的陈述事实。
“这样啊。”皇帝没有想要接着往下问的意思,自顾自说着,“前线在打仗,后方就来这一套,真是寒了边关将士的心啊。”
皇帝也不去理跪在底下抖如筛糠的董乐贤,将话题引到别处了,“如今北萧凶寇气势太盛,近日又吃了好几场败仗,谢家守城不利,有谁愿意领兵北上,诛杀凶寇呢?”
此话一出便炸开了锅,谁不知道这败仗是怎么吃得,皇帝轻描淡写一句话,便将一切过错都撇在谢家身上了,倒是让人看不出皇帝究竟是何意思。
如今又有谁敢应下这门差事,一不小心就是镇国公一家的下场。
漠北苦寒,萧寇又凶狠毒辣,再加上性命还会被沈之山捏得死死的,就连皇帝也无法。
沈家用军饷粮草要挟,纵是有滔天的本事去那也是白折了性命。
群臣再次寂静,早晨为了一点鸡毛蒜皮争得头破血流,言之凿凿。
可到了真要流血的时候,便失了气势,战战兢兢,生怕点兵点将点到自己。
气氛冷凝,冷到骨里,烂在根上。
此时一个声音平静得传了出来,“臣魏冉,愿领兵前往,不计生死。”
惊雷乍起,掀起无尽波涛。
第8章 拜访
皇帝似乎很满意,但声音离又似乎有一点犹豫不决,“好,朕要得便是这份心。今日兵部调兵,由你主帅。不日率兵,平定凶寇。”
不日率兵,这个不日,值得考量考量。
魏冉听得明白,这两个字,玄妙的很。
沈之山意欲出言阻止,刚要站出来反驳,魏冉却已经先他一步谢了恩,朗声道,“微臣谢过皇上。”
皇帝点点头,又看向沈之山,似乎是安抚,“舅舅莫急,此事我会回去和母后商量的。”
意思所有人都听得明白,天子在自己的朝堂上做不得自己天下的主。
皇帝和太后的党派之争,皇帝本就势微,更何况还折了臂膀。
太后若是不肯,那就是没得商量。
虽然平定漠北这个理由看上去冠冕堂皇,太后全无理由拒绝,可连谢家都能被摆弄在股掌之中,更何况魏冉又被魏府除了名。
太后要谁死,谁便死。领兵的下场,便是将身家性命全权交给沈家,是生是死,都不在自己。
诸臣面面相觑,最近满城风雨,谁人不知魏小侯爷被魏老给赶了出去,可再怎么急于自立门户,如此年轻气盛,实在下下策。
在他们眼中,小侯爷失了魏府庇佑,急于重新获权,才选择得这条路,只是太莽撞了些。
沈之山心中也是如此想,不免眼睛一转,若是急于获权,那便好控制,正如太皇太后想要扶持谢离一样,相同的原理。
若是用的好,也会是一把快刀。
文武百官揣摩着圣意,各自打着不同的算盘。
有人摇摇头,心底不由叹息,似乎觉得此次前往必死无疑。少年英才,若是折在党派斗争上,未免可惜。
今日的早朝无疑给早已经暗流汹涌的广安城再添一道惊雷。
“不好了,小姐。”
秦离正坐在屋内喝茶,她让竹青在外面探听着消息,一有事就汇报给她。
唉,想她上一世整个仪鸾司为她所用,今时今日竟只能使唤自己的贴身侍女,真是太难了。
秦离心底慨叹一声世事无常,今日早朝如果不出意外,若是慕容萱事说服了慕容玄,那今天应该会指派人参那董家一本。
这一本,代表着皇帝的意思。
若是参下来了,那就代表最起码皇帝没有问罪谢家的意思。待她进了宫,便还有余地联络几方把她弟弟从漠北挪出来。
那么事情就没有那么糟糕。
若是没参下来,那她谢府上下,在皇帝眼中就是不折不扣的牺牲品。
而太后若是借着沈之山以这几场败仗问罪她镇国公府,那她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抬起眼皮淡淡道,“什么事啊,着急上火的。”她看竹青的样子,心底已经有了计较,叹了口气,“是不是没参下来啊。”
还有更糟的,就是慕容萱根本没帮上忙,朝堂上压根就没人提这事。
秦离上辈子在朝堂上也算是混过的,那些满口道德仁义的老头们私底下什么德行,她清楚得很。
没事,一步一步来。
“不是啊小姐!”竹青上气不接下气,秦离忙顺了顺她后背,倒真难为她了。
竹青终于捋过气来,“参了,左相亲自参下来的,董家被赶到荆州去了,今日就迁。”
秦离顺了口气,心道慕容萱果然天大的面子。
她慢悠悠地小口啜着茶水,见竹青神色惶然,奇怪道,“好事啊,你慌什么?”
“魏小侯爷被封为镇北将军,不日便要去漠北了。”竹青小心翼翼道,“而且,还不知道太后的意思....”
秦离拿不动手里的茶了,茶盅应声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碎成了瓷片。
她这一世算是知道魏冉的镇北将军怎么来的了。
是虎口夺食抢出来的。
只是这一世生了变数,她不确定魏冉能从漠北回来。
她不想让他去漠北送死,可谢家困顿在那里,如果没有驰援,那她满门都要成忠烈了。
为什么偏偏是他。
谢家有了回旋的余地,现在的局势,甚至比她预想的还要好,她本应该高兴。
可秦离笑不出来,她在想魏冉图什么。
想不出来。
疯子,秦离得出结论。
她枯坐在太师椅上,怎么办怎么办,魏冉确实是这次镇北的最佳选择,并且,也只有他一个人站了出来。
她颤抖着站起身,脚下一软,差点摔了一跤。
她想知道原因,所以,她要去见见魏冉。
秦离一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以上次帮她解围为名去了魏冉府上。
连业看到是秦离,有些惊讶,忙将秦离请了进去。
秦离脸上带着笑意,“连大人,我这次是特地来找魏侯爷道谢的,”她顿了一下,“顺便道喜。”
连业苦着脸,“我家大人刚下朝就被皇上叫走了,现在还没回呢。”他朝库房那里一堆的贺礼努了努嘴,“要说来道喜的,今天不知道来了多少波人了。”
“没事,我慢慢等。”那帮朝堂上的老狐狸惯会见风使舵,秦离笑眯眯,在椅子上坐得很稳,稳如泰山。
连业看秦离光明正大坐在这,堂而皇之,岿然不动,和寻常小姐倒生出点不同。
秦离看出连业想得什么,叹了口气,“家里没人不能代为致谢,所以只好自己登门,还请您不要见怪。”
连业忙道,“自然不会,只是您恐怕得久等了。”
秦离摆手,“无妨。”
魏冉自上书房出来,这次去漠北,沈家若是在仓储上做手脚,抄他后路,那他就会和此时的镇国公府一样。
而皇帝的意思也很明确,听天由命。
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若是能拿到漠北的兵权,那就不算亏。
回到府上,老远便看见连业在和一个侍女模样的人聊天,魏冉走上前去,发现那侍女似乎是秦离身边的人。
连业跟竹青聊得甚是火热,手里还拿着张画给她看。
魏冉眯了眯眼睛,“连业。”
他走路一点声没有,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到连业身后,把两人吓了一大跳。连业吓得后退了几步。
“平日里都白练了,这都反应不过来。”魏冉摇摇头,看到连业手里的画,眸色沉沉,“你给人家看什么呢?”
连业赶忙把画拿给魏冉看,“您之前画的那幅画,您不是要找人嘛,我看谢小姐应该常和广安城其他公府小姐一道,所以想让竹青姑娘帮着辨一辨。”
魏冉恨铁不成钢,真是一点事也办不利落,但表面上仍是风轻云淡,状似不经意得想把画拿回来。
“你赶紧把人家姑娘送回去,谢府里正缺人,你反而在这耽误人功夫。”
连业似乎要说什么,就看见他比了个手势,魏冉正疑惑,就听见屋里有人说话,声音清脆如鸣佩环叮当。
秦离从厅里走了出来,明眸善睐,“魏大人早啊。”
秦离好像比他更像这的主人,魏冉一时间仿佛觉得自己进错了家门。
第9章 退婚
魏冉似笑非笑得看着秦离,似乎对于她的前来并不意外。
秦离报以微笑,却看见连业手里的那幅画,“刚才连大人说有什么画要让我辨认一下啊?”
魏冉状似不经意得把那幅画收了起来,但秦离也看得很清楚,上面画着一个红衣女子,衣裳猎猎,轻裾随风起。
虽然只有一个背影,但从那几笔勾勒出来的神韵也能够想象到,这是一个绝色女子,是魏冉曾经梦到的女子。
这个女子频繁出现在他梦中,让他不禁好奇起来,所以便叫连业出去打听打听,可谁知这家伙办事这么不利落,打听到谢离这来了。
魏冉不知道为什么不希望谢离误会,但一时也不知道从何说起,难道说他做了个春秋大梦?惹人笑话。
索性不言语。
秦离很是佩服魏冉的画技,世家公子哥,舞文弄墨自然是好手。他若是不当官,去卖画也能混口饭吃。
她心底叹道,这厮藏得够深的,心里居然还装着这么一个姑娘。
秦离出言道,“这样的女子恐怕在京城中少见,听闻魏大人自小在漠北长大,想必应该是那会儿认得的。”秦离强笑道,“连管家您在广安城中肯定是找不到的。”
魏冉有些出神,似是错觉,秦离微笑时带给他的感觉竟和梦中的女子竟有所重叠。
虽然人是他让连业找的,可不知怎的,秦离无所谓的态度还是弄得魏冉心里不舒服,于是转移了话题,“谢小姐今日来所谓何事啊?”
魏冉挑眉道,“若是为上一回的事情,那大可不必了。”
若是来道喜的,那更不必了。
刚下朝堂那帮老东西围住他贺喜,表面上是贺喜,内里却是唱悼词。魏冉默默叹了口气,当时他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打发走。
秦离心底对那红衣女子没来由得生出一点不爽,本来对眼前人还有一点愧疚,眼下似乎是大可不必了。
原来是要去漠北找娘子,秦离冷哼,亏他和她还有婚约在身,竟敢就这么光明正大寻起娘子来了。
唉,虽然这道婚约早已经名存实亡了。
之所以这么说是有些缘故的,不管是太后还是沈家,都绝对不会让自己和他结亲,上辈子是,这辈子也是。
将来她是要拿到内府仪鸾司势力的,而魏冉漠北的兵权虽然还未定数,但若是他能活着回来,那便是八九不离十了。
他俩要是成了亲,那便只能活一个了。太后极好权势,在她眼里,最好自己和魏冉能斗个不可开交,但凡有一丁点别的意思,都会被第一时间打压。
她的父母就是这样没的。
秦离自嘲笑了一下,“进屋再说吧。”
一点也不客气,看样子真把魏府当时称自己地盘了,魏冉不由哂笑,却也没有反对,点了点头。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进了屋子,行云流水,甚是自然。
不像是才见过几面的,倒像是熟稔的故人。
留下连业和竹青站在屋外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进去,这算私相授受了吧。
“魏大人的伤可还好些了?”
“无妨。” 魏冉淡淡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他墨色的眸子紧紧盯着秦离,“谢小姐冰雪聪明,跟我不用绕弯子。”
秦离回视他,也不再墨迹,单刀直入,“我就是想谢谢魏大人此番肯帮我们谢家。”
魏冉挑眉,哂笑,“何出此言啊?”
他只是想要兵权罢了,至于谢家只是顺便,在漠北困顿的哪怕是王家,李家,他这回也会请旨出征。
倒是让谢离误会他了呢,魏冉慢悠悠呷了口茶,并不点出来。
秦离仍然微笑,“我知道魏大人此行意欲何为,不管怎样,您于我家有恩。”她直视着魏冉,“若是此番您能保我弟弟平安,他日我定当感谢。”
“怎么道谢啊?”魏冉笑得和煦,倒是让秦离觉得意外。
她印象里的魏冉从来都是冷冰冰的,并不似现在一般还有些人气。
他恐怕也经历了不少她不知道的事情才变成后来样子的,比如上一世,她就不知道魏冉的兵权是经历怎样凶险得来的。
漠北的沙场,内忧外患。穷寇凶猛,后供不足,朝堂内乱。
怎么道谢?秦离很想直说我许你皇位,可是不能,这会子说出来恐怕会被当成疯子叉出去。
她轻声说,“太后不日便要召我进宫,我母亲当年的权力您也是知道的。”
秦离顿了一下,低声说,“甚至不用接管盐阁,只用拿到仪鸾司,那对您以后的行事可方便的很。”
魏冉喝茶的动作听了下来,似乎在思索,又像是怔住了,略显凌厉的眉宇间升起一抹奇怪的神色。
秦离心底回忆了一下自己是不是有哪里说错了,只见魏冉似乎犹豫了一下,好像在考虑这话应不应该说出口。
这种纠结的神态是不会出现在上一世广安王魏冉身上的,但是会出现在这一世的魏小侯爷身上,像极了少年为了小儿女心思发愁的模样。
也是,毕竟也才刚刚加冠,到底岁数不大,自然还不不会像上辈子一样老谋深算,出手狠厉。
一会的功夫秦离的思绪已经飘到了十万八千里,这时魏冉沉吟了一会,开口了,“你忘了我们两人身上有婚约了?”
秦离好笑,广安城但凡知道点消息的谁人不知这道婚约已经是一纸空文了。偏偏当事人不这么认为,秦离有些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当局者迷,毕竟曾经自己也是这样,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得一生未嫁,他也不明不白的一生未娶。
还是把话说明白好。
“我说魏大人,您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问这个问题呢?”
魏冉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层面,只是,他心底里却希望这桩婚事能有个好结果。可他也清楚,不可能。
最起码,这会不可能。
他也疑惑自己为什么问出了这种话,淡笑一声摇了摇头,“是我想得不周全。”
秦离淡淡道,“将军心系美眷,像这种不会带来好处只会带来麻烦的买卖肯定不会划算。”
她把这桩婚事当成了一笔买卖,全无闺阁女儿对于未来夫君的缱绻和期翼。
或者说,曾经有,只是经历了这些事情后,便云散烟消了。
魏冉皱眉,眸底沉沉,心底隐隐抽痛了一下,不知为何。
不过他很快把这抹抽痛压了下去,没有回应秦离言语中的调侃。
秦离见魏冉不吭声,接着说,“比起一桩全无用处的婚事,不如你我二人同盟。”
她装得可怜兮兮的模样,“如今我孤身一人,弟弟还远在漠北不知生死。”她话锋一转,“大人如今也脱离了魏府本家,正是势孤的时候,不如你我二人...”
秦离凑了上去,吐气如兰,笑容不减,巧笑倩兮之间别样勾人。
美人妖且闲。
“合作吧。”
“好。”魏冉答应得轻而易举,面色未有所动。
“既然如此,那我便再次谢过小侯爷了。”
秦离笑出一口白牙,美眸弯弯,含情似水,说得却不是什么缱绻情话,“只是这几回你我走得有点太近了,我还不知道太后那边的意思。”
她意有所指,“若是太后觉得咱们两个有点别的关系,我怕你回不来。”
魏冉似笑非笑,“你都不确定我能否回来就把宝押在我身上啊?”
“我自然有办法,那就是你我退婚。”秦离强笑,“然后借此造出个你我水火不容的声势。”
上一世也是被逼不得已退了婚,如今一切才刚开始,似乎就又要错过了。
她其实不愿意这样的。
但是眼下没有别的办法。
魏冉被茶水呛着了,一阵呛咳。
但转眼间又恢复了原来漠然的模样,他手里轻轻摩挲着戴着的玉扳指,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秦离。
魏冉行事向来谨慎狠辣,唯独有个小动作,就是一不高兴就爱摩挲点东西。秦离以自己从前对他的了解推断,如此看来,那绝对是心里不痛快了。
秦离被他瞅得心里发紧,只好顺一顺毛,宽言道,“稳赚不赔的买卖啊,既有利于你我势力稳定,又能保命,更何况嘛,”
秦离笑嘻嘻,“你还能寻你在漠北的青梅竹马啊。”
随着瓷器清脆一声响,魏冉把杯子给捏碎了,但面上仍然平静,只是从声音能听出来有那么一点的咬牙切齿,“谢离,我在漠北没有什么青梅竹马。”
“我懂我懂,那您就在广安城好好找找。”秦离讨好得拍了拍魏冉肩膀,结果感到后者一阵僵硬,于是又讪讪缩回了手。
“你既然不愿信我,那就算了。”魏冉淡淡道,“你若要退婚,那便退吧。”
他顿了一下,“你回头把信物给我送回来就成。”
尽管上一世秦离就经历过一次退婚,但再次听他亲口说出来,还是有点不痛快。
这点不痛快是不甘心,但这点不甘和她谢家,和对抗沈家,和为父母雪耻比起来,算不得什么。
秦抬眼看他,奇怪道,“不是应该你来退婚么?”
魏冉不愿理她,两人眼对眼瞪了许久,终是魏冉败下阵来,漫不经心道,“我怕你被戳脊梁骨。”
流言于他早习惯了,他不在乎。
但他有些在乎谢离,虽然说不出个所以然。
秦离微怔,她自诩上一世便早已练就了个心狠手辣脸皮厚的本事。
若是有人戳她脊梁骨,那她便扒了这人的皮。
所以从不会有人考虑她心里舒服不舒服,她心里明白,所有人都在心底骂她,就连死了,广安城里的百姓也要凑上来啐她一口。
秦离嫣然一笑,灿烂若春天中的桃花。
“那便谢过大人的好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改个设定~谢尧改成女主的弟弟啦
第10章 旨意
秦离和魏冉两人从厅里出来后表情各异,一个春风拂面,而另一个脸色就不太好了。
连业看着魏冉不爽的模样心里有些纳罕。
自家主子向来谨慎,喜怒从不形于色,可自从上回董府之后的一系列事情,连业总觉得他对眼前这位有点不太一样。
连业又瞄了一眼旁边巧笑倩兮的谢家小姐,一时间有点摸不着头脑。
魏冉冷声对着愣神的连业道,“杵在那干什么,送客。”
说罢拂袖而去,还不忘关门。
这恐怕是真生气了,秦离觉得好笑,这辈子的魏冉有意思多了。
她轻轻摇了摇金丝纨扇,挡住了她带着笑意的半边笑脸,问道,“敢问皇上的圣旨下来了吗,魏大人何时赶赴漠北?”
她好去送一送。
连业苦笑着摇摇头,却没说话。
也对,没有太后同意,这圣旨哪是说下就下的。
秦离没有追问下去,“连大人不必送了。”
外面早已经备好了马车,上面魏府的族徽已经被去掉了,竹青扶着秦离上了马车,低声对她说,“小姐,赶快回去吧,宫里面好像派人出来了,也不知道是来找谁的。”
秦离心底沉了沉,该来的早晚会来,她轻声道,“回府。”
马车行驶在熙攘的街上却畅通无阻,行人纷纷避开,但躲避的却不是她。
秦离撩开帘子,透过小窗看向外面,只见几匹马飞奔而过,和他们的车擦了个照面,是奔着魏冉府上去的。
旨意已经到了。来宣旨的却不是皇帝身边的人,而是太后身边的太监,常要。
圣旨正如朝堂上所说,封为镇北将军,于七日后领兵前往漠北,并接管戍北边境军,也就是曾经镇国公谢之源曾掌管的兵马。
边境军将士由镇国公谢之源带领已久,早已追随谢家,只有谢家人死光了,方才可能接管。
常要来的意思,无非就是告诉魏冉这件事。
常宁宫中,太后敲了敲金色的护甲,谢家在北边边境的势力,她早就想要了。
只是她弟弟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连个肃南都握不住,更别说凶险的漠北了,不然她也不会让给魏府那个小子来接。
魏冉七日后奉命平定漠北的消息不胫而走,平日对世家公府颇有怨怼的百姓这回也不由得叫了声好。
广安城的消息传得飞快,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整座城的人都对这位年轻将军议论纷纷。
很快也传到了刚回府不久的秦离那里。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魏冉倒是都挺受百姓爱戴的,若是他登帝位,不知道要比宫里那位太子爷好多少倍。
一想到后宫,秦离心底便不舒服。
后宫是个斗兽场,而她曾经也是帮凶,是太后养得一只兽。
可过不了几天,她还要进宫,装成一只兽。
说曹操曹操到,常要刚到魏府宣了旨意,转眼又来到了谢府。
带着一道懿旨。
“奉太后懿旨,哀家思量已久,念镇国公府满门忠烈,无人照拂谢府遗孤。”太监干涩又尖锐的声音像一根针。
“即日起特将镇国公府嫡女谢离过继给皇后沈氏,封为安平长公主,于七日后入宫,行封礼。”
自古以来,大齐长公主便可执掌仪鸾司,而先皇时期,槐安长公主得先皇垂爱,又因着皇后外戚专权,特将槐安封为銮仪卫使大臣,并得以掌内府之事。
以此来平衡朝中势力,辅佐太子。
只是先帝驾崩,太子登基,朝中势力也未得以平衡。
而如今槐安长公主死了,大齐现在还未有第一位公主,皇后不是没动过这方面的脑筋,可自太子出世以来便再也寻不到机会。
宫中其他嫔妃虎视眈眈着长公主的位子,暗暗盼望着自己肚子争气,却又提心吊胆,生怕一不小心丢了性命。
于是秦离成了首选,出自忠烈世家,槐安长公主亲生,自幼娇生惯养不知世事,极好操纵。
此时过继给皇后,便是名正言顺。
这些事秦离上一世不明白,这一世她若再不明白,那她算是白活了。
秦离笑得甜美,眼底却泛着冷意,“儿臣感沐皇祖母恩德,秦离谢太后娘娘天恩,必谨遵懿旨。”
该来的总要来。
常要走后,秦离摩挲着那金丝锦绣的懿旨,照理说太后懿旨用不得明黄的颜色,只能用稍暗的颜色,可眼下这道旨意,却是照着皇帝的资格绣的。
也难怪沈家嚣张了。
太后的字迹娟秀,可这秀气的小篆中却盛着满满的狠心和算计,甚至不惜亲手害死自己的女儿。
秦离心中冷笑,当初这道旨意将她拽进权力的漩涡,从此万劫不复。
一天下来了两道旨意,又全是七日之后,真够巧的。
后宫的意思很明显,她身上那道婚约在他们眼里已经是做不得数了,只能不清不楚得摆在那,就像一层窗户纸,谁也不能捅破它。
而在旁人眼中,秦离身份尴尬,身上那道不清不楚的婚约也不可能再有人登门求娶,自然不可能自立门户,只能由沈家一手把控。
真是好算盘,既然如此,那她索性就把这层窗户纸挑明了吧。
不过半日时间,京城中便发生了好几件惊天的大事。
谢府小姐谢离被皇后娘娘认了女儿,封了长公主,还有人传,听说谢家小姐刚得了太后懿旨,转头便退了和魏小侯爷的婚约,此时信物都已经送还到了魏府。
不知是有人刻意煽动还是怎样,满城风雨,人人津津乐道,好一出大戏。
“这魏小侯爷也太惨了吧,眼见着就要去漠北了,结果还被退了婚。”
“唉可不是,人魏小侯爷可是要去平漠北的,这会儿和漠北打得凶,只有他肯站出来。”有人骂骂咧咧,“谢府那位这会子退婚不就是觉得人家可能回不来么,太不是东西了。”
“谢小姐心气高,哦不对,安平长公主心气高,跟着魏小侯爷没前程。”
“呵,人家想要的可多着呢。”
一帮人围做一团,一边嗑瓜子一边闲聊。
秦离坐在二楼的雅间里听着底下人义愤填膺,心底不由觉得好笑。
上一世魏冉退婚,她被广安城所有人笑话,这辈子轮到她退了,还是她被笑话。
真是的,就不能说她点好。
秦离幽幽叹了口气,她想要的不多,只是从来都实现不了罢了。
第11章 动心
广安城里大事不断,镇国公夫妇战死漠北的事无人再记得。
全城百姓只知道谢府的小姐沾了好大的光,摇身一变,成了身份高贵的嫡长公主。
秦离漠然,这么个名号换她全族人性命,真是了不得。
前几日遣了竹青把信物退还给了魏冉,退婚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人们全都一边倒得骂她拜高踩低。
这段时间里,总是有不少人对着谢府指指点点,说得话也毫不客气。
谢府朱门紧闭,可过往的行人从此经过都不免要嚼说一番是非。
话说得难听,府里奴仆都有些愤愤不平,秦离却明白,这是有人推波助澜的缘故,为的就是断她后路。
太后对自己的外孙女下手可从不会手软。
这两日的恶语秦离听得不少,早就习惯了,并无甚所谓。
她淡淡对身边竹青说,“陪我出去逛逛。”
毕竟进了宫以后,就不好出来了。
竹青瞧着自家小姐的脸色,小心翼翼得说,“小姐,过几日就要行册礼了,要不今日就别出去了,外面...”
她欲言又止,秦离挑眉,“怎么,外面的流言不好听我就一辈子躲起来?”
笑话。
她今天非要来个皇城一日游。
见竹青杵着不动,秦离放软了语气,“我今天乔装出门总行了吧。”
见竹青还要说什么,秦离忙打断她,“就这么定了,你去拿套男装来。”
竹青见拗不过她,只得依了。
秦离换了一身本厂白罗锦长袍,一条暗橙师蛮纹腰带系在腰间,手执白折扇。
她本就高挑,长身玉立,颇有些俊俏。
站在那里,一时间竟难有些难以辨别男女。
秦离笑盈盈看着竹青,“别愣着了,走吧。”
乘着马车一出府,竹青内心忐忑,生怕又有什么不能入耳的话来诋毁自家小姐。
只是今日的风向竟然变了。
“嘿,你听说了么,谢府小姐之所以退婚,是因为知道魏小侯爷心有所属。”
“害,今天早上就传遍了,魏府里管家前两天还在京城里寻人呢。这换做是我封了公主,眼里肯定比揉沙子啊。”
“可不是,如今人家是长公主了,怎么能容忍他心里念着别人呢?能推自然是要推了的。”街上摆摊子的人也凑过来插嘴。
“那这魏将军心仪的人得多好看啊,依我看,咱广安城里最漂亮的也就谢家那位了。”
一个妇人模样的在街边摊子上挑挑拣拣,“诶你这能不能便宜点。”
“情人眼里出西施,这点道理都不懂。”那货郎语气不是很好,“便宜不了。”
那妇人听了脸色难看,转身就走。
秦离透过车的挡帘看完了这一出市井喜剧,颇为意外。
第一时间是觉得有人故意算计,把魏冉寻那画中人的事给捅了出来。
可转念一想,他不是不谨慎的人。
依照上一世的推算,此时魏冉的暗网恐怕都已经快建成了,是断不会让这种不利于他的流言传出来的。
算了,想他干嘛。
一想到那张栩栩如生的画像,她就没什么好气,这厮心底有人也就罢了,居然连张画都藏不好。
竹青偷偷瞄了一眼自家小姐,秦离脸色格外难看,比听到别人骂她的时候还要生气。
不对劲,竹青心底嘀咕。
秦离扫了她一眼,“瞅我干嘛?”
自家小姐真是越来越捉摸不透了,竹青忙道,“没什么,就是想问下小姐打算去哪几个地方逛。”
秦离索性也不去想魏冉了,“去听云轩。”
她把折扇“啪”地一下收起来,“待会记得叫公子。”
听云轩是广安城里有名的听曲看戏的地方,又因着布局雅致,雅俗共赏。
她以前在闺阁里便常常想去那听首曲子看个戏,如今得了机会,自然是要来凑个趣的。
她刚一下马车,听云轩里就有伙计迎了出来,说了几句讨喜的话,极有眼力见的把她迎上了二楼。
却不想在楼梯的拐角处撞上了一个人。
那人着一身墨绿色暗纹对襟窄绣长衫,头发用一根发带随意的扎起,额前的碎发柔和了略显凌厉的眉眼。
周身简洁利落,未着多余配饰,只在腰间别了一块墨色的古玉,看着素雅清朗,衬得气质淸贵华然。
秦离一时间愣在原地,她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魏冉。
印象中的魏冉身上总是有股戾气,从边关回来更是带着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煞气。
而此时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仿佛只是个寻常的世家贵公子。
魏冉看着悠闲自在,不似后日要去漠北平寇的。
秦离不由想起来的路上听到的传闻,不会是跑这来寻人的吧。
让她来猜猜,那姑娘是这的戏子还是名伶,还是唱昆曲的?
身旁的伙计极有眼色,向魏冉行了个礼便退了下去。
秦离没注意到身边伙计已经溜走了,皮笑肉不笑,同魏冉打了声招呼,“哟,大人好雅兴,可巧在这碰上了。”
魏冉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秦离,看她打扮的模样,心底不由好笑,只是面色不改,“正是呢,可巧。”
秦离冷哼了一声,便要从他边上过去,却被一把抓住了袖子,她下意识道,“男女授受不...”
话还没说完,就对上了魏冉似笑非笑的眼睛。
她才意识到今天穿的一身男装,只得临时改了口,假笑道“我说大人还有何事?”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和老友叙叙旧。”
魏冉凑近了上来,用气声说道,“您说是吧,盟友。”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秦离有些愤愤,跺了跺脚,心底恼火,兀自朝前走去。
魏冉看着秦离怒气冲冲的模样,挑了挑眉,她不会真觉得自己跑到这来是寻花问柳吧。
若是她因着这个生气,那他可不可以得寸进尺一点,觉得她在吃醋呢。
想到这里,魏冉的心情便愉悦起来。
只是若止步于盟友,那倒有些可惜。
他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进了魏冉之前订得雅间,里面桌上面对面摆了两盏冷茶还未撤去,似乎之前魏冉和人在这里谈过事情。
秦离自顾自给自己倒了盏茶,单刀直入,“我说魏大人,这广安城里可到处都是你的流言蜚语啊。”
她嘲笑道,“您这后日就要出征了,如今便管不住手下人,日后可难处。”
其实秦离的担心不错,魏冉心里也清楚。
此次领的兵里大多数是京师兵,里面的将士军官都和世家有着牵扯。
极难掌控,太后这是把其余不站队的世家控制了起来,当做一个可以用来威胁的把柄。而如果出了事,也清算不到她身上。
太后想得很好,魏冉摇摇头,这支部队虽然是把双刃剑,但未尝不能为他所用。
他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淡淡道,“殿下何处此言?”
秦离哂笑,“这漫天的流言都在骂你呢,说你心里念着别人,被退了婚活该,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魏冉呷了口茶,慢吞吞道,“那流言是我派人传出去的。”
这人倒是奇了,秦离心中纳罕,没见过这么主动捡骂的。
“意欲何为?”
以她对魏冉的了解,肯定是有什么目的,或者有什么好处,不然他是断断不会做的。
他俩说白了都是同一类人,绝对不做赔本的买卖。
魏冉看不出神色,淡淡道,“我说过不会让人背后戳你的脊梁骨。”
秦离听了这话,突然觉得脸上火烧火燎,忙故作镇静的扇了扇风。
这人说话总是真真假假的,信不得。
果不其然,魏冉接着又笑眯眯得说,“此其一,其二便是也让广安城的人帮我找找,万一真能找到呢。”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秦离气不打一处来,腾得起身,抬腿就要走。
今天本来是想听曲的,好端端得坏了心情。
魏冉急忙劝住,他就是逗逗她,却不想真急了。
他要真找个人,用得着满世界宣传让别人骂他么。
他之前派连业寻人是因为觉得蹊跷,不过看秦离的意思,倒像是误会他了。
他忙道,“我刚才浑说的。”
秦离也知道魏冉若是想在广安城找人,根本不会闹得人尽皆知满地鸡毛。
以他的暗网,若此人真在广安城,也不可能寻不到。
是她刚才急躁了,只是,秦离心底狐疑,若是这样的话,那魏冉这么做似乎真的只是为了她自己。
心底似乎生出了一种别样的情愫,秦离有些慌乱。
她干笑了一声,“这招造势果然厉害,营造出你我水火不容的形势,卸下沈家的防备。”
魏冉不置可否,既然她这样理解,也何尝不可。
于是他转移了话题,“此番不是说这个的,主要是你弟弟的事。”
“圣旨让我接管谢家在漠北的边境军。”
魏冉犹疑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对眼前的女子说出来,“她要漠北的兵权,还要谢尧死。”
她是谁,两人心里都清楚。
秦离知道他话的意思,“太后不会让谢家人活的。”她笑得有些勉强,“你是唯一的变数。”
他是她的变数。
眼前女子强作镇定的模样让魏冉心中一阵发紧。
他沉声道,“你也知道边境军绝不会服从调令,到时候太后便有办法问罪了。你弟弟年纪还小,年轻气盛,未必会知道这些,所以我需要你的手书。”
他看了眼秦离,直望进她的眼中,“你若信得过我的话,我必保他周全。”
这是他的保证。
“我信你。”秦离只觉心跳得有些快,她轻声道。
四目相视,尽在不言中。
魏冉匆忙移开目光,一种别样的情感生了出来。
他好像动心了。
她也是他的变数。
第12章 入宫
转眼便到了进宫的日子,秦离坐在梳妆镜前,由着从宫里调出来的一众妆娘侍女梳妆。
镜中之人臻首娥眉,明眸皓齿。
水光潋滟的眸子直欲勾人心魄,却全无半点未出阁女儿的娇态。
秦离泰然坐着,沉静如水,妆娘为她上妆,嘴上夸赞道,“殿下不愧是京城第一的美人,广安城里可再找不出可以同殿下一争高下的了。”
秦离淡淡应下了那女官的奉承,随手将桌上一个玛瑙戒指赏给了她。
空有美貌,那就是草包,只能任人算计,为人鱼肉。
华美的珠饰戴在头顶愈发的沉重,恰如秦离此时的心境,她心里烦闷。
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牢笼,她不能保证一步不错。
这是秦离在镇国公府的最后一天,而今后,不知是否还有机会再回到这里。
秦离穿着紫色锦袍,照理说今日是行长公主的册礼,可看样子某些人已经等不及了。
这身衣服不是寻常公主的礼服,而是官袍。此番是要借着册封公主的名义一并将权力过继过来。
沈家真是妙算,却不知道她已经不再是以前不知世事的小丫头了。
好歹多活了一世,总不能白活,既然他们这么急着把权柄夺过来,那她自然乐得配合。
紫色官服上用金丝细线绣着九天玄鸟,是她母亲槐安长公主曾经的朝服,照着女子的身量比例量身定做的,穿在身上倒比寻常礼服更显凌厉的气势。
看到故衣,父母昔日音容俱浮现在眼前。
想她母亲曾在朝堂上叱咤,同她父亲如定海神针般立于朝堂之上,辅佐江山社稷,斡旋于各家势力。
却不想被沈家合围算计,到头来死得不明不白。
她恨得咬牙,暂且不急,来日方长。
这笔账她要一个一个清算。
若不想为人鱼肉,那便成为刀俎。
府里上下各处忙的脚不沾地,只待吉时便迎进宫去,入朝堂,再行长公主册礼。
门外的宫人一早便来到了镇国公府邸候着,齐齐列队相迎,仪仗竟有几十米长。
在广安城摆出如此大的排场,秦离冷眼瞧着,也知道这已经远超长公主的规制了。
捧杀捧杀,还未进宫,便已经有人早早做了准备。
今日也是魏冉出征的日子,数十万将士即将奔赴漠北,浴血平寇,却不及一个假公主的排场大。
宫廷夜宴,却没有一杯是给将帅出师的送行酒。
秦离觉得可笑,一时间笑出了声,女官为她勒紧腰间的蟒纹腰带,问道,“殿下有什么事情这么好笑。”
“当然是心中欢喜了。”
秦离自嘲,那女官附和道,“正是呢,殿下这可是无上的殊荣呢。”
真的是么?秦离没有问出来。
秦离被搀扶出了府门,正要迈上轿辇,却听到了广安城外传来将士振聋发聩的誓师词。
她茫茫然盯着城外的方向,之前还说要去送送呢,恐也不能。
那便待他凯旋归来,为他高举庆功酒。
之前谢家领兵镇北,也是此番雄心壮志,金戈铁马,不想竟是万事空。
她遥想当年,她守在家中,只盼着一日递上她谢家的庆功酒。
将军百战死,战士十年归,最后死在了弄权者手中。
说来笑话。
几万条将士的血肉不过是他们弹指一挥间用来党争的牺牲品。
尸位素餐,草芥人命。
她心底生出一点小小的期盼,希望能等到他回来,而不是空欢喜一场。
似乎魏冉在,她便不再是一个人了。
“殿下,您在看什么呢?”身旁服侍的宫人轻声道。
秦离笑了,“没什么,只是觉得今天天气好,是祥瑞之兆。”
天边是万里的红云。
城外魏冉挂帅,城内秦离册封。
一人奔赴广袤边境,一人通往森森宫墙,都誓要掀起一阵风雨。
高台之上年轻的将军一身玄甲,鲜衣怒马,目光凌厉,眸若寒星,底下一种将领豪气干云。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只平一个漠北还远远不够,来日方长。
隐隐听得城中喜乐声响起,是长公主的仪仗。
魏冉望向城中方向,不管是否出于相互利用,有人在等他归来。
他好像不是一个人了,随着那喜乐的响起,魏冉的心中,似乎有了记挂。
若有想要的东西,那便要争了。
待他回来。
他眸色沉沉,望向远方。
一切都只是开始。
好戏上演,各路角色粉墨上场,十七岁的少女穿着一身朝服,登上了乾洺大殿。
秦离没有第一时间行长公主的册封礼,反而是直接进了乾洺殿听封授爵。
不伦不类。
沈家便是这般等不及,诸朝臣都抱着瞧热闹的心态看秦离的笑话。
秦离当然知道这帮大臣心里藏着什么心思,她缓步登上朝堂,皇帝面色难看,坐在象征着皇权的龙椅上,却不代表着皇权。
皇帝面沉似水,“朕念及余皇姐槐安长公主之女谢离无人照拂,特赐谢离为秦离,认为义女,交由皇后抚养。”
皇帝似乎并不愿意把说出接下来的话,略顿了顿,“封秦离为安平长公主,掌一宫之事,即日行册封佳礼。承袭槐安职权,为銮仪卫事大臣,执掌仪鸾司。”
秦离跪下叩首谢恩,“儿臣谨遵父皇旨意。”
没有内府的职权。
秦离心里打起了鼓,内府是负责宫中财政大权的,虽然她母亲还在的时候代为掌管,但其实并不属长公主职权范围之内。
只是内府的事情一直没有动静,她以为仍会是她来代理,不成想却没有。
这是一个变数,秦离心底突得一跳,财政之事乃国之根基,若是被沈家抢了去,便失了先机。
她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如果太后能轻松拿到内府的权力,那还费心把她送进宫来干什么。
朝堂上的水比她想得要深,似乎有人潜在水下,还没有露出头来。
是敌是友,真假难辨。
“起来吧。”皇帝疲惫得摆了摆手,当着文武百官封了个义女足以让皇权颜面扫地,“今日没有早朝,诸位卿家散了吧。”
谁都知道这个长公主封得不明不白,草草收了场,众臣全只当看笑话。
镇国公府已经倒了,槐安已死,一个十七岁的小丫头连姓都改了,能成什么气候呢?
秦离站了起来,拢了拢朝服,感受到无数不怀好意的视线注视着她。
秦离慢吞吞得同其他人一并退出了殿中,文武百官没有一个人搭理。
还有些个装腔作势的,还要装出一副言官清高的样子,冷哼一声从她身边经过。
秦离心中冷笑,当初她满门死在战场上的时候没见有人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都装作耳聋眼盲只字不提。
如今拜于沈家威势之下不敢言语,倒对她来甩起官架子了,当她真是什么都不懂的闺阁姑娘么?
她上辈子拿捏着这群老货的把柄也不少。
贪赃,枉法,纵使家奴抢夺田地,挪用贡品,买官行贿,强占土地,倒卖私盐。
沈家之所以独大的原因,不过就是因为其他人臣不成气候,尽不了臣子的本分。
这些盘根错杂的根节,已经烂透了。
内忧外患,更别提漠北的凶寇和肃南的南越蛮子了。
让人恶心,秦离不由得连带着嫌弃自己的上一世。
不过大齐如今朝中的形势,是福也是祸。
于她而言,也是机遇。
既然弄权者已经烂了,那她不妨将这些烂根全都□□。
反正上辈子魏冉也是这么做的,不是么。
那这辈子她同魏冉,谋这个天下,又有何不可?
秦离一边想着一边从朝堂上退了出来。
太后如此的等不及,连册封的大礼还未行,便名不正言不顺得急于夺权。
对于沈家来说,旁人的颜面,生死从来都不如手里的权势重要。
秦离垂下眼睛,看着殿外已有轿辇侯着了,长公主仪仗在文武百官眼中格外的显眼。
又来了,捧杀。
她旁若无人,正欲朝轿辇处走去,却被一人拦住了去路。
若说别的臣子心中虽然不满,除了朝她翻个白眼外也不敢干什么,毕竟谁都知道不能招惹太后和沈家。
所以即便是心存轻视之心,也是万万不敢来拦她的。
秦离心中奇怪,谁胆子那么大,今天来找茬?
上一世有勇气拦她的,除了魏冉,便只有一人了。
秦离懒洋洋抬眼,“我说慕容大人,有何指教啊?”
第13章 返京
慕容玄同样着紫色官服,玉冠束发,长身鹤立,眉目含笑,眼尾上挑,一双桃花眼尽是风流浪荡的模样。
只可惜了一副好皮囊,不知京中有多少小姐被这狐狸迷了神。
秦离心底腹诽。
慕容玄笑盈盈,似乎并未觉得受到了冷遇,略一拱手,“微臣见过安平殿下。”
秦离皮笑肉不笑,“左相有话不妨直说,我还要赶去宫里行册礼。”
慕容玄仍是微笑,让人看不出此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殿下当日说欠我一个人情,不知还作不作数?”
敢情是来这出啊,秦离不自然得摸了摸鼻子,想她当日确实欠了他一个人情。
不得不说还是慕容萱面子大,当日董乐贤一事她原本想着是让慕容玄寻几个参人的小官,提上一句,却不想他亲自上阵了。
“那是自然,只要是我能办到的。”秦离笑呵呵,瞟了一眼不远处的轿辇,意思是让他有话快说,她还有事。
谁知这慕容玄装得似乎为难的样子,“这...我还没想好。”
秦离脸都笑得僵硬了,“那大人回去好好想想。”
这不像他的作风啊。
却听见对面人用他独有的轻飘飘的声音说道,“殿下初入朝堂,还是要小心提防,莫要叫人利用了好。”
没想到居然是来提醒她的,提防,秦离琢磨着这两个字。
提防谁,是提防朝臣,还是沈家?
秦离依稀记得上一世慕容玄就曾经同她几次三番作对,如今他却主动来提醒自己。
她玩味了一会,莞尔一笑,“多谢大人提醒。”
慕容一族向来狡猾,在朝中滑的像条泥鳅,只是今日的事情,是不是也代表着慕容玄的立场呢。
慕容玄仍笑盈盈,“殿下想来应该是刚接手仪鸾司,若有需要微臣定当尽心竭力。。”
他目光带着探寻的神色,“还请殿下回去考虑考虑。”
慕容玄递上了他的诚意,秦离心底却狐疑,按照他的意思,似乎是投诚?
可是没有这个必要吧,秦离泛起嘀咕。
在旁人眼中,此时的她就是个刚出闺门的花瓶,秦离心底也明白,此时向她示好,无非就是存了利用之心罢了。
秦离上一世被骗得有点惨,至今心有余悸。说句不好意思的话,除了魏冉,她谁也不敢轻易相信。
秦离也知道,她马上要入宫去,刚刚接管仪鸾司一定会有很多眼睛盯着,消息恐怕不会灵通。
秦离笑道,“既然这样,我确实有点事想请大人帮个忙。”
虽然上次欠下的人情还没还,不过是慕容玄主动提出要帮忙,那她岂有不应的道理,“想请大人帮忙留意一下漠北那边的情况。”
在这种特殊的时候,一切尚未有结果,很多事情也有可能因着一点决定而变化。
所以魏冉和她弟弟现在的情况,她必须知道。
慕容玄以为她惦记谢尧,神色一动,轻声道,“为了我胞妹,微臣自然会留意。”
语毕,他看了眼等在旁边的仪仗,拱手告辞。
不得不说,慕容萱的面子是真的大。
旁人见左相和安平公主聊得有来有回,都以为是慕容一族在讨好沈家。
如今朝中的局势,镇国公府谢家满门俱灭,慕容氏有意往沈家靠拢,魏家不言语,而被魏府除了名的二公子也是太后准了才出的兵,恐怕也已经投靠了沈家。
朝中诸臣战战兢兢,本着趋利避害的本质,一时间也不敢再表现出对秦离的不满。
再怎么名不正言不顺,也是被封了嫡长公主的。
长公主仪仗在殿外恭候了多时,一行人穿的又喜庆,站在那显得格外扎眼。
排场之大,若是旁人不知道,只怕还以为是去和亲的。
秦离上了轿辇,往长乐宫的方向去。
长乐宫,今后便是她的住处了。
上辈子她在这里拘了许久,不代表这辈子她还得被栓在宫里。
秦离心中盘算,这里留不长久。
她褪下朝中官服,换成了公主的礼服。
接下来,才是正儿八经的册封礼。
今天让她还未行册封礼便到朝堂上听封,想来也是太后的意思。
一是下马威,明里暗里告诉她,自己什么也不是。
更是引得朝臣不满,把秦离立入一个孤立的境地。
秦离乘着辇座又从长乐殿驱往常宁宫,常宁宫仍是旧日奢华靡丽,比皇后的未央宫还要更胜一筹。
她半月前来到常宁宫的时候,还有些缟素挂着做做样子,如今已经全被撤走了。
秦离由身边的女官领着,踏进了常宁宫正殿。皇后和太后正襟危坐,面含笑意,而真正的后宫之主皇上却不见踪影。
合着就真的只是拜他沈氏一族。
皇后含笑着把她搀起来,秦离忍着心中恶意,艰难叫了一声“母后。”
她本以为叫出来会很轻松,却不想心中却仍然如此难受。
沈雅宜假笑着应她,之前她与槐安便一直不对付,如今槐安的女儿突然变成了自己的,她心里怎能舒服。
太后沈然慈爱得笑了,“这孩子,还有点认生吧,在宫中待久了就适应了。”
秦离忙道,“我和娘娘本就是一家人,半月前也见过,母后待我很亲切。”
秦离心中恶寒。
沈然满意得点了点头,识抬举。
“如今你也开始司掌仪鸾司了,槐安之前恐怕也没教过你。这几日你便到仪鸾司熟悉下情况,我会给你安排几个老师,他们会教你怎么办。”
她本来是想借着这件事拿到内府盐阁的大权,毕竟此处联系着国库。
可谁曾想皇帝竟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得许给了旁人。
沈然便也不好多问了,沈氏一族已经掌握了兵部的粮草调配权能,所以盐阁这事可以暂且放一放。
只是她需要知道现在司掌盐阁的人是谁。
太后笑着说,“近日朝中有所变动,正好要你仪鸾司做些调查,回头哀家叫人给你列出来,你照着做便是。”
秦离乖巧点头称是,沉重的礼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想让她当傀儡?她偏不。
仪鸾司是她母亲亲手创立的,颇为忠心。
这是太后没办法明目张胆抢了去的缘故,也是秦离目前的底牌。如果连这都要被旁人掌管了去,那她就没得玩了。
秦离学了几个月的朝堂中事,太后似乎也觉得刚行封就上朝堂惹人笑话,也有意不让她知道漠北的情况,没让她立即上朝。
只是这段日子虽然不用上朝,但太后背地里在仪鸾司动的手脚,安插了什么人,她都看在眼里。
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她故意装作什么都不会的样子。
秦离装乖了许久,太后似乎卸下了戒心,派人专门盯着她的人也被撤走了。
尽管她这几个月被拘在宫里没有上朝,但漠北一带的消息早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都在传魏小将军骁勇善战,年少风华,是个领兵奇才。
如秦离所想,魏冉果然破了漠北的凶寇,重划了边境线。
短短几个月之间穷寇被打得退兵八百,发誓不再犯我国土。
前不久还特派了北萧国使者来议和,送了好几位绝色佳人进来。
都说萧国出美女,她有幸在宫里见了,果然不凡。
只是,都死了。
皇后善妒,太后亦是如此。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当今皇帝本不是太后亲生,先皇在时有意防备沈氏一族,让太后只生养了一个女儿。
却不想千防万防,沈氏一族在他死后失了制衡,最后还是外戚干政的结局。
那几个美人死得可怜,被送到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里,哪还有命活。
想她们曾经也是草原上自由自在的女儿,秦离觉得可惜。
草原上率性天真的女子就是比这深宫里弄权耍手段的惹人怜爱嘛,她还是很懂的。
也不知那厮在漠北寻到他的佳人了没。
秦离被自己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算了算了,她摇摇头,不想了。
如今还是要着手仪鸾司的事,哪还有功夫想那些有的没的。
仪鸾司里她母亲曾经的手下都很得力,只是因着有太后派的眼线不好放开手脚。前不久她刚得的消息,竟是从魏冉那边得来的。
当她身边跟着很久的小太监突然给她递信的时候,秦离竟然没反应过来。
在这深宫之中能安排进人来,尤其在太后眼皮子底下,还做的滴水不漏。
魏冉隐藏的比她想的还要深。
亏她以前还以为魏冉只是被赶出家门的落魄世子呢。
信不是魏冉写的,里面也只字未提漠北的情况,秦离拆开信封看里面的笔记,是她弟弟谢尧的。
秦离有些忍不住,落下泪来。
还以为自己不会哭了呢。
其实这信魏冉本来是想亲自写的,告诉她她弟弟的状况,再把漠北的局势也说给她听,再扯两句别的。
只是洋洋洒洒写了几张以后,他觉得不妥,又给烧了。
魏冉寻思索性唤来谢尧。
当日因着秦离的手书,谢尧很干脆的交付了兵权,又假死骗过了探子的耳目。
如今谢尧已不再是镇国公府嫡子,而是以幕僚的身份隐在帐中,平日里用面具示人。
而且即便被将士认出来也无妨,边境兵原本便是镇国公手下率领的,自然不会有人故意把消息到处乱说,只是还需提防那些朝中的探子。
谢尧进了帐,看见魏冉桌上团了好些的纸稿正欲烧,疑惑道,“这是干嘛?”
魏冉团着新一封草稿,淡淡道,“给你姐姐的信。”
他接着对谢尧说,“你回头给你姐写封信,别让她担忧。京中肯定有消息传过去了,我怕她真以为我把你弄死了。”
谢尧笑嘻嘻拿起笔,“我说姐夫,给我姐写封信就那么难啊,还要我来代笔。”
那日他见魏冉拿出姐姐的手书来时,便知道两人关系不一般。谢尧心里有种感觉,姐姐心悦他。
姐姐既然能亲笔手书给魏冉,那便是信任他的。
谢尧以前便知道姐姐同魏府的二公子有婚约在身,不过他一直以为那是个纨绔,却不想是个厉害人物。文墨极通,调兵遣将也不在话下,可以说是用兵如神。
他曾自诩有些个军事天赋,只没想到魏冉更强,几路兵马调动的出神入化,让他由衷的佩服。
兵家人本质慕强,这个姐夫他认了。
不过此时他未来姐夫的模样,可全不见战场上杀伐决断的冷厉模样,居然为了封信伤脑筋。
这他肯定得写给姐姐看。
谢尧还想说点什么,魏冉扫了他一眼,他急忙住了嘴,“不废话了,这就写。”
就在这时,连业从营外进来,面色沉重。
魏冉蹙眉,抬眼问道,“出什么事了?”
“主子,京中传了消息,要召您回京述职。”连业苦笑,“派了沈之山的孙子沈刻来,换帅。”
第14章 太子
“知道了,下去吧。”魏冉没什么反应,好像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谢尧的反应就很大了。
“那姓沈的真不是个东西,看漠北平定了就急着来占好处了,当时打得水深火热的时候怎么没见那狗东西送死来?”
谢尧摔了笔杆子,“我一家子困守在这的时候,他们在干嘛?在断自己人的粮草!”少年双目赤红,往事之惨烈,不堪回首。
沈家不倒,大齐之不幸。
魏冉平静如水,太后一开始便是为了漠北的兵权,所以这么做是必然的。
只是漠北的兵权需有朝廷和地方两道兵符才可调动,而地方的兵符在谢家人手里,这也是镇国公府一家必死的缘故。
太后派他来有几个原因。
一来是因为自己身份尴尬,按照广安城中流传的说法,母亲是漠北边境一名绣女,十岁时才接回了京,并不招魏府本家待见,还被寻了个缘由赶出了家门。
若是扶他上位,日后必然名正言顺有理由将整个魏家据为己有。
二来便是他因与秦离退婚,闹得满城风雨,二人水火不容。依照太后所想,他赴往漠北,自然不会留下余地,所以谢尧必死无疑。
第三便简单了,由他带兵平定了漠北,再派她本家人来坐享其成。
也就是如今这道旨意的由来。
这个算盘打得好,只是全错了。
他同秦离结盟,一封手书让谢尧假死。
所以谢尧未死,仍有兵符在身。
而此时正值寒冬,看似平定了漠北,也只是因为这些草原部族畏惧寒冷。
冬日里又寸草不生,马匹无粮后继无力的缘故,所以才假意投降。
等来年秋天,必会卷土重来。
至于他被赶出了家门,魏冉淡淡喝了口茶,那本来便是演得一场戏。
只是既然戏已经开场了,那就没理由不演下去了。
魏冉瞅了一眼气得跳脚的谢尧,幽幽道,“火气不要太盛。”
“不是,姐夫你就不气么!”谢尧骂骂咧咧,又问候了一遍姓沈的祖宗十八代。
魏冉听得头疼,自己未来的小舅子实在太容易炸了,一点也没学到他姐姐的长处。
他不由得想起秦离来,突然意识到,自己姐夫姐夫的被叫习惯了,已经忘了他和秦离只是盟友。
可是他似乎,有点喜欢上她了。
远在广安城的秦离得到漠北消息不久以后,仪鸾司和慕容玄也都她递来了消息。
说是魏冉要回京了。
而巧的是,太后几日前也向秦离隐隐提起。
沈然倚在藤椅上,秦离坐在一旁给太后削着水果。
太后抬起眼睛,状似无意道,“离儿啊,你在宫中学习你母亲的事务也有些日子了,也该让你跟着上朝磨炼一番了。”
她挥了挥手示意身旁侍候的宫女退下,“你得好好在朝上学着,好做你皇祖母的左膀右臂啊。”
秦离见太后笑得温婉,只是这话说得过于直白,并不避讳。
不过也没什么可避讳的,哪怕太后现在逼皇帝退位,也没什么不行。
如今已经是沈家的一言堂了。
秦离垂下眼睛,太后用她,不过就是为了一直保持沈家独大的局面而已。
秦离低声答是。
太后点了点头,只是又叹了口气。
沈然叹气,就绝没好事。
如秦离所想,太后慢慢道,“离儿啊,漠北有些事情,本不想说与你听。”
沈然话说得极慢,似乎有意用语言做刀,病态得来削下别人的血肉。
她仔细观察着秦离的神色,想要从她脸上寻出破绽来。
而秦离的表现恰如一个十七岁的少女担心家人的模样,楚楚可怜,她咬了咬嘴唇,抬眼间眸中已经可见泪光。
“皇祖母,是不是我弟弟出事了。”
太后见秦离已泫然欲泣,那眼睛便像那西域新进贡的葡萄,此时已经渗出了几滴晶莹的眼泪。
沈然慈爱地为她拭泪,“前不久,漠北来了消息,谢尧他已经....”
秦离看着太后哀恸的样子,若不是那眼中隐约流露出来几分喜色,她恐怕就真信了。
宫中女子哪个不是演戏的高手。
沈然此时特意同她说起魏冉,不就是故意把魏冉树成靶子么。
魏冉马上回京,漠北大捷,必然是封侯受赏。
而太后让她过几天入朝,也是想让他们俩斗个你死我活,她好坐收渔翁之利。
上辈子太后便一直想让他俩在朝中对着干,这一世又想故技重施。
秦离心底明白,他日太子上位,她必死无疑。她暗自推算着,也就不到十年的光景。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她都不能让秦封移登基,也断不能再让姓沈的兴风作浪。
秦离面上溢出无尽的愤怒,脸气得通红,眼睛淌出一行清泪。
装,大家一起装。
“弟弟在漠北困守几个月都尚有命在,为什么他一去,我弟弟便没了性命呢?”
她伏在太后膝上,咬牙道,“一定是他的缘故,一定是因为他。”
太后轻轻的抚弄着自己外孙女的头发,就像逗弄一只鸟雀。
自己的外孙女很称她的心意,一点也没随到她父母的本事。
张牙舞爪,恃宠而骄,别人说什么便以为是什么。
太后如毒蛇般对秦离耳语,“唉,离儿你莫要伤心,想魏冉也不是故意要派你弟弟去做前锋的。”
秦离心底涌上一阵嘲讽,只想骂人,可还要装可怜,一直啜泣不再言语。
太后满脸遗憾,“这次漠北大捷,那自然是要加官进爵的,封侯的旨意不久前已经下了,只等魏冉回京。”
魏冉前不久刚被魏鸿信从宗族谱里除了名,此时封侯,既打了魏家人的脸,又能拉拢魏冉为她沈家做事。
秦离不语,太后低头喝了口茶,继续说道,“皇帝器重他,特地在朝中多设了一个职务。位比丞相,如今已经是正一品太尉了。”
秦离很清楚这是谁的意思。
皇帝若无沈家授意,自然不可能在朝中新设官位。
毕竟这种事情绝对会在朝中掀起风雨的,皇帝如今势微,绝不会主动把小辫子递给旁人来捉。
那便是太后的意思。
秦离眼中带着点冷意,又来捧杀这套。
昔日是对她,如今矛头又转向了魏冉。
正一品太尉说的好听,管什么做什么全说不清楚,还不是由着太后的意思来。
太后见今日目的已经达成了,便摆了摆手。
“离儿啊,你且退下吧。别忘了过几日就要入朝,记得好好准备着。”
秦离退出常宁宫,揉了揉自己眼睛,刚刚装哭真是累死了。
她疲惫得打了个哈欠,马上入朝,是得准备准备了。
正如此想着,却不想步辇猛得一个急刹,她差点又被颠了下来。
此情此景,分外熟悉。
那个十三四岁的小屁孩此时叉腰站在路中间,似乎挑衅。
后面跟着一众仆从跪倒一片。
秦离心说这小孩怎么就这么讨厌呢。皇帝的儿子都不用读书么,怎么这么多闲工夫在宫里乱跑。
自她进宫以来,秦封移就没少来找麻烦,还都是寻常小孩的把戏。
秦离知道十三四岁的小孩心里在想什么,无非是觉得凭白多出个长姐心里不舒服,有意立威。
要么就是觉得自己抢了他的母后。
秦离面带微笑,抢他母后算什么,呸,日后还要抢他的皇位呢。
她身子一歪,故意从轿子上掉了下来。
既然太后想见她恃宠生娇,行事跋扈的样子,那就索性做给她看。
正好拿眼前的小崽子做做法。
反正这会沈家人用着她,一时间也奈何不了什么。
那一跤跌的极重,秦离疼得直冒冷汗。
失策失策,摔重了。
旁边宫人急忙过来搀她,被她一手挥开了。
抬轿的太监知道事情要糟,砰砰得叩着响头。
他们在身旁伺候的人都知道,长公主此时是宫里的香饽饽,掌着仪鸾司,要谁死,谁便死。
秦离淡淡对着自己身边抬轿子的太监道,“不关你们的事。”
她直视着小太子,看不出神情。
众人都知道这位刚从太后宫里出来,心情不好,这会自然是不能惹的。
气势剑拔弩张,秦离却粲然一笑,“弟弟,你身边人可真是太不小心了。若不是我这边抬轿的停的及时,只怕今天摔跟头的可就是你啊。”
她扫了一眼那群跪下奴才,看向小太子身边跪着的一个小太监。
那太监穿得要比寻常太监好,是个得宠的。
看着滑不溜秋,一双眼睛滴溜溜得直转,平日里没少挑唆太子。秦封移后来变得那般阴戾,也是小时候嚣张惯了的缘故。
秦离喝道,“你们太子身边的人这般没用,若是伤着他了,你们掉几个脑袋?”
她目光转向太子身后跪着的奴才们,"你们几个自己去找总管领三十板子,然后去慎刑司服役吧。至于太子殿下身边若是缺人..."
秦离用下巴指了指她宫里的奴才,“我宫里人手也太多了,用不完,你随便挑。”
那些个眼线,她早想给一起拔了。
小太子急得着急上火,那可是他身边最机灵的太监,忙道,“这事本来和我身边人无关,你个死...”
他本来是要骂她死了爹娘的,却被秦离要杀人的眼神吓得住了嘴。
秦离当然知道秦封移想骂什么,她气笑了。
“什么时候轮到主子替下人辩驳了?”她打断了这个小崽子的话。
“弟弟你也太性急了些,不如抄几本经书定定神,为边关战士祈福,省得天天冒冒失失的,嘴里吐出些不合规矩的蠢话来。”
她神色凌厉,太子被一阵抢白气得脸色通红,他在宫里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秦离几日前便察觉到自己宫中的饮食就不对,派人一查便看到是他身边的太监鬼鬼祟祟。
她看着那个小太监,既然送上门来,今天便要拿他开刀,秦离冷笑道,“你好大的脸面啊。”
那太监跪伏在地,瑟瑟发抖,连连告饶。
“你们这起子人一味挑唆太子,今儿便以你充个例子,”
秦离纤手一指,一字一句。
“来人啊,把这个挑唆主子的东西给我打死。”
第15章 听云轩
后宫里死人乃是寻常之事,连皇帝妃子隔三差五都得意外死几个,更别说是死几个小太监。
杀一个人对于广安城里的上位者来说,何其容易。
弱肉强食,正如太后动动手段,便能弄死她谢府满门一样。
镇国公府再战功赫赫,死得也一样容易。
这个世道就是这么恐怖。
秦离转身离去,临走的时候淡淡扔出一句话,“不用拖到没人的地方,就在这打死吧。”
好给太子长长见识。
小太子见不得这些,气得拔脚就走。
秦离好笑,是不是玩不起。
她随手指了自己身边几个宫人,“你们几个跟上去,别让他着急上火得再失了足跌进湖里。”
毕竟前不久刚有北萧送来的妃子掉进去。
那湖可是总有人掉下去的,秦离摇摇头,这帝后之间早就没了感情,可沈雅宜仍然嫉妒皇帝亲近了旁的人。
倒可怜那些如花似玉的女子,囚在深宫中不见天日,时时还要胆战心惊。
要是没有家世的,死便死了,问都不会问一声。
皇后的耳报神格外的灵通,秦离当着众人惩戒太子宫人的事情早就传进了未央宫中。
侍女嗫嚅着,不知道如何说,“娘娘,长公主还当着众人,说要太子小心别跌进湖里。”
沈雅宜气得咬牙切齿,她何尝不知道秦离什么意思,她杀几个下贱坯子,谁敢置喙一声,连姑母也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秦离刚进宫便飞扬跋扈,倒讽刺到她头上了。可偏偏她姑母还喜欢得不得了,说什么要的就是她这样。
她自己本因着槐安的缘故本就不喜欢秦离,如今自己儿子又被秦离教训,这叫她如何不气。
“去,给我把太子和长公主叫过来,我要问个明白。”沈雅宜话刚说出来,又改了口,“站住,把太子叫过来就行,长公主先别去请了。”
得先对好了说辞。
身边宫人忙不迭的去了,没多一会就把太子给召了过来。
“封儿,你给我细细说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母后给你做主。”
沈雅宜看了一眼自己儿子身边的宫人,都很面生,之前的宫人全都被秦离打发去了慎刑司,不由得更加生气。
太子不过十三四岁,到底还装不住心事,他虽然摇了摇头,但发生什么了全写在脸上了。
皇后徐徐善诱,“是不是你姐姐差点儿撞了你,还颠倒是非,责罚了你身边的人?”
秦封移无比反感自己母亲这种手段,似乎他的所有事情都要随她的意思,她说什么事实就是什么,一点也由不得自己。
他仍是摇头,没有言语。
皇后气不过,“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拧?”她放缓了语气,“你不说母后怎么帮你啊。”
“不劳烦母后。”秦封移顶撞了回去。
不过死了个太监而已,母后这样小题大做,为的可不是他自己。
不过是为了立威而已。
沈雅宜气得脸色发白,却也没处撒气,只尖声叫道,“把今天那几个给长公主抬轿子的宫人找出来,冲撞了公主太子,一并打死!”
太子不说,她一时间还真不能拿秦离怎么样。更何况,她马上入朝,姑母还要用她。
只是沈雅宜虽不能怎么样,但气还是要出的。她此番就是要告诉秦离,倘若她再闹事,那身边的人就都得替她遭罪。
毕竟一个十几岁的丫头,哪里见得了那些场面,胆子小,不经吓。
只是皇后失算了,秦离既然能杀一个太监,那自己身边死几个人自然也唬不住她。
秦离在长乐宫得了消息并不以为然,沈雅宜若是觉得弄死几个太监就能打她的脸,想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话,那也太没劲了。
透过这件事,也能看出来皇后的狠毒。
她上辈子对沈雅宜可以说是百依百顺,没少替她做事,是真的把她当自己亲人对待的。
可到头来得到什么了,等秦封移登了基,沈雅宜一当上太后便迫不及待的要弄死自己了。
她虽不愿伤及无辜人,可到底也无法,那几个太监,也是倒霉。
她叹了口气,对身边的竹青道,“找人宫外寻了他们的家人,莫要亏了他们。”
秦离蓦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也变得这般硬的心肠了。
人是会变的,这是常事。
她垂下眼睛,声音没有起伏,召来之前给她传信件的小太监。
“王乐,扶我进里屋睡会儿。”
王乐很机灵,忙走了上来,陪着秦离进了里室,秦离低声问道,“漠北可还有消息?”
王乐轻声应道,“主子就快要回来了,一行人已经在路上了。”
秦离接着道,“朝廷新设了太尉,你记得告诉魏冉,让他心里有个准备。”
王乐点点头,退了下去,其实主子已经知道了。
朝廷中近来议论纷纷,对于新设的太尉一职并不甚看好。
可意料之外的,朝中右相沈之山力挺,左相慕容玄也并未持反对意见。
倒是魏老将军上书谏言,却被驳了回来。
也不知这魏小侯爷曾经是怎么得罪了本家,被赶出来不行,还要断他的后路。
不过既然沈家支持,那旁人也说不得什么了,全都早早备下了贺礼,只待魏小侯爷得胜归来,好去拜访拜访。
风水轮流转,当日魏家二公子被魏老将军从祖籍里除了名,再无承袭侯位的可能,满朝文武都准备着看笑话。
不成想,如今摇身一变,已成了朝中新贵。
所谓封侯拜相。
正一品太尉,昔日落魄的小侯爷成了权臣,得太后的青睐。
这不由得让人想起之前镇国公府的嫡女,如今接掌了仪鸾司,虽还未入朝有什么大的动作,可也是风光无两,朝中之人无不忌惮。
两柄快刀悬于颈上,如何不人人自危。
连广安城中的百姓都明白,这天下,已经是沈家的天下了。
纵是有有志之士想做出什么改变,也是有心无力。
魏冉漠北一战成名,人还未从漠北归来,皇帝便已经命人新建了武安侯府邸。
只是这工部也太不会办事,愣是把人家的宅院设在了仪鸾司旁边。
要知道仪鸾司那种地方,谁不是谈之色变。进了那处不扒一层皮便绝对出不来,监察抓人审问为一体,成日间白天黑夜有人哀嚎,夜里更是阴气森森。
以前槐安长公主掌事的时候还好,未兴冤狱。可是如今易了主,有太后罩着,依着后宫里的传闻,那安平公主不得把天捅一窟窿。
有人谣传,那后宫里新进的几个北萧美人,便是被她弄死的。
魏冉未随大部队,因着有事要处理,独自先回了京。刚一进京城,便听见坊间议论。
说这安平长公主行事暴戾,见不得有人美过她,几日便把新进的几个北萧美人弄死了。
“我跟你说,这还是没入朝呢。等入了朝,不定怎么样呢。”
街上行人往来,有小孩站在街边嚎啕大哭,一个妇人模样的女人此时正教训着自己的孩子,“再哭,你再哭。小心銮仪卫半夜来抓你,把你关进仪鸾司。”
他才刚走几个月,秦离的名声在百姓口中便翻转成这样了。
从失了父母任人欺负的可怜少女变成了行事暴戾狠毒的长公主。
以前父母吓唬孩子用的是麻胡子虎阿婆,如今秦离倒是兼任了妖魔鬼怪的差事。
百姓看不明白,可魏冉心里清楚,秦离也不过是被太后放在明面上背黑锅的。
这么多的诋毁落在一个女子身上,她如何受的了。魏冉神色微冷,只低声叮嘱身旁人说,“你且告诉安排在宫里的人,长公主要是出了差错,就不必来见我了。”
他身边那个绿衣男子煞有其事得摇了摇扇子,“您那位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谁还动的了她?”
魏冉心说我才不管她欺不欺负别人。
他呷了一口茶,很自然地转移了话题,“顾衍,我去漠北这段日子,听云轩有收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么。”
听云轩,就是曾经秦离心心念念想听曲的地方,明面上是一家只谈风月的戏楼。
实际上是一处勾结江湖势力的情报暗网。
顾衍摇着扇子,明明是冬日,却硬要装出个风流模样,“都是些鸡毛蒜皮,没什么有用的。”
他促狭一笑,故弄玄虚,“不过若是打听那位的情况,那可有的说。”
魏冉挑了下眉毛,放下了一沓银票,“你用我的人还跟我卖关子?”
顾衍看了眼数目,很满意得把银票收进了怀中。
“你交代的几件事都办妥了,工部那边已经打点好了,特意把侯府设在了仪鸾司边上,信也传给长公主看了。”
他啧啧称叹,“前不久这位长公主还给了太子和皇后好大的脸子瞧,你还别说,那坊间的传闻可也是有些影子的。北萧新送进来的几个美人,确实死得不明不白。”
魏冉似笑非笑看着他,“这种事是谁做的有点脑子的都看得明白,”他声音转冷,“你少和我来这套。”
魏冉面上虽然笑着,眼里却没有笑意。
顾衍被瞅得直打鼓,心说这家伙就是个笑面虎,他不过试探两句而已嘛。
不过看样子,自己的老友可能是真喜欢上人家了。
他狗腿地笑了笑,“说正经的,长公主七日后就要入朝,查的第一件事,”他压低了声音,“就是查出盐阁内府皇上到底交给了谁。”
第16章 入朝(捉)
魏冉抬起眼睛扫向顾衍,“查出来又怎样?”
顾衍神神秘秘,“她要是查出来是你的话,光是太后知道了就容不得你,你就不怕她倒戈”
依着近日京中的传闻和顾衍自己所知,长公主心狠手冷,未尝不会被眼下权势迷了眼睛。
二八女子,难以看清朝中局势,更何况又在太后手底下做事。
要知道颠倒是非黑白是沈家人的本行。
若是她真心实意的为沈家办事,那事情就大有不妥。
她会成为辛苦筹谋多年的一个变数。
魏冉不是不明白顾衍话里的意思,但不管是出于自保还是其他,秦离的一封手书足以显出她的诚意。
有一点他可以肯定,秦离看得清楚,心底明白,不似寻常娇养贵女。
从掌控董家舆论再到权衡利弊退婚写交兵手书,手段干脆利落。落魄之时不困守于命运,凭一己之力挽回了谢家本应满门俱灭的结果。
光这一点就足够了。
只是秦离同他的关系魏冉也捋不明白,当日情形,他也同样落魄,但她却好像认准了自己,主动找上门来。
若非要说他们两人有什么交集,不过是一纸弄得满京风雨的没用婚约,除此再无其他。
如此浅薄的关系,最忌讳交浅言深,可偏偏这层明明浅薄的关系又与众不同。
魏冉不由想起秦离将手书交给自己时的模样,这让他不懂,一个人如何有胆量把自己满府性命交给旁人。
所谓信任,无非就是这个样子。
出于不同原因,因着同一个目标,走上了同一条路。
那他也自会信她,方不辜负。
隔壁房间传来唱曲咿呀,配着男女之间调笑的声音打断了魏冉的思绪。
他挑眉,“你挑也不挑个好房间。”
顾衍忙道,“害,我这儿明面上到底就是个寻欢作乐的风月地,越乱越安全嘛。”
耽溺于感情作乐是成不了事的。
魏冉敛去神色,“我要一份沈党亲信的名单。”
“这事好办,”顾衍眼里带着点探究,“你之前说要寻的人,眼下还寻么?”
