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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替嫁炮灰与心机男主的纠缠[穿书]》作者:陆夷

  简介:

  这该死又甜美的爱情,无法自拔

  *郁云阁穿成替兄出嫁给南川太子的冲喜炮灰。

  小说里,炮灰不愿给太子冲喜,作天作地,还妄想联手其他人杀太子谋富贵,可谓胆大包天。

  最后阴谋败漏,不得好死。

  郁云阁身负重任,被迫于新婚夜见到没人疼爱的可怜太子,那是个坐在轮椅里的漂亮病态男人。

  他心生异样:“你……”

  “你不是要嫁给孤的那个人。说,你是不是旁人派来坏孤清誉的?”男人掐住他的脖子,恶狠狠地问。

  郁云阁惊讶,拜记忆力好所赐,他还记得小说内容。

  明明新婚好几日,他见不到景玉危。

  那眼前逼问他的人闹哪样?

  -

  景玉危自幼身子不好,到弱冠之年越发孱弱,经国师占卜,需一命格富贵之人冲喜,方能长命百岁。

  为活命,景玉危不得不妥协。

  意外见到郁云阁一面,他忽然看见生平事迹,从小到老。

  那一瞬间他知道那人有多恶毒,于是,他将计就计,欲将与郁云阁联手害他的人铲除。

  后来,他发现事情不对劲,郁云阁不是蛇蝎,想害他的人统统围着他的太子妃转。

  景玉危:?说好的权谋,只有我一个人在认真?

  误拿女主剧本心狠手辣纯情偶尔茶病弱太子攻X十项全能颜狗护夫美人受。

  阅读指南:

  1:背景架空,职位等地方有参考宋史,考据党勿入,谢绝指导;

  2:主受,1V1,不拆不逆,攻被生长环境影响,不会轻信旁人,真和受相爱相杀;

  3:攻前期又瞎还坐轮椅,后期依旧多病多灾,不妨碍他是攻;

  4:正常情况日更,请假会挂假条;

  5:别骂了别骂了,再骂自闭了。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相爱相杀 穿书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郁云阁,景玉危 ┃ 配角:下本《刑侦:拨雾》 ┃ 其它:预收《合约结婚的巨佬Alpha破产了》

  一句话简介:这该死又甜美的爱情,无法自拔。

  立意:坚定心向正道会有好未来。

第1章 风起.

  病弱与替嫁的缠绵爱情[穿书]BY陆夷

  晋江独家首发,禁止转载。

  秋风乍起,吹得古道两边枯黄落叶卷起尘土纷飞,远处天际似与地面连成片得乌云渐行渐近,暴雨将至的气息随着风声卷入岔道边的酒楼里,将欲关门的小二吹得打了个哆嗦,裹紧身上深色外衣,嘀咕:“今年苍莱山的秋天来得真快,都来不及备好酒。”

  “何止秋天,再过不久冬天便来了。”

  “胡说,入秋还有桩大事,怎会一下到冬天?”

  “你还不知道呢?”酒客里的好事者鬼鬼祟祟看向茫然的小二,声音不大,楼内人却能听见,“与南川太子有婚约的郁双泽失踪了,这几日郁盟主背地里四处寻人,听说是不愿嫁给病秧子,伙同心上人连夜私奔。”

  一听是近来搅动两国风雨的热闹事,二楼包厢不少酒客推开窗户,或依靠或手持素白酒盏趴在窗台,满脸兴味得等下文。

  小二瞪大眼睛,问出楼内诸多人心声:“那找不回人,咱们苍梧镇这几百条命还活得了吗?”

  酒客豪饮一杯酒,脸颊通红微醺道:“无碍,郁盟主做了两手准备,倘若找不回大公子,便让小公子郁云阁补上。要我说,南川王室欺人太甚,居然让名震武林的霁月公子给个将死之人冲喜,这不断人后吗?就让郁云阁去,作天作地的小作精,正好治治他们的王室病。”

  小二脸色一变,连忙上前欲用抹布堵住酒客的嘴:“喔唷,胡言乱语,小公子性情直爽,敢说敢为,是难得一见的侠义心肠。”

  小二边说边小心翼翼看向二楼唯一紧闭窗户的包厢,暗自祈祷郁云阁间歇性失聪发作,听不见这等议论纷纷。

  大抵要让小二失望了,郁云阁听了个全程,全不在意,仿佛被酒客带头抨击引起吐槽连连得不是他。

  他眉头微蹙看手中不过一指长的狭窄灰色信笺:“江开,准备准备,我得去趟雾廊镇。”

  在他身后许久未动的黑衣男子轻步上前,倒也不问为何,低声应是转身出门。

  郁云阁折了折信笺,由着暗黄蜡烛火光刹那将其舔舐个干净,暗灰色洒落在绣有牡丹花开的湛蓝桌布上。他并不着急找回郁双泽,如楼下酒客所言,郁双泽那等年少成名的天才该留给更需要的武林,而不是充当个冲喜之物远嫁南川。

  况且…郁云阁捻了捻白净指尖,将灰烬揩干净,南川如今看似安稳的局势维持不了多久,真让心怀大义得郁双泽嫁过去,不到半年,他爹该白发人送黑发人。

  穿进书里的那日起,他便等着正式剧情到来。

  身为炮灰,他不认为自己性命轻贱,恰恰相反他想逆天改命,无人清楚他得知郁双泽失踪时的心境,可谓百感交集。

  此时他梳理已知情况,再结合小说剧情走向,得知郁双泽该在燕国都城盛歌,身陷要案之中,从此小说后篇幅与他无关。

  可刚得到的消息却说郁双泽曾在雾廊镇出现,剧情走偏了?不知会不会影响接下来的发展。

  撇开这点不谈,郁云阁还是想将郁双泽找回来,纵然他已决定顺应剧情替兄出嫁。只因他初到郁家,郁双泽是第一个给他无微不至关照的人,如亲哥哥般的相处大半年让他很难置之不问。

  江开去而复返,见他面前的纹丝未动,眼神微动。

  “让曲闲在雾廊镇做好准备,我不想让人知道我去了。”

  郁云阁起身的同时取过放置桌上的帷帽,楼下的讨论没断,他不想坏了他们的兴致。

  他做了遮掩,却忘了随他出来的江开。

  苍莱镇谁人不认识黑衣阎王江开?那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高手,常年黑衣傍身,随郁云阁出入,好似与主人签订协议的剑灵,哪里有江开,哪里便有郁云阁的身影。

  此人生平最听不得有人议论郁云阁,犹记得上次有人骂郁云阁像个娘们,转眼舌头不见了,场面血腥,下手狠辣,令人闻风丧胆。

  是以当侃侃而述的酒客看见面瘫脸的江开惊得一口咬到舌头,疼到面目扭曲也不敢吭声。

  在江开身后出来一道清隽身影,绣有郁家暗纹的月白衣衫衣袂翻飞,墨染般长发随着他步伐轻晃。哪怕戴着帷帽,也能隐约窥见那张引人心生摇曳的脸庞。

  他脚步轻盈,姿态优雅,走完最后一道台阶,似环顾四周,轻笑道:“我无意打扰,诸位继续。”

  即便他声色空灵,勾得人忍不住想搭话,仍无人吭声,都在看江开。

  郁云阁不过客套一句,丢下这句话便与江开迎着疾风离开酒楼,眨眼消失在纷飞不止的落叶中。

  楼内人大气不敢出一声,不知过去多久,最先叨叨得酒客像憋坏似的长舒一口气:“娘的,吓死老子了。”

  小二快尿裤子,哭丧着脸:“我都让你别说了,你还嘚吧嘚吧。”

  酒客大大咧咧道:“不用惊慌,他不让江开动手便是不在意。来来来,咱们唠唠他去南川会做什么吧?”

  这引出不少人的兴趣,酒楼又恢复先前热闹,哪怕外面狂风骤雨,也不曾影响分毫。

  相隔三十里外的雾廊镇方才经过秋雨洗涤,路面泥泞不断,微风吹过冷意阵阵。

  易容后的郁云阁将手里最后一颗糖送给跑过的孩童,转身带江开去往晚间留宿客栈,刚走两步,他扭头将江开从头扫到脚,映照烛光层叠的透亮眼里泛出沉思。

  江开让他扫得浑身发麻,麻着脸:“公子?”

  “让曲闲给你换身衣衫。”他说,特意补充了句,“不要黑色。”

  江开皱紧眉头。

  打发走引路的小二,郁云阁脱下黑色披风,见江开还皱眉不解,无奈道:“你这身黑衣加这柄剑太有识别度,很容易被认出来。前两日酒楼那众人说得没错,认出你必能抓到我。”

  和他安危挂钩,江开马虎不得:“我去去就来。”

  郁云阁挥挥手,先倒暖茶驱驱寒意。

  这家云来客栈离郁双泽曾出现过的地方相隔两条街,那地方看似鱼龙混杂实则密不透风,像他这等生面孔贸然入住,极有可能活不过当晚,为避免打草惊蛇,郁云阁想顺藤摸瓜。

  在这之前先一步收到他师父来信。

  郁云阁只得临时改变主意,带着江开先去郊外雾廊山。

  深秋容易起雾,这让皎白月光下的雾廊山道馆披上了层神秘面纱,朦朦胧胧之中几盏明灯清晰可见。

  明灯房内清桑道人披着外衣盘腿坐着,两步远外郁云阁低头跪坐着,见他被自己质问住又拒绝回答的模样,清桑道人觉得前几日吃芝麻养黑发的打算又得作废。

  “你以为曲闲行事真神不知鬼不觉?为师告诉你多少回,今时不同往日,要更为小心注意,至少在事情办成前不能再出意外。”

  郁云阁耳朵听出老茧来了,不想维系好徒儿表象,往后坐自己脚后跟,懒洋洋道:“近来我时常怀疑件事。”

  清桑道人直觉他狗嘴吐不出象牙,花白眉头抖了抖。

  “你是景玉危师父吧?”郁云阁问,“我没见过如此辛勤将徒儿往火坑里推的师父,如若有,那只能说明这位师父收到好处。”

  清桑道人怒了,操起手边桃木剑就打:“胡说八道!”

  郁云阁侧身躲过,笑容浅浅:“那师父你倒是说说为何替我爹出让我替嫁的馊主意,苍莱镇人人皆知我大胆妄为,不服管教。”

  “为师用五行八卦为你推了一卦,半年后你将有命劫,事关生死,不想法子化解,你小命难保!”清桑道人道,他对这关门弟子很是上心,不单因他是老友之子,更因郁云阁与他有缘。

  郁云阁听罢难得没说话,算算时间,半年后正是原主妄想联手他人杀太子谋富贵,最后阴谋败漏的时候。

  也就是说他师父出此下策是为救他命,殊不知原主正因此丧命。

  当真造化弄人。

  清桑道人不知他想到何事,只见他那双微弯似春日绚烂开在枝头的桃花眼眸起了层层涟漪,沾染笑意,弄得清桑道人莫名其妙。

  “不相信为师?”

  “哪有,我在想要是命劫过硬,愣是将南川太子克死了该如何是好。”

  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当真一点没变,清桑道人没好气道:“那你多虑了,骤时不知你两谁克死谁呢。”

  郁云阁弯了弯唇角:“那我好生期待。”

  清桑道人一言难尽,摸出块巴掌大的镶金四方令牌丢过去:“拿着吧,以备不时之需。快滚!”

  说着转过身,不再搭理人的模样。

  郁云阁低头看掉入怀里的东西,牌面上雕刻着玄,这是玄云楼楼主的信物。他望着清桑道人的身影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说,作辑后退了出去。

  江开仿佛他的眼睛,他出门刚走两步,江开便跟了上来。

  主仆二人一言不发原路返回,却在半路与一行三人狭路相逢。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不见。

  文名改了不碍事,攻还是病娇。

  .

  感谢读者“啃桃”、“白七灏”,灌溉营养液,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章 暗涌.

  那三人大抵没料到三更半夜会遇到人,下意识反应按住腰间那柄弯月似的长刀,露在黑纱外的双眼透着杀气。并非善茬。

  郁云阁素来不是惹是生非之人,神色淡淡地将江开半抽出的长剑推回剑鞘,轻撩眼眸看向三人行中间那位显然能做主的冷漠玄衣男子。

  这一看郁云阁颇为惊艳,尽管只看得见玄衣男子那双极为深邃的眉眼,依照他这些年见过的形色美人可推断出此人是个骨相绝佳的美男。

  可惜了,他想,端看男子周身气质,不是个好惹的。

  男子目光在他平淡的脸庞打了个圈,低声咳了声,那两人当即收敛杀气,无视他们继续前行,手还放在刀把上,应是提防他们背后偷袭。

  郁云阁收回目光,不受控制地回放玄衣男子脚步轻缓踩台阶的姿态,身形消瘦不瘦弱,肩宽窄腰大长腿,被玄衣包裹的地方显出易碎感,看着便很能勾起人的欲望。

  就是那眉眼间略有几分病恹,怕是不能太折腾。

  他想得很出神,走路仿佛凌波微步,惹得江开频频看他。

  大抵是近来玄云楼做面具手艺越发精进的缘故,江开愣是从他木讷的脸上看出少许端倪来,踌躇道:“公子,那人不好动。”

  “嗯?”郁云阁没反应过来。

  江开动了动嘴没发出声响来。

  郁云阁瞧他这模样,再回想下原主对美人追求的荒诞传闻,恍然大悟。

  “你认出他是谁了?”

  江开先点头后摇头:“看着像南川来的。那柄弯刀不是寻常物,刀把上刻有图腾,若是没看错,该是头仰天长啸的狼,南川王室人数颇多,认不太出那人是谁。”

  “狼?”郁云阁玩味道,大抵猜到玄衣男子的来历。

  江开不知他又想到什么,眼神明显变了,就像…就像小时候他发现后花园桂花树上有个巴掌大的黑马蜂窝,满是探视与趣味,还不着急下手,饱含逗弄味道。

  白日里雾廊山稍显热闹,人来人往比夜间多些烟火气。

  郁云阁坐在窗边懒懒依靠窗沿,单手撑着脸,略垂眸看向街上。

  方才从玄云楼暗点取回消息的江开推门进来,不知怎么从他孤寂背影看出些许与这里的格格不入。

  “查到了?”郁云阁没回头,听着情绪不太高问。

  江开快步过去:“大公子确实在那住过一晚,与人同行。具体人在哪里长什么样,只有小馆里的人清楚。”

  “摸清楚怎么进了吗?”郁云阁漫不经意扫过远方,未看见眼熟身影,心里说不清是否有失落。

  江开道:“有个常年往小馆介绍客人的叫老筛,能让他带我们进去。”

  郁云阁转头看了会江开,又趴回窗沿:“嗯,今晚我过去看看。”

  江开注意到他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犹豫道:“公子,里面不简单,在二楼莫名失踪的已有好几位,大公子……”

  郁云阁自然知道那里情况复杂,不然以郁双泽的本领不会在小馆里丢了踪迹,只是他这次想打探消息无意抄人老家,没必要带江开去。

  江开这人不论走到哪,哪怕改了面容,这身经过鲜血洗礼过得肃杀总是难掩住,但凡有点眼力便能猜出江开身份,江湖上有这等气势的人凤毛麟角。

  郁云阁不想暴露得那么快,顺手给江开安排了个事:“查查昨夜碰见的那三人。”

  江开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了,这手支开太明显了。

  “我想要那个美人。”郁云阁说。

  江开:“……”

  郁云阁像是生怕江开不明白他有多急切,起身又恢复成身姿挺拔的翩翩公子,口吻略带急躁:“得不到我会彻夜难眠。”

  江开忘了该如何说话,转身火急火燎走了。

  由此可见原主在得不到想要美人时对江开等人进行怎样的惨痛折磨。

  华灯初上,热闹一整日的雾廊镇渐渐随着深夜来临陷入安静之中,相隔两条街的地方灯火通明,点点暖黄光连成片将街两边接二连三挂有五颜六色彩带的矮楼渲染的暧昧四起,有妆容精致的女子或男子半掀开窗棂,送出阵阵秋波,入他们眼的,还会收到对方差人送来的手帕,得一夜春风。

  郁云阁平淡无奇,也接到不少露骨眼神暗示,他饶有兴趣边走边看,让在前面带路的老筛很是佩服。

  老筛有把柄在玄云楼手里,作为交易,他将郁云阁带进去再带出来,便能两清。见到郁云阁时老筛瞧了几眼,没看出哪里有过人之处,碍于玄云楼面子,不好同郁云阁明说要稳住,千万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这条勾栏院里的人连头发丝都是空的,更别提他们要去的小馆,但凡有一丝不对,他两今晚别想出来。

  相较于别处的春色涌动,小馆清冷许多,也没弄花里花哨的东西,从外来看更像个茶楼。

  郁云阁不动声色扫过四周,很多暗哨,他感觉得出来那些人高深莫测,有高手潜藏的味道。得亏没让江开过来,否则这还没进去会先打起来了。

  不知不觉他们走进楼旁的羊肠小道,可见那正儿八经茶楼正门是个糊弄人的幌子。

  待到小道尽头,一扇单人通行的木门横在面前,无人看守。

  郁云阁也不问,低头似无聊地抠抠手指,他手指纤长白净,中指尤为细长,套着枚水色极品的翡翠戒指,衬得他那双手像玉雕成的摆件。

  在这期间老筛在木门上屈指敲了套三长两短的暗号,木门缓缓开,老筛回头对他说了这一路上第一句话:“跟着我,别乱问。”

  郁云阁轻笑:“一个窑子而已,弄得跟皇宫似的。”

  老筛让他说得浑身冒冷汗,下意识看向不远处。

  郁云阁顺着看过去,那儿有道四扇开的大门,此时大门敞开,覆有粉色纱帘,能看见里面寻欢作乐的男男女女,中间一道宽楼梯铺着红毯往上延伸入门框更深处,那里通往神秘诡谲的二楼,也是郁云阁此行要去的地方,门旁有四个脸色不太好看的黑衣人。

  刚的话怕是一字不落被听进去了,郁云阁看了眼又不说话,抿唇笑着跟老筛继续往里走。

  老筛踩第一层台阶差点踩空,摸摸额头虚汗,见那四位没动手的迹象,这才放下心来,回头深深看眼郁云阁,希望这位爷能明白他的意思,不要再胡言乱语。

  郁云阁似看懂了,掀开纱帘进去后左顾右盼一番,流露出毫无新奇的表情后随老筛坐在角落里,不着痕迹推开欲往他怀里坐的粉衫娇娘,摸出把象牙扇,微微扇动,瞥眼兀自喝酒的老筛,叹息道:“不过如此。”

  老筛先被象牙扇面上着墨不多却满是精髓的十八式刺瞎了眼,转眼又见他雪肌似的手,狠狠拧眉:“等等。”

  郁云阁笑笑不说话。

  这一等便是三盏茶,二楼中转台那儿立着个半人高的小挂钟,清脆敲钟声便从那传来。

  三道敲钟声后,连续有人送东西到每张桌子上,人手一份,摆盘上盖着红丝绸,丝绸勾勒出半圆形状,还做了保护,让人猜不透里面是什么。

  郁云阁也拿到了,收起扇子先看了会,接着便听见老筛低声解释。

  “这是邀请盘,里面有写着要求的小木牌,会让你放上相应的东西,入对方的眼便能上二楼。”

  郁云阁唇角向下撇了下,极快,简单点说就是看人下盘子,拿出的东西对对方有足够的利用价值便能成为入幕之宾,稍有不慎就是杀身之祸。

  老筛没碰摆盘,示意郁云阁掀开看看。

  郁云阁看也没看,将那枚翡翠戒指摘下来,连着红绸揭开罩子丢了进去,又懒懒依靠着椅子玩扇子,他的举动轻慢又放肆,惹得不少人看过来,见是一张陌生又普通的脸,或多或少表露不屑,只当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土鳖。

  离他们不远的人甚至嘲讽道:“瞧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真当这里是外面花钱就是大爷的勾栏院呢?一个破戒指要是能上楼,今晚馆内所有人的账包我身上。”

  话音将落得一片喝彩,那人得意洋洋冲郁云阁挑眉。

  郁云阁轻瞥,懒得搭理,那人似一拳打在棉花上,气得不行又无可奈何。

  这时敲钟声又响了,变成一道,托盘又送下来。

  郁云阁扫一眼,不过五人,这一馆里少说也有五十人,十里挑一。

  玄云楼查过小馆,明面上的老板是个正经生意人,照那老板人脉来看小馆做不成如今这样,账目也有问题,多数银子去向不明,种种迹象表明背后还有人。

  至于背后之人想做什么,郁云阁尚未猜到。

  这时一身红衣的俏丽女子双手捧着托盘往他们这边走来,嘲讽男子见状挺起胸膛,斜睨着反应平平的郁云阁,咧开嘴笑起来:“我的!”

  语气很是笃定,下刻笑容僵在脸上,托盘到了郁云阁面前。

  郁云阁收起象牙扇,朝那人弯了弯眼,起身上楼。

  作者有话要说:

  见面了。

  郁·以为对象病恹恹·自己是攻的·云阁

第3章 遇险.