魏冉摇头,“不必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确实不是什么大事了,虽然梦里很多事情可以说和现实有些重合,只是到底验证不了什么,也不能提供什么有用的东西。
把现实寄托在虚无的梦里才是可笑至极。
哪怕那梦真实的可怕。
火光凄厉的夜晚,他枯坐在乾洺宫大殿前,满心荒芜,似乎少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而身后是燃烧的火焰,众臣在对他朝拜。
他在漠北的时候便频繁做着这个梦,梦中唯一出现的人物,只有那个看不清模样的女人。
之前他刻意去寻,是因为觉得那可能是关乎现实的什么重要的人物,后来又不由觉得自己做法荒唐。
若真觉得这梦和现实有什么关系,那定是自己疯了。
对于光怪陆离的事情他一向是全不信的,梦到底是梦,直觉也只能是直觉,
他不信什么冥冥之中自有天定,自己的命数必然只能是自己做主。
就算老天送他当皇帝,那也得是他自己夺过来的。
魏冉冷眼看着街上熙攘的街景,不急,一步一步来。
顾衍看着自己多年的老友,忽然又觉得看不透他了,自魏冉从漠北回来,就有些不一样了。
戾气过重,尽管有意收着,但还是从周身气场溢出来,和他清朗外表截然不同。
这也是秦离给出的评价,她不知道魏冉究竟于她隐藏着些什么,他和上一世一样,又不太一样。
她说不清楚。
朝堂上她首次入朝,手持笏板,端着步子走进乾洺殿,成了文武百官中唯一的女子。
而巧的是,魏冉也在同一天听封,成了齐国第一个太尉。
秦离心底没一丝波动,稳稳得站在那里,同那些官场上混迹久了的人没什么两样,不见局促,也不见传闻的狂隽。
她端庄持重的模样甚至让旁人觉得传闻不实,素来听说新封的长主暴戾骄横,戕害后宫,诸臣都把关注点聚焦在了刚临朝的这位新任长主身上。
秦离对朝中的窃窃私语恍若未闻,她感觉到身后有视线在打量着她,她回过头去,正对上魏冉的笑眼。
这是魏冉自漠北回来以后,与她的第一次相见。
魏冉身着一身紫金蟒袍朝服,踏着云纹縷金线暗靴,头戴朝冠,长身鹤立得站在一众朝臣中,显得清朗如谪仙,仿佛不谙这官场上的铜臭味。
他对着秦离笑得开心,温良无害的模样。
可是秦离却深切感受到他好像多出了一种深不可测的气场。
是年少的狂气,戾气被强行化为清朗温和的矛盾感。
说白了,就是明明是只豺狼虎豹,却要装出个谪仙人不理世事的模样。
偏偏有人真信了。
秦离摇头,沈家若是想着借魏冉的手来巩固自己的地位,那可是大错特错了。
她忽然生出一种感觉,就是此人会真的把姓沈的生吞入腹,不吐骨头,然后眯着眼睛餍足得笑。
毕竟他上一世也确实这么做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可就太好了,秦离心情大好,也报之以一个妍丽的笑,用口型说了两个字。
‘盟友’
这反而让魏冉笑容僵在了嘴角,倒不是因为秦离笑得不怀好意,而是她的模样同他梦中出现的那个女人重叠了。
出现在梦里那个看不清面孔的女子,似乎原本便应是秦离的模样。
怎么可能呢,他迅速回过神来。
今日的朝堂上两个焦点的人物,新封的长公主和新任的太尉。
两人的互动被众臣尽收眼中,只是在他们眼中,这不是两人之间的调笑,而是,要坏事的前兆。
谁不知道魏小侯爷和长主不和,虽然两方都没有表态,可光凭着之前几月前广安城的舆论,也能知道这两人恨不得吃了对方。
两人在朝堂上的互动,于旁人来说,就是笑里藏刀。
长公主今日初入朝,必然是要搞事情的。而魏小侯爷这个名号,也不是从前的一句戏称了,如今正经封侯拜了相的,自然也不是吃素的。
一出好戏就要开场,只是可别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再无所顾忌,在朝中也要收着尾巴,这是混迹朝廷中所有老狐狸得出来的结论。
但秦离不在这个范畴中,旁人不由得抹了把额上的冷汗。
长公主,位居众臣之上,手下的仪鸾司可随时监察百官。
今日她入朝,连平日里为了些鸡毛蒜皮争得面红耳赤,向来跳的最高的几名朝臣都不禁收了声。
生怕秦离看不惯他们,心底记下他们一笔,然后晚上便身首异处。
若是以前槐安长公主掌权,那他们自然不用担心,因为前任长主素来温和纯良。
但眼下这位传闻不佳,丝毫没继承她母亲的良善,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几个月来闹出多少是非,身后又有沈家的支持,他们惹不起。
所以搞得今日早朝竟没什么可讨论的了,场面一时尴尬,皇帝懒洋洋得摆了摆手,身旁的大太监会意,用尖细的声音宣道,“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众臣松了口气,刚要跪下行礼,却听到一个声音。
“儿臣,有本启奏!”
第17章 启奏
皇帝下意识皱眉,其他朝臣心也都下意识得提了起来。
生怕被拿来开刀了。
“奏吧。”
“儿臣有本,参当朝太尉魏侯爷。”她斜倪了一眼魏冉,后者面上平静无波,似乎早有准备。
“安平,说正经事,你别太闹腾了。”皇帝似乎也乐于看见沈家新立的两方新贵在朝堂上闹个不可开交,话虽然是阻止,但语气却是想看好戏。
只要不是闹到自己头上,谁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朝臣都不禁放松了下来,连站的姿势都懒散了几分。
魏冉稳稳站在那里,没应声。
秦离接着道,“儿臣要奏,太尉得旨回京,未经报备提前入城,流连于风月戏楼,实不为我朝臣榜样。”
“有这等事?”皇帝挑眉,不过这种事他管不了。
说实在的,天下事都经由太后之手,他一件也管不了。
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只因魏冉刚从边关归来,既是有功之臣,又恐有沈家在背后撑腰,皇帝不愿意掺和。
本着大事化小的意思,皇帝有意打起了太极。
秦离也是料准了这事不好管,才来参的。
做个太后看,也做给满朝文武看,告诉他们传言非虚,她与魏冉确实势如水火。
魏小侯爷也是此意,秦离看向魏冉,当日他往宫里捎信,也叫她在第一日入朝的时候务必参他一本。
既然魏冉让她参,那她就拿出点诚意来。
可文武并不知他们二人心中的那点计较,心中只道秦离是个不计后果的主,恨不得把天捅下一个窟窿。
“确有此事。”没等秦离接话,魏冉便应了下来。
整个朝堂已然变成了两人的戏台。
他走出朝臣的队列,朗声道,“微臣莽撞,在漠北数月归心似箭,所以才回来的早了几天。”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情,而且眼下也不能拿他怎么着,秦离拿捏的恰到好处。
“魏大人刚一归来便奔向了风月楼,”秦离出言嘲讽,她知道这是演戏,可语气不由多了几分真实,“好一个归心似箭啊。”
魏冉挑眉,这语气听着,有那么点酸。
他淡道,“微臣归心似箭,因着心中有所牵挂,所以才唐突了。”魏冉跪了下来,“恳请陛下降罪。”
此话一出,众臣议论纷纷。这牵挂二字用得极妙,谁不知道这魏小侯爷几月前已经被魏鸿信亲手逐出了家门,那这份牵挂,挂念的自然不是家人了。
何况哪有挂念家人往风月戏场奔的。
家人,佳人。
魏冉其实话说得没错,只是故意把话说得模棱两可,引导着旁人往歪了想去。
毕竟他们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来正主就在这站着呢。
朝臣心底已然过了个百转千回,传闻都道长公主之所以退的婚,也是因为魏小侯爷心有所属,如今看这情形,果然不虚。
这不是明摆着打长公主的脸么。
势如水火,名不虚传。
而当朝太尉恋上风月楼里一个红尘女子,传出去可是个大新闻。
沈之山心底算盘打得啪啪作响,太后果然没用错人,再有能力的人若是沉溺于儿女情长,也最是好把控的。
沈之山心中觉得稳了,怪不得魏冉丝毫不惦念漠北的兵权,召他回来便回来了。
感情问题出在这啊。
他本来还有心要防一手的,如今看来竟是大可不必了。沈之山看着朝堂正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人,不由得生了轻视之意。
这二人看来翻不出水花来,他心下已然放心。
皇帝听着觉得有趣,“你在漠北立了功,早回来几天也没什么,只是下次不许了。”
只是今日秦离第一日入朝,自然也不能弄得太难看,皇帝话锋一转,“既然安平说了,那便罚你一月俸禄小惩大诫吧。”
听这意思是这事就算过去了,只是在朝中是算过去了,但坊间的小道消息也已经传得漫天了。
刚当上太尉的第一天便被罚了俸禄,还为了一个风月酒楼里不知名的女子,传出去好笑。
魏冉风流的名声恐怕要传遍京城了。
“微臣遵旨。”魏冉垂下眼睛,不动声色。
秦离仍跪在原地,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魏冉心中知道,顾衍之前传得是真的。
果然听见秦离声音清凌,“儿臣还有本要参。”
皇帝不耐,却也点头允了,“讲。”
“自镇国公府一家满门俱灭,”她语气平淡,似乎说的是别家人的事情。
魏冉却清楚得看得出,她的身子在抖。
“内府盐阁一职便一直空虚无人掌管,事关大齐国库,儿臣恳请父皇下旨,加以任命。”
此话一出,沈之山似乎早有准备,立刻率一众朝臣出列跪了下来,“请陛下下旨。”
刚才是前菜,正餐才刚刚开始。
沈之山一呼百应,只余三三两两朝臣没有跟着一起叫唤,却也都一脸事不关己看好戏的模样。
秦离在不经意间扫了一眼魏冉,后者立在原地,也在盯着她瞧。
秦离朗声道,“请陛下下旨。”
皇帝坐在龙椅上脸色铁青,手紧紧抓着龙椅的扶手,似乎要抓住虚无缥缈的权力。
“安平你说得是有理,国库的司管乃国家大事,只是之前槐安本也是代为掌管,这次朕已经提前安排了人来管辖。”
皇帝只字不提管辖的人是谁,只道,“至于国库支出的账目朕会定期交给安平查对,”他看向沈之山,“舅舅觉得如何?”
这便是松了口,既然皇帝退了一步,那自然没有再强逼得道理,沈之山开口道,“如此甚好。”
秦离叩首,“谢父皇信任。”
所以这个掌着内府的人是谁,她努力回忆,上辈子这个内府特权也没到她手中,而是,秦离抬眼,正对上魏冉深不见底的眼睛。
在他手中。
秦离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这厮瞒着她的事情太多了。
退了朝,秦离有事情要找魏冉,可也不能明着找,叫来了在殿外候着的王乐,“你回头给你主子报个信,我要见他。”
她正欲上马,她家本就是武将世家,马术自然在行,而且马车这东西,走起来太慢了。
众臣从殿中走出来后都躲着她走,忙驱着轿辇绕道而行,敢在宫中骑马,这位是独一份。
魏冉站在不远处的阴影中看她,天朗气清,冬日的暖阳洒在她的身上,衬得整个人都散着些晨光。
他静静站在那里,看着那女子披着一件红色披风,衣着猎猎,驾着那匹外疆进贡上来的枣红色骏马疾驰而去。
错觉或是怎样,背影竟同梦里的曾出现的人重合了。
若是刚才在朝堂上的感觉是错觉,但若是连背影都撞上了,难免真的会多想。
魏冉心底一惊,但仍是告诉自己,梦只能是梦。
潜意识里他不愿将两人划上等号,因为那个梦里,描绘出了那女子的结局。
梦里的她,被火焰包围住,烧死了。
魏冉从来不信命,也不信这些虚妄的东西,即便真的发生了什么,他也不在乎。
只是,秦离似乎是个特殊的存在,魏冉不愿承认,但是他就是在意,而且在意得不得了。
上天若注定了秦离的命运,那他便替她逆天改命。
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18章 查访
秦离骑马而去,驰往仪鸾司。
太后在她入朝的之前便叫她去查出内府的人到底是谁在暗中掌管。
她此刻心中已经有了定数,是魏冉。
太后若是知道了则必定容不得他。
沈家对于内阁首辅大权格外看重,内府盐司关乎齐国钱粮,更关乎着整个大齐的经济命脉。
所以哪怕沈家已经权倾朝野,也仍然想要把内府盐司也拿到手,拿到这个,也就是说,皇帝手中便一张牌也没有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不过如此。
但沈之山拿不到,这点她对魏冉有信心。
这厮别看年纪不大,但论起城府来恐怕比在朝为官多年的老狐狸更胜一筹。
只是她还是想不通魏冉怎么神不知鬼不觉把这份大权搞到手的。
毕竟夹在太后和皇帝中间,能不吃亏就不错了,居然还能被魏冉占到便宜,这点秦离还是挺佩服的。
不过仪鸾司若是要查的话,一定会查出蛛丝马迹。
但她不能查。
她突然迷茫了,魏冉和她上一世对他的了解有很大出入,是这一世的剧情不对,还是他上辈子便隐藏着许多自己不知道的。
最起码,这一世,她看到了魏冉的野心。
不论是宫中安排他的手下,再到内府大权,从一个永无承袭侯位的落魄公子,真的变成了从前旁人戏称的魏小侯爷。
不靠承袭,不靠本家,在这种一言堂的局势下,生生挣出来的位子。
秦离上辈子真正关注并决定同他合作的时候,是在他二十五岁以后。
那会她没有往前了解魏冉的其他,只知道传言魏小侯爷年少风华,十八岁便封侯拜相,官居一品。
却不知他这条路走的艰难。
毕竟上辈子她同他联合推秦封移上位的时候,他便已经身居高位了。
而这辈子,他同她一样,都是从尘埃里起步。
她突然对魏冉起了好奇,却不由得纳罕,上一世的魏冉是因着什么放弃了自己的野心,甚至为了打消秦封移的疑虑,自请镇守漠北边关,吹了十年的冷风。
秦离不信有人会在有能力翻覆天下的时候愿意在这种一滩烂泥的朝廷中为人臣的。
人都是会有野心的。
但是上一世,魏冉似乎就是这样,恪守本分的做个人臣。直到她死后,才举兵谋反。
秦离不相信,同样的一个人,上辈子和这辈子如此不同。唯一说的通的,便是魏冉上一世为了什么,放弃了。
她突然有些摸不准了,秦离不会自以为是,认为上一辈子的魏冉是为了自己放下了野心,但究竟是为什么呢,秦离不知道。
她多活了一世,却更看不透魏冉了。
不过自己上一世看不到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秦离讥讽,上辈子真的是白活了。
既然如此,那这辈子便决不能走老路。
她策马奔向仪鸾司,旁边便是新建的武安侯府邸,秦离不由得挑了挑眉。
她翻身下了马,如此倒遂了自己心意。
有什么重要的事,让他翻个墙头就过来了。
当然是说着玩的,堂堂小侯爷翻墙过来,成何体统?
秦离想了一下画面,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了,这简直就是话本里哪个不干好事的公子拉着某家小姐夜里私奔的情节。
秦离拿小扇挡住自己半边脸,故事永远都是故事,当不得真的。
她正这么想着,踏入了仪鸾司的大门,却真的看见有个黑影从墙上翻了过来。
秦离心底突得一跳,却看见那黑影打了个滚,看见她,朝她行了一礼。
原来只是个暗卫。
她心底不禁有些遗憾。
秦离用扇子掩盖住了自己的失态,轻声道,“有消息了么?”
她一直派人暗中调查谢府一案,从账本,军饷分配再到行军册,却没有什么进度。
毕竟官官相护,若要找出破绽,必须从沈党并不牢靠的关系网中撕出一个口子。
虽然难,但不是不可能。
而且她不信那些东西没有副本,只是应该在漠北,若是当初魏冉在漠北的时候她能递消息出去,恐怕还能从拿到副本。
可如今沈之山的孙子戍守漠北,那要查起来就难了。
“回殿下,还没有消息。”
意料中的回答。秦离淡道,“那就接着查。”
她还就不信了,凭着他姓沈的一家就能只手遮天么?
若是这般,那她偏要把这片天捅出一个窟窿。
反正天塌了有高个顶着。
就在这个时候,宫门外传来一声骏马的嘶鸣声,要说仪鸾司位置虽然处在闹市之中,但是因为传出去的名声不太好听,百姓避而不及,更是十里开外没一户人家。
冷冷清清,只能听见仪鸾司里审讯犯人的惨叫声。
这会有人来,是谁?
她抬眼望向门口,差点忘了,魏冉搬过来和她当邻居了。
魏冉翻身下马,身上仍然穿着早上上朝的紫色朝服,,只是头冠没有像早朝的时候一丝不苟的束着,而是随意得用发带系住,身披玄色披风,倒真有点十八岁少年郎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模样。
人模狗样,秦离做出了评价。
这是她上辈子没见过的,上一世的魏冉总是一副城府颇深的模样,眼睛永远是一汪深水,你看不见底,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只知道他一定是在算计什么。
而此刻,那本应该深不可测的眼睛正载满了笑意,凤眼上挑,眸子极黑,却清澈。
秦离怔住了,不得不说,魏冉这副皮囊是真的不错。
魏冉弯着眼睛冲秦离笑了一下,看样子被罚了俸禄对他没什么影响,心情应该不错。
秦离脸有些红,忙用小扇挡住半边脸,装模作样的扇了两下,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就走。
再不走人就丢人了。
仪鸾司人多眼杂,说话不方便,她心底揣着满心的疑虑,也不知道王乐把消息传过去了没有。
不知道王乐消息有没有传达到,但是广安城中里的小道消息已经不少了。
魏小侯爷居功自傲,恃才放旷,居然在得召后提前几天回来,一回来便扎进了听云轩里不出来了。
秦离听着消息心思一动,那她便去打听打听。
要是谈正事的话还好说,不过要真的藏了个什么佳人,就别怪她把这听云轩翻过来。
魏冉要是真被什么人绊住了,难保不被沈之山抓到把柄。那就会是极大的变数,那她还如何能成事呢?
无关其他。
对,一定是这样,秦离告诉自己,
第19章 秘密
广安城,是生长和滋养秘密的地方。
“听说了么,长公主好大的阵仗,带了銮仪卫把听云轩给围住了。”路过的百姓议论纷纷。
说起仪鸾司,无不谈虎色变。
仪鸾司本就神秘,又因着秦离的名声不好,所以在老百姓的眼中更加妖魔化了。
毕竟坊间吓唬小孩子,马虎子虎姑婆一流已经不流行了,现在时行用长公主吓人。
秦离若是知道,恐怕得气得吐血,她一个二八年华的女子,什么时候沦落到同那些个怪物同类比了。
她此时站在听云轩的牌匾下面眯着眼睛细瞧,那招牌的字迹遒劲,龙飞凤舞,笔走龙蛇,当真是好字。
只是,看着似乎有那么点眼熟。
尤其是听云轩的轩字,那笔悬针竖收笔之时向上带了一笔,做提勾状,像极了某人写字时的小习惯。
顾衍见来者不善,狗腿兮兮得陪着笑脸,站在门口,看着眼前一众銮仪卫,擦了把头上的虚汗。
这位有点不按常理出牌啊。
秦离站在顾衍的面前,收回落在牌匾上的目光,只似笑非笑得看他,直看得顾衍发毛。
如出一辙,如出一辙,连笑起来的模样都这么像。
明艳昳丽的外表下透着股狠劲。
顾衍心底腹诽,这两个一定是同类人,难怪。
他摸了摸鼻子,陪着笑脸,“殿下,什么风把您给吹过来了?”
秦离微笑,“我来就是想听个曲儿,顺便看看你们这的姑娘。”她眉眼带笑,声音却冷,“据我所知,听云轩里姑娘都挺不错的。”
顾衍顺着她的意思说,“是都挺不错的,殿下您要不里面请?”
秦离摸了摸下巴,慢吞吞道,“据我所知,您这没有乐籍经营度牒吧。”
顾衍冷汗流下来了,心说魏冉,你老婆要来抄你后路了。
他忙笑道,“殿下这...您要不里面请,咱们进去聊?”
秦离不置可否,漫步走了进去,对身后一众近卫道,“你们在外面候着吧。”
进了门,顾衍忙将秦离引到雅间,又沏了上好的茶。
秦离见他会来事,只笑眯眯道,“顾掌柜,您这牌照的事打算怎么办啊?”
她接着说,“我听说这里明面上是你管事,只是听说似乎还有位不怎么露面的少东家?要知道,您这虽然是乐坊,可到底不是青楼那种地方,所以这事...你们这谁做主啊?”
秦离眼睛扫了他一眼,言外之意就是尚有余地可商量,但你得拿出诚意来。
她心中虽不清楚这听云轩和魏冉的关系,但也不会相信魏冉提前几日入京真是为了个女子。
她试探道,“把小侯爷前几日见的那姑娘召来,给本宫掌掌眼。”
顾衍苦着脸,这没有的人,上哪找去啊。
秦离看这掌柜的这么护着,心底不由打了个鼓。她没来由的气恼,心中冷笑,倒是高看魏冉这厮了。
她不介意封了这个地方。
秦离也不逼他,索性开门见山,“那您这有没有一个叫王乐的姑娘啊?”
她当然知道这里没有,王乐是她身边的贴身太监,上次从外面递消息给她的,要是有个同名同姓的那倒是巧了。
秦离这么说,为的就是试探一下。
魏冉和她能私传消息,靠的是他的暗网和自己的仪鸾司。
几日前她之所以参魏冉一本,也是串通好的。她递上了自己的诚意,配合他做戏,可是这厮真真假假,狐狸尾巴收的好好的,藏的滴水不漏。
若说上一世她可以肯定魏冉不会害他,这辈子,她不敢下保。
王乐之前也同她提到过听云轩,所以秦离合理怀疑,这里便是他的暗网。
她素日听闻这里是一个姓顾的纨绔在管,而且似乎同朝中的人有金钱上的往来,不敢轻易相信。
听云轩,到底是魏冉的暗网,还是城中显贵线下交易做假账的地方呢?
或者两者兼有。
顾衍心底松了口气,知道这是秦离在有意试探,忙赔笑道,“殿下,真是不巧,这儿以前有个叫王乐的姑娘,前几天被亲戚接走了。”
都在打马虎眼,秦离笑了笑,“这亲戚别刚巧姓魏吧。”
“殿下可真是会猜,正是。”
秦离端起面前的茶水轻轻吹了口气,“行了,别跟我打太极了,你同他说,我有事要跟他商议,就定在明天。”
她猜的不错,这里果然和魏冉有点关系。
隐匿得倒是不错。
听云轩同朝臣各路官私都有来往,若是那些惯会耍手段的老狐狸们知道这地界是魏冉的家私,恐怕要晕过去。
这所谓贪墨销赃的金钱交易,据她查访得知,就连沈家也同这里有着少许的往来。
这样她以后若是常来,也有了理由,旁人也不过会以为自己同样贪墨而已。
沈之山向来精明,却没查清楚这听云轩到底是谁的私产。
或者说根本查不出来。
如此看来,魏冉当日落魄,只怕也是假的。
这厮恐怕是早有准备才自导自演被赶出家门的戏码,当时她便奇怪,毕竟魏府也是名门望族,虽不能同沈家比肩,但也不会为了沈家手下一枚棋子而把自己儿子赶出家门。
一定有原因,秦离合理推测,这辈子的魏冉,城府不减。
有必要查一下了。
她把疑惑埋在心底,上一世自己不够了解魏冉,那这一世就重新认识一下。
顾衍回应说一定把消息带到,秦离满意得点了点头,走出了听云轩。
扬声对身后的顾衍道,“我说顾掌柜,您这没有乐籍营业度牒也不是什么大事,抓紧时间到府尹去办了吧。”
她又称赞,“不得不说,您这里环境清雅,我以后倒是要常来。”
这话是说给那些老狐狸们听的,他们原本以为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却不想是要同流合污。
太后在常宁宫中自然也听到了消息,可巧消息传来的时候沈之山也以请安的缘由侍奉在侧。
沈之山摇头,“长姐,这个安平竟这般坐不住。”入朝第一天,便要闹出许多风波。
常要端来参茶,沈然点了点头,瞟了一眼自己弟弟,“你急什么,她那是急于分一杯羹而已,你以为她一个毛丫头能想着什么?”
不过是贪图富贵荣华的女子罢了,刚出阁的小姐被权势晃了眼睛,太后轻蔑笑了,“更何况她若是也要贪墨,你到时候也有把柄好抓不是么。”
沈之山诡谲得一笑,立刻明白了太后的意思,“长姐说的正是呢。”他眼睛一转,又对常要道,“常大人,您说是不是?”
常要眼观鼻鼻观心,“奴才不懂这些。”
沈然把茶碗重重放在桌上,“沈之山,有些话你要么就明说,要么就闭嘴。”
沈之山忙跪了下来,“是臣弟失言了。”
宫中秘辛,知道得越少越好。
太后叹气,“起来吧,”她警告得看了眼沈之山,“有些秘密,是要烂在肚子里的。”
她又低声对身旁内监道,“没你事了,你退下吧。”
沈然看着常要退出去的背影,别开了目光,盯着沈之山道,“哀家希望你以后管住你那张嘴,若是我听到宫里传有闲话,别怪哀家对你不客气。”
沈之山诺诺应着,其实这宫里谁不知道太后养着一个面首。
养面首虽然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若他和太后的孩子成了先帝最宠爱的女儿,那可就是大事了。
不过眼下槐安已死,那就是死无对证。
沈之山背上冷汗涔涔,长姐的狠毒,他自愧不如。
沈然很满意。
最近真的是顺风顺水啊,成就感从太后心中升起。
除掉了谢家,又取到了漠北的兵权,新放在朝堂上的两颗棋子,一个贪图荣华一个流连风月,偏偏还水火不容。
太后心情很是畅快,“你去好好查一下魏冉之前提到的那个女子是谁,想办法把她接到你府里去好好待着,还有,长公主以后若是有贪墨银钱的意思,尽管由着她。”
所有人的弱点都要被抓在手里,才好掌控。
秦离有意把今天查访听云轩的消息传出去,朝中皆以为她是同流合污,为得是贪点银子。
魏冉知道这是秦离做给他看的,她见了顾衍,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会有人传信过来了。
真是的,明明他特意把侯府建在仪鸾司的旁边,为的就是传话方便。
谁知秦离担忧仪鸾司的人给太后通风报信,竟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
其实仪鸾司连太后都接管不能,素质极佳,哪怕他直接翻墙进仪鸾司,若无秦离允许,也没人会出去。
魏冉摇头,他的殿下啊,防备心太重了,事事算计得倒真仔细。
戒备心如此之强,又面面俱到不肯留一丝破绽的人,可当时谢府出事,她又是出于什么缘故,如此确信自己一定会救下她弟弟,还干脆得写了手书。
魏冉不由起了疑,这不像秦离的风格。
若说她病急乱投医,他不信。
魏冉眼眸深沉,很奇怪。
连业此时掀帘进来,低声道,“主子,听云轩传信来说长公主明日要见您一面。”
魏冉略显遗憾道,“怎么约得明日呢。”
他看了眼天色,不如今日就见呢。
双方几乎同时对对方起了疑心,一墙之隔,仪鸾司里秦离也吩咐手下人,“给本宫好好查查太尉的底细。”
秦离深刻得记得上一世魏冉的手中,有一道遗诏。所以她要弄明白,对方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第20章 怕鬼
已经入夜,秦离待在仪鸾司的后室盯着一沓子卷宗出神。太后要她查出谁此时拿着内府之权,秦离正好以暗中调查的理由待在这里,不用回宫。
手下人办事很快,仪鸾司若要查人,谁都得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她仔细翻看着,这广安城里的朝臣,哪个身上干干净净,经得起查呢。
和上一世印象中的差不多,户部主簿强占土地,倒卖官盐。
权绅豪奴殴打百姓,京兆府少监不秉公办理,反倒打一耙。
还有些个买官卖官,收受银钱的,都姑且不提。
这些都是小人物,但背后延伸出来得,是整个朝堂。哪怕藏得再好,尾巴还是露出来了。
秦离冷哼,那就正好借着这些撕个口子出来。
仪鸾司前院似乎仍在审讯,惨叫声不断。
仪鸾司之前一直都是她的母亲在掌管,里面还关了些个犯人,不分黑天白天的连夜审问。
这个地方,白天还好说,晚上恐怕比刑部大牢还要瘆人。
前院‘热闹’异常,后室死寂。
因着她不想有人打扰的缘故,需要传唤才会有人来。
秦离不由打了个寒颤,她之前确实没有尝试过大晚上待在这里,以前为了防止留宿在这里,她特意命人把隔壁的房子买了下来。
谁知那工部不会办事的,偏偏把魏冉的侯府给修到这来了。
秦离看着摆了一堆奏本的屋子,心底打鼓,她不会真要睡这吧。
她将它们一一归类,腾出点地方来,不由冷哼,对手下人道,“这些案子不应该交给京兆府么,怎么交到这来了。”
\"属下也不知。\"秦离身旁的暗卫轻声开口,出口却是女声。
此人名十九,秦离早先对她也有几分了解,是跟着母亲的老部下,她叹道,“算了,十九你回去吧。”
仪鸾司本应该直司皇上,却不想是不是有人从中作梗,把那些个鸡毛蒜皮,谁家偷鸡摸狗的案子也一并归了进来。
她若是真审了这些案子,就是白添笑话,还会被朝臣议论是抢了京兆和刑部的差事,树敌更多。
可她若驳了回去,那就是自认无能。
所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秦离心中冷笑,若没太后的意思,那帮人敢来这找茬。
有一个算一个,她都记住了。
若要破局,需得寻个属于仪鸾司管辖的案子。
但凡仪鸾司管的案子,那便是大案。如今朝中官官勾结,想做点文章也不是什么难事。
太后的意思虽然没明说,但秦离心中已经了然了,这是催她尽快找出掌着内府大权之人,然后再寻一桩错漏安在他头上。
栽赃陷害。
这便是仪鸾司的大案。
秦离哂笑,那她便称了她皇祖母的心意。
她慢慢把那些折子摆放整齐,却似乎听见有声响。
秦离眼皮子都没抬,仪鸾司的审讯基本彻夜不会停,搞些个动静也没什么稀罕的。
后院她为着清净只留了一个十九,但若是有不长眼的刺客,她也只需嚷一声。
不出一刻钟,前院的暗卫马上就能赶过来把人刺成刺猬。
仪鸾司晚上阴森清冷,但比别处都要安全,而且也没人会来烦她。
只不过晚上一个人待在这看折子也挺可怕的,她不怕人,但她有点怕鬼。
秦离听着脚步声渐渐的近了,本以为是来传信的,可转念一想又不太对。
正常的都会通报一声,交了令牌才能进来,这悄没声得溜进来算怎么回事。
秦离心底狐疑,走向门外刚要喊人,却被身后一人捂住了嘴。
秦离也不多想,张口便咬,毕竟若要杀她的话早杀了,此时不杀她肯定是有所图,那她就先咬了再说。
惹得身后那人吃痛得“嘶”了一声,秦离吓得松了口,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她扭头一看,发现那人蒙着面,只露出双熟悉的凤眼,瞳仁极黑。
秦离认得那双眼睛,是魏冉。
没想到这厮真翻墙过来了。
“殿下您属狗的啊?”魏冉低声道,上回刚被她的钗子刺了个对穿,这回又被咬了一口。
秦离理直气壮,拿小扇挡住自己半张脸,“没想到侯爷也干这飞贼的行当,你这是活该。”
她把门一推,示意魏冉进去,听到暗处十九的声音,“殿下您没事吧。”
她忙道,“没事,不是说了让你回去么。”
魏冉进了屋子,那屋子本就是个书房,里面只有一张临时搭的普通美人席,还被折子给堆满了,不由皱眉,“你就睡这儿啊?”
秦离扫了眼屋子,摸了摸鼻子,仪鸾司本来便是以审讯抓人为主的地方,后院的书房虽然有地方可以供她批批折子,可确实不适合睡人。
而且会做噩梦的。
秦离胆子其实不算大,又经历了重生这种离奇的东西,就有那么点怕那些个光怪陆离的东西。
说白了就是比较怕鬼。
尤其是仪鸾司这个地方本来阴气就重,又多杀戮。
秦离幽幽叹了口气,睡在这里实在是属于没办法,上一世她都是住在公主府,哪里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她把奏本拢成一堆,腾了个地方,犹豫了一会,似乎是在想怎么开口。
她讨好得笑了一下,“我说大人,您这府邸新修的,也没人,翻个墙就到也方便,”
秦离倒了杯茶递到魏冉跟前,试探问道,“您要不考虑一下,租间房子给我?”
魏冉接过茶,淡淡呷了一口,他是真没想到恶名在外的长公主怕的居然,是鬼...
他挑眉,“殿下就不怕名声传出去不好听?”
对于秦离来说,能有个软床睡她就知足了,其他的她懒得管。再说了,京城百姓都拿她当妖怪吓唬小孩了,她还有名声么?
其实上一世仪鸾司旁边的房子,后来就是她的公主府,谁想到工部那些人这么不长眼睛,非要把魏冉的侯府建在仪鸾司边上。
谁脑子缺根弦想着把房子建到仪鸾司边上的,夜里也不怕睡不好觉。
反正她是睡不好觉了。
“大人您不说,我也不说,没人知道。”秦离带着些讨好,眨着眼睛看他,“是吧,盟友?”
魏冉有点端不住茶碗,“几月不见殿下这变脸的能力又有长进了。”
她看魏冉的表情就知道有戏,又接着道,“大人权当帮我这个忙,等手里的案子查完我便我的长乐宫。”
她笑得促狭,“大人就不好奇我这案子?”
仪鸾司出手的案子,必是惨案。
魏冉笑了,“殿下今日召我来,不就是为了这事么。”
他把茶盅搁在桌上,站起身,有些嫌弃得看着这一桌乱七八糟的卷宗。
只扫上一眼,他便知道这都不是在仪鸾司管辖范围之内的,全是小案子,想不到京兆府的那帮人居然把自己的差事送到这来了。
“您这实在不是谈事情的好地方,”魏冉淡淡道,“走吧殿下,带您去看看房子。”
秦离点头,提起裙子跟了上去。
魏冉波澜不惊的模样下,藏着一丝欢喜。
第21章 立命
只是两人站在后院边的墙上犯起了难。
仪鸾司围墙高耸,魏冉翻进来容易,可秦离就不太容易了。
秦离看见魏冉似乎在沉思,心底打鼓,他不会准备扔条绳子让她自己往上爬吧。
那她宁可回去打地铺。
黑暗中听见魏冉低笑了一下,“殿下闭眼。”
皓月半窗,残灯明灭,银河泻影,月兔东升。
万籁俱寂,如此夜色中,连内心都不由得宁静了下来。
魏冉的声音清润悦耳,秦离甚至有点想顺着他的意思把眼睛闭上,可是若是他说什么便是什么,那岂不是显得自己很没面子。
她盯着魏冉,“你干嘛?”
魏冉笑道,“我怕殿下恐高。”
话音未落,秦离还未有所准备,他便虚揽住秦离的肩,温言道,“殿下抓紧我。”
语毕,他足尖发力,步履翩跹,凌波微步,以那高墙为着力点,几下便跃了上去,犹如烟中云鹤。
秦离没料到他这一出,手忙脚乱间也顾不得许多,揪住魏冉的衣领子,抓得死紧,死活不敢往下看。
耳边传来魏冉声音,“殿下果然这般恐高啊。”
秦离死死闭着眼睛,口中强辩,手下紧抓,“你胡说,本宫只是不习惯,才不恐高。”
“那估计殿下以后有的习惯了。”魏冉的声音顺着凛凛风声传了来,冬日的寒凉的空气混着他身上独特的檀香气息,竟比宫中沉香还要宁心静气。
她扒拉着魏冉,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暖意。
秦离莫名安定下心,慢慢睁开眼,却发现此时已站在了侯府的屋顶上。
清光霁月,皎月明朗。
侯府虽然隔着正街有些距离,奈何站得高看得远,一番景色竟尽收眼底。
秦离有些看住了,只是当她往底下看去的时候,就有点晕。
她急忙扯住魏冉的衣襟,直把人揪过来了几许,俩人脸贴得有些近,秦离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她忽然发现自己姿势奇怪,竟死死扒在魏冉身上。秦离脸上有些发烫,想松开手,却又因着太高不敢。
她瞪了魏冉一眼,“你这厮还不快把我放下去。”
魏冉被秦离突然拽到跟前,挨得那样近,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见素来傲慢凌厉的秦离,此时带着少见的娇态,眼波流转,娇花照水。
夜色十分,媚色撩人。
他深吸一口气,稳定心神,声音带着些喑哑,“这广安城的夜景,”他状似无意得顿了一下,“甚美。”
他凝视着秦离,眸色沉沉融于同样黑沉的夜幕中,“微臣就是想让殿下赏赏景色,散散心神。”
秦离脸上发烫,这话说得坦坦荡荡,她不好说什么。幸亏天黑,不然魏冉定能看到她脸上带着几许薄红。
秦离就这样半揪不放的拽着魏冉,颤颤巍巍站在房顶上,她有些羞恼,“我要掉下去了怎么办。”
“有微臣在,定护殿下周全。”他声音含笑,“殿下在宫里憋久了,还得出来透透气。”
魏冉身上特有的檀香味道竟有些凝神静气的效果,秦离嗅着鼻尖沉香,镇静下来,她稳住身形,也不再过于畏高。
是啊,这几个月是真把她憋坏了。
广安城人口众多,哪怕已经是晚上,仍然往来熙熙,夜街出市,热闹非凡。
她却只能站在这里干看着。
进了宫,早不复当日自由,也不复当日心境。
她仍然记得自己遥远的小时候,父亲从漠北回京述职,陪同她母亲,带着她和弟弟,逛遍了整条街。
她那会还是寻常的公府女儿,弹琴读书。母亲绣花的时候帮着捻线,同父亲去马场赛马,闲着的时候再和所有闺阁女子一样,憧憬一下未来姻缘,求个签文。
后来呢,她孤身一人,无人可依,亦无人可信。自己母亲给自己起名为‘离’,是因着出生那时自己父亲刚好被派去了漠北,母亲一气之下给她起名为秦离,却不想后来一语成谶。
她紧紧抓着魏冉的衣袖,指尖发白。
如果可以,她愿意拿手中的一切换自己阖家团圆,家庭美满,再无别离。
这时魏冉慢慢将自己衣袖从秦离手中抽了出来,奈何秦离抓得死紧,魏冉叹气,也不同她争抢,只是将自己手轻轻覆了上去。
两人静静站在房上,头顶是一轮明月。
秦离错愕之间,感受到了魏冉手带来的暖意,她脸有些烧。
“殿下只抓袖子容易掉下去。”魏冉淡淡解释,目光落向远方,似乎全无旁的意思,夜色中也看不清他的神色。
她没言语,只是默默把手里的衣袖松开了。
秦离好容易站稳了,抬头看向魏冉,后者长身鹤立,头发略微凌乱,目光悠远,看着广安城街上夜景。月光的辉色洒了下来,投下影绰的阴影。
冬日的风带着些凛冽,那人劲装猎猎随风飘摆,月光也并未柔和那人身上的气质,反而凌厉之势尽显。
秦离轻咳一声,掩饰刚才的失态,“你看什么呢。”
她觉得自己知道他想要什么,也知道他在看什么。
看这天下,看这黎民。
繁荣街景下面隐藏着暗流汹涌,国泰民安的大齐掩盖着内忧外患。
但凡一个有抱负的人,都不会愿意把自己放逐在这片沼泽中。
为天地立心,为百姓立命。
魏冉声音顺着风声飘来,人明明就在身旁,可却缥缈,他轻轻道,“随便看看。”
秦离没有言明。
她在等。
等这个一贯城府深沉的人道出心中所想,道出他的抱负,他的目的,他的野心。
何其难。
两人就这样静立着,谁也没有言语。
他们都是刺猬,谁也不愿意扒开自己的壳子给旁人看看真心。
局面一时有些僵持,明明没有咄咄逼人,也没有唇枪舌剑。
皎柔的月亮也没办法将气氛缓和下来。
魏冉打破了安静,他垂眸,对上秦离的眼睛,轻声道,“殿下,你还记得之前说的话么。”
秦离看进魏冉漂亮的眼睛中,纤长的卷睫微微颤动,她透过那眸中一向深如寒潭的黑沉,恍然发现,他眼里有光。
“你讲。”
魏冉低低笑了,带着少年意气,又带着刻意收敛的老成凝练。
他的声音孤傲不驯,“与我结盟,共图天下事。”他挑眉看向秦离,“殿下可还愿意?”
她看到了魏冉上一世的影子,但又不全是。
像,也不像。
在她心中的印象里,魏冉一直是心思深沉,老练城府的。
这也让她一时竟然忘了,这一世的魏冉,也不过是个一十八岁的少年郎。
少年意气,野心勃勃。
秦离展颜,这样的魏冉,她甚喜。
“这是自然。大人若懂我意思,也该知道,”她轻启朱唇,意有所指,笑得格外灿烂,“我说的天下事,是整个家国。”
她要颠倒这个天下,她要掀动风雨,她要让这片天掉下来。
红尘炼狱,世人皆苦。
可她偏不要这份苦。
秦离脸里带着激跃的神色,眸子亮如星辰,魏冉敛眸,对上了二八少女执着又坚定的模样。
他被晃了心神。
“奉日月以为盟。”他轻声道,“微臣自当相随。”
她要这个天下,好巧,他也是。
第22章 算计
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
月光如白练,干净如洗。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眺望着这座古城,月光洒在他们二人身上,投下几道阴影。
年轻的少年女郎并肩而立,好似立于这个天地之间。
寒冬凛冽,呼吸之间已有了白雾,秦离哈了口气,紧了紧身上的大氅。
魏冉看出秦离怕冷,“殿下冷了,咱们还是下去吧。”
夜已深,而且还有许多事情要谈,秦离虽然还想再吹吹风,但还是点点头,嗯了一声,她颤颤巍巍伸出手,极其自然得揪住了魏冉的衣领。
夜色再美,奈何受不住冻啊。
风声潇潇,吹落了庭院中的杨树叶,魏冉虚揽住秦离,稳稳落在了侯府庭院的中央。秦离好容易站稳了,可揪着魏冉脖领子的手仍然没放。
“殿下可以松开我了吧。”魏冉无奈。
秦离哼了一声松开手,别过脸不去瞧魏冉,只径直朝内院走去,就像进了自家大门。她扬声道,“大人快带我看看屋子吧,我还有几桩事想同大人商量商量。”
明明刚才眼波流转,一派温柔模样,转眼又变回去了。
魏冉不由十分敬佩秦离的变脸能力。
秦离轻车熟路走进了侯府内院,侯府的建制一般同公主府没什么不同,上一世这里不是魏冉的侯府,而是她自己的宅子,当然熟了。
不仅熟,上辈子她就是死在这的。
连院子中间那棵杨树都一模一样,之前有人同她说这地风水不好,一棵树在院落中央,那就是个‘困’字,天知道她最后还真困死在这了。
她抬眼看了一下身后的魏冉,“你这房子谁给你选的地啊?”她幽幽叹了口气,说得玄乎,“这一棵树在院子中央,不太吉利。”
魏冉脸不红气不喘,面不改色,“自然是工部选的。”
其实他话没说错,确实是工部选的,他只不过稍微引导了他们一下而已。
他旋即笑道,“一棵树而已,这有何难,树要是不吉利,那就砍了种花。”魏冉弯了弯眼睛,“殿下喜欢什么花?”
秦离忙摆了摆手,“害,我就那么一说。再说了,我喜欢槐花。”
槐花生于槐树,那不是还是得种树么。
秦离先一步踏进了内院的厢房,偌大的侯府连个仆人都没有,分外冷清。
她解开大氅,魏冉很自然得接了过去。
他掌上灯,似乎知道秦离想说什么,“府里人多眼杂,所以索性就没把人挪进来。”
秦离又何尝不知道魏冉和自己一样,自退婚以后,他赴往漠北,府里的探子就只增不减。
但凡朝里掌点实权的人,都逃不过太后的眼。
所以她也佩服魏冉,一声不吭得弄出个暗网来。
秦离想到自己身边那几个鬼鬼祟祟的小宫女,心里就烦,她笑笑,有意无意得说,“你也知道他们最喜欢干这种事,探子满天飞。”
魏冉听着觉得不对劲,怎么听着都感觉她话里有话,好像顺便还把自己也捎带上了。
秦离自己给自己倒上杯茶,“大人前不久去听云轩小叙,不也是他们刻意传遍了整个京城么。这听云轩...”她停了很久,那扇柄敲了敲桌子。
魏冉明白了,“殿下有话不妨直说,”他慢悠悠道,“听云轩的确是我手里的买卖。”
他又补了一句,笑眯眯,“提前几日回京确实是有事要交代,殿下可别想多了。”
秦离恨不得啐他一口,“谁想多了?”她掏出扇子挡住自己脸,“既然你让我直说,那我确实有点事要和你商量。”
“殿下讲。”
秦离从怀里掏出一堆卷宗,“刑部和京兆府把这些破烂都塞给仪鸾司了。”
魏冉点点头,他随手翻开了几个折子,要说都是破烂,其实也不算。
有的确实是上不得台面的小案,还有一些则是陈年旧案,悬而未决。
但这些案子总结起来得到的共同点就是两个字,麻烦。
费时费力,而且两面不讨好。
其实这倒也不难猜出意欲何为,刑部尚书崔阁一贯同沈家来往密切,京兆府本就是沈之山远亲在任,此番必定有所授意,不然借他们几个胆子也不敢这样做。
“我跟你说,这是太后在催了,我若不寻出个大案来,这些东西能把我烦死。”
她慢慢道,“可仪鸾司现在没有大案子,太后只让我查一个事,就是这盐司的大权到底在谁那里。”
言外之意就是,谁拿了这份权,谁就要会被仪鸾司做成大案子。
秦离盯着魏冉,意味深长,“大人懂我的意思吧?”
魏冉低低笑了,“殿下冰雪聪明,想必已经知道是谁了。”
秦离呷了口茶,“我不管你用得什么手段让皇帝能背着太后把这差事给你,但我也只能这么说,有太后和沈家在的一天,内府之权你就拿不稳。”
她不信魏冉不知道这朝堂里的玄机。
“殿下果然适合这个官场,看得透彻。”魏冉装模作样得叹了口气,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我也有意交出这个苦差事。”
他话一出口,倒让秦离有些懵了。
她被茶水呛了一口,“你说什么?”
既然想交出来,那当初又何必要去争。
她不懂了。
魏冉笑笑,“明面上自然要交出来,只是交出来的人不会是我。”他意有所指,从自己袖子里抽出一本折子,摆在了秦离面前。
秦离定睛一看,气不打一处来,那是她之前让手下人查的东西。
“你什么时候顺出来的?”
房顶上的时候,难怪这厮不让自己抓他袖子,她是真没想到啊,原来里面居然藏着自己的折子。
她瞪了魏冉一眼,后者冲她眨了眨眼睛,一副无辜做派,“殿下先别纠结这个,看看里面的内容。”
那个折子,是秦离之前让暗卫查的一些朝臣背景。
而被魏冉顺出来的那本,上面记的是户部主簿倒卖官盐一事。
秦离仔细看了,不由疑惑,“这都是些小官做的小事,做不出什么文章来。”
魏冉笑,“没说要拿他们做文章。”
他慢慢道,“皇上在朝堂上明确说过只会将账目给左相过目,那也就是说认定了我当这个差事。而既然明面上已经定下来了,那太后自然不会费力让皇上收回成命。”
魏冉垂眸,淡淡道,“暗中下手,太后来一出栽赃嫁祸,省时省力又立威。”
“由仪鸾司随便寻个由头给那人定个别的案子,冠冕堂皇,皇上便无法说什么。”
秦离抬眼看向魏冉,后者却神色自若,表情平淡,“你明白么,如果太后知道了,我仪鸾司那桩案子定的就会是你的罪。”
“可如果太后不知道是我呢?”魏冉看向秦离,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点在了那道折子上,“如果让太后误以为是旁人呢。”
户部。
户部尚书梅永处,可以成为撕开沈党的一个口子。
秦离了然,笑了出来,此人同他的名字一样,全无用处,不仅无用,还做出不少没脑子的事情来。毕竟连户部一个小小主簿都敢抢人土地了,他的顶头上司更无需再提了。
也正是因为这无甚用处,所以被沈家攥住把柄在手,极好操纵,又可以轻易放弃。
“我已经让人伪造了内府文书和令牌,到时派人藏进梅府里。内府本也是管着银钱账目的事,户部兼任也合情合理。只肖让沈家误以为这内府被梅尚书拿着,不用你我动手,太后就会自断臂膀。”
魏冉声音淡淡,似乎早就算计好了,“只是这事既然由太后归给了殿下,那就得麻烦殿下配合一下了。殿下若是帮我,那沈家自然不会怀疑到我头上来。”
太尉司掌军事,又是新设的职位,位置尴尬。旁人自然不会想到刚从漠北的魏冉能和内府挂上钩。
而户部和盐司内府,似乎天然就容易让人联系在一起。
魏冉眯着眼睛笑,像一只餍足的兽,他又补充了一句,似乎是解释,“我提前回来也是为的这事。”
秦离扫了他一眼,嗤笑,“你回京寻佳人的事早就传遍了,光跟我解释没用。”
“其他人与我无干。”魏冉无甚所谓,“我只同殿下解释。”
魏冉说话总是一本正经的真真假假,搞得秦离一时反应不过来,索性岔开话题。
“户部管天下赋税,何等重要,”她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眼中泛起冷意。“梅永处这个草包被沈家控制,沈家做做假账,稍微运作一番便可影响军中钱粮调配。”
管住钱,就管住了一切的命脉,管住了前线所有将士的生死,活活耗死在离敌人最近的一道城池。
梅永处其实罪不至死,只是他蠢就蠢在给旁人当了傀儡,间接帮着沈家害死了无数英魂,为虎作伥。
她抿唇,“如此甚好。”
魏冉笑道,“殿下若愿折了沈家臂膀,微臣必当尽心竭力。”
烛火影绰,两人都匿于半明不暗的阴影中,看不出神色。
无所保留,但又存着退路,既为了对方,也为了自己,可偏偏失了对方,便无法成全自己。
这便是二人之间的相处模式。
魏冉需要仪鸾司的帮着偷梁换柱,秦离也需要借魏冉断了沈家的左膀右臂。
秦离冷静了情绪,“我从不愿折人臂膀,”她旋即展颜,“要折就折人脖子。”
魏冉也轻轻浅浅得笑,似乎很赞同。他嘴角勾出一个弧度,这样的秦离,他甚喜。
“慢慢来。”他温言道。
第23章 翌日
外面长街上打更的已经交了三鼓,夜色渐浓,已经入夜了。
魏冉起身,“殿下该休息了,明日还有早朝呢。”
秦离下意识道,“我明天告假了。”
魏冉笑眯眯,“可微臣明天要早起啊。”
语毕,他从柜子中抱了锦被出来,“殿下要是不嫌弃的话,您今晚就睡这里吧。其他的地方还没有收拾好,只有这间屋子前日让连业收拾了。”
秦离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不管这宅院上一世是不是她的地盘,今日终归是自己鸠占鹊巢在先了。
不过既然魏冉这样说,那她也不推辞。
没办法,夜晚的仪鸾司,哪怕身为司主,也着实觉得有些怕人。
“那就先谢谢大人了。”秦离笑笑,复又得寸进尺,眼巴巴瞅着魏冉道,“大人能不能明日早点来叫我?”
她心中打好了算盘,明早再顺墙回去,不然被人发现她宿在本朝太尉府上,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魏冉知道她什么意思,点了点头,“明日早朝提前一个时辰,我来叫殿下起床。”
看她意思,不光要叫她起床,恐怕还得送她翻墙。
魏冉悠悠叹气,这侯府其他的都还没齐备,倒先供了个祖宗。
“那就先谢谢了。”秦离不客气,却又突然想到了什么,看魏冉转身准备离开,她又叫住了他。
“大人等等。”
魏冉身影停住了。
秦离最近被眼前的事情闹得焦头烂额,竟忘了别的。她轻声道,“我弟弟,他还好么?”
声音缥缈,难得的底气不足,仿佛害怕会从他那里得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魏冉的声音从黑暗中传了过来,听不出起伏,“谢尧就在城中,殿下若是想见,我可以随时叫人安排。”
魏冉的回应很干脆,秦离把心放了下来。
她的弟弟,如果算上上一世的时间,恐怕有二十多年未见过了。
只是眼下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实在不方便,她淡淡道,“还是算了吧,得过些日子。麻烦大人帮我带个话,就说....”她抿唇,似乎不是很习惯这种情感的外露和表达,“就说,阿姐很想他。”
身不由己,连至亲也难见上一面。
魏冉敛眸,复又在门口兀自站了一会,然后消失在了门口。
外面风声凄厉,配合着院子里的败落的树叶沙沙作响,隐约仍然能听见旁边仪鸾司里犯人凄惨的叫声。
秦离心中盘算着明天去请安的时候如何应付过去,想着想着眼皮越来越重,就这样睡着了。
在这个刚建成,位置可以称得上荒凉的侯府,她睡了自己多年以来最好的一觉。
一夜无梦,睡到天光。
然后她就被门口敲窗的声音吵醒了。
秦离语气不太好,带着没睡醒的朦胧,脑袋发懵,还以为是在长乐殿中。
“本宫再睡会,少来烦我。”她扶着额,伸出手,下意识准备搭着竹青起身,却不想扑了个空。
门口传来魏冉的声音,“殿下,昨日可是说好了的,该起了。”他声音因着早起带了些沙哑,“殿下,您再不起来,仪鸾司的人恐怕得昭告天下说他们殿下找不着了。”
秦离听到魏冉的声音一时没缓过神来,吓了一跳,差点没从床上掉下来。她忙道,“我起来了。”
魏冉淡淡道,“那就好。”
还不忘加上一句,“刚沏好了茶,殿下出来时想着喝。”
倒真有点府里大管家的意思了。
好歹也是刚封得一品太尉,居然大清早干起了烧水的活计,秦离有点心虚。之后若要在仪鸾司办案,少不得住在这。这偌大的侯府,是要仆人呢,还是不要呢。
总不能因着她的缘故让魏冉在他自己的府上端茶倒水吧,人好歹也是个侯爷,不能欺负过头了。
秦离有些不好意思,知道不是长久之计。
大不了她还回她的仪鸾司,适应适应也就习惯了。只是一想到夜里那处的惨叫,她又平白打了个寒颤。
算了算了,改日再说。
她梳洗完毕,披上貂衣走出屋门,发现魏冉身着一袭青衫,披着一件雪白的狐裘,站在院中颇有点欺霜盗雪的意思,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谪仙人。
秦离不禁感叹,若是同他不熟的恐怕会被他这副皮相骗了。
又有谁会知道这厮心冷手黑,不管是战场还是朝堂,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呢。
而梅永处,即将成为魏冉手底下第一个兵不血刃的死鬼。
秦离摸了摸下巴,回想着昨晚同他商量的事情,不由出神。
此时魏冉站在院落中央冲她着眯眼睛笑,还伸出手同她打了个招呼,“殿下睡得可好?”
“好。”秦离打了个哈欠,走向他,“大人睡得可好?”
魏冉眼底有黛色,一看便知没睡好。
要么起早了,要么是睡晚了。
魏冉答得倒也直白,“没睡好,夜里惨叫声扰人好梦。”
他一贯浅眠,再加上起得太早。
秦离睡得倒香,敷衍道,“唉,都怪这工部选的破地方。”
这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魏冉假笑,“殿下睡得好就行了。”
秦离一眼就能看出魏冉又在装模作样,以前同他共事她便知道,这人心里越不乐意,面上就笑得越春风和煦。
她哪里知道自己上一句话得罪他了,只当他是起床气。
俗话说得好,吃人嘴软拿人手软,她向来能屈能伸,毕竟还有求于他。
“时辰也不早了,”秦离弯了弯眼睛,“还得劳烦大人给我送回去。”
她目光落在昨日翻得那面墙,又转回来直勾勾盯着魏冉。
青丝半挽,一双美目直直望进魏冉眼中。
魏冉叹气,“殿下可真是百变啊。”
明明参人的时候毫不客气,大闹听云轩的时候也是虑周藻密,偏这会儿求人的时候又变了副模样。
殿下,似乎很懂得掌握人心。
秦离经过昨日之后也不再惧高,魏冉轻车熟路,携着秦离一跃而上,稳稳得落在了仪鸾司的后院。未惊起一片落叶,落地无声,青衫不沾尘。
秦离站稳了身子,心底感慨,还挺方便,“大人辛苦。”
魏冉无奈。
仪鸾司后院一片寂静,没人发现自己司主不见了。毕竟也没人能料到堂堂长公主因为怕鬼,跑到隔壁住去了。
长公主和她水火不容的太尉,成日见天天翻墙玩,搁谁也猜不到啊。
如秦离所想,这儿的人果然听她的话,她说不让进来,还真就没人进来。秦离腹诽,她要是真在这睡一宿,睡过头了可怎么办。
不知道是该夸,还是该说她母亲把这仪鸾司□□得行事死板。
不过也多亏了她母亲,让这个仪鸾司,成了保住她性命的最后一道防线。
要不是太后没办法名正言顺司掌这地儿,只怕会将她同谢家一并抹除掉,所谓斩草除根。
想到这里她便心中不快,只是面上没有展露分毫,仍是笑眯眯冲魏冉挥手道别。
魏冉无甚表情,似乎瞧出她在装模作样,月步轻点,转身消失在了墙的另一侧。
殿下,面具戴得太久,可就摘不下来了。
秦离看着他的背影,心说魏冉武功倒是一把好手。
怪不得能打胜仗呢,看样子没少跟着他老师学。
可是,一个疑问涌上心头,她好像没听说过魏冉有什么老师啊。
第24章 二十四章
这时后院的廊子里传来銮仪卫的声音,打断了秦离的思绪,声音不大不小,“殿下,到时辰了。”
不得不说时间掐得还挺准,秦离应了一声,这时十九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殿下您起了么?”
“起了,你进来吧。”秦离扬声道。
想十九从廊子上走进来,想不到殿下起得这样早,要知道宫中的姑姑可是同她说过,长公主殿下是最喜欢赖床的。她看见秦离正坐在石凳上出神,未着珠饰,青丝散散搭在肩上,显得意外柔和,像一幅画。
十九身为一个女子心中也不由得一跳。
秦离见十九走到面前,缓过神来,淡淡道,“走,陪我进宫去。”
十九忙掩饰了一下刚才的失态,应道,“殿下,轿辇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秦离点头,漫步走出后院,穿过四进的廊子,走出了仪鸾司的大门。
饶是她无比熟悉仪鸾司,也不由感叹这地方实在是太绕了。
轿辇已经候在了门口,今日正值十三,距离十五还有两天,依着礼数,要去向宫里长辈请安问好。
说是请安,其实不过是定期去汇报工作罢了。
秦离提着裙子坐上了轿辇,结果正好看到等在武安侯府门前的马车,里面有人慢悠悠的走出来。
不知道魏冉何时已将青衫换成了玄紫色朝服,连披在外面的狐白裘衣也变成了黑色大氅。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就从早上文人墨客的打扮变成了朝堂权臣的模样。
魏冉这厮也好几副面孔,居然还敢说自己多变,秦离心底腹诽。她遥遥对着魏冉点头致意,魏冉也回了一礼,再正经不过。
因着心虚的缘故,秦离示意轿夫赶紧走。
魏冉看着那辇座渐远,也登上了马车,淡淡道,“走吧。”
他突然生出点别的情绪来。
做贼一样,他不喜欢。
朝堂上,秦离告了假,其他朝臣都不由放松了许多。
甚至还有大着胆子参了她一本的,那人发着哆嗦从人堆里走出来递上了一个奏本,魏冉一旁冷眼瞧着也知道这是要干嘛。
“微臣有本启奏...”平日里跳的最欢的那位御史张含今日参人时倒失了气势,不由让人笑话。
要知道,言官参人骂人,讲究得就是个理直气壮,说话都打哆嗦,自己就先没了理。
“讲吧。”
“臣要参安平长公主殿下,接管仪鸾司以来,一直无甚作为,不审案也不受理。这仪鸾司如今形同儿戏啊皇上!”
张含重重跪在地上,复又偷偷瞄了一眼沈之山,后者不露声色得点了下头。张含见有人撑腰,似乎又找回了气势,说话也顺溜了。“更何况,入朝不过几日便告假不上朝,成何体统!”
那人站在魏冉身旁,唾沫横飞,魏冉有些嫌弃,本要出声,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并无立场。
众人皆知他与秦离不和。
魏冉感觉心里被堵了一下,上不去也下不来。
“今日十三,按规矩长公主是需要进宫向长辈请安的。”就在这时,有一个声音轻飘飘得传了出来。
慕容玄慢悠悠得从人堆里走出来,暼了张含一眼,“这是先祖传下的规矩,大人如今这番置喙,是有何不满么?”
张含他本就心虚,一时竟也回答不上来。
皇帝也打了个圆场,毕竟秦离是太后的人,他也不好驳了面子,“安平也是刚接手没几个月,不熟悉事务也很正常。”
他停了一下接着又说,“不过张御史也言之有理。”
各打五十板子,都说到这份上了,意思就是适可而止。张含也不好说什么,又哆哆嗦嗦退下,事情就这样被含糊过去了。
魏冉垂眸,敛去眼中的阴郁。
他,好像连替她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除了张含碰了一鼻子灰外这个小插曲,朝堂如同往日一般死气沉沉,唯一的新鲜事就是漠北传来消息,说是凶寇再无进犯,边疆安定。
皇上听了大为高兴,当朝赏了沈家。
试问有谁不知漠北稍一安定下来便被临时换了帅。又有谁不知道这漠北安定的是靠谁打出来的,朝臣们有意看戏,纷纷把目光投向了魏冉。
偏偏后者面无表情得站在那里,看不出神色,似乎根本没听进去。
皇帝难得听到些好消息,声音透着喜色,“下月十五,咱们宴请朝臣,好好为戍守漠北的战士庆贺。”
赏赐的东西没有边关战士的,死去的将领无人再提,所谓为战士庆贺的宾宴也不过是玩乐的幌子。
众臣跪下谢恩,仿佛一切岁月静好,平安和乐。
下朝以后魏冉心情不佳,正欲回府。
谁知几个老狐狸凑过来,自来熟得同他聊起这广安城中哪个乐伎甚好。
魏冉脸色不由得黑了下去,自上次秦离参他,全城的人都知道当朝太尉最爱寻欢作乐了。
他看着眼前那几个大臣,偏偏这群人都是难缠的,没法子随便打发,只能耐着性子陪聊。
魏冉勾唇,眼中却无甚笑意,看着其中一人淡淡道,“梅大人,您说说看。”
梅永处堆着笑,五十岁的人,不见稳重,只一笑便从那一脸褶中渗出几许油滑来。
他嘿嘿一笑,“这最好的乐伎当属听云轩,”他捋了捋自己的八字胡,眯着小眼睛咧嘴笑道,“不过那个地方太雅了,玩不开,要论绝妙,还得属那离烟阁和悦己坊。”
魏冉盯着梅永处,也笑。
“以前家父管的严,如今自打被赶出了宗谱,倒是见识了许多。”
这话说得巧,梅永处只觉得和这位年轻太尉拉近了不少距离。
他谄媚得笑笑,招呼周围几个在朝的狐朋狗友,“大人若是交个朋友,咱们几个约个地儿,好好聚聚,以后也常走动啊。”梅永处满脸堆笑,“改日移步离烟阁,好好喝几杯。”
梅永处笑得见牙不见眼,心中打着算盘。魏冉眼下当红,日后可一定要同他交好。
少年郎君笑得春风和煦,看上去温良谦和,只是笑意未及眼底,“这是自然,以后还得要大人多多帮衬才是。”
毕竟梅大人,可是能帮上他大忙。
作者有话要说: 标题还没想好....
第25章
秦离虽然没有第一时间知道朝堂上有人递了参她的折子,可她入宫请安,也在太后的常宁宫中听到了些风声。
那张含老不死的见风使舵,不用说也知道是有人授意的。不然怎么可能前日刑部和京兆府拿些杂碎案子糊弄她,今天就有人递了朝本。
若是她真是第一次在这官场上混,只怕就要被唬住了,到时手忙脚乱,只怕要出大乱子。
太后故意当着秦离的面让宫女把朝中事细细说了一遍,抬眼瞧她反应。
秦离心中漠然,这是理所当然得把她当成棋盘上一颗随意摆弄的棋子了。
她状似生气,“那张御史凭什么来参我,离儿刚接手他便就这样等不及,肯定是要看我笑话的。”
沈然意味深长得看着秦离,她很满意秦离骄纵的个性,好掌握,断不会像她父母一样有胆子同自己叫板。
“所以离儿你得寻个大案子给他们看看啊。”太后呷了一口茶,意味深长,颇有点哄骗的意思,“比如说皇祖母让你查得那件事,就很好做文章啊。”
“这是自然,儿臣最近正加紧办这事呢。”秦离也端起一个标准的笑容,又刻意压低了声音,“已经有点眉目了。”
“儿臣查出近日户部那边有点动静...而且近日也有不少关于梅大人的耳闻。”秦离故意没有把话说死了,而是留下一点让人遐想的空间,让太后自己琢磨。
“且容儿臣近日回去细细查来。”
“不急,你且让你手下人查着。”太后虽然说着不急,可眼中的急切之意明显。
沈然向来不喜户部那个草包,明明快五十岁的人了,却丝毫不知稳重,而且就在刚才传来的信儿,说是那梅永处最近颇为讨好朝中新贵,又有意笼络,这会子居然已经开始想着勾结党羽了。
太后心底存了个疑影,平日里觉得梅永处蠢,如今看来倒未可知了。
“仪鸾司一查出情况我会立马来向皇祖母报告的。”秦离弯了弯眼睛,笑得人畜无害。她看出太后神色的变化,明白刚才的话是起到作用了。
太后审视着秦离,端茶的手稍微抖了一下,想不到秦离同她母亲竟意外得相像。
好在只是模样相似,若真是随了槐安的性格,只怕难办。太后走了神,一不小心将茶水洒出了几许。
一直侍候在侧的内侍常要忙又去换了另一盏温茶。
秦离在旁冷眼看着,总觉得不太对劲。从前她一直以为太后身边掌事的是萍香,只是今日才意识到,谈起大事的时候,太后唯一不避讳的只有常要。
这可奇了,她别开眼睛,把这份疑惑压在了心底。
太后经过刚才也收回了神,模样看上去有些疲惫,“还有两天就十五了,哀家本想好好同你说说话。只是仪鸾司最近有你忙的,哀家就不留你陪我这把老骨头了。”
秦离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从善如流,“儿臣一定抓紧。”
太后点点头,“那离儿你就先回去吧。”
秦离告退,从常宁宫出来,十九在门口候着。秦离低声问道,“你打听了吗,今日朝堂发生什么事了。”
她要事无巨细得知道每一天的动向,朝中的动向风云变幻。不能被沈家再一次牵着走了,不然等待自己的还会是公主府那一把大火。
“回殿下,下月十五宫中设宴,宴请朝臣。”十九顿了一下,“说是为了庆祝漠北安定,圣上还当着朝臣赏赐了沈之山,说是他孙子沈刻于社稷有功。”
秦离讥笑,“圣上要不说是庆贺,我还以为是祭奠漠北埋得忠骨呢。”
居然赏了沈刻....她心底思量,复又淡淡道,“魏冉怎么说?”
十九回道,“太尉似乎挺无所谓的。”
秦离应了一声,没再言语。
漠北的战事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这会庆贺未免太早了些。领兵的事她不懂,只是依照上一世的记忆,不日可还有得是仗打呢。
而沈之山那纸上谈兵的孙子,恐怕应对不了,只怕连命都得丢在那。
也难怪魏冉不在乎。
草原凶寇,冬天自当偃旗息鼓,假意投诚。待来年秋天,必会卷土重来,到了那时定会有场大乱。
秦离甚至有些期待那一天快点到来,战场上刀枪无眼,她不信沈刻待在那儿能全身而退。
以命偿命,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她断不会让沈之山的宝贝孙子有命回来,沈刻是第一个,但不会是最后一个。
秦离幽幽叹气,谁叫她只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呢。
她自诩没什么少年意气,也没有什么家国情怀。秦离不由想起前夜在侯府屋顶上魏冉说得那番话,心怀天下,恰逢年少,她不由低低叹气,真好啊。
这种心境,她也想有。
或者说,她上辈子曾有过,只是被消磨光了。
毕竟枯土埋忠骨,困城葬同袍。
害她失了一切的,且等着瞧吧。
“殿下还有一事,不是朝中的,不知当讲不当讲。”
十九的声音打断了思绪,秦离抬眼扫了她一眼,“你且说你觉得有用的,本宫信得过你。”
“那边您要查得有关太尉的东西已经递进仪鸾司了,”她复又停顿,“殿下还有,今日下了朝,太尉和户部的梅大人,还有吏部尚书等几位大人约了去逛花街....”
秦离腹诽魏冉不着调,“和户部的梅大人?”
十九应声说是。
她点点头,拿着扇骨在手上敲了敲,似乎在考量什么,“干得不错,以后就要这样。”
秦离很好奇仪鸾司会查出点什么来,上辈子自己也没什么心思去了解,再加上他藏得太好了。这辈子就不一样了,她有的是闲工夫。
回到仪鸾司,已经是下午了,秦离在皇后宫中用了午膳,皇后有意无意同她打听朝中事情,她特意把梅永处的事儿压了下来。
太后权势滔天,沈家枝干错杂,内里也是有内斗的。而梅永处这个草包虽不被太后看重,但沈雅宜有意给太子培养势力,背后没少搞小动作拉拢他。
中宫的两位,相处起来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的和谐。
秦离看着之前的有关户部的那道折子,若有所思。这个没用处的东西,如此看来,恐怕大有用处。
她又把眼光落在了之前叫銮仪卫查的东西上面,秦离轻轻将送来的信函撕了个口子,看了眼里面有关魏冉的内容不由皱了眉头。
一切都和她所知道的版本一模一样,没有出入。
这才是怪事,竟连仪鸾司也查不出什么毛病来。
生于漠北,十三岁被魏老将军接进了京中,因着不受宠,十五岁时便分了府,之后一直独来独往,不结党不经营,和广安城其他纨绔也无甚来往。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默不作声得成了朝中一品大员,手握盐司。旁观者只当他是投靠了沈家,可秦离心里却不得不怀疑,这是不是他一早就谋划好的。
毕竟单是听云轩覆盖了整个广安城的买卖,就足以证明。
偏偏沈家还觉得是自己选中了他。
她揉了揉自己眉心,如此说来,上一世几乎所有人都有事瞒她。
秦离端着茶盅慢悠悠喝着,真是想不到,她竟然能被好几伙人团团耍了一辈子。她扬声把十九召了进来,问道,“只查到这些么?”
十九眼观鼻鼻观心,“是。”
秦离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算了,依他的性子也不会留下什么把柄让别人抓。”
不过眼下也不着急,虽然魏冉有事瞒她,但相互利用也没什么不好的。
省得她心里过意不去,总掺着点其他的情绪。
秦离又慢慢道,“仪鸾司那些母亲留下来审的旧案子想着赶紧了结了,审不出来的拿来回我。”
语毕,她披上大氅走出屋子,寒风瑟瑟,格外寒凉。
仪鸾司后室四纵虽然大,可连棵树也没有,显得格外肃杀。秦离沿着路溜达了一会儿,不知不觉竟走到了那面挨着隔壁侯府的墙,她正要往回走,却突然发现,离那面重墙不远处的地方,有一处暗门。
上辈子她竟不曾发现,秦离心生奇怪,指着那道门问十九,“你是仪鸾司的老人了,母亲在任的时候你就是少使,对这里应该比我了解,这门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依旧是想不出标题的一天呜呜呜
第26章 酒醉
秦离看着那扇门,心底犹疑,走上前去检查了一下那门,发现已经落了一层灰,还结了蛛网,一看便知很久不用了。
敢在仪鸾司的宫墙上开一个洞,倒是新鲜,毕竟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情。她还真不信这是巧合,究竟是什么人敢在仪鸾司干这种事。
秦离突然又联想到了什么,要说这仪鸾司选的地方本就偏僻,寻常人更是畏惧此地,避都避不及,又怎么会平白无故多出一间宅子,而且还恰恰就在坐落在仪鸾司的边上。
上辈子她图方便随意住下了,如今这府邸,眼下看去似乎多有古怪。
她接着问道,“旁边的宅子是谁的?”
十九摸了摸鼻子,“那不是太尉大人的侯府么?”
“谁问你这个了,我能不知道隔壁住的是谁,我是问你,这宅子之前是谁的,官家私家的?”秦离颇为无奈。
“哦哦,”十九明白了,“这宅子之前是一个商人的,后来他不知犯了什么事,逃了,这个地儿就被官家收回了,那扇门也是那商人钻的。”
一个商人,做买卖的生意人。不说借他八个胆子也不敢在宫墙上开洞,单凭敢住在仪鸾司边上便知道此人恐怕不简单。
更何况,仪鸾司的人知道这扇门却没将它填上,这其中,恐怕也有些玄妙。
秦离嗤笑出声,上辈子想不到自己竟然没发现,她接着问道,“那商人能查到下落么?”
十九有些为难,“这恐怕得调刑部的档案,不知刑部给不给看....”
秦离笑了,“这简单,崔阁不是故意添麻烦送了一堆他刑部的案子么,查案调档天经地义,量他也不敢说什么。”
十九会意,“那属下这就去查。”语毕,她准备退下。
“诶你等等,”秦离想到了什么,叫住了她,“司里应该有这门的钥匙吧,你且把钥匙给我拿来。”
现成的门不用,倒可惜了。好好的宫墙不知何时让人开了个洞,要是连个钥匙也没有的话那她可就得质疑仪鸾司的办事能力了。
过了一会儿十九拿了钥匙过来,她虽然不知道自己主子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不过殿下吩咐了,她照做就是。
秦离晃着手里的那一串钥匙,那暗门钥匙长相奇特,尤其显眼。
她心说这姑娘真实诚,不仅把要的那把给找了出来,连其他各部的钥匙都给一并带了过来。
秦离把那一盘钥匙往怀里一揣,摆了摆手,“行了,你先回前厅办事去吧,以后晚上没我的吩咐谁也别让进来,有事的话白天回。”
十九有些疑惑,看长公主的意思,是今天又打算宿在仪鸾司了。她只觉得殿下脾气古怪,但也没多说什么,默默退下了。
不多说,不多问,这是她当差近十年的经验总结。
入夜时分,今日前厅和地牢审讯犯人的声音倒是比往日小了很多。秦离待在书房里把和户部有关的卷宗整理了出来,其中有不少还是刑部夹带的私货。
不得不说,他们内部斗得也是水深火热,如此来看,这些联合在一起的世家,恐怕也没有想象中的坚不可摧。
隐隐听到有脚步声,踩在院中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秦离抬眼,发现魏冉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抱着胳膊斜斜倚在门框上。
“晚上好啊殿下。”魏冉同她打了声招呼,看不出神色。
空气中有着似有似无的酒气,伴着霜风,分外清冽。
秦离嗅了嗅,似乎还闻到了坊间胭脂的味道,她挑眉,“大人今儿上哪喝酒了?”
这敢情喝的还是花酒。
她起身倒了杯茶,却看见魏冉仍是倚在门口上不动。
“喝醉了?”她扫了他一眼,心说不像啊。
说实在的,魏冉喝没喝醉好像都看不出什么区别,秦离狐疑得又瞄了一眼,还是看不出来。
这厮向来真真假假。
魏冉皱着眉,摇摇头,但身形有几分晃悠,他声音喑哑,“悦己坊。”他复又抬眼,似乎是解释,“梅永处约我去的。”
秦离摊手,“大人爱去哪就去哪,只要心里别忘了正事就好。”
魏冉含混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结合着今日前朝的事,秦离大概知道魏冉是为了什么。但话一说出口她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味,好像自己吃醋了一般。
一想到悦己坊里那些柔弱无骨的美娇娘,她便没什么好气,把茶盅重重往桌上一放,“赶紧喝了解酒。”
魏冉似乎被秦离这一摔给吓了一跳,他望向秦离,一向深不见底的眼睛因着微醺的缘故带上了一层雾气,长而卷的睫毛扫下淡淡阴影,看上去竟颇有点委屈。
“你生气啦?”他轻声问道。
一定是错觉,秦离匆忙移开眼睛,假笑道,“哪能呢?”
她试图把话题拉回到正经事上,却见魏冉突然凑近,二人距离不过半尺,秦离心突然停了半拍。
烛火跳动,二人身形半明半暗。气息交混,魏冉身上特有的檀香,混着竹酿,叫人难以醒神。他就这样凑了上来,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刻,在秦离额上落了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秦离睁大眼睛,没想到这出,一时发懵。手倒是比脑子先快了一步,下意识就把一盏茶就泼在了对方身上。
这一盏茶,也瞬间把刚才的稍微暧昧的气氛浇灭了大半。
泼出去了可就收不回来了,秦离看着魏冉墨发上往下滴答水珠,颇为狼狈,心中有些后悔,自己手快了。
魏冉被泼了一身铁观音,怔在原地,也懵了。被这茶水一浇,好像也缓过了神,眼中雾色逐渐褪去,云销雨霁,又是平日一派的清明。
秦离这才确定,这厮刚才定是喝醉了。看这样子,估计是把她当成悦己坊的歌女了。
她气不打一处来,刚才那一点点愧疚便烟消云散了。她从袖子里掏出帕子递给魏冉,敛去刚才不定的心神,慢吞吞道,“大人醒过神来啦?”
魏冉接过来帕子把脸上的水珠擦干净,过了半晌,等酒劲儿过去他敛去神色,“是微臣刚刚失仪了。”
他自己也不知是怎么了,竟失了一贯克制,魏冉心中懊悔。
恐怕是酒的问题,魏冉一时也寻不到毛病出在何处。
秦离哼了一声,摆了摆手,“无妨。”
她把话题生硬得带到别处,“太后已经注意到了户部,要干什么最好尽快。”
“不出意外,一个月,到时殿下只需带着手下去抓人就行了。”
书房的房门没关,过堂风吹来,带着冬日的料峭,在魏冉还未干透的衣服上结了薄薄的一层霜花。
秦离心虚,要是夏天还好说,冬天估计还真有点冷。
“如此便好,”她讪讪道,“时候不早了,要不回去换身衣服?”
“嗯。”魏冉应道,二人心照不宣,十分默契得不提刚才的事。
秦离披好衣服拿出十九交出的暗门钥匙,颇为炫耀得晃了晃,一盘钥匙叮当作响,“说巧不巧,有道门,正好能连通这两边。”
魏冉盯着那钥匙的模样,眯起了眼睛。
这钥匙奇特的纹理,他见过。
第27章 争执
魏冉盯着那钥匙,若有所思,很久之前,那样的纹理,他似乎在父亲手里见过。
因着一时晃神,魏冉慢了一步,秦离步伐轻快,此时已经出了屋门。他起身,本打算熄了书案上的灯,却突然发现秦离乱糟糟的书案上,有一封拆开的信件。
上面写着他的名字。
秦离出了书房,轻车熟路走到院内那扇暗门前,用下午试过的钥匙开了门锁,门轴发出艰涩的声音,吱哑一声开了,看上去确实有很久没有用过了。
倒是该感谢那商人的大胆,如今倒是方便自己了。
她扭头朝身后看去,却发现魏冉没有跟上来。秦离犹疑,转身回去,却看到魏冉站在书房的案边,手里拿着那封仪鸾司之前送来的密函。
秦离心底一惊,瞳孔微缩,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多了些被抓包的慌张。
烛火晦暗,魏冉隐在灯光明与暗的交界处,周身上下因着水迹未干的缘故,结着薄薄一层霜色。
虽看不出他的神情,可却给人生出一种疏离的感觉。他拿着那道折子,狭长的凤目微微上挑,定定得盯着她。
那是她之前吩咐仪鸾司调查魏冉的折子,看完忘了烧了,秦离暗骂自己忘性太大。
黑暗中听到魏冉淡淡的语调,“殿下若是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来问微臣就是。”
他声音没有什么波澜,也听不出喜怒。
有一件事情秦离可以确定,那就是他的就酒现在绝对醒了。
还不如醉的好。
她强装镇定,心说也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假笑道,“本宫没什么想问的,这算是仪鸾司的例行公事,大人莫要想多了。”
魏冉没有言语,只是将那封信件就着烛火烧掉了,点燃的火光照亮了整间屋子。
秦离静静看着那封信逐渐在手中化为了灰烬,屋中弥漫着燃烧的灰烬气息,融合着魏冉身上的檀香和凛冽的竹酒,她只觉得这间屋子的气氛冷凝了下来。
魏冉的声音平静,“殿下,有些事情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她想问什么他自然会答,犯不着来查他。
虽然他知道秦离的做法是合乎情理的,但魏冉心底仍是生出些不爽来。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之于秦离,能走到一起,无非只是因为有着利益的牵绊罢了。
在她眼中,自己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臣。
没什么特别的,说来可笑,倒是他自己似乎多了点别的心思。
秦离查他,合情合理。魏冉垂眸,他明白,只是不痛快。
秦离有些烦躁,站在冬日的寒风中竟生生急出汗来。
她是想说清楚,但又不知该从何说起。难道她直接开口问他上辈子到底在筹备什么,前一世他手中的遗诏是怎么回事,还是要问他幼年时被扔在漠北十数余载的时候都经历了些什么?
亦或者说些更荒唐的,上辈子自己死了,这辈子有很多事她不明白所以想搞清楚?
秦离突然生出些疲惫来,她淡淡道,“本宫向来心存好奇,对于很多不清楚的人或事是会想要费些心思弄明白的。查你也不是为了别的,我在寻一份先帝遗诏,虽然坊间都只有流言,但如果真的存在的话,能帮我大忙。”
她故意把话说得真真假假,在这种情景下也不忘了试探,“所以广安城中可能牵扯的大臣我都命人查过了,不是不信任大人,只是这次行事若是说出去实在是有些荒唐。”
上辈子魏冉谋反,手里就有一封遗诏,她此时的话虽是幌子,但也不算全无根据。
秦离不动声色观察着他的神情,后者虽然隐藏得很好,只是仍有一抹疑惑的神色一闪而过。
魏冉挑眉,“殿下怀疑那道遗诏在我手里?”
他哂笑,审视的目光倪向秦离,眼中如寒潭。
“殿下光听着市井流言就确信真有这么一个东西,未免也太荒唐了些。为了流言在太后眼皮子底下冒险,不知该说您雷厉风行,还是胆大妄为呢。”
这个理由不能让他信服,也不符合秦离的作风。
秦离故意把事情说得煞有其事又理直气壮,“人生来便是豪赌,有何惧之?况且后宫中也有传闻,只能说是大人的消息不太灵通呢。”
魏冉心知秦离是有意想把事情含混过去,明白她是故意嘴硬不肯说出缘故来。
沈家的消息颇为灵通,若真有这么一道诏书,太后恐怕早就大动干戈得寻了,又怎么会没一点动静。
他也不去拆穿她,索性借着这个台阶下了。
魏冉敛去神色,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原来如此,只是殿下若要行事,还是知会我一声好,微臣说不定还能帮上忙呢。”
秦离心底打鼓,也不知他信了没有。
“正是呢,下次一定提前知会大人。你我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万事也确实不该有所隐藏,这次是我冒撞了。”
她弯了弯眼睛,话里有话,“你之前帮过我大忙,我自然不会有所保留。”
秦离顿了一下,眼睛直勾勾盯着魏冉,“还望大人也能如此待我呢。”
他一定藏着什么,秦离心中有数。只是她向来不喜追问,魏冉说是不说,她也便不问,因为有的时候问是问不出结果的,倒不如自己去查干脆些。
魏冉听明白她话中意思,勾唇笑道“微臣定不会辜负殿下这份心,以后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若是问,他便答,如他所言,定毫无保留。
只是她不问。
他将青嵌披风取了下来,披在秦离身上,仔细得系上带子,“夜深风露重,殿下还得照管好身体,莫教寒了心神。”
莫寒了彼此的心。
秦离不经意间触碰到了对方骨节分明的手,只觉得那人手冰冰凉凉,没什么温度。她把手缩了回去,似是要掩盖自己的失态,她莞尔笑道,“自然。”
回到侯府,二人相顾无言,俱是心照不宣,绝口不提今日之事,魏冉独自去了外厢房,背影寥落,显得有些苍凉。
虽然二人都不提,但不代表没有产生隔膜。
既然生了隔阂,那便想办法解了便是,秦离并不把此放在心上。反正二人现在站在同一艘船上,只要目标一致就行。
秦离不奢求对方给予自己全部信任,因为她自己也给不了。
就这么得过且过吧,她别开眼睛,却发现院中的杨树不知何时已被砍了去,反而被有意种上了别的花草。
正值十月,又是料峭时节,不过一天时间,这是从哪找的花呢。
第28章 审讯(上)
正值十月,又是料峭时节,不过一天时间,这是从哪找的花呢。
她不知道的是这府上原有一处温泉眼,建造的时候虽然给填了,但魏冉特地将此处泉眼引到院子地下,方才养得这些花儿。
院中的花草似乎长势越发好了,在寒冬里竟也没有凋谢,看样子应该有人在打理。
秦离也不知道是不是魏冉在照管那些花,那日以后,接连几天,秦离都未在府里瞧见魏冉。
毕竟那厮夜夜晚归,清早的时候也不过敲几下窗户示意该起了,连面也不露。
她仿佛真成了魏冉侯府里的一个租客。
秦离只当他是置气,过几天估计就好了,她倒是从没想过这辈子的魏冉还喜欢闹个脾气。
不过孰轻孰重,她相信魏冉还是知道的。
饶是如此,秦离心中也憋气,上不去也下不来。
只是她面上不显,每日照常例行公事。
太后将那事催得很紧,她不愿让自己闲下来就去琢磨那些有的没的,索性扑在仪鸾司的政务上面。
仪鸾司接了刑部和京兆府送来的几件小案,近来主审户部主簿苗睿达贪墨一案。
十九发现长公主近日来心情越来越不好了,尤其是在朝堂上,就像点着的□□包,但凡有人参她,她必然要回呛回去。
十九也不知自家殿下最近火气从何而来,手下其他銮仪卫看她的眼神不免都多了些同情。
书房内传来摔折子的声音,她的脚步顿了一下,心知这定是其他部又给仪鸾司添乱了。
她知道自家殿下处境难捱,由于没有大案要审,仪鸾司威望有所衰减。朝中人等虎视眈眈,连带着太后娘娘都有些不喜。
近日竟只有刑部送来的一个户部有关的案子还有头绪审,其他的都是些审上八百年都未必会有结果的冗案,竟也被刑部那些人故意给送了过来。
户部那主簿贪墨的事其实明眼人一看便知是两部斗法,不过是刑部想要借刀杀人罢了,借着一个小小主簿的失利,来打梅永处的脸。
秦离又何尝不知道刑部的意思,看样子也是把她当做一把刀罢了。只是他刑部想借东风,那便让他借。
秦离垂眸,且慢慢来。
仪鸾司处境艰难,而同样是沈家提拔上来的朝堂新贵,魏冉那边倒是混得风生水起。
十九知道他们二人素来针锋相对,心中不免为自家主子不平。
真正做事的人吃力不讨好,反倒是结党营私,夜夜同朝中老狐狸吃酒的才是正经。
隔壁那位,初入朝堂便深谙门道。
秦离见十九进来,脸上还颇有不平的神色,她抬眼问,“何事?”
十九回道,“刑部的人调个档案还要磨磨蹭蹭,属下刚去调档了,殿下前些日子让查得那个商人,已经有了眉目。”
秦离来了兴趣,“讲。”
“原住在仪鸾司隔壁的人是漠北的一个商人,不知何时来京做起了生意,犯得事情不大,似乎是和朝中有金钱往来,后来事情败露,被人查了出来,就逃了。”
既然事情不大,为何要逃呢,秦离若有所思。
十九把档案副本交给她,秦离接过来翻了两页,上面的内容很少,和十九说得差不多。
她目光停在了一个地方,那个商人,姓顾。
姓顾名呈,不知道是否是巧合,秦离依稀记得,那听云轩的掌柜,好像也姓顾。
叫什么来着,她思索了片刻,好像叫顾衍。
秦离呷了口茶,“接着查,查这人的家眷。”
漠北,顾氏,顾呈,顾衍。
听云轩,魏冉。
总有说不清的联系,秦离冷哼,亏魏冉还好意思因自己查她置气。若是自己还在上一世,发现了这些,只怕立马就能不问缘由叫人抄了他家。
她这样一想,突然意识到魏冉防着她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了。自己要不是知道上一世发生了什么,恐怕也很难保证不会起疑心。
秦离叹气,有些事还是得说明白的。只要他不挡着自己的路,她是绝对不会对他不利的。
这样成天躲着她算什么事,还真把她当成什么洪水猛兽了,秦离袖子里的手攥成拳状,不爽。
十九偷偷瞄了一眼自家殿下,长公主脸色不好看,那便是心情不佳。
很不佳。
而长公主心情不好,那便有人要遭殃。
秦离向来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有些人或事若是能当场报复回去。
就像朝堂上参她的奏本一样,能当场骂回去的,她便绝不会忍气吞声。上辈子她由着他们,换回来的不也是趁她失势时的落井下石么。
只是,因着心中赌气的人是魏冉,反倒让她一时失了主意。
秦离寒声对十九说,“走,去训刑司。”
训刑司顾名思义,就是仪鸾司审讯犯人的部门,夜间那些惨叫声便是从这里传出的。
秦离很满意手下人的兢兢业业,进了这里,百般刑法一样不会落下。
所以也正如坊间传闻,进了这里,不扒一层皮,吐出点真东西来,是不会让你舒舒服服横着出去的。
秦离慢慢沿着台阶走向地牢深处,潮湿的霉气混着血腥味让人发晕,她走进一间隔间,一个人吊在里面,被管事得用盐水沾了鞭子抽得不成人形。
第29章 审讯(下)
那管事的见长公主亲自来了,忙停了手里的活计,行了一礼。
“殿下怎么想着来这了?”
“来看看你们审的怎么样了。”秦离做了个继续的手势,寻了椅子坐下。
旁边人识相得看茶,秦离垂着眼睛抿了一口,皱眉道,“杵着干嘛,继续。”
管事的得了命令,鞭子又挥了起来。
那人此时已被打得脱了人形,可以说真正意义上被扒了层皮,她静静看了一会儿,面无表情。
十九站在一旁观察自家殿下反应,她本以为公主自幼娇生惯养,应该看不得这些的,可没想到见此番景象,竟是连眼睛都不带眨的。
仿佛见过了许多。
眼见那人惨叫声逐渐微弱,秦离慢吞吞开口,“停。”
管事的手里动作停了,她用眼神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此时这间冰冷潮湿,又充满着血腥气的小小隔间,只剩下三人。
秦离把茶盅放到案上,慢条斯理拿手帕擦了擦手,淡淡道,“苗大人,别来无恙啊?贪的那些银子可还有福消受?”
眼前的人便是刑部送来的一个贪墨案的主人公,户部主簿苗睿达。
苗睿达哑着嗓子,已然是只有半条命的存在了,他颤栗着,嘴一开一合,像一条刚上岸的鱼。
他想说什么,却吐不出完整的一句话。
秦离心说坏了,别是下手太重给打废了,她略略扬起下巴,对十九道,“给他喂点盐水。”
刚才用来沾鞭子的盐水又被再利用,灌进了那人口中。
她有意要给苗睿达调整的时间,“我替你说吧,您是不是觉得自己冤枉?明明旁人贪得更多,可独你这么倒霉,碰上了我?”
那被打得不成人样的苗睿达似乎在点头。
居然还好意思点头。
“可巧我正需要一人做法,偏刑部就送了你来,所以也该你倒霉。”
秦离声音转冷,“办你就办你,可不会挑时候的。你不过一个六品小官,偏还不醒着神,觉得自己有点本事了,便也想搅一搅这浑水。你若是没贪那点银子,两部内斗,替罪羊也不会选上你。”
刑部和户部内斗,太后和皇帝斗,朝中大臣斗,所有人都只会是弄权的牺牲品。
行一点错处就是万劫不复。
包括因被权贵截断粮草而困死在漠北的战士,也包括这些试图贪些银钱占小便宜的小官小吏。
她轻轻一哂,复又慢悠悠道,“你现在还不肯说赃银在哪,是觉得梅永处记得你名字,会来保你出去?你也五十岁的人了,看不出现在什么情况么?”
“你不会觉得进了这里,挨顿打就能了事吧。”
苗睿达缓了好久,颤抖着嘴唇艰难吐出几个字,“殿下冤枉啊。”
秦离不耐,这个时候还要嘴硬,也不知图什么。
“大人在朝为官数载却还只是个小小主簿,如今看来是有缘故的。你冲我喊冤没用,”她停了一下,“你得提供些有用的东西,等价交换。”
她挥手让十九把他从刑具上放下来,苗睿达被解了绑,脚下发软,一个站不稳摔在了地上,磕在坚硬的砖面上一时泣涕横流。
秦离居高临下审视着他,小小主簿,若是没人寻他的错处还好,若是有意要借他做文章,那他便是连名字都没有的替死鬼。
苗睿达伏在地上,挣扎着要爬起来,哭求,“求殿下救臣一命。”
秦离停了半晌,“我可以救你妻儿一命。”
苗睿达听了这话呆住了,不再吭气。
秦离漠然,有意引导,“你顶头上司梅永处贪得恐怕不比你少吧,可他没事,偏你就有事了,心里是不是不太平衡?而且你的家人若失了你的庇护,在这广安城中还能有活路么?”
她笑了笑,话锋一转,“不过如果你配合的话,告诉我藏银的地点,顺便再拟一份口供,我便愿意帮你庇护他们。你看如何。”
这话原也不是问句,决定权也从不在苗睿达手里。
一个小官若是安安分分倒好,但凡动了点歪心被人拿住了,被碾死只是一瞬间的事,没的选择。
秦离直接从怀里掏出已经写好的呈词,递到苗睿达的面前,证词上清楚写着他贪了一万两的银子,销了账,倒了手,然后把银子藏了起来。
“你若认了这证词,我必保你家人无虞。”
“可我只贪了两千两....”
户部账面向来漂亮,银子贪得不着痕迹,这平白多了八千两的坏账,必要从别地方出来。苗睿达虽不懂这是为了什么,但也绝望得发现,不管秦离意欲何为,他是绝对活不了。
他恨自己一时起了歪心,他绝望了。
苗睿达不过是牵扯其中的倒霉鬼,秦离叹气,“两千和一万没区别。”
这人只要贪了,便活不成。刑部的人把他送进来就是为了打梅永处的脸,自然不会让他好好活着。
苗睿达似乎做了许久的思想斗争,犹豫的神情出现在他脸上,他要认了这一万两,家人可以无虞。他若认了两千,全家流放,但左右自己活不了。
是啊,这两者没有什么区别。
过了良久,他终于认命似的,眼底不再有挣扎之色,颤抖着接过了那道呈词,按上了手印。
她冷眼瞧着苗睿达,却也暗中叹了口气。此人虽蠢,却也罪不至死。
可他错就错在明明没有能力,却还要将手伸到够不到的地方去,就这一点,便足够致命。
苗睿达如此,梅永处如此,崔阁如此,沈之山如此,世人皆如此。
她亦如此。
欲望养厉鬼,野心豢恶魂。
她淡淡道,“既然大人已经有了选择,那便交代一下您之前把那些银票钱财藏在何处吧,不然若是让刑部查到了,祸不及家人这话我便做不了主了。”
苗睿达沉默了半晌,咳出一口血沫来,“全都藏在洛安阳泉巷的那间宅子里。”
他咳嗽着,已经分不出是吐出来的血还是身上流着的血,“殿下,里面还住着无辜人,还望殿下能饶她一命。”
秦离神色未动,起身离开前拿走了那道沾血的证词,缓步走向门口。
怪不得之前死活不招呢。
“你可真是情深义重,连银子都不忘藏在外室那里,反倒留下自己妻儿担惊受怕。”她停了半晌,
“你可知道,你其实本可以过上很多人都奢求不来的生活。”
最起码是她奢求不来的生活。
苗睿达只是个主簿,无人会找一个小人物的麻烦,如果他当真勤勉,本可以阖家欢乐的。
十九跟了上来,低声问道,“殿下,要去抄他外室的宅子么?”
秦离摇头,“别传出风声去,尤其是刑部和太后那边,先瞒住了。”
刑部若是知道了定要急着去抢功,而太后若是知道了,她便不好在此案上做些手段。
她从袖子里掏出令牌,“你且去魏冉原来的府邸给他管家报个信,就说知道苗睿达把赃银藏在哪了。”
十九惊讶,“太尉?”
司主不是和魏冉水火不容么。
她虽然惊讶,但很快便接受了这个奇怪的事实。不多说也不多问,这是她一贯的准则。
秦离点头,她很满意,这也是为什么她并不避讳十九的缘故。她又扫了一眼濒死的苗睿达,淡淡道,“把他处置了吧。”
第30章 赃银
苗睿达贪墨一事终于快有了结果,本来就是个小案,只是不知为何闹出好大的阵仗。不过贪个千两银子而已,保不齐各处都有,谁能说自己干净呢。
这事名义上是刑部和仪鸾司一起审,只是这案子当时看本就不大,刑部便偷了懒,实际上则是秦离主管此事。
而仪鸾司的一干事务,直属皇帝,现在则是只用向太后汇报。
所以那苗睿达贪了多少银子,赃银藏在何处,如何做账,有无同党等等信息一点也没透出去。朝中官员一向消息灵通,却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唯一闻得的风声就是,这事恐怕要闹大。
户部这一下,是被狠狠打了脸。
苗睿达的证词送进了常宁宫,秦离简要叙述了一下审讯过程,又将有关档案给太后翻阅。上面详细记录了每日审讯内容,而苗睿达是在呈词交上去的七日后,没受住刑罚,死在了地牢中。
太后随意翻了一下,失了兴趣,把卷宗丢在一旁叹了口气,似乎是见不得这些事情,“离儿啊,你下手也太狠了些。”
都是千年的狐狸,玩儿什么聊斋啊,秦离心中冷笑。
既然沈然有意让自己背上狠毒的名声,那她便接了这个锅,无所谓。
她笑道,“这毕竟是我接的第一个案子,肯定是要好好审的,可能是下手没轻重了点,儿臣下次一定注意。”她轻描淡写道,“梅大人手下一个小小主簿都能贪一万两了,还是得引起重视啊。”
太后敲着自己的护甲,她也没想到,这梅永处胆子如此大。
胆大到如此地步,倒像是觅到了新的靠山。
朝中除了沈家,那便只可能跟着皇帝了,太后有些生疑,不由得把内府同梅永处联系在了一起。
秦离自然注意到了太后的神色,她慢悠悠得剥了颗葡萄,抬手将晶莹剔透的果肉递到了太后嘴边,语气亲昵,状似撒娇。
“您之前吩咐我查盐司的事,现下还没有眉目,仪鸾司现下却因着苗睿达的事无暇分身,不如将剩下的收尾交给刑部吧,让崔大人去寻这一万两赃银的下落您看如何?”
秦离弯着眼睛笑得真诚,仿佛真是因为力不从心才将这剩下功劳交给了崔阁。其实她不过是堵住悠悠之口,刑部插一手进来,省得乱嚼舌头的说她在其中作梗,动了什么手脚。
沈然吃了那颗葡萄,摸了摸秦离的头,颇为慈爱,“那就依你。”
崔阁得了消息后极为高兴,只觉得自己这出借东风的大戏演的好,挨骂的活让仪鸾司做了,自己白捡了便宜,只要找到苗睿达藏的一万两赃银,那这功劳刑部便可以独享。
一箭三雕,打脸了户部,抢了功劳,还让仪鸾司背了坏名声,他不觉自以为是起来,恨不得让手下人把广安城翻过来好找出那万两赃银在哪。
有人欢喜有人愁,梅永处一听这案子又归回了刑部,有些慌,但转念一想,又放下心来。
据他所知,虽然朝中没有相关信息,可他心里有数,苗睿达不过就贪了两千银子,还能怎么着。
更何况,哪怕出了问题,自己大可推到他身上,反正人此时已经死了。
他对于朝中局势变化向来没什么敏锐嗅觉,之所以能爬上这个位置,有很大原因是因着不久前镇国公府的案子,当然也是因为沈家比较喜欢用蠢人。
蠢人好操控,你不用担心他有朝一日会反咬一口,因为他们根本想不到那一层。
梅永处虽然嘴上不慌,但心里还是有点打鼓,毕竟很多事情,最忌讳连带责任。
更何况由人推己,他也没少贪,且最近因着这件案子,还有些赃银没转过手。若是有人想拿他做法,顺藤摸瓜,从苗睿达寻到他身上,也不是没可能。
他身为户部尚书,很难不担责任。
只是这个责任大小,是可以商量着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521快乐撒!
第31章 硕鼠
梅永处自诩有沈家作为靠山,安慰自己除了一直同他有过节的人,其他的应该不会敢找他麻烦。
为了安全起见,他特意派人去打听了下太后及沈家内部的消息,得到的结果却完全不同。
内部中有人想严惩,有人想保。
他心中焦急,急于探出口风,这件事情,只要沈之山和太后肯保他,就没事。
而如今肯帮他说话的朝中权贵,梅永处只想到了魏冉。
新设的太尉新掌兵部大权,又司军事调动,这份差事可是让很多人眼馋心热。
魏冉如今是朝中的红人,在漠北一战成名,青年才俊,自然是朝中人巴结的对象。
梅永处以前做账的时候和兵部有很多往来,比方说,上次沈家灭了谢之源,在军饷方面的账目上,他可没少出力。
这兵部的当权者眼下虽换成了魏冉,但他始终觉得日后少不了合作的机会,本着这个目的,他前段时间便有意同魏冉打好了关系。
梅永处很自豪自己的先见之明,若当初没巴结上魏冉,只怕现在可要像个没头苍蝇了。
在他眼中,魏冉初入朝堂不久,肯定比那些在朝混了几十年的好忽悠多了。
毕竟年少轻狂嘛。
他自觉算盘打得精妙,殊不知以前兵部的话事人是个文官,没上过战场,纸上谈兵自然不能感同身受,在军粮上作假账目也不会有什么所谓。
而现在管兵部的换成了魏冉,那可是真正取过敌人首级上过沙场的,在漠北也有因着粮饷不到位而被迫吃败仗的时候。
更何况,他被调去驰援谢家,满目尸横遍野,饿殍遍地,那些将士没能死在浴血杀敌的路上,而是因着后方弄权,被活活饿死。
只是梅永处想不到这点,任何没见过那个场面的人都想不到这点。
在他们眼中,权势比天大,良心较之,太过渺小。
魏冉好整以暇,坐在案前随意翻着折子,他在等人。
此时连业走了进来,“大人,户部尚书梅大人来了,要不属下把他给打发了?”
青天白日,户部的人寻到兵部来做什么,连业奇怪。
“不用了,”魏冉合上折子,抬起眼睛,“就等他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对于梅永处这样的伥鬼,魏冉敛去眸中冰冷的神色,重新挂上了公式化的笑意。
“梅大人怎么想起到兵部来了?”
他起身相迎,转头吩咐身旁人,“给梅大人倒茶来。”
梅永处陪着笑脸,点头哈腰,“不劳烦不劳烦。”他又小心翼翼看了眼魏冉的神色,“大人,您可闻得朝中消息?”
平时他为了套近乎,又仗着自己年岁大,带着点倚老卖老的意思,不按品级称呼,魏冉官居一品太尉,他只为三品却称魏冉为小侯爷。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一是他有求于人,二来不知是兵部环境太过肃穆的问题,还是他的错觉,梅永处竟隐约觉得魏冉清和的背后,渗着些戾气。
魏冉并不在意他称呼上的改变,略一哂,“大人说得哪件?”
“便是近日主簿贪墨一案。”
魏冉挑眉,“苗睿达已经死了,又没咬出你来,梅大人急什么。”
“不是,那万一呢。”梅永处着急。
魏冉整理了下案上文书,“若是有你的把柄了,长公主早就找上门来了,还会留你到现在?只是有一样——”
他故意停顿,漫不经心扫了梅永处一眼,凉凉的。
他又道,“户部有什么账面还没做平,或者还有些银钱没处理好的,还是赶紧倒一遍手。可别像苗睿达一样,这账没销干净,一查便知道这钱从哪来的了。”
魏冉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一搭无一搭敲着桌案。
梅永处惊疑,这席话让他冷汗涔涔。
魏冉说得很有道理,他确实还有大笔的钱没有销账。
销账,俗称洗钱,将那些钱以善款捐出,要么以天价古玩倒手,这钱便成了正当来路的银子,回头再用这些置办成田地房产,便是想查也无从下手。
梅永处平日里同朝臣一样都会经过广安城最大的暗市倒手,只是这次他倒难得动了回脑子,这桩案子说大不大,但到底和他瓜葛着,朝中看戏和落井下石的不少,都拿眼睛盯着他呢。
若是此时往听云轩去,只怕要被人抓住小辫子,梅永处眼睛一转,似乎想到了一处地方。
若是以善款捐出,还省得赋税了。
思及此,梅永处眉开眼笑起来,“多谢大人提醒了,这几日是得抓些紧。这次是着了崔阁的道,还得烦请大人帮我在朝中面前多多美言几句啊。”
魏冉笑道,“这是自然,只是大人求我,倒不如去求求长公主。”
梅永处何尝不知道自己这事儿如何处理全在秦离一念之间,只是他做贼心虚,躲还来不及呢,还怎敢上门呢。
“大人说笑,她正愁没拿住我的把柄呢,近日还得少在那位眼前晃为好。”
魏冉似笑非笑,有些文章,不是说你躲着就能躲过的。
“大人只要把该销的销了,那旁人就拿不住把柄。”他呷了口茶,敷衍道,“我这儿还有些事,咱们改日再叙。”
“改日再聚改日再聚。”梅永处点头如捣蒜,魏冉的话倒是让他放下心来,
人家现在可是沈家眼中的红人,他说没事,那就错不了,
本来就不会出什么大事儿,自己真是想太多了。梅永处这样安慰自己,只是有一件事,他得赶紧去销赃。
送走了梅永处,魏冉有些疲惫得揉了揉晴明穴,摩挲着掌心那道疤,眼中满是讥讽。
他对手下人道,“这几日广安城里各大庙宇都盯好了。”
只怕有大量香火钱要进账了。
第32章 咸鱼
自从审过苗睿达一案以后,仪鸾司便也没什么大的事情了。秦离将剩下的收尾工作交给了刑部,刑部巴不得抢了这份功劳,秦离也乐得头偷闲。
如今时机已经差不多了,她只需要等着就是,剩下的事全交给了魏冉,至于魏冉会怎么处理,她也不过问了,反正他的本事自己是知道的。
再说了,她也懒得理他,不是愿意躲着她么,那便躲着吧。
那日她进宫把仪鸾司审讯的过程卷宗交给太后看了以后,秦离便知她心中生了疑,恐怕已经内府盐司同梅永处联系在了一起。
有了先入为主的概念以后,事情就不会变得太突兀了。接下来,只需要静观其变就好。
只是可怜户部了,恐怕要倒霉。
秦离那日入宫后汇报完大概情况,本想着回到仪鸾司,可她转念一想似乎该办的事都办得差不多了,而且特殊时刻,还是莫要叫人寻了把柄为好。
索性便没回去,一连在长乐殿中住了好几天,当了好些天的甩手掌柜。
当然也好几天没有见过魏冉,只是二人虽说有些日子没见,但还是有着不错的默契,虽然上次事情仍是没有说开,但两人到底都不是矫情的人。
谁还没点事情要互相瞒着呢。
事情似乎要比秦离预想的要发生的快,今日下了朝,秦离特意告了几天假,美其名曰累着了,要歇几天。
朝臣不免嗤之以鼻,不过是个小案子,审一个小主簿而已,况且连赃银都没找出来,竟然如此居功自傲。
最近仪鸾司清闲,前段日子偷闲的刑部如今是忙翻了天。当时一口应下来这桩案子的收尾工作,崔阁本想着在太后面前露脸,却不想赃银死活也找不到。
若是已经销过账了,那便应该能找到苗睿达名下的土地,可偏偏没有。那银子就如石牛入海,竟一点下落也没有。
如果不是藏起来的话,也没有置办成宅子田地,便只有一个可能,还没有走完账,银子还没流出去,压在帮着洗钱的人手里了。
他们如此想其实不是没有道理,只是刑部的人哪里知道他们所知的一万两银子中,有八千都是假的。
焦头烂额得寻,只怕是寻不出结果来。
秦离此时待在长乐殿中百无聊赖,又何尝不知道刑部此时的状况,谁叫他刑部当初不识抬举,送来一堆破烂案子发难。
睚眦必报,这是她一贯作风。
她逗弄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殿中的鹦鹉,秦离前些日子没回来,屋内倒是多了不少新奇摆件,她颇为无聊,对身旁宫人道,“这鸟儿哪弄来的?”
旁边小宫女回答道,“是南越国前些日子进贡来的,其他都给养死了,就剩这一只了。”
南越国,秦离点头,“是到了该进贡的日子了。”
南越国是边西的一个大国,与大齐素来交好,所以南越和大齐的边境也一向安稳,只余一些边疆部族不成气候。
战事平稳,比凶险的漠北不知好上多少倍。只是奇就奇在那边西的戍守防线,明明没有什么战斗,可偏偏粮饷索要不断,说来好笑。
漠北的战士因为这个困死在边境,而边西则是吃得好睡得饱,所以说这充军也得择好了地方。
有句俗话,走南不闯北,城北苦瘦蛮荒,城西粮饷满仓,这城北城西便是隐喻的漠北和边西。
秦离嗤笑一声,谁不知道这边西的戍边将领沈越本就出自沈家本家,索要粮饷这种事当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初先帝有意将他调回来,可偏偏在那个节骨眼上驾崩了,不免惹人生疑。
也就是因着这边西的军权被牢牢握在沈家手中,才使得这外戚如此肆无忌惮。
秦离逗弄着那只鹦鹉,一个户部根本不会损伤沈家根基,要断就得从根上,她懒洋洋抬眼,“南越有贡品了,北萧那边也该送来了,本宫猜猜,送的还是美人么?”
“没有,北萧自上次进贡后使者似乎便再也没了往来。”
秦离点头,“下去吧。”
天气转暖,也快了。她起身,唤来竹青,“这鹦鹉也忒老实点了,要我说还是城东头那边的花鸟集市有趣。”
“最近反正也没什么事,陪我出宫逛逛,看看有没什么有意思的,最近宫里待久了,闷的慌。”
竹青不比秦离时不时还能出宫去仪鸾司,自打陪着秦离入宫以后便再没出去,自然也是憋坏了,一时间高兴,也失了稳重。“好啊,殿下,最近天气好,有不少可逛的呢。我听说城南的月神庙最近翻新,去拜的人可多了,特别灵。”
“好端端的去拜什么月神庙,那是牵姻缘的,你想测个什么好姻缘啊?”
秦离开起了玩笑,想不到一贯稳重的竹青心中也藏着姑娘心思。但她一回想起上一世,不由心思沉了沉。上辈子的竹青,就这样揣着自己的姻缘梦,被赐死在了公主府。
而她此番定不能让上辈子的事再来一遍。
竹青羞得满脸通红,气呼呼得跺了下脚,“我这是为了殿下求姻缘嘛!”
说完她便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前段日子自家殿下刚同小侯爷退了婚,自己便急着寻姻缘,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嘛,竹青把头垂了下来,“对不起啊殿下....”
“害,这有什么。”秦离没什么所谓,若真是求月神便能得到一份好姻缘,那这天下便全是神仙眷侣了。
因着重生这类离奇的事,她不由地信了鬼神之说,但独独这月老牵红线的事,她一个字也不信。
只是她虽然不信那个地方,可她看着竹青那种对姻缘略带些希翼的神态,那是自己从来没有过的心境,不免生了些动摇。
她不是没有过一心求一段好姻缘的闺阁时光,只是太久远了,她有点忘了。秦离笑了一下, “你要是想去便去,那地方名声正盛,也说不定呢。”
竹青听了这话,眼睛又亮了起来,“真的嘛殿下,那咱们现在就去?”
连一贯稳重的竹青都这般了,秦离叹气,“你太急了点,明天吧。”
“可殿下您的假,可就到今天啊。”
“没事,这假要不够,那就再请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 作话:果然咸鱼的日子过久了,就会越来越咸。
第33章 三合一
秦离本想着再多请几天假好好玩玩, 却不想这假没请下来,反而被太后借着由头叫进常宁宫训斥了一顿。
待了小半个时辰才给放出来。
还能因着什么,无非就是太后坐不住了, 话里话外全是要查那点事儿。
仪鸾司虽然查了苗睿达的案子,在朝中算是无功无过, 可这件案子本来便只是个沈家有意为难她的小插曲, 自然是不被他们放进眼里的。
太后真正要让秦离查的, 还是内府的掌管之权。盐司是宫库里最大的一笔进账,而内府,则是掌管宫库里的所有收支。
宫库不同于国库,虽然规模稍微小一点,但里面的银钱却足够给如今的沈家带来很多变数。
这也是皇帝手中最后的一张牌。
尤其是最近秦离有意无意得往把内府同户部那边联系起来, 搞得沈然心中也对梅永处起了疑心, 因着急于证实, 所以催得也急了些。
秦离从常宁宫中出来,今日太后的意思, 估计就是嫌她在宫中无事待了几日, 觉得自己闲了然后催着赶紧干活了。
秦离心中遗憾, 回长乐殿换好朝服, 眼下还不好直接同沈然叫板,只好拿着笏板上朝去。
本想着今日好好逛逛的。
竹青替她上妆,似乎还想要出去, 不死心得问,“那殿下,今日还去月神庙逛逛么?”
秦离想了想,心中还是动摇了,“去, 下完朝用完午膳就去。”
一天天不是算计就是演戏,总得给自己找点乐子吧。
竹青促狭得挤了挤眼睛,笑得可欢,看来自家小姐对于姻缘这东西也不是全无心思。
下朝以后,秦离有意无意扫了一圈朝臣,发现魏冉不在,想不到这厮竟然也告假了。
她摇了摇头,都是会躲清闲的。
她沿着白玉阶子慢慢走着,老远便看见竹青等在自己轿辇旁边,还朝她兴高采烈挥手。
这也太性急了,秦离无奈。
这一世她突然发现,可能是因着她选择上的一点不同,也可能是相处的过程不同,她身边的很多人,似乎真实的性格都和他们表现出来的不一致,甚至相差甚远。
比如印象中你向来稳重的竹青,在自己上一世想要莽撞行事的时候总是会主动来和她分析利害,如今却成了个专心求姻缘的。
但为了自保或者其他,都只能演。
太后总表现得很仁慈,竹青总是显得很沉稳,魏冉总是笑得很和煦,十九一贯的沉默寡言,就连自己,也要变得乖戾任性。
所以孰为真孰为假,是生来如此,还是被现实磨得改变了原本的样子,她说不清楚。
回观身后的乾洺殿,看着朝臣们陆陆续续走出来,脸上挂着的表情,如出一辙,都假得很。
所有人都在演,就看谁演得像。谁能藏住勃勃野心而不露声色,谁就赢了。
秦离摸了摸鼻尖,这么算的话,上辈子,是魏冉赢了。
她转头对身边十九道,“你先回去吧,记得别忘了好好查查那个叫顾呈的底细,顺便还有那个听云轩叫顾衍的,看看两人之间有没有什么关系,要是有,就接着查。没有的话就顺着顾呈的线查下去。”
她不能老被蒙在鼓里,更何况有些事情,恐怕眼下魏冉自己也不清楚,秦离不免想到当自己提起先帝遗诏时他疑惑的神色。
十九得了吩咐,点点头从旁边离开了。秦离自己慢悠悠下了玉阶,同朝中几人寒暄了一阵,朝着竹青和自己的轿辇走去,不想附近一辆马车上传来一女子的声音。
秦离顺着声音望过去,一个着妃色襦裙的姑娘从马车上一下钻了出来,竟然是许久未见的慕容萱。
当初董家一事她也算帮了大忙,她瞧着慕容萱的模样,似是瘦了不少,当初她同自己弟弟的事情秦离自己也知道一二,看样子恐怕没少伤神。
毕竟在她看来,谢尧已经死在了漠北。月月
一想到自己弟弟,秦离自己也有点被哽住了,心里又开始火烧火燎的难受,在这里,想见上谁一面都如此艰难。
她匆匆敛去神色,装出笑的样子对慕容萱打了声招呼,“你怎么来了?”。
慕容萱看见她以后却是规规矩矩得行了一礼才悠悠起身,颇有点大家闺秀出身名门的样子。秦离叹了口气,慕容萱以前是什么样的她再清楚不过,想不到慕容萱也开始守规矩了,一时有些认不出来。
只是这气还未叹出,慕容萱便不负所望,一把便揪住了秦离的袖子,大声道,“真是巧了!”
她底气十足,声音颇大,引得不少刚下朝的大臣往这边瞧。
慕容萱倒是真没心没肺,秦离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不知道是不是该替她高兴。
最起码没有像自己想的那样,那就太好了,不然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开解。
秦离不知该作何表情,敷衍道“别一惊一乍了。你是在这等你哥么?他被留下了,一时半会出不来。”
言外之意就是你慢慢等吧。
这是朝臣往来的地方,又正好下朝,秦离不想在这里同慕容萱闲聊,这不是明摆着让旁人觉得她秦离很闲么。
虽然她确实很闲就是了。
谁知慕容萱非但没有撒手的意思,反而揪得更紧了,“我就是来传信的,不然这么冷谁要在这等啊。你来得正好,待在车里我正闷得慌呢,跟我聊会儿。听说了么,城中的月神庙又翻建了,你不去看看?”
慕容萱一聊天便收不住,又聊起侯府之间的八卦来,她又嘟囔了一句,“也不知道哪来的银子。”
秦离神色一动,看来月神庙这种地方似乎还颇有影响力。
慕容萱能看得这么开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了,毕竟慕容萱当年为了嫁她弟弟闹得满城风雨,现如今已经打算重新求姻缘了,秦离问道,“你打算去求份姻缘?”
“不去,不需要。”慕容萱回答得倒干脆,只是瞄了一眼秦离,“你现在的名声,再不去求份姻缘,只怕...咳咳,你懂得。”
秦离心中不爽,慕容萱还和从前一样,嘴是真的毒。“我才不去那种地方。”她面不改色的撒谎,摆了摆手,“我还有事,先走了。”
“诶你还有什么事啊,不是刚办完那个苗睿达的案子么?”
秦离倒是想不到这事慕容萱也听见了,她停下脚步,“你也知道了?”
慕容萱点头,有意压低声音“我当然知道了,有人等着看户部笑话,就有人等着看刑部笑话,这银子找不着,崔阁可都急死了。”
谁叫刑部当初有意使坏,谁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秦离不置可否,转身欲走,却突然听见慕容萱急匆匆叫住她,“别走啊。”
“干嘛?”
慕容萱神秘兮兮,“你猜那钱现在会在哪。”
慕容家是世家,慕容萱帮着她哥打理账务的事,对于金钱更敏感一点,秦离只怕慕容家想到了什么。
秦离不动声色,“你觉得在哪?”
“我估摸着那苗睿达肯定是想走账,从他手里流出去,再借他人的手流回来。现在银子找不到,肯定是留在谁手里没来得及转回来。”慕容萱说得有理有据,又振振有词。
慕容萱想的思路是对的,但她没想到的是,这钱压根不存在。
而苗睿达只是一个饵。
秦离敷衍,“你说的有道理,但我真的有事。”
然后她乘上轿辇,几乎飞也似的走了,因为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只是秦离还不太确定。
她回了长乐殿换了常服,竹青从秦离上早朝的时候便开始等,终于等到出宫透气的日子。
为了不显招摇,竹青特意给秦离换了件不太显眼的裙子。
好在这广安城中秦离名声虽盛,可除了达官显贵,见过她的人并不多,寻常百姓也并认不出来。
秦离交了令牌出了宫,以前她出宫都是直奔仪鸾司,日日钻进那些有意送来刁难她的破折子里,同那些朝臣斗智斗勇,时时刻刻提防被人算计,又要算计别人。
哪怕她上辈子经历过一遍相似的生活,可在这应付之余也不免生出些疲惫来。眼下局势虽未完全好转,可也比她刚接手仪鸾司的时候好太多了。
她所陷入的僵局勉强算是解除了,钩子已经下到水里,她只需要等鱼咬钩就行。不用太急,因为急也没用。
明面上的案子她甩给了刑部,而暗中对于梅永处及整个户部,秦离心中也已经打好了算盘,不得不说,此番若是没有魏冉,单凭她自己,只怕很难成事。
如今就要慢慢等,只是还有一件事等着印证。
秦离眼下无事一身轻,这种日子实在难得,竹青同她出了宫,马车驶入长街。
天气明媚,暖阳普照,广安城中熙熙攘攘,各色叫卖声衬得一条条街巷格外热闹。秦离不免想起那日夜晚,她站在屋顶同魏冉看到的广安城夜景,美得像一幅画一样。
只是当时她只能远远看着,如今亲身体会,便能感到街中人的活力。如果算上上辈子的话,她大抵是有好久没上过街市了,倒颇有些怀念。
人员往来,马车不好行,秦离索性下了马车。竹青急慌慌得想要去月神庙,“殿...啊不小姐,月神庙晚上可就不开了,趁着天色还早咱们得赶紧去。”
秦离看她估计是憋坏了,话都说的语无伦次,她点头,“行。”
眼下这条街离着月神庙本就不远,走路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就到了。
颇负盛名的月神庙修建的果然极好,一片琉璃世界,便是连里面的瓦片用得都是琉璃瓦。踏进庙门,院里几乎种满了月桂树,树的枝梢上挂满了各种求来的签文。
院中格外的温暖,似有温泉水引流,也怪不得这树在冬日中仍照常生长。
秦离注视着庙中的景色,这修建的自然是极美的,只是未免太过奢华了些,作为一个主要银钱来源只有香火钱的地方,显得...
怎么说呢,显得闲钱太多了。
来这里求签的大多数都是求姻缘的小姐,当然也有想求姻缘的年轻公子,只是少,这种多半是心中有人,想要求月神祝福的痴情种子。
因着这庙中男女皆有,所以姑娘们都有意以一层薄纱遮面,秦离接过竹青准备好的面纱戴上,款款走进这间庙宇。
她身段婀娜,走起来摇曳生姿偏又极稳,极是好看,哪怕戴了面纱也是分外惹眼。
秦离并不喜欢这种感觉,这月神庙虽然美,她总觉得不太对劲,不由得对竹青道,“求完签就赶紧走了啊,这地儿没意思。”
她说完便踏进内殿,堂中有一神像,老头模样,一手执线一手抱着只兔子,估计就是月老。神像前摆着香案,秦离从旁边的主持手中接过香,三步并作两步走了上去,将香往上香炉上一插,了事。
旁边主持笑道,“小姐,您这样求的签可不准啊。”
秦离摇头,“我不求签,她求。”她示意竹青拿香,竹青面纱下的脸有些红,但还是恭谨得从主持手中接过香来插在炉内,又跪下来虔诚的拜了拜。
她确实是祈求良缘,求上天赐下一段好姻缘给自家小姐。
竹青从签筒里拿出一只签来,上面却只有四个字,“再,斯可矣。”她把签文递给那个主持,“师父可否解一下签?”
却想不到那个胖乎乎的师父笑了一下,“解签另需十两银子,香火钱单算。”
秦离在一旁冷哼一声,丢出一个银镙子,“用不着你解签,这是香火钱。”她扭头对竹青道,“这签文统共就那么几类,要是真灵验了才有鬼呢。”
那师父听了也不恼,笑眯眯得结果了银子,又放了一个花枝在她手里。秦离皱眉,“这是什么东西?”
“这位小姐,这也是求签的一种,您若不信那抽得签,就试试这个。把花枝从这院里往院外丢去,砸着什么,未来的夫婿多半就和这个物件有关。”
秦离觉得自己可真够好笑的,亏自己来的时候还真有点信了,什么物件,这院子里除了石头就是土,还有别的么。
她随手把花枝子扔出了院子的围墙,笑道,“从这扔出去的只怕都被来人踩在脚底下了,哪还分得清哪根栀子是谁的。”
她嗤笑一声,转身就走,却迎面撞进了一人怀中,熟悉的檀香味道让秦离心中一顿,透过面纱一瞧,是魏冉。
好些日子未见,想不到在这瞧见了。
头发上还挂着几朵花,似乎——
可真够巧的。
两人距离这样近,能清晰得听清楚对方清浅的呼吸声。
魏冉很明显认出来了秦离,眼底划过一丝惊讶,“殿下怎么来这里了?”
秦离被噎住了,伸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把花枝子摘下来揣进袖子里,面色不改反问道,“你不上早朝跑这儿逛来了?”
两人杵在门口僵持住了,谁也不肯说是来干嘛的。
魏冉低低笑了一声,透过一方帕子拉住了秦离的手,“站在这太突兀了,殿下随我走走。”
秦离不做声,由着魏冉拉上自己的手,只是她不甘示弱,抽走了中间的帕子。
魏冉挑眉,过了半晌,“殿下来这儿不会真是求姻缘吧?”
秦离矢口否认,斩钉截铁,“当然不是。”
结果偏偏就在这时,身后竹青气喘吁吁跑了过来,一手攥着面纱,另一只手里还拿着没有解的签文,“小姐您让我好找。”
竹青看到站在秦离旁的是魏冉,吓得手里东西全掉在了地上,太尉怎么会在这里,而且似乎和自己殿下很是亲昵。
她惊吓的同时突然生出些自豪来,刚给小姐求的善缘,瞧,这缘就到了。
但她又想起之前退婚的事,唉,也不知是善缘还是孽缘。
秦离看着自己侍女丰富的表情变化不由得直皱眉,“你把面纱给我戴上,是生怕别人认不出你来啊。”
魏冉这张脸本就招摇,偏来月神庙里的还大多是姑娘,保不齐就有贵女见过他,回去一说,若是再被发现自己身边跟着的侍女是竹青,恐生事端。
秦离心里来气,那天争执以后她本有意躲着他,谁知难得出来偷个闲便碰上了。
魏冉也没想到秦离会跑到这月神庙来,他第一时间以为她是发现这里的不对劲了,不过从结果来看,她似乎...真的是来求姻缘的。
魏冉看着竹青手里的签文,眉眼里带着些笑意,“这是你家小姐的签?”
秦离忙开口道,“这是竹青求的签。”
她扔的花枝子,此时好好揣在自己袖子里呢。
秦离语气听上去理直气壮,但总感觉没有什么说服力。
魏冉一副哦我信了的模样,秦离心中不爽,“我就是来求姻缘的怎么着,你来这干嘛的?”
竹青弱弱道,“殿下,我要不还是先回去吧。”
秦离本想起身一同回去,但她又疑惑魏冉为何来这个地方,于是点头,从怀里把令牌拿了出来交于竹青,“那你先回去吧,要是有人问你,就说你白天跟着我去仪鸾司了,因着我还有旁的事,就先遣你回去了。”
她又提醒了一句,“出了月神庙这条街你再摘了面纱,这里有不少贵女,难保不认出你来。”
竹青点头,“明白了。”
竹青离开时走得匆忙,签文也掉在地上。
魏冉捡了起来,不经意间扫了眼上面的字,不由挑眉,“有点意思。”
“你会解?”
魏冉摇头,“不会。”
“那你多什么嘴。”秦离说完就把签文给夺了回来。
“解签不会,上面的字总认得吧。再,斯可矣。那不就是一次不成功,就再来一次的意思么。”魏冉弯起眼睛,笑得灿烂。
一次不成功,就再来一次,他懂了。
退过一次婚,那就再定一次。局势若不允许,便推翻了重来。
想不到这签还真有点东西,魏冉思考着,要是这儿不是梅永处走账的地方就好了。
二人立于满院的月桂树前,秦离将那签文替竹青挂上,心说这签文云里雾里,胡言乱语,和竹青的似乎一点都对不上。
这种东西,果然信不得。
月神庙人多眼杂,魏冉同她在这里溜达实在惹眼。
秦离本打算拽着魏冉离开这个地方,却反被魏冉牵着走到了一处无人的地方,环境分外清幽。
秦离心中纳罕,“你不上朝带我来这干嘛?”
刚才他没回答,那就再问一遍,她话音刚落,却见不远处有个极不起眼的小院子,还落着锁。
“这是什么地方?”秦离问。
魏冉低声道,“也是个走账的地方。”
他前段时间派人盯着,梅永处果然把眼睛放进了这种寺庙上。
魏冉接着道,“而且这里比别处更方便,平时走得全是户部的账面,恐怕太后也知道这处。”
因为寺庙相关的香火钱,依照规定不用赋税,所以更是省了一大笔。因着走账的缘故,所以这月神庙建的也格外招摇,时不时就要再把各个偏殿翻新一次,甚至可以说这地方堪比后宫某些殿宇了。
秦离了然,她就说这地方奇奇怪怪的,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魏冉顿了一下,望向秦离,欲言又止,“也包括军饷上的账面。”
军饷牵连着前线将士们的生存和杀敌保障,所以只要是这种账面,便绝对有会死人。最近的一起,便是镇国公府谢家案。
死得人,数不胜数。
秦离捏紧了袖子里的拳头,冷笑一声,“敢情还有官面上的路子。”
户部的账面做得之所以干净,这里能走这种账,沈家人绝对知道,这一切的背后,都是由太后罩着。
他们算盘打得好,这银子一走账,要是想查便难了,秦离现下虽然知道户部和兵部有勾结暗调军饷,可想从这里寻出破绽有些不切实际。
魏冉接着道,“梅永处前些日子来这里走过账,半夜来的,数目应该不大,估计是因着苗睿达的事慌了神。”
“梅永处拿沈家的路子走自己私账?”秦离笑了,那这事可是他自己犯蠢了。
太后怎么会不知道,只不过他平常这么做的时候用得着他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只是眼下太后是不是会放过他,就难说了。
梅永处知道流程,可以在这里走私账,那旁人也可以。只需要把这个账怪在梅永处头上就是。
太后最忌讳什么,秦离清楚,内府盐司。
盐司不仅联系着国库,还联系着宫库,盐司得来的钱一半会进入宫库。内府便是管着宫库的部门,宫库算是皇家的私房,说来可怜,也是唯一一个被皇上抢过来的东西。
沈家贪婪,便是想连这宫库一道拿到手,所以才急着查出司掌内府的人是谁,而且不管这人是谁,能让皇帝信任将内府交给他,都只可能是皇帝亲信。
那么这个人,一定留不得。
可有一样,这事儿皇帝瞒得好,不露一点风声,而宫库里向来只在宫内略有开支,里面的钱又绝对不会流到外面,所以想从银钱流动顺藤摸瓜根本不可能。
那如果当太后知道自己的走账路子平白多出了宫库里的银子,偏最近又只有户部的人来了这里,那这八千两不存在的赃银,便会变成宫库的银子,算在梅永处头上。
“所以你是找了人冒充户部,把宫库里的银子投进这里来,装作是梅永处从内府里贪的?”
这样要么梅永处监守自盗,要么就是户部里的人自己不干净。
而他本人跟这个内府,从此就真的彻底挂上钩了,甩不掉的那种。
魏冉一双漂亮的眼睛盯着她,眼中笑意更深,似乎,还带着点邀功的意思?他低声道,“我还派人把令牌埋进了他府里。”
要知道,宫库的票号和外面的票号完全不一样,显眼的很。到时都不用她来,刑部和太后便要把梅永处连同整个户部生吞活剥了。再加上令牌,若是刑部有意查,不管挖出什么来,都会推到梅永处头上。
到时候户部的清查是少不了的,保不准其他部也会有,这可是往里面安插人手的好时机。
“魏冉,你可以啊。”秦离拍了拍他肩膀,“看不出来你心眼怎么这么多啊。”
竟藏着如此深沉的城府,这么深的心机,再清风霁月的外表也掩盖不住,也难怪会觉得有戾气渗出来。秦离不免好奇,魏冉这十九年的全部,究竟发生过什么。
出了月神庙,魏冉仍携着她的手,秦离心中想着别的,也就由着他去了。她还有一点疑惑,那便是这内府,当初的皇帝为何会把他手中唯一的筹码交给魏冉。
她如此想着,不觉便问了出来。“皇帝怎么会想着把内府交给你?”
“因为他没别的选择。”魏冉神色淡淡。
秦离疑问他不想说,也不再问。
魏冉声音平静,“谢家倒了,慕容家出文官,沈家掌兵权,魏家尚文尚武,却没有实权。皇帝可用的人不多,若是明面上支持,只会再造一个谢家。当时情形我父亲自然是不可能去漠北的,我哥又是自小养在府里的也不可能,我是最合适的人选。”
“外人眼中,我同族里不和,早早从府中搬出去,后来被赶出族谱,处境落魄。肯定会对本家怀恨在心,存心要与魏府对立,然后必然要急于自立门户。所以沈家自然乐意把我派过去,毕竟输了,他们也不损失什么。若赢了,这漠北的兵权就会顺理成章的落到他们手中,还多了牵制魏府的棋子。”
“沈刻不是被派去了吗,到头来既拿到了兵权,又多了一把快刀,这买卖,稳赚不赔的。”魏冉神色淡淡,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
只可惜,还是打错了算盘。
若魏冉死在漠北,皇帝另择新人。若魏冉活着回来了,皇帝把内府要职交给他,便是有意拉拢了。
秦离本没想到魏冉会回答,他突然同她说起了真相,反倒让她一时心里没了主意,她声音有些发闷,“我就是问问,还以为你不会说呢。”
魏冉无奈,“我不是说过么,你若是问我,我便会答。”
谁叫你不问呢。
秦离当初只以为这话是魏冉用来敷衍自己,想不到他竟是认真的。
“你不怕我其实是太后的人?”她抬起眼睛看他。
魏冉表现得无所谓,“人生来本就是赌博,有何惧之?更何况,”
他轻轻撩开了秦离用来挡脸的面纱,二人四目相对,魏冉黑沉沉的眸子直直望进秦离的眼中,带着些微光亮,“你我本就在一条船上,万事也确实不该有所隐藏。”
秦离脸上发烫,淡淡的檀香萦绕在鼻尖,她羞恼,赶忙把面纱撩下来,骂道,“你这厮好记仇,居然把我说的话全还回来了。”
魏冉声音含笑,“殿下恕臣多言。”
话的意思虽然是请罪,可这语气听着全是调笑之意。
眼下户部的事儿已经成的差不多了,她心里一块大石算是落下了,秦离移开目光,摆了摆手,示意不同他计较。
她哼了一声,“罢了罢了,饶过你,只是...”她环顾了一圈四周,天色已暗,广安城的街市依旧热闹,她又想起之前在房顶上看到的那幅夜景,轻咳一声,“你陪我逛逛夜市吧,看着怪热闹的。”
魏冉颇为无奈,倒是没想到秦离会提出这个来。面纱下隐隐能看到秦离的表情,带着难得的一点娇憨,眼里闪着些许的光亮。
一点也不像她,倒像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好像眼前的人,也不过十七才对,他方才想起来。
秦离发现魏冉不做声得盯着她瞧,柳眉一竖,“看什么看?走啦。”
她刚要往前走,又停下脚步对着魏冉伸出手来,声音带着些别扭,“拉着我,我带着这帐子瞧不见路。”
魏冉唇边笑意加深,自家殿下,脾气可真不小。
偏他无比喜欢。
他牵过她的手,秦离由着他攥着,触碰到了他掌心粗粝的茧和横穿的伤疤,她拿手指轻轻划了过去,反手握住对方的手。
晚上的广安城看着很是漂亮,京中的人又尤其喜好繁华,各色的花灯琉璃瓦点缀在各种铺子上,只为了招揽客人。
也怪不得当初在房顶上眺望这座城池,能被映得那么亮堂。
因着夜晚的街市格外明亮,所以人也不见少,比着白天还要多上几许。
秦离开始还觉得新鲜,只是逛着逛着便发现每条街基本都一个样。她自觉没什么常性,平日里连话本都只是草草翻上几页做罢,如今更是觉得和想象里的不同,有些失望。
亏着之前看夜景,还以为多有意思呢。
秦离拽了一下魏冉的袖子,“不逛了,没劲,累得慌。”
秦离这才发现,刚刚虽说是一路走马观花,可还是是买了不少东西。但凡路上瞧过一眼的,摆件,小食乱七八糟的,眼下基本都被魏冉拎在手里了。
大包小包,极为侧目,难怪路上人总是瞧他。
魏冉听了秦离的话,嘴角抽了一下,刚刚是谁拉着他遛了快十条大街的。
他叹了口气,“殿下若是无聊的话,咱不逛街了,去听云轩听个曲儿如何?”
自从他从漠北回来,便有意让谢尧去整理听云轩一干走账的银契账本和各家情报,秦离若是想见他,此时便是好时机,一举多得。
只是不想秦离会错了意,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反而想到了别处。
听曲儿作乐,加上寻花问柳,是这城里显贵最喜欢的娱乐项目,哪怕是朝臣官员,下了值也要去喝上一杯花酒。
她上辈子可也在朝堂里一路磨破滚打过来的,只要一说听曲儿,接着便是喝花酒,一想到喝花酒,她气便不顺。
她冷哼,“不去,你前些日子躲我的时候还没喝够么?”
秦离是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对前些天发生的事情如此耿耿于怀,不知是气魏冉躲她,还是气别的。
其实魏冉当时并没想躲着秦离,只是夜里回的晚,见秦离屋子都已经熄了灯,自然不好前去打扰。
魏冉听出她语气不对,便知是她会错了意,而且看这牵三扯四的样子,想得还挺远。
颇为可爱。
他慢吞吞得解释,“前些天和梅永处喝过几次酒,他问我一些走账的事情。我刚才说要去听云轩,是因为你弟弟前些日子我让出城了,现在回来了,就在听云轩。”
魏冉有意把话说得极慢,颇为恶意得意图延长秦离尴尬的时间。
只是秦离性子向来能屈能伸,也不觉尴尬,一听弟弟在京中,心头一喜话锋一变,连带着尾音都上扬,“那敢情好啊,赶紧去吧。”
魏冉话总是说一半留一半,又总是不直说,云山雾里的,她上哪猜去。
况且前阵子办案,天天不仅要提着心思和朝里那帮老货斗智斗勇,还要猜太后话里的意思,一丝错处都不能有。这会子好不容易闲下来,她是不愿再去动脑子想刚才魏冉话里的意思了。
她演了几天便累得不行了,只是魏冉似乎已经成习惯了,你若是仔细观察,他无论何时都是在笑的。
只是笑的种类很多,有的人分辨不出来,便被骗了,连渣滓也不剩。
梅永处就是个例子。
面具戴久了,可就化为了血肉的一部分,再也摘不下来了。
秦离藏在心底深处想要的,不过是想和他说话不用顾及,彼此间毫无保留。
她刚准备走,却发现魏冉站在原地不动。
“怎么了?”她问。
“东西太多,我走不动了。”魏冉面不改色的胡说八道。
秦离走上前去,估计他是被误会了心情不爽,这厮也是个睚眦必报的性格,倒是和她很像。
不过秦离进而想想,自己近来也确实使唤他使唤得太勤了些。于是她走上前去,颇带安抚性质得拽住他一只手,摇晃了一下,放软了声音,透过帷幕眼巴巴瞧他,“走吧走吧。”
她声音不甘不愿,“我错怪你了,行了吧。”
“害,殿下太客气了。”
魏冉也知道逗得差不多了,再得寸进尺下来,只怕就要变脸了。以她睚眦必报的个性,眼前装乖,背后就想着怎么治你。
有台阶下的时候就得下,不然会被她给踹下来的。
他极自然得牵过秦离的手,来到街边,招手准备叫辆马车。
这地方挨着月神庙,又连接着各条街市,属于闹市,车多人多,按道理来说平日里要叫马车也极容易。
只是今日马车虽多,却全都朝着一个方向跑,就像是在躲什么。
魏冉眯了眯眼睛,淡淡道,“殿下,这听云轩估计是去不了了。”
他拦下一个车夫,那车夫神色慌乱,但勉强还算镇定,“爷您二位往哪边走?”
魏冉指着他来的方向,“东边。”
“走不了走不了。”车夫忙摆摆手,“不去不去,您还不知道吧,仪鸾司在那边抓人呢。”
一听这话,秦离心中凉了半截。
仪鸾司?怎么可能是仪鸾司呢?
没她的令牌,仪鸾司怎么敢抓人?她第一时间怀疑是内部出了奸细。
如果内部出了奸细,那么整盘计划全部泡汤,满盘皆输,再无还手之力。自己明明查得很严啊。
她不甘心,若是这样,岂不是上一世的结果要重演一遍?仇人未血,她意难平。
秦离强作镇定问,“哪..哪个地方在抓人?”
“这我也不知道啊,反正就在那边,你们别往那边跑就行了。”说罢,那车夫也不管旁的了,挥起鞭子在空气中一甩,扬长而去。
秦离一时想不通原因,心中担忧,本能得捏紧拳头,可手被魏冉牵着,使不上劲。
魏冉的声音在繁华的闹市中稳而平静,清晰得传了过来,“我在呢。”
莫名得,秦离冷静了下来,就好像他在旁边,自己心里就有底了一样。
她低声道,“现在是回仪鸾司还是去那儿看看?”
眼下仪鸾司群龙无首,不定乱成什么样子,况且还不了解情况,贸然回去,万一事情败露,可就要被瓮中捉鳖了。
两人的答案一样,“还是去现场看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 推一下基友的文文~【全京城都在磕我x前夫的cp】比心心
德馨公主陆怜烟是京城中第一美人,国色天香,娇艳无双,无人知她陈年旧事,曾隐姓埋名与一寒门布衣拜过天地高堂,却在最后一拜时反悔,抛弃了郎君,掀开红盖头跑路了。
陆怜烟不曾想,王公贵族宴席上竟能重逢被自己始乱终弃的“前夫”顾昭,他由一介布衣变成身份尊贵的镇国公府世子。少年郎君长身玉立,霁月清风,有人问及世子何时娶亲,俊美郎君含笑道,“发妻身逝三载,今无意续弦。”
这位世子竟娶过妻?全场哗然。
陆怜烟对上了顾昭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他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第二日,京城八卦日报头条:镇国公府世子妃定了!京城第一美人为爱愿做续弦!