  二楼意外得安静,长廊很宽,房间不多。

  每扇门挂条一指宽丝带,每条丝带颜色不同,以赤橙黄绿青蓝紫区别,仔细看上面绣得暗纹也不同,这表明房间规格也存在差别。

  郁云阁不动声色将眼前景象收入眼底,没指望带路侍女能说点什么。

  这种地方的人,在生人面前,嘴最严实了。

  他不想节外生枝,走进侍女打开那间房门前轻轻抬眸看了眼丝带颜色。

  赤,狐狸图腾。

  侍女仍保持缄默,见郁云阁毫无防备地进去后轻手轻脚退出去关上门。

  郁云阁微微转头看了眼门,这里静谧得诡异,房间古色生香,布有熏香。

  左手墙壁挂有三幅水墨画,郁云阁瞥过确认那是真品,应该说这房间里所有东西都是上品,对旁人来说,这间房是个不可多得的藏宝阁。

  连香薰都是永乐那带进贡给燕国皇室的极品檀香。

  但,郁云阁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

  那枚翡翠戒指顶多能让他上二楼,远不能进这么好的房间。

  那……

  他猛地看向梨花木上的玲珑香薰炉,脸色微变。

  侍女关上门后没有离开,低头在门边等候良久,估摸差不多,抬手轻叩门,里面毫无动静。

  侍女尤不放心,小声问:“公子?”

  依旧没有动静,侍女放心了,推门而入,却没在房间里见到该见的画面,地上没人。

  侍女眼中闪过诧异,转身便想走。

  刹那异象横生,侍女眼前一花被人抓着双手按在墙上,眼前浮现普通又轻佻的笑脸。

  “小娘子寻我呢?”

  侍女眼神转动,片刻后笑颜如花,语调轻柔温软:“小女子对公子一见钟情,忍不住前来要个……”

  话音末尾落了个颤,寻常男人早被勾得丢魂。

  奈何郁云阁不爱红颜,这等风情等于卖弄给瞎子看,他心里不买账,嘴上不耽误。

  “我对小娘子也念念不忘,可这趟来要办正事,只能委屈小娘子再等等。”

  侍女垂眸那瞬间让郁云阁知道他用那枚戒指上二楼怕是唐突了。

  “公子~”侍女抬眸,杏眼里波光潋滟,被按住双手也不耽误她靠近郁云阁耳旁,呵气如兰,“小女子中意于你,你想让小女子做什么,小女子都愿意,只要事后公子肯在后院留一席之位。”

  郁云阁轻挑眉梢,低头瞧见侍女那条白嫩长腿轻轻蹭着他小腿,挠痒痒似的。

  “真的?”他问。

  见他上钩,侍女莞尔,声调越发娇媚:“自然是真的。”

  郁云阁没回答,按在侍女脖颈的手轻抚上她的脸,眼神深情又专注:“前些日子住在这房间的那位,去了哪?”

  他明明什么没说,甚至连是男是女也没点明,侍女看向他的眼神却变了。

  抓到个知情的。

  “你不说不好见到明日的太阳啊。”郁云阁同样在她耳旁极为温柔道。

  侍女不知想到什么,打了个冷颤。

  “他们,比我残忍多了。”郁云阁笑容浅浅道。

  侍女与他对视片刻,转开视线,轻启朱唇。

  将人一手刀砍晕,郁云阁后退两步,皱眉掸了掸衣衫,疾步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少顷推窗一跃而出。

  逃离小馆不到十来步,郁云阁敏锐发觉身后有人在追,脚步轻盈快速,从被破开的风向来听,直奔他而来。

  小馆的警惕性比他想得还要高,真被逮到,小命玩完。

  郁云阁顿时明白为何有人莫名消失在二楼还不被找到了。

  为不让觉得他来搞事情,他没让人在外接应,这才让此时的自己陷入危难之中。

  身后追赶声音越来越近,他侧耳听了下,还不止一人。

  不能在这条街上继续逃亡,郁云阁方才侧耳眼尖见到先前路过的勾栏院有人在指路,指得就是他的方向,这很要命。

  原来这条街尽在小馆老板掌握之内,脱离这个范围,他才有生的可能。

  意识到这点,郁云阁在眼前岔路前思考不过眨眼,脚步微转闪身过去了,顺手牵走别人一匹马,在乌云将月亮遮住的瞬间看准出城方向驾马而去。

  城外情况好不到哪里去,雾廊镇被山所围,地势险峻,山路算不得平坦,技艺再高超的马夫都得放慢速度。

  郁云阁认出他匆忙乱选得这条路是去雾廊山的,好歹走过两回,多了些活命机会。

  想法刚落下,有箭矢破空追来的压迫感,他完全凭感觉往左偏了下头,那支箭矢擦脸过去,留下一道火辣辣的触感,易容面皮划破了,他躲得不及时,脑袋也得出朵花。

  从哪里有问题的?

  他眼底浮现狠色,那枚戒指是老筛给的,当时说那是信物,能让他去他想要去的地方。

  太过轻松,以为玄云楼手握的东西能压住老筛。

  不,他伏下.身子几乎贴在马背上,玄云楼卖生死生意,小馆给的东西不足以让老筛忽略这把刀,那只有一个可能,老筛不是本人。

  身后追杀的人越来越近,期间不断有箭矢擦身而过,不是郁云阁身法灵活,早被射成刺猬。

  他能躲,胯.下的马没法幸免,终于连串惨叫后控制不住往前扑,发出濒临死亡的急喘。

  郁云阁在马扑倒在地前顺势往前滚去,连滚两圈再一骨碌爬起来继续往前跑。

  夜空乌云急骤,风说起便起,不见照亮前途的月光,雨随着飒飒风声像下饺子似的砸下来,不大会儿功夫,郁云阁觉得自己湿透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有利也有弊,郁云阁躲躲藏藏地跑,专挑山路边缘蹦跶,几次险些将追杀人骗得跌落山崖。

  这不是长久之计,两三回后追杀人学聪明了,在箭矢上面沾火油往前方射,夜幕由此被撕开,照出雨幕里那道竭力逃亡的身影。

  郁云阁暗自骂了句脏话,借要美人旗号玩脱了,这不来个救命的,他活不到嫁给景玉危先死在这了。

  或许是他想嫁给景玉危的念头太强烈让上天于心不忍,不远处摇摇晃晃来了辆马车。

  马车跑得不快,饶是如此,挂在沿角的灯笼还是摇晃得似经历海浪的小帆船,让人担心下刻这车会被吹飞。

  这不是郁云阁该思考的,顾不上想为何这种时候会有辆普通马车从雾廊山下来,他憋着口气躲过无数箭矢,在马夫瞪大眼睛的那刻跳上车,像阵风刮了进去。

  马夫来不及抓他,便被成片箭矢齐齐招呼,刹那摸出把弯刀将其统统挡了下来,不起眼的脸上顿现杀意。

  闯进来后郁云阁有那么点后悔,车厢里有位肤白的美人。

  倒不是心生怜香惜玉之情,是这位美人有些眼熟,若没记错,这浑身不好招惹的气质及被他惦记至今的眉眼来看,正是昨晚下山遇见的那位。

  此时美人没有遮面,让郁云阁将他看了个清楚。

  他生得十分英俊,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嘴唇薄厚适中还有颗惹人怜爱的唇珠,没什么血色,不妨碍郁云阁打量;下颚线清晰利落,初见只觉得凌厉无情,因脸色苍白,添了几抹病弱,削弱了初见的凌厉,多几分柔和,看过来的眼神多有戒备与杀意,眸子黑沉沉的,像颗挂在枝头已然成熟的黑葡萄。

  真好看。

  这样貌简直按照他的性取向长的,真是意外的合人胃口,若不是外面还有追杀人在,郁云阁真想借原主做事行径将此人藏起来。

  “别紧张,我没有恶意。”

  美人眼里写着不信,盯着他的目光越发杀意汹涌,看着像是要将他弄死丢出去以和那帮人和解。

  他将要再说话,马车剧烈抖动打断了他,车外马夫大声道:“太…公子,人太多了,只能掉头回山。”

  美人张口还未说话,先是低咳好几声,撕心裂肺听得郁云阁都心疼了,往前探手:“你没事吧?”

  咳嗽声戛然而止,美人抬头眼神如刀杀向他,哑声道:“站住。”

  郁云阁遗憾地收回手,就在这时,马车遭到大力撞击,郁云阁身形不稳地向前摔去,目测会摔进对方怀里。

  偏巧那人像有所察觉往旁边挪了半步,郁云阁摔进了散发着丝丝沉香的软垫内。

  男人冷笑:“自导自演地投怀送抱?”

  郁云阁:?

  “丑陋不堪。”男人又说了句,低沉的嗓音像把细毛小刷子挠在郁云阁心尖上,痒痒的。

  郁云阁正要开口,男人细长指尖径直往他脸上探过来,语气不悦:“我倒要看看你是谁。”

  这可不行,郁云阁一把抓住男人的手往软垫上按,身形轻巧往外撤:“美人何出此言?我这脸货真价实着呢。你想摸,往这里摸。”

  他说着将男人的手往自己心口拉,另只手掌心藏了把匕首。

  男人又惊又怒,刚要挣开,头顶异响,冷风伴着大雨倾盆而下,浇得人透心凉。

  两人维持这暧昧姿势同时抬头看去,便见四个持弯刀的黑衣人望着他们,刀光闪现,两前两后跃进来,刀光剑影往他俩身上招呼,竟不分是谁都要杀。

  作者有话要说:

  郁云阁:好得很,今日我的投怀送抱你爱答不理,后面的投怀送抱你高攀不起。

  景玉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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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原由.

  杀手来得太迅速,眼看弯刀刀尖便要落在男人肩头,郁云阁手腕用力,愣是将人拉到身旁,伸手揽住对方的腰,以背做武器撞开马车想往更安全地方退。

  杀手显然料到他的打算,弯刀调转方向,往他身后下狠手,愣是将他往杀到面前的刀刃上逼。

  换做郁云阁只身一人多得是脱身办法,此时有人在怀,诸多不便。

  也是这时,他发觉男人比他还要高上大半个头,看似瘦弱的身形也比他大上不少。

  转瞬功夫,郁云阁能分神注意到这些已是不易,知晓保命要紧,他集中精神将身形强行从后撤扭转往右躲,先留出给两把弯刀交错的空间,拉扯男人的手始终没放开,在杀手猛地收手刺过来的同时向后仰,借助男人手往对方那边滑。

  脆弱的马车根本扛不住他们激烈交锋,又遭遇狂风袭击,在这时发出寿终正寝的轰隆哀鸣响声,碎裂成片的木片飞向四面八方,让在前方同杀手争斗的马夫顿了顿身形,手上慢了一拍,被划破肩头。

  这没有影响到马夫,反而让他越发奋勇,不止是他,郁云阁又发现那晚见过的另两位黑衣人。

  人数上面不占优势,从杀手渐渐被击退的局势来看,他今晚小命有着落了。

  意识到这点,郁云阁再对上眼前以命相搏的四人游刃有余起来。

  雨下得越发大了,老天还嫌不够热闹,又来渲染气氛。远处先是一阵照亮山崖的闪电,再是震耳欲聋的雷鸣,将在马车附近打斗的六人照得清晰无比。

  郁云阁同那四人斡旋良久也没放开男人,男人不言不语,随着他的动作挪动,被雷电照的脸庞雪白得失去血色,嘴唇泛紫,眸子里的神色诡异莫辨,瞧不太出情绪。

  又是一道惊雷落下,像在耳边炸响,郁云阁看见三步远的悬崖,突发奇想个念头,他空无一物,象牙扇当武器使也不是个办法,三两下扇身上留下几道划痕,让他很是肉疼。

  这扇子贵着呢,他平时宝贝得很,今夜真是豁出去了。

  他咬牙带着人左躲右闪靠近悬崖,杀手没发现他的意图,还在步步紧逼,满心只想取他性命。一步远时郁云阁发现个麻烦,要想办成事,速度要快,可此时他带着个人,根本快不了。

  只能委屈下男人了,他想。

  “美人,缘尽于此,你千万不要怨我。”

  闻言受他摆布的人倏然抬眸,像是要料到他要做什么似的,先一步松开他的手顺便狠狠推他一把。

  郁云阁落下悬崖时不敢置信直勾勾看向男子,没挣扎得径直消失在黑暗中,杀手们没注意到地势,反应过来要借山壁峭石跳上来,眼前划过一道亮光,脖颈阵阵凉意,后知后觉到血液飙升仍做不了什么,如同落叶般滑向崖底。

  使出浑身力气甩出四片柳叶刀的男子长腿发软瘫坐在地,捂着嘴唇猛地咳嗽,因五脏被撕扯得太痛苦,没注意到脚前崖边发出细微声响,等他听见时为时已晚,有人抓着他的脚踝,从山崖下爬了上来。

  郁云阁没想到事到临头翻了车,说不恼怒是假的,对方不讲武德,他也大可不必因美人抱恙在身而心软。

  掉下悬崖的那刻他手脚并用加象牙扇勉强稳住,一步步像只动作灵巧的大猫顺着峭石爬上来,大概运气好,正对上男子落脚点,这次他没客气,抓住对方的脚踝借力往上。

  这手太突然了,男子另条腿条件反射蹬在郁云阁左肩上,力气不大,却让人很生气。

  郁云阁怒了,一个用力往下拽,两人同时下坠,刹那消失在悬崖边缘。

  马夫解决掉杀手转头便见到自家主子消失在崖边的画面,睚眦欲裂,惊吼道:“公子!”

  杀手们借电闪雷鸣的功夫看见崖边没了人,猜到那两人坠崖了,这山崖底下深不可测,人掉下去必死,当即撤退。

  马夫同另外两位快步追到崖边,崖下乌漆墨黑,可谓伸手不见五指,活人掉下去生死难料。

  四周顿时万籁俱寂,站在崖边的三人活像刚搬过来的人形雕像。

  马夫抹了把脸:“派人下去找。”

  “公子私自离开梁溪,大张旗鼓派人找,这不给别人送把柄吗?”

  “那你要等公子自己回来吗?”马夫冷冷看着他,被雨淋了大半夜,风吹过遍体生寒。

  那人垂下头,无言以对。

  -

  郁云阁做了个梦,梦里刀光剑影交汇,眼睛像被蒙住了,他只感觉到自己紧握着一只冰凉的手,始终没放开,耳边雷声阵阵光亮乍起,他看清身侧人,那刻脚下空空,感受到失重的恐慌,手忙脚乱想抓什么,什么也没抓到,急得他睁开眼睛。

  太刺眼了。

  他又闭上了,缓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眼,先是看见贴有静字的桐木房梁,再看见雪白墙壁上挂着的一幅大字,心里稍安。

  这时房门从外被推开,向来晚娘脸的江开略带愁容走进来,同身后人说着话。

  “老爷要过来,瞒不住了。”

  “那就实话实说,看看南川王室如何说。”

  “就算他们知道公子昏迷不醒,恐怕也顾不上计较那么多。”江开难得说句长话。

  曲闲语气算不得好:“公子为何落到这地步,你心里有数。”

  江开不说话了,这是推卸不掉的责任,当时要不是太畏惧查不到郁云阁要的那位美人挨罚,也不至于酿成如今惨状。

  两人你来我往聊得太过投入,没发觉郁云阁醒了,正有气无力地看着他们。

  郁云阁浑身都疼,嗓子也出了问题,仿佛天生哑巴,张嘴半天,说了个寂寞。

  还是曲闲先发现他醒了,那双时常透着老谋深算的狐狸眼亮起来,疾步过来,将要到床前时陡然停住了,嘴唇微扬冷笑道:“哟,这不是上天入地的郁小公子吗?这是怎么了?瞧着不太利落的样子,孤身闯龙潭虎穴不是挺厉害吗?”

  曲闲此人常年坐镇玄云楼,能耐手腕堪称一绝,郁云阁大小事宜多数时候都是和他商议后再行动。

  此次探小馆事出紧急,加上曲闲忙着往南川国都梁溪布设暗桩,没空管这边,又怕他性子上来胡作非为,便让沉稳成熟得江开跟着他,别在这节骨眼上出事。

  口说不及,人就这么邪门,一不留神郁云阁坠崖了。

  曲闲那个气啊,连训江开七日,愣是从儒雅青年化身阴阳大师,谁见谁绕道。

  当然了,曲闲也知道要不是郁云阁一意孤行,给江开浑身挂满胆,他也不敢放郁云阁一人冒险。

  这不最该挨训的人醒了,曲闲满腔牢骚像洪水开闸关不住了。

  “瞧瞧这满面红光的模样,一点儿也不像跳崖摔断好几根骨头的人呢。郁小公子,是我小瞧你了,共事大半载竟不知你乃是江湖无敌手。”

  江开站在一旁宛如瞎子,对郁云阁的求助视而不见。

  这样的曲闲,江开惹不起。

  郁云阁翻了个白眼,被曲闲阴阳得尴尬,又忍不住辩解,努力好半天,在曲闲冷冰冰眼神攻势下终于憋出句断断续续的话:“我…我哪是无敌手,这不、仰仗曲先知吗?”

  “不敢当不敢当,你单枪匹马厉害啊,瞧着过不了多久我该退位让贤。”曲闲见他挣扎着要起来,本想任由他折腾,真有人看不下去还有江开呢。

  哪想到江开是个实打实的棒槌,动也不动。

  曲闲没好气白了木头人一眼,上前扶起郁云阁,又端过旁边一直温着的水,轻轻抵在郁云阁唇边:“真是能耐大了,连那地方都敢去,你知不知道我们再晚两个时辰,你死无全尸了。”

  有温水润过嗓子,郁云阁感觉好多了:“我也没想到他们下手那么黑。”

  “能不黑吗?他们专门做了个局在那,等着请君入瓮呢。”

  在他昏迷的这七日里,曲闲抛开给江开上课,全心扑在查小馆上了。

  “那是南川大王子景昭用来拉拢燕国有头有脸人物的要地,你知道南川与燕国局势不太好,他拉拢这些人想做什么,不用我多说你也明白。”曲闲说,“郁双泽确实在那出现过,消息无误的话,他该被人带去了梁溪。”

  郁云阁刚醒,说话绵软无力:“那这梁溪我注定要去了。”

  曲闲看死人似的睨着他:“还嫌自己惹事不够多?”

  郁云阁扯唇:“我不去,也会有人想办法让我去吧?”

  曲闲默然,拿南川王室来说,知道郁双泽失踪后不假思索同意郁云阁替嫁,还马不停蹄送来聘礼,像怕人反悔,这不合理;查郁双泽的事牵扯到景昭,又到梁溪,这很难不让人往深里想。

  曲闲顿觉郁云阁不凡,探究似的看着他。

  郁云阁心里毛毛的,想往旁边挪:“看我做什么?”

  “你不会早年去梁溪留下了无数风流债吧?”曲闲问,“除此之外我想不出为何有人要引你去那。”

  郁云阁:“……”

  作者有话要说:

  郁云阁喊话景玉危:你对象暂时没了。

  景玉危反击:说得好像你对象有了一样。

第5章 启程.

  曲闲在他醒来后也没着急离开道馆,反而将这当做盘据点,日常处理公务空闲窝在他房间里,天气好便将他薅出来晒太阳,美名曰多晒晒有助身体恢复。

  郁云阁常常精神不济,被晒得头昏眼花还不好意思说。

  他不说,不代表曲闲眼瞎看不出来。

  曲闲翻着玄云楼各大商行的账本,端着小茶壶,躺在摇椅里像个大爷:“瞧你虚的,这会儿把你心心念念的美人送过来,你也只能干瞪眼,连便宜都占不着。”

  脸色苍白的郁云阁换了个姿势,后脑勺对着他,拒绝回答。

  “不和我说话?我这有个与美人有关的消息,你要不要听?”

  曲闲打定主意要借他这次养病好好给他上上课:“你让江开查的那位有眉目了。”

  郁云阁白得仿佛透明的耳朵尖动了动。

  曲闲想给他一鞋底,在美人身上吃过多少亏都不记得。

  呵,你不转过来问,我还就不说了,曲闲颇为傲娇,慢悠悠喝着茶翻着账本,等他耐不住性子来问。

  翻不到两页账目,郁云阁佯装想换姿势似的磨磨蹭蹭挪动,面向曲闲,开口问得却不是美人的事。

  “你们找到我的时候没发现我那柄象牙扇?”

  曲闲回想片刻:“没有,当时你气息微弱,浑身是血,不远处还有狼群虎视眈眈,我让人先带你回来,又在附近搜索几遍,只看见四个被割破喉咙的黑衣人。”

  也就是说他的扇子及被他殃及的男人在曲闲到前先一步被救走了。

  郁云阁并不高兴得出这个结论,可能往后得更注意安全了。

  曲闲觉得他有点奇怪,明明有美人消息,他却要问破扇子,是想借此表明他改邪归正了?

  “他来自梁溪,除此之外,一无所获。”

  他不问,曲闲没意思先自己撂了。

  郁云阁猜到了,昨夜他试探前来看望伤势的清桑道人,被他师父一句不知道堵了回来。

  就凭这句不知道,他便料到玄云楼查不到太多。

  曲闲见他波澜不惊,纳闷道:“你不惊讶?”

  郁云阁笑笑不说话。

  他不说,曲闲也不好追问。

  这时江开从院外匆匆过来,没了易容,他又是黑衣加身,行走快了像根烧火棍。

  烧火棍到郁云阁面前停住:“老爷来了。”

  郁云阁歪头往院外看:“你告诉他我坠崖的事了?”

  江开回话前先看了眼面不改色的曲闲,抿紧了嘴。

  这副有所隐瞒的样子看得郁云阁眉心一跳:“你两瞒我什么了?”

  曲闲转头望天,伸长腿踢了江开一脚。

  江开往旁边挪两步,避开郁云阁注视,垂眸看地。

  这两一个看天一个看地,愣是装没听见不吭声。

  郁云阁不禁想,难道在他昏迷这几日又发生了不得的大事?

  是燕国与南川打起来了,他替嫁做冲喜炮灰的身份又多个和亲名头?还是武林哪家美人出事,有人把锅甩过来让他背,他爹找上门算账?

  曲闲为让他安心养伤,外面消息一律不准告诉他,导致他这似拔剑心茫然的状态。

  他不耐烦了:“好事坏事,你两给个准信。”

  曲闲想踢江开,被有预料的江开躲得更远,这一脚踢空像踢开曲闲堵嘴的塞子,兜不住了。

  “南川王室传来消息说太子病情恶化,让你这两日动身前往梁溪,早早同太子完婚。”

  郁云阁:“……”

  搞半天就这么个事,还以为地球离开他要不转了呢。

  他点头:“瞌睡来了送枕头,正合我意。”

  曲闲:?

  “你不好奇我是不是在梁溪留下风流债,惹得人勾着我去么?”郁云阁伸了个懒腰,“我也想知道是不是我真始乱终弃被人报复。”

  曲闲不知说什么好,见他放浪完又止不住咳嗽,头疼道:“梁溪局势复杂,景玉危在王室也就一个太子名头好听,身边群狼环伺,他老子说是为他冲喜娶男妻,还不准他纳妾,你想想,他老子真那么心疼他,能说出这话来么?还有那个险些要你命的景昭,也不是善男信女,更别提那些个三四五王子。梁溪就是团扯不开的乱麻,你去了还没分清谁是谁,命可能没了。”

  郁云阁敷衍点头算是听完了,突然问:“景玉危好看吗?”

  曲闲到嘴边劝说他再想想的话一下子卡壳了,摆着张说教的脸尤为滑稽。

  旁边的江开快缩到亭子外面,俨然化身局外人,默默注视着他俩。

  曲闲怀疑自己先前胸闷气短全是郁云阁气的,这害人精!

  “不知道。”他硬邦邦道,“景玉危身子不好很少在外露面,几次不得已出面也是坐在轿銮里,不露真容。”

  “这不行。”郁云阁说。

  曲闲瞧着他:“什么不行?景玉危性情多变,喜怒无常,你最好离他远远的。”

  “离不离的远得看他长得好不好看。”郁云阁打了个哈欠,无视曲闲暴怒的眼神。

  曲闲不知道他这话是真是假,心里多少不安,抓心挠肺地坐不住,想让玄云楼的人动作麻利点,他要在郁云阁动身前往梁溪前知道景玉危长什么样。

  无他,长得其貌不扬,那用不着多担心了,会被郁云阁自己排挤在外。

  可要是长得祸国殃民的,曲闲磨磨牙,那只能做好下狠手的准备,免得郁云阁被嚯嚯得不知今夕是何年。

  郁云阁压根不知道曲闲的打算,这边被江开说要来的郁盟主来了。

  彼时夜幕刚刚降临,枝头半月还不算明亮,沾着晚霞留下的暖红色,仿佛少女面对心上人娇羞万分。

  郁云阁用完膳捧着药碗喝得痛不欲生,正含着甜梅,一袭黑衫外罩披风的郁盟主踩着最后一丝霞光踏进房门。

  郁云阁眼皮子抖了几抖,默不作声吐出梅核,往床里挪了挪屁股。

  郁盟主走到离他床榻不远的黑木椅坐下,细瞧小儿子脸色,半晌道:“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郁云阁一口气没放下。

  “你娘亲问你要不要回去看看她。”

  郁云阁撩起眼皮子看了他爹一眼,读懂了几缕意思:“不回了。”

  郁盟主心里不是滋味,小儿子很聪明,估计也知道他这趟来要说什么。

  父子两相对无言好一会儿。

  郁盟主轻轻叹了口气:“爹知道你不想嫁去南川,也知道你一心想浪迹天涯。如若可以,爹愿意不计代价给你自由……”

  “我知道。”郁云阁打断他的苦情演绎,“你让山下的人休息好,明日启程。”

  郁盟主愣了下,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要知道一年前初闻郁双泽要嫁给景玉危冲喜时他可是闹得家内外鸡犬不宁,出门在外谁提一句,他能将人打得遍体鳞伤,江湖人人得而怕之,甚至大放厥词说景玉危配不上郁双泽,自然郁盟主也是怎么想的,不好明说罢了。

  那时他的抵触情绪清晰明了,也表现得极为突出,郁盟主简直不敢想他要是知道自己替嫁会闹出什么事。

  所以做出这个决定后,郁盟主只敢让人放出消息,以此试探他的态度,再让清桑道人从旁做说客。

  那事关命劫的说辞并非空穴来风,是事实。

  郁盟主是真疼他,也是真的怕他胡作非为,此时见他这样,突然词穷。

  房间里静悄悄,郁盟主瞧他脸色不好看,干巴巴的:“云阁,你伤还没好全,不如我与南川那边商量商量,再宽限两日。”

  “他们宽限不出来,景玉危等不了了,从这到梁溪快马加鞭得大半个月,靠上等药材吊着口气能撑到我过去就不错了。”郁云阁对梁溪情况算不得了若指掌,但想知道的还是能知道,“之前不是说景玉危病情稳定,能平平稳稳到除夕,怎么好端端地病重了?”

  郁盟主也不知道,本是准备两月后送郁云阁过去,谁知昨日接到南川王室加急信件,说是太子等不得了,请他速速将郁云阁送去完婚。

  以对方火烧屁股的催促口吻来看,郁云阁嫁给景玉危完全是跳火坑,搞不好亲没成,人先没了。

  可郁盟主为破他命劫,只能硬着头皮试试看。

  “梁溪入秋骤然变冷,想是景玉危寒气入体了。”郁盟主回答。

  郁云阁唔了声:“原来如此。”

  “你到梁溪后碰上麻烦就去自家商铺,我交代过了,他们听你调遣。”郁盟主指了指他脖子,“那块玉佩是信物。”

  郁云阁下意识摸了摸:“我哥也有块吧?”

  他这块玉佩只有一半,估计是他爹将信物一分为二。

  提到失踪的大儿子,郁盟主心中郁结,不欲多谈:“你早作休息,明日我亲自送你。”

  第二日郁云阁告别师父及曲闲,带着江开随郁盟主踏上北去的路。

  他伤势没好,先坐的马车,成日无所事事,拿着小本子画东西,江开几次瞥见都看不出他画的什么。

  有一日,艳阳高照,他们进入南川地界,郁云阁放下毛笔像大功告成似的显摆给江开看。

  “喏,美人。”

  江开只一眼便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郁云阁:我一心想着见媳妇(bushi)

第6章 抵达.

  “公子到梁溪会找他吗?”

  江开一错不错地看着画上浅笑的美人,那夜只是擦肩而过,见到的人还是半蒙面,为何郁云阁会将对方样貌画得如此细致完整?

  江开察觉出几丝诡异,盯着他看得眼神渐渐不对劲。

  郁云阁看破不说破,懒懒窝在软垫里,对着那画上美人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

  入了南川地界,离梁溪也不远了。

  郁盟主不适合再继续送,恰好南川王室派人来接。

  晚间客栈用过饭后,郁盟主将此事说明,言辞间多有愧疚。

  事到如今,先是架不住王权被迫答应让郁双泽同景玉危订婚,结果大儿子莫名其妙失踪,又为保全小儿子性命,王室也做要求之下让郁云阁替兄出嫁。

  膝下两儿子,居然没能护住一个。

  如此无能哪来的脸再做武林盟主?郁盟主心中郁结,对上小儿子明媚又璀璨的双眸,内疚像潮水般涌了一层又一层。

  “爹不回山庄,就在边界小镇等你消息,他若是没了,爹立即去梁溪接你回来,绝不留你在那多待。”

  南川王室局势混乱错杂,郁盟主心知肚明,这才许下承诺,想伸手摸摸小儿子的脑袋,抬手惊觉小儿子比自己还高,这手半停在空中,满是尴尬。

  倒是郁云阁见他动作,相当主动地半屈膝凑到他爹掌心里蹭了下:“知道了爹,我不会吃亏。”

  郁盟主让他主动亲近闹了个大红脸,都没注意听他说了什么,不轻不重呵斥:“多大人还撒娇!”

  郁云阁歪头笑了。

  南川的天亮得比燕国的晚,哪怕天亮了,四周也弥漫着虎啸寒风,朝霞铺满天,姹紫嫣红的尤为漂亮,即便如此,太阳仍旧姗姗来迟,待新日攀上来,郁云阁裹着雪白狐裘翻身上马,垂首等着郁盟主临别前的叮嘱。

  有什么想说的话,昨夜的彻夜长谈也说得差不多了。

  当着外人的面,郁盟主不想让人看出他舍不得孩子,心狠转身往客栈走,挥挥手:“走吧。”

  郁云阁深深看了眼背对暖光的郁盟主,扬起鞭子抽打了下马:“驾。”

  平时浪里浪气的郁云阁在这时都缄默不语,更不能指望冰雕似的江开,这货完全没注意到转身来看的郁盟主,追着郁云阁往看似更靠近太阳的地方奔去。

  反倒是南川王室的迎接使者更懂亲人离别的寒意,领头的这位估计常年行走两国,卖起情怀来一套接一套。

  “郁盟主不必介怀,想来是小公子迫不及待前往梁溪,想见见更宽阔的地方。两国关系要好,郁盟主想见小公子,随时能来。这次是我王强人所难,时间确实急切了些,还请郁盟主多多海涵,待太子身子好些,王上会让他同小公子一道回来看望你。”

  郁盟主眼瞅着要看不见小儿子鲜衣怒马的少年身影,很不耐烦和人扯皮:“知道了,你快去护着他,他不认识路。”

  使者见状识趣得不再多说,带着二十多人浩浩荡荡追郁云阁去了。

  太阳到头顶上时,追一路没停歇的使者受不了了,吊着口气到郁云阁身旁:“郁小公子,这路不是一天赶完的,天色不早了,该休整用午饭,用完再继续赶路吧?这离梁溪不算远,四日内必能到。”

  使者满头大汗,说话间微微张嘴,看出来热得快疯了。

  郁云阁错开他看向后面那群二十多人,无一人再有这等症状。

  “那便依使者所言,用个午饭吧。”

  使者松了口气,暗自后悔接了这份差事,原以为郁云阁一个声名狼藉又爱作妖的公子哥,会想方设法不愿去梁溪,他跟着玩便能办成事,谁知道见到他后郁云阁像不要命的赶路,仿佛梁溪有他情根深种的情郎等救命似的。

  真照这种跑法,三日便能到梁溪。

  不行,使者坐到大树下面扇着风,接过随从递来的干粮,看向站在远处白杨树下的郁云阁,得想个法子让他多耽误两日。

  郁云阁没要他们给的东西,而是在作画。

  江开吃完饼瞥见纸上逐渐清晰可见的熟悉眉眼,唇角抽了下。

  “他们不想救景玉危。”

  江开骤然回神,瞥了眼慢吞吞吃东西的使者,不做评价。

  郁云阁动作极快,说话间已将那人画了大半,江开看见了,这次的美人没在笑,不知看见什么,又惊又怒,简单几笔将人神态勾勒出来,或许是郁云阁画工太好,江开甚至能想象得出此人在眼前露出这副模样的神态。

  “怎么办。”郁云阁没再继续,反手将东西包好揣好,冲江开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容,“他们越不想我救,我偏偏想救呢。”

  江开:“……”

  江开想起被曲闲阴阳的那几日,其中便有提及景玉危的话语,他知道自己没有曲闲那等富有感染力的说服能力,可该说的还得说,他斟酌再三,轻声道:“公子,景玉危是片深不见底的沼泽。”

  沼泽,谁陷进去谁死。

  郁云阁像是想到什么,又笑了:“别听曲闲胡扯。”

  江开惊了下,大概不知道他如何知道这句点评是出自曲闲之口的。

  郁云阁拍拍马头,熟练地上马,冲江开一乐:“景玉危算什么沼泽啊,顶多一条臭水沟,你见过人被臭水沟淹死的?”

  江开:?

  使者见他上马脑袋大了一圈,饼还没啃完,这人又赶路了,要说他不跟着吧,回头被王上知道该挨罚,要是积极跟上,他回去也不见得能好到哪里去,这真要老命。

  使者在原地纠结成麻花,再抬头,郁云阁跑出小半里,他猛地一跺脚只能跟上,想着晚间再想想办法吧。

  可惜的是郁云阁压根不给他机会,每日只有午饭正儿八经吃,其余两顿都在马背上解决,不仅不把他们当人,也丝毫不疼惜自己,将使者想要出主意的嘴堵得严严实实。

  四日的路程愣是成两天半,抵达梁溪那日下午,使者只觉得自己进气多出气少,下马时候两股战战,若不是身侧有人扶着,险些脚下发软跪在梁溪北城门。

  反观同样经历之下的郁云阁,对方神采奕奕,走路衣袂翻飞像自带风,脸颊红润,姿态清雅,依然是初见让他先惊艳不已后觉得这是个脑袋空空的花枕头。

  使者浑浑噩噩跟在后面进城,感受四周探过来得好奇目光,他熟若无睹地看向天空,风和日丽。

  可使者却凭空生出梁溪的天要变了的感觉,目光渐渐下滑落在身姿挺拔的郁云阁身上,变数。

  郁云阁身份特殊,既不能入住太子府也不能住驿馆,朝内估计就此问题特别讨论过,遂在郁云阁进城后被使者带着往西边街道走,路上使者似乎怕他多想,将他出嫁前暂且居住的地方夸得天花乱坠。

  郁云阁左耳进右耳出,目光全被能见之处景象吸引。

  梁溪冷得时候多,街两边卖得东西多数都是与取暖有关,连饭馆也是些火锅馆子。

  一路看过去,吃食占多数,更有冒着热火气的串串大锅,飘着红油的汤,里面捉迷藏似的卧有青绿蔬菜及煮熟的各类丸子,孩童抓着三两枚铜钱,换来两三串,刚出锅的肉串香气四溢,迫不及待啃一口被烫得龇牙咧嘴。

  郁云阁没忍住笑了下,惹来那小孩皱起鼻子的怒视。

  渐渐地看不见如此热闹的景象,连人都少了。

  能看见清净占地面积极广的院落,从门口雄伟的石狮子再到那用真金雕刻的大门符纹,让人一眼知晓能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

  南川王上在假装疼爱景玉危这件事上当真不遗余力,若是肯将这份心分出个三分给人治病,他也不用出现在这。

  使者说的嘴巴干了,他也没搭理过,使者心里苦。

  好在很快到地方,门口有人携六个守卫军在那。

  那人身着青衣,衣摆绣有王室暗纹,听闻马蹄声转身看来,两臂的狼图腾迎着烈日看个清楚,看其英俊的眉眼倒没多少熟悉感,年岁少说也有四十,郁云阁大抵知道他是谁了。

  使者瞧见此人很是意外,连忙下马行礼:“微臣见过大王子。”

  景昭亲自抬起使者,目光却落在郁云阁脸上:“辛苦了,吾奉王上口谕亲来接郁小公子觐见。”

  被提及的人反应平平,姿态在使者看来堪称傲慢。

  “见过大王子,但一路舟车劳顿,我更想先好好休息。”

  使者眼睛瞪得比牛眼睛还大,看着郁云阁的眼神仿佛在问他是不是疯了。

  景昭不见意外,将他从脸看到脚,在他腰腹间多有流连,像是不知道自己有多无礼:“吾会向王上禀明原因。”

  郁云阁面露不快,离景昭两步远往院落走,没走两步回头问:“敢问大王子我何时能见到景玉危?”

  景昭眉梢微动:“郁小公子心急了?”

  郁云阁唇角笑容暧昧不明,倏然笑开了:“是,我对他颇为想念。”

  刚醒没多久的景玉危打了个喷嚏。

  作者有话要说:

  景玉危:?谁骂我?

第7章 针锋.

  “殿下,起风了。”

  景玉危抬起手摸索着放到半开的窗外,感受到寒风吹过指缝,让他本就微凉的手更暖不起来。

  “折柳,他来了。”

  折柳不知他说口中说的‘他’是谁,直觉和他在雾廊山遇袭有关。这件事在他醒后只字不提,像个不能碰的伤疤,折柳也不好多问,只道:“殿下,该用膳了。”

  景玉危不见血色的指腹落在身侧沾了血色的象牙扇上:“进去吧。”

  折柳赶紧上前推动轮椅,带他回去,又听见他说:“明日递折子,就说冠云殿深夜冷清,孤孤枕难眠,想早日与太子妃完婚,望王上恩准。”

  折柳表情宛如见了鬼。

  景玉危抚.摸象牙扇,低声呢喃:“谁也别想把孤当真瞎子。”

  在郁云阁以‘非太子府成婚轿銮不见’的推托不见人及景玉危折子催促下,两人完婚事宜短短两日提上日程,时间紧迫,一切从简。

  抵达梁溪第三日,郁云阁成功以太子妃名义入住东宫。

  领他进来的内侍沉默不语地带他到听竹苑,郁云阁在内侍推开门躬身等在旁时嗤笑道:“我记得太子住冠云殿?”

  内侍头低得更狠了,也不说话,像个哑巴。

  郁云阁无心为难个带路的,转身往外走,鲜红衣摆在半空画出个不羁姿态:“你在这等,我自己过去。”

  内侍大惊,猛地跑到他面前扑通跪下来:“还请太子妃莫要为难我等。”

  他一跪,跟在后面的八个侍女像随母鸭的小鸭子似的跪成片,低着头瑟瑟发抖。

  郁云阁哪是那么容易被劝住的人,绕过那帮碍事的:“你们爱跪便跪,我不过想见见太子,方才仪式我体谅他身子骨不好不计较,这一来让我住个偏殿算怎么回事?不是让我冲喜,睡偏殿能冲上吗?”

  内侍明显跪出经验了,随着他走路方向挪动,愣是用身体将他去路挡得死死的。

  郁云阁见状看笑了:“你们还真有趣。”

  内侍照旧垂首没吭声,倒是跟在他身侧的江开像有所预知地看向不远处的长廊拐角。

  片刻后一位俊秀得年轻男子带着两护卫走过来,他身着靛蓝色便服,腰间挂有块雕刻狼图腾的白玉,除此之外再无装饰,走近了郁云阁嗅到丝丝熟悉气息,勾起记忆里某张过目难忘的英俊脸庞。

  “下官东宫詹事折柳,见过太子妃。”

  郁云阁两手揣兜兜,没个正型:“嗯,什么事儿?”

  “殿下刚醒,命我前来捎个话,晚些时候他会亲自向太子妃谢罪。”

  果然在东宫任何角落发生的事都逃不过景玉危的眼,难怪他的人插不进来,道上也声称东宫防护似密不透风的铁桶。

  今日亲身领教,确实不同凡响。

  不过以此博得见到景玉危,也是误打误撞,毕竟按照原剧情他可是新婚好几日皆被冷落在旁,摸不着景玉危一根毛。

  郁云阁扯唇:“有劳詹事转达,我等他。”

  说完转身回了听竹苑,待那道鲜红身影慢悠悠挑个地方坐下,折柳这才看向还站在门口不容忽视的江开。

  两人对视许久,后不约而同转开视线,折柳回冠云殿的路上,没顾得上分析鲜明张扬的郁云阁,全在想似柄杀意毕露得古剑成精的江开,思量良久,断定若是此人形影不离跟着郁云阁,他家殿下的计划恐难开展。

  刚将药碗放下的景玉危听见熟悉脚步声,帕子揩去唇角药汁:“见到了?”

  “是。”折柳答,遥想初见郁云阁,那身大红婚服将对方衬得宛如画中人,只是比画中人多上些灵动与难以琢磨。从小到大折柳还没见过如此打眼的男子,多少明白为何阅美无数的景昭对人穷追不舍。

  景玉危轻笑:“看得透吗?”

  折柳没有欺骗他的意思,诚实道:“看不透。”

  意料之中,景玉危轻咳几声,拢紧身上狐裘,又问:“他带了谁?”

  “江开。”折柳又想起和江开对视的那一眼,微微皱眉,“杀意很重,武功很高。”

  景玉危轻轻嗯了声,望着记忆中的窗户方向:“还有多久日落?”

  折柳的心像被针扎了下,喉咙微哽:“两个时辰。”

  “来得及。”景玉危捻着象牙扇扇柄那点末端,像是睹物思人。

  既然郁云阁迫不及待要见他,正巧他也有份大礼要回送,两人互相想见面,恰逢今夜又是人生幸事之一的洞房花烛夜,他该给郁云阁个难忘夜晚。只求今夜月朗星疏,烘托出些更为美好的氛围来。

  天公不作美,将要出门时急雨夹杂着寒风骤然而来,扑得刚被推出冠云殿的景玉危偏头就是一连串咳嗽。

  折柳连让人挡在风来的方向,满是担忧地问:“殿下,此去听竹苑有些远。”

  “无事。”咳嗽完的嗓音微哑,景玉危姿态从容,“不能让太子妃空等。”

  折柳听出他话音里的坚持,默然推动轮椅,他不理解。

  素昧蒙面,为何殿下口吻如此深情款款,像钟情良久。

  诚然郁云阁那张脸有值得人惦记的资本,折柳不认为他家殿下会受此诱惑,思来想去更奇怪了。

  郁云阁知晓景玉危晚间会来,却不知道对方何时来,兴致缺缺用过晚膳,将江开打发去休息,他依靠在软塌上闭目养神。

  入梁溪闭门谢客的这三日里他没闲过,要联系玄云楼埋伏各处的暗桩,还要应付景昭的骚扰,这对大病初愈的他来说太过繁忙,于是养着养着便睡了过去。

  大抵记着身处旁人地盘,他没睡太熟,听见细微关窗声,猛地惊醒了,下意识看向传出声音地方。

  那是个坐在轮椅上背对着他的男人,隐约能看见半边侧脸,熟悉的、梦境里、记忆里出现过多次的画面。

  对方没穿吉服,墨色的太子蟒袍将他身形勾勒得越发瘦削,瞧着比上次更瘦,骨节如玉的手撑着把象牙扇,扇面晃动,他定睛看清上面的东西,眉梢微动。

  这时对方似发觉他醒了,手扣着轮椅扶手转过来,郁云阁无意识屏住呼吸。

  确实比先前更白更瘦,病态也更明显了,却…郁云阁思绪卡顿片刻,更漂亮了。

  拜那条遮住眼眸的青绫所赐,看不见挂念许久的深邃眼眸,郁云阁的注意力更多落在对方泛白的唇上,这一看,心生异样:“你……”

  他将将出声便见男子朝他伸出手,细长的指尖极缓勾了两下。

  那勾猫似的手像挠进了郁云阁的心,他下意识靠过去。

  待理智回笼,他早已失去自由,那只雪白修长的手横在喉间,压迫感极强,耳边有微热呼吸扫过,暧昧腾升间掺杂着男人恶狠狠地问话:“你不是要嫁给孤的那个人。说,你是不是旁人派来坏孤清誉的?”