第34章 夜捉人
二人本想去到现场看看, 只是却不知道事情到底发生在哪。
秦离沿路拦了几个人,那些人行色匆忙,神色慌乱, 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秦离本以为他们知道些具体的,结果一问, 竟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只知道闷头跑, 仿佛他们后面有什么东西跟着,会吃了他们一样。
都这个时候了,秦离颇为烦躁,偏魏冉还有心思开玩笑,“这些人竟怕成这样, 不过是仪鸾司抓人而已, 跟身后有什么妖怪追着他们似的。”
秦离磨牙, 还能是怕什么,仪鸾司被传得玄乎, 连秦离自己都成了洪水猛兽, 皆是拜沈家人暗中散步的流言。
“都这个时候了, 还不忘编排我。”秦离瞪了魏冉一眼, 冷哼一声。奈何她遮着帷幕,这一记眼刀实在不具有威慑力。
拦不下马车,此时正好见有走夫牵着匹黑悰马沿街而行, 魏冉走上前,把那人拦住了。
“您这匹马我买了,还请行个方便。”说罢,他从袖子里拿出几张银票出来。
那马夫被拦住了,抬眼一看见路上突然出来一个人来要买他的马。他心底狐疑, 只觉得奇怪,复又端详一阵。眼前人一身华服,锦衣夜行,气质清贵。身旁站着的女子身量纤细,杨柳细腰,戴着面纱看不清面目,可直叫人想掀开帷帐看看是怎样的姿容。
那马夫眼神扫过秦离,直叫魏冉皱眉,状似不经意得移步站到秦离面前,挡住了那人视线,自己口气也差了起来,复又问,“怎么,这马你卖不卖。”
那人本就是个马贩子,凭着衣服认出这两人估计是富贵人家,为了提高点价钱,开口便是一阵吹嘘,“我这马可是今年西域进贡来的汗血宝马,一匹可达百金....”
秦离在旁听着不觉好笑,今年新进贡的汗血宝马她可是知道的,一共不过五匹,其中两匹良驹还全叫赐给魏冉做封赏了,就是眼前的这位。
魏冉抱着胳膊听得不耐,又掏出几张银票来递到了对方手里,马贩子本来还想要继续说,不经意间瞄到了银票的面额,不由一下笑开了花,这可真是按着汗血宝马的价买的,都够买十匹了。
马贩子心道今天交了好运碰上两个败家子,眉开眼笑“爷这马您牵走,是您牵着还是我给您遛回府上去?我那还有好多马呢,您要不一起去挑挑,万一还有入了眼的呢?”
“不用,把马留下你走吧。”魏冉淡淡。
待那马夫走了以后,秦离实在是憋不住笑了,她虽知道这是情急,可还是忍不住在旁悠悠开口,语气颇为调侃,“地主家的傻儿子啊。”
魏冉挑眉,把手里刚刚秦离逛夜市时买的大包小包举起来,“我说殿下,咱俩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他腾出一只手来牵过马,声音无奈,“殿下,上马吧。”
眼下策马过市,虽然略显招摇了一些,但总比走的快。
她踩上马鞍一个纵身翻身上了马,她因带着面纱瞧不见路,更不方便露脸,于是只好由魏冉策马,她则被魏冉圈在怀里。
风声喧嚣,骑马本就不比乘车稳当,秦离一手揪着魏冉的衣服,一手扯着帷帐不让它掉下来,路上实在颠簸,尘土飞扬,秦离担心自己掉下来,只好把揪着魏冉衣服的手改为覆上他的一只手,整个人更是窝进了他的怀里。
魏冉身形明显一僵,似是掩饰,他单手牵缰绳狠狠一勒,低喝一声“驾”,座下那匹黑悰马嘶鸣一声,跑得更快了。
秦离抓得更紧了。
她不是不会骑马,从前父亲没少带她上马场,只是以往自己骑的时候还好,可以控制速度。可这会坐在别人身后,失了控制权,直把她颠得有些七荤八素。
魏冉外表模样像个纨绔,永远一副笑模样,性子敛得极好。偏他骑马时整个人就变得与平时大不一样,马踏落花,迅如急电,带着一丝从沙场上来的肃杀。
总之秦离觉得,这人表现在外面的一切,同他本身完全不同。
她使劲拽了下他的衣服,示意让他慢点,不然她就吐了。
魏冉才意识到是骑得快了些,也是真的担心把秦离给颠吐了,于是勒辔引马,收紧缰绳将速度放慢了下来。
一路上也平稳了许多,不再颠簸,秦离觉得好受些,也没松开手,仍是挂在魏冉身上。她思绪乱飘,却又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心中存着些许的不确定,问道,“前面那几条街叫什么名字?”
魏冉对于广安城的地区域分布颇为了解,基本城里每条能叫出名字的街巷他都知道,他随口说道,“前面是....”
阳泉巷。
秦离得到答案,暗道果然,心中一块石头已然落下半截。
阳泉巷,如她记得不错,之前苗睿达供出来的地方就是这里。
洛安阳泉巷,苗睿达之前安置外室和藏银子的地方。
秦离大概知道这次抓人是奔着谁来了,可抓人的不是刑部而是仪鸾司,心底打了个鼓。
难不成太后知道什么了?
她顺着风声大声对魏冉道,“我知道哪里出事了。”
洛安阳泉巷。
离那里本还有着不小的距离,谁知竟也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有怕事的往出跑,自然也有人瞧热闹的。
有住在里面的人进不了巷子只能远远得瞧着,“听说了么,之前那个贪官就是把钱藏在这了。”
“居然藏在咱们街上,真是没想到啊。”
远处那条街巷灯火通明,外面站着两列兵士,似乎是刑部的人,还有她的銮仪卫。
过了半晌,那波人马似乎从里面抬了几个箱子一样的东西,连带着里面的人也一并被抓了出来。
大大小小的奴仆被绑了一圈,可见是把这个家抄了,好大的阵仗。
其中有一个妇人模样的独独被从人中拿了出来,想必就是藏苗睿达养在府中的外室了。
秦离面无表情,却不禁想起那个小主簿临死时的脸。
这些事情到底牵连了很多人,有些人说不上无辜,可虽然罪不至死,却不得不死。
那个外室被人带走了,也不知道等待她的是死是活。
魏冉站在她旁边,淡淡道,“她交代不出剩下银子的去向,崔阁不会放过她。”他声音平静,不着喜怒,似乎无甚所谓的样子,“眼下还是回去看看,到底是谁调了你的人来。”
崔阁没那个胆子,秦离垂眸,已经有了答案。
她低声对魏冉道,“我得先回宫一趟。”
刑部侍郎荣焉站在巷子尽头,对着已经查封的差不多的府邸,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此番他派人追查,查到了苗睿达另一个处所。崔阁派他亲自前来,本以为是势在必行,却不想只找到两千两银子。
而长公主拿出来的证词上,白纸黑字,一万两银子。
荣焉不知该如何拿这个回去交差,先叫人回去报了信。崔阁知道情况后冷汗涔涔,若是之前没找到还好说,今日这一遭,只怕别人要怀疑是刑部中间做了手脚,谎报赃银数量。
这种事情在以前不是没有过,但这次不行。眼下皇帝正借着这个由头打击贪官,若是他枉担了这个名声,叫人寻着由头参他一本,再顺藤摸瓜找出其他来,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这次户部是该着他倒霉,但也难保别人不牵三挂四又找自己的麻烦。
多事之秋,自从秦离上位似乎就没停过。
他可是跟太后打了保票的,下午去宫里回话,太后把长公主令牌给他的时候,崔阁并没多想长公主的令牌怎么会在沈然手里,他只想着赶紧到这里抓人,好赶紧把这桩事情解决了。
朝中一旦借着这个大范围查贪,对谁都不会有什么好处。
他心里七上八下的,把火气撒给了手下,“荣焉还愣在那里干嘛,赶紧叫他把人带回来审!不吐出点东西来别想下值!”
不多会传话的功夫,手下人就把这顿痛骂传到了荣焉耳朵里,他颇为无奈,这院里统共就一个外室,能审出个什么名堂。
荣焉叹气,招手示意手下人走了,无意间看了眼围着瞧热闹的人群,却好像看到了魏冉。
而他的身旁,站着一个蒙着帷幕的女子。
花前月下,他倒清闲。荣焉扫了眼从府里带出来的那个外室,若有所思。
八成也是养在侯府里的外室,瞒得倒挺好。
秦离万万想不到自己逛了半天的功夫,不仅宫里出了事,连带着自己都被旁人看成了魏冉养在府里的外室。
她若是知道几天后广安城的流言,只怕要被气死。
她回到了宫中,刚踏进宫门,便看见门口守着几个太监,瞧见她来,不阴不阳行了个礼,“殿下,您可知道回来了。”
秦离面色不改,没搭理他们,径直朝长乐殿走去,却又被那两人挡住了去路。
“有事?”秦离挑眉。
“太后娘娘在常宁宫里等了好久了,还请殿下移步一叙。”
秦离冷笑,“行啊,我正有事要问问皇祖母,我的令牌怎么被交到刑部手里了。”
第35章
常宁宫中, 太后正襟危坐,皇后也坐在她的旁边,眼中颇带着些许看好戏的模样。
自从上次太子的事情打了她的脸, 沈雅宜便跟秦离不对付,只是碍于姑母的原因, 一直找不到机会发作。
竹青跪在沈雅宜的脚边, 被她手底下两个人死死压着, 挣扎不能。
秦离进来的时候便看见这副场景,身后的两个内侍寸步不离,似乎生怕她跑了。
她扫了一眼身后的两人,“就这么大的地方,怎么, 还怕我跑了?”
她复又笑着对太后草草行了一礼, 面色不改, “皇祖母这么晚了找儿臣什么事啊?”她又看了眼跪在一旁的竹青,就要把她拉起来, “竹青干什么了惹您生气了, 我这就把她带回去教训。”
秦离伸手要把竹青扶起来, 却被阻拦了, 太后厉声道,“秦离,你还不跪下?”
沉沉夜色, 鸦雀无声,
沈然脸色很不好,火气异常。
“儿臣犯了什么错,还请皇祖母明示。”
还没等太后说话,沈雅宜便插了进来, 一个眼色,来了两个内侍就要按住秦离的肩膀。
秦离被按着,膝盖一软,直挺挺跪在了地上,白玉砖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她心底暗骂,扬起头,脸上仍然带着笑,“太后娘娘,这是怎么了?”
三个女人一台戏,这是唱得哪出啊。
沈然不紧不慢得呷了口茶,悠悠道,“今天下午你上哪里去了?”
秦离下意识看了眼竹青,她的第一反应是竹青说了什么,但她看着那个自小跟着自己的侍女泪眼婆娑得冲她摇头,那自己便信她。
她信竹青什么也没说。
她面不改色心不跳得答道,“儿臣去查案了。”
沈然把茶盅摔在了她面前,喝道,“哀家待你不薄,你父母死了,我把你接进宫里,你无法无天,哀家也容你。可哀家吩咐你做的事情,你一样也不做,成日里拖着,今天丢下烂摊子不管不顾,还好意思说去查案了?”
“我今早同你说的,你全当耳边风,你说去查案,可仪鸾司里一天都没见你的人,你阳奉阴违,居然还敢在哀家面前撒谎?”
皇后在旁插话,语气不阴不阳,“离儿倒真是随便,令牌都能随便交给别人,姑母都对内府有了消息,偏一直在查的仪鸾司连个动静也没,你倒是自在得很,还敢说自己在查案?”
太后虽然疾声厉色,可秦离听出她话里带出的信息来,无非就是自己查到了什么,觉得自己办事不利,兴师问罪罢了。
若是她知道自己伙同魏冉陷害梅永处,可就不会只是训话了,宫中禁卫会第一时间把她拿下。
这种事情上辈子也有过,太后表面宽和,实则极易怒,一点不随她的愿便要兴师动众。
秦离心中有了数,太后有了内府的消息,想必是见到了走私钱路子里的宫银,所以才如此急躁。
那她便推上一把。
太后冷冷,“你要是当不了这差事,成日躲清闲,那有的是人抢着来,哀家是信任你,可你....”她从上面丢下一个银裸子,“我都知道的事情,仪鸾司的人查不明白?”
沈然不是不想借着这个由头夺了仪鸾司,可今晚却发现仪鸾司上下若是没有长公主的令牌,竟一个人也调遣不动。
要不是正巧碰到竹青从宫外回来被她撞了个正着,找到了令牌,只怕今天仪鸾司就要当着众人扫了她堂堂太后的面子。
沈雅宜一旁有意拱火,“您说她不在仪鸾司,也不在宫里,我是管不了了。白日里姑母才刚说了她,今日便当耳旁风。”她献宝似的将沈家走私账时发现的宫银给太后看,“我都能查到的东西,仪鸾司会查不到?要么是阳奉阴违,要么就是有意隐瞒。”
秦离看了眼那个银裸子,底下赫然印着宫中特有的印字,笑了。
她扭头问皇后,“这是娘娘从哪里寻得的?”
她不等自己这个名义上的母后说话,接着道,“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应该是从这宫外找到的吧。”
秦离本想等刑部的人自己查到梅永处头上,谁知稍微晚了一点太后便将罪过扔到了自己头上,如此着急上火。
她直视着太后,“皇祖母,您冤枉儿臣了。儿臣确实查到了些关于内府的事情,只是有些事情还未清楚,不能下定论,所以才去城中了解了一下。儿臣前不久得到线报,闻得户部尚书大人梅永处府里藏有内府盐司的度文和令牌,因怕打草惊蛇,正想顺着苗睿达的案子细查....”
太后打断了她的话,态度和软了些,“那个主薄的案子先放一放,”
苗睿达案子在太后眼中本无关紧要,可偏偏剩下的赃银八千,不久前,却全出现在了沈家的私账本上。
而且票号全是来自宫库,一个主薄,先不说是否能贪一万两银子,单这八千官银,就绝不是一个苗睿达动得的。
偏不久前梅永处还打着户部的名义去了月神庙,这都不能不让沈然生疑。
如今竟是全对上了。
只是她不好将月神庙走账的事情牵扯进来,不然太后连带着也会损失一条私账通道。所以太后有意不提这宫库的银子是从哪得来的,只是借题发挥。
“哀家不是告诉过你,一有任何事情,第一时间来跟哀家讲,你这般瞒着,是压根没把哀家放进眼里。”沈然慢慢呷了口茶,“你把总令牌交出来,哀家寻个人来帮你。”
秦离冷笑,果然又是沈家用人那套,用完就要扔了,要么就是制衡,找人来仪鸾司挟制她。太后但凡起了疑心,就不管什么表面情分了。
这令牌她不能交,若是主动交上去,就代表了自己放弃了这份权力。她本是最名正言顺的司主,自己若是主动放权,那就是傻子。
秦离摇头,又扫了一眼皇后,“太后娘娘三思,眼下宫中实在没有女眷适合这份差事,皇后娘娘膝下除了太子也并无所出。”
沈雅宜听得攥紧了拳头,她气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你....”
秦离说得倒是真话,仪鸾司权势过大,若是被朝臣把控,难保不想些别的。而眼下名正言顺的,只有她一个。
谁叫皇后生不出长公主来,倒把自己给扶了上来。
太后摆了下手,示意侄女闭嘴,她敲着护甲,皇后无所出,沈家女儿也干不得这种见血的事情,既然没有合适的女眷来全权接手,不代表不能放几个自己人进去加以挟制。
有人看着点,她才放心。
沈然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本家的嫡系,一个在漠北,一个在南越,还有两个只等给个功名就要入朝,将来都是要扔进朝廷里磨炼的。若是进了仪鸾司,不能掌主权的话,那一辈子便没有了升级的由头,反而会被绊住了脚。
若让刑部,大理寺和京兆府一并管了,难保不像户部一样出乱子。
秦离很清楚太后对于权势的热衷,控制欲让她只想把一切都收在拢中,若是不能如此,那也要让内部斗个你死我活,户部和刑部是个例子,皇后和太后也是个例子。
但凡违她的心意,便要兴师动众的问罪,恰如今日情景。
沈家人好斗,最爱用所谓的制衡让人斗个你死我活,非要争个面目全非不可。如果是一个家族还好说,只是内部的争执,偏偏太后权势滔天,这一套被带进了朝堂中,无人想着国家大计,都只想着在谁背后使绊子。
哪怕是在该一致对外的时候,也要背后狠狠捅上一刀,秦离垂眸,若真有有志之士,生于这个时代,只能是错付了。
她跪得腿有些发麻,常宁宫上下寂静极了,只有太后护甲敲击黄花梨扶手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不管怎么样,她都不能交出令牌,若是此时交了,以后便绝无回天之力了。
秦离不甘,难道她重生以来做的一切都是错了,到头来仍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老天不是耍她么。
她突然意识到,只动太后手底下的人,是远不够的。
敲击护甲的声音停止了,太后看了眼仍然跪在下面的秦离,心中已然有了人选,既然自家人不行,那寻个和秦离不对付的人来挟制她也不难。“哀家决定了,正好近日边区平稳,想必魏冉也无事,便叫他平日里来仪鸾司帮衬一二。”
他们二人素来不对付,沈然是知道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她喝了口茶,对秦离道,“这个月除了上朝,你就在档案馆好好整理吧,也算清清你的心。”
“儿臣谢过皇祖母。”太后让魏冉来做这个副司主,这点秦离倒是没想到,她强压住嘴角的笑意,“儿臣这就把分令牌差人送过去。”
秦离被搀着起了身,太后复又叫住她,“苗睿达的案子不用查了,赃银也不用找了,你派人先抄了梅永处的家,明日就办。”
梅永处留不得,得赶紧处置了。
“那祖母意思是拟个什么罪名好?”
“先抓了人再说,其他自己想。”
秦离了然,拉起竹青,难为太后还想着让她借题发挥,那她可不能浪费了。
翌日早朝,秦离扬声出列,“儿臣有本启奏。”
“参户部上下监管不力,贪赃枉法,户部尚书梅永处,贪墨数额巨大,且借庙宇不受赋税的漏洞,私自走账,以城中月神庙为首,还请父皇明察!”
她呈上折子,面无表情。
太后不是让她自己给梅永处立罪名吗,那么沈家的私账通道,正好借着这个由头,断了吧。
第36章 遗诏
“娘娘不好了。”有内侍从外面匆匆走进来, 在太后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那侍从又道,“皇后娘娘此时在门口正等着向您请安。”
皇后等在常宁宫外,她万万没想到, 这件事居然牵扯到了梅永处头上,早知道她便不着急把私账里的宫银呈给姑母看了。
天知道她为了给封儿铺路费了多少心神, 如今竟是全白费了。
太后没空管沈雅宜, “告诉她, 要是为梅永处求情大可不必。她之前是不是有意结党哀家不管,把她请回去,今天别来烦哀家。”
她气得哆嗦,连用来礼佛的串珠都扯断了,翠玉珠子七零八落得滚了一地, “秦离居然把月神庙的事也写进折子里了?”
自己亲扶上去的外孙女把沈家走私账的地方捅到了明面上, 这不是打她的脸吗, 旁人不定偷着看笑话呢。
偏太后一时还找不到罚她的理由,一来是查内府的事情秦离确实办妥了, 二来则是这月神庙也确实是和梅永处有关。
昨日训斥秦离时她刻意没说这银子从何而来, 为的就是保住这条路子, 这月神庙也算是沈家重要的私产之一, 偏秦离把折子给递了上去,给了皇帝由头重新起势。
她甚至都要怀疑秦离是故意的。
虽然她不知秦离确实是故意的。
太后气得头痛,使劲拍了下案子, 声音尖锐,“把她给哀家叫回来!今天开始哪儿也不许去,留在档室里面,没哀家的吩咐不许出宫!”
金色的护甲几欲嵌进肉里,偏偏一时还没有办法, 只好把气都撒在那个吃里扒外的梅永处头上。
“把梅永处杀了,哀家不管用什么方法,居然敢在哀家眼皮子底下拿着内府,好大的胆子。”
常要在身侧为她端了杯茶,“娘娘,说不定长公主不知道那月神庙是您的呢。而且没了梅永处,皇帝的内府没人管,于您也算是个好事了,长公主也算将功折罪。”
沈然摇头,气息稍顺,她也确实没想到秦离已经查到了月神庙上。她攥紧了拳头,这次折了户部不说,连多年积累的通道也没了。
那本是来钱的大头,竟生生给断了,要知道建立这么个完善的网络,是需要多少时日啊。太后气不打一处来,偏还没法置秦离的罪。
好在内府和盐司她是知道落在谁手里了,梅永处一没,她不信皇帝还能有耐性把内府藏在暗处。
在沈然心里,已经确定了梅永处和内府的瓜葛,只欲除之后快。
想到这,她恨恨把杯子扔了出去,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罚她闭门思过,都告诉她放下苗睿达的案子了,还不听!告诉魏冉,司主闭门思过,仪鸾司现在归他管,把梅永处给哀家杀了!杀了!”
一个梅永处,吃里扒外,还害她损失不少,绝留不得。
太后懿旨传下,魏冉本在侯府里看兵部送来的折子,却见大内太监常要突然来了,给了他一块令牌。
仪鸾司分令牌。
魏冉接过那道懿旨,“微臣谢太后栽培。”
常宁宫中发生的事情他未可知,偏偏这个时候太后把分令牌交给了他。
常要低声道,“太后娘娘的意思是要把审案的事情交给您来办,务必别让他从牢里出来。”
魏冉淡淡点头,“微臣知道了。”他又问道,“那秦...长公主呢?”
常要面露难色,“这...”
魏冉抿唇,敛去神色,“仪鸾司事务繁多,今日娘娘突然把令牌交给了我,微臣惶恐,有些事情还是不甚了解,还请让我进宫同长公主详谈一下审案的事情。”
今日早朝,秦离参了户部上下所有人一本,户部人人自危,自我清查。天子借着这个由头雷霆之怒欲下,偏一向罩着梅永处的沈之山未着一语,反而难得的也将矛头对准了户部。
梅永处当朝便被带了下去,送进大理寺的地牢候审关押,一丝申辩的机会也没留给他。皇帝想让他死,是因为有意让他背这个锅。而沈家让他死,则是他办了不该办的事。
只是到底该将他送于何处来审,刑部同仪鸾司争得不可开交。直到秦离把从梅永处府上搜得的一系列账目扔到了崔阁脸上,才让他住了嘴。
“我仪鸾司查出来的东西凭什么给你们刑部管?”秦离冷笑,她必须争到这个审夺权。
她始终相信这梅永处再蠢,也会存些保命的东西。
刑部和他不对付,梅永处未必会把那些东西交出来,而到了仪鸾司,说不定会改变主意。秦离昨日知道太后有意让魏冉来挟制自己,正巧之前梅永处又有意同魏冉交好,若是让他来,自然能撬出点东西。
崔阁脸色发青,终是不再争执。
太后也是绝对想不到,她这番颇有深意的调令,反而要砸了她自己的脚。
人可以暂押,家则是今晚就抄,户部尚书举家十六口人流放边疆,就好像一切都是准备好的一样,丝毫不留一点余地。
魏冉转着手中的红玉扳指,太后自然是以为梅永处管着内府,而皇帝,自然是早就等好了这个人来背黑锅,乐得顺水推舟。
一切都按部就班的运作着,偏偏下了朝,魏冉却看着秦离被两个太后内侍带回了宫。
美其名曰是仪鸾司事情多让她休息,可魏冉明白,这是要夺权了。
他不由捏紧了茶盅,吩咐连业,“去找几个说书的,把户部假账妙算借庙销账的事情给我传出去,传得越远越好。”
他顿了一下,随手玩着一把钥匙,“还有顺便转告我父亲,劳他费心,这礼我收下了。”那钥匙同仪鸾司西角小门的钥匙花纹类似,魏冉盯着那钥匙的纹理细瞧,似乎很
多东西都被什么人或事联系在了一起。
竟然真的有遗诏。
秦离提起过这道遗诏,问题在于,她怎么知道的。
连业打断了他的思路,“主子,长公主在查顾衍,是不是要让她继续查下去....”
魏冉淡淡道,“让她查吧。”
倒是想看看她查出什么来。
秦离本在档馆中收拾那些陈旧的档案,那些东西带着尘土味,一碰便扬起一把灰尘,她呛得直咳嗽,便知道是沈然有意刁难她,当真连个帮手也不许找。
她一个人在偌大的档案馆中一待便是一整天,门外还站着两个内侍看着,每天若不到日暮的时候便不把她放出来。
分明是变相把她给关起来了。
秦离沿着书架一处处寻着,她之所以自请来这里,可不是白挨关的,主要是想找一样东西。
先帝遗诏的备档。
若是在宫中没有备档或者有意被销毁,那封遗诏哪怕是真的也会变成假的。
前世魏冉瞒得一点风声也没有,先发制人,又是等太后身死不过两月,趁着宫中内乱来不及查备案的时候发难,才一举灭了秦封移。上一世魏冉谋反之所以师出有名,就在于此,若是没有,事情便不会那么顺利。
她不信这个东西会凭空消失了,如果这个遗诏真正存在的话,那么会成为扳倒沈家的利器,万不可让备档被太后发现。
只是这满屋的旧卷,她该从何找起。
她沿着架子上的标识的时间类别一个个寻去,心中算着那道遗诏宣发的大概时间。
魏冉十九,这遗诏只会颁在十九年前到先帝驾崩这段时间。
两者相差不到五年,只是哪怕只有五年,秦离看着那架子上一叠叠摞着的卷宗,不由头痛。
档室里敷衍得点着几盏暗灯,明明是白天,却因着没几扇窗户,阳光洒不进来。幽暗堪比暗室,就在这时,门开了。
一个人走了进来,秦离就着刺眼的阳光,眯起眼睛想看清楚来人是谁。
逆着光,秦离瞧不真切,偏那人朝她伸出手来,轻声道,“殿下,走了。”
这个声音秦离熟悉,是魏冉。
她没急着伸出手,反而示意他把门关上,低声问道,“我得在这待至少一月,你怎么来了?”
他从袖子里把分令牌拿了出来,颇为招摇得在秦离眼前晃了一下,笑出一口白牙。“我可真没想到沈家这般信任微臣,居然敢把这个给我。”
秦离嗤笑一声,“这是知道你和我不对付,不过是有意给我难堪罢了。”她神色带着几许疑惑,“你还没说你怎么来了呢。”
魏冉抱着胳膊倚在架子旁,扫视了档室一圈,似笑非笑,“梅永处一案,我同太后说了我不了解,至少今晚审案你得来,然后她同意了。”
他声音带着调侃,“殿下自请来这儿是何必呢,关在长乐殿都比这舒服。”
他不知道秦离为何一直在找这个东西,又是从何得知。
巧得是,这东西他有,但他不能说。魏冉眯起了眼睛,看不出神色。
查顾衍,寻遗诏,若是她此时抹了备档,那他便无翻身之力,魏冉心底不由涌上一层疑虑,他向来多疑,于秦离,他几乎给了她自己的全部信任了。
可是她似乎什么都不说,偏又什么都知道。
秦离看着魏冉唇角带笑,偏偏眼中无甚笑意,眸色沉沉得盯着她瞧。
她太清楚魏冉的每一个表情了,这是生了疑心了,但她不知该从何说起,索性不说。
秦离装作没看到他探究的眼神,拍了拍手上的灰,转移了话题,“太后的意思,今天审梅永处我也去?”
魏冉敛去眼中神色,似乎有些许失望。
“是。从大理寺提审。”
“先封庙,再抄家。”
第37章 入监
太后越有意把月神庙的事情囫囵过去, 偏偏一个两个都不遂了她的意。
是夜,兵部禁军得皇帝密诏,连同銮仪卫, 将城中月神庙围了个水泄不通。如此大张旗鼓,竟将广安城中近三成的人马都聚集在了这里。
月神庙一直以来都是人流攒动, 与之相连的几条街向来繁华, 今夜却是黑漆漆一片, 没有出摊的,临街店门紧闭,竟是连灯也未点。
城中百姓闭门不出,不知此番大动干戈是为何事,只知道第二天又会有谈资可讲了。
封庙, 抄家, 两个地方。
月神庙中不论杂役还是仆从, 大大小小凡是与此处有些瓜葛的,竟全部被提审候押。梅府抄家不过三十六口人, 算上变卖的下人也不到百口, 可这庙里涉及的各色人物, 不算各人家去的, 加起来竟有二百来人。
秦离冷声道,“凡是和这个地方有关的,有来往的, 从今天开始,详查。”
她声音不太甘愿,又对身旁十九道,“这段时候你且听太尉的...”
十九疑惑,“啊?”
“我这些天出不了宫, 审案的事情都交给魏冉了。”秦离低声对她道,“别叫他知道我在查听云轩的顾衍,还有,若是他有什么动作,记下来。”
魏冉起了疑心了,昨天的模样看来想必是怀疑上她了,秦离太了解他了,魏冉若是生出怀疑,表面上不会泄露分毫,只会暗中下手,不留余地。
她虽然上一世同魏冉有些剪不开理还乱的瓜葛,但这辈子也得防着一手。
毕竟她留下的把柄可不少。
秦离有意压低了声音,可魏冉向来五感敏锐,她说了什么都听得是一清二楚。
他面无表情站在那里,声音没有起伏,可偏偏透着戾气。
“封庙。”
由着一个苗睿达的案子,竟扯出几百来号人出来,几百人入监,浩浩荡荡,场面不小,也是近些年来难得一见的事情。
啼哭的,哀嚎叫冤的,痛斥大兴冤案的,一时间竟比夜市还要热闹。
魏冉着紫色官服,此时正站在月神庙的正门前,等着手下人上来报人数。
他转头盯着秦离,看不出神色,“殿下,今天抓得人可有点多,仪鸾司可不够地方关的。”
“这有何难,”夜色下,秦离也并未察觉到什么,只是随意摆了摆手,“把有用的丢进仪鸾司,剩下的,扔进刑部大牢里等着。”
崔阁不是为了这事朝堂上和她争得不可开交么,那就给刑部找点事干,
“剩下的人,带走。”
待清点完人数,秦离转身上了马车,半撩开车帘,今晚心情甚好,月神庙被封,这可是太后较大的一处私产,沈家人只怕今晚彻夜难眠,肉痛得很呢。
她笑眯眯冲魏冉挥了挥手,“太尉大人磨蹭什么,上车啊。”
魏冉颇为冷淡得摇了摇头,“微臣骑马。”
秦离摸了摸鼻尖,心说这是怎么了。魏冉这个人,平日里表面总是端着一副温和样子,谁也不得罪,不晓得今天吃错什么药了,连装都不同她装了。
她讪讪放下车帘,拉倒,谁稀罕。
由仪鸾司和禁军一前一后押着待审的犯人穿过长街,一路上吵嚷如沸,闹出好大动静。
秦离被这无尽的哭声吵得头痛,刚才的好心情一扫而光。不光是因为魏冉同她甩脸子,还有一个事,她之前没想到。
如今牵连的人数众多,她虽然早有预料,可今天抓的人中,不少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少不得是不了解情况的。今晚大张旗鼓抓人,若是这些人里有无辜受牵连的,难保到时不被参一本大兴冤狱。
此刻木已成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行至仪鸾司,她并步下了马车,对手下人道,“从庙里抓来的人先送到刑部,今天先审梅永处,剩下的明天太尉提审。”
她扫了眼魏冉,后者无甚反应,反而先一步走了进去,留给她一个略显萧索的背影。
秦离敛去神色,跟了上去。
梅永处被关在仪鸾司的地牢中,巧得很,恰和之前苗睿达关得是同一间屋子,只是他的处境倒是比苗睿达好上不少。
好歹是户部的尚书,哪怕本身是个草包,其他人在没得到吩咐的时候也不会对他怎么样。
从朝廷三品大员一朝沦为阶下囚,不过一天时间。
秦离吩咐手下人把人带上来审,梅永处被两个銮仪卫半拽着拉到了堂前,秦离挥挥手示意其余的人下去,把目光落在了魏冉身上。
她故意当着梅永处道,“太尉大人,既然太后说了这事由你来审,那便劳烦大人了。”
秦离清楚得看到梅永处眼中闪过一丝希翼的光,她心中嗤笑。
梅永处此时怕是还以为沈家要来保他,却不知道太后已经准备将他置于死地了。
梅永处哆哆嗦嗦开了口,“殿下,大人,这....”
他想要辩驳,却不知道从何处辨起。
贪赃,他确实贪了。从月神庙走账,也确实走了。
至于其中发生了什么关窍,秦离则相信他一概不知,仍是被蒙在鼓里。
要不怎么说魏冉搞得这出戏绝呢,秦离不动声色呷了口茶,太后知道的八千宫库赃银以为是梅永处的,认为他管了内府要置他于死地。而梅永处自己不知,只以为是自己前几日贪得几千银子走漏了消息,还巴巴等着沈家出人来保他,殊不知今晚他三十六口家人都已经关进了大理寺了。
所以说是要审案,不过走个过场,虽然她倒还有点别的打算。
魏冉此时淡淡开了口,脸上仍带着几分官面上的笑意,“梅大人,这户部上下贪墨,又借着寺庙宗府香火不另赋税,通过这条路子走私账,这事已经板上钉钉了....”
这时手下人突然走了进来,呈上来两样东西,内府盐司的度文和令牌。“殿下,这是从梅府里搜出来的。”
秦离看不出这令牌是真还是假,但她可以肯定的是,魏冉一开始便把这令牌藏进了梅府。
她点了点头,将令牌给了魏冉,笑道,“接着审。”
她清楚得看到,梅永处脸色都变了。
他似乎脱力,慌忙得连磕数个响头,“大人救我啊,这东西我绝没有见过,我和内府丝毫没有关系。”
他现在才明白啊,魏冉看着梅永处,摇头叹气,“梅大人,微臣知道这内府的差事是皇上交给您的,您自然不用同我们解释。只是您户部贪墨银钱重大,又司管内府,恐怕有所不妥。”
他随手谴走了屋内的几个侍从,“本来户部贪墨走账,便已经不好处置了,偏又还连着个内府,”他低声笑了一下,“前不久市面上还流出了印着宫中票号的银子,想必也是内府流出来的吧。”
魏冉挥手遣散众人,又不阴不阳得补充了一句,“数罪并罚,大人吃罪不起。”
一边是内府监管不力,宫库里的银子流到市面就已经是个重罪,偏偏这宫库的银子又是从这月神庙里流出来的,又和户部走账的通道有着剪不开的关联。
不管怎样都是大罪,真的和假的混在一起,假的也成真的了,秦离不声不响得敲击着护甲,突然发现,自己的小动作,竟然和太后一样。
她蓦得摘掉护甲丢在了案子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响声,反倒把跪在底下的梅永处吓了一跳。
梅永处此时便是惊弓之鸟,他再蠢也该明白,谁同内府扯上了关系,谁就死。
可他怎么也想不出,偏在他走私账的时候,宫库中的银子也通过月神庙流了出来,哪有那么巧的事。
过了今晚,他可能就活不成了,梅永处眼睛快速转着,响头砰砰磕着,直磕得头破血流,“殿下,大人,您二位度我这一次,我府里的东西都是您的。”
魏冉挑眉,“大人有所不知,您家已经被抄了。”
秦离在一旁听着,啜了一口茶,“您可知道贿赂重臣,牵连的可是满门。您家人已经要流放边疆了,您这是还要再添把柴啊。”
她略有些失望,梅永处竟还兜兜转转在这些金银上,想出这么蠢的主意,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她示意手下人下去,不过这也说明他有这份心,只是还需要引导。
梅永处慌乱摇头,他不在乎自己家人如何,他本就自私,如今只想活命,无论任何办法。
“殿下若是看不上,我别院里还....”
秦离冷笑,“罢了,梅大人,你且自己好好想想,你还有一次机会,若是你说的东西让我满意,我度你一关。”
“若是不能,我照样度你一程。”
只是这度得,可就是黄泉路了。
第38章 两面派
秦离说完, 未等梅永处反应便起身,披上大氅,状似不经意得暼了眼魏冉。
“屋里太闷, 我出去透个气。”她看着魏冉,使了个眼色, 扬声道, “既然太后娘娘说这事由您来审, 那您就先审着,我去躲个清闲。”
说罢她也不等魏冉回应,便踏出了屋子。
她确实得透透气,秦离摩挲着手心里的护甲,自己什么时候竟和太后一个模样了。
魏冉静静等着秦离走出去, 随后把目光落在了梅永处身上, 声音平静, 唇边带笑,“大人此时若是有话可以讲了吧, 若是微臣有能帮上忙的, 定会保大人一命。”
人为了保命, 潜力是无穷尽的, 也可以是不管不顾鱼死网破的,只要有一线生机,不管用何种办法, 都会拼死抓住。
梅永处便是这样的人。
魏冉深知他的为人,所以当梅永处说出些什么来的时候,他倒也不太惊讶。
眼前梅永处全不似先前模样,他见秦离离开,又特意待她走远。
秦离知道梅永处若是有什么事要交代, 现在是最好的机会,索性走远了些,反正若是说了什么,魏冉没理由不同她讲。
梅永处也深知这是一个机会,他混着油光的脸此时换上了另一副表情。
“魏大人,您平日里与我交好,我本不想把大人您拉下水,也深知太后是饶不了我的,只是我信大人有本事能把我送出这座城。”
他停顿了一下,贼黢黢的眼睛打量了一下魏冉,“我知道个宫内秘辛,不知大人有没有兴趣知道。”
魏冉听出他声音中的不怀好意,未语先笑,“大人你且说说看,怎么这么笃定我能救下大臣呢。”
“我知道魏老将军手里有一道先帝遗诏。”
魏冉放下了杯子,眼神泛冷。
梅永处,四顾了一下门口,似乎生怕秦离进来,他语气颇为自信“您说巧不巧,有一日我等着找圣上述职,正好听见太后娘娘身边常公公同您父亲说了些什么。”
“太后娘娘身边的人,和魏老将军,我心下奇怪,便留心一听,谁知从二人口中竟发现,先帝爷留有一道遗诏,恰在魏将军手里存着呢。”
梅永处带着志在必得的笑,倒是难得不见之前的草包样子,他直直盯着魏冉,“大人,您说这事我要同殿下说了,她会不会第一时间告诉太后娘娘,那大人恐怕下场不会比我好多少。”
魏冉端起了杯子。
梅永处难得聪明了一回,可他不会知道,他现在的处境,根本不可能把这个消息递出去。而且,若眼前坐得是旁人,只怕还会牵连到他的家人。
只是他这样的人,自私自利惯了,只要自己能活着,便是全族问斩他也不在乎。
魏冉关注的点根本不在那封遗诏上,他眼下在想的是,为何常要会同父亲交代这些事情。
可这在梅永处眼中就成了害怕的表现,他见魏冉许久不着一言,又道,“我也不是有意拖大人下水,只是实在没办法了,您只要稍稍想个主意,饶我一命,把我送到城外去,也是度自己一关啊。不然我禀告了长公主....”
他话说得轻巧,太后头一个就要置他于死地,又哪有那么容易能把他送到城外。
话没说完,威胁之意尽显,梅永处意思不言而喻,救他一命难是难了点,可若不帮他,他便要将魏冉一同拖下水。
毕竟长公主同魏冉共审此案,也就代表着魏冉不能独掌审夺权,也就不会轻易置死自己,无论他话是真是假,都只能救他。
梅永处算盘打得好,殊不知他所想的一切都是建立在秦离会牵制魏冉这一原则。
魏冉一哂。
他面色不改,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颇有些漫不经心,“好,过几日我便遣人安排。”
梅永处见魏冉答应的如此痛快,却没听出他语气中的敷衍。他觉得有戏,只是饶是如此,他也不想把宝全押在一人身上。万一魏冉待他出了城,便寻人把他杀了呢。
梅永处想得其实不错,魏冉根本不会容任何一个人威胁到自己,别说逃出城去,哪怕逃到天涯海角,魏冉都会杀了他。
无论怎样都是死路一条,偏偏梅永处觉得自己绝处逢生了。
秦离没想着回去继续再审,而是到了后书院,她瞥了眼西边那个连着侯府的小角门,似乎有些日子没有过去了。
她进了书房,随手拿了本书闲翻,待了快有一个时辰。
若是梅永处有什么要交代的,现在也应该吐得差不多了。
秦离合上书,重新回到堂里,发现梅永处虽然仍是狼狈,可神色却比自己离开的时候自然了很多,她有意看了眼魏冉,后者仍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什么也看不出来。
她挥手叫来了手下人,“今天不早了,把他押回去。赃证物证俱在,板上钉钉,没什么可审的了。”
待人上来把梅永处拉下去,堂里只剩下她和魏冉两人。
“他交代了什么?”秦离直直盯着魏冉,似乎想从他假笑的脸上找出些破绽,只是失败了,“我特意让你单独审他,看他的样子,你许给他什么了?”
魏冉眼神里带着探究,淡淡道,“没什么有用的,梅永处知道有一道遗诏。”
“常要也知道。”
他没说在谁手里。
“那他知道内容是什么么?太后知道么?在谁手里?”秦离声音有些急,若是常要也知道,是不是也代表太后知道,那宫中的存档,也意味着,不复存在。
那这遗诏就算是真的,也变成了假的,甚至携有遗诏的人,会有灭族之祸。当初魏冉手中的遗诏能让他出师有名,如果她猜得不错,必然是同皇族有关系。
如果那道遗诏不存在了,那上位的代价就会多出许多来,毕竟若真想反了沈党统治,师出无名,恐怕会很难。
更何况,她不仅想翻覆沈氏天下,就连当今的皇帝,她想反了。
能冷冰冰作壁上观,看她全族人覆灭于战场不置一词,不予平反,如此的皇帝,那还不如别人来做。
魏冉不知秦离作何他想,只是他连一贯的笑也装不下去了,神色颇冷。
秦离知道这东西,还一直在找,甚至去了档室,为的什么。
他摇头表示其他的不知,反问道,“殿下似乎很早就知道了,我特意命人查了各宫和坊间流言,并不像你之前说的早有传闻。”
这封遗诏是把双刃剑,他不敢保证秦离全无算计的意思,她自请整理档室,只怕也是为着销了备档。
但他不理解,秦离意欲何在,若是为了沈家...
他眸色难掩森凉,带着些许失望的神色,“梅永处置自己家人不顾只为了活命,殿下,您同我说句实话,你是怎么知道这封遗诏的存在?”
有话他没说出口,她是否也会为了所谓荣华,置自己族中冤案于不顾。
“我....”秦离一时语塞。
谁能想到当初她用来搪塞魏冉,转移话题的一个借口竟然引出这些来,秦离不知从何处解释。
难道说自己被先帝托梦?
借口一说,便要想尽法子收尾,也太难了。
秦离盯着魏冉,“魏冉你可信我?”
魏冉避开了这个问题,冷笑,“殿下又信我几分?”
若是信,就不会叫人去查顾衍。
秦离情急之下,“是常要同我说的。”
反正他也不好直接去问,秦离虽然实在不愿隐瞒,可真的无从说起。
她正想着如何把话圆回去,偏这会十九进来了,打破了僵局。
十九也不知自家殿下到底和太尉有什么关系,走进堂内便只看见两人挨得极近,偏还四目相对,气氛颇为奇怪。
她尴尬得咳嗽一声,对秦离道,“殿下,手下人问从庙里抓出来的人要不要开始审了,他们已经开始动刑了。”
严酷刑罚向来是仪鸾司的招牌,一般送进来的人除了情况特殊,都要先打上一轮再另说别的。
秦离长舒一口气,十九进来的可真及时,她心中庆幸,却见魏冉冰冰凉凉得看了自己一眼,行了一礼,拂袖而去。
“你....”她张了张口,终是没说挽留的话。
她转头对十九道,“去地牢看看吧,我要核对一下他们各人的信息。”
这次涉事人众多,有些不知底细的无关人也被一起抓了进来,若是不核对清楚就用刑,朝中人眼睛都盯着此处,揪住一点把柄就要参她滥用私刑。况且明日估计是出不了宫了,只好今晚抓紧才是。
地牢里的空气一如既往得潮湿,较往日还热闹了许多,那些叫冤的看见秦离进来慌忙噤了声。秦离扫了一圈,终于明白为什么手下人迫不及待想动刑了,估计是嫌太吵。
关在一笼里就像青蛙一样,难保不让人生出些暴躁来。
她吩咐十九,“今晚核对所有人的名单,我晚上审,若是审不完就明天交给魏冉审,务必对清楚了再审,一点错不得。”
十九点头,秦离又道,“你先回去把名单送到书房,对了,”她掏出扇子扇了两下,“梅永处关在哪?”
她要再问问。
十九把她领了去,梅永处此时正待在一个角落,眼睛不停得转着。
秦离遣退身边人,走了进去,蹲下身轻声道,“梅大人,等我呢?”
第39章
魏冉拂袖而去, 从堂中出来,连业一直在不远处候着,却瞧见自家主子满脸冷意, 气压颇低,周身气场是怎么也收不回的戾气和肃杀。
这肯定是动了肝火的, 连业一声不吭跟在后面, 一句话也不敢说, 生怕说出个什么错漏来。自家主子一贯运筹帷幄,动怒的模样是很少见的,他轻易不动怒,自从主子十岁时从漠北来到广安城,便再没有表露过任何其他不相干的情绪了。
连业清楚得知道是为什么, 那夜漠北, 火光冲天, 老夫人吊死在火海中....
此夫人并非魏府本家那位老夫人,而是魏冉的生身母亲。
他不是魏府本家所出, 也不是魏老将军的亲生儿子。
连业不敢回忆了, 低声道, “主子, 咱是回府还是等殿下回来?”
“回府。”魏冉冷声吐出两个字,揉了揉突突跳着的太阳穴,心中情绪混做一团乱麻, 扰得他心神不宁,他强行把这种不必要的情感压下去,却怎么也做不到。
秦离第一次查他,他不在乎。第二次查听云轩,他也不在乎。可这次遗诏的事, 她一早便知,却什么也不告诉他,甚至还去档室找备档。找这份备档能做什么,不外乎是替沈家销档罢了。
满纸荒唐言,朝中那一套虚与委蛇的狡猾辞令她掌握得倒是快,他记起最早见她的时候,在镇国公府,秦离掉下的几滴眼泪,同真的一样。
第二次再见,她便八面玲珑百般周旋,求他救谢尧一命。
人是会随着环境变的。
他又想起先前做过的梦,那个同秦离重叠了的女子被火焰包围,化为灰飞,恰如当年漠北的那场大火。
他捏碎了手里的玉扳指,红髓玉的碎片刺进手心,又划破了先前掌中的那道疤。
他松开掌心,把碎玉散在地上。
寒风中,他的背影显得有些萧瑟。
阴森幽暗的地牢深处关着梅永处,潮湿发霉的气息伴着几盏枯灯散出的微弱光芒,在寂静的深夜中不由让人产生几丝惧意。
秦离挥手遣退了守在外面的人,审视着囚在牢里的人,淡淡道,“等我呢?”
被问话的梅永处此时眼睛在黑暗中闪着贼光,他笑得谄媚,“正是呢,微臣有事想要同殿下回禀。”他压低了声音,“事关太尉大人。”
秦离手扶在牢房的栅栏上,护甲不轻不重得敲击着,梅永处同她说这个,必是要告魏冉的刁状,毕竟人人皆知他二人不和。只是奇怪了,魏冉处事向来滴水不漏,更不可能得罪他,如今他这样,看来只可能是为了活命不择手段了。
真小人永远都是小人。
怕就怕在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那你说说吧。”她挑眉,不紧不慢道。
梅永处其实想得很好,与其相信魏冉能留他一命,倒不如抱上太后这棵大树拼死不动摇,将功赎罪。
“回殿下,我听说您同太尉大人素来不和,而且从今日情形来看,似乎还抢了您仪鸾司的差事。”
秦离先前有意提起太后让魏冉审案,这在梅永处眼里,就成了削权失宠。魏冉如今如日中天,长公主同他又不睦,自然不可能甘心连仪鸾司的一半权力也落在魏冉身上。
梅永处算盘打得劈啪作响,满心的算计,他打量着秦离的神情,却看不出什么来。
若说魏冉永远戴着一副假笑的面具,那秦离应对时候的面具恰恰与之相反,永远冷着一张脸,让人心生惧意,却也让人瞧不出破绽。
秦离颔首,示意他继续。她心中冷笑,梅永处似乎没传闻中那么草包嘛,居然还能想得到两头通吃的法子。
果不出所料,梅永处笑容带得不怀好意,神神秘秘,“殿下,我知道太后近日对您看法颇多。我有一个法子,既能帮您出这口气,重夺太后信任,还能叫太尉大人永远都不能与您平起平坐,永失势力,再无法在这广安城待下去。”
秦离袖子中的手攥成拳状。
沈党一派基本都清楚到底是谁背后主使害了谢家,可都拿她当傻子。在他们眼中自己永远都是个为太后卖命,巴巴讨太后欢心的跳梁小丑。
就连开得价码都是所谓可笑的重夺太后信任。
谁稀罕。
秦离不阴不阳笑了一下,却没来由让梅永处打了个寒颤,一时间心底打鼓。
她语气颇为不耐,“你直说什么法子,本宫没空同你在这里耗着。”
“诶别别...“”梅永处慌了,也不再卖关子。
“殿下我这次事情是真的有冤情,那内府的事情我也是真的不知道,必是有人陷害。烦您同太后娘娘传一声,就说梅永处愿意将功赎罪,我知道太后娘娘身边有个暗桩,还知道那暗桩偏偏同太尉大人父亲颇有渊源,”
秦离一开始本来兴趣缺缺,在听到他后面半句的时候来了精神,她用眼神示意梅永处接着说。
他重重叩了一个响头,满脸讨好,“您若想要扳倒太尉,我有个法子,太尉因怕我把这事情泄露给殿下,说了要帮我出城,您只肖等太尉动手的时候来抓个人赃并获,那他便再无回天之力了...”
秦离没仔细听梅永处后面说的,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心中生疑,“这件事情你同魏冉说了?”
梅永处老实得点头,没敢再耍滑头,“全说了。”
秦离蹙眉,她怎么不知道呢?
魏冉同她只说了遗诏和常要的事情,似乎没说这其中还掺着魏鸿信。要么是梅永处有意撒谎,要么就是魏冉自己把这事按了下去,瞒着她。
“你没撒谎?”秦离眉毛一挑,“你要是敢骗我,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的。”
梅永处头磕得砰砰作响,“微臣不敢,微臣不敢,刚才的话微臣确实同太尉交代了。”
秦离得出答案,气笑了。
他居然还好意思问自己信他几分。
若说以前是八分,那现在就一分也没了!虽说这是一时气话,她平白生出些怒气来。
罢了,她告诉自己,复又深吸一口气,紧盯着梅永处,直把后者看得发憷。
“你跟他说了什么给我一五一十讲来,漏了半个字,我现在送你见阎王。”秦离眼底泛出几分冷意,有如寒冰。
梅永处哆哆嗦嗦,头都快要磕破了皮。
“微..微臣,知道太后身边的常要同魏老将军有过一次密谈,说到有一封遗诏此时在魏鸿信手中。我恐怕太后不知有这封诏书,也不知身边人出了暗桩。微臣有意将功赎罪,也愿意帮您把太尉拉下去,恳请长公主让我见太后娘娘一面把内府的事情解释清楚,饶我一条狗命。”
“行啊。”秦离笑笑,答应得和当初魏冉一样轻松,连话术都相似,“待我明日回了太后探探口风,就去安排你进宫的事。”
梅永处长舒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不迭地道谢,“谢谢殿下,谢谢殿下。”
在他眼里,这个方法实在是妙,毕竟魏冉尚且有道理置他于死地,可秦离不会,不仅不会,还要用着自己扳倒魏冉呢。
他想得很美好,只是这算计中的一切原则都得建立在一个基础上,就是他们二人真的如表面一样不对付。
可惜,并不是。
秦离转身离开,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取而代之的是怒气,十九从未见过自家殿下这副模样,也不知道生得是谁的气。
“魏冉呢?他现在在哪?”秦离问道。
哦,原来是生了太尉的气,十九摸了摸鼻尖,“殿下您气糊涂了,魏大人这会应该回府了吧。”
“谁气糊涂了?”秦离柳眉一竖,她脸气得有些发烫,是真动了肝火了,她拿小扇扇了几下,提气凝神深吸了几口气,缓过来了。
遗诏在魏鸿信手里,魏冉怎么可能不知道。再说了,就算之前不知道,刚才也知道了,为什么不同她讲。
好在梅永处后来找得是自己,若是告诉了仪鸾司里的旁人,哪怕是里面一个送饭的,那她和魏冉之间,肯定有一个得倒霉。
梅永处,是万万留不得了。
她移步到了后书院,低声对十九道,“明日我出不了宫,但会把度文呈上去,内府的令牌你收好,上朝的时候我会请皇帝诛杀梅永处,得了谕后你务必把梅永处弄死,越快越好。”
这老东西想不到这么油滑,若是这仪鸾司换了任何两个人来审他,只怕就要被钻了空子。
只是她奇了怪了,这遗诏在魏鸿信手里也就算了,为何常要也知道,他不是太后身边最得意的近侍太监么。况且,以她平日里的观察,沈然对他,似乎也不一般。
怪事越来越多了,那如果常要知道遗诏,那是不是也知道那档室里有没有备档?
夜色沉暮,打更得已经交了三鼓,过不了多时天就要亮了,秦离揉了揉眼睛,不愿多想,本欲回到书房,可她又想起了什么,火从心头起。
她从书房里拿出角门钥匙,走到内院开了门,进了有些日子没去的武安侯府。
她要去问个明白。
第40章 坦白
魏冉的侯府依旧和往日一样, 踏入的时候有地下汤泉引来的温暖气息,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被照料得很好,淡淡香气萦绕在院中, 在这样一个季节,成了一道奇怪的风景。
她走进朔苑, 远远看着里面厢房内的灯光未歇, 透过窗纸隐约能看到魏冉清劲的影子, 看样子也还没睡。
夜色深沉,无人入眠,隔着不过几十步的距离,却孑然独立。
秦离孤零零站在院中,一时踌躇, 原本想要质问他的气势不知何时被浇灭了, 无力感汹涌着, 恰如上一世,同样的地方, 相似的无力。
她伫立了一会儿, 有些拿不定主意, 却听见一个声音响起, “殿下?”
连业本在三廊上守着夜,正腹诽自家主子也不从原来府上拨些仆从,这偌大的侯府, 连个伺候的人也没有,自己一个人又是守夜又是当管家的。他正如此想着,却隐约见到内院中站着个人影,似乎还是个女子。
连业睡眼朦胧,揉了揉眼睛悄悄上前, 却被人吓一跳,霎时间睡意全无。
那分明是长公主。
可是这长公主怎么进来的啊?
他使劲眨了眨眼睛,确认自己到底有没有看错。
一连串的问题让连业尴尬得摸了摸鼻子,被这个事实吓得不轻,自家主子和长公主,莫非....
好像很多东西一下子突然就说通了,连业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难怪主子府里冷冷清清,平时更是谁也不让进,原来如此...
连业的突然窜出也把秦离吓了一跳,深夜寂静无声的夜晚突然响起人声,还如此之大,把她惊得头皮发麻。她差点跳脚,扭头却发现是魏冉身边的侍卫连业。
“殿下您...”连业试探地问,“您是走错路了?”
“我...”秦离张了张口,不由得扶额。
真好,越来越说不清了。
就在这时,朔苑有门被推开了,魏冉从屋内出来,着一件月白色单衫,神情清冷,透着些许疲惫,也不再挂着寻常时候的那副笑模样。
他淡淡道,“连业,你先下去吧。”
连业只好压住心中惊疑,又悄悄打量了两人的神色,发现都不怎么好看,“那属下告退。”
待连业退出朔苑,魏冉斜斜倚在门口,俊俏好看的脸被投下一层阴影,夜色下看不清他的神色,“殿下这会儿找我来有何事?”
“有事想同你说明白。”秦离并不客气,直接走进了朔苑内。
魏冉没有拦,由着她推开自己理直气壮得进了屋。
屋内陈设干练,一丝多余饰物也没有,书案上摆着一本翻了几页的书,她扫了一眼书的名字,是为前朝酷吏所书,恶名在外。
可巧,她也看过。
她笑了一下,寻了太师椅坐下,“这书是前朝酷吏来升所书,写得可是如何参透人心的狠辣之术,倒有不少刑讯手段眼下用得着,想不到你喜欢看这个。”
秦离给自己倒了杯水,不咸不淡道,“可这其中门道大人似乎还没摸清楚啊,不然怎么就让梅永处险些钻了空子。”
魏冉面无表情,“殿下不妨直说,深更半夜的,就别和我绕弯子了。”
秦离把杯子放在桌上,低声道,“今天我来就是和你说明白的,咱们把事情摊开说吧。”
烛火掩映,二人半匿在黑暗中,神色不明。
“梅永处不能留,你猜怎么着,”秦离状似不在意得笑了一下,“他想让我借这件事情扳倒你,等你帮他出城的时候,让我捉个人赃并获,好立功受赏。”
“殿下不会以为我真要帮他出城吧,一旦内府度文被太后知道了,您觉得他能活过明天,不过是逗他玩的。”
魏冉神色未变,“既然他想两头通吃,那肯定也和殿下说了些什么关于我的话吧。”
魏冉表现得很坦然,眉毛都没有抬一下,眸色漆黑沉敛,似藏了很多东西在其中,他就那样平静得看着秦离,一贯得会让旁人捉摸不透。
可秦离偏偏从那双眼睛中看出许多的情绪来。
“我知道遗诏曾在魏老将军手里。”她死死盯着魏冉。
“谢离,我只问你一句,你自请去档室意欲何为?”魏冉语气低哑,有些艰难得问出这个问题,他并不是很想得到这个答案,但却不能任由这个问题横在眼前。
既然有些事情秦离不愿意主动同他讲,那就由他自己来问个明白。
秦离很久没有被这么叫了,他叫她谢离,好似她还是曾经那个少不经事的侯门女儿。
魏冉从来都只叫她殿下,她从来只当他是有意保持距离,却不知自己在他眼中,始终是谢离。
一个谢字,敲在秦离心上,仿佛有千钧重。
“我去找遗诏的备档。”她努力不让自己声音染上情绪,“因为我想知道遗诏里书的内容。”
她大概能猜出魏冉这样问是为什么了,秦离秉着公事公办的口气,补充了一句,“我怕沈家知道后想要销档,只是现在常要已经知道这事了,我不确定太后会不会知道。”
魏冉不咸不淡应了一声,站起身,走到屏风后,从黑檀木书案的一个暗格里取出个纹理繁复精致的盒子来。
那个花纹,秦离瞳孔一缩,她似乎见过这个纹路。
她下意识从袖子里取出之前那个叫顾呈的商人留下来的那把钥匙,果然是有什么联系的,仪鸾司,听云轩,魏府,谢家,先帝,似乎都有着什么关联。
只是上一辈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秦离捏紧手指。
魏冉将盒子打开,里面被用明黄的绸锦包裹着的,赫然是秦离寻找很久的遗诏。
他随手将之取了出来丢在案上,仿佛那并不是牵连着无数人的遗诏,他声音平淡,“殿下想知道的内容都在这里。”
魏冉在赌,赌她和自己一心。
这是他平生第三次赌命。
第一次是他十岁时从漠北踏上回京之路的时候,他决定谋反。
第二次是他在羽翼未成违命救下她弟弟的时候。
第三次就是现在,他把遗诏光明正大的摆在她的眼前,赌她的心,他觉得自己有些疯了。
荒唐,还连着荒唐了两次,皆因秦离。
一步走错,满盘皆输。魏冉自问自己,他何来的笃定,他又为何恨不得在秦离身上投下所有的筹码。
他声音冷冽,咬牙,说了四个字。“我要谋反。”
秦离在这一世的时候,从未见过这样的魏冉,他同上辈子似乎重合了,像又不像。
那封遗诏就在眼前,她手摩挲着明黄细绸上五爪金龙的纹路,却并没着急把它翻开。
她轻声答道,“我知道。”她的眼睛亮如星辰,弯成一个月牙,说得却是让人不寒而栗的杀头重罪,“我也想。”
她不在乎这个天下谁来坐,如今也不想继续纠结魏冉为何想要谋反。
她只知道现在的九五之尊,不太行,现在的沈氏外戚,不能有。
魏冉淡淡,“你不打算问我为何谋逆?还是说,你打算再查几次我的底细。”
重翻旧账,秦离腹诽他记仇。
先帝遗诏会留给魏冉,只有一个可能。
早年先帝同沈氏斗法,沈然害了后宫几乎所有子嗣这她是知道一些的,奈何自己生下槐安长公主后便再无所出,逼不得已只得扶持了眼前的皇帝上位,只待太子羽翼渐丰,就逼皇帝退位让贤。
不退,便杀。
这些都是上辈子她经历过的,要知道,那壶毒酒还是她侍疾的时候亲手调的呢。
曾有一传闻,便是当年先皇御驾亲征的时候,曾到过漠北,而能让先帝留下遗诏给魏冉的原因,只有可能他是先帝遗子。
这只可能是先帝留下的保命符,却成了造反的最好工具。
她随手拆开那封诏书,果然不假,秦离对上魏冉的眼睛,“不用问,我也知道你为何要反。”
这封诏书,既可以保命,也可以催命。而一旦催命,催得便是所有知情人的性命,最后结果只会是谢府血案的复刻,有关人在太后铁腕下,绝没有苟活可能。
广安城内有一流言,说是太后当初,因着先帝欲要收回漠北兵权,便毒害了他,拥立新君上位。
秦离太了解太后的作风了,佛口蛇心,心狠手辣。
这些虽然是她的猜测,但那明晃晃的诏书印证了事实。至于是否有其他隐情,秦离也说不好,但有一点可以笃定,若是有,那必然是染上血色了。不然魏冉大可以留在漠北守个平静,不必来这沈氏权势滔天的广安城来赌命,更不会想要谋反。
只有可能,是痛极了,才会想要反咬一口。
沈家一贯的做法便是斩草除根,灭人全族,这她是经历过的,若当初太后知道漠北有一女子同先帝有染,估计不会咽下这口气。
那么发生了什么,秦离能猜出个大概,只是她不欲戳人伤口。
同是天涯沦落人,她倒真与他有缘。
她唇角勾出一个笑意,冷艳中却带着些许残忍,“我不想让沈氏一族有一人活着,魏冉,我助你夺位,你替我杀人,可好?”
她其实清楚,上一世的魏冉既然不需要她的帮助也能成功,这一世的他也一样。
但他是她此时的稻草,不然,她面临的会是整个朝堂的孤立无援。
两人心中都打着算盘,小心翼翼得给予自己不多的信任和情感,考量着如何才能将这势必艰难的路走得简单一些。
魏冉轻笑出声,声音低沉却透着愉悦,似有火焰在心中撩拨,那是他从未有过的情绪和欲-望,他赌赢了。对方的野心,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们生于不义,也只会种出谋逆的花。
他说,好。
第41章
夜色凉凉, 危险的坦言摩擦出激越的火花。有什么凝在两人之间变了味,勾兑出了不同以往的东西。烛火掩映,蜡烛燃了一半, 房间内的光线暗了下来,魏冉眸色沉沉, 秦离妍丽的容颜隐在暗处, 彼此眼中既照映出对方的影子, 也闪着名为危险的星光。
疯狂,疯子,激烈,激进,成了他们的代名词, 撕下伪善的面具, 都堂而皇之得承认了自己的野心。
坦坦荡荡又理直气壮, 魏冉直视着秦离,恨不得将她刻在眼里, 秦离不客气得回视回去, 不输半点气势。
暧昧的气氛在略昏暗的灯光下格外撩人, 撩拨着彼此, 直让他们想要恨不得剖开自己的心房,看看上面燃烧的火焰。
火焰名为欲-望。
两人忍不住拉进了距离,秦离揪住魏冉的衣襟, 主动覆上他冰凉的唇瓣,给予一个浓烈且炙热的吻,不似魏冉曾留在她额上的那般清清浅浅。
这次她回敬的,汹涌且恶劣。
魏冉揽上她的腰身,回报以更加凶狠的噬咬, 唇齿相依。二人的唇瓣都被对方给咬破了,彼此间吮吸着,秦离尝到了铁锈的味道,不知是他们俩谁温热的血液。
当热烈对上寒凉,疯狂中夹带着自持,恰似府中冬日不寻常的鲜花。
花开如火,奇怪又特殊的存在,违背了时气节令,是天生的反叛。
魏冉声音喑哑,“谢离...”他揽着她纤细的腰身,似有冷香萦绕在彼此之间。
秦离揪着他的袖口,两人挨得极近,她描摹着他袖子上面精致的纹路。檀香使人沉静,也叫人收回了心神。
秦离欲说什么,此时苑内传来夜猫一声叫,突如其来的动静让她临时改了口,她抽身而起,别开眼睛轻咳了一声,“明日务必杀了梅永处。”
魏冉自顾自倒了盏茶,凉茶顺着喉咙灌进胃中,他瞳孔幽深,声音比平时要低沉许多,“这是自然。”
秦离几乎逃也似得快步离开了魏冉的屋子,她整理了下头发,将略散下来的发丝别了回去,披着玄氅走出朔苑,心却还在扑通地跳。她生出几许心虚来,径直走回以前常住的院子。
今天真是差点....
罢了罢了,想他作甚,秦离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
翌日清晨,秦离难得没用魏冉叫早,她起身前往梳妆台勉强挽了个发髻,铜镜里的自己眼底有黛色,她昨晚压根没有睡好。
一堆事情似乎把本就乱的线理得更糟了,她揉了揉一边太阳穴,却发现屋中很多陈设都变了。
屋内摆着一些小物件,似乎是当时逛夜市时候随手买的,没想到全在这里。
装饰得居然还挺好,秦离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的笑已经有些收不住了。
清早的空气格外新鲜,也格外得凉,她简单梳妆了一下,走出院子对守在三廊的连业道,“劳你跟魏冉说一声,就说我先入宫了,仪鸾司的事越快动手越好。”
连业愕然,下意识点了点头。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他目送着长公主信步离开的背影,心中腹诽。
秦离乘马车入了宫,先到长乐殿好朝服,将昨晚从梅永处府上查到的度文收好,去了常宁宫。
“证据确凿,梅永处再无抵赖的可能。”
太后仔仔细细得把那度文翻了个遍,是真的,“今□□上,不管皇帝下不下谕,告诉魏冉,梅永处今晚死。”要是那家伙再信口胡诌出什么来可就不好了,太后接着道,“月神庙的案子仪鸾司先别审了,交给崔阁吧。”
这桩案子是仪鸾司查出来的,却要交给刑部,不外乎就是太后怕这案子牵连到沈家。秦离不动声色,应声说是,“这事皇祖母到时和太尉商量吧,您忘了您吩咐儿臣这个月要整理档室了?”
她说完,有意扫了眼常要的神色,道行挺深,倒看不出什么来,只是他端茶的手,有些抖。
常要扮演着一个什么角色呢?
太后嗯了一声,“也好。”
省钟敲响。
“儿臣告退。”
她退出常宁宫,却并没着急走,反而是在附近的莲花池稍微待了一会,枯草荷叶当然没什么看头,秦离坐在池边,眼睛则盯着常宁宫的门。
每天清早,常要都会去到御膳房为她皇祖母蒸上一碗新鲜牛乳血燕酥酪,听说只有他做的,太后才肯动筷子。
这也提醒了她,秦离犹豫了一下,没有上前。谁能保证梅永处的话是真的,她不能这样冒失得上去。常要陪同太后许多年,若说其中有没有感情,说不好。
既然常要问不得,那不还有个魏老将军么。
她起身,随手将一块石子扔进了池塘,激起一圈波纹。
朝堂上,同以往一样,朝臣皆以‘清谈’为主来混时日,言辞完全脱离现实,也不涉及广安城发生的几桩大事。有谁不知这梅永处连着沈家,月神庙更是沈氏的私产,谁又敢再置一词呢。
秦离当然清楚,除了相关牵涉其中的,没有人会在没判断风向的情况下当这个出头鸟。
个个都油滑得不得了。
人不尽其职,职不守其责,纵使其中有人想要尽责,也只会被当做异类。
皇帝更是除非战争打到眼前,否则便全当看不见,甚至连忠诚的将士,也可以用来当做讨好外戚的玩意儿。
作壁上观,置忠臣良将于不顾,但凡皇帝不是闲散得等着人死的消息报上来才慢悠悠派兵点将,谢家不会全军覆没。
对此,秦离恨得咬牙切齿。
镇国公本应是他最后一道保障,漠北的兵权一旦落在了沈家手上,要废他便是轻而易举。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皇帝这桩买卖实在做得不行,若是当初保下谢家,上辈子他未必会早早被毒死。
御医,膳房的人已经全是太后的人,朝饮食里掺点□□不是什么难事。
身后十九似乎瞧出自家主子不对,“殿下,您怎么了?”
“没事。”秦离低声道,她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
皇帝有心弄权,奈何学艺不精,
如秦离所想,皇帝果然迫不及待,“安平,魏冉。”
“臣在。”
“儿臣在。”
两人同时从两侧站了出来。
“安平,太后让你和魏冉来审梅永处这个案子,审得怎么样了?”
秦离道,“已经审得差不多了,人证物证俱在,万万抵赖不得。假账妙算,放任内府宫银流出,监管不力又监守自盗。前些日子又捉拿了几个户部官员,恐怕是梅永处同党。这一二三则罪状,桩桩属实,皆可定为死罪,且户部贪墨现象严重,请圣上彻查。”
她又加了一句,“户部如此枉法,在其位却行其私,难保各部没有这样贪墨的漏网之鱼,请圣上下旨严查。”
这一句话惊了乾洺殿众人,窃窃私语起来,在他们以为,这是仪鸾司没案子,来找茬了。
却不知秦离是想借着这个清查的名义往里添人,浑水摸鱼。朝中人官官相护,所谓彻查也只是做做样子,但肯定有人会愿意给自己瞧不顺眼的使绊子。
如此,有人下来就会有人上去,水搅得越混便越好神不知鬼不觉得塞人。
“还有别的么?”皇帝有意无意提起,把目光投向了魏冉,意味深长。
“还有一事。禁军和銮仪卫在梅府里发现了这个,”魏冉拿出内府令牌,朗声道,“梅永处党结不断,容得宫银外流,监守自盗实在难当内府重任。”
真的假的掺在一起,正好一起让梅永处认了。
沈之山一早便被太后知会,以为梅永处和内府有牵连,立马站了出来,义正言辞的跪了下来。
“微臣以为,还是将内府盐司摆在明处,由监察部门和御史台监督为好,不然若是再出现梅永处这样的,只怕就难查了皇上!”
旁人见沈之山先跪了下来,也忙跟着跪了下来。
皇帝着人把令牌取了上来,他心中当然知道怎么回事,不外乎是从魏冉手里转了一圈又转回来罢了。
魏冉演得这出内府大戏滴水不漏,不仅把内府的事情从自己身上撇了个干干净净,还将一切都顺理成章得推到了梅永处头上,反正梅永处被押在仪鸾司,已是辩无可辩。
没人知道其实皇帝一早便将内府之权给了魏冉,他自以为这把赢了。
朝中人心事各异。
皇帝装得颇为为难的样子,“户部如此枉法,其他部也未可知,是该查查。至于内府,舅舅所言极是,也是该摆在明面上了。那诸位对这内府盐司怎么看?”
沈之山一时没反应过来,没料到竟会如此痛快,他又重复了一遍,“微臣认为,还是将内府盐司摆在明处,另设要员掌管,由仪鸾司和百官监督。”
摆在明处,那朝中任命谁当这内府的官还不是他说了算,又有仪鸾司守着,还不是他想从中拿多少银钱便拿多少。
沈之山都已经想好了,这等好事自然要留给本家。
“微臣附议,右相大人所言极是,微臣也认为应该将内府摆在明处,户部,盐司,内府度支皆是朝中经济命脉,事关重大。”
魏冉一掸朝服跪了下来,朗声道,“臣建议,将这三处另择出来,设为三司,由百官监察,至于各司行政人员,则经过殿试考核选□□。”
魏冉话说得很圆滑,谁也没得罪,偏谁都顾及到了。
殿试,必是皇帝亲选,如此全了皇帝的意。沈之山自诩权势滔天,自然以为自己能支配皇帝做决定,自然也全了他的意。而通过考试的方式选拔,也让那些寒门士族多了个机会,毕竟以往的新科榜眼,都未必能直接在广安城中捞个一官半职。
老臣尸位素餐又不肯退位让贤,排挤现象严重,已经很久没有新鲜血液涌入了。
秦离要求清查六部,魏冉要求设立三司,一唱一和,无疑都是引入新人,以此培养自己朝中势力。
举步维艰的朝堂上,总要有自己的羽翼。
“朕准了。”
广安城的流言一时满天飞,清查六部,设立三司,得了消息打算今年赶考的,皆叹时至运来。
下朝以后,每人都揣着些盘算。
“魏老将军,请留步。”秦离快走了两步,叫住了魏鸿信。
作者有话要说: 六一快乐!
第42章 过往
“魏老将军, 请留步。”
魏鸿信停住了脚步,心中颇为奇怪,他自认为同仪鸾司的案子没什么关联, “殿下,这是有何事?”