  郁云阁被逗笑了,垂眸看眼两人姿势,他两手搭在轮椅扶手上,腿抵着对方的腿微微俯身。

  弓着腰被人掐脖子,牺牲自我还累,他眼眸微转,放松身体往对方身上压:“殿下出现在这难道还不知道我是谁?”

  景玉危掐着他的手没放,却成功抵住他倒过来的身躯,那是片轻薄又锋利的柳叶刀,杀人于无形中。

  “殿下……”

  他猛地收声,看向贴着肩头顺势往上,近乎与他贴贴的英俊脸庞,这是要做什么?

  “孤记得你身上的味道。”他听见景玉危说,“将孤拉下悬崖的是你。”

  郁云阁脸色微变,抓住他的手用力一扯,快步后退想远离他。

  奈何思想到位,手脚慢了,郁云阁甚至没看清景玉危做了什么,腰背发软,浑身使不上力气跌坐在他腿边,只能无力被迫仰脸,喉咙因被人用力掐着渐渐呼吸困难,声调不如先前明亮动听,透着几分嘶哑:“我听不懂殿下在说什么。”

  景玉危像不在意他承认与否,泛着银光的柳叶刀贴着他脸颊游走:“孤听闻你想念孤良久?”

  哪怕生死被人拿捏,该浪时郁云阁也不收敛,他费力抬起手搭在景玉危臂弯,哑声道:“我重金求到殿下画像,一见倾心,如今亲眼见到殿下,钟情不已,但殿下对我似乎充满杀意。”

  景玉危肩膀微动,抖开他的手,手中刀落在他眉心纹丝不动:“郁云阁。”

  他知道自己的名字,郁云阁心慢慢往下沉。

  “郁双泽是你哥哥,前不久失踪了,你替他嫁过来。”

  景玉危不紧不慢描述已发生的事实,听着像事不关己的声调,莫名让郁云阁心生不祥。

  “孤从雾廊镇回来便在想要等你到几时,没想到……”

  没想到他自己上赶着送上门,郁云阁心里发苦,面上在笑,像是不畏惧那把柳叶刀,微微仰脸靠过去:“殿下在雾廊镇哪见过我?”

  还是不承认。

  也是,景玉危想,要是承认了那可是谋杀太子的死罪,聪明人都选择装傻。

  景玉危偏不让他装傻,抬手捏住他下巴,止住两人快碰上的唇:“小馆,老筛。”

  作者有话要说:

  景玉危:装,你是塑料袋吗?

  郁云阁:不,我是你的贴心小口袋(bushi)

第8章 相对.

  这两者从景玉危口中说出来的确让郁云阁顿了下。

  下刻他偏头躲过景玉危的手径直亲上肖想已久的唇,被推开前他还坏心地咬了对方的下唇。

  像夏日里吃得冰镇酸梅,冰凉凉,软的。

  景玉危措不及防,万没想到他会出此下策,气急败坏:“郁云阁!”

  被推倒在地的郁云阁见状大笑,在明亮烛光下看清男人发红的耳朵尖,像故作不知地问:“怎么了殿下?”

  景玉危从未被人如此轻薄过,气得指尖泛白,脸颊生粉:“你喜欢作死,孤送你一程如何?听说景昭对你说若是东宫无趣随时可去大王子府寻他,他恭候大驾。”

  小看他了,郁云阁舔舔嘴,目光在他唇上打转,在梁溪那么大地方,都能知道景昭对他说了什么。

  那想来自己的回答也被人一句不落转达给了景玉危。

  这么一想,郁云阁又高兴了:“那殿下该知道我如何回他的。”

  景玉危抿紧唇,脸颊的粉似乎更深了。

  “我满心满眼只看得见太子殿下,旁人皆是过眼云烟。”

  景玉危当日听人说过这话,那时禀告之人腔调平铺直述,愣是将甜腻情话漂成简单话语。

  此时亲耳听见郁云阁盛情并茂得重述,景玉危发觉自己硬了。

  杀郁云阁的那份心越发坚硬。

  柳叶小刀擦喉咙而过,留下道火辣辣的刺痛,景玉危冷冰冰道:“站住。”

  郁云阁遗憾地叹了口气,被发现了,明明是个瞎子,却知道他要做什么,稀奇。

  “孤劝你不要耍花招,这是东宫。”景玉危说,“孤知道你此行目的,但既然你入了东宫,孤会好好‘招待’你,直到不再需要你。”

  郁云阁飞快拧了下眉,话里有话。

  “孤…”景玉危喉咙发痒咳嗽了几声,谁知这仅是个开始,一连串的咳嗽接连不断,听得郁云阁后退几步。

  他看着景玉危从咳嗽得快要死到平复,青绫被折腾的要掉不掉挂在耳边,隔着层薄纱,朦朦胧胧看见那双紧闭的眼眸,睫毛纤长的刮着纱,往他这边看过来,似能看见。

  “想杀孤?”景玉危问,本够低音深沉的嗓音经过摧残更添撩人,像……

  郁云阁思绪飘飞了下:“殿下多虑了,今日刚过门,我没那么快想做鳏夫。再说,贵国国师不是说我八字配殿下,过门后保殿下祸灾齐退,福寿连绵,长命百岁吗?”

  “呵。”景玉危冷笑,“享受你最后的自由。”

  丢下这句话,景玉危便离开了听竹苑。

  郁云阁走到窗边看见景玉危身上披了件厚重的黑色狐裘,由折柳推着往冠云殿去。

  瞎了。

  这是郁云阁没料到的,更没料到得是景玉危单凭他的声音及味道…他低头左闻右嗅,什么都没有。要说有什么,也是衣服上的熏香,那景玉危为何笃定在雾廊镇下就是他?

  即便被猜出来了,他也不能承认,否则景玉危会杀了他,即便现在也没差。

  真是头疼,最头疼的是他好像羊入虎口,自己送上门了。

  这就不太好了,被迫人在屋檐下,许多事情变得不再方便,又在景玉危眼下,他简直没秘密可言。

  可恶。

  临睡前郁云阁想洗个澡,拉开房门发现门口多了两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想也知道谁安排的。

  郁云阁也不耽误时间,直言:“和你家殿下说,我要沐浴。”

  黑衣人眼皮子抖了几下。

  一盏茶后,郁云阁心满意足地泡在温泉池里,这里离听竹苑有点距离,反倒离冠云殿很近。

  温泉池内被奶白雾气充斥着,角落摆着个半人高的香薰炉,炉子正冉冉冒着香气,是他在景玉危身上多次闻到的沉香。

  他掬起热水往身上泼,疲劳感渐渐消退,他分析起目前情况。

  据消息称郁双泽最后出现在东宫附近,这附近没别的地方藏匿,也没别的证据证明郁双泽去了别处。

  那大概率是在东宫,东宫是大,能藏人的地方不多,他要寻个什么借口才能将东宫逛遍?

  再说以景玉危的态度,说不定还没找到郁双泽,他先一命呜呼了。

  景玉危…他掬水动作慢下来,有点奇怪,他总觉得景玉危知道往后的事,这种感觉很奇妙也很怪异。

  虽说他入东宫是自投罗网,但他也达到了目的,接下来就是想办法找郁双泽。

  或许是泡温泉的缘故,郁云阁这晚睡得非常好,一觉醒来甚至没反应过来身在何方。

  他没让内侍进来,拉开衣柜看了眼,准备得很充分,满满当当的衣衫,一水的浅色,另一柜子是漂亮且保暖的狐裘。

  收拾妥当出门不仅看见那两站立不动的黑衣人,也看见跪在门口的江开。

  郁云阁围着江开走一圈,踢了踢对方脚跟:“干嘛呢。”

  江开满脸愧疚地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去。

  “这十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性子从哪来的。”郁云阁啧了声,“你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

  江开刚看见他的伤痕,白嫩嫩仿佛豆腐似的肌肤上有道一指长刚结疤的刀伤,更刺目得是那泛紫的指痕。

  “你气什么?昨夜是我让你走的,你以为我不知道有人要来吗?”

  江开更气闷了,明知道有危险还将他支开,什么意思?

  郁云阁又给了他一脚:“起来,传出去像什么话。”

  江开不声不响起来跟在他身后,那两黑衣人也同样悄无声息跟上来。

  郁云阁当没看见:“昨夜睡得好吗?”

  江开短时间内听不得昨夜这两个字,脸绿得像草原,一字不说。

  郁云阁放弃了说话,闲逛听竹苑,逛得差不到正到大门口,他见身后黑衣人没反应,自顾自话:“不知殿下在哪,我有话想和他说呢。”

  说着便要往院外走,刚走两步就被黑衣人拦住,不仅如此,他还看见院外四位带刀护卫虎视眈眈看过来。

  很好,他收回脚,变相软禁。

  是不是景玉危暂时还不知道该将他如何是好,只能先将他困在听竹苑,等想好了再来动他。

  他手里掰着他师父送的檀木手串,咔哒咔哒的,心里直冒火,还真是自信,景玉危漏了一点,他不是那么听话的金丝雀,小小的听竹苑也不是镶金的鸟笼。

  送走奉王上之命来宣旨的蕉公公,景玉危想到方才蕉公公赔笑的话。

  “王上知晓殿下对这桩婚事不满,这也是逼不得已的法子,都是为殿下身子着想,不知殿下今日感觉如何?若是还不错,王上想见见殿下及太子妃。”

  景江陵想见的不是他是郁云阁吧?

  见到又能怎样,一个反抗无效被抬上来的替品,被发现是个不听话的东西,还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偏偏还不知死活的想杀他,真是可笑,即便郁云阁出发点不同,想的和那帮人一样,也是他的敌人。

  放一个心怀不轨的人在身边,太危险了。

  那又该将此人如何处置呢,景玉危皱了下眉。

  折柳在旁看得心惊胆战,昨夜从听竹苑出来,听殿下咳嗽到半夜,今早御医来请脉,听着像是不好,折柳那个愁啊,按照原计划,不出十日,他的眼睛能复明,现在不好说了。

  “他今早做了什么?”

  折柳听见他家殿下问,他条件反射回答:“吃了早饭逛听竹苑,试着出来被拦回去,正在书房里看书。”

  假象。

  一个素来在烟花柳巷流连的人怎么可能在书房里待上那么久。

  不知又想作什么妖。

  “准备车进宫。”景玉危说,“把他的小尾巴留下来。”

  折柳应了。

  在折柳请人的时间里,景玉危喝完药登上马车在门口等着,思索郁云阁是否会拒绝,毕竟丢下江开就是丢开了保命,昨夜他险些死在自己手里,该有戒备之心。

  想法刚落,车厢门一阵响动,一股子细腻的小苍兰香味随着冷风扑了进来。

  景玉危眉梢微动,人来了。

  郁云阁挑个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目不斜视,也不主动和景玉危搭话。

  披着乖巧的皮坐在那,装得好像他真的学会了乖巧似的。

  寂静的车厢内无人说话,只有车轱辘轧地面发出的碾压声,折柳侧耳听半晌,心里直打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呢?

  什么也没发生。

  郁云阁低头抠手指,眼角余光又瞥了眼正襟危坐的景玉危,对方今日一身黑,衬得肌肤越发白.皙,连蒙眼的绫带也换成白色的,瞧着不像新婚第二日去见亲爹,更像去给人奔丧。

  坊间传闻王上对景玉危疼爱有加,加之景玉危自幼身子孱弱,溺爱成瘾。

  自然这是传闻,得亲眼所见才能知道父子两关系到底如何。

  也许,这是个可利用的机会。

  郁云阁想了想,出来这趟不能空手而归,得送点礼也带点回去。

  “看什么?”

  郁云阁偷看被抓到,也不尴尬:“殿下天人之姿,我忍不住看,更忍不住想要亲近亲近。”

  景玉危一下子想到昨夜他的举止,略带恼意:“不知羞!”

  作者有话要说:

  互相算计时被亲了嘴。

  景玉危:不知羞。

  在一起后被亲了嘴。

  景玉危结结巴巴:再、再来一下。

第9章 布局.

  郁云阁轻声笑了。

  景玉危缩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成拳,就该将他关在听竹苑,放出来只会惹人起杀心。

  “殿下没喜欢过人吗?”

  景玉危偏过头当没听见,想着此人不能长留,等身边饿狼杀得差不多…

  “喜欢一个人,会情不自禁想靠近他,与他亲近,还会想要更多。”

  “白日里见到他便想将他一举一动刻在心里,夜间独自躺在床上细细品味,每回想起来心像小鹿乱撞。”

  “有时瞧见他脸红了,会想看见更多旁人看不见的绮丽风景。殿下,听竹苑的床好硬啊……”

  郁云阁语调轻慢,边说边看景玉危,很冷静,没受到任何影响,仿佛禅房里打坐的老和尚。

  老和尚只觉得他放浪形骸,嘴上没个把门的,盘算着怎么用这只不着调的妖精钓景昭。

  妖精见老和尚将话当做耳旁风,越发没个正经:“我想知道殿下的身子是不是也如听竹苑的床那般硬。”

  他手撑着软垫,身姿摇曳着想往老和尚膝盖上勾,却不想前进道路上多了把柳叶刀。

  吃过这把刀的亏,脖子上仍在的伤痕隐隐作痛。

  妖精撇撇嘴老实坐回去,见老和尚将刀收回去,软着声音抱怨:“殿下连碰都不让我碰,难道外面传闻是真的?”

  景玉危连个反应都不给他,弄得他唱独角戏好生没意思,好在东宫离王庭不算远,赶在景玉危起第三次杀心前到了。

  王庭建立在半山腰上,一步一台阶,郁云阁抬头望去,到王庭正殿少说也有千层台阶。

  这对如今坐轮椅的景玉危而言是道小难题,但在看见等候在旁的歩撵,郁云阁知道他多虑了。

  景江陵慈父名声在外,怎会在这桩小事上落败笔呢?

  折柳扶起景玉危,低声提醒着,景玉危剑眉微拧,压着不耐烦,这可能是他眼瞎腿残后初次来王庭,动作很慢。

  郁云阁察觉到有道目光从远方探究过来,心道演戏真烦人,身体很诚实靠过去扶住景玉危。

  景玉危胳膊轻抬想挣脱,耳边一热,便听见他如同耳语:“有人。”

  简短两字,制止了景玉危,顺从地和他进了歩撵。

  折柳轻瞥他一眼,也没说什么,将人扶到里面坐下,也没让他出来。

  歩撵很稳当,郁云阁安静如斯,入了王庭不过是从一个泥坑挪到另一个泥坑。

  这个泥坑能做主的人权力更高,一不小心能要他的命,所谓祸从口出,不说不错。

  在摸清楚他想知道的事情前,郁云阁持观望态度。

  他一安静下来,反倒是在马车上听满耳朵骚话的景玉危感到奇怪,就像你养了只不能消停的猫,成日里上蹿下跳闹着你,突然它老实缩在你脚边,你也会怀疑它是不是有毛病了。

  这个念头只在脑海里存在一瞬,景玉危极快将其抛在脑后,撑着脑袋想待会儿景江陵会说什么。

  南川之王景江陵年过五十依旧英俊非凡,明黄狼袍加身,姿态霸道,听人说话时表情严肃,那厢蕉公公低声禀告说景玉危与郁云阁来了,抬头时表情柔和下来,眼睛里流露出疼爱,从王座上下来大步往门口走。

  “吾儿今日感觉如何?”景江陵先是关心景玉危,又看郁云阁,见到他脖颈上的伤目光微凝,“云阁在东宫住的可还习惯?朕与令尊许久未见,不知他近来如何?”

  景玉危声轻冷淡:“还好。”

  他收声后,郁云阁自然而然回答:“习惯,劳王上惦记,家父一切如常。”

  没回答那句近来如何,景江陵面上不见端倪,从折柳手中接过轮椅推着景玉危往殿内走。

  “御医同朕说了,寒气入体,要多加调理。先前朕担心你难以料理自身,想给你送两个贴身服侍之人,你不要。如今云阁也入住东宫了,该让他陪着你,身边有个贴心人照顾,多少踏实些,夜间噩梦惊醒,有他在,你也舒心。”

  郁云阁心想,他要真睡在景玉危身侧,也不知谁是谁的噩梦,又该如何舒心。

  “儿臣旧疾未愈,新病缠身,不想扰得枕边人睡不好。”

  景玉危打着生病旗号将同床共枕的事给推了。

  也不知景江陵到底哪根筋搭错了,竟开始翻旧账:“吾儿前几日上书的折子可不是这么写的,若不是怕你继续孤枕难眠,夜间醒来孤寂横生,朕不会让你们草草完婚。”

  郁云阁惊奇地看向景玉危,本来以为能迅速完婚,是他的坚持让景江陵没办法,没想到景玉危也催了。

  他没能看见景玉危的表情,因为这人听见这话的那刻像未卜先知似的转过脸。

  小气,连个脸也不给看。

  景江陵话里话外都是对景玉危执意迫切完婚的数落,又道:“云阁自苍莱山来,抛开世俗偏见与你成婚,成婚仓促便算了,你心里要记着对他好,旁人的话莫要轻信,更别动上手了。”

  这是指郁云阁的伤,景玉危不吭声,郁云阁也没解释。

  说话间他们已到殿中央,内侍动作很快,摆上长桌铺上绣有狼图腾的藏青桌布,碗筷皆是上等的雕龙画凤青白瓷器。

  郁云阁一眼认出这东西出自燕国灵州,心思不免活络起来。

  “先坐,待人到齐再布菜。”

  景江陵先将景玉危安排在左手侧首位,这是太子该坐的位置,又对郁云阁笑道:“云阁坐朕右边吧,朕有些话想和你说。”

  郁云阁对坐哪没太大意见,还没摸准景江陵这老狐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顺势而为也无妨。

  谁知他转身刚要走,便听景玉危不太高兴道:“儿臣想和…太子妃坐一起。”

  景江陵怔神片刻,爽朗道:“好好好,让云阁挨着你坐。”

  郁云阁明知他看不见,坐下时还特意深情地看了一眼,规规矩矩待着,不多说一句话。

  “听父王的话,回去让云阁和你住一起,你不能总让折柳服侍你,云阁才是你枕边人。”景江陵道。

  这急不可耐催促两人睡一起的口吻像极了成亲第二日要看有无落红的刁妇婆婆。

  郁云阁不禁纳闷起来,冠云殿里面藏了什么秘密,要景江陵这么催着他去,关键他去了,和景江陵又有何关系?

  处处皆是诡异。

  还未等郁云阁理出个头来,内侍又领进来两人。

  其中一位眼珠子黏在郁云阁脸上,撕也撕不下来,嗓音响亮:“儿臣景昭见过父王。”

  “儿臣景弍辞见过父王。”另一道散漫的男声跟着道。

  “坐吧,今日家宴都是自家人,不用拘礼。”景江陵对这两儿子的态度冷淡很多,也不管两人坐在哪,倾身想继续游说景玉危。

  “哟,我当父王今日为何匆匆召我进宫用膳,原来是陪九弟夫夫啊。”景昭语调怪异道。

  景弍辞闻言抬头看了眼还是个瞎子的景玉危,看见郁云阁时目光多停顿了会,随即若无其事转走,摆弄面前的碗筷,一副局外人看戏模样。

  景江陵这时又不说话了,对着蕉公公抬了下手。

  蕉公公当即懂事地退下去。

  “九弟不为哥哥们介绍介绍吗?”景昭又说,找事的心挂脸上了,“我瞧这位眼熟得很,似曾相识啊。”

  郁云阁轻撩眼角瞥了景昭一眼,似笑非笑,这时候装不认识,演戏给瞎子看?

  况且他身侧这位瞎子也不是真瞎,糊弄谁呢。

  景玉危突然握住他的手,往前放了放,好让那两人看清楚,难得语调温柔:“太子妃郁云阁,是孤求娶的。”

  此话一出,景昭脸色五颜六色,很不能理解,连玩碗筷的景弍辞也抬起头来盯着两人十指紧扣的手若有所思。

  “太子妃初到梁溪还要多谢大王兄照顾才没让他感到无趣,前几日一直想找机会向大王兄道谢,奈何身子不见好,御医管着不让出门,今日以茶代酒,聊表谢意。”

  一句话将景昭谎话戳个底朝天。

  郁云阁憋笑,这算个什么事啊,景江陵与景玉危关系如何没看透,但他和景昭关系不行是真的。

  景昭脸色如锅底,咬牙道:“九弟……”

  “说过多少次,他是太子,你不要没了礼数。”景江陵不紧不慢插句话。

  景昭脸色更难看了,深呼吸压下内心不满:“太子客气了,我这几日忙昏头,竟忘了见过太子妃,是我失礼。”

  景玉危不置与否。

  这时蕉公公传人布菜,此事就此打住。

  饭后景江陵留三个儿子说话,郁云阁先到殿外等景玉危。

  没等到想等的人,先等来了个烦人鬼。

  “见过太子妃。”景昭咬重太子妃三字,目光毫不客气盯着他裸露在外的肌肤,眼神黏糊糊的,招人讨厌。

  郁云阁轻瞥着他:“大王子有何事?”

  景昭一见他轻视自己的模样浑身冒邪火,下流话脱口而出:“他那个病秧子能让你快活吗?自幼用药到今,怕是早不行了。”

  郁云阁勾唇:“所以呢?”

  景昭盯着他的笑动了动喉咙,快步上前靠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郁云阁:好生下流(学到了)

  景玉危:?

第10章 迷惑.

  “景玉危就是想利用你博得父王更多信任。你脖子是他掐的吧?真舍得,他不懂得怜香惜玉没关系……”

  景昭眼神痴迷,抬手缓缓靠近郁云阁,像是要摸一摸那泛青的手印。

  郁云阁陡然收起笑意,后退让景昭的手落了个空,目光直直看向他身后。

  受此冷落,景昭先是不悦,从痴迷中醒过来,接着感到一阵杀意从身后如疾风席卷过来。

  转身便见景弍辞与景玉危不知何时出来了,又将他们的对话听了多少。

  景昭放荡惯了,道德感低下,压根没有被撞破调戏弟妹的羞耻感。

  “我以为你们要多耽误会儿,父王明显有很多话想说。”

  景弍辞鄙夷地看他一眼,像是不想让景玉危知道发生了什么,沉默着将他交给郁云阁。

  郁云阁将要接过轮椅,这位存在感并不高的三王子动了下嘴,到底保持沉默,由着郁云阁同他们告别后推着景玉危走了。

  待夫夫两上了歩撵,连同折柳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百丈台阶下。

  景昭方才恋恋不舍收回目光,了无生趣道:“你留在这陪父王吧,我先走了。”

  “你跟我来。”景弍辞冷硬道。

  景昭很不耐烦,扭头见景弍辞沉着脸,这像活阎王的表情勾起景昭记忆里很不好的一幕,顿时老老实实跟着走了。

  两人来到一处四周空荡荡一望无际的空台。

  梁溪的天多变,仿佛权势滔天的二大爷,高兴时候晴天万里,不高兴时阴风阵阵伴随着稀稀拉拉的毛毛雨,不能极快打湿衣袖,沾染一丝便湿漉漉的,这湿得感觉不多不少仿佛被人试探,惹人心生不快。

  景昭以为景弍辞会很快把话说清楚,耐心等好一会儿,脸被毛毛雨呼湿完了,景弍辞还没开口。

  “你到底想说什么?”景昭忍不住了。

  景弍辞脸色很不好看:“你离郁云阁远点。”

  景昭不高兴了:“凭什么?咱们九弟没把他放心上,一个用来博取权利的工具还不能让我玩玩?”

  “我说了不行,你要是想如愿得到你想要的,就听我的。”

  “你什么意思?”

  “就这个意思。”

  景昭脸色也不好看了,盯着阴郁的景弍辞不说话,兄弟两在雨天高台里静静对峙良久,毛毛雨渐渐下大了,天空的灰暗渐渐被墨黑取代,半下午的天黑得好似深夜,四周静下来,偶有倦鸟归巢的鸣叫声,叫的人心生烦躁,静不下来。

  马车内的情况相反,静得不像话,好似空无一人。

  雨势渐大,敲打着车窗,发出扰人得噼里啪啦声。

  这时有人发出轻不可闻的叹息声,景玉危端坐着,动也没动。

  “殿下在意旁人说闲话吗?”

  郁云阁终究没让这份宁静持续到回东宫,这话一出让景玉危不得不想到他同景昭的寥寥数语。

  “我听闻南川民风与燕国大差不差,讨论起王室秘闻来一个赛一个得不怕死。”

  景玉危保持沉默,看着像是在等他说完,姿态高雅仿佛看戏。

  郁云阁丝毫没有被消遣的感觉,谈吐照旧:“明日大街小巷恐怕便会流传出我这个太子妃过分貌美引得大王子不自重,口出狂言污蔑太子不行的传闻,说不定经过老百姓们喜好狗血的添油加醋,我脖子上的伤又会多出许多种说法来。”

  直到这时景玉危后知后觉景江陵那句更别动上手是何意思。

  昨夜自己险些掐死他,就算他死里逃生,也难逃留下伤痕。

  所以说他今日……

  景玉危察觉到袖子被人用极轻的力气小小地拽了拽,有些像他儿时养过的那只猫撒娇时候,想起那只猫早被什么都要和他抢的景昭毒死了,他猛地抽回袖子,嫌弃地拍了拍。

  “做什么?”

  “殿下心情不好,那我说个笑话好不好?”

  “闭嘴,再多说一句孤杀了你。”

  今日王庭一趟让景玉危身心疲惫,不想听郁云阁多嘴一句,要不是景江陵盯得太狠,需要个契机缓和局势,他根本不会让郁云阁入东宫。

  笑话,景江陵明目张胆催促他让郁云阁睡在冠云殿,这还没问题吗?

  他可没有将奸细养在身边的习惯。更何况还是个随时招麻烦的奸细。

  外面风太大了,寒气丝丝渗入进来,卷得景玉危喉咙不适,低低咳嗽几声,赶在郁云阁装模作样关心前,他先开口了。

  “回去后让御医给你配点药,过两日伤好了再出门。”

  郁云阁正盘算着下次该用什么借口哄骗景玉危,还不引起对方的杀心,这机会就送上门了。

  他没被冲昏头,试探的意思用浪的口吻说了出来:“若没殿下相伴,那我宁可待在听竹苑。”

  景玉危板着脸:“与孤去大王子府。”

  生怕他再借题发挥,景玉危语气略急补了句:“别吵。”

  郁云阁想起来了,这是南川王室的规矩,新婚夫妇首先要在长辈那同亲戚们用个饭,再挨个拜访亲友,算是种将伴侣介绍给亲朋好友的形式。

  换作旁人这件事再正常不过,邀请人换成景昭,应约人换成景玉危,这事儿哪哪都不对劲。

  景玉危自出生被景江陵力排众议立为太子,哪怕幼年身子孱弱,多次在鬼门关外溜达,景江陵也没提过半句要废太子,反而因此对他爱护深重,后九岁从王庭搬入东宫,至今十多年从未踏足过几位王子府,逢年过节兄弟几个也只在王庭装装兄友弟恭,私下里见面皆是皮笑肉不笑,转头互捅刀子。

  如此不睦关系,景昭怎会让景玉危过府?

  外人对苍蝇飞不进来的东宫满怀好奇,想要进来探太子的秘密,难道太子没有探知外人府邸的心吗?

  据他所知,以景昭为例的几位王子也很重视个人安危,府内守卫森严,也不容易安插眼线。

  那……

  郁云阁品出味来,与他成婚这件事多少给景玉危带来了某些契机,是对方需要的。

  那景江陵呢?

  景江陵又想利用他做什么,郁云阁吃不准,这个疑团困扰他到回听竹苑,路上再没半句闲话。

  听竹苑的黑衣人没撤还变多了。

  郁云阁怀疑是不是临走前交代江开的事办砸了,该不会两人进东宫真成剪掉翅膀的金丝雀,扑棱不起来了吧?

  回到房间对上江开的瘫脸,郁云阁放心了,没办砸。

  江开很有眼见的为他送上热茶,茉莉花的清香驱走浑身凉意:“怎么样?”

  门外有人门还大开着,耳力聪敏之人能轻松听见他们的谈话。

  江开不懂他为何门窗大开地说,轻声提醒:“是不是换个地方?”

  “这里是东宫,你想换哪去?”郁云阁喝了口茶,不爽快被冲走了,“说吧。”

  江开想到今日所作所为,联系他的这番话,后背冒着冷汗:“是有人拿着玉佩去过郁家商铺。人在东宫附近跟丢了。”

  郁云阁捏紧白玉茶盏,也就是说再次证明郁双泽是在东宫附近出没过,人也极有可能在东宫里面。

  为什么?

  景玉危要是想利用郁双泽,大可让对方同自己一样主动送上门,这偷偷摸摸将人绑过来藏起来又为哪般?

  郁云阁想不明白,也没办法找景玉危问个清楚,对方不一刀捅了他就很好,哪会回答他的问题。

  “还有件事。”江开犹豫片刻,压低声音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曲闲说有人要对小馆动手。”

  郁云阁轻扬眉,那地方仗着背靠大树嚣张肆意,先前还差点弄死他,他动身来梁溪前和曲闲商量过,让玄云楼的人混进去收集好证据,直接递交给当朝摄政王宁逾白,到时候就不用他们出手,自会有人收拾那破地方。

  这才过去多久,玄云楼的人摸到小馆的门槛了吗?

  或许是他脸上的怀疑太明显,江开又说:“不是我们的人,也不是朝廷的。”

  “那是谁?”郁云阁疑惑问。

  总不能是看不顺眼的无名英雄,那是景昭的地盘,能赚钱能拉拢人,活生生的聚宝盆。

  江开摇头,玄云楼还没查到。

  能得到外面的新消息,郁云阁又不急着要出去了。

  晚些时候御医果然来给郁云阁看脖子,没说什么放下瓶药膏,要他仔细用,两日之内必定恢复如初。

  郁云阁对自己的身体还是爱护的,遵从医嘱。

  时间一晃到要去大王子府的那日。这几日他没见到景玉危,也没空作妖,忙着想法子瞒过满院子耳目探查东宫。

  郁云阁早起推窗先同蹲在光秃秃树枝上面的乌鸦来了个照面,那不吉利的东西好似就在等他,张口就是几声声嘶力竭的哑叫。

  这叫声透着浓浓的不详,像极表述祸事的丧钟。

  郁云阁眉心一跳:“今日事不顺利回来就把你扒皮了。”

  也不知那乌鸦是不是听懂了,冲他又嗷一嗓子,满是不痛快。

  临出门景玉危又让他撇下江开,这次他多了个心眼,故意凑在江开耳边交代几句,在折柳凝视目光中随景玉危去趟火坑。

  作者有话要说:

  郁云阁:一天天让我扫.雷呢。

第11章 入局.

  因为出门前挖好坑等狡猾的小动物来跳,这会儿即便景玉危依旧不搭理人,郁云阁心情也是极好的。

  好归好,浪归浪。

  这几日见不着人,郁云阁藏了满肚子骚话想说。

  “殿下睡得好吗?”

  意料之中得不到回答,郁云阁也不在意,横竖没指望景玉危开过尊口。

  “听竹苑的床不仅硬还冷,就像殿下的身心。我这几夜总时不时梦见殿下,梦里殿下热情似火,拉着我的手要脱……”

  他看着横空到眼前的薄刃,舔了舔唇,止住了话声,仗着景玉危眼瞎,光明正大地看人。

  那张如冷玉的脸庞寒冰如旧,倒是泛粉的耳朵尖不知不觉将主人被臊到的心思出卖得一干二净。

  当真纯情,连这话都听不得。

  他忍笑,生怕传出声响惹得景玉危又扬言要杀他。

  “不要在大王子府惹事。”

  这是景玉危今日见面说的第一句话,内容算不得好,口吻满是警告。

  看来景昭府里的水深到景玉危也不好随意乱来,也是,要不是他在,景玉危连个正儿八经登门机会都没有。

  他不吭声,景玉危也不追着要他听话,低着声又多说了句。

  “惹出麻烦自己解决。”

  这话说的很没道理,郁云阁当即反驳:“在外人眼里,我与殿下荣损同在,若我惹麻烦,殿下也难逃干系。是以殿下不如说点好听的哄住我,免得我在大王子府管不住自己。”

  “你还真不怕死。”景玉危唇角绷直更添冷意,看着便知道被激怒了。

  “我寻思着与其被你无缘无故的杀了,不如随性活,就算死也是自己作死,至少临死前快活了。”

  “你想得美。”

  郁云阁抿唇笑了好一会儿,好在景玉危看不见,否则又要不高兴了。

  到大王子府时景昭亲自带人在门口迎接,先是看见折柳下来去马车后面取轮椅,随即看见抹月白色的身影背对着自己,腰肢纤细,腿格外的长,因躬身与马车里的人说话,显得本就挺翘的臀尤为饱满。

  景昭疏离的眼神一下子热火起来,内心深处的冲动快要撕裂脆弱的身躯,冷风刮到脸上打醒他,让他勉强维持住人样,心里无声呐喊:今日一定要摸到郁云阁。

  “…殿下慢点,不要磕到碰到,我会心疼。”

  景玉危闻言直接扯掉盖在他手腕上的丝巾,要扶着马车自己下去。

  郁云阁见状赶紧挽救:“我不说了,人在门口看着呢,殿下不想被传婚后四日不到夫夫感情破裂吧?”

  一个五大三粗得老爷们惯会软着声音撒娇,他才不吃这套!心里这般想着,为做假象又将手搭回来,隔着丝巾冰凉的指腹捏着他的脉搏:“闭嘴。”

  闭嘴就闭嘴,郁云阁视线落在绣有金丝边的帕子上,做什么都要丝巾先垫着,否则那双白嫩的手又要红了。

  或许景玉危不该叫太子,该叫长公主,只有公主这般娇里娇气。

  郁云阁仔细着走,很耐心的等景玉危,他本意是抱对方下去,谁知景玉危自尊心强到听见抱字便恼羞成怒要杀人,当真性情阴晴不变,不好相处。

  他嘴上劝说,手也伸得真情实切,回想前几日入王庭时景玉危的情况。

  当时景玉危靠折柳走进歩撵,也就是说他不是真残疾到后半生坐轮椅,纵然不知此时恢复成什么样,照此情况来看,郁云阁猜测他迟早会行动自如,时间问题罢了。

  景昭见景玉危下来,微整神色将内心肮脏的一面藏好后才下去。

  “见过太子殿下、太子妃,今日两位光临寒舍,当真让鄙舍蓬荜生辉,我倍感荣幸。”

  也不知道景昭和曲闲对上,谁的阴阳论更胜一筹。

  郁云阁思想半路开了个小差,回过神来听见景玉危冷淡道:“能喜得大王兄亲迎,孤倍感荣幸,谁人不知大王兄一旦回府雷打不动。”

  整个南川都流传着大王子景昭风流史,众人皆知,更有说他后院藏有七十二位美人,男女对半,日夜宣淫不停歇,好似景昭那对肾接着龙虎双鞭,俨然是头累不死的牛。

  景昭不要脸惯了,被暗嘲也不生气:“你是我亲弟弟,又是初次带人上门,我不露面装装样子像什么话啊?”

  景玉危冷嗤。

  “你不用谢我,要谢,谢你的太子妃。”景昭很不怕死地火上浇油,满意看见景玉危剑眉皱了下,心里很痛快。

  无辜躺枪的郁云阁想给瞎拉仇恨的景昭一刀,这混账玩意儿尽给人添麻烦。

  景玉危没心情和景昭因郁云阁打嘴仗,也不知是真不舒服还是装的,很难受地低低咳了几声。

  郁云阁也想速战速决,用景玉危身子没好全御医说不能在外久坐的借口堵住景昭的嘴,得以踏入神秘的大王子府。

  他直觉景昭肯定在府内特意准备了什么,这不是个痛快人,不可能让景玉危这趟来得舒心又顺利。

  真正见到亭台上面锣鼓齐鸣的大架势,郁云阁的眼皮子狠狠跳了几下。

  那亭台可能早有了,但拧成花剪成草的绿缎绝对是这两日新添上去的,迎着柔和的暖黄阳光,能看见绿缎上崭新的裁剪痕迹。

  再有那些锣鼓等乐器竟也给刷得绿油油,被光映照绿得发亮,连台上弹奏将要开嗓的人也一水儿绿衫,头顶绿帽。

  郁云阁:“……”

  他心情复杂地看向坐在轮椅上一无所知的景玉危,心想,这时候还是瞎了好啊。

  偏偏景昭是个不安生的,满脸搞事情道:“前两日得知殿下要登门,我苦苦思索两日两夜,想给殿下个别开生面的大礼,又想到殿下眼下什么都不缺,真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还好昨日出门听到点新鲜东西,给了我灵感,连夜忙赶出来,可能有点粗糙,整体问题不大,还请殿下听一听。”

  “既然是大王兄精心准备的,孤哪有拒绝的道理。”

  景玉危话音刚落,景昭投胎似的追了句:“那请殿下洗耳恭听。”

  说这话时景昭的视线由景玉危转到了郁云阁脸上,朝他露出个暧昧又恶意的笑。

  折柳瞧见心里咯噔了好几声,去瞧当真侧耳听音的景玉危。

  亭台上一阵敲锣打鼓拉二胡,小曲儿刚出,郁云阁先看景玉危,没从这人脸上看出任何情绪波动来。

  曲儿前调黏黏糊糊又哀怨,过了会儿一道绵软男音低低吟唱起来。

  “你我不甘不愿成婚,小儿郎本见你姿色非凡,想同你颠鸾倒凤,谁知你拒人千里。”

  “既不愿同房,为何同我成婚?你若是不行,不如放我自由,寻那房中乐趣。”

  “外人多是如意郎,你休要我当笼中雀,锁在那偏小地方,逼我独居一隅。”

  ……

  小曲儿未停,词越发不堪入耳起来,景昭眼角余光一直瞥着两人,想看到点不一样的东西,但让他失望了。

  景玉危不动如山,连个姿势都没换过;郁云阁兴致勃勃,甚至还跟调子打拍子。

  景昭快要心梗了:“…殿下觉得这礼如何?哎,先说好这词曲不是我写的,是我从大街小巷听来的,都是近来老百姓茶余饭后爱说的。”

  “孤要谢谢大王兄。”

  景玉危一句谢,谢得景昭汗毛直竖,只觉得此地不宜久留:“那个什么,这里吵了点还有风,咱们去厅内说。”

  “谢谢大王兄明白孤想知民事又久病不能出行,贴心送来的礼物。”

  景玉危脸上满是真心实意,像真没听出来那词的指桑骂槐。

  彼时他们到正厅台阶前,景昭差点儿一脚踩空,根本没想到嘲笑他绿的东西能被掰扯成这样,再想想自己平日听那首曲在做什么,差别之大让景昭脸上快挂不住:“殿下谬赞了。”

  景玉危翘了下唇,笑意转瞬即逝:“谢是要谢的,孤不能饮酒,等会让太子妃替孤好好向大王兄道谢吧。”

  景昭几乎立即看向面不改色的郁云阁,被美色冲击的大脑难得留出点理智,这是何用意?

  太子有命,太子妃不敢不从。

  于是本就名品佳肴布满桌的火锅炉子周围多了几坛烈酒。

  景昭没琢磨出景玉危的目的,看着送到眼前品尝禁果的大好机会,他实在难以克制,命人上了最‘烈’的酒。

  下人布好菜,倒好酒,退居一旁,景昭按住身体里的兴奋,道:“好菜配好酒,太子妃,请吧。”

  面前的海碗比他娘用来腌鸭蛋放黄泥的碗还要大上些,莹白碗里晃荡着泛金的酒液,轻轻晃动酒香四溢,老酒虫一闻这味道便知是好酒,也是真的烈。

  和景昭坐对面的郁云阁没动弹,先看了眼旁边连筷子都没动的景玉危,这狗东西才是真害人。

  景玉危的默认似乎给了景昭催促的自信:“殿下碰不得酒,只能由太子妃代劳了。”

  王八蛋。

  郁云阁暗骂了声,在越发兴奋的景昭与眼神不明的折柳双双注视下,仰头干下了第一碗酒。

  这次要出事了,他先扒景玉危的皮。

  作者有话要说:

  景玉危:大胆。

  *

  最近更新时间晚六点。

第12章 出局.

  景昭竖起大拇指,称赞道:“太子妃好酒量。”

  郁云阁慢吞吞吃了口蒜蓉生菜垫吧垫吧,堵住胃里泛酸感,慢条斯理道:“不敢当,只是我这客人都喝了,大王子不意思意思?”

  景昭也不含糊,唰得喝完了。

  下人很有眼力见地上前又将两人面前的空碗满上。

  郁云阁知道今日躲不过,却不是那么心甘情愿地喝下去。

  这是景玉危推他进的圈套,背后所带来的好处他又分不到,凭什么懂事乖巧的配合?