秦离快走了几步, 笑道, “没什么事, 就是想着好久没见过魏夫人了。今日正好要回趟国公府取东西,想着两府之间没差几条街,同您先打个招呼到时去拜访一下魏夫人。”
因着这次查办梅永处有功,太后也不再有意寻她的错处,只吩咐了这一个月中每日下午至暮时留档室记录誊抄, 倒是方便她了。
查档查人两不误。
她语气颇为亲切, 有意拉近关系。
昔日镇国公府和魏家倒是颇为熟稔, 她更可以说是魏夫人看着长大的,当时谢家出事, 魏府也没少帮衬, 叫声长辈都可以说是于情于理的。
魏鸿信也不担心秦离来找他的麻烦, 毕竟从前他和她父亲便交好已久, 只是心中奇怪。秦离是被太后扶上来的,魏沈两家一贯不相往来,她同自己儿子又是水火不容, 更是断了联系。
“殿下若是想来,随时可以来,反正内子平时也没什么事情。”
秦离心说正合我意,忙道“那魏伯伯莫嫌我唐突了。”
她正欲走,装作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 轻飘飘补充了一句,“昨夜审案的时候,梅永处说您手里有一样东西,还得请教一下您。”
魏鸿信一听心中大震,擦了擦额头冷汗。
他手里的东西,能让秦离亲自来跑一趟的,只有那封遗诏了。
看这情形,不是找他夫人的,这是奔着别的来的。
从前也没听说过谢兄的闺女这么厉害的,只能说是时事造人,逼不得已。
魏鸿信苦笑。
秦离特意绕了个弯子去了趟镇国公府,府里只留了一两个管家清扫,虽然没有想象中的杂草丛生荒凉之景,可到底也是物是人非。
好在自上一次董府的事情闹出来,倒没什么人敢再打这府里的算盘。
她叹气,里面管家迎了出来,见是她来,吓了跳,手里的东西都丢了个干净。
秦离挑眉,“这府里平时就你们几个人管事?”
那下人唯诺得回了声是。
“把府里上下都收拾了,准备着到时候我回来住。”一想到昨晚的事,便心虚,秦离用小扇遮住自己略发烫的脸,自己是没脸面再待在他府上了。
尴尬。
昨日的事情,她到现在还没琢磨清楚,当时的自己怕是有些疯了,若是这样下去,以后可难保不出乱子。
她重新审视两人之间的关系,发现仍是一团乱麻,好不容易把有些事情说开了,偏偏又添了旁的东西夹杂在里面。
是一时的冲撞作祟,还是别的什么在心里生根发芽,秦离说不好。她不是不想把纠葛两世的关系理个清楚,可眼下的情形,恰恰忌讳感情用事。
再者说,就算她捋清楚想明白了又能有什么用。
朝中皆当他二人水火不容。
她行事虽算不上磊落,可在有些事情就是容易犯执拗,就像生于阴暗的种子巴望着阳光,有些事情,她就是想要个光明正大。
眼下无法,那就以后再说。
魏府夫人余氏此时在屋子里颇为焦急,是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魏鸿信瞅了一眼自己夫人模样,闷声道,“你着急什么?”
“好久没看到离儿了,一会儿说什么好啊,”魏夫人横瞪了一眼魏鸿信,“我等不及了,怎么了,不行?”
国公府出事,她本欲将未来儿媳接到府里,谁知还未没来得及,便被太后接进了宫。至于后来秦离主动退婚的事,所有人都明白,这也是不得不行的法子。
余氏总觉得有所亏欠,毕竟怎么着也算自己曾经看着长大的孩子。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叹了口气。
魏鸿信一看自己夫人叹气,忙道,“好好好,我不说了行了吧。”
以刚下朝的情形来看,那分明是找他兴师问罪的,天知道那梅永处说了些什么。遗诏的事情一旦被朝中其他人知道,就是灭族之祸。
这些他都没敢同夫人说,一旦说了,以她的脾气,定然全会写在脸上。
想到这里,他的茶碗端不住了。
秦离来的时候没有张扬,也特意换了件不打眼的衣服,只说是顺路,身旁只跟了一个十九。魏府不似谢宅,倒是同她小时记忆里的差不多,依旧是旧时景象。
府中没人,看样子是有意支开了下人,应该是等候多时了。
秦离刚踏进门槛,余氏便急急迎了出来,余晚同槐安也是自幼的交情,乍一看见秦离与之相似的容颜,一句话也说不出,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
秦离一时有些傻了眼,这是什么章程。
她上一世自从入宫以后便有意彻底断了和魏府的往来,记忆已经淡去,对那个小时候待自己亲切的婶婶早已没了印象。况且她今日说要来拜访魏夫人也不过是问遗诏的借口,谁知对方竟如此真心实意。
反倒让秦离不知所措起来。
余晚似乎也觉出不妥,止住哭,只轻轻抽噎,攥着秦离的手不言语。
“魏夫人...”
“离儿你叫我婶婶吧,你小时候都这么叫的。”余氏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后知后觉重又行了个礼,“安平殿下,妾身这厢有礼了,刚才言语冒犯,请殿下海涵。”
秦离搀住她,艰难开了口,“婶婶。”她表情有过一瞬的变化,便重又换上了一副不失礼数的笑脸,“今天路过魏府,想着来见您一面。”
余氏心说这笑模样怎么和自己儿子这么像。
她还欲说什么,就见魏鸿信从屋里走了出来,轻咳一声同余晚道,“你先回房去吧。”
余晚瞪了他一眼,手仍拉着秦离,好一会儿才松开,“离儿用过午膳了么?我这就去让厨房准备着。”
秦离不用两字还未宣出口,余氏便已经蹭蹭往厨房方向去了。
“内子失礼了,殿下莫怪罪。”魏鸿信道,将秦离迎进书房。
“怎会。”秦离淡淡道,她抬眼看魏鸿信,“我知道您是何意,放心,梅永处说得疯话算不得数的。”
魏鸿信知道自己夫人同槐安长公主关系要好,两府渊源又颇深,她若知道秦离要来情绪必会收不住。他有意没拦着夫人,也不过是想要唤起秦离心中一分情谊,毕竟秦离是被太后扶持起来的,遗诏这事,上不上报全在于她。
不想竟被一眼看穿了把戏,魏鸿信苦笑,“如今长公主掌仪鸾司,好不风光,明人不说暗话,您有什么想问的,请问便是。”
当很多隐藏事情被串在一起的时候,只需一点,便可知晓一切。上一世秦离被蒙在鼓中什么也不知,却没料到重生以后依旧有别的东西藏于水下。
一时竟不知从何问起,她慢慢道,“听云轩,我猜也和先帝有关吧。”
她查过了,相同花纹的钥匙和装诏书的盒子,仪鸾司的暗门,顾呈又是顾衍的父亲。
魏鸿信没料到她会问这个,停了半晌道,“正是,早期同仪鸾司一起建立,只是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后来陡生变故,先帝没有按旧例将此处交予皇上,而是给了微臣。”
也就是说,这个情报网是先帝有意留给了魏冉。
“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先帝是想让他辅佐当今圣上。”
她把话留了一半,没有点名那个他是谁。
先帝想让魏冉辅佐当今圣上,才把听云轩交给了魏鸿信。想来先帝应该很了解当朝皇帝的性格,给了他保命的漠北兵权,结果还守不住,若是把暗网一并留给他,只怕也一样的结局。
至于魏鸿信说的陡生变故,秦离冷哼一声,先帝为了龙椅上坐着的那个废物,当真是费了不少心思。
那个变故,她知道,先帝在垂暮之年,突然念起昔日漠北见过的一名女子,非要将她接入宫来。引得沈然嫉心四起,让当时还守在漠北的沈礼杀了那女子全族人。
后来嘛,先帝大怒,以乱杀平民引得边境大乱将之调回,并派了镇国公镇守漠北。后又问罪于沈礼,沈礼最后自裁于狱中。
从此太后疯魔,没过多久先帝便驾崩了。
旁人皆传那漠北女子红颜祸水,引得皇帝急怒攻心,大齐大将自裁狱中,天下人无不痛骂妖女。
可是,连自己性命都保不住的女子,怎么祸国?无非是把错处都按到她头上罢了。
先帝若当真情深义重,即时便会将那漠北女接回来,又怎么会等上将近十年才说念念不忘?
借口而已。
当时漠北和南越兵权都掌在沈家,先帝只是怕了,这都是将漠北的兵权留给自己儿子保命所寻的借口。至于那女子族人是谁杀的,又是被谁泄露的,倒未必一定是沈礼干的。
可惜他一番苦心,现如今兵权仍叫那个草包给丢了,还带累了谢府满门。
秦离捏紧了茶杯,虽然她一早猜出了个大概,可却平静不下来。她面无表情,“我猜,引起那场变故的漠北女子当时应该还有一个孩子吧。”
第43章
那漠北女同先帝所生的孩子,
是魏冉。
魏鸿信心底一惊,接着叹气,略略点头, 承认了这个事实。难怪秦离不问遗诏内容,看来是早已经知道了。
“先帝将暗网留给他, 还有封王的遗诏, 一是想要他辅佐君王, 二来其实也有补偿的意思。”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
秦离听了不由觉得可笑,她自认不是个会替他人着想的,可却也知道这所谓补偿于魏冉眼中,是多么的荒唐。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遮掩了那段历史, 留下一封只会招来祸事的遗诏, 由得万千人痛骂, 便是他对这个儿子的补偿。
补偿什么?补偿丧母之痛?补偿死里逃生?补偿平白无故承受的万千人唾骂?补偿族人背的这口黑锅?补偿全族人性命?还是补偿他母亲被天下臣民冠上的妖女名号?
原来这是补偿。
她以前查过魏冉的背景,十岁时从漠北被接进广安城, 当时她不以为然, 如今将所有串联在一起, 才知道他的艰难。
别说是只有十岁的孩子, 便是个大人,入了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广安城,也是如履薄冰, 一着不慎,形神俱灭。
面对这种情况,亏他还能笑得出来。
秦离现如今想起魏冉一贯春风和煦的假笑和那些手段,一切也都有了答案。这事要是落在自己头上,只怕气也得气死了。
九五之尊墨笔一挥, 挥毫而就,施舍一个封王诏书,告诫说要辅佐兄长,尽忠职守,便是赐予你最大的殊荣。
父慈子孝,先帝对他身边日日陪伴的儿子倒是尽了本分,事事为他着想,另一个呢,丢在一边,不管死活。
同样都是先帝的儿子,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一个恨不得为他谋划出后半生的出路,而另一个,则是那出路天生的铺石砖。
秦离终于知道魏冉为何要反了。
血海深仇,灭族之祸,逼上梁山,最后连自己也是旁人棋局上的棋子。
和她的境遇竟如此的类似。
先帝千算万算,算丢了人心。当一颗仇恨的种子种下,不想伤己,便只能伤人。若觉得一封诏书可以化解多年恩怨,那只能说明在先帝眼中,性命实在是太过廉价了。
“所以您一直都谨遵先帝遗言,是想将他变成当朝皇帝的左膀右臂对么?”
秦离直接点明,她算是明白了,当初魏冉被逐出家谱,也不过是打入沈家的谋算罢了。按照魏鸿信所想,谋得沈家信任,假意不和,倒真是颇费苦心。
魏鸿信垂眼,坦荡得承认了。“正是。”
对先帝尽忠,对皇帝尽责,是他的本分,他自无愧于心。
她气笑了,“魏老将军可真不愧是忠臣良将,先帝驾崩沈氏独大也不忘死守诺言,舍生忘己,可您也得知道,若是旁人知道了遗诏的事,您府里人可还有命在?”
这也算愚忠了。
秦离声音淡淡,像山间缭绕的烟雾,“您觉得如果换一个人来坐那个位子,不好么?”
魏鸿信猛得抬眼,整个人一下子站了起来,颇为激动,“这天下已经快成沈氏的了,太子没必要如此急着上位吧。”
他以为秦离是替太后来游说的。
他虽然想着恪尽职守,却也知道朝中形势,皇帝被拉下马来已经是必然的事了,但他实在想不到沈家人已经这般急不可耐。
他实在不忍心看这一番基业毁在姓沈的手中,却也无可奈何。
秦离冷下脸来,“所以您是想要沈氏掌权呢,还是想要追随先帝,保这大齐江山未来仍然姓秦呢?”
“我魏鸿信向来忠肝义胆,在沙场上也是洒过热血的,”魏鸿信略有激动,咳嗽了几下,秦离一旁瞧他,心底叹气,早年如何姑且不提,现在的他早已是英雄迟暮,壮心不已。
他喘了几口气,接着说,“如果不是无可奈何,我又怎愿这天下落到沈氏小儿头上?”
秦离随意得喝了口茶,所以说他是愚忠,愚大过忠,害人害己。饶是如此,他也是这朝中难得一见的忠骨了。
保秦氏血脉不假,不想让政-权落到沈氏手中也是真,只是魏鸿信费尽心力,也保不住眼下的草包皇帝。而事情败露,也只会牵连他满门性命。
要知道,后日史书工笔,只可能由胜者所书。
她轻声道,“不一定是沈氏小儿来当这个皇帝。”
她起身,唇边勾出一抹笑,“老将军您细想想吧,本宫先告辞了。”
魏鸿信仍僵在椅子上没有反应过来,如今想来,秦离如果不是沈氏一党,那只可能是知道了真相,枕戈饮血。
他开了口,“殿下,愿您有朝一日能得偿所愿。”
秦离停顿了一下,复又自顾推门离去,声音平静,“劳您跟婶婶带个话,就说我先走了。”
十九早已在门口等候,她问道,“殿下,您说他会答应么?”
秦离敛眸,“他如今左右为难,这是最好的一条路。”
成了便功成名就的事,怎么可能会拒绝,所谓忠臣和奸臣之间的分别,不过是追求的东西不同。一个图富贵,一个图名声,魏鸿信既然求得是忠义,那便全了他的忠义之名。
她显得有些无聊,“回宫吧。”
“殿下,不回仪鸾司了?我刚听到信儿,”
十九压低声音,“梅永处死了。”
魏冉下手还真快。
“死了就死了。”秦离摇头,“不回去了,你去跟魏冉说,六部清查,仪鸾司要从兵部开始。”
十九惊讶,兵部现如今归太尉掌管,殿下竟然要从他那儿查起。
真是越来越不懂他们俩了。
秦离瞧出十九疑惑,不欲解释。兵部由文官兼任,管得一团糟,什么都不懂不说,结党一流,从此处清查既不落人口实,也可以第一时间把那些废物丢出去,安插进自己的人。
兵部要重新有兵部的样子,她要让它成为前线将领的身后的一道保障,而不是一把刺向他们的尖刀。
其次,她不信当年谢家案子一点贪饷证据也没有。
接下来的小半个月时间,是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的收尾。
户部贪墨的案子以梅永处死在狱中告一段落,而之前牵连多人的月神庙被交于了刑部,却是草草了事,没了后文。
不仅如此,刑部还以仪鸾司大兴冤狱,恶刑无辜人为由参了她一本。非要说是仪鸾司把人给打坏了,才审不出来的。
只是这次没像以往一样轮到她来同刑部打嘴仗。
她刚要开口,魏冉却不紧不慢站了出来,拦住了崔阁的刁难。
“崔尚书所言差矣,仪鸾司当时主审户部梅永处一案,在抓人当晚便已经将月神庙的有关人等送到了刑部大牢等待提审。后来才知这月神庙的案子被崔大人抢了去,也就没有提审刑部大牢的犯人。大人审不出来就直说,倒不必这般逃避责任。”
崔阁脸色不太好看,一阵青白。明眼人听出这话外音来,这是在骂他抢了仪鸾司的案子呢。
魏冉直视着崔阁,似笑非笑,“近来仪鸾司事情虽多,可从没有过大兴冤狱的情况。每次提审,刑讯都有专门档案在册,查清楚人员关系往来以后才会进行审理。崔大人不懂仪鸾司章程也是情有可原,只是刑部一贯自诩公平公正,如今不了解详实便乱扣罪名,不知崔尚书平时也都是这样审得案子?”
秦离努力控制住疯狂上扬的唇角,想不到魏冉带兵打仗在行,在朝里抢白人的本事也不逊色。
太后本意想让他来分自己的权,奈何却白让她捡了个便宜,以后若有人再参她,就不用自己亲自来了。
她向来浮躁的心中,竟多了几许安稳。
崔阁并没想过魏冉会出来替秦离出头,气得有些跳脚,“公道自在人心,魏冉你不过是个副的司主,有些话也轮不到你来说。我信在朝诸位心中自有公断,长公主殿下被罚誊抄档案,若真是仪鸾司何错之有,那司主又为何受罚?”
“有错便可参,有关也可辩,您拿正副来压人,好大的官威。既然这样,微臣好歹居一品,安平殿下位高一级,崔大人居三品,有些话是不是也轮不到你说?”
魏冉眼尾一挑,面上虽然笑眯眯,可眼神像刀子,没得让崔阁浑身一冷。“更何况,殿下是自请誊档,是为太后娘娘分忧。那段时间仪鸾司都是由微臣在打理,您不寻我的错处,反倒揪着安平殿下不放,什么意思?”
朝中大臣面面相觑,在他们眼里,有共同利益在眼前,就是再水火不容的两人也会不计前嫌。
崔阁张口还欲说什么,此时沈之山出来同他使了个眼色,“审不出来便审不出来,圣上又不会怪你,快别牵三扯四的了。”
这话也是给皇上一个警示,意思很明了。
皇帝乐得丢开手,“舅舅说得是,朕不怪你们。”
崔阁只好讪讪住嘴。
皇帝都发了话,那月神庙的事情便只得囫囵过去。秦离心有不甘,下了朝以后,她照例回去整理旧档,却被魏冉叫住了。
魏冉着一件暗紫色压纹官服,玉冠束发,长身鹤立,微眯的凤眸里面凝满了笑意,看上去心情甚好。“殿下近些日子不得空,当起甩手掌柜来了,连面也不露一个。”
他凑近一步,声音低沉,“殿下这是在躲着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游戏模式:复仇模式
秦离:出生副本难度:中等模式
是否有外 挂:是
外 挂名称:删档复活
魏冉:副本难度:地狱模式
是否有外 挂:否
外挂名称:无
第44章 (改)
他身上带着好闻的檀香味道, 两人距离挨得有些近,显得格外亲昵。只是在旁人眼中,却觉得是剑拔弩张。
几个朝臣路过, 想往那边瞧上一眼,被另一个给拉走了, “赶紧走赶紧走...”
“这热闹是能看的么?这都要打起来了。”
两人不和的印象在他们心中扎根颇深, 哪怕是魏冉在朝上替长公主怼了崔阁, 在一众老油条眼里也不过是因为共同利益有损,不得不出面罢了。
近来长公主有意使绊子,大家也都看得清楚,不仅把各种事儿全扔给了魏冉,还从太尉司掌的兵部开始清查。这不刚下了朝, 太尉大人便气势汹汹寻上来了。
秦离斜倪了一眼旁人的反应, 心中默默, 他们比起怕自己,似乎更怕魏冉。她瞄了一眼站在她眼前满面春风的笑面虎, 叹气, 罢了罢了。
她有意避开他的眼睛, 扭过头去, 心底发虚,“这不是最近事忙,本宫可没故意躲着大人。”
魏冉挑眉, “殿下找借口的能力真是日益见长了,微臣佩服。那殿下说说最近忙什么呢,面儿也不露,把事儿全抛给我,这不是有心叫微臣夺权呐?”
他凤眸轻挑, 漂亮的眼睛里掺着几分调笑,语气还带点装模作样的委屈,“又是六部清查,又是三司新建,这么多事,殿下倒是躲清闲去了,留下微臣一个人干可快累死了。”
他声音微低,幽幽叹气,“您是不知道想往里面神不知鬼不觉插点人有多难啊。”
秦离拍了拍他的肩膀,一本正经,“好好干。”
她接着道,“大人几日不见,噎人的能力越发见长。打仗在行,想不到嘴皮子也利索,崔阁都快给噎死了。”
秦离本欲保持严肃,可一想到朝堂上崔阁被怼得那副模样,笑就憋不住。
魏冉唇角笑意不减,眼睛却定定得看着秦离,直欲望进她的眼里,“殿下,您不知我有多想能光明正大站在您身边,免您烦难。”
倒是得感谢太后,阴差阳错间倒遂了他的心愿。
魏冉记性不错,秦离每次挨参的时候他都记得,她每次咬牙切齿回敬的时候他也记得清清楚楚。
每当那时,他便不停得盘算,盘算还有多久,还要多久。
他生出的异样心思,不知从何而起,亦无法言明。他不喜这种藏在心底鬼祟的感觉,他想要个光明正大,而且是远不止于此的光明正大。
待在阴暗地方太久,便会对阳光生出无比的渴望。
秦离不似冬日的暖阳,她是燃烧的火焰,温暖着,灼烧着,撩拨着。
魏冉不点明她有意转移话题的心思,两人都心照不宣得不提起那晚上的事情,因为没到时候。
错误的时间说错误的事情,引出的,只可能是无果。
秦离见魏冉眼中带着少见的认真,心也不由跳得加快了速度,一时竟忘了词,不知该怎么回应。
说句可怜又可笑的话,她从来没有得到过一个人这般认真的对待,她怔怔站在那里良久,脸上是少有的茫然。莫说她活了两世,可很多事情,她是真的不懂,以至于只会荒唐的应对。
比方说那晚,简直错得离谱。
魏冉也是第一次见她露出这样表情,对方冷漠,气恼,甚至当堂破口大骂的模样他都见过,唯独没见过这般茫然的,茫然得近乎天真。
有那么一瞬间,她不是心高气傲枕戈待旦的长公主,但只是转眼的功夫,她又变成了原来的样子,一层冷然的壳子横亘在中间。
他见她迟迟没有回应,只略退后了一步,二人之间隔出了些许空间,也是留给彼此的一点余地。
他不愿逼得太紧,若是逼得太紧,人便跑了,毕竟来日方长。魏冉收敛了神色,复又笑了起来,“我说笑的,殿下别放在心上。”
二人并步走着,他不经意间扫过了秦离的手,秦离心中微微一颤,抬眼看他,眼中是说不清的神色。
她有意掩饰心中这份不清不楚,只得生硬得转移话题,又提起了政务上的事情,她清了清嗓子,“大人可有最近朝中新晋臣子的名单?”
魏冉颇为无奈,这也太生硬了吧。
罢了,他不着急。
急也没用。
他淡笑了一下,“自然有,不光如此,兵部和户部自查的时候,还发现了点东西。”
“什么?”秦离暗暗松了口气。
“一些不起眼的账目,去年一年调往漠北的粮饷记录。”他停了一下,轻描淡写道,“殿下若是打算回国公府住的话,回头我自会差人送到那里。”
粮饷记录,从户部支出,兵部调配,一整年的记录,无疑也包含着自己族人在漠北所收军饷记录。
若是能找到这两方银两之间的缺口,若是京中和漠北两边对不上,那只可能有两个,中间的人贪了银子,要么就是两部串通做假账。
送得是沙子,说成是米。秦离基本已经笃定是两部造的假,只是如今户部尚书梅永处已死,便只有一个兵部尚书程远知。
可自从设立太尉以后,兵部尚书的职位便由太尉兼任,程远知也很巧得辞官回乡了。
只可能是心虚。
可眼下京中的账目有了,可漠北那边的记录又难找了。漠北七个城,城主不同,朝廷兵和地方兵混做一起,只怕是难。
秦离下意识抬眼看他,她清楚魏冉将这些账目给她是何意,她点了点头,“好。”
既然知道她去了国公府,那想必也知道她去找了魏鸿信,也知道她要从侯府里搬出来。只是他似乎并不太在意的样子,秦离心底舒了口气,只是自己多想而已。
她正如此想着,魏冉又开了口。
“只是殿下日理万机,在仪鸾司一忙就是半夜,国公府又相差了半个城,太不方便了。”魏冉幽幽道,眯着眼睛,“还是微臣府上好。”
秦离打了个哈哈,囫囵过去,“嗐,这还没定呢,等过了这段日子再说,太后把我拘起来还得有半个月的时间呢。”
也只有半个月的时间了,可是存档她还是没找到。
眼瞧着日子快到了,整个档室她都快抄了大半,偏偏没有那道折子,秦离背后发冷,“那道存档,档室恐怕没有。”
若是叫有心人找着了,可就是大事。
魏冉似乎并不甚在意,这份遗诏于他而言,其实没太大作用,只不过是行个师出有名罢了。
他又不靠这道遗诏保命。
在力量的压制下,那东西无非是给人以一个投降的台阶而已。
魏冉敛眸,“殿下手都抄出细茧来了。”
秦离白皙细腻的手指上,确实磨出了层细茧,也亏他观察仔细,她把手缩进袖子里,只抱着胳膊笑,“就当练字了。”
她看了眼天色,“得,我接着去抄折子了,就送您到这吧。”
魏冉点头,“那微臣先走了。”
他的身影稳稳踏在石板路上,似雪中松竹。
秦离未多做停留,转身去了离常宁宫不远的荷花池,现在,应该是那血燕乳酪煨好的时候。
实在无法,只能搏一搏。
常要,她玩味一会,这个人有意思。
正当她坐在池子旁边百无聊赖的时候,果然看见常要差人端着杯盏陆陆陆续续从御膳房方向走来。
常要老远见她便行了个礼,秦离疾步走了上去,扬声笑道,“常公公早啊。”
常要恭恭敬敬又行了一礼,“殿下早上好。”他虽已有五十多岁,可因着宫刑的缘故,并不很显老,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影子,模样不差。
秦离端详着,难怪太后对他颇为...她回忆着,总觉得太后同他关系奇怪,似有亲情,似有悔意,总之比同太后亲侄女还要更亲切一点。
她把常要身旁人都遣了去,“你们先把太后娘娘的点心送过去,不然要凉了。”
待下人散去,秦离笑道,“常公公,我这几日整理档室实在不得其要义,抄得乱七八糟不说,还无章法,听说您有时候会帮太后娘娘捋一捋政务,想必在旧折子上也能帮上本宫一二。”
常要眼观鼻鼻观心,“这旧档和朝里的奏折到底是有所不同的,奴才可能帮不上忙。”
秦离见他不吃这套,又暗示道,“那要是找个东西呢?公公可愿意帮忙?”
“不知殿下要找什么?”
“这....”秦离反倒不知说什么了,常要仿佛一块石头,软硬都不吃可还行。“罢了,叨扰常公公了,您忙去吧。”
常要略一点头,走了,只是掩在袖中的手在发抖。
他很纠结。
存档在他手里。
交与不交全在他,可他为难,因他心中有恨。
可也有旁的感情。
常要敛去神色,朝着常宁宫缓步走去,步伐似有千钧重。
未央宫中,皇后倚在贵妃榻上,身旁有人附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沈雅宜抬起了眼皮,“梅永处死了?”她猛得坐直了身子,颇为愤怒得摔了茶碗。
未央宫中的人一声大气不敢出,汇报的人更是战战兢兢,“小人只负责洒扫的活计,梅大人死前小人是偶然听到的。”
“他还说什么了?”皇后怒意不减,她虽然知道此事板上钉钉再无转圜之力,可心中还是颇为不甘。她在梅永处身上下足了功夫,好不容易才将他拉拢过来。谁知秦离一上位,弄出这许多幺蛾子来,自己一番心血算是白费。
她身旁侍从低声道,“梅永处临死前直呼冤枉,声称先帝留有一封遗诏。”
作者有话要说: 末尾改了一下下
第45章 龙气
“你说什么?”皇后无比惊讶, 这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
当初仪鸾司戒备颇为森严,她想救下梅永处,琢磨了半天也只往里面塞了个干杂活的杂役, 本以为没什么大用了,不成想带回来的东西竟如此值钱。
那人匆忙跪下, 又重复了一遍, “当时梅永处死前语无伦次, 口口声声说有一道遗诏。”
“那遗诏在哪里?他说了没有?”可这种临死前说的疯话,她若是说与太后,太后自然不会信。
“小人不知。”被问的人摇了摇头,“还没等他说完,药效发作, 他便吐血而亡了。”
天气转暖, 却仍是春寒料峭。只是这料峭落在别人身上, 便成了透心的冷意。
常要从莲花池的方向往常宁宫去,老远便看见皇后火急火燎, 也往太后处走。
常宁宫气氛肃穆, 人人自危, 连大气儿都不敢喘, 皇后坐在太后身边,似乎说了什么。
太后脸色很不好看,虽然并不全信自己侄女说的话, 可心中到底存了个疑影。看到他来,道了声正好。
“哀家有样东西丢了,通知各宫各处,给哀家好好找找。对了,好好看着点安平, 顺便查下她有之前没有从档室里带出什么来。”她停了半晌,“你回头给之山带个话,让他好好盯着点魏家。”
看样子似乎是知道了什么。
秦离同常要说完话,本欲打算去档室,可门口不知何时增添了几个侍卫。她心底疑惑,可面上不显,刚要推门不想却被拦住了。
“怎么回事?不让进?”秦离挑眉。
拦住她的侍卫行了个礼,“奉太后懿旨,说是宫里丢了东西。”
秦离笑道,“这丢了东西为何要封了档室呢?”
“太后娘娘特意吩咐的,说是那东西有可能出在档室。”那侍卫压低了声音,“现在各宫也都封了,殿下得赶紧回去了。”
秦离背后冷汗涔涔,矜然点头,“行,本宫知道了。”
她优雅转身,心中翻覆,什么东西丢了能丢在这个档室?
保不齐太后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不过她有八成肯定,这备档不在这个档室。她现在才回过神来,梅永处有一句说的是真的,他说他听到常要和魏鸿信说了遗诏的事。
那常要就是知道的,常要若是知道,从哪种可能去想,都不会把备档留在档室里。
他若是全心全意为太后想,那便立即会毁了存档,告诉太后。要是不是,那也会把那备档藏在别处,总之不可能是这里。
眼下太后似乎并不知情,那便是第二种,或者,常要在犹豫。
秦离叹气,原来自己一开始的方向便错了,倒是平白耽误了半个月的功夫。
回到长乐殿,她叫来王乐,“今早都有谁去了常宁宫?”
王乐道,“早上除了您去请安,便只有皇后娘娘了。”
皇后,很早以前便一直在朝中开始有小动作了,一直有意拉帮结派。梅永处明着是沈家的人,可沈氏也分派系,梅永处惯来鼠目寸光,想必是被金银所笼络,站了皇后。
最后也死在了银子上面。
秦离默不作声呷了口茶,她可以肯定皇后是知道了遗诏的事,不过还好,皇后一向瞧自己不顺眼,既然如此,那皇后的话自然也没那么可信了。
她又道,“你回头叫魏冉好好查查仪鸾司里的人,我怀疑,是出了内鬼。”
眼下太后盯起了这件事情,虽说未必会信沈雅宜的话,可到底会存个疑心,最近还是别有太大动作为好。
反正仪鸾司也不用有什么动作了,她随意说了一句,“天气变暖和了。”
王乐没听懂她的意思,啊了一声。
秦离摆摆手,“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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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离最近很倒霉,非常倒霉。
不久前走路便跌了一跤,把脚给扭了,后来又感了风寒,咳嗽了好些日子,汤药不断,也没个好转的迹象。
上朝的时候也因为御前讲话失仪,被罚了抄书。可巧的是,许是之前档室里誊抄的备档太多,秦离手疼得不行,手腕处尤甚,笔都提不起来了,别说抄书,连仪鸾司里的折子都要让太尉帮着代写。
其他的事情更是能推就推,秦离不找事,使朝中众人都松了口气,只是也不太敢乱来。毕竟前些日子的清查搞得人心惶惶,身边共事的查办了不少,又多了好些个新面孔,不太方便办事了。
就连宫里一向没什么存在感的嫔妃们也忍不住嚼起了舌根。
“欸你说长公主最近怎么了?”
“害,谁知道呢,是不是冲了什么?”
“你快别瞎说,被她知道了,你还有几条命可活?”其中一个宫妃磕着瓜子,嘴上虽这么说,可看上去丝毫没有想停的意思。
毕竟宫里四方的天,难得有新鲜的事,大着胆子也要说道说道。
“我估计啊,肯定是撞了什么。前些日子,从漠北送来的美人,皇上还没看几眼呢,就都死了,有人不是说是她干得嘛?”有人神神秘秘,遣退了身边的人,“搞不好是冤魂来索命了。”
“你知道什么,那分明是...”静嫔刚要说,突然想到了什么。
宫中不像朝野,朝臣畏惧秦离,是怕被她参本抄家,而宫里人,更怕的则是直接要他们命的那个。
皇后。
他们敢背后议论秦离,是因为觉得她不会来要了他们的命,至于有些人,是连背后议论也不敢的。
宫里宫外两把快刀,太后很多事情不用出面,只用吩咐一声,便有人替她来做。秦离虽为皇后义女,可二人却并不对付。
静嫔压低了声音,把自己没说完的话说全了,“你说,会不会是皇后干的?”
当一个人有了这个猜测,哪怕是再谨慎的议论,也会一传十,十传百。
秦离懒洋洋窝在仪鸾司的书房里,原本堆满折子的书案被收拾得井井有条,不复以前乱糟糟的样子。她裹着被子倚在榻上,笑嘻嘻看着坐在案前帮她批折子的魏冉。
“真是辛苦大人了,”她晃了晃自己的爪子,笑得像一只猫,“好巧不巧,写不动字了。”
魏冉埋在折子堆里,眼皮都不抬,嘲讽道,“是啊,真巧了。”待他写完手里的折子,把笔一搁,皮笑肉不笑,扬声朝外头道,“十九,把药端上来,你主子要喝药了。”
十九闻声进来,端进来一碗汤药,面不改色,似乎已经习惯了。
秦离一看便苦了脸,“先放那吧,烫。”
几乎都不用她提醒,十九放下碗就走了,头都不回的那种。
“越来越没规矩了....”秦离嘟囔一声,随手拿了本闲书翻着,装作没看见那碗汤药。
魏冉端起药碗没什么诚意得吹了两下,“喝吧。”
秦离翻书,没搭理他。
他又用汤匙舀了一勺,递到秦离嘴边,“我跟你说,凉了更苦。”
秦离见是躲不过了,就着勺子喝了一口,小脸一下皱了起来,索性接过魏冉手里的药碗一饮而尽,苦得她直骂,“十九也不知道端盘蜜饯来,太没眼力见了吧。”
还没等她说完,就觉得嘴里一甜,她突然意识到那是一块糖。
糖甜丝丝的蜜意,一下子盖过了中药的苦。
魏冉不知什么时候拿出一袋蜜拔丝糖来,似是早就备好了。看着那袋糖,秦离眼睛一下子就弯了起来,正巧是她喜欢吃的,偏偏宫里还没有。她嘴里含着糖,含混得称赞了一声,一脸餍足,看上去很满意,“算你识相。”
魏冉颇为无奈,从她手里把碗接过来,起身放到案上。
病中的秦离,跟小孩子一样,一块糖就能高兴成这样。
不过他很快打消了这个想法,毕竟小孩子,可不会没病找病。
“殿下,下次别这样了。”
秦离知道他在说什么,嗤笑一声,“我若不病,只怕就有人来要我的命了。皇后来找我的麻烦,也不掂掂自己分量,能往这里插暗桩,也算是她的本事,倒是我疏忽了。”
她从话本里抬起眼睛,“都查出有谁了么?”
魏冉嗯了一声,“都是外围一些杂役,已经打发出去了。”
秦离点头,又拿了一块糖塞进嘴里,“你听说了么,最近漠北可打了好几场胜仗呢。”
魏冉微笑,“自然。”
这几场仗赢得,很玄妙。
漠北接连打了几场胜仗,朝中均是一派喜色,太后心情甚好,只是姓沈的,并不全都高兴。
“你再说一遍?”皇后狠狠抓着扶手,护甲掐进自己手心里也不觉有什么。
“回娘娘,咱们安在仪鸾司里的人,全死了,而且死得离奇。”
皇后冷哼一声,“我不信仪鸾司一下死这么多人,旁人就起疑?”
“不仅是安在仪鸾司的,其他各处的,也死了好些...有谣言说这是不详之兆,说皇帝不是真龙,镇不住戾气,才使宫里宫外都不太平。”
宫中不太平的,自然是秦离。
回话的人擦了擦冷汗,“还有人盛传,漠北隐隐有见紫光,是为龙气。”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情节有点点改动,改成皇后最先知道梅永处的遗言。鞠躬w
第46章 夜宴(捉虫)
皇后有些慌了。
眼下在漠北, 还打了胜仗的,不就只有个沈刻么。
那她的儿子怎么办?
流言纷纷不仅传到后宫,不光沈雅宜慌了, 连皇帝也有些坐不住,朝臣虽然在殿前不议论, 并不代表他们不知道, 更不代表他们心里没有存着点别的心思, 也不代表着不会做什么小动作。
皇帝现如今位子本就不好坐,时时刻刻怀疑着沈氏要推太子上位,所以现如今,所谓漠北生龙气的谣言,更是让他心病加重, 日夜慌虑不安。
疑心生暗鬼, 更何况是这种谣言, 一下子便将大齐打了胜仗,满朝庆贺的气氛给消了个七七八八。
庆祝漠北大捷的庆功宴上, 虽然热闹, 可这热闹表象下, 透着一股刻意。朝臣面上尽是庆祝大捷的喜色, 宫廷夜宴,个个都笑得见牙不见眼,却都心怀鬼胎。
秦离按理说应该同宫妃一同坐在女眷席上, 只是她又为銮仪卫使一品理事,便同朝臣同坐一席。反正平日里朝上都已经习惯了,眼下也不觉得她身为女眷坐在殿上有什么奇怪。
她自顾自满了一樽酒,戳了一下坐在一旁的魏冉,似笑非笑。“今天这宴席设得隆重, 你当时回来的时候可没有这待遇。”
魏冉持着一个无所谓的态度,“沈将军打得是胜仗,微臣当初只能是勉强不输罢了。”
秦离何尝不了解当初漠北局势的艰难,谢家困顿无守,血战而亡,粮饷俱无,北寇势如破竹连攻两城,衬得我军颓唐。
能在这种情况下夺回城防得胜北师,魏冉说得轻描淡写,可事实上绝没那么轻巧。
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哪有那么容易呢。
秦离心里清楚沈刻这所谓的胜仗与之不可同日而语,她微微笑了一下,“现在这宴会办得多大,到时候脸打得就有多疼。”
这胜仗怎么来的,上一世她可是记得明明白白。
魏冉不置可否,状似不经意得把秦离刚满上的酒杯挪得远了些,“殿下病还没好,不怕病情反复?殿下喝药时的豪迈模样微臣可还记得呢。”
秦离上了妆,又原本便是一副人间富贵花的模样,远远看上去与平常并没什么不同,只是若是近瞧着,脸色确实透着些苍白。
她也不恼,吩咐人来撤掉了桌上的酒杯,笑道,“大人满意了?”
魏冉矜雅点头,“满意了。”
秦离停了箸,这时宫乐响起,随着编钟厚重的击缶声和宫内乐师合奏,众人眼光都投向了台上,一时也没人注意到两人之间的互动。
这配乐倒是同上一支舞曲不同,没有那种舞姬特有无骨的娇柔,这支曲子反而带了些许的铿锵,倒是让秦离遥遥想起漠北的战场。
秦离环顾了一下四周,倒是不只她一个人如此想,她刚想感叹一下乐师有心,等一看到来人,便打消了主意。
她又看向与皇帝并肩而坐的皇后,心中了然。
“封儿,你怎么来了?”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沈雅宜附在他耳边说了什么,那一抹惊讶变成了喜色。
太子恭敬跪下,规规矩矩叩了首,“儿臣给父皇请安。”
“起来吧,听你母后说,你为庆贺漠北大捷准备了节目,还练了好久呢。”
“回父皇,正是。儿臣确实准备了个小节目来稍微助助兴,一来是庆贺漠北大捷,父皇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有父皇坐镇,任何谣言都只会不攻自破。二来是庆贺我大齐江山安稳,万里鹏程。”
秦封移说出的话和表现出的恭敬,倒是有些让人意外,他手里持剑,舞了个剑花出来,颇为张扬。
太子话里话外,只字未提沈氏一族,话里全是对皇帝的溢美之词,让皇帝表现得极为受用。
谣言不攻自破,这话一出,旁人便不由多想几分,联想到近来广安城中的谣言,就有人悄悄把目光投向沈之山。
本正满面春风的右相,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
皇后这时举杯款款起身,“妾身也祝我大齐江山国运昌盛,内外无患,陛下万寿无疆,早平北寇。”
诸臣纷纷起身举杯,“祝陛下万寿无疆,我大齐国运昌盛!”
“真是难得,朕果然没看错自己的儿子!小小年纪竟有这份心胸,倒是难得。”皇帝哈哈大笑,这话说到他的心坎里了,示意下人,“赏!”
别看后宫宫妃这么多,可皇帝子嗣不算秦离,却只有太子一人。秦封移是沈氏所出,于皇帝,威胁大过亲情,可他当着众臣说出这话来,代表的是站队。
重要的在于太子表现出的态度,至于之后所谓的助兴节目,倒显得其次了。
秦封移虽然是皇后所出,可到底姓秦。当共同利益有损,素来针锋相对的敌人也是可以同仇敌忾的,这是秦离在官场上学到的规矩。
皇帝同太子,本也是父子,自然更亲了一层,哪怕再防着,终究也有舐犊情深在里面。更何况,沈雅宜虽姓沈,可也只有她的儿子会被沈氏一族推上的皇位的时候,她才是沈家人。
否则,便是要篡位的仇人。
秦离心知,皇后这是要同沈家撕破脸了。沈雅宜一贯沉不住气,这样做倒也是正常。
她轻轻一哂,“当真是帝后情深啊。”
魏冉并不对太子难得的节目抱以兴趣,有一搭没一搭应付着旁人,听到秦离的话,他转过头来,定定看着她。“殿下这是羡慕了?”
他凑近来悄声说着,身上带着清浅桃花酿的酒香,声音低哑,“您若是愿意,可以考虑一下微臣。”
秦离别过脸去,面上浮上一层薄红,将目光落向正起剑势的太子,低声骂道,“我羡慕他们?那都是假的。”
她说完才意识到重点不对,重点不是应该在他的后半句么。
秦离有意找补,想了想又觉得越描越黑,还是算了。
魏冉未置一词,笑着饮了杯酒。依着她的话,他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只要那感情是真的,便未尝不可呢。
皇后的大戏演完,之后的歌舞便丝毫提不起秦离的兴趣了,在座的朝臣仍然对之前太子的剑舞大为赞叹。
“太子殿下的剑法实在是精妙,一看便是颇有天赋。”有人臣趁机溜须拍马,夸得皇帝眉开眼笑。
依皇帝的性格,若是在平常,有人这么夸太子,他绝不会如此高兴。秦离看在眼里,皇帝越是高兴,就说明那道谣言在他心中的分量越大。
秦离虽说是个外行,可她也是出自镇国公府,虽不习武,见得却着实不少,自然也能看得出太子的剑出势无力,起势急躁不见沉稳。
她抬眼问魏冉,“你觉得他舞得怎么样?”
魏冉敛眸,“太子殿下的剑,舞的精妙。”
秦离哼了一声,“我都看出来他不是学这块的料,你会看不出来?”
“剑都舞进沈大人心里了,自然是精妙。”
剑舞得好与不好都不重要,不过只是出排场戏罢了。秦离顺着魏冉的目光,往沈之山的方向看过去,发现他铁青着脸,不由心情愉悦。
毕竟被自己女儿倒打一耙,可不是什么高兴事。
“魏冉,你可真够损的。那流言是你放出的吧。”秦离呵气如兰,轻飘飘吐出几个字。
挑事一流。
后者挑眉,应下这份称赞,“谢殿下夸奖。”
皇后沉不住气,右相容不得人,可怨不得别的。
今天的好戏已经散了场,帝后双双携手而归,看上去感情倒是比以往和睦了不少。在座朝臣见天子退席,不免也随意了起来,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敬酒,没了奉承的话术,又有好酒醉人,比之前热闹了许多。
秦离本就感了风寒,之前偷喝了杯酒,更是有些乏了,反正朝臣也不敢到她跟前来凑,她乐得清闲,又瞧夜色已深,索性打算回自己宫里了。
魏冉见她要离开,也站起身道,“可巧,微臣也打算出去醒醒酒。”
他为她披上大氅,这举动在旁人眼中也是过从亲密,只是这宴席上人人都吃了酒,早就顾不得这些小动作了。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悄没得光明正大。
秦离点头,笑得不明,二人并行离开了宴明殿。
夜色深沉,春寒料峭,凉风席席,行在皇宫深处,偌大黑漆不见掌灯,一行人行在此便如一叶扁舟,只觉伶仃,万事万物皆离自己分外遥远。
身旁太监王乐问道,“殿下,要不还是让奴才叫人抬轿辇过来吧,”
“本宫今天想溜达溜达不行么?再说了,还有事要同太尉商量一下呢。”秦离朗声道,突然指着前面的一道白影大叫,“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身着白衣的东西,有血染在衣服上,脖子上套着一道绳索。前后俱不见人脸,取而代之的是长长的头发,正发着奇怪的声音。
众人惊惧,那不见人脸的白影,正急速朝他们扑来。
身边跟着的宫人急了,大喊,“护驾护驾!”
秦离声音颤抖,“鬼...”刚吐出一个字来,就软软倒在了魏冉怀里。
第47章 巫蛊
那白影朝他们冲来的时候, 魏冉倒无甚表情,只下意识准备拔出自己的佩剑,谁知当秦离朝他栽过来的时候, 反倒让他慌了神。
魏冉一时间也顾不得那么多礼数,急忙揽住她往下倒的身体, 打横抱起, 将人带进了自己的怀里。
秦离软软倚在魏冉怀里, 蝶翼般的眼睫微微颤抖,脸色是病态的苍白,偏偏点了绛的唇色艳红如血,在这样的气氛下,诡异得美丽。
场面乱作一团, 那白色的鬼东西却突然转了个弯, 闪出了他们的视线范围。
王乐大喊, “来人护驾!”
魏冉稳稳站着,语气中带着些怒气, 冷声吩咐手下人, “追上去。”
真巧, 他不信鬼神, 只信有人弄鬼。
就在这时,魏冉只觉得怀里人似乎动了一下,不对, 是戳了他一下。
他低头,发现秦离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她窝在魏冉怀里,像个艳鬼。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似乎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又把脸埋进了他的披风,声音微低,“别。”
要是追上了,就露馅了。
她细细的呼吸落在魏冉胸膛,他的心跳不免又快了起来,却不同于刚才的紧张。
他面上不动声色,略一摆手,“把他们叫回来,不用追了,反正也追不上。”
他看了眼扒在自己身上的秦离,一时间竟无可奈何,不觉还有些生气。
她不是最怕鬼的么?居然有这个胆子装神弄鬼。他低声问,“你要干嘛?”
秦离难得细声细气,用气声道,“等着看。”
魏冉敛去神色,倒是能猜出一二分来。
不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几个太监听了动静往这边赶了过来,看到这个场景急忙去报信。
秦离身边特地只带了王乐一人,也早就算好了时间。今天宫廷夜宴,侍卫大多在宴明殿附近,更何况此地本也偏僻,更是少有人在这里往来。
一班巡视的侍卫最先来到,便看到眼前的一幕。太尉大人神色冷峻,怀中打横抱着长公主殿下。他也不敢多问,眼观鼻鼻观心,小心翼翼问自己顶头上司,“大人,这是发生了什么?”
魏冉冷冰冰吐出几个字,“长公主受了惊吓。”他朝王乐使了个眼色,王乐会意,忙将头领侍卫拉到一旁把事情细细讲了一遍,看他神色夸张,只怕还添油加醋了不少。
宫中闹鬼本不是什么新鲜事,便是吓死了一个两个宫妃也没什么。只是惊得不是别人,那可断不是好打发的,怕是还要担一层玩忽职守的罪名。
那侍卫听得冷汗直冒,吩咐旁人赶紧去知会侍卫统领,自己走上前去,“大人,我这就派人去追查此事。”
魏冉声音淡淡,“不用,这里到底是宫中,还得等圣上或者太后来定夺。”
皇帝眼下应该是随皇后宿在了未央宫,得了消息赶过来恐怕还得好久,到时候秦离的人应该已经把东西都处理掉了。
秦离窝在他怀里勾起唇角,魏冉的心跳声沉稳有力,让她难得安心,哪怕事先没同他打好招呼,他也能帮你把事情周全了,甚至考虑得比自己更周到一些。
很快消息便传到了宫中各处,听到动静赶过来的朝臣和女眷不知是发生了什么,有好事的,便不由自主联想起了之前发生在长公主身上的一系列事情。
魏冉径直离开了旁人的视线,对王乐道,“带路。”
秦离在他怀里有些颤抖,他心里有些慌,状似不经意得低下头看她,却发现她在偷笑。
装都装不像,要是路上被人发现了可不好,还是得自己给抱回去。
嗯,这个理由也不算牵强。魏冉稳稳抱着秦离,正欲离去,却听见有人轻飘飘来了一句,“这深更半夜的,太尉大人亲自送殿下回宫,恐怕不太好吧。”
魏冉抬眼朝声音的方向看去,是慕容玄,倒是不知他为何会来得这么快。
“我回头自会像太后请罪。”他略一哂,淡淡道,“不过慕容大人说的也是,应该在等人来之前把一直殿下晾在寒风里才好。”
慕容玄听出他语气里的嘲讽,神色平静,笑道,“倒是我想得不周到了。”
魏冉也不再理会慕容玄,寒声对王乐道,“愣着干什么,走了。”
王乐在前面领着路,倒是颇为机灵,特意选得没人的小路。
魏冉语气颇为正经,轻声附在她耳旁说着,“殿下那么怕鬼,怎么还敢那鬼神之说吓唬人呢?”
秦离懒洋洋道,“害怕难道就不做事了?”
还有更狠的呢。
她窝在他怀里有些别扭,动了一下,就听见魏冉喑哑的声音,“别动。”
秦离挑眉,“怎么大人手酸了,抱不动了?”
魏冉低笑,“殿下轻得像片叶子。”
就是抱在怀里,会让人生出点别的想法来。
王乐出言提醒,“大人,就快到了。”
不远处隐约能看见宫殿的一角,两人都不再说话,静静的夜色中,只能听到沉稳的心跳和清浅的呼吸声。
长乐殿门口,有人着近路报了信,竹青在里面团团转,最近殿下好不倒霉,好端端的怎么还晕了呢。她早早吩咐人赶紧去请太医,自己则焦急得在门口等着,不远处便看到太尉抱着自家殿下朝这边走来。
竹青不觉有些脸红,忙招呼人将自家殿下架进宫,“谢大人。”
魏冉站在门口将秦离交给侍女以后,淡淡摇头,“没事,她风寒未愈,想着看你家殿下吃药。”他悠悠转身,“先告辞了。”
估算着时间,这会儿消息应该已经传遍宫中各处了。
果不其然,老远处便看见太后的仪仗,正带着御医匆匆往长乐殿的方向前来。
秦离被搀回了宫,此时躺在榻上,装作悠悠转醒的样子。就在这时,随着一声太监悠长的声音,“太后驾到——”
她欲起身行礼,便见太后走了进来,将她扶住,“赶紧躺好吧,不用行礼了。”
沈然坐在秦离床边,略一端详秦离的面色,倒确实带着几分病色。她一挥手让太医上来诊脉,柔声道,“离儿,发生什么了?我听说是被吓着了?”
秦离将之前准备好的说辞拿了出来,红了眼眶,埋在太后怀里哭了起来,一副吓坏的模样。“儿臣这段时间一直做噩梦,从宴席回来的路上却突然看见前面有个白影,模样吓人,血红的大口就要吃我,我吓坏了,就晕过去了。”
太后似乎信了几分,又试探道,“我听说是魏冉当时也在?”
秦离似乎委屈得不行,吸了吸鼻子,一抽一抽道,“那鬼我相信太尉也看见了,当时天黑,我刚好有事情要同他交代所以没乘轿辇,只叫了王乐。若不是他在,儿臣恐怕就看不见祖母了。”
她似乎吓坏了,抱着被子仍有些颤抖。
太后沉思了片刻,她今天本来心情便不好,如今更是一口气憋在心头上不来下不去。眼下来看,二人之间的不睦大概要因此事化解了。
她刚将魏冉调到仪鸾司去分权,转眼两人便因着一件巧合和好了,倒是白费了她一番计较。太后扭头对着萍香道,没好气道,“发生这么大事皇后不来?她去哪了?”
萍香低声道,“娘娘忘了,今天圣上留宿在了未央宫,这会只怕是来不了。”
太后冷哼一声,她这个侄女倒是真沉不住气。
宴席上皇后当众给沈氏难堪她第一时间便知道了,她的亲侄女,如今看来是要因为一道流言同她撕破脸了。
沈雅宜也不好好想想,是信她父亲和姑姑,至亲的亲人为好,还是选择去信一个没用的男人。
她选了后者,太后冷嗤。
因为有了对比,太后看着自己外孙女,眼神不免温和了点,问太医,“诊出什么来了么?”
秦离倒不怕太医说她没病,因为她确实风寒未愈。
太医捋了把胡子,慢慢道,“殿下身子似乎天生心血不足,本就比旁人虚弱三分,如今又是惊悸忧思,劳心思虑过度,恐怕心神有损,”
太医院的老头诊病一套一套的,秦离倒是有些意外,如今看他说得玄乎,倒是正好能糊弄过去。
只是他那句心血不足,不由使人想起上辈子捅入自己心脏的那把刀。
太后神色不明,竹青在旁观察着,突然跪了下来。
“怎么了?”太后挑眉。
竹青哽咽道,“娘娘,我家殿下因着前些日子明明好好的,突然就万事不顺,又是摔伤又是扭伤,几天前还感了风寒始终不见好转。”她抽泣道,“今天更是奇怪,居然还撞上了如此不吉利的东西。这些事情全发生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也未免太巧了些。”
竹青重重叩了个头,从袖子里拿出了个东西,“奴婢前不久在莲花池旁喂鱼,突然见那鲤鱼衔了这个东西来。奴婢捡起来一看,吓了一跳,本不敢细看,却突然发现那上面的生辰分明是殿下的!求太后娘娘做主啊!”
太后定睛细看,那分明是个一个扎了生辰八字的巫毒人偶。
要说在宫里,敢这么做的人只有独一份。
秦离杀了梅永处,断得是谁的羽翼,再加上漠北那道流言,也难怪有人沉不住气,要翻天了。
太后不是不知道之前皇后有意结党,她有意敲打提点着,还是死性不改。
她儿子还没坐上皇帝的位子,今天就敢就地倒戈,那等秦封移坐上了皇位呢?
太后原本没别的想法,如今倒是不由生出点别的心思了。
其实沈然想得不错,她不知道的是,上辈子,秦封移上位夺权以后就把她毒死了。
秦离看出太后脸色上的转变,抹了把眼泪,皇后想算计她,就别怪她不客气。
“查,各宫各处,包括哀家和皇后宫里,都细细搜罗明白,哀家倒要看看哪里还有这么多脏东西。”
第48章 搜宫
夜宴当晚, 宫中出了大事。
长公主撞鬼受惊,传闻是巫蛊所害,太后下令六宫各处大搜。
也是借着这个机会告诉各宫各处, 哪怕皇后在宴会上再不给沈氏面子,她身为太后照样做得这个后宫的主。
不光是这个后宫的主, 前朝也是。
饶是如此, 仍有人在暗处议论, 皇后逐渐脱离太后的掌控,这也代表着沈家,并没有像表面一样精诚团结。
这也容易让人起了旁的心思,尽管沈刻在漠北的那几场胜仗使得沈氏一族依旧如日中天。可皇帝一派,也隐隐有了起势。
沈家族氏内部也已经翻了天, 左不过是被那道流言所扰。
沈之山快马加鞭得来了远在漠北的书信, 上面沈刻潦草的字迹却无不在彰显他的野心, 只是却也明确说了,他确实不知道这流言是从何传起, 但并不觉受之有愧。
气得沈之山将那封信撕了个粉碎。
倒不是说他没那个心思, 只是, 这流言, 从不会无故传开。
但既然传开了,也不是不行。
虽然没有明说,但内部已经分为了两派, 一派觉得太过冒险,同是姓沈的,凭什么要推沈刻一个黄口小儿。另一方却认为这是被逼上了梁山,不得不为,原本他们拥立太子, 可当日宴会上的情景,实在让人心寒。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便是再送一个沈家女进宫。可这样,那不就是明显的服软么,再说了,沈之山也只有一个女儿,若想再寻,也只能是送宗室女。
那样岂不是养虎为患?亲生女儿尚且如此,更何况旁人。若是再培养出一流旁系分支,只怕沈氏一族只会四分五裂的更快。
进退两难,沈之山作为老父亲,颇为心寒,真是他的好女儿啊,怎么就这么拎不清呢。
沈雅宜仗着自己是中宫皇后,一朝重夺荣宠,自然全心全意系与她曾经心悦的男人。不为别的,她当年求着姑母嫁进来的时候,一是盼着自己有朝一日怀上孩子,将来便是大齐的太后。
二来也是当初动了几分真心。秦家的男人,身量样貌都是一流的,更何况又是这般尊贵的身份。
至于姑母曾经息息的教诲,告诉她万事皆以母家为上,告诉她万不可将心托付给男人,尤其是秦家的男人。这些,她自然都忘得干净。甚至于当初进宫的时候,也只是想借着母家的青云梯,却从未想过为家族谋求什么。
反正万事有姑母和父亲呢,她能干什么?
她确实不能为沈家干什么,但她的妄为,却使得原本关系便不牢固的沈氏现下大有一分为二的态势。
只一道流言,便将玩弄人心的手段做到了极处。
魏冉的心思,秦离如今算是见识到了,不出手则已,出手便能把人玩死,她也正好借着这道东风,顺势再踩上沈家一脚。秦离倚在榻上,接过药碗,细细吹了几下,然后顺手倒进了旁边的盆栽里。
可怜那绿植,过不了多久就得枯萎了。
这朝堂上哪一个不是混了几十年的老狐狸,结果却被个刚及冠的笑面虎给耍得团团转。
只是早朝下后,那个笑面虎对她倒不笑了,反而带着少见的认真问她,问她什么来着。秦离想起来了,他问她,自己于她是否只是借的一道东风而已。
到底算什么呢?
“奉日月以为盟。”她是这样回的,为了说服旁人,也为了说服自己。
可真的能说服得了么。
王乐这时走了进来,正巧看到秦离倒药的举动,他哭丧着脸,“殿下您这病再不好好调理,可是要落病根的。您再不喝药,大人到时候要拿我试问的。”
秦离扫了他一眼,“你同他交代什么?你跟谁一条心?”
王乐被瞪了一眼也不敢再吭气,别看大人昨天晚上还好好的,今天一听说了巫蛊的事,难得气得发抖。
不过他也能理解,毕竟殿下确实够狠。那巫毒小人,他看了都胆寒,殿下却能这么咒自己,连眼睛都不带眨的。
他算是见识到了,这两位,压根是同一路人。
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算计别人的时候也能把自己套进去。
这种玩命的事,他光是进宫以来见过的就不止一次两次,都已经习惯了。王乐最后怕得便是自家大人在谢府满门被灭的时候自请驱往漠北,赢了,换回今天的局面,要是输了,不堪设想。
王乐赔笑,接过药碗,讨好道,“回殿下,如今六宫各处已经搜过了,除了常宁宫,也就还没搜未央宫这处了。”
他低声道,“眼下太后娘娘身边的萍香姑姑正带着人去了未央宫。”
秦离慢慢道,“扶我起来。”
她笑了一下,“正好想去凑个热闹。”
其实太后当晚便要求搜宫,只是当晚皇帝宿在了未央宫,所以就先搜了六宫,
久居深宫的人寂寞,尤其是后宫妃嫔,平日里因着皇后的威压更是好久才见皇帝一次,成日里战战兢兢。一朝搜宫,祸害人的东西没有,倒是搜到有聚在一起赌钱抽花名签的,大不成个体统。
被惩罚的宫妃们又羞又气,不免对这个带累他们的人心生怨怼。至于是谁带累了她们,这个宫中上下有谁不知道是谁干的,无数双眼睛盯着未央宫,等着一出好戏。
其实太后到底也是给皇后一个面子,毕竟自己侄女,也算是自小看着长大的。她当初心狠,害死了槐安,自觉不愿面对秦离,只得将这少许的情感注入到自己侄女身上。
她等着第二日早上,若是沈雅宜识抬举,这事便过去了。奈何皇后根本没想那么多,反而以侍奉皇上为由,没去请安。
真是不争气的东西。
搬弄是非,挑拨口舌倒是她的好侄女的手段。太后不由想起前不久皇后同她说得遗诏一事,她还当真信了,生怕那是先帝留下来用来剿灭沈家的。
大张旗鼓,结果败兴而归,各大馆藏找了一遍,别说遗诏了,连备档也无。
先帝临死前,大有要诛杀她父母亲族的意思,罗列了父兄各大错处,当时参她族人的折子,堆成了山。若不是她手快,只怕现在已经是死人一个了,哪还有这个不识相的侄女耀武扬威的日子。
未央宫中争吵不休,老远便听见皇后略带些惊怒的声音,她嚷着,全然失了礼度气势。
“你去告诉姑母,本宫怎么可能会下巫蛊?定是被哪个小贱坯子挑唆的!指不定就是秦离自己弄的!”
萍香眼观鼻鼻观心,“娘娘,这其他宫里都查过了,也就您这处还没有搜。若是没有,太后娘娘自然不会为难您。”
皇后气得从案上将一樽琉璃盏摔了个粉碎,未央宫众人慌忙跪下,“姑母要是不想刁难我,就不会今天给我这个难堪!”她口不择言起来,“不就是昨日宴会姑母不高兴了么,大可不必这么使绊子!她但凡疼我,就不会容得漠北传出那样风言风语!”
皇后说完便哭了起来,扫了案上的所有,“你们仗势欺人,专管做耗。我看谁敢来搜本宫的屋子,谁敢!”
宫中跪着一片的人默默,一时就这样僵持不下了。
萍香等她哭声略止,不卑不亢道,“娘娘,您想想,这宫里只有您处没查,若是不搜,难保落了旁人是非,只当猜您是心虚。奴婢并无别的意思,太后娘娘也是为了您的清誉考虑啊。”
沈雅宜哭叫道,“姑母的宫里搜了么?保不齐事情就是姑母做的,牵三挂四拿我来出气。她就是看不惯我过两天好日子!”
她说的好日子自然是同皇帝的一日温存,男人的温情言语足以让她忘乎所以。他说了,将来她的儿子,就会是大齐的皇帝,而她,将会是天底下最为尊贵的女人。
他还说,他最爱她,只是一切逼不得已。
若是少了障碍,若是少了障碍...
她渴望掌权,渴望爱情。秦离手握仪鸾司,太后手握前朝大权,父母恩爱,偏偏到了她这,要权无权,要情无爱。
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
萍香后背渗出冷汗,“娘娘,谨言慎行啊....”
“好,好样的。哀家亲自来!”宫门口传来太后怒极的声音,把沈雅宜吓得直接坐到了地上。
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她期期艾艾,一下没了气势,“姑母竟然亲自来了。”
“不亲自来就容得你在这撒泼!”太后扫了一眼萍香,“愣着干什么,搜!”
皇后想不到,自己的姑母真会这么不给自己脸面。沈雅宜就是太过自信,刚借着自己儿子给了自己母族一个下马威,却仍认为旁人不敢拿她怎样。
典型的不负责任,皇后岁数也不小了,却始终像个是被宠坏的,仗着自己母族撑腰,却又不干人事。
秦离站在未央宫殿外角门处待了一会,听得有趣,刚想进去,却听见里面太后盛怒以极的声音。
“你不是觉得哀家污你清白么,没搜常宁宫只搜了你宫。行,哀家做个表率,来人啊!搜完未央宫,再来搜常宁宫!”
糟了。
秦离笑意僵在唇角。
第49章 弄巧成拙
糟了。
秦离笑意僵在唇角, 她知道皇后素来沉不住气,但没想到她实在是太过浮躁,过火了。沈雅宜的口不择言, 引得太后要搜自己宫,这可不太妙。
虽说太后要给六宫做个表态, 但到底不会真的搜自己的寝殿, 撑死了走个过场, 但身边的人只怕是要做给众人看,要是严查就糟了。
秦离本欲走进殿里,犹豫了一下,匆匆带着人离去,低声对王乐道, “去找常要。”
先前同常要问起遗诏的事情, 他虽然答得圆滑, 但却能看出他绝对是知道这件事情的。她先前之所以有那个胆子不拦住太后搜档室等各处,也是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她基本笃定, 备档不在那些可以想到的馆藏里。
最有可能的一个地方, 在常宁宫。
保不齐, 不,一定在常要手里。
至于他藏在哪里,所谓灯下黑, 秦离攥紧拳,一时间也顾不得那么多,急道,“你快去找他,找到了让他赶紧来见我, 千万别惊动了旁人。”
她不知道常要的态度,本打算有意等上一段时间,结果不成想等出问题来了。
她暗恼,有时候对手太过聪明了不好,太过草包也不行,搞不好一个阴差阳错,就会生出这许多事端来。
没有什么事情是一帆风顺的,是她莽撞了。
她急匆匆往长乐殿赶,王乐虽不知所以,但做事也算麻利,一路小跑了一个来回,正巧在半途上碰到了常要,将他请进了殿中,又忙慌回去找秦离报信。
“殿下,我已经让他在偏殿等着了。”
“行。”秦离揉了揉一侧的太阳穴,如今未央宫处搜着什么都不重要了,只怕是白费心思。
皇后终归是太后的侄女,太后未必会拿她怎样,她本意也只是想借着皇后于她不和,让太后不再轻信于沈雅宜,更是断了查备档和遗诏的念头。谁知,偏偏皇后慌乱中不过脑子的话,反倒轻而易举得推翻了她所有计较。
秦离气笑了,这都什么事儿啊。到时候若真搜出备档来,不管太后之后是否信任皇后与否,都会对她起疑。
实在不行,便撕破脸吧。
回了长乐殿,常要在偏殿看来已经等了一段时间,秦离一时也顾不得礼数,遣退旁人,“常公公。”
常要起身行礼,“殿下。”
“常公公是真的不着急啊,”秦离强笑了一下,“太后搜宫的事您知道吧。”
“知道。”
秦离冷声道,“有些事情我也不想同你隐瞒,太后搜宫,同皇后动了大脾气,要求以身作则,不仅搜未央宫,也搜常宁宫。依我猜,过不了今天,”
“就要搜到你的头上了。”
常要声音不惊不惧,“这事不还是殿下挑起来的么。”
秦离头更痛了,知道常要说的是何事。她颇为无奈,知道皇后说话不知道收敛,谁知道比她想得还要更任性一点。
只是常要若是知道一切都是她安排的,为什么不告发呢。她虽然懒得再问,但心里有了几分数,正色道,“本宫只问你一件事,”她一咬牙,“遗诏的备档在你这吧。”
她停了半晌,“你有两条路,一条路就是把备档给我,眼下只有我能出宫,而另一条路就是交给太后。”秦离直勾勾盯着他,“只是,就算你现在把备档主动交给太后,只怕她也不会饶你。”
常要笑了一下,这个笑里面透了些苦,他从袖子里拿出一样东西,让秦离愣住了。
“遗诏在这,请殿下收好。”
顺利得出乎意料,秦离也不打算多说什么,收下那道她找寻已久的备档,扬声对外面道,“去备马,我要出宫!”
顾不得许多了,哪怕这会绝对会引人怀疑,那也没办法。
她走到殿门口,停了一下,“常公公,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面对秦离的问题,常要攥紧了袖口。
是啊,为了什么呢?他仔细想了想,张了张口,却没有回答。
既然没能保住自己女儿的性命,那只能尽己所能,护他女儿的孩子一个周全。
秦离见他不答,也未做停留,一路疾驰出了宫。裙锯猎猎,鲜衣怒马,踏遍广安城春日新生的一路狂花。
仪鸾司中,未见魏冉,秦离估计应该是在兵部。眼下事发突然,太后在宫里布置的人肯定已经知道自己去了未央宫,听到要搜常宁宫的时候又离开,还去见了常要。
都不用别人想,秦离自己都觉得可疑。
太后只要细细查一遍,就会知道个大概了,若是这个时候,她着急派人去找魏冉,只怕到时候太后原本没想到遗诏会同他有关,也会被自己给引导到这层。
但如果她真的知道有这么一道遗诏,查出来是迟早的事情。以太后的脾气,她一旦觉得自己被耍了,到时候不定会在广安城掀起多大的腥风血雨。
而牵扯在两边的常要,秦离摇头,其实她给常要的两条路,都是死路。
左右都会被察觉的,只是早晚罢了。常要在太后身边多年,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有的时候,当人选择了一件事情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承担结果的准备了。她不愧疚,因为从常要保存下备档的时候,大概就预见到了万劫不复吧。
但秦离不理解,他图什么。
若他知道遗诏第一时间交给太后,那会是最稳妥的方法,自己只怕永无翻身之地,可他偏偏选了另一条路。
以他同太后的关系,常要会选择帮她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十九见她面色苍白,不免担心,“殿下您没事吧?您不是在宫里休息么,什么事这么急?”
秦离摆手,“研磨,我要写几道折子。”
既然事出有变,那便要以防万一,实在不行,就要先发制人。
夜深人静,宫中派了人出来,来到仪鸾司,不是常要,是太后身边另外的几个太监。秦离迎了出来,“公公可有什么事么?”
“回殿下,太后娘娘担忧您的身体,想问您这么着急出宫作甚。”
担忧是假,试探是真。秦离笑道,“突然想起有事没做,心里不踏实。公公先回吧,回头我自会向太后娘娘请罪。”她想起了什么,“今日未央宫那事,后来怎么着了?”
小太监小心翼翼道,“搜出来了....”他停了一下,悄声说,“您之前那事,果然是跟皇后娘娘有点关系...眼下都传遍了,皇后娘娘被禁足了。”
这时他旁边的一个老太监狠狠抽了他一个抹尘,骂道,“多嘴。”说罢又陪着笑脸对秦离道,“既然殿下无事,那老奴就先回去了同太后娘娘交代了。”
秦离颔首,“去吧。”
送走太后的人,她回到后书院,站在院落中央。春寒料峭,风吹在她身上是刺骨的冷意,她头一次感受到了事情脱离掌控的力不从心。
她仿佛回到了临死前的公主府,天地之间尽是无力。如果弄巧成拙,她只怕就要疯了,秦离有些颓败,巨大的无力感滔天袭来。
魏冉进到仪鸾司的时候,便看到这样一副场景。
一女子着红色衣裙,映得她肤白胜雪,如画中人一般。只是这画着眼却满目凄荒,茕茕孑立,带着些彷徨。
像野鬼孤魂。
魏冉不由想起曾经做过的荒诞一梦,那明明触手可及,却似乎转眼就会消失的感觉又生了出来。
他走到她的身边,人明明很近,可仍有一层坚实的壳子把他挡在外面。魏冉低哑出声,“怎么了?”
秦离扭头的那一刻让他彻底慌了神,她红着眼眶,不见平日凌厉之势,未着一语。
魏冉怔住,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秦离。
秦离声音略轻,“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她自诩多活一世,未卜先知,可如今心里却没了底。
遗诏早早浮出水面,已经打乱了上一世的走向,那她做的所有事情,会不会像这次一样,因为一个意外,因为皇后一句不过脑子的话而弄巧成拙。
如果她什么也不做才是正确的。如果她机关算尽,带来的结局却是万劫不复呢。
上天是不是在耍她?