  “大王子海量。不过这干巴巴喝酒属实没意思,大王子不妨请那边的老师傅们过来唱个词,边听小曲边品酒,咱也好尽兴。”

  景昭大感意外,对上他含笑双眸,顿时忘了要说什么,视线从他那双弯着的多情眸滑到被酒水润过的红唇上,只见细白指腹轻轻按压嫣红的唇,留下更深的印子,景昭心底的火轰然烧起来,哑声道:“按太子妃说得办。”

  少顷,那群宛如青青草原的弹唱班底坐到了正厅对门的空地上,亭台拆不过来,景昭手下人扯了两条绿缎挂在绿竹竿立在两旁含沙射影,小曲又奏又唱起来,哀怨哭诉衷肠的词飘在耳畔,挥之不去。

  郁云阁爽快不少,不用旁人催促,自行端起酒碗:“我替殿下向大王子道谢,先谢大王子解忧。”

  这解得到底是哪门子忧,景昭没整明白,稀里糊涂喝下了这碗酒。

  “再替殿下向大王子谢对我入城那几日的照顾,没让我感到孤独。”

  这碗喝得太急了,有不少酒顺着他唇角蜿蜒流到白腻又细长的脖颈,直直滑进了锁骨间,被月白色的衣襟挡住,看不见接下来的旖.旎风情。

  景昭连声应答都没说出口,口干舌燥地跟着喝完了。

  “这第四碗啊。”郁云阁眯了下眼,微翘的眼尾被酒意熏出浅淡的红,衬得他那双眼越发多情风流,“多谢大王子邀我与殿下过府,这是天大的荣幸。”

  景昭见他第一眼便知道他生的好,远不知道醉酒后的美人更添蛊惑人心的本事。

  要不是顾及着景玉危在,景昭的手早伸过去了。即便还坐在原位,景昭眼神里的东西藏也藏不住。

  像头贪婪的狗,盯上带肉的骨头,不吃到不罢休。

  就在景昭愁该怎样支开景玉危时,便听景玉危猛烈咳嗽起来,像不咳死不算完,出去没多久的折柳闻声又赶回来,焦急道:“下官得带殿下去偏厅扎个针,不知……”

  景昭恨不能猛捶大腿庆祝,压住激动地嗓音:“以殿下为重,偏厅在那边,折詹事请便。”

  折柳顾不上许多,推着景玉危急急忙忙走了。

  碍事的一走,景昭让服侍的人也退下去,自己拎着酒坛子往郁云阁身旁蹭。

  大王子府的下人一看便深谙景昭花天酒地的性子,不仅退出去还顺手将门关上,也让外面的丝竹曲调停了,免得叨扰厅内随浓酒起的乐子。

  郁云阁像是喝多了,脸颊绯红似春花,眼眸含水地盯着沸腾的红油锅一言不发,那里面的姜葱蒜辣上下翻腾,随着气泡浮浮沉沉,瞧不出什么东西。

  这是景昭想要的结果,那烈酒有多容易醉人,没人比他更清楚。

  以郁云阁方才豪放的饮酒方式,三碗足以迷迷糊糊,由着人玩。

  景昭心痒难耐地搓搓手,往他旁边落座的同时伸出手想揽他的肩:“太子妃……”

  偏厅,景玉危停下了咳嗽,侧耳转向正厅,不知隔音太好还是无事发生,安静得近乎诡异。

  折柳见状本欲上前禀告的脚步顿住了。

  “说吧。”景玉危转过脸,取出丝巾擦擦手。

  “碰上人了。”折柳如气声道,“对方身法灵活,先一步取走东西。”

  “没抢回来?”

  “他们已自行领罚。”

  “能从孤手上抢东西的人不多,那人还在听竹苑?”

  折柳知道他问得是江开,因为得知有人抢走东西的那瞬,自己也想到了此人:“没离开过房间。”

  本想抓住好不容易来大王子府的机会取回个东西,万没想到还有另伙人先截胡了。

  景玉危想知道是谁如此有手段:“人最后去了哪?”

  “郁家商铺。”

  景玉危指尖微颤,郁云阁!

  折柳哪里不知道郁家商铺是何意思,可他不好擅作决定,只能将事情说给景玉危听,由他做决定。

  待两人装作扎完针回到正厅,折柳只见到眼神清明似从未沾酒的郁云阁及一头磕在桌面人事不省的景昭。

  这中间发生过何事,除开郁云阁和景昭,无人知晓。

  这一时间,折柳想了很多,看向郁云阁的眼神越发复杂起来。

  反倒是看不见的景玉危从容不迫,也许是眼瞎占优,他没听见景昭充满恶意的劝酒声,先看向郁云阁。

  郁云阁歪了歪头,看似无辜:“大王子没骗人,这酒烈得很,他喝醉了。”

  究竟人是否真的喝醉,景玉危不想深究:“来人。”

  等候在外的下人鱼贯而入,垂首等吩咐。

  “大王子喝多了,扶他下去休息吧。”

  请人吃饭,主人先醉了,客人自然没有继续逗留的理由,景玉危和大王子府的管家客套几句,便带着郁云阁辞别。

  回去路上郁云阁格外沉默寡言,从他上车没再动过的迹象来听,大抵是绝了勾搭的心。

  景玉危也不着急,纵然东西被人捷足先登拿了,可那又如何?

  有人抢,就代表有人想和他谈生意。

  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和他谈,哪怕是郁云阁。他能等,不知郁云阁等不等得了。

  这时博弈双方就看谁更能熬得住,也是这时让景玉危发觉郁云阁先前的伏小做低大有目的。

  多少大意了,景玉危想,以为郁云阁与传闻相符,流连花丛、空有其表脑袋空空,谁知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老手。

  两人之间的沉默持续到回东宫将要分道去听竹苑与冠云殿。

  郁云阁先开得口,与景玉危预想的事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郁云阁问:“殿下,今晚我能泡个温泉吗?”

  熟悉的撒娇口吻,那个对他骚话连篇的人似乎又回来了。

  景玉危到嘴边的话打个滚又咽回去,冷冷道:“随你。”

  “殿下说随我,那我是不是能自由出入听竹苑了?”郁云阁顺杆子爬,跟着景玉危往冠云殿方向走了几步。

  景玉危没想到他还得寸进尺,气笑了:“要听竹苑关不住你,孤不介意让你到冠云殿小住。”

  郁云阁还没做反应,先见到折柳面色古怪起来,他本想欲擒故纵,这会儿直接改口:“殿下不介意,那我更不会介意。殿下看我今晚泡过温泉就去冠云殿,帮殿下暖暖床如何?”

  景玉危张了张嘴,憋红张脸没说出半个字,扭过头羞愤地拍了下轮椅,折柳何等人精,忙不迭推着他要走。

  “殿下,我喜欢睡内侧,冠云殿床够大吧?”郁云阁扬声问。

  眼睁睁瞅着那对主仆像火烧屁股似的消失在长廊拐角,郁云阁唇角笑意像冰雪消融般没了,他沉下脸,再不闹出点动静,真当他是只没利爪的小猫咪了。

  今日的夜幕来得格外早,半下午起的风像随着日落歇了,风止树停,外面静下来。

  景玉危晚膳用得少,折柳怕他夜里饿,端着盅乌鸡白凤汤放在案台边,规矩退到一旁。

  靠案台里侧有架三排蜡台,此时上面蜡烛全亮,火光照得景玉危少了白日里的冷意,看起来温暖许多,遮眼的白绫早已摘下,他眯着眼看古书上的字,看了没两行,不太适应地揉揉眼:“他呢?”

  “刚用完膳,这会儿正准备去泡温泉。”

  “他倒是无忧无虑。”景玉危说,到现在没弄明白郁云阁对景昭做了什么,大王子府也没传出任何消息,这趟去收获甚微。

  不,还是有的。

  折柳拿不准他家殿下对所谓冲喜太子妃的态度,说厌恶吧,不太像,也说不上喜欢。

  情爱一事,古往今来多少文人雅士痴迷其中难以明说。

  乌鸡白凤汤幽幽飘散着醇正的香味,景玉危伸出手欲端来,折柳哪里能让他亲自动手,赶紧上前将汤送过去。

  几口汤暖了脾胃,抚平景玉危因琢磨郁云阁而起的烦闷:“郁家商铺查得怎么样?”

  “十多年老号商铺,一直老实本分没出过事,进去探过了,没看出有用的东西。”折柳回答。

  郁家商铺于二十年前在燕国起势,专卖布匹丝绸、胭脂水粉,老板郁曜凭借惊人的生意头脑赚得盆满钵满,自两国和平相处,又以南川王室无法拒绝的条件在南川多地设下分店,没办法,郁家商铺给的太多了。

  十多年来没生过事,平时对王室也大方。

  证据不确凿前,动不了这地方。

  景玉危意识到这点,嘴里的鸡汤顿时不香了。

  这时一阵急促脚步声由远至近,眨眼到眼前,两人回头看去,内侍满额头汗,颤声道:“殿下,太子妃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景玉危:出事就出事呗。

  题外话,景玉危,你老婆没了。

第13章 诱敌.

  景玉危拧眉:“他怎么了?”

  内侍抖得像个筛子:“临江、临江池走水了,太子妃还在里面。”

  景玉危想站起来,似起得太猛,半弯着的腿摇晃两下支撑不住又跌坐回去。

  折柳大惊着上前:“殿下稍安,下官这就安排人抓紧灭火,势必将太子妃全须全尾带出来。”

  人要是莫名其妙死在东宫里,麻烦大了。

  一摇一晃反倒让景玉危冷静了,接着察觉出不对来,临江池三面环水,本身是个泡温泉的汤池,外墙用黑石块堆砌而成,杜绝明火,池内也是用白玉块修成,想走水得用火油浇灌助燃,谁敢明目张胆的在东宫做这事?

  再看着眼前跪着的内侍,景玉危阴测测道:“谁让你来报的?”

  凭白当了靶子的内侍茫然道:“就、就听竹苑来的消息,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慌慌张张要闯进来,被拦下来抓着我说的。”

  折柳不假思索:“江开。”

  折柳偷摸看景玉危,这摆明是郁云阁引他过去的花招,也就是冠云殿内侍不明就里被使唤了,不知他家殿下如何想的。

  “去临江池。”景玉危道。

  折柳见他看都不看桌子上的白绫,以为嫌弃去过大王子府染脏了,想去软榻边的置物架盒里取条新的。

  “走。”景玉危言简意赅,这意思是不要了。

  折柳心生怪异,对上他那双压迫感渐强的黑眸,心里话通通憋回去,推着他去临江池。

  路过跪在地上的内侍时,景玉危不带一丝感情冰冷道:“下去领二十大板。”

  出了冠云殿,走过一条种满四季常青的树花曲折小道,到尽头便能看见银灰石柱与略掉色的红色牌匾,匾写着龙飞凤舞的临江池三字。

  景玉危不去计较所谓的走水谎言,让折柳将他送到门口便自己推着轮椅往里走。

  池内常年活水流动,生出雾气腾腾,蜡烛点的不多,显得里面灰蒙蒙的,暖黄与灰白混交成片,不好看清哪里有人,清脆的流水声不断在耳边回响,扰得人没法听清池内动静。

  郁云阁有心躲着,景玉危一时真不好抓到人。

  雾气经久不散,沉香味道随着飘动的白雾缭绕在景玉危身侧,仿佛寻到了同类。

  景玉危鼻息微动,方才进来时池内清淡得很,他转动轮椅往放置香薰炉的地方挪去。

  并没有人,旁边两步远的梨木雕花屏风上倒是搭着几件月白色的衣衫,身后有细微水声响动,景玉危转过了身。

  郁云阁胳膊交叠搭在池边,下巴抵在上面,黑发被雾气润湿了,顺着微红的脸颊披散在肩头,有几缕不太听话的落在形状精致的锁骨上,无端多了无边风情。

  两人离得很近,雾气朦胧隔断,仿佛很远。

  成亲近五日,景玉危终于看见这位据说能给他带来延绵益寿的冲喜小少爷,人长得确实美,难怪景昭一而再再而三的不要脸,与以往见过的花瓶不同,郁云阁眼里有东西,纷繁错杂。

  这使得景玉危看向他时不单多留意美色,还得花点精力藏下心思。

  “殿下担心我吗?”郁云阁问,在水里泡了有会儿,嗓音比往日更软。

  景玉危盯着他,眸子无光,似真瞎了:“孤不是来和你调.情的。”

  “那殿下来做什么?”郁云阁换了个姿势,半侧过身单手撑脸,温水在他身前起起伏伏,隐约可见两朵红梅暗藏其中,那水波流动的不快,遮挡的很讨厌,很想让人动手将其拨开,窥见红梅真容。

  景玉危冷不丁别开脸,语调不自然:“别装傻。”

  瞧着那似被血侵染半边的白玉耳朵,郁云阁低笑:“我当殿下对我所作所为不为所动呢。”

  景玉危对这等有歧义的话素来不回答。

  “殿下落在大王子府的那瓶东西有点意思。”郁云阁逗弄够了人,敞开天窗说亮话,“服用后能让人呈现出病入膏肓之态,哪怕神医在侧,也不好说此人此状是真还是假。我真想见见为殿下配药的这位高人。”

  景玉危掐头去尾,只问:“条件。”

  郁云阁也不是非要他回答,毕竟问之前猜到了结果:“让我自由出入东宫。”

  “不可能。”景玉危想也没想拒绝了。

  东宫一兵一卒都是他和折柳亲自磨出来的,为的是保全自己几分安危,他被监视太久了,再不想办法自救,迟早再任人摆布。

  那瓶药远不值得景玉危舍弃多年心血,如若郁云阁执意如此,谈话只能到底为止。

  “殿下可能误解我了。我的自由出入是指从听竹苑到大门,不是要游逛东宫。我知道殿下防着我,也没提让殿下陪我睡的过分要求。可这东西要落在旁人手里,殿下想过要花多少东西换吗?”

  景玉危先是羞得想杀人后是遭到威胁想杀人,一上一下,尝到了郁云阁藏在华丽外表下的狡猾。

  “殿下,我是真的喜欢你。”

  景玉危耳根子烧红了,又羞又恼:“你能不能知点羞?”

  恼完了又板着脸冷冰冰的:“不能自由出入。”

  东宫建立之初为彰显景江陵疼爱太子之心,规模仅次于王庭,这里除了冠云殿、听竹苑,还有多个偏殿及分院,布设相似,生人进来仿佛小溪入大海般进迷宫,稍有不慎绕晕在里面。神秘远不止体现在这点上。

  以郁云阁的狡猾程度,景玉危想让他自由出入几日,怕是能将东宫地图勾画出来。

  这等冒险生意,景玉危不做。

  “那殿下说几日一出门?”郁云阁好脾气问。

  景玉危转过脸来:“半个月。”

  “不行,四日。”

  “十日。”

  “七日。”

  “成交。”景玉危几乎在郁云阁出声那刻便同意了,“从听竹苑到大门,不得刻意踏入别处。”

  真是个小机灵鬼,就等着他喊出七日吧。

  说完正经事,郁云阁骨子里的浪又似浮萍般冒出来了,尤其看见景玉危脖颈及脸颊未下去的浅红,他心里痒痒。

  “殿下,我现在也算是你的合作伙伴,不做点什么庆祝下吗?”

  景玉危闻言便知道他嘴里没正经话,转着轮椅要走。

  “哎哎哎,殿下别走啊。”郁云阁游到池角软声挽留,见男人不搭理,他眼睛一转,双手撑着池边上岸了,“我知道殿下想泡温泉,碍于我在不好说,那我走,行吗?”

  从听见哗啦水响时,景玉危便有种不好的预感,还没等他转几步路,一阵刚出温泉特有的潮湿感从右侧扑过来。

  他一下子僵在原地。

  只遮住堪堪大腿根的郁云阁从他面前走过,湿润的长发还在滴水,水顺着细长不瘦弱的白腿落在地上,好似步步生莲,而黑发贴着微陷的浅粉腰窝随对方轻巧步伐摇晃,像只高傲又骄嗲的猫,微转身时让他看清仿佛一手能握住的细腰,也得以窥见其中一朵梅花真容。

  景玉危简直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放,最终还是落在他那截细腰上。

  近二十年来,他生平初次体会到心跳如惊雷、呼吸似空蝉。

  决不能让郁云阁知道他不瞎了。

  从未碰见过的陌生情绪让景玉危下意识伪装自己,让他忘了很重要的一点,郁云阁也是个男人。

  郁云阁心情很好,擦干头发慢悠悠穿着衣衫,那边的景玉危还没动弹,不知陷在怎样的纠结之中,脸色时而青时而红,看得郁云阁抿唇藏着笑,直到穿戴完整。

  “殿下真要泡吗?我叫折柳进来。”

  “不用。”

  景玉危此时听见他的声音便觉得耳朵烧得慌,竭力压下心头翻涌的奇怪感受,从他面前几乎要落荒而逃。

  “那我推殿下出去,这里还没收拾,地滑,得仔细点走。”

  “我自己来。”

  “殿下还和我客气,咱们什么关系?一会儿我亲自把东西送到冠云殿,免得殿下担心。”

  景玉危回过神,警惕道:“孤自会派人去听竹苑取,你安心等着。”

  郁云阁深感遗憾,本想借此机会能稍微探勘冠云殿,没想到景玉危的防备心比他想象的还要强。

  这狗男人年纪不大,属实难对付。

  “那依殿下。”

  郁云阁刚得了点好处,不能表现得太激进,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处境,还没找到郁双泽,先将这狗男人哄好。

  临江池的夜色很浓,放眼望去只能看见通往冠云殿那条小道的两边树挂着醒目的灯笼。

  郁云阁进去时候特意支走了内侍,这会儿时机正好。

  “折詹事有多余的灯笼吗?我回听竹苑。”

  折柳:“请太子妃稍等,下官让人送盏过来。”

  “那我能到那小路等吗?我有点怕黑。”郁云阁软声道,眼眸流转落在景玉危脸上。

  在温泉池里明明睁眼的太子殿下此时不知糊弄谁的闭上了眼,好似又瞎了。

  郁云阁抿着笑双手搭在轮椅上,俯身凑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句话,不等折柳出声,轻快离去。

  凌晨被香.艳凌乱梦境刺激清醒的太子殿下背着人愤怒地烧了亵裤。

  作者有话要说:

  景玉危:可恶。

  郁云阁:他急了。

第14章 深入.

  几日后郁云阁想出门再次被黑衣人阻拦。

  看着黑衣人不近情面的模样,郁云阁啼笑皆非。

  景玉危是不守信还是忘了交代?这未免太不将他当回事。

  南川的初冬太冷了,没多大会儿郁云阁脸被吹得发白,呼出的热气也不如先前浓郁。

  他大病初愈没多久,经受不了这么冻。

  江开脸色难看,难得妄下断义:“公子,他故意为难你。”

  故意为难算不上,哪怕他截胡了景玉危要的东西,在对方眼里,他还是微不足道。既然如此,他得为自己讨要个说法,东西不能白给。

  “去冠云殿。”

  不让出门还不让他上门问个清楚吗?

  想也知道去冠云殿的路不会顺利,刚过听竹苑到冠云殿的走廊转弯,便有两个黑衣人默不作声拦在路上。

  郁云阁抖了抖被冻出来的鸡皮疙瘩,仰脸露出个温和笑容:“劳两位通报声,说我有急事要见殿下,很急很急的事。”

  两个黑衣人纹丝不动,像是没听见。

  郁云阁也不生气,转身回了听竹苑。

  连续几日被突发事件扰了清梦的景玉危罕见地又睡过了,醒来时天色大亮,香薰炉里的残香丝烟袅袅,他捏着鼻梁坐起来,静默片刻方才让内侍进来。

  随内侍进来的还有折柳。

  “拿到了?”

  折柳将昨夜江开亲自送过来的东西双手奉上:“送来了。”

  挥退内侍,自己穿好衣衫的景玉危视线落在青瓷瓶上,目光渐渐凝聚:“他没说什么?”

  折柳心想,我连太子妃的面都没见,哪里知道他说什么?江开宛如千年老蚌,嘴严实得像被缝上了,想打听也无门。

  折柳猜不透他想听什么,只好挑知道的说。

  “没有,倒是方才太子妃想出门再次被拦,又想来找殿下未果,已经回听竹苑了。”

  景玉危眉心微蹙,想起为拿到这瓶药答应的事,被郁云阁那句话激忘了。

  “每隔七日让他出门一次。”

  折柳心里百转千回,面上不动声色地答应了:“大王子府有消息了,说大王子醒来大发雷霆,砸掉不少珍藏的好东西,深夜从后门抬出两个进气多出气少的少年,瞧着怕是活不了。”

  “别的呢?”景玉危问。

  折柳从内侍手里接过白粥摆到景玉危面前,又将各种口味的清淡小菜一一摆好,退到旁边才道:“说是因为没能好好招待殿下及太子妃。”

  这等糊弄人的借口傻子才信,景玉危慢吞吞吃了几口粥,等着折柳禀告其余的事。

  “小馆被查的消息应当在昨夜送到了大王子府。”

  景玉危讥讽地翘了下唇,嘴里平淡无味的白粥多了些甘甜:“再狠点。”

  “动作再大恐怕会引起他的注意。”折柳不太放心道,“玄云楼旗号响亮,易被反追查。”

  景玉危吃完大半碗粥,身心舒适不少:“无碍,玄云楼没遭到景昭报复前怕是不会知道自己背了个大锅,我们要做的是在景昭报复前,借用燕国朝廷砍断他这条臂膀。”

  “殿下,玄云楼行事诡谲,即便事先不知道,但也绝不会吃哑巴亏……”

  景玉危明白折柳的意思,就算事成如愿断了景昭的财富人脉,他身为幕后主使也会被玄云楼盯上。

  玄云楼,江湖最为神秘的情报贩卖处,天下之大无孔不入,以情报为酬劳换多名高手卖命,进可攻退可守。玄云楼不惹事,也不怕事。

  这和玄云楼如鬼魅般存在于江湖近百年有关,也与它的执掌者过分敏锐果断的决策有关,否则玄云楼早消失在时光长河里。

  正因为如此,折柳不是很赞同景玉危利用玄云楼。

  景玉危没理会折柳,只道:“盯着点景昭。”

  小馆是景昭的命根子,绝不会眼睁睁看着那地方玩完,就让他看看是谁在帮景昭。

  与此同时,郁云阁也听江开说起了小馆被查的事。

  “曲闲没疯到为了给江湖看热闹掰扯个一怒为蓝颜噱头动小馆吧?”

  江开摇头:“他不会。”

  “我也知道他不会,但最近的情报内容显得曲闲很像个失了智的昏君。”

  “他应该是推波助澜了。”

  “我明白。”郁云阁嘴上说着明白,手上拿着今日新鲜情报满是不解,“宁逾白动作那么快?苍莱山离盛歌相隔万里,他……”

  郁云阁始终觉得这件事怪怪的,又将情报来回看了几遍:“江开啊。”

  江开鲜少被他如此充满惆怅地喊,不适应得整个人都麻了:“你说。”

  “曲闲那么聪明个人…”郁云阁简直要抑郁了,“怎么悄无声息的被人算计了?”

  江开茫然地看向他:?

  聪明人郁云阁没办法同老实人江开说清楚这里面的弯弯道道,垂首捏着额角,在小馆被查这件事里明显有第三股暗藏势力,顺着玄云楼布下的陷阱悄然得添砖加瓦。

  这也是为什么远在万里的宁逾白会那么快注意到小馆。

  全是因为有人打着玄云楼的名声招摇撞骗,倒也不能这么说。

  毕竟他同意曲闲暗算小馆的目的也是想搞垮那破地方,只是这中途出了点偏差,让本该朝廷出面的事,变成了玄云楼。

  如此景昭该记恨燕国皇室的事变成了记恨玄云楼。

  莫名其妙被人摆了一道,郁云阁心头隐隐冒火,加上早间因景玉危不守约没能出门的火引子,郁云阁装不下去了,什么好脾气的浪荡子,我可去你的吧。

  “给我查,我要知道是谁那么大胆子给我扣帽子!”

  就算他不说,江开相信曲闲也会把事儿查的明明白白。

  “给景昭找点事。”郁云阁又说,“事到如今玄云楼上下八千张嘴也说不清,那就下个狠手,将小馆连根拔起,让他自己查去,省得碍眼。”

  江开不理解。

  “一旦坐实玄云楼对小馆下手的事,你极有可能会暴露。”

  “想什么呢。”郁云阁笑了笑,“曲闲才是玄云楼明面上的楼主。”

  江开又不说话了。

  “去问问,我们能不能出门了。”

  江开皱眉看了他一会,在他催促的眼神里不情不愿转身往外走,少见地低声嘟囔:“变了。”

  郁云阁扬眉,望着那道黑色萧条的高大身影,很想问自己哪里变了。

  片刻后江开步履匆匆回来,眼神古怪。

  “还不给出去?”郁云阁心里持续冒火,“真是仗着长得好看为所欲为,我对他太宽容了。”

  江开心想你也知道啊,嘴上答:“能,不能在外逗留太久。”

  “只要我出去了,他还能掐着时间抓我回来不成?”郁云阁厚着脸皮耍赖,换上更暖和的狐裘前往早该去的地方。

  听闻郁云阁出门了,景玉危打发两人跟着,便窝在冠云殿里装养病。

  寒冬腊月将要临近年关,南川各处太平下来,相较于别处的祥和升平,梁溪的暗潮反而涌动起来。

  起先景玉危装病是为查清景昭大量资金的来源,受不了络绎不绝的拜访,干脆吃药让御医诊出他病入膏肓,原以为这样能得几日清净,谁知景江陵请了国师,一卦算得他要娶个八字祥瑞之人方能活命。

  那时他还担心景江陵塞个娇娇女来做耳目,结果送了个敌国的武林盟主之子。

  只是这事儿半路也出了纰漏,原定的郁双泽失踪了,商讨后让郁云阁替嫁。

  他又因私自去雾廊镇意外坠崖,被瘴气伤了眼睛又锁毒暂时残了腿,性命垂危之际,景江陵接来郁云阁同他成婚,话里话外都是让郁云阁好生照顾他的意思。

  当日在王庭,景江陵那些话如今细细想来,仍有很多疑点。

  可不得不说因为郁云阁的到来,梁溪似太平的局势被打破了。

  他的渐渐好转在外人看来和冲喜脱不开关系,原本不将他放在眼里的人恐怕……

  王位之争,不管他是否愿意,也被景江陵一手丢进去。

  尽管他本来也没想过要放弃争夺,可实力不够强硬时被人强制加入,终归是不快的。

  再者,他究竟是代表自己还是代表景江陵,此时也说不明白了。

  希望郁云阁是他破局的意外之棋,在这前,他得想想该如何让这枚意外之子发挥大作用。

  很快这枚意外之子送来了他的第一份大礼。

  整整一日未归,得知这个消息,景玉危脸黑如锅底,真是太放肆了。

  折柳:“许是梁溪夜景太美,太子妃看花了眼。”

  “你收他好处了?”景玉危问。

  折柳哪敢啊,哭丧着脸:“殿下说的哪里话,下官生是东宫人,死是东宫鬼。”

  景玉危似笑非笑:“孤怎么觉得你话里有话?”

  折柳义正言辞道:“殿下可莫要冤枉人,下官真心没那么多。”

  “好了。”景玉危不想在无意义的事上扯皮,“派人看看他怎么回事。”

  人是太子妃,不管喜欢与否,面子上得装过去。

  派出去的人很快回来,折柳听完脸色凝重地走到扶着拐杖慢腾腾走路的景玉危身边,低声道:“太子妃碰上麻烦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景玉危:你当我傻呢,同一个坑跌两次。

  傻不傻,下章就知道了。

第15章 出手.

  短时间内听见两次相似的禀告,景玉危有些头疼。

  上次郁云阁有麻烦,他半夜起来烧亵裤。

  这次郁云阁有麻烦,他先头皮麻了下,绷着脸道:“他在哪?”

  “沁芳楼。”

  折柳小心翼翼地观察景玉危,他家殿下真不愧是九岁出王庭,拖着残躯毅然在东宫建立起保护网的男人,不为这等小地方流露一丝情绪。

  真正的男子汉,值得钦佩。

  景玉危微微蹙眉,不解问:“沁芳楼是哪里?”

  折柳:“……”

  他忘了最重要的事,梁溪地广物博,人多事忙,而景玉危素来只管与己利益纠纷的事,除此之外一律不问。

  像沁芳楼这等享有盛名的勾栏院,景玉危无事不会过问。

  折柳突然发现这些年来他家殿下过于清心寡欲,身边清一色的男人,抛开厨娘外,连枝头的那只麻雀都是公的。

  这……

  折柳干笑两声:“也、也没哪里。”

  景玉危盯着他看了会儿:“碰上景昭了?”

  折柳毛都竖起来了:“殿下怎么知道的?”

  景玉危并不解释,只道:“孤亲自去接太子妃回来。”

  折柳:?

  我怎么觉得殿下你更像要去看热闹呢?

  梁溪最贴近夕阳的西区每晚歌舞升平、欢声笑语不断,其中最为热闹的当属沁芳楼。

  此时沁芳楼三楼甲字豪华包厢,房门大开,里面站着好几波人,却无人说话,安静如斯的氛围处处紧绷,冲突似火与油反复拉扯爆燃一触即发。

  郁云阁说话办事向来不太正经,更何况碰上的是最厌烦的景昭,话更不着五六。

  “大王子特意等我,我深感荣幸,下次有话想说,直接派人去东宫说一声,咱们约个正儿八经的茶楼好好谈。”

  景昭眼神狠厉,盯着他咬了咬后槽牙:“太子妃真这么好说话为何处处躲着我?”

  “大王子何出此言?”郁云阁故作不知,“我何时躲过人?来梁溪这些日子,我几乎没出过东宫。”

  言下之意,我门都出不得,哪来躲着人一说?少往脸上贴金。

  景昭牙都要咬碎了:“是吗?我以为太子妃在东宫随心所欲,想去哪便能去哪。”

  “那大王子太看得起我了。我这个人没大本事,又偏好美色。恰巧殿下美到我心坎,他轻飘飘一句别出去,我这颗心能化成水,哪里舍得让他难受。”

  这也是实话,他受景玉危制衡,不过换了种说法,显得两人关系更亲近。

  景昭也听出弦外之音,脸色更难看:“难道太子妃光看脸能过一辈子?”

  郁云阁有预感景昭接下来的话很惊心动魄,可能会让景玉危承受更多的流言蜚语,但他没阻拦。

  “大王子请慎言。”

  景昭眼底满是不屑,不听劝的我行我素:“瞧他瘦几麻杆的样,能满足你才奇怪,不说行不行,我都怀疑他会不会,这些年他身边从没有过人,成婚前也没让王庭嬷嬷教过什么。”

  郁云阁的沉默不语似乎给了景昭胡说八道的根据,他的表情变了。

  一种风月老手对手段生疏新手的蔑视,景昭口吻轻佻又无礼:“我那九弟对情爱一无所知,该不会时至今日他与你还是个雏儿吧?”

  “大王子这几年挨过打吗?”

  毫不相干的话让景昭表情空白一瞬,接着脸狠狠挨了一拳,直接让景昭嘴里尝到血腥味,抬头看去,郁云阁正揉着手腕,像是被累到了。

  景昭用舌头顶了顶被牙磕破的嘴边,扭过头阴沉地盯着他。

  郁云阁完全不虚:“他是太子,见到面你还要行礼,怎么敢众目睽睽下口无遮拦地造谣?”

  景昭握紧拳头,脸色相当可怕。

  房间里的人瑟瑟发抖,完全不敢出声,生怕被殃及池鱼,角落里躲着好几个我见犹怜的美人,男女皆有,互相抱团,看着能决他们生死的郁云阁与景昭。

  “大王子没要紧事,我先走了,殿下还在东宫等我回去用晚膳。”

  打完人反倒像个没事人的也只有郁云阁了。

  景昭冷笑了声,神色堪称狰狞:“郁云阁,你真当我没脾气?”

  说完这话,景昭猛地转头冲在角落里当鸵鸟的一帮人怒吼:“滚!”

  那帮人火速滚了出去,并顺手带上门,让这两位自行解决矛盾。

  郁云阁后悔,后悔让江开去办事,他过来钓鱼执法了,这钓上来的哪里是预想中的小香鱼,分明是条泛臭的食人鱼,下锅都会被嫌弃浪费柴米油盐。

  “上次是我大意了,忘记你出生武林世家,自幼耳濡目染,难免会点防身术。今日我看谁来救你!”

  景昭上次失利悔得肠子都青了,当时身在自己地盘,景玉危又给了机会,把握得当必能如愿,好死不死被郁云阁一手按晕了。

  尽管景玉危才与郁云阁成婚没几日,但梁溪老百姓都知道他们太子殿下可怖的掌控欲,比方不准太子妃独自出门,一旦出门,必定有太子在身侧。

  有心人想找落单太子妃的麻烦,也没那么好的机会。

  景昭心中有数之外只能耐心等待,好在郁云阁没让他等太久,这不正抓到机会了吗?

  还把地方放在最容易办事的勾栏院,道具齐全,随时能行。

  郁云阁抬起眼皮子轻飘飘撩了势在必得的景昭一眼:“大王子很不把太子放在眼里。”

  “他一个扶不起来的废物哪里值得我忌惮?”景昭浑不在意道。

  这寥寥数语勾起郁云阁今日在街头巷尾及茶楼各处听来的消息,不由得叹了口气,景玉危生存环境如履薄冰啊。

  难怪对他出入东宫那般的苛刻,换个角度来看,景玉危肯让步,是不是说明……

  郁云阁的思绪被景昭的步步紧逼拉回来。

  “大王子笃定今日能在此将我办了?”

  他话音轻轻,说得好似是与自己无关的一件事。

  景昭见状心里顿时不得劲,往前走的脚步犹豫着停下来,神色莫名:“你不要和我说景玉危会来救你,他没那个本事,也没必要。你以为我看不出你两貌合神离?真有过亲密的人会藏不住的亲昵,你两不但没有,甚至还互相算计。”

  看得还挺清楚,可惜了。

  郁云阁双手抱臂,一副轻松应对的模样:“你眼神那么好使,怎么没看出来我不需要他救呢?”

  景昭才不管这些神叨叨,没太大顾虑往他面前走,直到能伸手按住他腰后的桌子,将人困住:“逮到了。”

  郁云阁没有反抗,静静注视着他,似眉眼生情。

  都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以往景昭对这嗤之以鼻,可真当碰上郁云阁,他突然发觉以前的自己是个土老鳖,没见过真正的美人。

  景昭很痴迷郁云阁这张脸,声调温柔:“早知道你长这样,我就主动向父王请命娶你了。”

  “你真好看。”

  “我那身子骨不行的九弟何德何能娶到你?倘若娶到你,又让你独守空房,未免太可惜了。”

  景昭念念有词的同时终于朝他那张宛如芙蓉面的脸伸出手,指尖离他的脸越来越近,眼看要落在浅粉的唇上,房门被人狠狠推开了,撞在墙上哐当一声。

  两人回头看去便见折柳推着面无表情的景玉危进来了。

  折柳看清两人姿势,神色微妙,多次看向郁云阁。

  景昭慢悠悠地站起身,收回对郁云阁的禁锢,笑意不达眼底:“没想到会在这见到九弟,着实令人惊讶。”

  “太子妃出门前曾与孤说事忙只来得及陪孤晚膳,这让孤午膳食不知味,眼巴巴等着,谁知等到天黑还不见他回来,怕他对梁溪不熟迷了路,特意寻来接他回去。”

  景玉危依旧白绫遮眼,身坐轮椅,看着身残志坚没好转。

  看不见他的眼,景昭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闻言便道:“我偶遇太子妃,有些问题想请教,多耽误了会。殿下对太子妃当真上心,还会想着来接,我以为殿下…”

  “父王很看重他。”景玉危抬出了景江陵,不等景昭出声,朝着郁云阁所在方向温声道,“走吧,孤还没用膳。”

  郁云阁拍了拍衣衫,目不斜视地走向景玉危。

  短短几步路走得几人各自心怀鬼胎。

  “大王兄,回见。”

  景玉危和景昭冷淡地打完招呼,牵着郁云阁的手往外走去。

  到车上那刻,景玉危一把甩开郁云阁,深深吸了口气,似嗅到身上沾染的胭脂俗粉味,立马厌恶地皱眉,愣是不顾夜风彻骨将外衣脱下来丢到远处,别过脸沉默着。

  郁云阁突然笑了声。

  景玉危没好气道:“笑什么?”

  “方才殿下真帅。”郁云阁多得是办法从景昭手下挣脱,却被最意料之外的人救了,这份夸奖也是发自肺腑,“殿下是怕我被欺负吗?”

  景玉危嘲讽:“你会被人欺负,猪得上树。”

  “那殿下还来救我。”

  景玉危避而不谈:“你身边的护卫呢?他不跟你,要他何用?”

  郁云阁缓缓靠近:“他要是在,我怎能等到殿下呢?”

  作者有话要说:

  郁云阁:让我看看今天是哪个纯情小鬼被撩了呢。

第16章 撩拨.

  脱去沉重外衣,景玉危只剩雪白的贴身亵衣,配着那条被黄橙橙烛光照暖的白绫,黑发雪肤,英俊不凡。

  郁云阁保持倾身靠近的姿态,眼眸含情地凝视着他。等着他回答,也在等一个让自己继续靠过去的理由。

  “连景昭会出现在沁芳楼都知道,你能不知道孤来不来接你?”

  郁云阁弯了下唇角,往他那边又靠了些,语调似撒娇:“殿下生气了?”

  景玉危不说话。

  郁云阁抬手勾住他遮眼的白绫,指尖微动,白绫顺着景玉危高挺的鼻梁滑落下来。

  他对上了那双略朦胧又剔透的黑眸。

  “殿下知道我今日来沁芳楼做什么吗?”

  眼前景象渐渐清晰,将灯光下仰脸看着自己的那个人收入眼底,光轻轻摇晃,晃得眼前人面容光暗交汇,眼神迷离不清,只让自己看见了痴迷仰慕。

  景玉危极轻地眯了下眼,静默不语地看着他,似乎在静静地等他编。

  郁云阁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张嘴编了个轻浮借口:“我想重新做把象牙扇。”

  这等于间接承认被景玉危拿到的那把扇子是他的,那夜拉人下悬崖的也是他。

  景玉危目光微凝,先想得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他陡然主动承认了此事?

  “沁芳楼能稳坐梁溪勾栏院之首,确实有两把刷子。”

  郁云阁边说边从狐裘里摸出来一本指宽厚巴掌大的小画册,封面暗黄没写字,瞧得出不是个正经玩意儿。

  景玉危可没忘记这是他从沁芳楼讨来的,眼皮子猛地一跳,直呼不好。

  在景玉危伸手按住他打开画册前,先一步看清上面内容。

  景玉危额角青筋乱跳,话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郁云阁!”

  “殿下觉得不好看吗?”郁云阁苦恼地翻了好几页,还犹豫不决地在几幅异常黄.暴的画上挑选着,“我觉得还好,比我丢失的那把象牙扇扇面丰富多了,真按照这个来,我得花不少钱请个好画师,一般手上没功夫的人,临摹不出我要的东西。”

  他的表情太坦荡,让景玉危怀疑是自己思想不纯洁,歪到了某些事上。

  “其实景昭也没说错。”

  景玉危眉头拧了下,看得出来听见他提到景昭多少不太高兴。

  “殿下对情爱一窍不通,床事恐怕也一无所知,既然如此,那这封画册该送给殿下。”

  郁云阁一本正经地说完,转手将抖开的画册以极快的速度放到了景玉危怀里。

  景玉危愣了愣。

  这时马车已经停了,郁云阁被狗撵似的往外窜:“殿下不用客气,这东西就当我谢今日殿下解围吧。”

  景玉危低头一看,模模糊糊的画面上一男子光溜溜岔开腿坐在另一衣衫完整的男子身上,神情痛并快乐着,那被坐着的男子腰胯用力,满脸情.欲,不难看出这到底在做什么。

  忍了忍,没法再忍,景玉危宛如碰到了烫手山芋般将画册一把丢开,脸色青红交替,恼怒不已:“真是、成何体统!”

  走了几步发现景玉危没追上来,郁云阁唇角往下压了压。

  今夜插诨打科的糊弄过去了,难说景玉危反应过来会不会抓着他问,这次出去办的事太多了,没能把握好时间被景昭逮个正着,确实不小心,但意外之喜还不错,他很满意。

  回到听竹苑,郁云阁窝在软塌上认真作画,这些日子他的创作灵感如泉涌,用不了多久,这本子该画完了。

  他画得慢又精细,专注时候没注意到江开跳窗进来了。

  江开在沁芳楼的老地方没见到他,还担心他惹事,被小厮告知他被太子接走了,紧赶慢赶跑回来,结果这人兴致勃勃作着画,让人心梗。

  “回来了?”

  江开脚步慢了下:“公子没事吧?”

  郁云阁大抵知道他问的什么,抬头笑了下:“我能有什么事,东西取回来了吗?”

  江开点头,将取回来的编书按部就班放到他面前,足足一枚铜钱厚,可见玄云楼在初入陌生地方时会做多少方面的切入了解。

  梁溪不比别处,乃是南川国都,一国中最受瞩目的要地,地势复杂暂且不谈,光说这背地里盘根错杂的关系,足以让玄云楼摸索好一段时日,这也是为什么郁云阁来梁溪这么久依然按兵不动的原因。

  他不喜欢被动,尤其是不知情的被动。

  这些天来受景昭‘照顾’颇多,如今他已知情况,该给景昭点回礼,小馆的事只是个开头。

  郁云阁净了手,这才翻开编书,认真看起来。

  窗外的月亮悄无声息地挪动了大半步,东宫外夜半打更的大力敲响木梆,几道沉重的木头响声遥遥传过来,随着郁云阁合上编书的手被封在静悄悄得听竹苑内。

  他好半晌没说话,弄得江开以为编书有问题。

  起初意识到景玉危处境艰难时,有过些许怀疑。景江陵确实表面功夫做得好,但景玉危再怎么说也是他亲儿子,再差也不可能差到哪里去。

  直到翻开了这本由玄云楼从四处搜罗来的确凿消息编写的书籍,郁云阁方才明白他所了解的远不及景玉危所遭遇的零星半点。

  这本编书大部分内容都与景玉危息息相关,从内容来看,景玉危是个早被景江陵定好生命终点的人,也是个活靶子。

  先前曲闲说景玉危身边群狼环伺实则有过之无不及,而将他置身在这等危难处地的便是景江陵。

  郁云阁轻呼出口气,那景玉危要死不活当太子至今没被废也就说得通了。

  好算计。

  他又想到那日去王庭时景江陵的话,该不会因为寥寥数语,景玉危就潦草地将他划入了景江陵阵营了吧?

  如果有,他也没办法,景江陵那只老狐狸太会给人下套了,真真假假虚晃一套,谁能分得清?

  再说景玉危对景江陵忌惮颇深,很难说会不会对他杀心更深,可今晚这出,他又迟疑了。

  想不明白的事不妨等见到景玉危亲自问问,明日两人还要拜访三王子,挑个话头问问便是,现在他又奇怪起郁双泽的失踪。

  与原著截然不同的去向,那会不会逃婚不是他本意?

  原著中郁双泽无法接受这等违背道德伦理的结合方式,自幼便心怀武林,哪能接受深宫内斗,备受煎熬下不堪重负逃跑了,那如今呢?