她有点累。
快累死了。
“太后就要知道遗诏的事情了,而你现在还没兵权。”她笑了起来,笑里带泪,魏冉一定很清楚,若是在没拿到兵权的时候被人知道了遗诏的事,哪怕有备档在手,也不会有好结果。
可魏冉听了后很平静,只替她把垂下的头发拨起别在耳后,面上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
他还以为怎么了,竟叫秦离为这个哭鼻子。
“没事。”他温和道。
知道了又怎样,哪怕没有遗诏,该是他的东西,他自有办法拿来。
“我还以为怎么了呢,殿下吓我一跳。”他挑眉,淡淡道,“事情若是脱离掌控,就想办法再把它扯回来。”
他将玄氅披在秦离身上,“剩下的,交给微臣就好。”
霜风中,他的背影清朗又疏狂。
出了仪鸾司,魏冉冷声对连业道,“告诉顾衍和谢尧,让他们派人盯紧漠北那边。”
沈刻在漠北的那几场胜仗,他太知道是怎么来的了。
第50章 暴露
秦离无比确定昨日的匆忙出宫, 一定引起了怀疑。
虽然太后扬言说要自查常宁宫,但事实上也不会大张旗鼓,就算只是说嘴, 又有谁敢真的搜呢。但秦离不敢赌,她不敢赌太后的人会不会真的搜, 不敢赌太后的人会不会搜到常要存在常宁宫里的备档。
她真的不敢赌。
因为一旦让太后先拿到备档, 一切就全完了。
如果把备档拿到手里还能有胜的希望, 让东西落在太后手里再打自己一个措手不及,那才会一败涂地。
所以她只能选择一个风险最小,但绝对会暴露的方法。
她用了一晚上的时间去想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情,平静思绪。她还记得昨晚魏冉说过的话,他说, 如果事情脱离掌控, 就想办法再把它扯回正轨。
那就由她将事情拉回正轨, 眼下来看,按照上一世的老路走似乎行不通了。
晨曦将至, 秦离把连夜写的折子放进袖子, 准备入宫。
临走之前, 她叫来了连业。
连业道, “回殿下,我主子昨天没回来,您要找他有事我可以代为转达。”
秦离摇头, “就是找你的。”她把一样用绸锦包裹好的东西交给了他。
连业面露疑惑的神色。
秦离淡淡道,“下朝以后你再给你家主子。”她告诫得看了连业一眼,“你要是在早朝之前给了他,坏了事情可别怪我。”
连业问:“那您为什么不亲自交给他呢?”
秦离似乎没听见他的话,停顿了半晌, 又道,“回头你记得让魏冉把我住的那间屋子腾空,不要留一丝一毫的痕迹。”
她应该不会再住在这里了。
长乐殿中秦离换好朝服,依照惯例要先去常宁宫中请安。竹青见她昨夜出宫匆忙,面色苍白,不由担心,小心翼翼问道,“殿下,您昨天出宫干嘛去了。”
秦离知道竹青没别的意思,但她此时颇为风声鹤唳,说句不好听的,和惊中之鸟也没什么区别。她冷冷扫了一眼竹青,让她住了嘴。
这是竹青从没见过的殿下,凭着一直十多年的侍奉在侧,她能看出自家殿下的强撑。那种强撑的感觉竹青从秦离身上见过不少,但这一次,不一样,是身心上的强撑。
竹青为她系好了腰带,她不知道秦离在心烦什么,所以尽量捡些能让自己主子高兴的事情来说,“殿下,您知道么,昨日搜查未央宫,在皇后宫里搜出好些不干净的东西。”
秦离点了下头,“知道了。”
竹青声音低了下去,“而且,有些东西不是我们的人放进去的。”
秦离哑然失笑,皇后善妒又冒失,倒也不难想象会做出这种事来。
这次算歪打正着了,怪不得皇后死活也不肯让人搜宫,为了面子是假,心里有鬼是真。
她慢慢道,“那想必涉及的人不少吧。”
“涉及的人之多,而且,样式实在太过齐全。”竹青垂下眼睛,“陛下和太后颇为震怒。”
秦离嗯了一声,皇后因着宴会那晚重获宠幸,相差不过两天,却又因为这一出失了所有。
当初她没有选择自己的母家,已经是走错了路。而将所有的赌注押在皇帝身上,且不说他能否得势,就算得势了,被沈家压制已久,沈雅宜还真信他会容得了一个姓沈的枕于榻边?
秦离一哂,依照皇帝的性格,不牝鸡司晨,也要梦中杀人。
眼下更好了,皇后的处境艰难,无皇帝宠幸,更无太后的照拂。那么,不出所料,废后旨意应该很快就要到了。
全看沈氏是不是会保她。
秦离叹了口气,造化弄人。如果一切都按照计划中的来该有多好,她此时本应该静观风雨,却因着皇后一句话,生出这许多枝节来。
她攥紧了袖口,“去常宁宫。”
路上的时候,秦离问王乐,“昨日我出宫以后,看见常要了没有?”
反正被查出来是迟早的事情,她不愿意去想常要的结果。
王乐低声道,“回殿下,他昨日回了常宁宫就一直没再出来。”
“早上呢?”
如果没出事的话,照例,常要会去御膳房为太后准备血燕酥酪。
王乐摇摇头,“没有。”
那就是出事了,秦离揉了揉太阳穴。
常宁宫中万籁俱寂,宫人大气不敢出,齐齐跪了一片。
太后见秦离进来,神色不明,并没理会她,只摆弄了下自己染得鲜艳的之指甲。
秦离跪在地上,有意扫了一眼太后身边的人,不见常要。
她不紧不慢道,“大清早的,皇祖母这是怎么了?”
沈然冷笑一声,端起旁边的茶水,手腕一扬,里面的茶水已经全泼在了秦离身上。
还好是冷茶,秦离默默,她抹了把脸,笑道,“儿臣是做错什么了?请太后娘娘明示。”
“你倒是会装傻,昨日你出宫干什么去了,常要又给了你什么东西,你心里清楚。”太后喝道,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她已经一早通知了沈之山,让他连夜快马加鞭联络了南越和漠北两边的军队。
如果那是先帝要灭掉沈家的遗诏,那就要提前做好准备了。
秦离反问道,“皇祖母应该已经从常公公那里知道了吧,何来问儿臣。”
话一说出口,让沈然脸色一变,这话好似戳到她的心里,如用钝刀慢割一般,她不由大怒。
秦离深知太后已经知道了备档的事情,但不知道遗诏的内容,不过哪怕不知其内容,以沈氏在广安城中的势力,若有心去查,也只是时间问题。
太后冷笑,“我再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你若把那份备档交出来,哀家饶你一命,你还是大齐的长公主,将来富贵荣华少不了你的。”
秦离笑了一下,“皇祖母,我只想问您一事。常公公跟着您,不也是富贵荣华一辈子么?他为何要背叛您,您没想过么?”
有话她没有说出口,太后杀了自己的孩子,可同样,那也是他的孩子。
沈然瞳孔猛然缩了一下,大喝一声,随手抄起盛着鲜果的青玉樽照地上砸去。“秦离你好大的胆子!”
秦离面无表情,“皇祖母,眼下备档知道的人没几个,如果我死了,那份遗诏连同备档就会重见天日。”
太后听出她的言外之意,遣退了身边的人,嘲讽道:“你以为我不敢弄死你?”
“祖母不是不敢,是不会。”
赔本的生意,太后不会做的。就算要杀她,也只会拿到备档以后。
就在这时,萍香从外面走了进来,贴在沈然耳边说了什么。距离不远,秦离听得还算清楚。
她说,常要准备招了,如果能饶秦离一命,他便招。
“你以为哀家查不出来你把那东西藏在哪?光凭一份备档就来要挟我,”太后大笑,“你知道么?常要招了!”
她的欣喜溢于言表,却比刚才的模样更让人胆寒,似乎是疯了。
秦离垂下长睫,太后比她预想的,知道的还要早一些。至于常要为何要保自己一命,她大概能猜到是为什么。
先帝在时无比得宠的槐安长公主,不是先帝亲生。
她捏紧了放在袖口里的奏折,幸亏她提前派人查清楚了。
“可他招了也没用,只要遗诏和备档同在,那份诏书就具有效力。”
“您哪怕了知道内容也没用,最后不还是得要备档么?”她轻笑出声,“不用他来,我也不介意告诉皇祖母那道诏书写得是什么。”
她缓缓俯下身去,恭恭敬敬叩首,“儿臣只求祖母帮儿臣一件事,我到时自会将备档交与祖母。”
“不光如此,儿臣还会将仪鸾司交与皇祖母,从此再也不事朝政。”
太后笑了一下,就算秦离不提交出仪鸾司,她也不会容得仪鸾司在秦离手里了。
她神情略有好转,“你莫要像你姨母一样走错了路,你先说那遗诏的内容。至于旁的事情,你若将那备档交与我,哀家自然会帮你。”
要拿备档自然要先稳住她,太后心里打得是这个算盘,广安城整座城都在她的掌控下,一份备档,要查清楚藏在哪里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那是一道封王诏书,当今太尉魏冉,乃先帝遗子。先帝遗诏,封之为广安王。”
太后手里的串珠被扯断了线,圆润晶莹的玉珠滚落一地。她咬牙切齿,眼中竟是惊色,甚至还掺着一丝嫉色。“你再说一遍?”
她恨先帝不愿她有所生养,嫉恨那个十年的时间仍叫他念念不忘的女人。
他不愿她有所出,她就借种,想尽办法得到一个孩子。可偏偏生下来的槐安没办法继承这个大齐,反而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她好容易接受了这个事实,偏偏眼下有人告诉她,那个她从未见过的漠北女子,和他有一个孩子。
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太后表情略带狰狞之色,大笑三声。她先前还有几分后悔,后悔当初的那一盅夏杜虫花送那负心人上了西天,眼下倒是大可不必了。
天下尽是负心人。
天下不容负心人。
贪嗔痴,沈然占了三样。
秦离冷眼看着太后的模样,又重复了一遍。
太后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她,“离儿啊,你也是个负心人啊,他前日好歹还救过你。”她似笑非笑,又变回了一贯的端庄持重,“说吧,你想要什么。”
秦离克制住声音的颤抖,努力做到冷静下来,语调漠然。
“我想重审镇国公府一事。”
第51章
秦离声音平静, “我想重审镇国公一案。”
太后听了手上的动作一顿,“你说什么?”
“父兄战死在漠北的沙场,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她直直盯着太后。
“几城将领活活饿死在边境,困守无援, 我想查明当初真相。”她让自己冷静下来, 手却仍微微颤抖, “到底是我谢家守城不利,还是为奸人所害,我希望皇祖母能还儿臣一个公道。”
沈然表情僵硬,还一个公道,怎么还?她哼了一声, “这又是谁挑唆你的?”
“我谢家一族族灭, 本就蹊跷, 无人挑唆,只求皇祖母主持公道。”她咬字清楚, “只要您懿旨一出, 儿臣愿意将立即将备档交于太后娘娘。”
程远知早已辞官回家, 漠北账面远在千里, 各部清查,只怕所有账目都已经做平无从考证。想到这里,太后缓了神色, 就算查,又能查出什么来呢?
一个十八岁的丫头,还是好糊弄的。
“离儿,”太后放柔了声音,语调和缓, 不似刚才一般疾言厉色,“你把备档呈上来,再同哀家提这件事。”
几乎只一瞬间,秦离眼里便蓄满了眼泪,跪坐在地上哭了起来。“太后娘娘,我父母死得不明,被人陷害还要背上守城不利的恶名。我母亲也是您的骨肉,儿臣只不过想替父母洗刷冤屈,皇祖母连这都不肯么?”
她淌眼抹泪,大有誓不罢休的意思,“还是说皇祖母知道事情内幕,却不愿意让儿臣知道真相,或者说涉及的人数太多,连皇祖母也牵扯进去了?儿臣只求一个真相,死也好做个明白鬼!”
秦离一提她母亲,连带着让太后心里一抽。更何况,眼下来看,备档更为重要,若真要让她查,恐怕她也查不出来什么。
“罢罢罢,哀家准了。”
“只一样,”太后扫了秦离一眼,“今天,哀家要见到那份备档。”
秦离破涕而笑,俯身叩首,“儿臣今天一定会让皇祖母见到它,之前怕被人发现,儿臣已叫手下人拿着备档守在宫外,只等下朝后由他交与我。”
是的,一定会让你看到备档,而且很快。
她摩挲着自己袖子里面写好的奏折,抹了把眼泪,“儿臣谢过皇祖母。”
只是她仍然跪着没动。
太后挑眉,“还有事?”
秦离举起双手做了个接旨的手势,“儿臣在此恭请皇祖母懿旨。”
太后哼了一声,叫来了萍香,“传哀家口谕,今日由长公主秦离重新彻查当初镇国公府漠北守城一事,还有,去太明宫,告诉皇帝,要他撤了魏冉的职务。太尉这官职当初设置得唐突,如今想来不太合适。”
撤了他的官,然后再寻个机会动手。她当初留下这个草包皇帝已经实属下下策,这个突然出现的先帝遗子,决不能留。
太后鲜艳的豆蔻指甲掐进肉中,留下几个渗血的月牙伤口,她顿了一下,暼了眼秦离,“这桩事情查完,你便将仪鸾司交还回来吧。”
秦离并未对她的夺权有任何异议,双手仍呈跪接状,“儿臣在此恭请皇祖母懿旨。”
太后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秦离仍跪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一个小太监捧着一道锦绸帛书走里面走出来,把手里的旨意递到了她的手中。
秦离葱白的手指抚过那道旨意,感受着金丝云锦绸带来的触感。
终于。
她慢慢站起来,膝盖跪久了颇为酸痛,她差点跌回在原地。她弓着身子,一手扶墙,慢慢挪出了常宁宫。
被遣在偏殿等候的王乐急忙上前搀扶她,只见秦离面色苍白,被太后泼得茶水还未干,正缓缓往下流淌,不知是那上好的茶水还是冷汗。
他颇为担忧,“殿下,要不今日别上朝了,回去歇着吧,”
秦离咬牙,“今天若是不去,全得完蛋。”
她抱紧手里旨意,又低声告诉王乐,“记住了,等上了朝,你赶紧去通知你主子的手下连业。叫他拿着我今早给他的东西到乾洺殿等着。”
太后的旨意在手,她又亲眼看沈然传了口谕,那便是不可能更改的了。
撕破脸以后,秦离深知这是她最后的机会,所以不妨趁太后不敢动她的时候,搏一搏。
以太后的性格,绝对不会留下她,恐怕等她的备档一送到太后面前,自己就会同母亲一样,死于一场意外。
对于太后的心狠手辣,秦离没有半点质疑。
早朝上,她同魏冉并排站着,魏冉瞧她脸色不好,下意识搀住她,低声道,“昨天不是叫你回去歇着吗?今天早朝我已经帮你同皇上告了假。”
秦离慢慢抽回手,缓声道,“太后知道遗诏内容了,她容不得你。”
魏冉并无甚所谓,不置可否,随意说:“太后恐怕来不及管我的事呢。”
秦离面露疑惑的神色,魏冉笑了笑,“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我提前跟你透个底,我把备档偷出来了。昨天没跟你说,今天早上我给连业了。我估计待会,你撤职的旨意就降下来了。”她促狭一笑,又道,“不过你放心,本宫肯定会保你没事。”
她还欲说什么,就听见乾洺殿中晨钟的声音,上朝了。
魏冉下意识觉得不对。
如果她昨天拿到备档,为何不一早告诉他呢,反而是交给了连业,他皱眉,低声问道,“你要干什么?”
秦离低声道,“遗诏的事情,拖得越久变数越大,太后既然已经知道了,就要做手脚——”
言外之意就是这份遗诏要越早公开越好。
就在这时,随着皇帝随侍太监一声尖细的声音,“有本启奏——”
她转过头去,扬声道,“儿臣有本启奏。”
“臣有本启奏。”
两人异口同声,秦离暼了一眼魏冉,发现后者同样也注视着自己。她匆忙别开眼睛,告诫自己要冷静下来。
皇帝坐在高位上,脸色不太好看,前几日的喜悦之色早已烟消云散。最近宫里宫外的事情不少,漠北的流言,后宫的巫蛊,包括今早太后要求他将魏冉撤职。
皇帝原本的起势之色生生又被压了回去,心里自然不痛快。
他扫了一眼两人,对魏冉道,“你先说。”
“大事不好。”魏冉声音平静,全然没有出了大事的模样,“今早漠北急信,戍守将军沈刻,被凶寇生擒活捉了。”
全场哗然,俱是大惊失色,尤其是沈之山,霎时间面如土色,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乾洺殿中一阵骚乱。
“什么?”皇帝大惊,看沈之山昏了过去,急忙道,“快,宣御医!”
一时间好不热闹,几个同沈之山交好的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脸,生生把他给拍醒了。沈之山悠悠转醒,一想起晕过去前发生的事情,又老泪纵横了起来。
眼下他女儿在废与不废之间,偏偏自己孙子也被掳了去。本家本就单传,当时听了姐姐的话将沈刻送到了漠北,本以为没事,谁曾想。
那凶寇,可都是食人肉的生番啊。
他失了一朝权臣的气势,此时只像个担心孙子的可怜老头。
引出这一场风波的魏冉站在原地没动,面无表情,好像身边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皇帝是既高兴,也害怕,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表情。害怕的是好不容易安定的漠北边陲,转眼又变回了原样。高兴的是,那流言不攻自破,他还是真龙天子。
只是眼下,派谁去漠北,成了问题。
毕竟漠北不似南越,凶险非常。而且不论因为什么原因,从先帝那一朝开始,凡是派过去的将领,除了魏冉,都没有好下场。
其实魏冉也没好下场,这不马上就要被撤职了么。
秦离并不意外,只是略有疑惑。上一世,沈刻也被生擒过,只是没想过会这么快,快得离谱。
“可有谁愿意驰援漠北,重振我大齐国威?”
这话似曾相识。
人们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目光纷纷落在魏冉身上。
他是眼下唯一适合的人选,也是这一朝唯一在漠北赢得彻底的。
魏冉上前走了一步,却没像上次那样自请赴往漠北,而是不紧不慢道,“微臣有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几代漠北戍守边关的将领,粮草军饷都由前朝的兵部和户部支出调配,可往往前线物资无不短缺,从前些日子长公主审得六部贪墨一案便可见一斑。”他面上带笑,一副春风和煦的样子。
“贪军饷动摇我朝国本,当年镇国公一族战死沙场,并非死于外敌,而是因粮草不齐备活活困死在漠水城,却还要被冠以守城不利的恶名。至于当时各部调配发往了何处,还望圣上彻查,以安前线兵卒将领的心。否则,微臣恐怕再无人敢赴前线杀敌。”
他凤眸微眯,扫向在场朝臣。一掸袖子,跪了下来。
诸多人臣似乎都和商量好了一般,也齐齐跪下。
“微臣请求彻查当年漠北一事,还谢家一个清白,以安民心。”
“臣等附议。”
第52章 封王
秦离的身子僵住了, 神色复杂得看向魏冉,手里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折子。
无数个日夜,她算计着, 谋划着,只为等这一刻的到来, 幻想着有一天能将名为沈氏的天捅破。
然后将这乌云密布的广安城上空捅一个窟窿。
秦离抬眼望向乾洺殿金銮琉瓦的梁柱, 眼下这天, 似乎真的被捅破了一块,此时从那天空一角,似乎洒下来一抹久违的光。
她心中有一块地方似乎松动了,不自觉被那光照亮。她一直在等着名为大义,名为公道的东西, 后来才知道这东西照不亮任何地方。
那光的名字从不叫正义。
叫魏冉。
有人怀上了光亮, 有人便陷入了慌忙。
皇帝此时不知该作何表情, 心里有些慌。
谁不知当年谢家一事牵连甚广,若真下旨查了, 只怕太后也不会饶过自己。更何况, 那事自己也是有意授之。
舍了谢家, 好保住他坐得这把椅子。
皇帝脸色沉了下来, 并不愿意承认当初自己过失,只看着跪在乾洺殿的一众朝臣。
不知何时,原本遍布整个朝堂的沈氏势力, 已经不知不觉被替换了大半,清六部设三司时安插进来的人,已经逐渐融了进来,占据了不小的席位。
相对的,沈之山此时正颤颤巍巍被人搀扶着, 因着沈刻的事情受了不小的打击,已然失了气势。
而魏冉,像极了接替沈之山的新一代权臣,更年轻,却也更老练。
他面无表情,神色漠然,眼中如死水,没有一点波澜,只直直盯着龙椅上的皇帝,仿佛自己才是那个上位者。
皇帝被这盯得有些不舒服,轻咳一声,“守家国社稷,漠北战事吃紧,这事要不先放一放吧。诸卿先请起,还是商量一下该由谁来替代沈将军挂帅吧。”
没有一个人站起来,也没一人敢应声。
其中有一两个似乎犹豫了,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却正好对上了魏冉回头审视的目光,不由腿一软,又跪了下去。
气氛冷凝,场面僵持不下。
皇帝手攥住了龙椅一侧的扶手,大喝一声,“魏冉你什么意思?战事吃紧,为了这事耽误了,你吃罪得起么?”
帝王大忌便是受人威胁,眼下这个皇帝虽不算帝王,但架子倒学了个十成十。
魏冉面上带着哂笑,一辈子都被任人摆布的主,也只能在这会发发脾气了。
他凉凉看了皇帝一眼,“陛下要看清楚形势,漠北之地甚是险峻,但却也易守难攻,耽误不了什么。眼下吃了败仗,士气不足,若前朝能为当年谢家平冤,才于战事有利。更何况——”
“之前派往漠北的将领已经折损了七七八八,眼下陛下无人可选,也需时间斟酌而定。”
此言一出,威胁之意尽显。
若皇帝真以为自己会同上次一样,自请去漠北,那只怕是想多了。
皇帝大怒,“你——是谁把你扶上这个位子来的你可别忘了!”
魏冉面不改色,笑着说,“是微臣自己。”
他朗声道,“请圣上下旨,以安军心。人证物证,和之前漠北的账面,微臣都已经整理齐备了,也不用费多少时间。”
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明白,敢情是早早便把一切都准备好了,只等这一朝。
所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皇帝也听得明白,魏冉从一开始便不是自己这一边的。
他和秦离才是一伙的。
秦离愣在原地。
眼下是魏冉重夺兵权的好时候,如果自己是他的话,绝对不会在这上面拖延。
秋天才是凶寇进攻的好时候,眼下春天,草长莺飞正是鞑子养马养兵的时候,必然不会随意进攻。若在春天取得兵权,便可趁着这个时候一举谋反,夺得天下。
为了什么呢?她心中五味杂陈。
皇帝从始至终觉得自己运筹帷幄,当初假意让魏冉同魏家决裂,得到沈氏拥泵,漠北一战后以为他成了自己安插在沈氏一族中的一枚棋子。
可结果自己才是被蒙在鼓里的,他不由把目光扫向魏鸿信,后者眼观鼻鼻观心,并不看他,透着丝心虚,似乎也有倒戈的迹象。
倒向哪边呢?
沈家,不可能。
那还能是谁呢。
皇帝冷笑道,“好一个以安军心,那朕便安你的军心。”他草草写下一封诏书,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狠狠用盖了印,丢给了旁边的内侍,
“只是光朕答应了也没用,这种大事,你还得去请太后的懿旨。”
他话锋一转,想起今晨太后的口谕,“不过太后今早也说了,这太尉的职位设立太急,职权当时也没分得太明白,有些还和别的官位冲突了,不如还是先撤了为好。你不是想查这案子么,那朕便交给你和仪鸾司。既然都已经齐备了,朕就限你半月时间。”
若是太后不愿出懿旨,哪怕他已经查得差不多了,也是做不得数的。若是费了半个月时间仍不能平当年之事,那可就是魏冉延误战机了。
而此时撤了太尉的职位,只说是因为临时设立太过匆忙,谅旁人也没什么好说。撤了职的魏冉只有一个武安侯的虚爵,到时连早朝都入不得,还拿什么笼络朝臣呢。
待平定了漠北,到时只要再在军饷上做些手段,好戏就会再次上演了。
皇帝自认手法十分高明。
撤职和重查的诏书一并宣了,被内侍递到了魏冉手里。魏冉接过,不紧不慢站了起来,淡淡道,“微臣谢主隆恩,这官撤了也好,确实有点不伦不类。”
他斜倪向沈之山,意味深长,“至于太后的懿旨,微臣下朝后自会去请。”
身后人见他起身,也跟着站了起来。
皇帝虚假笑了一下,转移了话题,“安平,你之前有什么要说的?”
一切事情都变得和想象中的不一样。
秦离攥着手里的奏本,自常要将备档给了自己以后,太后便对遗诏起了疑心,今早的时候,常要便已经准备告诉沈然遗诏的内容。
太后既然已经知道备档在自己手中,那么挖地三尺也会找到。
等太后找到备档,再将假传圣旨和假存圣旨两道罪名扣给魏冉,足够让一切功亏一篑。
不能再等了。
她走出列来,笑意盈盈,“今早儿臣特向皇祖母请安,皇祖母告诉儿臣,前不久搜宫的时候,搜出一份东西来。”
她扬声对外头等着的人道,“王乐,把东西拿上来。”
王乐早早就同连业在乾洺殿门口候着,连业虽然不知道早上秦离让他拿的东西是什么,却也不敢有丝毫耽搁。
待王乐把东西拿到乾洺殿上,秦离接过来,将上面的锦绸慢条斯理揭开,里面是一份有几分陈旧的折子。
“这是先帝爷留下的一份封王遗诏的备档,”她摊开折子,看向魏冉,“武安侯魏冉乃先帝遗子,生于漠北,现封为广安王。”
她跪了下来,“父皇,这上面朱批官印,确实乃先帝所书,请父皇遵循先帝遗命。”
朝中局势瞬息万变,诸臣已经有些摸不清状况了。
所以,刚丢了个太尉的官,转眼就要封王了。
皇帝怒极,“没有遗诏,单凭一道备档,做不得数。”
“父皇说得正是,儿臣相信既然有备档在,那便一定有遗诏存于某处。”秦离笑道,朝魏冉使了个眼色。
魏冉反应极快,“陛下所言极是,这遗诏确实存在——”
他缓声道:“眼下正存于武安侯府。”
魏冉终于知道秦离一早让连业把自己屋子腾空的原因了,原来是一早就准备好的。
皇帝挥手示意让内侍将那份备档拿上来,神色有些颓然,“去搜。”
今天的早朝时辰格外得长,在殿外侯着的人不知殿中发生了什么事,有的臣子体力不支,已经倒了几个,被拖走了。
广安城的天,就要变了,这次可不是捅了一个窟窿这点小事了。
宫里人快马加鞭去了武安侯府,果然找到了那份明黄锦绸上所书的遗诏,千真万确,做不得假。
皇帝手略有颤抖,倒不是因为什么兄弟相认的戏码,恰恰相反。
他目光森冷得扫向秦离,二人沆瀣一气,为何一早没看出来。
“遵从先帝遗命,深肖先帝遗躬,武安侯魏冉,功在社稷,俯顺舆情,谨告宗庙,以重万年之统,以遵万年之孝,以奉万年之礼法,兹封为广安王,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果然变天了。
消息不胫而走,常宁宫中太后咬碎一口银牙,重重拍在案上,“她耍我!”
萍香在她身旁低声道,“娘娘仔细手疼,漠北无人守边是小,沈将军的命可还在那帮凶寇手中呢。”
太后冷笑,“你以为魏冉去了漠北,沈刻就能回来么?”
“这仗打得越急,沈刻的命就越危险。”
“那可如何是好啊。”萍香疑惑。
“那就只能先稳住那帮鞑子了,”太后不紧不慢道,“你可还记得先前漠北求和送来的那些美人?”
萍香垂下眼眸,“记得啊,不是都叫皇后娘娘给....”
太后轻嗤了一声,“他们能求和,我们就不能了么?”
第53章
乾洺殿外阴云密布, 伴随着雷声,有雨落下。
这是入春以来的第一场春雨,出了殿门, 秦离仰头望着那灰蒙的天空,心中突然平静了起来。
广安城, 要变天了。
她站在殿外, 等着魏冉。
不多时魏冉从里面不紧不慢得走了出来, 见到秦离在外面等他,未语先笑,“殿下在这等我是有什么话要对微臣讲么?”
“你该改口了。”秦离提醒他,“是不是啊,王爷?”
魏冉不置可否, “不过是个称谓罢了。”
除了君, 便只有臣, 又有什么区别呢?
秦离望向远方,“那就以后改口, 反正不急。”
二人并步走向等在外面的马车, 有细细的春雨打湿了秦离的头发丝, 魏冉撑开纸伞, 将连绵的雨幕挡在了伞外,隔开了一小片天地。
他们挨得很近,不光能听见雨声滴答落在纸伞的声音, 还能感到双方清浅的呼吸交织在一起。秦离不经意碰到了魏冉的手,被他反手握住。她纤细的手指蜷了一下,扫到他掌心中的那道疤和沙场上的茧,秦离红了脸,羞恼骂道, “你这厮——”
却也没急着甩开。
朝臣也相继从乾洺殿中鱼贯而出,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向同僚叙述今日的惊险,目光自动落在了今日朝堂上风云的中心的两人。那场雨似乎将他们和权力隔开了,像一对璧人。
天地仿若无物,也没什么可以被绊住手脚。
秦离此时低声提醒他,“那帮老东西可都盯着呢。”
魏冉轻笑一声,“由得他们。”
要得就是个光明正大,鬼祟了那么多年,已经浑然忘了这种感觉。
他们在雨中慢悠悠行着,一同上了马车。
是的,上了一辆马车。连业就眼睁睁看着自家主子无比自然得撩帘上了长公主的马车,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头也不回的那种。
他同守在马车旁的十九视线对上了,确认过眼神,都摸不着头脑。
今天发生的所有事其实都摸不着头脑。
太尉职位被撤,封王,沈刻被俘,重查当年谢府一事,桩桩件件都是大事,全赶在一天发生了。两人就像商量好了一样,极其默契得搅翻了京城的天。
马车上,两人相顾无言,魏冉盯着秦离瞅了一会儿,思量了片刻以后终于开了口。
“殿下是什么时候拿到那份备档的?朝堂上您可把我吓了一跳,要不是微臣反应快,”魏冉勾唇,“差点就接不上了。”
他听到遗诏事情的时候连眉毛都没挑一下就应了下来,这就是他所说得吓了一跳?秦离腹诽。
她此时脸上表情莫测,对于今日朝堂上的情况,她不知道该从何问起,也不知道该如何讲起。
反正互相都有事瞒着对方就对了,阴差阳错,她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把从常宁宫中请得那道懿旨拿了出来,丢给魏冉。
魏冉慢条斯理得打开,待看清内容后不由笑出声来,“合着殿下今早干这个去了?”
秦离撇撇嘴,“你也不用再去请太后遗诏了,正好有现成的了。”
两人心里都清楚,沈氏做得祸,又怎么可能痛痛快快请旁人来清查自己,清查当年之事呢。没了太后懿旨,光有皇帝的诏书远远不够立项,到时只怕查了也没有人会认。
魏冉将懿旨收好,“殿下是许诺了太后什么吧,不然她肯定不会这么痛快的。”
其实不用这份懿旨,他也有办法让沈之山认下这份罪名。
他话锋一转,“那备档如何出现的,微臣眼下可全被您蒙在鼓里,静听殿下为微臣解惑。”
秦离嗤笑一声,“你又何尝没事情瞒着我?”
不然沈刻是怎么被抓的,何故比上一世提早了整整一年。她的印象里,沈刻是在明年春天被抓的,今年应该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两人有事都不说清楚,好在今日虽阴差阳错都为她谢家母族请旨,但到底没犯致命的错误,又或者说,因为皇帝和太后有把柄握在自己手里,所以才没出岔子。
秦离用备档威胁沈然,魏冉用漠北战事威胁皇帝,手段都如出一辙。
“有些事情见了血,怕殿下听了害怕。”魏冉依旧笑意不减,又做出一副恍然的样子,调侃道,“哦微臣忘了,殿下连一向惧怕的神鬼之物都能拿来戏弄别人,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秦离顺手捡了一旁的金丝软枕朝他丢了过去,骂道,“怎么这么贫了,把朝堂上那套拿来对付我来了。”
魏冉神色不改,“殿下与我本就是同僚,自然是要用朝堂上的话术了。”他停了半晌,双眸直视着秦离,复又道,“还是说殿下以为,你我二人关系可以更进一步了?”
听了他的话,秦离轻咳了一声,同他打起了太极,“王爷以为咱俩是什么关系,咱俩就什么关系。”
她本以为魏冉会接着同自己绕弯子。
可他却突然逼近,虽然面上带笑,周身却散出一种不容质疑的气场,以掠夺的方式覆上了秦离的唇瓣。
恍惚间似乎见到了上一世的魏冉。
他握住秦离的手腕,将她一双纤细的皓腕压在软座上,加深了那个吻。车上本就不大的空间变得更加逼仄,秦离动弹不得,不觉软了身子,却也不客气得回敬了他的攻城略地。
汹涌又恶劣,同上次一样,唇齿交缠之际,铁锈和车上的熏香混合在一起,迸出名为欲望的火花。
纠葛在一起,突然路上颠簸了一下,秦离一把推开了他,一摸嘴唇,有殷红的血珠,她柳眉一挑,“魏冉,你属狗的啊。”
魏冉唇角也带血,看上去似乎被咬得更惨烈一点,“彼此彼此。”他声音喑哑,“殿下以为的关系,同微臣所想,是不是一样呢?”
她脸上浮上一层薄红,拿出小扇使劲扇了扇,别开眼睛,一副别扭的样子。她此时的样子被魏冉尽收眼底,女儿家难得的娇态,实在是难能可见。
秦离声音细若蚊蝇,全然不见昔日气势,“一样,满意了吧。”
魏冉矜雅颔首,唇角上扬,“微臣很满意。”
秦离见不得他得意样子,低下头拨弄了下手炉的香灰,把话题转移开来,又回到了之前备档的事上。
她声音发闷,不情不愿得说了自己当时犯得错误,“当日太后要搜未央宫,结果那沈雅宜犯蠢非要说是太后干的,要搜常宁宫。前段时间搜了各部和后宫,都没有备档,我猜是在常要那里收着,就去找他拿了备档送出了宫。”
“太后和常要还有颇深的一段渊源呢。后来太后知道我拿了备档,今早我跟她提了条件,下朝以后我把备档交给她,让她拟懿旨替我重查当年镇国公的事。”她自嘲一笑,“她估计也没想到我早朝的时候把这事给捅出去了。”
秦离抬眼望向魏冉,“我实在无法,若是今□□上不将此事昭告天下,以后怕就没机会了。”
她决不能容忍一个能够带累所有人的错误,更不能容忍那个错误是自己犯的,哪怕事情已经遮平,她还是会恼恨自己。
上一世也就罢了,这一世也如此可真就白活了。
“殿下您已经做得够好了。”魏冉看出她的不对来,只轻轻揽住秦离肩头,温言道,“剩下的交给微臣就好。”
秦离斜斜倚着魏冉,没有抵抗,只抬眼看他,神色复杂。
“你...为何要重审谢府的案子?”她声音艰涩,又接着道,“你知不知道,要从沈家手里拿下漠北的兵权,今日是最好的时机,万不该拖延的。有些事情,能丢开手的,就丢开。”
她虽然没上过战场,但也知道变化瞬息,就如同这个朝堂。每一天每一个时辰都有可能会使事情脱离控制,自从上次巫蛊的事情,她便记住这个教训了。
魏冉眸中平静,没有一丝波澜,他勾了勾唇,淡淡道:“殿下不觉得让他们身居高位的时候被拉下神坛更有意思么?至于其他的,等几天也无妨。”
她抱着手中的暖炉,用护甲拨了拨里面的香灰,沉香的气味缭绕在马车中让人心神宁静,秦离自然听得懂他是什么意思。
仪鸾司里刑讯手段颇多,当你在上位的时候,审问犯人,若是动了点手段,旁人便会说你是屈打成招,做不得数。哪怕一切有了结果,在人们心里,也只会以为是上位者的威逼,恶人在他们心里可能还是侠肝义胆之士。
而上位者主动下罪己诏,或者被人参了下去,下位者和不知情的百姓便会拍手称快,认为其活该,是真的犯了罪行。
如果等着将来谋反成功,再来重审旧案,得来的也不过就是一句成王败寇的戏言而已,又有谁会真的当真而那所谓的重查,也只会变成一桩笑话。在旁人眼里,她谢家满门的英魂,也只会变成将来给沈家定罪的工具而已。
要得是个光明正大,让沈氏在满朝文武面前认下罪行,才是她要的。
“只是你要怎么让沈氏认下来呢?”
“简单。”魏冉声音平和,“因为沈刻在我手里。”
第54章 程远知
“因为沈刻在我手里。”
秦离还没有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便听见十九的声音,“殿下,到了。”
她缓步下了马车, 心里仍在琢磨,她低声问魏冉:“什么叫沈刻在你手上?他不是在漠北么?”
早朝上秦离大概能猜出来沈刻的被俘和魏冉有关, 却没想过会这么有关。她接着道:“你有几成把握, 一旦让沈之山知道是你派人擒了沈刻, 到时候肯定要治你个通敌叛国的罪名。”
“八成吧。”魏冉随意报了个数,一副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说起通敌叛国,殿下有一点倒是猜得很对。”
秦离挑眉,她明白了,于是也不再多问, 淡淡道:“你心里有数就好。”
这种时候容不得一点差池。
沈刻的事情她是知道了个大概, 眼下还有一桩事,
魏冉微笑,“自然。”
就在这个时候, 被丢在乾洺殿外的连业也驾着马车随后赶到, 看到两人都在, 上前行了礼, “殿下,大人。人我早上已经带进仪鸾司关起来了,随时等候发落。”
“什么人?”秦离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得跳, 把探究的目光扫向魏冉,“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她其实也没什么资格来质询他的。
只是在她眼皮子底下不声不响得把人关进仪鸾司,她竟然能不知道。这代表着很多事情,从一开始就不在她的掌控范围。
秦离的思维发散开来,如果仪鸾司发生的事情她都不能一清二楚, 那么这广安城中风云的变幻,她又能有几成把握保证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呢。
她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旁人。这个旁人,当然包括了敌人。
秦离面上表情莫测,魏冉瞧了出来,赶忙道:“是程远知。”
程远知,前任兵部尚书程远知,没想到魏冉居然悄无声息得把这个人给抓了来。
“那去看看他吧。”秦离弯了眼睛,“感谢王爷送的这份礼。”
有了他,很多事情都好解决了,难怪魏冉今日早朝上说人证物证俱在,敢情是早有准备。
从一开始,他就打算为谢家翻案。
只是她死活想不明白,为了什么。
她从前只认为他们之间是共同利益的牵绊,可明明漠北的兵权就摆在眼前,结果因着在她看来于魏冉并无益处的事,把目标搁置了。
“你可得想好了,”她抬眼看向魏冉,“这次重审若是查不出结果来,你可就会被参一个延误战机的名。”
虽然她等这一天等了好久,可到头来还是犹豫了,将母家冤屈公之于众于己是很重要的事情,可兵权于他亦是很重要的东西。如果因着自己的缘故耽搁半月,天知道会发生什么,风险其实很大。
经过上次的变数,她变得有些患得患失了,秦离暗暗唾弃自己,低声道:“漠北现在在皇帝眼中看来应该是形势危急,他现在热锅上的蚂蚁,你若同他讲明,他肯定乐意把你派过去。”
她停了半晌,语气有些艰难,“重审的事情,也不是不可以等。”
她不想等,可是无法。
就算有把握让沈之山认了罪,可太后根基尚稳,又能动摇几分呢。没有兵权,终是无用的。
若没有可以彻底威胁太后的兵马,哪怕一时占了上风,之后也会被找补回来,毕竟沈氏惯来会颠倒黑白,指鹿为马。
“这两件事情,都一样重要。”
只有将沈之山在朝堂上的党羽拔除,去漠北的路才更稳。
魏冉唇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殿下大可放心,半月时间太长,三天足矣。”
“谢谢。”秦离看向他,神色认真,魏冉能从她晶亮的眸子中看见自己倒影。
只有将沈之山在朝堂上的党羽拔除,去漠北的路才更稳,不然只会重蹈覆辙。
不过既然殿下如此承他的情,他倒也不必说得那么仔细。魏冉笑得温和,“殿下不必,举手之劳。”
他转移了话题,“去看看程远知吧。”
秦离移开视线,嗯了一声,纤白的手指勾上了魏冉的掌心。
少有的示好。
魏冉笑意渐浓。
有人笑就有人哭,被关在地牢里的程远知虽未被动刑,但老脸上仍是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只是因着他脸上的肉太多,又下垂,导致他的哭看上去和笑无甚不同。
秦离蹙眉,“这是程远知?”
别是抓错人了吧。
她未入宫入朝的时候待字闺中,还真没见过程远知。只是兵部尚书,怎么说也是调度三军的,这底下跪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程远知,当真一丝气度也没有。
她复又暼了眼一旁的魏冉,不得不说,他倒是当真一副好皮相。
这一对比起来,愈发显得程远知格外讨嫌。
“奴才不是程远知!”程远知一听眼睛一转,忙道:“您抓错人了。”
“哦,原来是我抓错人了。”魏冉笑意不减,偏偏眸中带着丝凛冽,显得有些瘆人,“既然抓错了,那就把他杀了吧。”
手下人会意,忙端了各套刑具上来,秦离摆弄着自己的豆蔻指甲,漫不经心,“你自己选个死法?”
程远知吓得话都说不利落,又是砰砰得磕响头,不断发出头骨触地时沉闷的声响,“奴才....微臣...”他改了口,“微臣老糊涂了...微臣是程远知。”
“既然是,那就说说吧。为什么辞官?怎么那么巧,正好在谢家出事以后?”秦离声音透着不耐,她从未见过眼前这个人,却也因着这个素不相识的人,失了全家。
她清楚是沈家在幕后操纵着这一切,可这个直接参与的狗腿子,她也一样恨绝。
秦离上下扫了眼他,吃得溜肥,体胖腰圆。
前线吃紧,后方紧吃。
上辈子父兄活活困死在漠北,粮草断绝,血尽而亡。
哦,她忘了,这辈子也一样,那桩惨剧,她经历了两遍。
程远知没有被上刑,全身还都是好肉,
“先拖出去上刑。”她冷声道。
程远知发出惨叫,“不不不!微臣全招,微臣全招。”
他从来没受过如此苦楚,被抓来的时候看到其他关着的人便已经心生畏惧,如进油锅,若是真把那些东西用在自己身上,他不敢想。
“殿下,是沈大人!微臣只是个做事的,全是沈之山!当时拨粮草,沈大人叫我只报账目,然后伙同户部梅永处一起对账,实际上送的....”他声音发抖。
秦离居高临下得看着他,俯下身轻声问道:“实际上什么?”
“实际上只有账目,但送的全是沙子,钱和粮全通过梅永处进了沈家啊殿下。”程远知淌下眼泪,“微臣日日都受着良心煎熬,但微臣只是听命行事啊。后来沈之山知道太后要扶持您来仪鸾司,就许下些金银让微臣辞官回家了。”
秦离不咸不淡看了他一眼,“我懂,你只是听命行事。”
“是是是。”
“日夜煎熬。”
“对对对。”
“大人心宽体胖的,看不出来啊。”秦离不紧不慢,语气森凉。“证词让他先画押,拉下去,先动刑,留一口气,回头朝上让他佐证。”
“殿下求求您,您别...”程远知急道,“微臣还有事情要说!”
“说。”
“微臣当时留了个心眼,”他哆哆嗦嗦,“把参与运粮的人的名单记了下来,如果您肯不对我动刑....”
“大人说的是这个么?”魏冉从袖子里拿出来一样东西,程远知瞳孔一缩,整个人都不好了。
“您以为我上门抓你的时候不搜你房子吗?就这样把东西夹在书里面,可不太妥帖啊。”
“拖下去,动刑。”秦离不愿多费口舌,如果不是要让他在朝堂上作证,她一定要把他千刀万剐。
她扭头对十九道:“把之前清六部时找到的兵部和户部的账目拿回来,还有,去找刑部要月神庙的档案。崔阁是个识抬举的,眼下风向变了,他不敢不给。”
通过梅永处,那便是月神庙那条道。
沈家要粮草也没用,所以只可能用粮草换了钱,有入,就必然有出,数量巨大,不可能只有一条路子。
她看向魏冉,后者细细品着茗,似乎对程远知的事情早有预料,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我记得当时查梅永处的时候,顾衍整理出了所有经过听云轩经手的朝臣账目。”
魏冉点头,“也包括沈家的,连续一年,都有通过听云轩运贩粮草,尤其是沈刻去了漠北以后,量就更大了。漠北那边同南越边境按理说应该差不多,更何况南越在南边,气候适宜耕种,兵马粮草不比大齐差,为何没仗打?而漠北僻远,天气也不行,北寇更是全仰仗着气候时令,人和马的粮草连正常供给的能力都没,又哪来的本事叫嚣呢?”
“平日里一贯只有秋天才能猖獗的北寇,在草长莺飞的春天出师,您猜这是为什么?”
秦离刚想说话,就被外面传来的动静打断了。
连业走了进来,“大人,沈之山来了,就在侯府。”
第55章
就在这会儿功夫, 连业走了进来,“沈之山来了,这会在侯府等着。”
魏冉嗯了一声, 并不着急过去,让他先下去了。
秦离笑道:“沈之山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 今天倒是难得, 都找到这来了。”
她摆了摆手, “你过去吧,我倒是好奇他来找你做什么。”
两人都清楚,还能为得什么事。
魏冉声音淡淡,“无非是为了沈刻的事情。”
沈之山虽然是太后的亲弟弟,但性格却不太相同, 比起沈然, 他更加优柔寡断, 哪怕在朝堂上混迹了几十载也依旧不敌他姐姐半分。
只是虽然性格不尽相同,但有一点却同太后出奇的一致, 那就是极看重沈氏一族。这点沈雅宜倒是没学到半点, 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富贵和荣华。
太后可以为了沈氏一族不择手段, 保住母族荣耀地位, 连自己女儿都可以眼睛不眨的害死,沈之山和她一样,也不一样。
秦离挑眉, 慢悠悠站起了身,“前段时间庆贺漠北大捷的朝宴上,皇后当着朝臣给了她爹好大的脸子,她爹除了脸色不好看,也没说什么。后来巫蛊的事情一出, 惹了她姑姑,现在被关在未央宫里,听说沈之山还没少为沈雅宜求情呢。”
她向前挪了一小步,主动凑近了魏冉,“他这个人无比看重族人亲眷,你赢定了。”
所以说,人啊,有把柄被别人捏在手中可不太好,好在自己没有软肋。
不能有。
魏冉深深看了秦离一眼,“殿下说得没错。”
秦离提审完,从地牢上去,去到后书院整理材料,临走前扫了眼被打得有些不成人形的程远知,心中仍不能平静下来。
虽然从上一世到这辈子,她办过的案子杀过的人都不少,可让秦离真正重审自己母族的事情,通过文档上面记录的冰冷文字重新体会当年谢家一族人的绝望,她便觉得胸口处不上不下堵了一口气,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心里,而她并不能把它搬开。
运送的粮草全是细砂,哪怕她心中早就知道,哪怕这事已经过去很久了,但事实摆在眼前的时候,还是让人不舒服。
她有了程远知的证词,有了当时押送粮草的名单,有了月神庙的地契,也有沈氏通过月神庙和听云轩向外贩运粮草的证据,真相不仅会水落石出,还将公之于众。
但有时候真相也就是这样,大家都心知肚明。
试问满朝文武谁不知道沈氏一族贪墨走|私,只是不说罢了。你费尽心力求出了真相,但这不代表赢得了什么胜利,因为从一开始便输了,之后只是不想输得太难看罢了。
秦离叫来十九,缓声说道:“王爷去了侯府,你过去盯着点,听到什么记得回来跟我说。”
十九应了一声,正准备出去,突然想到了什么,“殿下,听说刚下朝,常宁宫太后那边就接见了漠北的使者。”
“正常。”秦离不太在意,“沈刻好歹是她侄子,她自然会想法子把他救出来。”
当然,那得沈刻真的被抓到北萧。可惜,他不在。
她又叫住了十九,“算了你别去了,我自己过去。”
沈刻会在春天被擒,本就蹊跷。正如魏冉所说,草长莺飞的三月,漠北的凶寇多为游牧,这会养兵养马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会找事。
“大人您知道那几桩胜仗如何来的吗?”魏冉神色平和,面上带着公式化的假笑,直直盯着沈之山,他不等沈之山应声,呷了口茶接着道:“有些事情您比我清楚,年年从军中克扣的粮饷都运到哪去了?”
明明天气并不很热,甚至还有些冷,可沈之山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装作冷静得抬起袖子擦了擦,“我不知道王爷这话什么意思。”
他反复捋着自己的胡子,手劲之大,恨不得要揪下来几根,他眸中几乎迸出愤怒的火焰,“明人不说暗话,大人,不王爷,漠北的事你也有参与吧,不然何故我孙儿会被那帮鞑子抓去。”
那场仗本来能赢的。
魏冉神色不改,他扫了眼沈之山,从那眼神中生出几许居高临下来,他不置可否,“参与了又怎样。”
“那老夫自然可以奏明圣上和太后娘娘,你通敌叛国。”
“这样啊。”魏冉讥笑道:“大人真是好大的脸,贼喊捉贼啊。”
沈之山脸色白了几分,咬牙道:“你没有证据,就是胡说。”
“早些年从漠北扣下来的粮草悉数都运往了南越边境您以为我不知道?”魏冉反问,“沈刻被调往漠北后,粮草倒是不扣,只是您从兵部调取物资的次数也不少吧,全送到了哪里?大人年迈忘事,我替你回忆回忆,送到了漠北。”
他装作可惜得叹了口气,“只可惜漠北的鞑子没南越国的人讲理,收了粮草,拿了军事图以后翻脸不认人,沈将军除了几场假的胜仗以外,什么都没赚到,命可能都得丢。”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沈之山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南越之所以安稳,其实魏冉说得不错,将送往漠北的粮草克扣下来,转送到南越来维持表面和平,也是要沈让的兵权拿在手中更安稳一些。之后沈刻去了漠北,行得还是那一套,将粮草从仓储里调运给那帮漠北鞑子,换得安逸,然后再给沈刻换点军功。
谁曾想,那些狗东西蹬鼻子上脸,假戏真做,竟擒了沈刻。
可为什么漠北好好的,偏偏在这会翻脸呢?沈之山虽然对打仗的事情不很了解,可心里多少也有点数,最起码,如果他是那帮鞑子,肯定要多拿几年粮草作为储备再翻脸。
沈之山看着魏冉,心中直骂,不用想也知道,有人从中作梗。
养虎为患,养虎为患。当时就应该让他死在漠北,沈之山这样想着,也就这样说了出来。
魏冉哂笑,可眼中没有丝毫笑意,“可我活着回来了。”
沈之山面带痛色,攥紧了拳头,气得胡子发抖,当初要不是想让漠北稳定以后再让刻儿去接手,结果却被算计了。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冷哼一声,“魏冉,你别得意。程远知走了以后兵部由太尉接管,你既然说我通过兵部转运物资,兵部是谁管的你可别忘了,到时候你以为自己可以全身而退么?”
“我退不退没关系。”
“你倒是当真不在乎你的仕途。”
仕途这东西,说白了都是掌握在别人手里,要它何用。
魏冉神色淡淡,“大人威胁我之前还是先好好想想,漠北缺人,再不济,我也是等到仗打完以后再清算。您这可是急茬儿,火都撩到眉毛了,还是先想想自己吧。”
不过等到打完仗以后,清算的可不会是他自己。
“我就明说了,大人若是想让沈刻回来也不是不行,但有一样,我要你认下镇国公案的所有罪状,告老还乡。当然,这事本来也是您做的,认下也不吃亏。”魏冉端起茶水抿了一口,不紧不慢。
沈之山突然意识到,这场赌局,自己好像没有筹码了。
“你凭什么可以下保?”
魏冉拿出一样东西,甩在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那物件让沈之山瞳孔一紧,分明是自己孙儿出生时他亲手系上的长生佩。
“大人是极重亲情的,在宴会上,皇后娘娘下了您那么大的面子您还不忘为她求情,更何况是您嫡亲的孙子了,您说是吧?”
“好好好...”沈之山哼了一声,讽刺道,“告老还乡,王爷还真是记得昔日沈家提携之恩啊。”
魏冉笑了笑,“自然。”
他不是不想弄死沈之山,只是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南越那边不得不防。
慢慢来。
沈之山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你为何要替谢家平冤?”
没有筹码,就要为自己重新赚得筹码。
魏冉面色不改,眸中却有一抹厉色闪过,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样。“其实平不平这冤倒无所谓,不过是顺带的,长公主帮我拿到了备档,我自当回报。况且我到了漠北,大人在背后断我粮草,我岂不是又走了谢家的老路?”
他有意将秦离隐去,不为别的。
软肋这个东西不能摆在眼前,沈之山不就是个例子么。
沈之山笑了,“王爷和长公主私交倒是甚好,帮你把备档偷出来,助你封王,你则帮她翻案。”
“利益而已。”魏冉眼皮都没抬,像个在商言商的商人,“翻案这事于我有利无害,为何不做?”
秦离本来在门口细听着,听到这话,拂袖而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气什么,反正就是心里不痛快。
连业老早就发现长公主殿下站在廊上偷听墙角,他也不敢拦。结果就看到长公主脸色不好看,气冲冲得走了,也不知是听到了什么。
连业心说坏了,不定自家主子在里面说了些什么,惹得这位祖宗动了大气。
没过多久,魏冉送了沈之山出来,连业深深看了自家主子一眼,眼中尽是同情。
主子,您要倒霉。
第56章 软肋
有句话怎么讲, 上赶着不是买卖。
一切止于利益,那自己还巴巴贴上去算个什么?算个附赠么还是算什么别的东西?
这是秦离听到里面话时的第一想法,她匆匆离开, 脑海里也不知在想什么,偏偏心里本来堵着的一口气, 现在更堵了。
虽然说偷听墙角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 但秦离的气依旧生得理直气壮。
魏冉同沈之山的话都被她听了个大概, 结果只有他的最后一句话另秦离印象深刻,不管这话是真心还是有意,都无意间点醒了秦离。
他说一切止于利益。
正常,秦离告诉自己。
她心中额外生出得一点别的情愫被一下子压回到了心底,明明一直说好的止于利益, 结果自己非要往前凑, 偏偏想着更近一步, 怪可笑的。
别人进一步,她才有胆子往前进一步, 别人说是退了一步, 她便会头也不回得匆匆走人。她从不否认自己的胆小, 因为她一向这样。
所以随便他怎么说好了, 因为魏冉的话一贯真真假假,他同沈之山的话里说得固然是有意搪塞,但未必不是真心所想。更何况, 你又如何辨别他对你说的全是真心实意?
秦离没那个自信,她本来就犹豫。
她觉得魏冉说得没错,不管他说得是真是假,她都只能当做真的来听。
因为这话说得对。
她不喜欢赌,更何况赌的是未来, 赌的是真心,赌的是她日夜的枕戈待旦。
感情较之,太过渺小。它除了会搅乱你的思绪,似乎全无用处。
一切止于利益,就够了。她不出卖魏冉,魏冉也别卖她,毕竟买卖嘛,掺杂了别的就不纯粹了,反而会生出许多别的事端,甚至会牵绊住双方的手脚。
不管是她还是魏冉,都不能有软肋,也不能有把柄。
就这样吧,至于其他的,都让它慢慢云散烟消就好,有些感觉是会随着时间变淡的。
但有一种感觉不会,秦离并不知道。
时间这东西,不是万能的。
魏冉送走了沈之山以后就看见连业一脸莫测的表情,目光似乎还带着点同情?他又扫了连业一眼,确实是同情的目光。
没等魏冉问话,连业便已经凑到了跟前,他有些踌躇,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主子,刚才....”
“刚才怎么了?”魏冉挑眉,“你听到什么了?”
刚才他在屋里确实听见门外有响动,他以为是连业守在门口,所以也没放在心上。
连业抬起眼睛看了眼魏冉的神色,嗫嚅道,“我什么也没听见,就是看见了...看见长公主殿下亲自来偷听您的墙角,然后似乎听到了什么,脸色很不好看得走了。”
事情不太妙,这是魏冉的第一想法。第二想法,就是复盘反省,他是在里面说了些什么吗?
“你确定她是生气得走了,没看错?”
“正是。”连业坚定地点了点头。
魏冉大概知道自己是因着什么话惹了这个祖宗了,他匆忙回到仪鸾司,进了后书院。
结果透过窗子看见里面的秦离在整理卷宗,长睫微垂,雨后天晴的阳光给她镀了层柔和的金色,全然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哪里像是刚听墙角回来的。
他不由怀疑起了连业的眼睛。
他踏进屋门,秦离听到动静,不咸不淡得看了魏冉一眼,
只这一眼,魏冉便信了,果然连业的眼神不错。
他倒是宁愿希望连业眼神不好。
“殿下...”他开了口,一时间却卡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怎么了?王爷请讲。”秦离的话听不出情绪来,一脸的公事公办。
当她不悦的时候,轻易不会在外表露出来,唯独一双眼睛,增加了一丝疏离。
魏冉对于秦离一贯的做派表示无奈,“殿下是生气了么?”
秦离低头翻着手里的文档,避开了对方的眼神,“没。”
魏冉分明看到她连本子都拿反了,生闷气的秦离模样有些可爱,像只猫儿,大猫也是猫。
对于猫儿,不管是大猫小猫,都能顺着来,慢慢把毛捋顺了。
他想走近两步,却被秦离用金扇抵住胸口给挡了回去,他只得同秦离保持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秦离见他斜斜倚在书架旁,也不再理他。
魏冉深知如果自己不说,秦离便会将闷气进行到底,于是悠悠开了口,“殿下,我听连业说,您刚才去找我了?”
不能明说是听墙角。
秦离终于把目光从书案上面移开了,剜了魏冉一眼,理直气壮,“是去找你了。”
“那我是同沈之山说得哪句话惹殿下不痛快了?”魏冉弯了弯眼睛,“我一定改。”
“你什么时候也学得和那帮老狐狸一样了,拐弯抹角。”
“殿下不也一贯拐弯抹角么。”魏冉收敛起了笑意,神色变得正经起来。
秦离嗤笑一声,“性格使然,所以——”后半句话被她咽了回去。
“所以什么?”魏冉目光有些锐利。
所以注定难以坦诚相见。
“没什么,那我就实话实说了。”秦离不愿意让对方以为自己在无缘无故的耍小脾气,“有句话,我觉得王爷说得很对。”
“您今日问我咱二人的关系,我当时答不出来,现在已经有了答案。”她端起杯子,轻轻吹开上面的茶叶,“还是止于利益关系为好。”
魏冉沉默得听着,表情看不分明,过了半晌,他缓慢开口道:“殿下永远是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你心里比我更清楚感情这个东西的存在,它没那么可怕,殿下不用对它避之不及,也不用对我避之不及。”
“我唯一能做到的保证就是永远不会去害你,有的时候,殿下也可以尝试着去信任别人,信任我。”他勾了勾唇角,“我也愿意同殿下从简单的利益关系重新开始,有时候,也希望殿下能遵从本心,而不是让自己被束缚这许多。”
魏冉就这样直言不讳得说了出来,秦离原以为他还会同她兜圈子,却突然意识到,一直在兜圈子的人似乎是她自己。
她对除了父母以外的人抱着永恒的不信任,两世的经历让她把这不信任刻在了骨子里。于她而言,只有有着相同的利益和目标才会让她心里生出保障,觉得安全,其他的什么兄友弟恭,家族亲眷,她一个字也不信。
原因无他,身边的例子还不够多么?
所以她拼命得想要将这层关系重新拉回原先的起点,拉回利益层面的关系,只有这,才会让她心中安稳。
全然靠着自己一心报复的偏执才让她走到了这,所以她也从没想过,等这最终的目标一旦实现,她该何去何从,她同魏冉又该如何。
她原本都已经想好了,等沈家一倒,魏冉当他的皇帝,她找个山水如画的地方,做个自在神仙。
秦离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我现在想不得以后什么,只想把眼前的事情做好。你同沈之山的话我听着了,我也知道这样说的理由,关系这个东西,有时候上升到一定高度反而不好。”
她深深看了魏冉一眼,“你是聪明人,我也说敞亮话。我不想成为你的软肋,同理,我也不希望你成为我的软肋。有些事情,还是以后再说吧,如果以后还有机会的话。”
苗睿达的妻儿是他的软肋,梅永处的性命是他自己的软肋,沈刻是沈之山的软肋,秦封移是皇后的软肋。
就是因为有了软肋才好操控,这段时间发生了这许多的事情,如果这群人没有软肋的话,未必会让他们行到今日。
人心难测,却也同样好操控。秦离知道这点,魏冉也知道。
现在还不是时候。
慢慢来,不着急,还不是时候。
天知道他有多恨这句话。
于是魏冉说好。
秦离敛去神色,笑了一下,天底下的人,有谁没有软肋呢?
大概也只有太后了。
常宁宫中,沈之山从侯府出来便直接见了太后。沈然面色不虞,显然仍在为早上的事情生气。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太后有些恨铁不成钢,“堂堂戍边将军,远在漠北,又有我给他撑腰,还能被算计了。所以他到底在那帮鞑子手里,还是在魏冉手里。”
“可他到底是沈家嫡亲的血脉,也是您的侄孙,到底也该救一下。”沈之山苦笑,“在魏冉手里。”
那便是救不了了。
“不是哀家不想救。他若在漠北人手里,尚且还能和谈,眼下在魏冉手里,那势必要割下我族一块肉下来。少沈刻一个,保一族的荣华有何不可?还是说,你真要遂了他的心意,置一族的事业于不顾?”
太后冷眼瞧他,“你也这么大岁数了,让一个小子把你耍得团团转。魏冉再能耐,只要你在朝上不下去,到时候在漠北粮草上动些手脚,他照样没有翻身之地。不就一个沈刻么?大不了给你儿子多纳几房妾室,多生几个争气的,也比这个没用的强。”
太后的软肋,是沈氏一族。
所以一族的人里,舍了谁都不算少。
“你先下去吧,事情就这么定了。”太后没等他接茬,也没注意沈之山的神色,扭头对萍香道,“把外面的那个使臣叫进来,告诉他们抓的是假货。”
假戏尚可以真做。
她不管秦离同魏冉是什么关系,反正不能再容得他们勾结在一起。
第57章 利益
三天的时间过得很快, 正如魏冉所说,一切顺利,关于旧日的那桩惨事, 也算查得七七八八。
秦离手里有负责押送粮草的人证,程远知的口供, 又拟造了一份已经死了的梅永处的口供以备不测。先前彻查六部时留下的往来账目也能看出兵部和户部勾结起来做出来的手脚。
而最为重要的是, 是沈家同过各种途径贩运粮草的账目, 这更坐实了广安城这一只手遮天的权贵一族,当真勾结外敌换取短暂安逸。
通敌叛国,其罪当诛,只是让沈之山辞官回家,到底是便宜他了。
但眼下不论是皇帝还是太后, 都不会让沈氏就这么倒下去。皇帝是不敢, 太后是不会。
但是, 如果通敌叛国这么大的罪名就这么轻而易举得被轻轻放过,不知道会激起多少民怨呢。毕竟他们辛苦赋税征收上的粮草, 没用在边陲将士身上, 反而进了别人的腰包。
撕下沈氏一族伪善面具的人, 自然会得到拥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得民心者得天下。
上位以后再一举清算沈氏,在百姓眼中那可就成了前朝皇帝没做到的事情,这朝皇帝做到了。所以你说, 还会有人在意或者阴谋论谋反的事情,为前朝昏庸懦弱的皇帝打抱不平的么。
这才是帝王心术,龙椅上坐着的那个蠢材差远了。
他的谋划倒真是各层都顾及到了,秦离觉得这笑面虎可怕,这件事, 被他利用开发出了利益的最大化。
所以一切止于利益,虽然她曾经有那么一瞬间的自作多情,以为是为了她自己。
秦离把要参上去的折子整理好,自她和太后闹翻以后,也不用每日装样子去请安,同魏冉也不用再像从前一样避之不及以掩人耳目。
可他俩如今虽然不用再有意掩人耳目,走得比以往更近,也更光明正大,可心却远了。
銮仪卫正使和刚被撤了太尉一职的副使坐在马车上,保持着一个不远也不近的官场距离,一本正经得仿佛他们从没有过任何其他逾界举止,生来就是循规蹈矩的人。
然而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他们从生来就注定了被那些规则排在了外面,离经叛道是他们的代名词。
毕竟这俩人都是连阎王爷都不收的主,更别提俗世的规则了,他们生来就不在所谓规则范围里,束缚着,总有一天要冲破牢笼。
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秦离掀开车帘,感受着早间春风带来的些许寒意,状似不经意得道:“王爷这出真是神机妙算,什么都算计到了。”
魏冉面上难得的没有笑模样,他眼下一片黛色,似乎困倦不堪,他又做了个梦。
“您具体说说?”
秦离笑道:“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看不透你。一箭三雕,本事实在不小。”
她一件件列了出来,似乎也是为了提醒自己,“出征前借此事把沈氏即在台面上的党羽清除,以保粮草正常不被抄了后路。借仪鸾司打压沈氏,沈氏自作孽,通敌叛国,激发民怨。等你上位以后再对他们一网打尽,进而收买人心。当真是好谋算。”
她想从魏冉眼中看到胸有成竹的笃定,却只看到了他眼中瞬间闪过的茫然。
“啊?”他似乎还没睡醒的样子,却仍是无奈得勾了下唇角,“殿下,您想得也太多了。”
她把他想得太坏了,似乎从来没拿好心眼儿想过他。
“我在殿下眼中,就是那种冷血阴险的政客么?”他笑着,似乎并未把秦离的话当回事一样,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说着自己的德行。
“我不知道。”秦离很老实得回答,“很难界定。”
魏冉垂下长睫,“为生民立命,为天地立心,为万世开太平,您是觉得我这样的人,天生冷血,所以没有那一腔子热的骨血真正为大齐做事么?”
他在她眼里,和沈氏,和太后,和皇帝是一样的人。
他直视着秦离,“您觉得我同皇帝和太后是一样的人,为了自己的权力,为了所谓军功军权,玩弄人心通敌祸国,置困守的将士生死于不顾,摆弄民意,和那些冷血的政客一样。所以殿下之所以同我站在一起,帮我也不过是因为我与你目标差不多,不会挡了您的路。对于殿下而言,在您心里,认为你我就只是利益关系,至于其他别的感情,对您来说都只是个消遣。”
他于她,只是她复仇路上聊以慰藉的消遣罢了。说到冷血,他当真是比不上秦离。
因为他大概动真感情了。
魏冉神色平静,平静得近乎漠然,“我确实想要往兵部调几个自己人,好不断自己的后路,这点您说的不错。不过我从没想过操纵民心,也不会收买人心,该是我的就是我的,没必要。”
自己似乎把他想得有些糟了。
听了他的话,秦离方才意识到,她从没想过,但他说得不错,自己已经下意识把他当做和那些上位者一样的人了。相比于他,她似乎才更像魏冉口中的政|客,冷血,万事权衡利弊却不顾人的感情,两人之间的同盟若是没有利益的牵扯,她便觉得没有安全感,所以也从不拿好心眼想别人。
她已经忘了,魏冉表现得再老练沉稳,不过也只有十九岁。她总拿上一世对魏冉的看法去想他,以至于在相处之间总是先入为主。
她似乎天生带着恶意,利用民心,操纵民意,这一切全是她自以为是的所想,却也彰显着她心底里的恶意。毕竟如果自己真没这个心思,也未必能想得这么远。
不是魏冉把她母家一案的利益最大化了,是她自己,是她自己要拿母家做文章。
秦离有些颓然,自己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呢。
她张了张口,却不知怎么解释。她深吸一口气,终于打算剖白心境,“是我想多了。”她低声道,声音有些艰涩,“我可能缺了对人心基本的信任,若是没有实打实利益关系平白对我好,我就觉得不安全,觉得是要算计我。因为....”
秦离抬眼看他,“没有谁是无缘无故对别人好的。”
感情也是原因的一种,但她不值得被爱,因为她没能力爱人,虽然她无比得想,可她放不下防备,这对于感情双方永远是大忌。
她太没用了。
她觉得这是在为自己开脱。不管因为什么缘故,都不是能用来伤害旁人的理由。
“对不起。”
魏冉摇了摇头,“没关系。”
亲人灭族,祖母害她,她明明是可以在万千宠爱下长大的。
魏冉垂眸,殿下缺爱,似乎缺得太多了。
不过一年的时间,便可以将人改变这么许多。
他不知道的是,不是一年。
算上上辈子,是二十九年。安平长公主,死于二十八岁的一个冬天。
车上四方的空间气氛凝滞,魏冉有意将话题引到了别处,缓解一时的尴尬。
“今天能不能清掉沈氏在朝堂上的其他党羽,全看沈之山了。”
唯一尚不明确,或者秦离不知道的,是沈之山的态度。他若认下这事还好说,他若狗急跳墙,只怕南越的兵就要来清君侧了。
只可惜,沈之山不敢狗急跳墙。
如果他为了沈刻认下这事,那还好说,只是他似乎一直摇摆不定,似乎拿不准主意。
一边是自己嫡亲的孙子的性命,另一面则是自己和一族人的仕途。
他左右为难,不过也是时候让他为难一下了,报应不爽。
毕竟他算计别人的时候也应该想到这份算计,总有一天会落到自己的头上,不是么。
事实上正是如此,所谓天道好轮回。沈之山在屋里反复踱步,满面愁容。他自从常宁宫中出来,就一直琢磨太后的话,却也被自己姐姐的话震撼到了。
“死了一个就再多生几个,这这这....你说这是什么话。”他焦虑得揪着自己的胡子,眼见就要薅下来几缕,对自己夫人道。
他夫人淌眼抹泪,举起帕子擦拭眼泪,“要我说,这是事情没发生在她身上,那可是活生生的性命啊,又不是小猫小狗。我家刻儿要是出事,我也不活了!”
活生生的性命,这是因着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了。若是发生在旁人身上,比如因着沈氏灭了族的谢家,她恐怕眼睛都不会眨,还要拍手叫好。
她顿了一下,“他是怎么同你说的,确定刻儿真在他手上?”
沈之山叹气,从怀里将玉玦拿了出来,不拿出来还好说,一拿出来,沈夫人堪堪止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你不过是辞个官,只要有太后娘娘在,想再做回来只是时间问题,到时候魏冉在漠北,还能管到京中之事?你姐姐一句话,让皇帝下旨叫他戍守边关不回来了,他还能有脾气?”
“他在广安城里尚可以操纵漠北的时局,你以为他在漠北就管不了京中的事情?”
沈之山被她哭哭啼啼的模样搞得心生烦躁,一时也没了主意。只是她有句话说得对,眼下的情形,魏冉必须要去到漠北,他们才能喘口气。
但也只是喘口气罢了,他们似乎被逼上了死路,死路的最后,就是鱼死网破。
朝中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叫魏冉给换了个干净,也只能等他去漠北的时候在广安城里做些手脚,将这朝堂重收为己用。所以太后说得倒也没错,用沈刻一条命换得一族人的现世安稳,稳赚不赔。
但那终归是自己嫡亲的孙子,比起他,仕途又算得了什么呢。
“罢罢罢,还是先稳住他吧。”沈之山无奈叹气,祭奠他即将死去的仕途,他看了眼屋外的天色。
“卯时一刻了,该去上朝了。”
第58章 重审
随着卯时三刻乾洺殿中晨钟暮鼓第一声鼎钟的敲响, 群臣们手持笏板,窃窃私语着随着队列鱼贯而入走进书着正大光明匾额的殿堂。
临下马车,秦离将准备好的证据账目递给了魏冉, “交给你了。”
魏冉却摇摇头,没有伸手接过来, “我觉得这事, 还是殿下亲自来比较好。”
没有什么比亲手撕开困卷在身上的枷锁更痛快的了。
他玩笑道:“一会儿我就宣几个证人, 剩下的就是您的活了,我正好躲个清闲。”
什么躲懒,秦离深知他的意思,嗯了一声,接受了他的好意, 低声道:“谢谢。”
“你我之间, 不必言谢啊。”
秦离笑了一下, “那你之前管我叫什么?”
“谢离....”魏冉不知该作何表情,他一挑眉毛, “原来殿下也惯会开玩笑。”、
那他就让她做回原原本本的谢离。
秦离嗔了他一眼, “走了。”
今日, 注定不会是寻常的一天, 这是站在乾洺殿中臣子们心中的第一想法。也不知道自从什么时候,清谈再也不是朝堂上议事的重要方式,而他们战战兢兢, 随时都会被牵扯进去。
忘了说了,所谓清谈,就是闲言碎语,慷慨陈词得同几个臣子争个面红脖子粗,为的是买卖档口谁家多圈了两米的地。
不谈大事, 只谈小事,以保小身,以舍大国。
是从什么时候起的呢?从先帝驾崩,太后上位,变为沈氏江山开始。
又是从什么时候结束的呢?
魏冉同秦离缓步走进殿中,静候一侧,面上没有多余表情,依旧一副清朗俊逸,芝兰玉树的模样。
可谁都知道,这是一切风暴的中心。
有人已经迫不及待要看好戏了,即便战战兢兢不敢置语,却也不妨碍他们在谁落了难的时候踩上一脚。
沈氏是不可能落难的,而这位新封的王爷可就不好说了。
一旦他被调往漠北,剩下的朝中党羽便会立刻被沈氏一族土崩瓦解,所以这一切在他们来看,都只是无用功。
老狐狸们活善运用着自己在朝中混迹数年的狡猾经验和‘清谈’技巧,叹息着这些个想要掀动风雨的人实在太过年轻。
是太年轻了。
一个十八,一个十九。
皇帝开口问了话:“魏冉,你说只要三日,朕信守承诺给了你三天时间,你查出什么没有?”他停顿了一会,将声音拖长,语气嘲讽偏又夹杂着幸灾乐祸,“还是你连太后的懿旨也没拿到?”
没有懿旨,皇帝的旨意就做不得数,可偏偏这位龙椅上坐着的主并不觉得什么,反而还很高兴。他不愿意有人重查当年之事,因为这是难得同自己看不过眼的母后一同做的。以漠北的兵权来保眼下的座位,他付出了这许多代价,自然容不得任何人来挑战其中的权威。
特别还是自己亲手扶持上来的便宜弟弟。
年轻能干,相貌俊俏,藏得如此之深让他不寒而栗。就连父皇当年临死前心心念念的,也从不是自己早已故去的母妃,而是一个不知哪来的漠北女。
皇帝目光阴沉,直呼其姓名,“魏冉,朕问你话呢。”
“回陛下,微臣确有太后懿旨。”他取出那封诏书,满座哗然。
这出戏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包括沈之山在内。
沈之山瞳孔瑟缩了一下,明明前日太后还要他不认下此事,这会儿却又拿出了懿旨,是要干什么?
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太后要除掉他了。他若抵死不认,太后不保甚至出手作梗,到时候证据确凿,唯一下场似乎就只有死路一条。他实在太相信自己的姐姐,会为了家族的荣耀把他杀之而后快了。
死路一条和携着亲眷金银告老还乡,还是后者比较好。
秦离把诏书交给魏冉的时候倒是没想过这一层,不过刚刚在群臣中有意扫向站在旁边的沈之山,发现他脸色极为难看,心中已然有了大概。
这老家伙怕不是以为太后要害他。
沈然前日召他入宫,一定是要他死不认罪,到时候太后出手调节拖住时间,待魏冉去了漠北再做调和保住沈氏在朝中的官位。
秦离敛去面上嘲讽的表情,这一切都在太后的掌控之中,若真如此,她倒还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可偏偏多出了一道沈之山不知道的诏书,让这位原本就容易动摇的老丞相更胆战心惊了。
那她就再加上一剂药。
她压低声音对沈之山道,“王爷的提议,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秦离声音很平静,似乎殿上正在审的案子和她无关,可这话却像一记重锤一样砸在沈之山心里。
他仓皇,仿佛旁边站着的是个恶鬼。
秦离将他的一切举动尽收眼底,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缓声道:“我同他做了个交易,他帮我查案还我谢家一个清白,前提是放大人一马。我觉得这桩买卖不亏。”
沈之山强笑,“我又怎么知道你不会等我认了罪以后来杀我。”
“我没那个本事。”她坦然承认了,亦真亦假地说道,“王爷是真的想保你的命,不然也不会违背太后的命令。您不如遂了他的心,告老还乡,好好配合。”
无路可走,沈之山像是被逼到绝路里的老鼠,被两只年轻的猫玩得团团转。
“现在可以传人证了么?”
乾洺殿似乎变成了大理寺的大堂,不过大理寺不管事,正大光明的匾额也蒙了尘。
“宣。”皇帝看向殿外,到底会上来什么人。
“传程远知,谢尧!”随着太监洪亮而拉长的声音,满座震惊,包括秦离。
门口出现一个人影,着一身劲装,鲜衣怒马,仍是当初少年郎,似乎磨难和苦痛并未留下任何的痕迹。
在他身后被拖着一个人,被打得不像个样子,可以很明显看出来,苦痛确实在他身上留下点痕迹。
不过活该。
她手中的笏板掉了下来,发出不轻不重的响声,旁人的目光落在秦离的身上,倒不是因为她掉了东西。
她急忙弯腰捡起笏板,借着这个空子调整呼吸,起来的时候面上虽然还算平静,可到底掩盖不住眼中的那抹喜色。
当年十二岁同父亲去的漠北,十四上战场,五年未见,竟已经长这么高了。
谢尧似乎在群臣中找寻着什么,最后将目光落在了秦离身上停住了,他眼中迸出晨亮的光,下意识向自己姐姐的方向挪了一步。
若不是在朝上,只怕就要冲过去了,他做了个口型。
阿姐。
秦离手中颤抖,几乎就要拿不住笏板。
这时皇帝在上面轻咳了一声,打断了这次久违重逢。
谢尧转过身去,一撩衣服下摆,声音不卑不亢,带着少年的张狂气性。
“微臣谢尧叩见圣上。”
一旁的程远知见状也连忙跪下,声音含混不清得请了个安。
两位证人的待遇可见一斑。
“免礼。”皇帝摆了下手,示意两人起身,偏偏程远知哆哆嗦嗦想要站起来,退下一软,又跪了下来。
这时清朗的声音响起来,魏冉开口道:“回圣上,微臣派人寻来了上一任兵部尚书程远知,以及带回了之前还在漠北的镇国公之子谢尧。”
他咬字特地加重了镇国公三个字,这三个字让皇帝倏得一震,几乎就要站起来。
高高在上的皇帝满眼惊色,魏冉冷眼看着,转头对门外道:“将证词拿上来。”
旁边的侍从一路小跑着将呈供交了上来,魏冉弯腰对仍然跪在地上的程远知微笑,“大人还能说话么?”
“能能能。”程远知头口并用,不住点头,仿佛眼前站着的是个从阎罗殿里来的修罗鬼。
“那说说吧。”
程远知重重叩头,模样看上去有点凄惨,不似当年那个满目风光的兵部尚书。
要说兵部尚书这个职位,还真是多生变故,像是被诅咒了一样。最先由沈敛兼任,后来又由镇国公兼任,再后来是程远知,最后就是这位新封的广安王了。
除了魏冉还好好站在殿前,其他人要么死,要么半死不活。
程远知哆嗦着,“启禀圣上,当年镇国公戍守漠北的时候,调去的粮草皆由兵部调配,我负责从各地仓储调齐粮草,然后由户部核对做账,做出账目来呈交给六部台。如果没有错漏就如此发送,途径三道手续。”
六部台谁在管,不言而喻。
“但后来...”程远知似乎也知道事情难以启齿,“微臣并未从仓储调配齐备,就交给了户部,而户部尚书梅永处却也照着这个拟好了假账,交与了六部台过目。六部台并未对粮草和账目进行对照,就这样发过去了。”
“您这样做了多久?”魏冉在旁淡淡出声。
“半年有余。”
三道手续,按理说任何一道出了问题都会被打回来。可偏偏这三道保证边关将士的利益防线勾结在了一起,欲置他们于死地。
半年的时间。
“那这半年时间里送过去的所谓粮草是什么?”皇帝开口道。
程远知声音没了底气,闻若蚊蝇,“是...沙子。”
“是什么?”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没听清。
“回陛下,是沙子!”
作者有话要说: 起晚了QAQ(捂脸)
第59章
“回陛下, 是沙子!”
谢尧的声音响起,咬字极重,让满座朝臣听得清清楚楚。他本一直在旁静静站着, 仿佛那些事情并未发生在他身上一般,可皇帝装作一副听不懂的样子, 终于让他再也忍不住。
他目光锐利, 身量挺拔, 逼视着皇帝,眼神带着些许的肃杀。“半年的粮草,大多为沙土。”
他不等皇帝打断自己,接着道:“而且不止半年的时间,自那年夏天就开始了, 沙粮混合, 一直到冬日, 粮饷则尽数变成了灰沙。家父连同漠北守城各将领月书三封,皆石沉大海, 无一回应。”
求援被截, 书信被阻, 举目皆是进犯的来兵, 堪比阿鼻地狱。
“匈奴春日养精蓄锐,秋日进犯,我军坚守了一个寒冬, 但因粮草不济,困死在漠水城,八万将士在援军赶来的时候只剩不到一万人。尸殍遍野,饿莩满城,食腐肉, 杀战马,尸身无处埋,暴尸塞外化为血水。”
他平静地描述着令人绝望又不寒而栗的场景,面无表情,但声音却显得有些咬牙切齿。
“饶是如此,我前去搬兵,家父率将领仍然挡住了匈奴的进犯,没让他们前进哪怕一座城池。肉身作墙挡在了城外,尸身堆积成山,血流成海,”谢尧嘲讽得一笑,“若是援军再晚来一月,只怕现在已变成北寇的天下了!”
此言一出便是大不敬,满座震惊,并非因他说的这句不敬的话,而是被那番描绘吓破了胆。
朝廷本就重文轻武,又有哪些个文臣经得起这种场面呢。饶是皇帝,也不由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却并不为死去的人感到惋惜,只是庆幸。
若是他当初没因着一时愧疚派了兵,眼下自己这把椅子,未必能坐得安稳。
天道轮回,因果报应。
秦离的手在颤抖,这是她亲耳听到当时情景,无数个日夜,她被噩梦中的场景惊醒,却怎么也想不到,现实往往比想象中的更为残忍,也更为讽刺。
这时有人颤颤开了口,顺着声音看过去,是位御史官,算来算去还算沈氏一族的远房。
“当日闻得谢小将军和镇国公死讯,圣上同丞相便急急调了兵马过去,这事定是小人犯上作乱审查不严导致的,如今梅永处已死,还望圣上严惩程远知!”
言官不愧是言官,亲戚也不愧是亲戚,将姓沈的在其中的角色摘了个干干净净,不光如此,还立了个驰援及时的功劳。
魏冉此时淡淡开了口,他眯了眯眼睛,扫向那人,声音凛冽,“谢小将军没有死,不知道他的死讯您又是从哪听来的呢?还是说这其中细节,您比我这个受命调查的还要清楚?”
所有人都以为谢尧死了,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谢尧死了,但从何而知,总不能说是凭着沈之山安插在漠北的探子知道的吧。
“这...”那言官语塞。
谢尧没有理那言官,只直直盯着皇帝,“刚才那位大人有一句话说得不错,我前去搬兵的路上途中遇到了刺客,若不是在半道上遇到了王爷的援兵,只怕此时早已命丧黄泉。”
皇帝别开视线,不置一词。
“当时臣也恰巧在路上碰到了谢小将军,看他拿着镇国公的加急手书后便紧赶了过去,只是到底晚了一步,镇国公已经身死殉国。臣觉得事情不对,就顺便命人将当时漠北所有粮草记录誊抄了一份。”
魏冉挥了下手,一沓账目便被呈了上来。
“因着梅永处贪墨的案子彻查了六部,特地保留了当时户部和兵部所有支出账册,同漠北账目一对便可知所有的东西都对不上。可偏偏仓储中确有相应粮草军银调出去,只是晚了好几个月,而且也不是发往漠北的,而是流进了广安城。”
魏冉笑了一下,“至于发往何地,有何用处,做了什么,何人操纵。微臣实在太高估自己能力了,三日时间只够找寻人证,至于其他的,实在无力细查。”
有人暗暗松了口气。
却听他接着道:“广安城的事情到底也该交给仪鸾司来查,所以劳动了长公主殿下,很多事情,都是她经手查清的。”
有人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皇帝咬牙,不传不行了。
“好,那安平你来说说,我军仓储里一直调出去的粮草和国库的军饷都发往了何处?”他扫了眼程远知,“底下人竟瞒得朕滴水不漏。”
皇帝也仿着那言官的话术,把自己撇了出去,事实上,他何尝不知道这些资源调往了何处。
他清楚得很,只是实在不行也得有人来背这个锅。
秦离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千言万语,她欲爆发,可只能化作一声平静的“儿臣在。”
她是大齐的安平长公主,不再是镇国公捧在手心的嫡女,不能感情用事。
她缓步走出队列,恭敬行了一礼。
“儿臣参丞相沈之山中饱私囊,结党营私,勾结同党害死七万边陲将士。将军沈刻,通敌卖国。”
朝中寂静,均噤声正色,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却不禁带着些许看戏的态度望向秦离。原因无他,有太后和南越的兵权,就算沈之山真的通敌,也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一向如此嘛。
沈之山忙跪了下来,不发一语,他状似无意得看了眼魏冉,发现后者也看着他,眼神意味深长。
魏冉用口型告诉他两个字,他看得分明。
沈刻。
沈之山心中一凛。
秦离声音平静响起,眼中却有痛色,她扬声道:“程远知同梅永处假账妙算,都要呈交给六部台过审,可偏偏每次都过了审核。”
“若说一次出错是为疏忽,次次错漏是为有意为之。漠北向来不稳定,他却仍有意克扣重要物资害得我军大败,死伤七万余人无辜性命,而这七万人,本可能不会死在那个冬天。”
“六部台由丞相沈之山司掌,可统管六部,又怎么可能次次不知情?”她厉声看向程远知,“你来说,沈大人知不知道?”
程远知哆嗦着,蠕动了下嘴唇,“知道....”
“何止是知道,便是他一手操办的!”秦离喝道,“所有本该从仓储里调出发往漠北的粮草,全数转弯流进了沈大人的腰包里,之前户部梅永处贪墨的路子,想必也是沈大人提供的吧。”
“崔大人,前段日子月神庙一案您审的怎么样了?可否有进展?”
崔阁左右为难,“这....”
“本宫已帮你查得差不多了,你回头别忘了登门给仪鸾司致谢。”她语气嘲讽,崔阁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月神庙的地契可不在月老手里,而是在沈大人手里。那份地契上书的沈还未是您的在荆州的表亲吧,他不露面,我就派人走了一趟。发现根本没这一户人,只留了个宅子,里面的老管家大概是个老糊涂了,说自己主子在京城。”
秦离笑道,“您说这可奇了,京城哪里有沈还未这号人?从京城跑到荆州,又从荆州回到了京城,我就将您的画像拿给那位老管家看,他当即指认了,就是您自己。我还怕出问题,又找人去了荆州的土地司,一查可吓着了。”
“荆州一半的土地,全都姓沈,名之山。包含沈还未的宅子,也是您自个的。而能同户部勾结的,姓沈的,也只有您了。”
其实还有一个。
她停了一会儿,“这月神庙是您伙同户部的走账通道,走得什么账,不光是户部的银钱,还有粮草的贩卖。走|私粮草,该当何罪?常有主顾从此处大批买入,大批买入粮草的,不是私养家兵,便是敌国细作,就在天子眼皮子底下。”
“你却不顾家国,只手遮天,殊不知祸害的是黎民百姓。年年赋税征粮,却养了您这一批人。户部,六部台,兵部,包括刚才那位言官,您的脉络可真是遍布整个朝堂啊。”
皇帝声音泛冷,“安平,你别胡言乱语。”
秦离冷笑着,“儿臣是否胡言乱语自有见证,半年时间,粮草变沙土,漠北急书为何石沉大海?是有人半途截了不愿您知道,还是您自己也不愿知道?”
“朕自然是不知道。”皇帝被这番话问得是几欲哑口无言。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儿臣并非空谈,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所有地契的记录我都着人带了过来,月神庙的账目也有,绝无弄虚作假。”
“至于眼下被生擒的沈刻沈将军,自他升任以来,粮草自然又恢复了供给。不光如此,还多出许多来,这也难怪沈将军打了好几场胜仗,可眼下春天,漠北匈奴从不养兵养马,何故春日进犯?”
“儿臣实在疑惑,后来发现了一样东西,才解了惑。”
她从袖子里拿出一沓子信件,“您可以拿去比对,沈将军似乎和我们的敌国颇为亲密,甚至还许诺了一年给予对方多少粮草,帮着敌国养兵,以换取军功。”
“镇国公坐守边关的时候,兵士食不果腹,沈将军上任,不愧是豪爽之人,连敌国兵士的肚子也不能让人家饿着。”
这一对比,讽刺至极。
秦离跪了下来,“求父皇拔除沈之山及牵扯进来的所有党羽,还我齐国朝堂一片净土,万不可留得他兴风作浪。”
“微臣愿以身作则,自我清查,求圣上下令严查沈党。”魏冉不紧不慢开了口。
“臣也愿意。”一直在旁看戏的慕容玄这会儿也慢悠悠道。
“臣附议。”此事涉及六部,各部的尚书侍郎和三司的各司主也纷纷自请审查。
六部是因为反正之前也查过一次了,而三司本就是魏冉有意放上去的人,自然也跟着跪了下来表明态度。
一众权臣都已发了话,剩下的满座朝臣,不管心中是否有鬼,也齐齐跟着跪了下来。
“沈之山,你可认罪?”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发晚了,果咩果咩
第60章 定罪
秦离目及跪着的满座朝臣, 有的为了利益,因着有了出头鸟扳倒了沈之山就可以方便自己上位。要么则是一早安排进朝廷中的,站出来只是为了站队。
还有一种, 很少,但也在其中, 是为了心中的大义, 渴求还一份公道, 面向世人,面向自己。他们无法完全靠自己做出改变,甚至当事情发生的时候也只能选择忍气吞声,只是若是有一个契机能全心中那口气,便会站出来, 添一份砖瓦。
秦离对于在场跪下的群臣之多心中有些许震惊。
当初她同魏冉在清六部的时候, 往前朝安插的人数她心里有数, 远不及今日之多。
不光是殿内,就连在殿外候着的七品以下朝臣也有不少申请自查并要求严查沈党的。
沈氏作为, 天怒人怨。
人心虽然没有那么的好看, 但也算不得丑恶。秦离从前认为举目一切皆为算计, 现在她的心境有些动摇了。
天下熙熙, 未必皆为利往。
“我等奉太后懿旨彻查此事,如今已经是板上钉钉,沈之山你可知罪?”
秦离喝道, 虽然是在问沈之山,可这话却是对皇帝说的。她特意强调了太后的懿旨,让沈之山和皇帝心中同是一凛。
她要皇帝现在做出选择,若不拿出个态度来,今天的早朝就别下了。
皇帝比起沈之山来说, 似乎更像是被逼到死路的人,他此刻脸色铁青。
严查沈党,且不说太后是否愿意,就算太后愿意动了沈氏的根基,谁不害怕南越的兵权呢。
可眼下连太后的懿旨都求到了,太后的心思如海水,不了解的人也知道今天是没法下这个台了。
尽管如此,并不代表着无路可走。现在沈刻被擒,正是取得漠北兵权的好机会,他手下能用的人可以说是没有。
皇帝目光扫向魏冉。
他缓和了语气,“王弟此次彻查有功,若没有你,朕此次可当真是被蒙在鼓里。”
魏冉将对方莫测的申请收尽眼底,冰释前嫌,兄友弟恭,这是惦记上漠北的兵权而有意拉拢他。
那鱼可就上钩了。
他笑了一下,一副无害的样子。“皇兄过奖了,臣弟自然是唯皇兄命是从。”
秦离听了他这话,心底在腹诽,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越来越强了。
皇帝满意得点了点头,又看向沈之山,“舅舅,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沈之山跪在地上,声音努力做到平稳,却汗如雨下,他无从狡辩,哪怕他抵死不认,这罪名也是明明白白的。若不是为了自己孙子,他到底还能矫情几分,从中周旋一二。
只是有些罪名也是要挑着认的,这就是话术的重要性,不然一个不小心,就真要掉脑袋。
“老臣认罪,只是此事微臣很多都被蒙在鼓里,由着手下人兴风作浪,微臣难逃其责,我愿意自请让仪鸾司审查沈氏一干人等和牵扯的六部亲信,微臣今日便告老还乡。求陛下在老臣侍奉多年在侧,且同被蒙骗的情况下放我一条生路啊!”
这番话不过一个意思,也就是说所有事情都是手下人背着他做的,他自己并不知情,只认无能和贪银,其他的不认。
他重重叩了一个头,在白玉砖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竟把自己撞晕了。
当然是装晕。
秦离沉默得听着,魏冉同他提出的条件允他告老还乡,她可没有。
路上的马贼还是很多的。
如此情景,眼下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哪怕是沈之山,也不过是太后手下的一枚棋子,太后不除,沈党不倒,这她很明白,所以她也没有自以为是得认为靠着今日,就能将沈党尽数打压下去。
不过也快了,此事一出,沈氏元气大伤,若要重新笼络朝臣,只怕还要些日子。她把目光落向了魏冉,这段时间是最好的机会。
去了沈之山及沈氏的党羽,足可以筹备更多的东西了。
朝中众人在这出戏码演完后心思各异,苦肉计的戏法向来是经典,演起来自然是信手拈来,就是这白玉的地,当若真撞上去,那还是挺疼的。
这正中皇帝下怀,他本也左右为难,沈之山相当于给他出了主意,有人递了台阶,他当然就要下了。
“来人,先把舅舅抬去下去,别出了事。”
这话无不在表现着皇帝的态度,底下人心中打起了鼓,为了利益的人心中未免有了些胆怯,恼恨自己一时冲动站了队,下错了赌注。
但也有人心中风平浪静的,无关风雨,我自巍然不动。
皇帝清了清嗓子,“六部台虽然归沈之山掌管,兵部和户部两方勾结,联合六部台的人欺上瞒下也未可知,只是这银钱确实是从月神庙流出去的,这他是肯定知道的。知道下属在干什么却不闻不问,是为失职失责,贪墨军中银钱,是为不忠不义。”
“朕念他年迈昏聩,不知世事,只当是底下人挑唆,从今日起,严查所有同沈之山有勾结联系的,查出来一并下入天牢发还待审,主谋程远知,凌迟处死。至于沈之山,今日卸下所有职位,没收其在广安城中所有私产,赶出广安城,永世不得入京。”
语毕,不给任何人以找补的机会。
“那就这样了,昔日的事情既然已经查清,就让它过去吧。魏冉,朕允你重查当年的旧案,如今已经查完了,漠北无主将,你准备着,”
“后日启程吧。”
“陛下圣明。”魏冉应声。
各方重臣跪安,今日的闹剧拉下帷幕。
下了朝堂,秦离拉着谢尧,满目都是欢喜。
她不欢喜沈之山被定罪,也对沈氏党羽的重新清洗并不在意,于她而言,这都是迟早的事情。
远不如见到自己唯一亲人来得痛快。
她眼中含着笑意,声音却带着哽咽,还未上马车,秦离便已经控制不住仪态和情绪,索性不管不顾起来,一把搂住了谢尧。
“长高了,也长大了。”秦离揉了揉眼睛,“十二岁那年你跟父亲去了漠北,如今想来好几年未见了。”
谢尧被搂得喘不来气,“诶诶诶,五年不见,阿姐你劲儿变大了。”他声音仍带着少年气,同秦离玩笑道。
秦离一把推开他,剜了他一眼,“净胡说。”
她突然看到谢尧脸上的一道疤,刚才在朝堂上她没细看,现在看到心底便是一惊,不用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声音微低,“尧儿,你受苦了。”
不过没关系,阿姐帮你讨回来。
谢尧下意识一怔,知道长姐是看到脸上的疤了,他笑嘻嘻得安慰她,“脸上有疤更显英雄气概嘛,父亲也说过,伤疤是将士的军功章。”
提到父亲,谢尧的笑意收敛了一些。
姐弟二人都心照不宣得没有提起父母,秦离忙转移了话题,“你回来得突然,魏冉也不提前吭一声,好在镇国公府我一直让人打扫着,你就在那里住。”
谢尧嗯了一声,“你说姐夫啊?你别赖他,我也是刚从漠北那边回来。”他压低了声音,“沈刻就是我逮回来的。”
秦离忙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扫了下周围,“谨言慎行。”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味来,不禁红了脸。“谁是你姐夫?别瞎说。”
她下意识往魏冉方向望去,发现他正同皇帝身边的领事太监德意说着什么。二人恰好对上目光,魏冉朝她笑了一下,秦离心虚,又把视线移了开去。
“你们俩有婚约,怎么叫我瞎说呢?”谢尧将刚才两人的互动收在眼里,之前朝堂上一唱一和,眼下又这样,怎么叫他瞎说呢。
秦离哼了一声,“退婚了,一句两句说不清,你也别问了。”说完她不由分说拉起谢尧就走,“走,先回仪鸾司,我有事要办。”
谢尧被自己姐姐突然一拽险些摔了个跟头,“诶姐你慢点,你不等他啦?”
“你怎么废话那么多呢?”
魏冉在旁看着,这是他从未见过的秦离,欢快,活泼,像一只莺子。让他生出了错觉,这才是原本的秦离。
叽叽喳喳,欢呼雀跃,顾盼神飞,一笑动人。他被那笑容吸了进去,从此深陷其中,再也出不来。
他并不打算不识趣得凑上去打断他们姐弟的久别重逢,道别了德意,“公公这事可就拜托您了。”
德意笑着点头,“兵部侍郎这一职位,谢小将军本就当之无愧。”他行了一礼,“那老奴先行告退。”
“公公慢走。”待他走远,魏冉转身对身边的连业道,“三日后启程,记得让顾衍盯紧广安城动向。”
最后一段时间,可别出什么岔子。
秦离正拽着谢尧准备登上马车,却发现车旁还站着一个人,她原本还上扬的嘴角瞬间沉了下来,是萍香。
她重新又挂起一抹假笑,盯着萍香道:“姑姑难得出来一次,找我什么事?”
“殿下这几日都不去常宁宫同太后请安,太后娘娘可是老念叨着您呢。”
“本宫这不是以为太后娘娘不想见我了,想不到居然还想着我呢。”秦离眉毛一挑,听出她话中的讽刺。
“娘娘说了,这几天头风犯了,实在想念母族亲人,可沈大人被捉了,和娘娘关系近的也只有殿下您了。”
萍香笑着说,“所以想请殿下入宫同太后娘娘一叙。”
第61章 秦晋
乾洺殿后书房的书案上堆了一道道奏本, 上书着一个个无比熟悉的名字以及相应官位。
魏冉的动作无比的快,刚一下朝,便将所有沈氏一族有关党羽的名单一并呈了上去, 一切都像是他早已经算计好了的一样。
不,一切就是他算计好的, 不然哪有刚命调查便将名单这么快交上来的理。连装都懒得装了, 就这么堂而皇之得打堂堂天子的脸。
皇帝虽忌惮太后和沈氏南越的兵权, 可心里也无比希望能自己坐实这把龙椅,可齐国天子自己心里也清楚,没了沈氏,他坐不住这把龙椅。
从前他是先帝唯一的子嗣,可如今多了个所谓弟弟, 心思更为缜密, 城府也极深, 较之先帝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自己虽然不愿承认,可心中却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恐惧和威胁。
比起被人当做傀儡在台上操控, 天子更不喜欢旁人公然挑战他的权威。
说白了就是更好面子一点, 一个人把自己的耳朵捂住, 便以为全天下的人都是聋子了。
皇帝面色阴沉,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进了这个圈套,从此只有被算计的份。他攥紧了手中的笔,呼得将之甩出老远。
他似乎还不觉解气, 又将砚台一并扔了出去,砚台摔得四分五裂,发出碎裂的声响。吓得身旁磨墨的宫女一个激灵,急忙跪了下来。
听到御书房动静的德意忙走了进来,拾起碎裂的砚台, 指着那跪在地上的一众宫人骂道:“你们当差怎么这么不小心?赶紧下去,别惹圣上心烦。”
那几个宫人如蒙大赦,从地上爬起来便急匆匆离开了。
德意把东西都收拾干净,“圣上何故摔东西?”
他笑道,“如今世人皆夸圣上铲除沈氏党羽,为忠臣平反,如今广安城大街小巷都在为陛下歌功颂德呢。”
皇帝冷哼一声,“是歌功颂德魏冉还是朕?广安王,听见没,他才是整个广安的王!”
德意垂眸,“如今王爷马上要亲征漠北,到时候圣上自然就眼不见心不烦了。百姓的忘性很大,到时候自然只会记得是圣上明断。所以如今陛下是否要承下这份民意呢?”
“朕还要如何承?他魏冉要重审,朕做了,”皇帝摔了折子,“上面的名单都是要革职流放的人,二品到七品不等,还叫朕如何承民意?”
“所以说,圣上您此时处于被动了。一味被王爷引导着,在奴才来看,他之所以要重审,一层是要为去漠北铺路,另一层也有拉拢谢家掌控民意之嫌。您何尝不顺水推舟,也将谢家拉拢过来?”
德意捡起地上的折子,又将它们一一摆好。“如今证据板上钉钉,和沈氏族裔有关的恐怕难逃,官位多悬,您何不借此拉拢民心,镇国公之前任兵部尚书,如今他的儿子承袭爵位,也是理所当然。您何不下旨赐官,以示恩典?”
兵部,正适合。
皇帝之前也想过如何处理谢家的事情,毕竟隐藏的真相一朝大白,如何安抚民心和军心也是个难题。
若是只许些金银,显得敷衍,如今来看,倒只有官位合适。
“兵部...正合适。”皇帝若有所思。
天子表情的变化被德意尽收眼底。
“圣上如果想要安抚谢家,曾经谢家嫡女谢离如今已经贵为长公主,您再许谢尧一个官位,便已经对谢家仁至义尽了,谅旁人也无话可说。毕竟一切主使都是沈之山,梅永处程远知罢了。”
可有谁不知这事,朝堂所有人都默许了那件惨事的发生,甚至很多还参与了其中,沆瀣一气,同流合污,为着自己的那些小算盘。
比如皇帝。
他放出漠北的兵权,自己唯一的忠诚将帅,自己的姐姐,来保全自己,保全自己的椅子。
一族人的性命同边关数十万将士的骸骨被说得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带而过,天子理所当然得点了点头,“说得有理。”
德意此时压低了声音道:“更何况广安城里长公主的名号,哪怕她生得国色天香,京中之人因着畏惧仪鸾司而不敢向长公主求得婚配。若圣上以父辈身份亲自为长公主寻下一道婚事,岂不是更全陛下的美名?
“您如今是谢离的父皇,自然便和谢家有了关系,到时候也不会有人将您同沈氏一族扯上什么关系。”
“你话也说了,世人无不畏惧仪鸾司,朕上哪给她寻亲事?”
这朝堂上大大小小的官,又有哪个和镇国公案子能扯得开关系?更何况如今局势,能作壁上观便已经是修了福分了,还有人愿意往浑水里趟?
倒是真有一个人愿意往浑水里趟。
皇帝神色冷了下来,但他不会允许这件事的发生。
家国天下天子虽然说了不太算,但掌控一个女子的婚约和未来还是易如反掌的。
无论那个她有多高的官位,多大的职权,多大的本事,也翻不出花,也不能把天捅破一个窟窿。
“奴才听闻,近日太后召了北萧的使者进宫。”
皇帝似乎对此并不感兴趣,对于北萧的使者前来先拜见了太后也已经见怪不怪了。太后如今虽然失了如今朝堂的局势,可魏冉眼见就要去漠北,她就有时间重新再建立起沈氏辉煌。
所以稳住太后,皇帝的位子才有的坐,可他偏偏还得将那些和沈氏有关的官给撤了,这让皇帝左右为难。
“太后是什么意思?”
“奴才已经让使者在门外候着了。”
“让他进来。”
德意轻咳了一声,扬声对门外道:“陛下有请。”
此时一个身着明显的为北萧国服侍的人走了进来,向皇上行了一礼,便直切主题。“微臣名为尔达,是北萧国主派来同齐国陛下协商的使者。”
“微臣在京数日,对于广安城中发生了什么也是知道一二。”尔达操着有些不太流利的汉语,“沈刻将军并非通敌,而是为了与我朝重修两国情谊。”
瞧瞧,将叛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倒是头一次见。
“既然这样,那沈刻为什么会被你们抓去?”
“当时有人从中作梗,让我们误会了沈将军重修旧好的心意,以为要算计我们,便打算在最近的一场战事上大败他,却不想有人先一步将沈将军掉了包。”尔达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我们虏获的沈刻并不是沈刻。”
尔达说得很含蓄,他语言学得不精,却将长河流域的文明精髓掌握得挺好。
含蓄,中庸,说话藏一半说一半。
要真说白了,就是本来要配合沈刻打假仗,可派去的密探以为沈刻这次要假戏真做,北萧国主觉得被算计了,索性就先下手为强。
其实两方都被算计了。
被同一个人。
皇帝虽然对战事不精,却对尔虞我诈颇为熟稔,毕竟日日耳濡目染。但也不得不承认,魏冉精于此道。
一箭三雕。
一切都按照魏冉预计的,有条不紊的发展,大体方向没有改变,只是有些小的细节偏转了。
如果他没有陷进感情里的话,那便是一箭三雕。
可倘若不小心陷了进去,那射出去的箭就要拐弯了,然后在他心上扎个对穿,鲜血直流。
可魏冉并不知道事情偏离了。
御书房中商议的事情,他本可以知道的,可是被人有意瞒了下来。
皇帝自然听出尔达的弦外之音,也并不打算同他计较。“北萧国主派使者来,是要与我大齐重修旧好的。有话不妨直说,北萧国主提出的条件。”
尔达会意,“我国国主的意思是,可以按照之前沈将军的做法,甚至可以少上许多,只肖每年六千担粮食,我国国主愿意与您修两国和好,从此再不开战。”
尔达的话照样留了一半,只是这次皇帝没有听出来。
因为他安逸惯了,自然不懂得所谓的居安思危,防患未然。
北萧之所以此时重修旧好,只有一个原因,那是被魏冉打怕了。魏冉不同于沈刻,也不同于昔日的谢之源。
沈刻是没有本事,谢之源则是被前朝束缚住了手脚。
而魏冉,他将前朝的六部控制在手上,将沈之山拉了下去,从此前朝和边疆便由他一手掌握。
他又不同于沈之山只想着内斗,从之前漠北的交战便可以看出来。
魏冉出兵狠辣,偏又老谋深算,对于此时的北萧来说,是一个时刻需要忌惮的劲敌,而失了前朝牵扯,有朝一日的北萧势必会被他手中的军队咬下一块肉去。
说不好,整个国都要被吞了。
所以他们急需短暂的和平来休养生息,为日后做准备。
如果再度开战,正值春日,兵不强马不壮,开战只可能是被追着打。而如果修下休战合约,每年几千担粮食养着,直养到国力强足,便可以反咬一口。
可明明北萧才是劣势方,却虚张声势,让大齐的皇帝以为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买卖。
当然,皇帝也是有好处的。
如今漠北的局势全仰仗魏冉,所以才有了重审的一出大戏。可如果两国不再交战,那魏冉便没法子要挟他了。
到时候将魏冉派往漠北,从此便可远离他的朝堂,再不能兴风作浪了。
皇帝想得很好,想得太好了。
“我国国主特地修书一封,还送来了我国堪比国宝的宝物以示诚意,国主闻得广安第一美人的名号,十分希望能一睹长公主芳容,若圣上有意,两国姻缘结成,何不成为一桩美谈?”
尔达垂眸,“微臣听说了镇国公的事迹,十分钦佩,国主也是十分佩服,镇国公一直致力于戍守边境,让百姓民安,和平盛世。若是您将镇国公曾经的嫡女嫁与我国国君,也是全了昔日老将军愿望,促成秦晋之好,两国从此不再交战,那必然是一段佳话。”
尔达将大齐皇室的所有事情摸了个一清二楚,这话自然也说到了皇帝的心里,尽管所有人都知道事实不是这么回事。
“既然是佳话,那朕岂有不允的道理?”皇帝状似沉思,心底却早有了答案。
尔达笑了一下,“陛下圣明。”
德意此时道:“圣上,太后今天恰巧召了长公主进宫,要不要同殿下说一声?”
皇帝冷哼,“她的婚事朕还做不得主么?不用知会她。”他停顿了一下,“太后近日气着了,告诉长公主,皇后被禁足,只能由她来侍疾了,这段日子就别出宫了。”
作者有话要说: QAQ 我肥来了啾啾啾
第62章
两国的协定在这个时候默不作声得签订好了, 只等着过些时日昭告天下。国君们都表示很满意,当然了,至于其中是否牵扯上旁人的命运, 他们管不着。
毕竟是为了‘家国大义’嘛。
皇帝朱笔一挥,按下了象征大齐天子的玉玺, 一道鲜红的印章就这样扣了下去, 北萧的使者笑弯了眼睛。
“和亲的事情急不得, 要缓一缓。”
至少要等魏冉去了漠北再说,否则还不定出什么乱子。
秦离同魏冉关系的不同让他颇有些忌惮,索性等缓些日子,反正魏冉三日后便要派往漠北,谅他天大的本事也管不了已经板上钉钉的事。
他若是管了, 就是扰乱两国和谐的罪人, 还想着当广安王?想得美。
皇帝算盘打得不错, 让魏冉戍守边疆几载,再费些精神将朝堂肃清干净, 然后旧戏上演, 就像对付当年的谢之源一样。
太后乐见其成, 皇帝顺水推舟稳住太后, 也尚还能有一丝喘息的余地。从前他怕自己的儿子夺了自己的帝位,现在,他倒宁愿是秦封移, 而不是魏冉。
皇帝遣退了尔达,又书了几封圣旨,德意在一旁研磨,看得清楚。
一是要谢尧承袭侯位,出任兵部侍郎, 尚书位暂悬。
另一道则是要魏冉三日后启程漠北,非召不得回。
德意的磨研得不紧不慢,心中清楚,这是要彻底将王爷远放到漠北了。
皇帝放下笔,“去传广安王进宫领旨,你再派人去镇国公府宣读圣旨。”
一个得自己进宫来领旨,另一个则是给送到府上,德意人精一样的人,自然看得出皇帝的意思。
“是。”德意应了一声,出了御书房的门,吩咐手下的小太监,“去镇国公府,让把旨意给送给谢小公爷。”
小太监答应了一声,匆忙走了,德意则也一道出了宫,直奔听云轩。
魏冉并未在武安侯府,临近出征,他也没急着去调兵遣将,此时正在听云轩同顾衍下棋。
棋盘上的局势变幻莫测,可饶是不懂棋的人也能从中看出白子此时已经被黑子团团困住,盘龙的活眼变成死眼,如今似乎已经没了回天之力。
顾衍表情并不很好看,他盯紧棋盘想要在联纵的黑棋中找到突破口,可是没有。于是他索性将棋子扔进棋篓里,连连摇头,“不下了,反正每次都下不过你。”
棋法阴阳,道为经纬,世事如棋局局新。
魏冉扫了他一眼,全然看不出赢棋的样子,“顾衍,你总是顾不得全局。”
顾衍笑了一下,“全局这个东西,我比你顾得多。”
这句话似乎有点别的意思,魏冉微皱了一下眉。
顾衍将棋收好,好像说得只是下棋这件事。
“沈之山回乡的路安排好了么?”魏冉端起茶盅啜了一口,不疾不徐得问道。
“自然。而且长公主也叫人寻到了暗阁,也要□□呢。”
“这种事,还是别叫她扯上关系。”
他不愿她手上再沾上血,由他来就好。魏冉放下茶盅,“沈之山临走前把沈刻送回去,让他们路上好做个伴。”
顾衍看魏冉的神情,知道他是认真的,于是收敛了神色,忍不住出口道:
“你帮谢家重审旧案,我可以理解为是为了去漠北之前扫清宿敌,做好后方保障。可这案子明明定了下来,沈之山告老还乡,已无回天之力,你又何必要杀他来授人以柄?搞不好,听云轩这条脉络也会被牵扯出来,到时候坏了事,你会功亏一篑的。”
“你现在做的,不在计划之内。我知道你是为了长公主,可你不能因为一个女子坏了整个棋局。”顾衍紧盯着对方,企图从中看出点什么,但是没有。
魏冉笑了一下,可眼睛没有笑意,他声音隐隐透着些戾气,“通敌叛国,陷害忠良,哪一条都够沈之山死一百次了。我不止为了她,更为了死去的十万条性命。”
他抬手制止了顾衍想要说的话,“既然成事在即,就好好做准备吧。”
顾衍知道说亦无用,也不再吭声,就在这时门外有小厮进来报信,说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德意来了。
“请进来吧。”魏冉声音平静,唇边带笑,收敛了戾气,又变回了之前春风细雨的模样。
德意进来,同二人问了声好,他对于顾衍的在场也并不意外,也不避讳圣旨的事情。
“您交代的事已经妥了,”德意面上堆笑,“兵部的调令此时已经到了镇国公府,您大可以放心,只是还有一事。”
“说吧。”魏冉挑眉。
“圣上让您进宫领旨,”他压低了声音,“戍守漠北,非召不得回。”
言外之意就是要早做准备了。
德意之所以在此时选择站队了魏冉,在场三人心照不宣。原因无他,不过是为了给自己谋一条生路。
有谁不知,当朝皇帝早已经是秋后的蚂蚱,这皇帝位子,不是魏冉做,便只有秦封移。
可太后又怎么可能容得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倒不如选择在另一边当个大功臣,把赌注押在另外一边,一本万利。
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只是并不占太大的分量。
那就是十万将士的血让德意的心中有些不安。
这份愧对和不安,满座朝堂未必只有德意一个。所以在可以做选择的时候,人会不由自主得倾斜向内心的那个决定。
市侩人心中的一丁点良心,有时候能发挥出很大的用处。
魏冉点了点头,问道:“还有么?”
“没了,剩下的您也知道,漠北派了使者来签订休战合约。”
魏冉嗯了一声,还想问些什么,一旁的顾衍却不小心打翻了茶盅。他看了顾衍一眼,没有理会,起身对德意道:“行,那我便随公公进殿领旨。”
那份休战合约于他,有大用处。皇帝不知道北萧国藏得什么心思,但魏冉清楚得很。
无非是此时开战于北萧不利,只等着先养几年,再给大齐来个措手不及。
可巧,这也正好给了他谋反的时机。反正前朝国君签的协议,他不会认的。
到时候该怎么打,还怎么打。边疆流了多少血,北萧照样也得流回来。
魏冉随德意进了宫,皇帝没有在御书房等他,而是在乾洺殿中,坐在龙椅上想要高高在上的俯视他。
这是一种宣告领地的象征,让魏冉联想到了某种牲畜。
殿中皇帝眼底的恨恨似乎有些藏不住,而魏冉对此置若罔闻,依旧面上带笑,二人的表情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接过圣旨,“臣弟谢皇兄信任。”
“那便好。”
“臣弟告退。”
寡言的两段对白,是兄友弟恭的全部写照。
德意送了魏冉出了殿外,魏冉随意得拿着圣旨,出言道:“公公留步吧。”
他状似不经意得问道,“听说今日刚下朝太后就把长公主叫进宫了?”
德意点点头,“是啊,而且最近这段日子都不能出宫了,您应该也知道。”
德意说得是一件事,魏冉听得是另一回事。
秦离一早便说过,她同自己找了沈氏的麻烦,太后必然不会同她好过,但眼下也不过只能限制秦离掌管仪鸾司的事务。
而最有效的办法就是限制她出入宫。
这是两人都预料的到的,所以魏冉也并未将之放在心上,只淡淡嗯了一声,没再多问。
只要再等上两个月,从此便再也不用忍耐了。
于她,于己,都一样的。
可魏冉不知道的是,于她,可能不太一样。
德意以为魏冉知道他说得是什么,于是也没有再提,很识相得出言提醒道:“老奴还有事,您要不自己再逛会?长公主此时应该在常宁宫附近的碧荷池边等着太后传召呢。”
在德意来看,魏冉于长公主到底是不同的,但也只是不同而已。
“有些事情还是要您来说比较好。”德意的意思其实很简单,和亲的事情,与其让秦离蒙在鼓里,倒不如由王爷去说会好一些。
可魏冉显然理解错了。
他挑眉,这话由德意来说倒是奇怪。
但似乎也没什么问题。有些话,是应该他去说明白的。
不光他要说清楚,还要让秦离也说清楚,他们二人到底该是什么关系。秦离是个被动的性格,那他索性不要脸皮了,穷追猛打也要问出个所以然。
临行之前,总该问的。
问她亦问己。
魏冉笑了一下,“公公所言极是。”
第63章
碧荷池旁秦离正百无聊赖得坐着, 看着池中那些还没清理掉的干枯荷叶。眼下初春时节,正是草长新绿的时候,奈何荷花只有在炎炎夏日才会开放。
没有了花叶的点缀, 所以此时的碧荷池难免有些萧索和诡秘。
说这里诡秘倒也不奇怪,毕竟死在这里的宫妃一只手都数不清。
其实现如今, 整个后宫都如死一般沉寂。自上次巫蛊事件大肆搜宫以后, 各处那些遮遮藏藏的秘密都被暴于光天化日之下, 处理了不少宫人,连带着本就少得可怜的宫妃也不敢轻易出来走动了。
而对于被皇后葬了数位宫妃的这里,旁人自然更不敢靠近,宁愿绕道而行,可秦离偏偏就喜欢在这里坐着。
盼望着谁能从她身后推上一把, 把她推下去, 从此不再理尘世。
累了。
就在这时, 有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秦离身子一瞬间紧绷, 下意识抓住那只手, 毕竟被人从身后推一把掉进池子里的戏码她见多了。在后宫里, 防备的心一分也少不得, 你不知道什么人正准备算计着自己。
她回头,却看见是魏冉。后者穿着还未来得及换下的紫蟒官袍,发冠却没有束起, 头发只散散搭在肩上,显得随性又肆意。他一眨不眨得盯着她看,反手却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偏偏面上极其自然,漂亮的眼睛还透着几许无辜的神色。
秦离难得露出些放松的表情, 又发现自己正死死抓着他的手,忙挣了开去,缩进了自己的袖子里。她掩饰着问道:“你怎么进宫了?”
魏冉把圣旨在她面前摆了两下,“来领旨,三日后出发去漠北,”他笑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非召不得回。”
秦离并不同他客气,打开了圣旨,不由皱眉,一手拉住魏冉的袖子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压低了声音道:
“非召不得回。他这是要把你放到漠北永远不回这个广安城。”
“我知道。”魏冉面色不改,勾了下唇角,“可这个朝堂上,现在都是咱们的人。皇帝刚封得旨意,谢尧出任兵部侍郎,尚书位空闲,也就是说城中禁军皆可由兵部调动。”
秦离听得出他的言外之意,点了点头,“大概多久?”
“两个月。”魏冉坦言道,“北萧派了使者商谈两国边疆暂时停战,所以戍守在漠北的兵马正好用得上了。”
只缺一个正大光明从漠北回来的理由。
他声音淡淡,眼睛注视着秦离。“到时候如果南越和前朝有任何动静,你都别慌,所有事情,我都会处理好的。”
秦离点了点头,“我信你。”
“还有一事。”魏冉神情似乎带了几许犹豫,倒不似之前平静似水的模样,那幅样子,倒带些少有的忐忑。
秦离从没见过这样的他,“怎么了?”
“有些话,想同你说。”魏冉正经了神色。
在阴翳枯萎的荷叶池边,有人试图剖明自己的心。
面对秦离,他总会失了往日的泰然。
“谢离,我想要个正大光明。”
魏冉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自己这样子倒像是个想讨个名分的外室一样,他有些气,却发现自己于她,好像也确实是这么回事。
他对于秦离一贯回避的态度有些气馁,偏还抱着些希望。次次试探,总是没有回应,魏冉等待着她的回答。
时间似乎停滞了,随着魏冉面上逐渐失望的神情变化下,又开始了走动。秦离对于魏冉突如其来的逼问有些措手不及,她藏在袖子中的手攥紧又松开,不知该如何是好。
在她惨淡的近乎悲惨的三十年前世中,她从没奢望过被人爱,重生归来,也只是被一个复仇的目标吊着口气,勉强续命。
她是苟活在这个世代下的走尸,所以秦离也从没想过等到大仇已报的那个瞬间,她该如何自处。
怎么说呢,秦离盯着平静无波的莲池,本来一切都有着尘埃落定的意思,沈氏倒了大半,可她心里仍旧不满足。
太后还在,整桩事情的罪魁仍然隐匿在这一切的背后,时刻准备着拨动一下这广安城的风雨。
她还想不得别的。
其实是秦离不愿去想,当一个人开始憧憬的时候,将自己的未来描绘得无比美好,只要现实一旦偏离轨道,所有的希望化为泡影,在那一刻会将你锤死在尘埃中。
希望多大,失望多大。秦离不敢去对未来抱有希望,所谓走一步看一步,不过如此。
她看着魏冉,后者定定得看着她,大有不得到答案誓不罢休的意思,她移开目光,想要避开他带着冲撞的视线。
两人心中都是无数波澜,偏偏都努力表现着面上的冷静,面无表情的面具下是汹涌的压抑已久的情感。
秦离突然生出别样心思,凭什么她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呢?
她从来不是一个会将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的人,可这一次,她想试试看。她感觉自己走在料峭的断崖边上,眼前是深不见底的缥缈谷底。
可她愿意尝试飞过这万丈的深渊。
她犹豫了一下,这份犹豫之于魏冉来看,足有万年之久。
犹豫过后,秦离试探性得凑近了身子,在他唇上印下了个蜻蜓点水的吻,不同于曾经混着欲望和阴谋的纠葛,不含其它。
魏冉等的答案,她给了。
秦离笑盈盈地看着他,用小手指摩挲着魏冉掌心那道疤,附在他耳边悄声说着,带着几分促狭:“在太后的地盘上,够不够光明正大?”
秦离难得的主动在他的意料之外,而她给出的答案则让他惊喜。
是的,惊喜,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情绪了。
魏冉惯来清朗的声音带着几许低哑,“现在是太后的地盘,但迟早会是我的。”
等他回来。
“好,那我等你回来。”秦离声音多了几分温糯,一副少见的寻常女儿家的神情,可一谈到政事上,又变回了原样。
“之前请了太后的懿旨来重审镇国公府,她把懿旨给我,我则交出仪鸾司和那份备档。如今仪鸾司的事情我恐怕管不了了,她今日放话让我侍疾,约莫有段日子不得出宫,你且让顾衍盯紧了广安城同南越的动向,我怕太后要坐不住了。”
沈氏势微,难保不背水一战,南越的兵马,将会是一个问题。
魏冉望向平静的池水,“就怕她坐得住。”
南越的兵无召入京,正好给他理由清君侧了。
“其他的事情我现在也有心无力了,”秦离难得不再想事事亲为,夜夜枕戈待旦的日子让她有些心累,“只有一样,我不会轻易放过她,并且我也愿意为之付出任何代价。”
一切的罪魁,于她来说,是一定不能端坐在太后宝座上的。沈然手上到底沾了多少人的血,秦离自己也算不清。
她声音多少带着点咬牙切齿,是啊,一切还远没有了结。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王乐的声音响了起来,他识相得敛眸,“殿下,太后午睡醒了,现下正寻您呢。”
秦离点了点头,“我这就去。”又转头看向魏冉,“你出征的日子我不能去送你,今日就当送别了。”
“希望一切顺利。”她停了一下,声音有些艰涩,因为她知道事情不会如魏冉说得那般轻巧。
一个不留神,就会一去不复返,一如她的其他亲人。
魏冉笑了一下,“我会的。”
竹青低垂着头,看不出神色,眼观鼻鼻观心,跟着秦离一道向常宁宫走去。
她环顾了下四周,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终于还是开了口。
“殿下,我有点事想说。”竹青嗫嚅道。
“怎么了?”虽然常宁宫太后少不了要刁难她,可这丝毫没有影响秦离的心情,她的脚步不知不觉都比平日里轻快许多,她笑眯眯看着王乐,带着几分活泼的雀跃,可后者却显得欲言又止。
“有话就快说,吞吞吐吐的不像你啊。”
“殿下,恕我多嘴。”竹青咬了咬牙。
“王爷,他不可信。”
秦离的笑有些僵住了。
第64章 鹤顶红
秦离眉毛一挑, 眼中有犀利的神色闪过。她下意识看向刚刚魏冉离去的方向,旋即又紧紧看向王乐,企图寻出他的破绽, 好告诉自己王乐在撒谎。
她的心思在这一瞬间的功夫过了个百转千回。
不可信,怎么个不可信?
谁在说谎?
王乐到底是谁的人?
她按揉了下太阳穴, 缓声问道:“此话怎讲?”
王乐张口欲言, 表情看上去着实艰难, “奴才不愿殿下被蒙在鼓里。”
可他也知道,说出自己知道的真相对于眼下的情况也无力挽回。
朝中的几股势力扭结在一起,没有一方站在她这一边,都只拿她当了棋子,打着心底的那点算盘。
王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选择站在了殿下这一边, 甚至为了她背叛了昔日的主子。
大概是同病相怜吧,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从一开始就插在宫内的死棋呢。
一个公主, 一个狗奴才,结果好笑, 都是棋子。
“殿下马上就要去和亲了, 嫁给北萧的国主, 而这一切, 王爷都知道。”王乐一字一句,咬字清晰。
秦离静静听着,那段话语于她来说, 带着几分不知何来的残忍与刻意,让她的心堵得慌,甚至有些喘不过气起来。
魏冉骗她?
她手指蓦得攥紧,“你再说一遍,从头到尾说清楚。”秦离的面色肉眼可见的白了下来, 却仍不死心让王乐再重复一遍,仿佛再重复一遍,就能寻出漏洞,将一切推翻重来。
“漠北来的使者,于一月前就已经进了宫,为得就是同皇帝和太后商量和亲的事情。”
一个月前,正好是魏冉指使漠北的人设计了沈刻的时候。
而在那个时候,漠北已经基本被他攥在了手中,北萧国的使者赴往大齐谈判,他的人会不知道?
一种无力感席卷了周身上下,一切的一切,似乎再没有理由不信呢。
他前一刻还在向你讨一个光明正大,下一时便将你卖了个彻底。
笑面虎,秦离在心中骂出了这三个字。
王乐又道:“那使者是顾大人亲自引荐的。”
顾大人,不就是顾衍么,顾衍背后站着的是谁,实在是太清楚不过了。事实摆在眼前,秦离不会让自己傻子一样一字不听一字不信。
看看吧,她就像个笑话。早就说了,她不配对未来抱有希望,你死我活才是她最终的结局。
她冷笑了一下,点了点头,“本宫知道了。”
秦离声音带着些许颤抖,她向前走了一步,一个踉跄,险些跌了一跤。她努力让自己走得仪态端庄。
不就是少了个盟友么,她不在乎。
可她心底有些疼,突突得疼,让秦离烦躁。
魏冉,他怎么敢骗她?
不过也是,天下近在眼前,她谢离算什么,不过是他无数算计中的一个对象而已。
秦离这样自嘲得想着,无尽的彷徨裹挟住了她,面前的景色有些模糊。她尝到了咸涩的味道,下意识抹了把眼睛,发现自己竟然不知觉流了滴泪下来。
王乐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殿下...”
秦离摆了摆手,看向不远处的常宁宫。“无事。”
有些事情,再不做,就来不及了。她可不愿意这辈子到死,也等不来沈然的结局。
“殿下,您打算怎么办?”王乐在一旁低声问道。
秦离此时心乱如麻,却也知道对于板上钉钉的和亲一事,她无论如何也躲不掉的。既然躲不掉,那索性就不躲了。
只是阿尧,刚刚团聚了一天,又要经历一次亲人离别。她神色黯淡了下来,她谢家到底欠了老天什么,竟要这般不公。
她语气轻飘飘,似乎对自己的未来不抱有一丝希望。
“你比我清楚,这件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和亲就和亲吧。”
试问有谁愿意和亲呢,可她救不了自己。难道就这么输了么?秦离咬牙,她努力了很久的结果,她重生以来的机关算尽,又算什么。
她觉得自己可悲。
王乐对于殿下的反应有些担忧,却也无法。秦离看着王乐眼中的神色,笑了一下。
“和亲这件事我不会再向旁人提起,你也权当我不知道。”
若是让听云轩的人知道她已经了解到了和亲的事情,那顾衍自然知道是王乐说的,王乐自然也就没命活了。
秦离手染了不少鲜血,并且还将染上更多,但王乐这条命,她还是会保下的。她轻声道,“好好活,你将来还会有更好的未来的。”
起码不会像她这样。
她努力维持着面上的笑意,尽量走得稳重,却却使不上力气,脚底像踩在棉花上,好在已经走到了常宁宫门口。
萍香见后立刻将秦离迎了进去,萍香假笑的脸似乎在说什么,可她听不清楚,天地旋转,太后端坐在凤椅上居高临下得看着她,秦离下意识行礼,可那一跪,却再也没起来。
难道要结束了么?
她不甘心啊。
失去意识前,秦离如此想。
听云轩的暖阁里青烟袅袅,顾衍将之前收好的棋盘又拿出来摆好,只是此时没有对弈的人,只一个人百无聊赖得晃着杯子里的茶水。
就在这时,有人进了暖阁,顾衍看了眼来人,问道:“怎么了?”
来人答道,“长公主殿下突然在常宁宫晕过去了。”
顾衍抬眼,“王爷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来人点头,听云轩的运作说复杂不复杂,说简单也不简单。各地的暗线将所在之处的情况第一时间向上层汇报,所接的命令也都是由魏冉直接下达,信息与权力集中,收集容易,是很不错的管理手法。
可缺点也有,当管理的人意见不和的时候,钻空子也很容易。
顾衍就是这么做的。
前段日子魏冉为了秦离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于顾衍而言,这些都无益处,无非是魏冉为了讨秦离高兴做的罢了。寻证人,寻名单,算计沈刻,每一项的投入和回报都并不相当,作为商人,他不做亏本的买卖。
听云轩的运作要搞内乱很难,要推翻上层也很难,权力与信息被魏冉牢牢掌握在手中,想要翻出浪花来也很难。
顾衍没想过要反了他自己做,因为自己没那个能力,但想要在乱中瞒点不大不小的事情还是很简单的。
比如尔达来京的消息,比如和亲的消息。
来人看着顾衍意味不明的神情又道:“王爷本来在兵部看出兵名册,知道了以后就要进宫,说是仪鸾司有些事情没同长公主交代完一定要见她。”
顾衍点了点头,他越来越觉得自己的做法有先见之明。
秦离在魏冉心中的分量,是越来越重了。
那人接着道;“皇上和太后都允许了,但长公主却避而不见。”
“有说什么么?”
“没有,长乐殿对外就是称病不见,并没有什么别的原因。”
顾衍哦了一声,摆了下手,示意来人下去,大事在即,要提早准备。
秦离醒来的时候已经在长乐殿中了,魏冉刚刚来过了,被她挡在了殿外。
她不咸不淡对竹青道:“你告诉他,大后日就启程了,没必要在本宫这里虚耗功夫。”
做戏做全套,她都有些佩服魏冉了,不愧是八面周全,面面俱到的笑面虎。
竹青一向老实,自家主子说了什么便全都一五一十得告诉了魏冉,只是说完也知道这番话不客气,觑了一眼眼前手眼通天的新封王爷,发现后者脸色实在不太好看。
魏冉听了这话不觉错愕了一下,凤眸微眯,心生奇怪。不过他很快收敛了神色,淡淡应了一声,又接着问道:“请太医了么?”
竹青点头,说没有大碍,这是自家主子教的。
魏冉点了下头,“那便好。”他将手里的东西一并交给了竹青。
“她上回风寒还未愈,你看看药方上的药和现吃的药性是否冲突,不冲突的话就命人煎了调理着,太医院开的药方也记得多经几人过眼。”他本来想着是亲自看看药方的,奈何秦离连殿门都不让他进,他虽不知所以,却也无法。
魏冉一个人站在长乐殿外喋喋不休也觉得有些不自在,他垂眸,“兵部还有事,先告辞了。”
竹青将东西转交给秦离,秦离看了一眼,药材,山参,还有一包她素日爱吃的蜜饯。而在其中夹着的一个荷包让她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应该是那次在夜市随手买的。秦离有些奇怪,将它拆开,却是一个令牌。
那是兵部的令牌。
如果是在她知道自己要去和亲之前,秦离会以为这是让她用来以防万一调令守城军的,可眼下,她反而不知所措了。
魏冉就这样一声不吭得把令牌给了她,到底意欲何为?她猜不透这个人,于秦离而言,提起的戒心也不会轻易放下。
她斜倚在榻上,声音略微无力,可语气却仍然凌厉,她对王乐道:“我要你和仪鸾司的人联系,告诉十九,让她给我寻一包药。”
王乐道:“什么药?”
秦离轻轻启唇,“鹤顶红。”
第65章
魏冉临行前的最后一天过得并不好。他直觉以为秦离态度上的变化是其中发生了什么, 但时间实在太紧,这让魏冉来不及细想。
也不愿去细想。
但是不用急,只要将阻碍一一铲除, 那么剩下的一切,都只会是时间问题。
魏冉在很多事情上一贯秉持走一步看十步的原则, 保证万无一失, 可秦离之于他, 却是个特殊的存在,让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并且行得还颇为坎坷。
车到山前必有路,魏冉只能如此无奈得认为。秦离,他抓不住也够不着。
深深的无力感在他发现十九受命替秦离寻药时尤甚。她又在背地里谋划些什么, 却什么也不说。
两人所谓的心照不宣互不干涉, 有时候中间横亘着一条看不见的悬崖。
更可怕的是, 其中一方错误得认为对方想要摔死她。说白了,还是信任问题, 多疑是他们二人的主色调。
魏冉叫来了刚回到仪鸾司的十九, 淡淡问道, 语气听不出喜怒, “替你主子办事去了?”
“是。”十九答道。
魏冉疲于同他兜圈子,只捏了捏眉心,“你主子让你替她寻什么东西?”
“回王爷, 殿下风寒未愈,只是叫属下寻些普通药材而已。王爷明早出征,殿下不愿叨扰到您。”
“宫里什么药材没有,要你到宫外去寻?”
“宫中局势错杂,殿下也是有人做手脚才叫我去寻来以防万一。”十九眼观鼻鼻观心, 将话回得很圆满,一时间没什么破绽。
话没什么错漏,不代表这件事就对劲。秦离别说是主动寻药,让她喝药都比登天还难。
魏冉笑了一下,仿佛真的只是随口问了一句。“这样啊,有道理。”
他漫不经心得摆摆手,示意对方下去。
待十九离开,魏冉收敛了笑意。临行前搞这一出,看她的意思,是势必不会让他知道的。
他唤来在门外等候的连业,道:“你好好盯着仪鸾司和宫里的所有动作,不用惊动他人。顺便查清楚长公主到底要的什么东西。”
无可奈何,也无可救药。
===
翌日。
十九办事利落,但当药辗转送到秦离手中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她打开其中一个瓷瓶,里面是鲜红的粉末。王乐眼神闪烁,张了张口,还是把嘴闭上了。
秦离暼了他一眼,“有话就说。”
“殿下,车到山前必有路.,您大可不必...”
“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那都是唬人的。”
反正她不信。
秦离哂笑一声,这怕是以为她要寻死去。她顿了一下,“这东西肯定不会用在我身上的。”
当然了,如果迫不得已的话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她转移了话题,有些生硬得开了口,好像并不想问,又好像很想知道,只是欲言又止。
“魏冉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王爷他辰时三刻率兵走的。”王乐垂眸道。
秦离嗯了一声,继续把玩那个瓷瓶,他第一次出征的时候她没有送,第二次也没有。
其实秦离很想登上城楼瞧上一眼,瞧一眼气势如虹的军士,顺带再瞧一眼他。因为以后怕是就没机会了。但她担心看到那人以后,心就软了。
是他陷她于不义的,那就不怪她的作法不计后果。
秦离不愿意再像上辈子一样窝窝囊囊的死去,被背叛这件事她早已经习以为常,所以她甚至燃不起滔天的怒火。似乎还有种解脱的感觉,让她可以肆无忌惮得搅乱这广安的浑水。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竹青进来道:“主子,萍香姑姑来了。”
秦离将瓷瓶拢进袖子里,展出一个春风化雨般的微笑,看上去没有受任何事的影响。
王乐在旁看着,却莫名发现长公主和王爷,如出一辙,惊人的相似。
很难说是谁影响了谁。
“请进来吧。”秦离朗声道。
萍香带人拿着几个食盒走了进来,笑盈盈行了一礼,“殿下身子好些了么?娘娘特地命人做的药膳,还说等您身子好了再去请安,这段时间就不用了。”
秦离皮笑肉不笑得点了点头,看着她将各色食材端了上来,却并不动箸,“谢皇祖母好意,还得请娘娘好好注意身体。”她挑了挑眉,懒懒开了口,“姑姑还有事么?”
萍香摇摇头,“殿下还是好好调养为上,奴婢先告退了。”
秦离嗯了一声,待萍香退下,她扫了一眼桌上的膳食,“都拿下去,以后每天的饭都叫小厨房单做。”
上一世的皇帝也是被这种手段毒死的,算算时间,这辈子皇帝恐怕也没几年好活了。
想到这,她站起身,“春景艳好,出去走走。”
王乐接过话头,“听说御花园好些花都开了,怪好看的。”
“不去。”她淡淡道,“去未央宫。”
长公主的轿辇堂而皇之落在了殿门紧闭的未央宫前,秦离抬了抬下巴,示意王乐,“叩门。”
殿门外站着几个侍卫,看着秦离缓步走过来,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让开。”
“这....”领头的侍卫有些为难,长公主他惹不起,而太后他也惹不起。
“我有太后口谕,你要是有问题就去常宁宫或者乾洺殿请示,出了事本宫担着。”
侍卫默默让开了路。
秦离没想瞒着她来见沈雅宜这件事,再说了,想瞒也瞒不住。
皇帝懒政,不会干涉后宫这点事,至于太后,无所谓。
未央宫不复昔日奢华靡丽,多了几分凄清,皇后被关了禁闭,连带着身边的宫人也被裁杀得差不多了。由此可见太后是下了死手,当真不打算放她出来了。
太后狠毒,睚眦必报,哪怕是同一个宗谱的也不会留一丝余地,更何况皇后的心思不加收敛,堂而皇之得想上位。秦离嘲讽得想着,这倒是便宜自己了。
未央宫无人,于是秦离也没让人通传,径直走进主殿,皇后大约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直直盯着门外,虽然依旧身着后位凤袍,却依旧隐隐有枯槁的神色流泄出来。沈雅宜失了之前的跋扈,一时间让人有些认不出。
“你来做什么?”皇后语气很不好,直到被关了起来,她也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但是她依旧想出去,或者说,等到自己的儿子登上帝位,再将她放出去。
秦离自顾自坐下,对沈雅宜的反应视而不见,“母后近日被关了起来,想必消息不如之前灵通了,儿臣是来为母后分忧的。”
她深知太后和皇帝留给自己的时间并不多,所以有些事情的处理方法,就不能怪她操之过急了。
皇后表情有了轻微的变化,秦离抛出了问话,也是她此次前来的目的。她没什么筹码了,但不代表不能创造筹码。魏冉置她于如此的境地,这让她不再想考虑后果和之后会在广安掀起的波涛了。
没办法,她是一个死过一次并且没有退路的疯子。对她好,她会报偿,耍她,她也奉还。
但说到底,她同魏冉之间的烂账,已经很难算清了。秦离摇了摇头,似乎想要甩开这些杂乱的思绪,“母后想出去么?母后是想助太子登基,还是想等太子登基后来救您?”她的目光重新落在皇后的身上,“只是娘娘若是想等太子登基后来救您,恐怕不容易呢。”
她接着道,“眼下皇帝尚且不能左右朝中局势,您说,太子羽翼未丰更要依仗太后势力,那么到时候,他还能不能成为您的指望呢?”
秦离坚信皇后和太后之间的关系远没有姑侄的亲近,上一世秦封移登基以后便在太后饮食中佐以夏杜虫花,便是沈雅宜的眼前这位的主意,所以这也是秦离将之宣之于口的原因。
人是经不起煽风点火的。
饶是沈雅宜也听出了这其中的意思,秦离眼见着皇后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有了动摇。
没等对方开口,她又道:“您被禁足这一月外面发生了颇多的事情,您的父亲告老还乡,将来若有变故,想必他是保不住您。”
皇后听到父亲名字时眼神下意识问道,“他还好么?”
“不知道。”秦离笑了一下,沈之山回乡途中路遇麻匪,结果如何,她确实不知道。
得到回答的沈雅宜嘴角立刻沉了下去,她冷哼一声道:“你别打量着我被关在这未央宫出不去就以为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若是没有你和那魏冉,我父亲未必会得如此结果,我侄儿也不会被俘去生死未卜。”
“原来娘娘还是这么耳聪目明呢,不过您只看到了结果,不想了解一下过程么?”秦离面色不改,“沈刻通敌叛国,伙同北萧换取军功赏赐粮草我猜您不知道吧,他若不自己作死,又何故被人抓到了把柄?”
“你!”皇后瞪圆了眼睛,尖锐的护甲直指向秦离的额前,“你胡言乱语!你设计了我父亲,我沈氏一族,现在找上门来,指望着我能帮你,那你可就多想了!”
沈雅宜虽然没有大的思虑,但到底也是在太后手中磨炼过的,自然也知道秦离不会无缘无故来找她。作为一个闺阁女子,她没有那个心,或者说,她不敢对太后下手。长久以来源自太后的压迫,已经形成了一种本能的反应。
那就是畏惧。是啊,有谁不畏惧呢,也只有眼前这个疯子才会不知天高地厚。
沈雅宜强撑住身子掩饰内心的恐惧,嘲讽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当了两年的銮仪卫大臣就可以无法无天了,以为自己是谁,爪子伸得太长只有可能被剁掉,要么就是死得悄无声息,尸身被莲池里的鱼吃掉。”
皇后似乎在怀念什么,大抵是怀念曾经对他人性命生杀予伐大权在握的快乐,莲池中被她葬送的性命只能被当做她‘丰功伟绩’的一小部分。
秦离端坐着等待对方说完方才开了口,她慢条斯理得用言语将皇后心底防线击溃,比如在合适的时机撒一个无伤大雅的小谎。
“我没设计你父亲,也没设计你们沈家,要知道当初彻查的事情,可皇后娘娘亲自想一想,若不是有太后娘娘亲授的懿旨,仪鸾司可没那个胆子调查太后的亲弟弟。”
“而且您当初应该听闻过漠北隐隐可见紫光,是为龙气。这个谣言从何而来,沈小将军又是被谁派去漠北掌管兵权的,而刚巧那个时候您惹怒了太后被拘了起来,太后娘娘如此注重母族亲情的人,您说如果她是更想让这个江山姓秦,还是姓沈呢?”
未央宫中寂静无声,皇后面上有些许挣扎之色,对上秦离有些冷沉的眼睛,“那你想做什么?”
“早日让太子登基。”
第66章
早日让太子登基有两种方法, 一种是皇帝主动禅让,安安心心做太上皇颐养天年,另一种相对而言就简单了, 皇帝驾崩。
只是千辛万苦坐上龙椅的皇帝,哪怕太后掌权死死束缚着皇权也仍想保住帝位, 让他禅让, 似乎比登天还难, 所以意思就很明朗了。
“皇后娘娘应该知道圣上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了吧。”慢性药物日积月累下来,撑死了不过三年的时间,如果有心,还可以更早。
“若太子不趁早即位,难保不生出第二个沈刻来。南越兵权是您叔叔在司掌, 他倒似乎是个本分的, 可如果哪一天被太后娘娘加以点拨也生出些别的心思呢?不如趁他还可以把握的时候加以利用。”秦离低语着, 昳丽的五官上蒙着一丝翳色,形成一种奇异的美感。
她端详着沈雅宜的神色, 不出所料, 眼前的女人动摇了。意料之中, 所以也并没有给秦离添上几分满意。沈雅宜自然是恋着皇帝的, 毕竟当初她能在沈氏鼎盛的时候选择皇帝。可一旦涉及到自身的利益,将来的荣华地位,这点子感情一下就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恰如魏冉能毫不犹豫把她送上和亲北萧的穷途末路一般。
秦离的心如坠顽石, 却只能强打起精神来,未来的每一步都错不得。
“你想毒死皇帝?”皇后纠结了一瞬后心中已经开始打起了算盘。
“不,是娘娘想,而我只是来帮娘娘铺平太子以后的路。”秦离轻笑出声。
闻得这话,沈雅宜语气带着嘲讽, “长公主殿下无利不起早,帮本宫想必也得有个缘由。”
秦离摊手,叹了口气,“这都瞒不过娘娘。”她一副坦言的样子:“圣上已经下了秘旨,不出两月我便要被送去和亲了,眼下不过是个自保的手段而已,北萧苦寒,还望太子殿下登基以后能看在昔日情分上收回成命。”
“你若帮了本宫,本宫自然不会亏待于你。”皇后已然一副皇太后的架势,轻易许诺出口,画饼之术,有现成稳住北萧的手段,何必要收回成命呢。
秦离微笑,将沈雅宜的神色尽收眼底,“谢娘娘。”她怎么可能指望一个姓沈的呢。
“过些日子太后必定会放娘娘出来,出来以后如何联系南越和太子,就看您的,至于旁的,就交给儿臣来吧。”
“你就不怕我出来以后知会太后?”沈雅宜恶意问道。
“怎么选择全看皇后。要知道,就算你说出来太后也未必信,只会加以防备。更何况,儿臣不是说了么,儿臣马上要去和亲,和亲的公主大齐只有一个,是不会发生任何变故的。”秦离盯着皇后,“所以就看您是否要当个聪明人抓住眼前的机会了。”
沈雅宜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好。”
有时候眼前的机会未必是机会,也有可能是上吊的绳子。
“那儿臣先告退了。”秦离起身,转身离去,留下皇后坐在原处,对于自己即将获得梦寐以求的太后之位而感到激动不已。
可沈雅宜也并不是傻子,尽管秦离的回答于情于理,但她还是她问出了声,“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秦离的脚步顿了一下,“为了报复。”
可到底是报复谁呢,她不知道了。报复太后?报复沈家?还是报复魏冉?反正以后也广安中的任何人或物都将与她无关了。
秦离不疾不徐得走出了未央宫的殿门,她抬起头看看那灰霭的天空,恰如此时心境。
她在殿外站了一会,王乐识趣地没有吭声,等待秦离的吩咐。秦离幽幽叹了口气,看向常宁宫方向,“怎么不见有动静啊。”
太后在后宫的消息一贯灵通,秦离来见皇后的事必然瞒不住,好在她也没想瞒。此时沈然按兵不动,只有可能是打算看看她以后的举动。太后是极能忍的,这点秦离承认,自谢家冤案重审,沈之山告老都未见太后出现什么错漏,反而在暗处料理了自己。
这说明,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未伤及太后七寸,只要南越边疆的兵权在握,太后便无后顾之忧。毕竟损失的前朝人脉,都可以经过时间整合回来的。
只要太后活着,庙堂还会慢慢被她一手掌控,眼下的失利也只是暂时的。所以这也代表着如果不能一举推翻沈氏的命脉,待它缓过气来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而此时的机会,已经很小了,不出两月,她就要被绑上赴往北萧的和亲之路,然后死在漠北。
再一次。
秦离攥紧了拳,护甲扎进手心中刺出几滴鲜血,她如梦初醒般松开了手,“回长乐殿。”
行至一半,她似乎又想起什么,叫住了抬轿辇的太监,“转弯,去太医院。”
太医院中几名御医正当值,都在忙着配各类药方。后宫中的人物向来都是派手下人前来传唤,所以难得见秦离亲自来,神色都有几分慌张。
秦离笑着免了他们的礼,“我又不吃人,慌什么。”她四顾了一下,闲问了些自己病征的情况,似乎只是路过进来转一圈而已。
然而只有秦离自己心里明白是干什么来的,“李太医,后宫最近不太平,父皇和皇祖母身子都不大好,可有专门调药?”
李太医连连点头,“自然自然,太医院严阵以待,早早根据时令调好了方子。”
秦离点头,“方子我能看看么?”
李太医忙叫身边小童将档案翻了出来,双手捧到秦离面前,“请殿下过目。”
秦离接了过来,扫了两眼药方,太后的药方没有问题,而既然能登记在册,皇帝的药方明面上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她的目光落在了一味药材上,芳杜。上一世的夏杜虫花,被太后下在了皇帝的饮食中,慢慢将之蚕食殆尽,使之壮年身亡,然后秦封移即位。而夏杜虫花毒性猛烈,若是单独使用,不出一月便会身亡,之所以能作为□□,其功劳便在芳杜上。
芳杜性寒无毒,有清温清肺的功效,恰恰中和了夏杜虫花,使人一时无法察觉,亦或者,即使察觉了,也不敢宣之于口。
秦离合上册子,点了点头,道了声辛苦,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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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几日都不见有什么动静,似乎对上次秦离去未央宫的事情一无所知。常宁宫内,秦离坐在一侧为沈然捶腿,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得说着话,一副温情模样。
秦离轻声问道:“皇祖母,您听说沈丞相的事情了么?”
“我猜离儿比皇祖母清楚。”
“我听说他死了。”
秦离的话音刚落,就看见沈然的瞳孔猛得一缩,手中捏着的一颗葡萄也落在了地上。
“我以为您早就知道了,还以为您不在乎自己弟弟的生死呢。一如当年,也不在乎自己亲生女儿是否活着。”她紧紧盯着太后,继续说道,“敢问皇祖母一件事,常要,可还活着呢?”
“自己的亲女儿,相伴多年的情人都能杀死,儿臣还以为您亲弟弟在您心中也是同一个分量呢。”
“放肆!哀家能抬举你,也能废了你。”太后气急,难得失了仪表,放出了狠话。
许是沈之山的死刺激了她,也可能是常要,也可能是因为秦离的母亲,也可能是所有葬送在她手中的性命,沈然反手落下一巴掌,秦离面上瞬间就印上了一个红印。
“哀家只当你病糊涂了不与你计较,你再口出狂言,信不信哀家可以杀了你。”
秦离冷笑着擦干唇角的血迹,“我告诉你,沈之山就是我杀的,我可以向全天下的人昭告,人就是我杀的,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但我就怕你不敢,失了和亲的人选,你以为凭龙椅上那个废物能守住大齐?”
“皇祖母,您算计我,真打量我不知道么?你身边的所有亲人,是不是都被你算计完了?不过你放心,为了大齐,和亲北萧我不会逃避,你也不用担心我寻死。我一定会安泰得死在您的后面,”
秦离看着太后,和亲既然已经是早晚的事了,那就请皇太后昭告天下吧,群臣宴饮,我等着大齐所有臣子来向我道喜,将来也好风风光光上路。”
“魏太尉如今远在漠北,娘娘犯不上再掩耳盗铃了。皇祖母若是想让儿臣悄没声得嫁去那穷乡僻壤丢我大齐威严,那到时候就别怪我亲自宣布来打您的脸。”
秦离扫了一眼噤若寒蝉的众人,唇边笑意犹在,“愣着干嘛,去告诉皇上啊,好好筹备长公主的定亲宴,可别丢了大齐的威严。”
和亲公主,大齐皇室虽然人丁不算旺盛,但历代还是有过联姻的先例的。昭告天下,继而筹备典礼,期间至多两个月的时间,和亲的公主从此便要踏入异国故土,从此再不归来。
一场祭祀的牺牲品,从此宗谱典籍只留下冰冷的封号,无人关心其下场,也无人知晓其死活,只知道这是起稳赚不赔的买卖。
可如果将权势滔天的长公主送去呢,这还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么?如今的上位者自然会笑着回答称是,只要她还是个女子,和亲的路便没得选。
所以昭告天下的时候,所有人都带着盈盈的笑意,掩饰着眸中的震惊,心底暗暗窃喜终于要送走了瘟神。即将迎来的十五佳宴注定要歌舞升平,赞大齐国泰民安,皇帝千秋不老。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当魏冉连破北萧五座城池时,大齐的皇帝不知该震怒还是如何。在两国重修旧好之际,公然违背按兵不动的圣命,私自率兵,五座城归降却被屠了三座。
两军本来呈对峙态势,可齐军却突然不知缘由发起了进攻。北萧大多擅铁骑,奈何气候苦寒温差太大,一些城中不宜草植生长,由此便会形成牧马圈外食草,兵马分离的现象。
而兵马分离,等待的就只有瓮中捉鳖。
北萧国主大惊,连带着齐国皇帝也带着忐忑。沙场上抗命,可仗打赢了,偏偏还不好发作。可是两国君主,却都僵持住了,撕毁和平条约,两败俱伤,可不撕,假意友好,魏冉的军队就差把他们俩从各自的龙椅上拽下来了。
“他发什么疯?”皇帝试图端稳茶盏,“按兵不动,他违背军令,那就撤了他的职!”
人是他派去的,本意是让他成为威慑北萧的利器,却不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一个先帝为他留下用来稳定江山的杂种,没想到竟如此让人头疼。
德意在一旁劝道,“王爷此番打了胜仗,而且和亲之事到底是我大齐让步,如今百姓乐于痛击北萧,民意在此。况且北萧未先发责难,圣上只当不知,此次太尉攻得五座城池皆为边城,想来也无大碍。待事情冷却下来再做决断,眼下是最好的法子了。”
皇帝眸中涌上一层恨意,“大典提前,召魏冉回京。”
既然边疆困不住他,那就让天收了他吧。
在大齐,对于消息的灵通程度,说来好笑,皇帝知道的速度向来只比广安的百姓早上那么一会儿,而在此之前,各色情报早已经在各处暗阁漫天飞了。
一切都安排好了,秦离原本想在临近大典的最后几天过些目无琐事的日子,毕竟大典之后,要么死,要么远嫁,要么....
她正闭着眼倚在美人榻上假寐,却被王乐轻声唤醒,她懒懒睁开眸子,瞳仁中如海水般沉寂,秦离略一抬手,打断了王乐。
“魏冉屠了北萧三座城是么?我已经知道了。”她摩挲着手心,低低叹了口气,“他倒真不给我留活路。”
在两国交好的时候屠了北萧三座城,秦离又即将远嫁,既不给她留活路,看这架势,怕是自己的活路也没留。
世人都说她秦离疯,依她看,魏冉才是那个彻头彻尾的疯子。疯子和疯子,相知相惜是不对的,只有相看两厌才是应该的。
“随便他吧,”他在边疆兴风,那她就在广安作浪,至于大浪来临时能不能各自保全自己,全看造化。各自为盟,秦离倒不是很恨魏冉算计她,她似乎已经丧失了爱恨的能力。
大概只凭着一口气或者本能行事,秦离不止一次思考,自己的重生,到底算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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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北。
自从广安城处传来消息以后几日,魏冉便未得几日好眠,之前梦中那看不清面孔的女子,早已是秦离的模样。
临行前派人盯着仪鸾司,本以为是秦离暗中搞出的名堂,不想却得来了长公主和亲的消息。
和亲,什么时候的事情?魏冉攥紧了拳,眸中染上一抹戾色,他如何不知道是谁在瞒着他搞鬼。
素来言语慢条斯理不着一丝忙慌的魏冉再也无法稳住情绪,眼下远不是进攻北萧的好时机,可再也顾不得许多了。
也想不出什么万全的招数了。
理智崩弦,有什么东西似乎在他的脑海中断掉了。魏冉漠然下令将三座城池中的人丁一并被屠戮殆尽,入眼尽是荒芜,他似乎在什么时候见过这个场景。
哦对了,小时候的母亲便是这样被烧死在了屋中,只是下此杀手的是他的父皇。
还有呢,还在哪里见过呢?记不清了,恍如隔世,或者就是隔世。
连业略带担忧得看着自家主子的模样,虽是面无表情,可眉眼敛起,却带着阴郁的戾气。沙场上的血腥味渗进了营帐,亦渗进了魏冉的骨血。
大齐皇室从来不是人丁稀薄,只是大多数都在自相残杀的缠斗中死去了。他苟活了二十载,也是时候了。
魏冉起身,转头对连业道:“那三座死城,各派重兵把守,途中设卡,不许任何人或物通过。”
连业点头,他也深知那三座城池的重要性。为了这个,自己疯魔的主子屠了满城的人。
那三座城,是出塞行亲的必经之路。
然后魏冉又唤来传令兵,“去传话给皇上,就说魏冉违背皇命,特前往广安请罪。”
待传令兵下去,他徐步踏出营帐,“各部听令,三军纵横,三日后,即赴广安。”
大齐长公主的定亲大典,定谁的亲,他说了才算。
第67章
事情按照秦离预料中的进行着, 戍守南越的沈执是个傻的,也有可能是多年的安逸让他习惯于听从本家发号施令,亦或者是沈家发生的一切让他感到惊惧, 所以他按照自己姨母的意思,发兵上路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 哪怕有意分拨出发, 也实在太过扎眼。不光广安城内的人, 远在漠北的魏冉也闻得了消息。
后者在出发前被北萧欲来报复的部分军队绊住了,而当他处置了杂兵以后,却发现情况发生了变化。
有人给了机会。
那是一封信,夹在急报中,也不知是送信人是如何做到的。他拆开信封, 里面只有笔走龙蛇潦潦几个字, 宫中大事, 速归。
那字体张草飘逸,魏冉再熟悉不过了, 是秦离。此书的内容, 结合局势来看, 他也明白。
太子篡位, 让他以救驾的名义领兵入都,黄雀在后。
两人虽然相距千里,可道述心中所想, 六字足矣。可同样很多事情,六字不够。
秦离的用意再明显不过,她明明有能力将信件传至漠北,可和亲之事,她却只字不提, 那只可能是在她的计划之中。
连自己都能算计进去且眼睛都不眨的,不就是秦离么。
想到此,魏冉看到信件那一瞬的笑意僵在了唇边,
连业在一侧自然看出自家主子心中所想,“您说,要不要冒这个风险?”
魏冉神色回归正常,仔细将那封急报收了起来,似笑非笑,“你说呢?”
人有的时候必须走上一遭,管什么漫天神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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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时候现实远远没有预想中的顺利,人们总是会在不期之时被事情绊住脚步。这个道理,秦离在很早的时候便领教过了。有这样经历的人总是会给自己留条后路,可着眼于当下,秦离发现自己如今已经没了后路。
同样没后路的,还有魏冉。和亲,两国交好之时不领军命,甚至于屠城,两国上位者均如鲠在喉,只怕不多些时候,谢家旧案恐要重新上演。
秦离觉得魏冉疯了,疯到自断后路,也不想让她好过。她都想对着上天问一问,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至于如此遭记恨。
若说把她算计了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秦离还有法理解,她秦离从不是正人君子,最开始找上魏冉请他帮助的时候,也是抱着利用的心态。所以说可笑,自己原本就是这样的人,又如何去怪罪旁人利用了自己呢。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多么简单的道理,她一贯秉持得原则,可好不容易自己改变了,老天非要让她打回原形。
很多事情,还没有经历,便有了结果。
可眼下他到底为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有人知道,但知道了也不说,或者没办法说去。听云轩中,顾衍焦急如热锅上的蚂蚁,火烧火燎,不光掀了棋盘,恨不得将整个屋子都砸了。
屋中的狼藉可以看出其主人内心的心理活动。
秦离没上过战场,对于战事自然也只是有所了解,但对所谓战略部署终归是欠上一些。但常年同魏冉一道谋划的顾衍却看得清清楚楚,那五座城,三座是出塞北萧的要道,而另两座城,是北萧向前线输运粮草的必经道路。
锁前线,封塞道,要做什么不言而喻了。
要么截亲,要么哗变。顾衍甚至有些恼恨自己当时做出的那个决定,如果他没算计秦离,说不定魏冉还不会干出如此出格的事。
屠了三座城,这是什么概念。
“该死的...”顾衍咬牙切齿,可却无能为力。一旦失败,别说皇位了,连命也无。
一边顾衍焦躁不已,一边魏冉疯不自知,而另一边的秦离却很坦然。
此刻的她和每一位马上出阁的小姐无二,对于针工局送来的各色绣样,秦离表现得饶有兴趣,似乎当真对即将的远嫁有些许愿憬。
皇后因着筹备大典事宜的因由被放了出来,这点一如秦离同她保证的一样,而沈雅宜也如预料的一样利用好了这段所谓筹备的时间。
能绕过太后的监视私自联系太子和南越,这点秦离觉得自己倒是有些低估皇后。她原以为沈雅宜没办法将消息送出去,可为了能成为太后,可见她还是费了些许心思。不过也无妨,只是一点小变故,可以应对。
有句话怎么说呢,苦恨年年压金线,万不可为他人作嫁衣裳。她一寸寸捻着可能成为她嫁衣裳的锦丝金线,一面同皇后说话。
“娘娘,我只这么跟您说,如果不出差错的话,大典过后就是太子登基之时,您若不抓紧让南越的兵马入都,若等北方的仗打完了,到时候鹿死谁手也就不一定了。”
沈雅宜瞳孔一缩,她心里何尝不担心,她强笑了一下,“若不是太尉突然屠了北萧三座城,本宫可能都要怀疑是你合计了他来算计太子。”
皇后一开始并不十分相信这话,毕竟这种事情变数太大,很容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眼下魏冉莫名其妙不听军命,进攻了北萧,这一来说明这两个人没有勾结在一起,二来,有战事牵绊住,自然便宜了自己。
而且,诱惑实在太大,那毕竟是她梦寐已求的位子。
于是她强笑的脸展出了几分真情实感的欢乐,“离儿你放心,将来我若当了太后,一定不会让你赴那苦寒之地。”
秦离点了点头,算作回应。“眼下朝堂复杂,若有兵马震慑,示众人太子殿下有领兵才能,方可减少质疑。”
皇后展颜说好。
“娘娘您去忙大典的事宜吧,我会帮您将太后和圣上妥善处置好的。”秦离下了逐客令,转头又召了个侍女,“你去把这些送回针工局,叫他们重新选选。”
“你这样子若不是本宫知道,还以为你真准备嫁了呢。”皇后满意点头,起身离去。
秦离目送她离开,表情又变回了漠然,取出之前的那个小瓷瓶,粘了一点在手上,然后又用护甲挑起了一些。她唤来王乐,“你且记住,大典上皇上的饮食中,将他所有饮食中的芳杜都着人去掉。”
王乐嗯了一声,他看了眼秦离的神色,“那...太后娘娘的饮食呢?”
“我亲自来。”
皇后有本事将信件饶过太后眼线送往南越,可如果南越的兵马启程,那么别说太后了,皇帝都不可能不知道。
如果你是皇帝,面对本应戍守在南越的兵马突然北上入京,最好的对策是什么呢?
要么召回魏冉,要么严防死守,要么废除太子,要么...三者皆顾。
那么皇帝无疑就是引狼入室。秦离对于这个天下谁来坐并不感兴趣,她所要做的只有两件,一是让当初的始作俑者付出代价,二则是活着看着他们付出代价。
反正将来谁做了皇帝,她眼下的处境都不会更艰难,而最差不过一死,只当她是玩输了。
秦离自以为曾经选对了盟友,甚至选择了对的人,可她才发现,那个对的人,并没有那么对。
算了吧,她心里对自己说,杀了沈然,大仇得报,其他的便可罢休吧。至于将来天下是谁做,大齐是动乱还是安稳,她管不着。
她用搅动乱世的方式来告诉所有人,有些人并不是可以任人摆布的玩意儿。
而曾经失去的东西,一定会让他们还回来。
皇后不仅心里藏不住事,连掩藏行踪私密行事也做不到。秦离本以为她露出马脚来至少要等上一段时间,奈何太后的耳报神一贯灵通,早早便得了消息。
不过也不奇怪,哪怕沈然不及当年对大齐的掌控,但在眼皮子底下,知道皇后干了什么事也不是难事。
果不其然,对外一直称病静养的太后此时正颤抖着指着沈雅宜大骂。“你就这般等不及?刚把你从未央宫里放了出来便给哀家来这一出,你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消息一旦走漏,幸亏是传到哀家耳朵里,若是传给皇帝,你指望今天的沈家能保得住你?”
沈然很明显气得不轻,对着皇后怒目而视,抬手一甩,就将案上的一叠果子全甩到了皇后身上。
堂堂皇后,此时一声不敢吭,唯唯诺诺得坐在那里,远没了昔日教训旁人的气势,在太后面前就像一只老鼠。
那被太后掀翻的果子,汁水溅在正红色的凤袍上染上了深色的印记,皇后被砸得发丝凌乱,却敢怒不敢言,只能嗫嚅着解释。
“姑母,咱们沈家如今已经势弱,父亲已经...难保皇帝不起别的心思,与其那样,倒不如让太子登上皇位来稳固沈氏地位。”
皇后深知沈然的秉性,果不其然,一提到母族,太后表情不免柔和起来,可语气仍然不好。“那南越大队的兵马入都岂是那么好隐藏的?你平时不是这么胆大妄为的人,到底是受谁挑唆的?”
“回姑母,是长公主。”皇后想也不想,就答了出来。
沈然哼了一声,一拍桌案,“哀家还以为是谁,她算计沈家还不够,你个没脑子的东西,偏又信她?你许诺了她什么,她又许给你什么?”
皇后平生最恨他人骂她无知无脑,可却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心里告诉自己,再忍些日子,她就要死了。
“她不想去和亲,所以我骗她说只要太子登基,便可免了这门姻亲。作为回报,她则帮我助太子登基,毒杀陛下。”
沈雅宜一边说一边瞄着太后表情,“她就要和亲去北萧,就算事情败露大齐也处置不了她,出了事便可全推到她身上,到时候顺理成章,太子既能登基,陛下的死也怪罪不到咱们身上,等秦离去了漠北,就是死无对证。姑母以为可好?”
她没说的是,毒杀陛下的毒药,到时也会有眼前高高在上的姑母一份。
太后从来没想过这一层面,倒不是有恃无恐,只是因为她内心深处笃定皇后不敢,她没这个胆子。可皇后没胆子,不代表她身后的人没这个胆子。
沈然虽然面上没有表现,心里却也认可了那番话。沈氏没落,沈之山身死,沈刻不知所踪,唯一能依仗的也只有南越的兵权,倒确实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来得痛快。
她点了点头,抬手轻轻抚摸了下皇后的头发,“倒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可你要记住,以后若要哀家知道你再瞒着我做事,哀家保证会让你后悔一辈子。”太后话虽是这么说,可她心里早已经做好要沈雅宜后悔一辈子的事了。皇后平生恨旁人骂她愚笨,而太后,则恨旁人脱离掌控。
眼下南越的兵马已经调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太后也不打算此时在同宗族里内卷,毕竟一切以沈氏大业为重。至于皇后的作为,沈然眼神冷了下来,等事成便要除了她这个不听话的侄女。
奈何皇后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而眼下,也正是秦离想看到的局面。反正南越的兵马已经出动,太后知道了,自然会想办法瞒住,她也就不用再费心神了。
果不其然,自那日太后传了沈雅宜没几日,便传来皇帝身体抱恙的消息,太后为了顾惜皇帝身体,且因为长公主和亲大典,大赦天下,一月内无事不必早朝,无本不必上奏。
言外之意就是有本也奏不上去。虽说朝中人先前那场是非后,已经被魏冉换上了自己的人,可如果奏本呈不上去,皇帝无从下旨,那朝政还不是要她来说了算?
待太后骂走沈雅宜以后,自然是要找到始作俑者。
她召了秦离去了常宁宫一趟,“皇后已经把事情全和哀家说了,你若是这次规规矩矩,哀家至少可以不让你去和亲。可你若是图谋其他,哀家自然也有本事灭了你。”
秦离对于太后的突然传召似乎早有准备,眼睛也没眨便应了下来,微笑点头,“好,儿臣谨遵皇祖母教诲。”
“为了避嫌,大典就由你来安排,到时若是出了事,你则要把所有罪名应下。”沈然敲着桌案,抬眼扫她,“反正你说是沈家安排的也没人会信。”
太后的打算很好,大典由秦离安排,那就算出事,顺藤摸瓜也没有证据证明这其中与太子有关,只会以为是长公主不满这门亲事,下了毒手。
而秦离,就是要让他们以为自己的打算天衣无缝。
算计的人自以为天衣无缝,殊不知自己也在算计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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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常宁宫中出来,秦离在莲池旁静坐,正巧撞上了德意。她朝德意挥了挥手,后者会意,走了过来,朝她请了个安。
“长公主筹备大典难得有空啊。”
“是啊。”秦离笑着应道,“陛下身子可还好?”
德意摇了摇头。“不太好。”
“唉。”秦离状似叹气,眼神扫过德意,幽幽开了口。“公公一向左右逢源,眼下圣上这个情况...您心里也有数,不知是否有为自己找条后路呢?”
德意神色闪烁,赔着一副笑脸,“殿下啊,这话可不能胡说啊,到时候被圣上知道了,您没事,奴才脑袋可就没了。”
“嗐,我也就这么一说,没别的意思。不过——”秦离话音一转,“您的后路已经找好了吧,就是不知道您选的是哪条呢?”
三条路,太后一条路,皇帝一条路,魏冉一条路。德意不是傻子,自然能听出她的意思。她淡道:“圣上的身体,公公陪侍在侧,恐怕比陛下自个儿还要了解吧。”
太后能安排人给皇帝饮食药引中下毒,自然是安插了人手。而德意侍奉在侧却从未察觉出有人在日常中动过手脚,只能证明一件事,那就是他其实知道。
知道却不说,代表德意不是皇帝身边的人。而知道下毒这件事,待日后皇帝驾崩,太后必然要杀人灭口,德意在宫中多年,人精一样的人物,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所以秦离问他选得哪条路,其实不是个问句,她心里早有了答案,德意眼下肯定是跟着魏冉的。
德意笑脸僵住了,“殿下您这话什么意思?”
“你我都是敞亮人,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为好,方便大家。你只答我,”秦离道,“皇上的病,你是知道缘故的吧?”
德意看秦离的样子,便知道是瞒不住,只得硬着头皮答是。
秦离心说果然如此,她点了点头,也并不避讳,“那想必你也知道,公公这么做的话,皇帝若是驾崩,您的结果如何。”
太后不会容留一个知道内情的人,尤其还是皇帝身边的老人,这也是德意最后选择跟着魏冉的原因。
她顿了一下,接着道:“公公是聪明人,自然会找条后路,您的后路是谁,我也就不提了,各自心照不宣。但眼下圣上这层变节,结果如何可就说不好了。到时候您的命还能不能握在手里,也同样说不好了。”
德意在宫里当差,什么话外音儿没听出来过,自然也明白秦离的意思,皇上已经油尽灯枯不是指望,新帝若是太子,沈氏一族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个知情人。而他,就是首当其冲被打死的那个。
宫中局势瞬息万变,如今已经是紧要关头,不管怎样,只有不让太后如愿,才有可能获得一线生机。
不过一会的时间,老太监便已经权衡好了利弊。
“殿下您想让我做什么?”
“不做什么,只是要您帮忙传个话。圣上不是在静养不知外界事么,所以麻烦您告诉陛下,就说南越兵马入都,兵部谢尧上书请问是否有授命。”
“这...”德意为难,“皇上若是知道了,必然要问的,太后那边恐怕瞒不住。”他说是瞒不住太后,其实也是在暗示秦离,如果让太后知道,必然就会猜到是谁告诉的皇上,那他还有命活么。
“我知道,所以还得请您帮个忙。”秦离轻描淡写应了一句,“平日里都传宫中谁同皇上说话最好使,那必然是公公您了。您只需给圣上他老人家出个主意,叫他别张扬出去,只悄悄搬救兵就好。”
“这也是为了公公您的性命和未来着想。”
搬救兵,大齐军士战备被先祖一分为三,北萧南越边境各为其三分有二,剩下的三分之一,则是被兵部掌管的广安禁军。
想到这里,秦离不由想到了先前魏冉留下的那道令牌,心底生出了几许不解。如果知道她就要赴往北萧,又何必把令牌交给她?
秦离的神情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魏冉这个人,她琢磨不透。无论怎样,他到底救了自己亲人的性命,平了前世一大憾事,为亲族复了冤屈,所以她不想欠他什么。这是她给出的理由。
所以当初才会费尽心思将信传到北萧边境,不为别的,只是不想欠他的人情。所谓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大抵如此。
德意在一旁小心翼翼观察着,在秦离短暂怔楞的时间里,这位宫里的人精便已经将她刚刚那番话琢磨了七八回。秦离的话言之有物,毕竟说服皇帝也不是难事,唯一难的就是在传旨过程中如何不牵连到自己。
万事都要保自己周全,这是宫中的处事之道,于是他隐晦得将自己的担忧提了出来。
听了他的话,秦离回过神来,又变回了原来的表情,“这你不用担心,您只管办好您的事,其他的交与我就好,我有办法将消息传出去。”
其实传不传已经无所谓了,只要有这道旨意在,魏冉的起兵就是平定南越叛贼,师出有名。
她不想让沈氏有哪怕一点翻身的可能,两方都是算计她的人,可如果要选,她宁愿选魏冉。
更何况,对整个家国来说,她母族的惨事,秦离无论如何也不想再看到一次了。而只要沈氏还在,那样的事情总不会断。
或许还有别的原因,可还没等那点苗头燃起,便被秦离从心底压了下去。
“那奴才就先告退了。”德意乖觉,准备离开。
“等等。”
“殿下还有何事?”
“他是知道的吧。”秦离思绪又飘回到了兵部令牌,她似乎要确定什么,确定其中是否有别的可能。
“这....”这个他指得是谁,再清楚不过了。对于长公主和太尉之间的那点事,德意不敢细猜,两个位高权重的人,但凡动动指头,他便吃不消,不闻不问不知才是上策。
德意的表情说明了一切,秦离看在眼中,德意是魏冉的人,如果德意都知道,那魏冉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知道了。”她颔首,秉持优雅,衣摆内的手却不自知得紧紧攥住,“您忙去吧。”
第68章
秦离今日同德意交谈是步险棋, 一旦走漏了风声,就是功亏一篑。而之后德意到底能不能按照她所想办事,也不好说。
回到长乐殿, 内礼司的人陆陆续续进来,说是太后和皇后的意思, 叫他们同她商议大典的各样事宜。
“太后娘娘吩咐奴才们来问问殿下的意思, 还有服饰陪嫁明细请殿下过目。”
后宫里的那两位主子不愧是沈家人, 算计得明明白白。从来没听说过让出嫁的公主来操办自己的宫宴,秦离心中冷笑,她们两人为了到时撇开干系,真可谓是不顾传统礼节了。
不过这也正是自己所希望的,秦离敷衍了几句, 随便提了几个要求, “就按以往的规制来办吧, 不用什么特殊的。”
把内礼司的人应付走,她召来王乐, “你回头找几个人盯着点皇帝身边的德意, 他若是和常宁宫之间有往来, 一定要回来告诉我。”
德意人精一样的人, 虽然她已经晓之利弊,可人心向来难测。
王乐低声应是,“殿下怎么想起要盯着德意呢?”
“德意是个变数, 他一旦脑子不好使站错了队,帮了太后,那就是大麻烦。”
“那他如果帮了王爷呢?那封信...”
秦离抬眼扫了他一眼,让王乐把剩下想说的话咽了回去。“于家于国,沈氏上位都是无尽的祸患。”沈氏上位, 她上一世已经看够不想再看了。只要姓沈的有任何一个在,都不会容得自己。
她重生以来一直为的什么,不就是为了把沈氏一族铲除干净么?
王乐欲言又止,“那您不恨王爷么?他算计了您,您还考虑那么多,写信让他回来....”
秦离哑然,她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
恨,恨是什么她太清楚不过了,那是日日陪伴着她的东西。她吊着一口气,全靠着那滔天的恨意,才能走到今天这步。可要说是否恨魏冉,秦离反而有些茫然了。
她摇摇头,“不恨。我已经没有多余的情绪分给他了。”
曾经她把自己的心小心翼翼分给了他一点,他不要,那么将来,连恨意都不会有。
留下来的,只有对秦离而言权衡利弊后的最佳决定。而这个决定,无关爱恨。
天下就当做最后的贺礼吧,从此便不再相欠。
“对了。”她转移了话题,“你回头召谢尧进宫,让他后日进来,若有人问起来,就说我想念母家人了,量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兵部侍郎司掌兵部,管辖宫中禁军。禁军在手,正可里应外合,反可镇压反军,所以得禁军者,赢的筹码就会更大。
皇后之所以有胆量动用南越的军队,一来是因为她莽撞,二来,则是因为她以为秦离有求于己,秦离连带着谢尧,便代表着禁军的势力。所以,这也是沈雅宜自认有恃无恐的原因。
所以到底说魏冉思虑周全,一早便做好了准备,将谢尧送上了兵部侍郎的位置,又将令牌交给了秦离自己。可那么问题来了,这也让秦离又绕回到了最开始的困惑。
连沈雅宜都清楚禁军在其中的角色,若说魏冉不知,那秦离是万万不信的。禁军作用之大,偏还被他交给了自己,倘若他当真把自己算计嫁去了漠北,那兵部的势力就会脱离掌控,同他所想完全背道而驰。
反正如果换成秦离自己,她是万万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整出这些幺蛾子的。
当真相尚不明确的时候,有时候所见的事实未必就是事实,这是上辈子她的切身经历,也是源自她内心深处的某种声音。
所以事实到底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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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将事实颠倒黑白指鹿为马,有的将事实掩藏,有的则将部分的事实摆出,造成一个名为真相的假象。
太清宫中,几名御医忙着为皇帝诊脉,不过几日的功夫,其面色便肉眼可见的枯槁起来,明明不过半百的年岁,看着却叫人只当做是垂暮的古稀之年。
在一旁陪侍的皇后矫揉造作得留下几滴泪,唤来太医到一旁低语,“如何了?”
那御医擦了把额上的汗,竖了四根手指,颤声道:“娘娘,不出四个月。”
皇后点了点头,“倒也无妨。”大典在即,不管是四个月还是四年,都没什么可担心的。
她旋即笑着走到皇帝跟前,将他扶起来,又招了招手,手下人会意,便将药碗端了过来。
“圣上,喝些药吧,您这病就是劳虑过重,太医说您要静养,略养一养便没事了。”
皇帝咳嗽着就着沈雅宜的手喝了一两口,扭过头来问太医,“朕近日总觉力不从心,当真只要养一养便好?”
在场的明眼人都瞧得清楚,这哪里是养一养便没事的,可太医院的人也只能顺着这话往下说,“圣上这病实属思虑忧悸,调养一阵子便可好了,只是切记过度劳累,陛下还是尽量减少政务处理的时间为妙。”
此时皇后接过话茬,“正是呢,母后不也正是这么说的么,如今太医都这么说了,您总该信了吧。”
本不提太后还好,这一提,让皇帝本来便不算好的脸色更是瞬间黑沉了下来。皇帝本不是太后亲生,政见上也向来不合,而且任何一个皇帝,被夺权夺得如今连份请安折子都看不到,还美其名曰为自己身体好的时候,都不会心情愉悦。
于是他一把甩开皇后递上来的药匙,“你们且退下吧。”
汤药洒在皇后手上,烫得其一个哆嗦,沈雅宜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她抬眼看了眼皇上的表情,也只暗自咬牙切齿,掏出锦帕擦了下手,施了一礼。“臣妾告退。”
德意看着皇后带着人下去,忙凑到皇上跟前将他扶起来,低声道:“陛下,有件事奴才不知道该不该提。”
“何事?”皇帝重重喘了口气,慢慢问道。
“据前线报,南越沈执率兵北上,由路径来看是要入都,兵部侍郎谢尧有本问沈执大人是否有圣上授意?”
“你说什么?”原本姿势还维持半倚着的皇帝一下坐了起来,眼睛圆睁,一时急怒攻心,一口气没喘上来,复又仰倒在榻上。
“你再说一遍?你给朕说清楚!”
德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回陛下,南越边境守军将军沈执率兵入都,兵部侍郎谢尧来请旨询问是否有圣上授意!”
“荒唐,朕何时授意他沈执可以随便带兵入都了?”皇帝怒极反笑,脸色愈发阴沉。
沈执入都为了什么,如今已经全在明面上了。皇帝哪怕政务再不精通,但这种敏感度还是有的。
那是为了他的皇位。皇帝大概能猜出为什么太后以休息为由不让他过问政事,搞不好,这突然的疾病也是他们搞得鬼。
他子嗣中活下来的也只有太子一人,可偏偏沈氏还如此的等不及,要推太子上位。皇帝怒火滔天,挣扎着起身,结果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由德意搀扶着才能勉强走几步。
“快,召集朝堂要员,商量对策。”皇帝恼羞成怒,看着德意,“愣着干嘛,还不快去?”
德意应了一声,犹豫道:“圣上,都要宣哪些大人进殿啊?”这不赖德意不会行事,实在是因为朝中无人可用。
沈之山卸任回乡途遇马匪,客死他乡,朝中动荡,和沈氏有所牵连的人虽被魏冉换了个七七八八,但仍有漏网之鱼。皇帝无人可信,眼下甚至可以说是孤立无援。
“圣上,咱一旦传令,朝中的眼睛怕是一个都瞒不住。到时若是惊动了太后...只怕不好处理。”德意到底是常年跟在皇上身边的人,只一语,便言出了眼下最大的问题。
后宫有太后,朝堂有沈氏,连入都的兵马都是姓沈的,皇帝此时若是莽撞行事,只怕自身难保。毕竟,太子和沈执本就是为了篡位而来,又怎么可能轻易撤退呢。
“那你说如何?”皇帝面色由愤怒变为惶恐,亦或者两者皆有。
“如今南越兵马已经出发箭在弦上了,最好的办法便是有和沈执匹敌的兵马与之抗衡,那就是...”
“你是说魏冉?”
“眼下也只有王爷了。”德意垂眸,“圣上如今千万不能惊动旁人,最好能神不知鬼不觉得搬来救兵。”
“似乎也只能如此了。”皇帝咬牙,搀着德意来到案边,似乎想到了什么,“听说谢尧今日进宫了?”
“是,长公主思念家人,特今日召了谢大人进宫小叙。”
“好,南越的事竟只有他来提醒朕。”皇上似乎松了口气,语气也不再急躁,来到案边起笔写了份诏书交给了德意。“你今日将诏书给他,他是魏冉提拔的,自然知道怎么把诏书传出去。”
德意扫了一眼诏书,和秦离预想的一样,搬兵漠北,皇帝眼下是病急乱投医了。
“奴才明白。”
皇帝不耐得摆了摆手,“下去吧,朕想静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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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意办事还算利落,辰时一刻的时候揣着那封旨意来到了长乐殿外,秦离同谢尧正在殿内小叙,虽说是小叙,但德意分明听见里面伴着争吵声。
“皇帝老儿明知谢家与北萧不共戴天,居然还能让阿姐你去和亲,亏他们想得出来。”德意听见谢尧对皇帝的称呼,不觉哆嗦了一下,而里面依旧传来骂声。
“我这就去向皇帝请旨,请战漠北,明明边关太尉已经打了胜仗,偏朝廷还要做这缩头王八,我见不得那些将士的血白流...”谢尧还欲说什么,却被秦离制止了。
秦离声音比谢尧要小上几许,德意还欲细听,宫门却打开了,王乐笑眯眯得看着他,“什么风把公公给吹到这边来了?”
德意清了清嗓子,“陛下虽说身子不好,但一直没忘了殿下。我今儿是特来通传一声,除了内礼司置办的陪嫁外,陛下又亲下了一些赏赐,一会叫人给送来。”
“这样啊,辛苦公公跑一趟,我这就去通传。”
长乐殿内,姐弟二人似乎还在争论,秦离听见外面的响声,抬起一只手示意谢尧闭嘴。这时有侍女走了进来,凑上来道:“殿下,德意公公来了。”
秦离表情莫测,微微勾了些唇角,点了点头,“快请进来。”
谢尧看向自家长姐,虽几年未见,但对她的脾气了解得很,一看模样便知她心底又在思量些什么。“我要不先回避一下?”
“不必。”秦离道,“来就是找你的。”
“找我的?”谢尧挑眉,随即了然,看向殿外,只见德意迈着细碎的步子走了进来。
秦离笑眯眯看着他,“公公来了?”
德意点点头,“来了来了。”说罢他抬起袖子抹了把汗,长公主的笑永远让人瘆得慌,恰如这长乐殿,虽说布置得喜气洋洋,奈何总是透着点森凉的气息,和这殿的主人如出一辙。
“公公平日里事多,今儿来我这,想必是带什么好东西来了?”秦离玩笑道,眼神紧盯着德意,意有所指。
“正是正是,圣上虽在病中,可也想着殿下,特赐了东西一会叫内礼司送来,奴才是来通传的。”德意扫了下四周,秦离会意,朝王乐使了个眼色。
王乐立刻明白,马上招呼着殿内的宫人下去了。
“人都散了,公公请讲吧。”秦离淡淡道。
等人都下去了,德意这才从怀里把揣着的圣旨拿了出来,赔着笑道:“殿下果然料事如神,圣上已经下了旨意。”
看着那圣旨,秦离也并无要跪下接旨的意思,她懒散得拿了过来,瞥了一眼便将它丢给了谢尧,仿佛那不过是卷破竹简。
德意眼观鼻鼻观心,对秦离刚刚的一系列动作只当看不见,低声道,“皇上如今已经知道沈执带兵北上,龙颜大怒,特意让奴才带着旨意来找谢大人。希望谢大人能把消息传到漠北太尉大人那里去,请其发兵救援,并且不惊动旁人。”
秦离对于德意的说辞颇为满意,因为和她所希望的一样,她要拿的就是那封圣旨,可以让魏冉师出有名的圣旨。
“公公事儿办得不错,有劳了。”秦离随意从腕上捋下一个绿玉镯子给了德意,后者接了过来,苦笑一声,何尝不知道那是警醒。“奴才谢殿下。”
“金银这些东西也得有福消受才行呢,希望公公别站错了队。”她把玩着指甲,又转头对王乐道,“内礼司刚送来的东西你带公公去挑挑,不必客气。”
她要告诉宫内所有人,在这会儿帮她做事,仍亏不了他们。
德意离开后,谢尧仍在看着那封圣旨,秦离瞥了眼他,“统共就那么几个字,你还要看多久?”
谢尧皱着眉头,“姐你也知道,沈执带得兵如今已经行至江南了,为的就是赶在大典后逼宫。漠北本就离京甚远,哪怕现在就把圣旨送到,等魏冉来了恐怕也来不及啊。”
“你想得是没错,要是这会儿才把消息传过去,只怕到时候秦封移都登基了。”秦离淡淡道,“我已经提前叫他回来了,之所以这么费周章,不过是要他师出有名罢了。”
谢尧似乎想到了什么,双眼亮如星辰,“他若能来,我领禁军里应外合,那岂不是就能把姓沈的连同狗皇帝一起铲除了?”
“是。”
“那阿姐你也不用嫁去北萧了对么?”十七岁的青年笑得开心,秦离很久没见自己弟弟这样笑过了,或者说,很久没见他笑了。这让她有些不忍心打破他的这点希翼,秦离露出一丝浅淡的苦笑来,“差不多吧。”
谢尧的笑僵在嘴角,他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自己姐姐这份回答中包含着什么,他低声道:“我现在也可以领禁军,至少能把阿姐你送出去...”
他还没说完,便被秦离一个眼刀打了回去,她声音凛冽中却带着些颤抖,“你还以为自己还小么,为了你的一条命费了多大的周章你现在告诉我你要去送死?谢尧,你什么时候能改改这个性子!”
她顿了一下,似乎也觉得刚才的话过为严厉,于是缓和了口气,“你记住,你以后所有的选择,都要以保全自己为上。不是所有的话都可以听,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要信,不管他是不是救过你的命,你明白么?”
当时救下他性命的只有魏冉,长姐话中的他指得是谁,再清楚不过。谢尧敏锐捕捉到了这一点,“他做了什么?”
秦离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盯着谢尧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话。“你明白么?”
谢尧知道从长姐口里是得不到回答的,只能咬牙道:“明白了。”说罢他站起身朝殿外走去,行至宫门外的时候他停了一下,似乎也知道这恐怕是最后一次再见姐姐。他狠狠抹了把眼睛,没有回头。
第69章
大典在即, 秦离基本可以确定,沈执的兵马最迟不过三日便会兵临城下。因皇帝病中不能看奏本,所以沈氏对于军队行踪丝毫不加掩盖, 表现得似乎胜券在握。
而魏冉,无论是他还是手下的人马俱是神出鬼没, 隐匿其中, 行踪影绰。秦离不知他是如何掩藏行踪, 也不知谢尧到底有没有把圣旨送到他的手中,距离上次传信,她大抵有一个月没了他的消息。
听天由命,秦离反倒释然了,所谓尽人事而听天命, 大抵如此。
山雨欲来奈何广安风平无波无澜, 许是风暴来临前的短暂安宁。
典礼将于翌日开始, 筹备良久,终于要宣布终章了。大齐长公主和亲出塞前要昭告天下, 是历来宫中和亲女子的送别宴。待此宴一过, 不久便要上路。
整场宴席的主人公还未着急, 皇后便已经坐不住了, 她对于明天,期待胜过紧张。若是成功,她便是大齐的太后, 莫说像现在一样被沈然教训,到了那时,连皇帝都要服从她的管教。
若是失败,向来自信的皇后坚信自己不会失败。
毕竟到时皇帝太后一死,秦离送去和亲, 她手握大权,一切都在估计当中,又怎么会失败呢。
沈雅宜颇为自信,觉得自己将所有人都耍了,连她最惧怕的太后也被自己玩弄在手心中,这让她颇感到成就感。
太后显然从来没考虑过自己的侄女会有胆子算计自己,只一门心思盘算着明日大典,皇帝死后该如何接着把持朝政,那是沈氏重新翻身的好机会。
两人心怀各异,或者说整座宫的人全都心怀各异。
大事在即,沈然来到长乐殿。太后无疑是告诫秦离,让她安分守己,别想着玩些把戏,殊不知自己的性命已经被秦离攥在了手心里。
“您放心,明日是儿臣的大日子,一定不会让皇祖母失望的。”秦离难得笑得开心,眼神真挚。
沈然满意得点了点头,“你这件事若是办好了,到时太子登基,哀家会考虑不让你去北萧的。”
打一巴掌赏一颗甜枣,老手段了。秦离若是真信了,那她叫好了伤疤忘了疼,上辈子白活了。太后自始至终把她当成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倒真是贯彻始终。
只是这刀,要弑主了。
就在这时,皇后也来了,沈然对于皇后出事不报,私下里擅自联系沈执出兵的事情颇为忌讳,只等着秦封移上位去子留母,眼下自然也没给皇后什么好脸色。
沈雅宜前脚刚到,太后便起身,冷冷朝秦离抛下一句“守着本分,哀家不会亏待你”的话便离开了。
说罢太后径直走开,并未搭理沈雅宜的行礼。
皇后带着几分恼意起身踏进了殿门,越想心头更加火起。只能暗自安慰自己等过了明日,她就是大齐的太后。
“娘娘。”秦离打了个招呼,沈雅宜颔首点头,装出一副冷静模样,殊不知她比谁都要紧张。
当梦里所希翼的东西即将唾手可得,离得那么近,任谁都会紧张。
秦离看出她的紧张,出言道,“娘娘不必如此,一切我都已经安排好了。”
皇后环顾了下四周,示意周围人都退下,压低声音,“都准备好了?”
秦离嗯了一声,坦然道:“到时您千万不要去碰太后和圣上的饮食,我会在里面都下鹤顶红,不出意外,当即毙命。而您只需当日叫太子入宫把持朝政,若有异议,等沈执带兵入都镇压即可。”
她呷了口茶,抬眼问皇后,“沈执大人的兵马已经在广安外安营了吧?”
“还没有,不过已经很近了,不出意外的话三日后到广安。”
“好。”秦离笑了一下,“那您等着看好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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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走后,秦离望着窗外黑沉的天空出神,王乐这时走了过来,低声道:“殿下,御膳房已经开始预备明日大典上的饮食了。”
“皇上的药膳也预备下了么?”
王乐点头,“正要准备,只听您的吩咐了。”
秦离拿出之前从太医院开出的药方,“平时皇帝的药膳都是按着这个方子配的,这次将其中的芳杜减半就好。”
这药方能被太后常年用在皇帝膳食中而不被察觉,一来在于太后宫中势力错综复杂,知情者不敢说,二来则是因为这药方隐晦,毒性强的夏杜虫花量少,又往里加了调配好量的芳杜延缓药性,使得不容易察觉,是极为稳妥的方法。
王乐面露讶色,“不用先前准备好的药么?”那药指得是鹤顶红,他一度以为是给皇帝准备的。
秦离摇摇头,从梳妆台前将一直收着的白瓷瓶拿了出来,拔出盖子,露出里面丹色的粉末,用指甲扫了一点进去。“这药性烈,只要沾一点立刻就会毙命,现在还不能让他死得这么快。”
芳杜按照配置的量减半,夏杜虫花的毒性抑制不住,便会发作。皇帝常年耽溺于酒色之中,本就亏空,前段时间皇后又下了重手,只等明日大典上再来一剂,估计就再无回天之力了。
不能让皇帝死得太快,但可以让旁人误以为他会死得很快。
先前的饮食已经坏了皇上根基,如今他尚在病中,前有太后皇后的一剂猛药,后来更是受了刺激,这一切让皇帝精神颇为萎靡,终日惊慌不安,生怕有谁在梦中把他掐死。
明明沈执兵马即将兵临城下,皇后携太子及沈氏造反已经是板上钉钉,可他偏偏只能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保自己苟活。皇帝一面恨自己儿子恨得咬牙切齿,另一面则盼着同样痛恨的魏冉能带兵来救他。
太清殿中,皇上坐在书案边,哆嗦抬笔,试图靠写出几道圣旨来挽救眼下的局势。可是,当圣旨无人遵守,那皇帝也就不再是皇帝了。
德意这时端着药进来,皇帝放下笔,锦帛上未着一字,问道,“沈执的人已经到哪了?”
德意沉默了一会,“沈执的兵马离广安的路程,据谢大人的回话,不过三日的时间。”
皇帝手里的药碗掉在了地上,面上登时变了颜色。玉器砸到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响,显得尤为突兀。
“那魏冉有消息了么?”
“暂无。”德意敛眸,“这段时间传输信件一向不方便,所以没有消息回带。”
说是不方便,其实是因为北方一带已经全是魏冉的人,只要魏冉说不让人透露,就没人敢透露。大军压境,无人敢吭一声,更不敢擅自传信。
皇帝一听到没有消息,更为惊慌,脸色也更加枯槁,他喘了几口粗气,“你去传话出去,他若是能救驾有功,朕便...朕便...”
说到这皇帝却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没什么东西可以掣肘魏冉,更可怕的是,金银器玉,良田美眷,那人好像也并不感兴趣。
倒是有一个是他心心念念的,可前不久已经被他卖给北萧了,而翌日就是大典。
皇帝一时不知道下什么赏赐,觉得有些没面子,可他没有意识到一个更恐怖的事情。
如果一个人位高权重手眼通天,并且还没有身为臣子的忠心耿耿,带着皇室血脉,唯独心悦一个女子,偏还被算计去了北萧和亲。那么他回来,是救驾还是杀驾就不好说了。
德意看出皇帝脸色不太好看,于是连忙补充道:“陛下,锦州和绛官那两块地颇为富庶,不如就将这两块地赐给王爷当封地如何?”他说完打量着皇帝的脸色,锦州和绛官两块地,是如今太子的地界,皇上对这两块地的处理,其实也代表着他对太子的态度。
皇帝眼睛也没眨,他本就对这个和沈氏沾边的太子不加好感,他以为自己尚在壮年春秋鼎盛,所以并未考虑未来子嗣问题。“好,就照你这个意思办。”
“是。奴才这就派人传话出去,有王爷在,一定不会叫谋逆之人得逞的。”
“嗯,下去吧。”皇帝面色并未和缓,仍为三日后沈执军队兵临城下而头疼,殊不知他以为还有三日的时间,而皇后早已经准备在明天动手。
这其实也正常,毕竟有谁会疯到在两国交好的和亲大典的时候动手呢,稍微不慎,别国得信,动摇得便是国之根基。虽然只要上位者仍是眼下皇室这帮人,大齐的根基便永远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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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大典于傍晚开始,随着暮鼓的第二声敲响,筹备许久的仪式也终于要拉开帷幕。
宫廷夜宴,
秦离作为大典的主角,本该盛装出席,可奈何今日却只身着一身黑金踏祥云锦裾袍,内里一件素色鹅绒长裙,这身服饰虽然不减颜色,却将秦离出水芙蓉得美貌衬托得尤甚。不同以往的艳丽锋利。
今日的她似乎卸去所有尖锐的防备,带着浅淡的笑意看着底下人,温婉动人,似乎从始至终,都是一贯端庄优雅。
而那些原本在心底里巴望着,只求长公主快点出塞的满朝文武们,在见了她这副出尘模样的时候也不免一声叹息。不过叹息归叹息,先前朝堂上残留的沈党和其他老狐狸都知道,长公主不走,那倒霉的就是他们了。
对于秦离没有按照要求来着服饰,没人敢提出异议,只当是长公主不满和亲,对于自己未来发出的无言抗拒罢了。
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殊不知,那素服不像旁人想的那样,是为了祭奠无望的将来,而是为某些人送葬的缟素。
宫廷夜宴,丝竹管弦,暗澜涌动,心怀鬼胎。
使者说了些吉祥话,宣读合约内容,满面春风。
毕竟签订的协议于北萧百利无害,场下朝臣虽议论纷纷,却也无表示异议,而几位上位者也并未露出不虞神色。皇后同太后各穿了正宫大红色华服,面上颔首微笑,殊不知太后的裙摆已经被攥出了褶皱。
以往宫宴,皇后从未质疑过她的权威,可如今那件正红色衣服,颇有要同她比肩的意思。为什么呢,太后凭借常年的直觉有感不妙。
德意读完圣旨,暼了眼皇帝,后者神情阴沉,并未被这里的气氛所感染,他满心只想着,到底什么时候,沈执和太子的军队,就要闯过太和殿,要了他的命,夺了他的龙椅。
皇帝没有理会德意,只自顾自饮酒,身旁小太监得了太后叮嘱,将特地准备的药膳端了上来。皇后轻言细语,替他布菜,将银色筷子轻点了进去,“陛下少喝点,您病还没好,离儿特地吩咐御膳房给您准备的药膳,多少尝点。”
夏杜虫花带着毒性,肯定是会被验出来的,只是那测毒的银筷,并非银筷,而是包着锡的铜箸,自很早开始,这种锡筷便一直跟着皇帝了。
皇帝不咸不淡得嗯了一声,“她倒有心。”
沈雅宜满意得看他咽下,又将目光落在了德意身上,抢在太后前开了口,扬声道,“都别拘着了,开宴吧。”
太后扫了眼她,没有发作,端起眼前的琉璃杯准备啜饮,却似乎想起什么,向旁边宫女使了个眼色。萍香会意,用银箸沾了一点,一旁皇后脸色有些微变,却仍强装镇定。
太后那银箸沾进酒杯,未变颜色,才将之饮下,随后萍香又将桌上所有验了一遍,也未见变化。毕竟手段玩得多了,防备心也会随之上升。
沈雅宜松了口气的同时不由将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秦离身上,秦离微微摇头,站起身走到太后身边,单手掩袖,用面前的酒樽倒了一杯入盏,金色的护甲不经意间划过杯盏,但有袖子掩着,似乎无人注意到。
秦离为太后倒完酒,又不紧不慢招呼了下身边人,“皇祖母口味惯来清淡,去换些清淡的菜来。”
说罢,她笑盈盈端起自己酒杯,“儿臣马上就要离开广安了,无法在皇祖母膝下侍奉,心中不安,今日敬皇祖母和母后一杯,也希望母后能替儿臣尽心侍奉皇祖母,谨守本分。”秦离眼神从上到下扫向皇后,一时让沈雅宜脸面上下不来。
皇后没想到秦离当众让她下不来台,好在宫廷夜宴分外喧哗,没人注意到这点插曲,但她仍是气得发抖,“你忘了你....”皇后本意是想提醒秦离,让她别忘了之前答应过什么,当她站起身的时候,却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于是将话转了个弯。
她强行端出一副笑来,“你忘了本分,本宫也不会忘记。”
太后乐得看眼前这一幕,秦离刚才的话也说到了她的心坎上,她心中早就对自己这个蠢笨的侄女生出几分厌恶,所以当众驳她的面子自然也是乐在其中。太后心中愉悦,下了防备,从萍香处取了银筷点了一下,然后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只是她没有注意到,那银筷,并非银筷。
第70章
所谓天道轮回, 太后熟悉的手段,最后落在了她自己的身上。她早早吩咐人做的锡筷,为她的路上铺好了彼岸花。
秦离看着她将酒饮尽, 心中倒数了三个数,三, 二, 一。
太后一口鲜血喷在了秦离素色的衣裙上, 染出了一朵艳丽的血花,这才是秦离准备这件衣服的真正意义。
满座震惊,场面乱作一团,谁也没想过,曾权倾朝野的太后, 会这样死去。
“来人, 护驾!”德意率先缓过神来, 御前侍卫冲进殿内,将此地围住。
“传太医。”皇后装出一副花容失色的样子。
被血淋了一身的秦离被搀扶着下去更衣, 重换了一套衣服才回来。
守在外面的太医侍卫赶忙进来, 皇后指着面前的东西, “快, 验验到底出了什么差错!”
太医满脸冷汗,拿出银针一样样验,最后指着太后那杯酒樽跪了下来, “是这杯酒里有毒。”
“胡说!”皇后一脸厉色,“刚才明明都拿银筷验过,怎么回事?”
太医又拿起那银筷仔细看了下,颤抖着声音道,“这筷子并非银筷, 而是度了锡的铜箸。”说罢他拿出锉子轻轻刮了两下,果不其然,刮下一层银色下来。
皇帝面色下沉,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篡位逼宫,就要开始了,他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来,血卡在他的喉咙里,让他说不出话来。
发作的时间倒是比秦离想得快上很多,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岿然不动,只等着沈雅宜将矛头指向自己。
随着皇帝应声倒地,周围的人忙将他和太后一并抬了下去,皇后的泪顿时下来,仿佛一切都已经预演过一遍,开始呜咽。
她呜咽着站起身,开始行使梦寐以求的职权,“叫他们都不许离开,这件事只等本宫查明白。”皇后停顿了一下,又将目光落在秦离身上,“安平,这次宫宴是你策划的,那酒也是你敬的,你难逃其咎。来人,将安平长公主看管起来,等待发落。”
沈雅宜翻脸比翻书还快,这在秦离意料之中。皇后仍颇为自得,以为秦离的沉默是出于惊讶,“若你真是清白的,本宫自然会还你公道,现在,将她看管起来!”
宫中的平衡,在此时此刻被打破了,四个掌事者,一夜之间去了三个。朝臣震惊,瑟瑟发抖却不敢露出声色,人人自危。
在场的老狐狸们都清楚,广安城,要变天了。
鹿死谁手呢,有人已经提前下了答案。
“封儿,你留下给你父皇侍疾。”皇后开了口,“其他人,今夜不得出广安城,沈执在哪?”
太子难掩激动,走了出来,“沈大人已在城外宫外等候。”
“传本宫的话,让他进京。”
这话说出来,意义就很明显了,自古以来,边疆戍守的兵马非召决不能入京,这是先祖定下的老规矩。而皇后之所以胸有成竹,破了这个规矩,原因无他,鹤顶红即食便会毙命,眼下,虽未传来皇帝驾崩的消息,可已经与之无异了。
天下,已经是她的了。
无人敢提出异议,皇后是这么想的。
但她似乎想错了。
一旁秦离的眼神带笑,似乎把沈雅宜当成了一个笑话。
“皇后娘娘,依照大齐旧例,军队无圣上旨意不得入京,太子殿下私自召南越兵马入都,微臣多嘴问一句,这是意欲何为?”
本被禁军团团围住的太和殿不知何时开了个口子,一个人走了进来,老远只能看到他隐约的身影。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一切似乎分外熟悉,那人头发凌乱得散在玄甲上,带着源自沙场的肃杀和血腥气,像是经历了连番的战斗。
血腥气是他手中提着的东西,那是一个人的头颅。所有人都没见过这样的魏冉,但秦离见过,在她的上一世。
秦离仔细看他,他也在寻找她的身影。二者对视,他的眸子依旧沉稳,沾着血色,透着些许的疲惫,却在见到她的一瞬间,亮了起来。
他冲她笑,殿内的所有人,一下变成了布景。
而布景戏的木偶现在挑了出来,魏冉皱了下眉头。
皇后眼睛圆睁,颤抖着坐回到了位子上,她指着站在殿中的魏冉,复又看了眼秦离,强撑着气势,“魏冉!你非召入宫,斩杀朝廷命官,该当何罪!来人啊,给我把逆贼拿下!快快拿下!”
沈雅宜声音急迫,带着深深的畏惧,因为她认出了那头颅的主人,是沈执。太子战栗着,立在旁边,自己的叔叔被人提在手中,这让他吓破了胆。
皇后站立不住,坐回到了椅子上,太子站立不住,摔在了地上。
沈雅宜恨铁不成钢得看着太子,见周围无人出来,禁军立而不动,不由大喝,“你们还愣着干嘛?给本宫抓人!”
恍惚间,她似乎看见秦离从袖子里拿出样东西,那是掌管禁军的令牌。
她面上不由失了颜色,这时外面传来太监哭天喊地的声音,皇后又笑了。满座朝臣都看着这荒诞的一幕,却不敢吱声。
“不好了不好了!太后娘娘薨了!”鹤顶红毒发,必会毙命,皇后手中也没少过人命,这点道理还是懂的,于是她站起身来,指着魏冉大笑。
“太后和陛下都死了,太子是圣上亲封的太子,继承大统理所当然,由得你来置喙?你擅自入都,佩剑入殿,哀家现在可以斩了你。不听哀家的,哀家便视你们和叛贼同党!”
秦离坐在一旁,忍不住扑哧一笑,她问那个报信的太监,“你说太后薨逝了?”
那小太监老实得点了点头。
“那圣上呢?”
“圣上昏过去了。”
秦离微笑,看向皇后,“您说皇上死了,什么意思?是您的口误,还是您知道内情呢?”
她站起身,“太医呢?”
太医忙慌慌走了进来,秦离从手中拿出一张方子,“今日在座各位俱是见证。”她转头对那太医问,“徐太医,药理我不懂,你来看看这张方子有何问题。”
徐太医伸手接了过来,定睛一看,不由慌了神。秦离的目光冷冷的,直看着他打冷战,“您是宫里老人了,我希望你说实话。”
“这....”太医权衡了半天利弊,却也不知该如何答,长公主这样问他,必然是知道缘故。他瞥了眼皇后,咬了咬牙,跪了下来。
“这张方子,其中有一位夏杜虫花,属于烈性毒药,中间搀一味芳杜,中和了其中的毒素,将其从烈性转为慢性,化进饮食中,不易让人察觉。”
“那你可知罪?”秦离突然喝道,“这张方子,是我从太医院里取出来的,备档显示,自十年前便用在了陛下日常的药膳中,你老实告诉我,是谁给你的胆子毒害皇上?”
徐太医慌忙磕头,秦离俯身轻轻对他用两个人才听得见的声音道,“据我所知,您有个儿子听说在常悦街的医馆里当值吧。”
老太医瞳孔一缩,大声道,“回殿下,是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叫太医院按照这张方子配的。”
秦离点头,又指着皇帝剩下的药膳问他,“你看看里面有没有你说的夏杜虫花?”
太医从地上爬起来,来到那份药膳面前,轻嗅了一下,又拿筷子点了一点,点头。
“没有鹤顶红么?”皇后喃喃自语,她没有想过局势这么快便会反转,只知道自己是被耍了。她指着秦离,不顾仪态,“你你你...我便知道你没安好心,你用鹤顶红毒杀太后,以为自己将能躲得了么?鹤顶红便存于你的护甲内,来人摘了她的护甲便可见证!”
可是没人应她的话。
秦离笑眯眯得摘了自己的护甲,里面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沈雅宜颓然坐在原位,她知道,这次,她要输的一败涂地了。
秦离不再理会皇后,复又对魏冉道,“王爷,您真是如皇后所言,非召入都么?”
魏冉笑,拿出圣旨,“微臣奉旨救驾,诛杀叛贼。”他看向身旁的太子,面上依旧带笑,那笑甚是温和,却冰凉得不带一丝情绪,如果他身上没有带着满满血腥气的话。
“皇后沈氏,太子,以及南越步帅沈执,无召入都,意图篡位谋反,杀无赦。”他宣完圣旨,略一抬手,身后涌进数名军士,他定定扫向在座朝臣,“诸位可有疑议?”
鸦雀无声。
“我想也是。”魏冉语气平淡,“把太子殿下带走吧。”
第71章 结局
秦离听说狱中的皇后日日哭闹, 语言甚毒,出口俱是对秦离的诅咒。可近日却没了声音,王乐告诉她, 皇后死了。
从入狱到现在不过几日时间,突然死了, 很难不让人联想是谁干的。当秦离问起来的时候, 魏冉表现得颇为理直气壮, “她吵到我了。”
秦离不语,几日来魏冉天天往长乐殿去,来了见秦离不理他,也不恼,只吩咐人将奏折都带了过来。
皇帝生死未卜, 太子被囚, 魏冉理所应当得成为了摄政王。朝中的墙头草明白不论是□□还是沈氏都大势已去, 纷纷站队上书,请求摄政王即位, 可却迟迟没有回应。
魏冉的野心, 众人皆知, 所以甚是奇怪。
“你不是想要这个天下么?最近上书让你即位的人应该不少吧。”秦离不咸不淡地问他。
魏冉扎在一堆奏折里, 抬起头定定看她,突兀地问了她一句,“你想让我当这个皇帝么?”他放下笔, “如果你想,皇上明天就会驾崩。”
“我很想皇帝去死。”秦离没有回答前面的问题,当初皇帝为了稳固龙椅将她谢家卖了个干净,她容不得他苟活,“至于你即不即位, 和我没关系。”
她还记得那日大典,魏冉抱着她,头埋进她的肩膀,只重复说着一句话‘我回来了’。像在安慰她,又像在安慰自己。他身上带着未干的血,铁锈的味道和他身上檀香的气息混在一起,萦绕在张灯结彩的长乐殿中,显得有些彷徨。
秦离现在想想仍旧觉得好笑,这话让她一度误以为他回来,完全是为了自己。她于是问他,“你回来,是为了皇位,还是为我?”
那日的魏冉面对沈执的八万兵马没有任何惧意,甚至有点想笑,可当他面对秦离的时候,他反而不知所措了。因为他突然发现,报仇雪恨后的秦离,似乎没了支撑,他的直觉告诉自己,他要留不住秦离了。
长乐殿中朱色的装饰时时刻刻提醒着魏冉,他心心念念的人,差点因为他的失察,嫁去了北萧。那种无力感,和他以往那些不知所云的梦一般,让他感到颓唐。
他声音嘶哑,生硬又直白得回答。“为了你,我可以不要这个皇位。”
那日的秦离没有应声,魏冉以为是自己当时的样子吓坏了她。
今日的他没有先前的狼狈,手里也没提着沈执的人头,于是他来寻找答案。
秦离看着魏冉,此时的他不带肃杀,懒懒散散倚在案边,墨黑色的发丝披散在肩上,微微上挑的桃花眼此时也正打量着她。
于是她迎上了他的目光,“说吧,你日日跑到我这里来,想干什么?”
魏冉看着她,“那日你还没有回答我。”
秦离笑了一下,“回答你什么?如今皇位已经被你收入囊中,现在说这个有点没意思了。”
“你算计我去和亲,不就是为了你的皇位?如今我把皇位给你了,你大方接受就是了,何必来这套?”
她很直白道,丝毫不留情面。“但魏冉我告诉你,我知道你有无数种方法得到皇位,可只要我不愿意,你就坐不上这把椅子。你把我算计去和亲,不就是怕我搅了你的局么。可是不管怎样,我都能把这个广安城搞个天翻地覆,所以魏冉,你最好不要再试探我的底线,为了大齐,我忍了,可你若再动一点心思,我会让你后悔一辈子的。”
她亲眼看见魏冉眸子瞬间黯淡,于是她收住了口,可后来又觉得不对味,明明被算计得是她,他凭什么觉得委屈。
秦离有些愤怒。
权倾朝野的笑面虎此时看上去有些可怜巴巴,他说,“我没有。”
“解释。”
“当日我和谢尧赴往漠北抓了沈刻,因为时间来不及,就将剩下的事交给顾衍了,尔达便是他故意放进来的,之后京中的消息和听云轩我都交给他打理,他便将所有和你有关的消息都掩藏了。”魏冉苦笑,“若不是我派自己人盯着仪鸾司,只怕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如果是那样,他只怕要后悔一辈子。
他在漠北领兵,手下无数。他心里明白,任何一个在边陲上过战场的人,宁愿战死沙场,也不愿朝廷以一女子来换取和平,那样的和平,叫做屈辱。
魏冉神色认真,“我就算死在北萧的战场,血尽而亡,也不愿,更不会算计你,尤其是把你送去北萧那个地方。”
哪怕不要那个皇位,他也做不出这种事来。
可他也知道此时的解释都很无力,他们之间自始至终都缺少一样东西,那就是信任。魏冉不抱希望得看向秦离,后者面无表情,却突然噗嗤一声笑了。
秦离的面貌本就艳丽,不笑时冷若冰霜,可若笑,便是一笑百媚。魏冉怔住,因为他没想过她会这样说。
“你解释的样子可没平日里精明。”她说,“我信你。”她之所以信他,并不是因为一面之词,她从来不轻信他人,只是因为和自己之前的疑惑对上了。
倘若魏冉真的想算计她,又何必留下兵部令牌,又让谢尧掌管禁军,一切都对上了。秦离望向窗外,今日的天气,格外的好。
就在这时,连业走了进来,低声对魏冉道:“王爷,顾衍说想见您。”
魏冉神色瞬间冷淡下来,“我不会杀他,但我也不想看见他。”
秦离站起身,对连业道:“带我去见见他。”
连业面露难色,看向魏冉,魏冉神色惊讶,却仍点了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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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衍眼下待在听云轩内,听到门外有响声,他抬起头,却没想到会是秦离。他并不理会,只自顾自下棋。
“国士无双,我之所以跟着魏冉,就是为了成就这四个字。”顾衍给自己倒了杯茶,抬眼看秦离,“可依我看,长公主才称得上这四个字。”
他语气有些嘲讽,“如果你想让我感到抱歉,那你算白来了。”
秦离坐在他对面,看着眼前的棋,执了一子,下到了棋盘上。“我不是来讨说法的,我就是好奇。”
“好奇什么?”
“你算计我意欲何为。”
顾衍叹气,“殿下还是不明白啊。我到底是对不住你,可事情只有利害,没有错对,我不会对我的选择感到遗憾。感情这个东西我没有,我也很想感受一下那到底是个什么。”他苦笑了一下,“魏冉曾经也没有,可是后来他有了,我以为那个东西会让全局崩盘,不成想那恰恰是整盘棋的阵眼。论下棋,我确实较长公主略输一筹。”
说完,他将眼前的棋盘收了起来,诡谲一笑,“恶鬼和罗刹,天注定是要在一起的。”
“此话怎么说?”
“他是疯子,巧得很,殿下你也是。”
秦离怔了一刻,旋即莞尔,“你说话有趣。”
疯子当然只能和疯子相互祸害了,她离开听云轩,日薄西山,夕阳灿烂。
宫内传来悠扬的钟声,那是丧钟。
“皇上驾崩——”
大齐皇帝驾崩,谥号为殇,摄政王于郎和九年宣布同长公主共执天下事,长公主监国,摄政王辅政,更改国号为安平。上位第一件事,便是出兵北伐,齐国自古以来被北方国家统治的地位从此改善。
边疆无战乱,将士得归甲,归田复华乡。
十里红妆,千里江山,天地为盟,日月为鉴,余生共度,执手偕老。
作者有话要说: 居然写完了,感谢所有点开过这本文的小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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