  诚然这个问题现在不重要,他已经替嫁冲喜成了太子妃。眼下他是想找到郁双泽将人送回去,他爹可以不需要个在江湖上臭名远扬的浪荡儿子,但必须得有个备受追捧的儿子撑住武林盟主的面子。

  “这份东西不准让别人看见。”

  江开:“公子,东宫的地图快要完成了。”

  一旦拿到精细的东宫地图,他就能畅通无阻,想探查到郁双泽是否藏在这易如反掌。

  郁云阁轻叹:“抓紧吧。”

  他很怕还没摸清楚东宫,会被有所察觉的景玉危一刀宰了。

  次日再次要出门时候,郁云阁像个没事人登上马车,又和什么都没做过似的落坐在旁,十分配合的安静待着。

  话虽如此,他该看景玉危还是照旧,今日的景玉危白袍在身,银丝线勾勒出狼图腾彰显太子尊贵身份,仍旧白绫遮眼,脸色相较前几日稍微有了些血色,唇也是浅色的,整个人看起来清俊又贵气。

  倒是比初见时少了阴鸷,多了些易碎感。

  更符合他的喜好,更妙的是今日他穿着与之类似,远远见着很像同款,让人看着极易误会两人关系。

  郁云阁心痒痒,便没管住嘴。

  “今日见殿下较往常宛如谪仙,晚间回去我该睡不着了。”

  景玉危也不问他为何睡不着,细长指尖微动,像是在拨弄什么。

  郁云阁顺势看去便见到一串刻着佛文的佛珠,深褐色的珠子被冷白的指尖轻拨,一下一下的,轻轻地,漫不经意地仿佛拨在了他的心尖。

  “近来我时常想件事。”

  景玉危手指没停,坐姿丝毫没变过,如墨的发丝被顺着窗棂溜进来的风勾得轻飘了会儿。

  “殿下到底想利用我做什么?”郁云阁话很疑惑,语气却很坦然平静,“或许该说殿下明知道我来梁溪为了什么,为何不用我想知道的事谈一谈。”

  佛珠相撞的声音停了。

  “昨夜我想了很久,最终想到一个可能。”

  景玉危感受到说话声音近了,难得没有闪躲,甚至还朝郁云阁那边转过了脸。

  “殿下。”郁云阁握住了景玉危拨弄佛珠的手,这一握才发现他的手竟比自己的还要大上不少,不太在意地又握紧了些,“你知道我在找我哥吧?”

  景玉危早料到他会捅破窗户纸,毕竟糊弄人的伎俩终究是假的。

  “你知道我今日会问你这件事,那恐怕也猜到我想问的另一件事了。”郁云阁松开手,转而用极为强势的力道挤入景玉危双膝间,单膝跪坐,一腿支撑着半身,“殿下想带我去哪,是想把我关在只有你一个人才能看的地方吗?”

  作者有话要说:

  娱乐性问答,猜猜那本画册去了哪。

  *

  明天不更,梳理大纲~

第17章 征兆.

  景玉危脸色微变,更冷了:“下去。”

  “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郁云阁没有依他所言,反而贪心不足般往前挪了小步,轻轻摇晃腰肢,磨蹭几下。

  因此两人贴在了一起,他两手按在景玉危膝盖上,不给对方推开机会,仰着脸贴向那张渐渐黑掉的俊脸,拖着尾音说话,软绵绵很甜蜜:“如若殿下肯对我坦诚相见,我必真心相待。”

  景玉危没了话音。

  他想,自己身处沼泽多年,想要无数脱离办法,皆在初有苗头时被景江陵斩断。他忘不掉试图帮他解毒惨遭分尸的小太医、也忘不掉想让他开心点被活生生烧死的太监、还有从各处跑过来的阿猫阿狗,下场无一例外地惨烈。

  除开折柳,他早忘了与人真心相待是何滋味。

  也分不清究竟是他深陷沼泽,还是他本身便是片吃人不吐骨头的烂泥。

  此时此刻有个人趴在他腿上,深情款款地说要同他真心互换。

  真心吗?

  景玉危仿佛被这滚烫得两个字烫伤了全身,微微发热却沉着脸要将郁云阁从身上扫下去:“少来。”

  “哎,殿下不要那么急着拒绝我嘛。”郁云阁躲了下又压回他膝盖,几乎窝进他怀里,“不先看看我的诚意,你怎知我是在胡说还是认真的呢?”

  景玉危抬手摸到了他窄细的腰肢,被烫到手似的撤开,皱眉道:“离孤远点。”

  郁云阁盯着他颜色浅淡的唇,不太明显地弯了下唇:“殿下还没说好不好呢。”

  景玉危觉得他今日很奇怪,从头到脚,不太习惯地往后躲:“不需要。”

  “你不肯回答,不如我来说。”

  郁云阁轻笑着,热气扑得景玉危心跳骤加,抓到他两条胳膊愣是将人从身上摘下来丢到旁边。

  “我在殿下心里来路不明,明面上看是燕国武林盟主之子,背地里谁知道是谁派来迫害你的。”

  “殿下在想我究竟是王上派来监视你的棋子还是大王子用来打入东宫的帮手,对于我摆在台面上的目的,你丁点儿不信,只觉得太站不住了。”

  郁云阁坐在景玉危腿边,没再试图拉近两人距离。

  “说了那么多,我就是想和殿下说句真心话,此行我只为找到我哥。王上想做什么,大王子又打了什么主意,皆不在我计划内。”

  他部分真心话说完了,静静等着景玉危回话。

  少顷,先前断掉的佛珠相撞清脆声又接上了,好似中间不曾有过断缺,连同郁云阁难得的坦白也被不咸不淡的略过去。

  见人不肯给个明确答复,郁云阁心里多少憋着气。

  此人当真不知好歹,以真心换真心的路走不通,难道真的只能以暴制暴了?

  景玉危癖好特殊,他为了早些时候找回郁双泽,怕是只能勉为其难试试。

  窗外的风景不再是繁华街道,两边光秃秃的青色竹子密接不断,远远望去不见其余风景,这摆明了已经出城。梁溪城内没有如此别致的景色,究竟要去哪?

  郁云阁膝盖微晃,撞了下旁边的景玉危。

  “殿下说说这是去哪?莫不是真让我说中了,要将我带到只能见到殿下的地方关着,夜夜笙歌,不说个子丑寅卯不罢休?那若是殿下亲自来,我很愿意。”

  他低声调笑着,热气一阵阵飞向景玉危耳边,扰得人不太适应地发痒发热。

  景玉危偏了下头:“孤没有藏你的兴趣。”

  “殿下不喜欢我吗?”郁云阁失落地问,明知道他看不见,还很难过地拧着手边的褐色羊毛毯,“可我真的很喜欢殿下呢。”

  景玉危耳根一下蹿红了:“你能不能知点羞?孤从不与来路不明的人有瓜葛,你最好老实待着。”

  这是用他的话堵了他的嘴,郁云阁哭笑不得:“殿下真是…”

  景玉危不想知道他没说完的到底是什么,可他未收干净的尾音还勾人得回荡耳边,让人没办法不追问:“什么?”

  上钩了,郁云阁语调轻快:“可爱。从小我爹就教我,喜欢就要说出来,你不说别人怎么知道你喜不喜欢呢?”

  从小到大,景玉危听过数不清的夸奖与诋毁,各式各样,却从没有一个人像郁云阁这样夸他可爱的。

  等景玉危反应过来这词用在自己身上有多别扭,又凶巴巴道:“住口。你老是将喜欢挂在嘴上,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真……”

  一时头脑发热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脱缰回来的理智掐断了,景玉危握紧手,暗道这不对劲,他怎么突然对郁云阁说那么多?

  再说郁云阁将来真碰上喜欢的人,那人信不信他的真心又关自己什么事?

  过于咸吃萝卜淡操心,景玉危警惕心再度回归,闭上嘴继续拨弄佛珠,不再搭理他,免得又踩坑。

  郁云阁的人生遗憾又多一条,小聪明鬼真难骗,他故技重施:“殿下为了独占我,竟然假借去三王子府的名头带我来郊外,真是用心良苦。其实殿下只要说一声,我会主动献身,还是说殿下更喜欢强制爱?”

  景玉危脸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被调戏得无言以对。

  “殿下,我送你份大礼好不好。”郁云阁柔声道,算算时间,惊天噩耗应该快传回来了。

  景玉危往旁边挪了挪,无声拒绝着。

  窗外的景色更陌生了,由成片的竹子渐渐变成枝头初见花苞的梅林,马车走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脆响,郁云阁撩开帘子往前看,远远地看见一座二层带小院的竹楼,竹楼小门两边挂着画有红梅盛开的白灯笼,有炊烟随风飘散,隐约可见有人在楼台逗鸟谈笑。

  还真是带他来见三王子等人,这次见面的地方由三王子府变成了郊外小院。

  看来大王子府的事多少给其他王子敲响警钟,不能引狼入室。

  马车停下来,景玉危没管郁云阁如何,先一步往外走。

  竹楼小院雅致,前后都有梅林,悠然小径互通,一眼望去宁静致远,颇有深山藏桃源的味道。

  将想见地方选在这,算是侧面证明景弍辞不爱权势爱享受的性子,据说景江陵仅存的五个儿子里,除开被用来立慈父人设的景玉危,打心里最喜欢无欲无求的景弍辞,其次是人傻天真的四王子景臣晖,剩余的大王子与三王子喜恶一般。

  郁云阁只见过景昭与景弍辞,一个不知所谓仗势欺凌,连他太子妃身份都不顾;一个看似长袖善舞与谁关系都不错,偏偏置身事外的闲散王子。

  景昭是真的贪恋美色,景弍辞是不是真的对权势无动于衷,来日方长还得再看看。

  他看见楼台之上的人,楼台上的人也看见了他们。

  景弍辞全神贯注地泡茶,前不久刚得到的最后一波秋茶,本来就想着寻个合适机会请各个好兄弟来梅园聚聚,没想到无巧不成书,恰逢景玉危成婚,更有正当理由相聚了。

  他们兄弟几个私底下从未相聚过,弄得景江陵以为他们关系冷硬,当然了,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景弍辞身为外人眼里最清闲的王子,来做让兄弟们握手言谈的牵头人再合适不过,不会让人觉得他心怀不轨。

  他像是遗世而独立的雪莲,孤单地进行漫长的泡茶,而旁边的几人先阴阳怪气上了。

  五王子景武坚贼眉鼠眼,瘦得像个猴儿,眼底挂着纵欲过度的痕迹,说话腔调像他的外表一样让人不痛快:“听说在情场战无不胜的大王兄近来失利连连,我听见的时候很是惊讶,不知是哪位美人如此不给大王兄面子啊?”

  景武坚也是个好色的,碰上个漂亮的就要弄到手,都说一山不容二虎,两个同样有权有势又好色的人难免会有摩擦。景武坚看上的不少美人都被景昭半路截胡,两人面和心不和,听闻景昭吃瘪的事,自然不会放过嘲笑的机会。

  景昭丝毫没有被嘲笑的愤怒,平静道:“他和以前的妖艳贱货不太一样。”

  “我当然知道他不一样。”景武坚翘起个讽刺的笑容,“他可是国师合八字、父王钦点的太子妃。光从身份上来说,已经高于那些胭脂俗粉了。”

  景昭审视似的看着他:“你故意这么说也不是想劝我放弃吧?”

  景武坚哪里有那份好心,记恨他多次横刀夺爱之仇,直言不讳道:“既然大王兄拿不下他,就不要勉强了,弟弟我在向美人求.欢方面也颇有心得,他看不上你,说不定我能入他眼。”

  “他眼瞎?”景昭哂然,“实不相瞒,他说他非咱那娇弱的九弟不可,九弟是何模样,你我有目共睹。”

  景武坚信誓旦旦道:“那是他没试过我的床上功夫,一旦试过念念不忘,我才不信九弟能满足他。”

  景昭懒得和他瞎瘠薄扯,转眼看向小院门口。

  一直看热闹的景臣晖也顺着看过去,盯着两人口中承受太多的相似身影,实话实说:“你两敢当着他本人的面这么说吗?”

  作者有话要说:

  郁云阁:小可怜的,真正的美强惨。

  景玉危:?

第18章 相聚.

  景昭和景武坚大眼瞪小眼片刻,不约而同转过脸骂找事的景臣晖。

  景昭:“你怎么那么多话?”

  景武坚:“我看你就是最想找事的那个,我知道你和景玉危关系好,该不会还想通风报信吧?”

  再简单不过的挑拨离间,让景昭毒辣的目光顿时落在惊讶不已的景臣晖脸上。

  景昭凶狠地低声放狠话:“景臣晖,我警告你,你想去做景玉危的舔狗我不管,要是拿我们的消息做投名状,你就惨了。”

  “我随口说句你两反应怎么那么大?”景臣晖不明就里,以往调侃好几句他俩不理不睬,今日居然遭到威胁,景臣晖纳了闷了,“你两没必要这么说,我和他们也不熟。”

  景昭想让他明白的点不在这:“你最好和他们保持距离。”

  近来梁溪有种风雨欲来的潮湿感,不知是谁想要再次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他很不想如今局势被破坏,为杜绝引发混乱的苗头,他已夹起尾巴做人,这也包括他们和景玉危之间的矛盾。

  他还收到消息说边境不安稳,听说是南川有人在燕国试图收买人心,霍乱他国。

  这事儿吧,景昭门儿清,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他不能说。

  抛开这点不说,还有就是郁云阁的到来打破了太子与其他王子间早先被景江陵定下的格局。

  想到有关郁云阁的详细情报,景昭目光沉了沉,不能得罪只能拉拢,关键郁云阁是个认死理的,真是块难啃的骨头,旁边还跟着个不爱吃骨头的弱狗,真是够讨厌。

  那边难啃的骨头和他那条不爱吃骨头的弱狗顺着滑梯上来了。

  景弍辞身为梅园的主人,一马当先起身迎接。

  他没太多表情,同郁云阁点点头,又与景玉危说话:“听说今日有初雪,这才邀请你们来这用膳,顺便谈个心。”

  郁云阁低头去看景玉危,一副听他说话的意思。

  “三王兄有心了。”景玉危说话有了些温度,听得出来他对景弍辞态度尚可,“只是孤这身子不争气,看不见惊艳天地的美景。”

  景弍辞语气低沉:“不要妄自菲薄,慢慢调养总会好的,太子妃会陪着你。”

  话题兜到他身上,引得那边三人看过来,像是才发现这两夫夫似的,着急忙慌表重视的互拥上前。

  无论发生了多少尴尬的事,景昭依旧能做个无事发生的体面人:“见过殿下及太子妃,这个天吃个热锅喝点酒,晚间再泡个温泉看雪景,快活赛神仙。”

  景武坚偏要和他唱反调:“我倒觉得这天围着炭火喝香茶,谈天说地的更舒服。”

  两句话火花又要冒出来了,景臣晖被警告的只敢和郁云阁及景玉危打过招呼就隐形了。

  接下来几人欣赏景昭和景武坚打嘴仗。

  “老五,这种天就不要浪费这么好的机会了吧?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总要尽兴。今日我特意带来好酒,还有一头肉质鲜美的活羊,就这你还只想喝茶?”

  “大鱼大肉吃惯了,该喝点清茶刷刷油,大王兄,你走路能低头看见路吗?”

  “你懂什么,人就要及时行乐,你要不想这么做,就把你府里那些个美人给放了,你愿意吗?”

  “那是我的事,大王兄不觉得自己很不像话?这是梅园,三王兄的地盘,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那边两人吵得热火朝天,这边郁云阁推着景玉危到茶盘前,给对方安排了一手茶后,宛如贤妻良母般黏在轮椅旁不出声。

  景弍辞视线从他假装胆怯的脸上略过,低声同景玉危说话。

  “这几日感觉如何?我前些天收了支千年参,回头给你送去。”

  景玉危不想领情:“三王兄留着吧。”

  “我留着做什么?本来也是特意为你寻的。”景弍辞说,“父王常说要对你多照顾,我身为你三哥,既然花心思找到了,肯定要给你用,不然我浪费精力做什么?”

  景玉危默然好一会儿,终究抵不过这份好心:“多谢三王兄。”

  景弍辞露出满意笑容,看向眼露一丝惊奇的郁云阁:“太子妃请坐,幼年时我偷偷带殿下溜出王庭碰上从别处流窜来的亡命之徒,那时我不小心崴了脚,走不得路,是殿下强撑病体带我躲起来,否则我早没了。”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勾勒出两人由年幼时积攒下的兄弟情。

  郁云阁顿时明白为何景玉危愿意对景弍辞另眼相看了,只是又回想了遍原著心情复杂。

  “难怪三王子对殿下这般上心。”

  “再上心也是先前,如今有太子妃在,也轮不到我。我瞧殿下气色好了许多,想来是太子妃的功劳。”

  撩归撩,与自己无关的事,郁云阁不会瞎揽。

  “三王子说笑了,是殿下……”

  “让三王兄见笑了。”景玉危打断他的话,像是能看见似的,直接无误牵住他的手,“太子妃脸皮浅薄,受不得这种打趣。孤也是成婚后才理解父王的用意,有个贴心人在身侧,确实有助于养身体。”

  郁云阁心想好家伙,这狗东西演技不错,一声招呼不打便开演,糊弄的外人真以为他俩有什么。

  这白白送上门占便宜的机会,傻子才放过。

  郁云阁反手摸进景玉危指缝间,干燥细腻的肌肤相贴让两人心里同时生出股影影绰绰的异样来。

  他不做他想,很配合地低头,浓长睫毛盖住了他眼里光彩,被浅粉勾出的眼尾似有几分羞意,像被景玉危夸奖得不好意思。

  景玉危淡笑道:“不瞒三王兄,孤在成婚前还对父王贸然相信国师的一派胡言而心生怨怼,所谓冲喜不过是戏本上让男女生情的常用手段,谁知这事儿真落在自己身上,也得感叹缘分的神奇之处。”

  若不是清楚记得他俩眼下还处在相互隐瞒又下圈套的关系里,郁云阁都要信了。

  再看视线落在他两十指紧扣手上没动过的景弍辞,郁云阁满怀怜悯地想对面这个怕是被忽悠瘸了。

  “殿下能感受到父王的良苦用心便好。今日我请他们来,不是想给殿下添堵,这些年了,都从孩童成大人,又是亲兄弟,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好好聊聊呢?”

  “多谢三王兄有心了。”

  “大王兄本性不坏,他先前还问我你身子怎么样,听着也很关心你。”

  郁云阁瞥了眼那边眼看要和景武坚打起来的景昭,这人是关心景玉危什么时候死吧?

  “老四单纯,这次我找人参,他也出了不少力气,还有老五,担心你受老百姓们流言蜚语的困扰,也为你找了点东西。大家不说,真碰上事情还是关心兄弟。”

  在郁云阁看来,景玉危的表情有点奇怪,不太高兴,也不像生气,像浓郁的白雾,窥探不明。

  这像是特意给他看的,在景弍辞目光扫过来那刻,景玉危脸上表情被收了个干净。

  “谢谢。”

  没有多余的话,更多的东西与他的表情一样被收起来了。

  到底他是真心感谢还是为了表面好看敷衍了句?

  景弍辞惋惜地叹了口气,这顿饭怕是又要白吃了,效果恐怕比在王庭里还要差。

  果不其然,真正聚到一桌子准备吃饭的时候,偌大的暖房里情况不对劲起来。

  景玉危因身份高贵落座高位,郁云阁的身份注定他只能坐在景玉危身边,另一边是与之关系不错的景弍辞,接着是景昭,景昭隔壁坐着老天真景臣晖,再到郁云阁旁的景武坚。

  除开看不见的景玉危和泰然处之的郁云阁,其他几人面色各异,不像来吃饭更像是要撸袖子打架。

  新鲜的蔬菜及刚从食材上片好的肉一盘盘被送到桌子上,摆在冒着热气的火锅旁,红红绿绿得很喜庆,端看这画面倒是团结一家人。

  这时婢女端着红木盘过来,盘上是两个白玉壶。

  寂静的酒桌被这两壶酒打破了,景昭眼珠子转了几圈,伸手拿过酒壶,被拯救了似的:“来尝尝我带来的好酒,这是我让人从燕国特意送回来的,说是千金难求,叫梨花白。”

  无人说话的氛围太压抑了。

  即便景武坚与景昭关系僵硬,这时也很乐意站出来接话茬:“我这人生平只好两口,一是美人,二是好酒,恰好今日——”

  话没说完,先挨了对面景弍辞一脚。

  景武坚刚说话时盯着正低声和景玉危说话的郁云阁,郁云阁脖颈雪白,眉目含情又灵动,凝视景玉危的眼神极为温柔,着实令人沉迷,景武坚看傻了,被一脚踢回神,赶紧打了几下大嘴巴:“哎,我这嘴老说错话,殿下和太子妃莫怪,我先自罚一杯。”

  郁云阁佯装不知:“什么?”

  这是在给他们台阶下,景弍辞冲他一笑:“没什么,问你能不能吃辣。”

  “还是不吃辣了。”郁云阁唇角挂笑,“殿下不能吃辣。”

  常年浸淫在各类情趣里的景昭和景武坚哪里听不出他话里意思,神色微妙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相互利用成就达成。

第19章 事发.

  景玉危面不改色地接受众人诧异目光洗礼,横竖看不见,他与郁云阁又是正儿八经的夫夫,做什么都不过分。

  “殿下不能喝酒,今日就让我来吧。”郁云阁大大方方地接过青翠色酒盏,拎过酒壶先满上了。

  在座的谁不知道他在大王子府将人直接喝趴下了。

  前车之鉴景昭脸皮抖了抖,真相究竟如何不需要多说,脸丢过了。

  景武坚显然也知道,看热闹不嫌事大:“听闻太子妃海量,那今日不醉不归?”

  “不敢当不敢当,我还要陪殿下呢。”郁云阁又把锅甩到了景玉危身上。

  景玉危慢条斯理喝了口茶,不介意他打着自己的旗号招摇撞骗,毕竟前面也利用了他。

  景武坚干笑:“没想到太子妃和殿下感情这么好,看来外界传闻是假的了。”

  “什么传闻?”郁云阁随口问了句,给景玉危夹了筷子小青菜。

  一说这个,素来爱听乱七八糟小消息的景武坚来了劲。

  “太子妃没听说呢?”

  “没呢,殿下、哦,我太粘人了,殿下不爱出门,我也就不出门了。”

  无形之中的秀恩爱最为致命,一桌人快被秀傻了。

  短短两句话让景武坚明白景昭先前的意思,心中有人的美人最难抢,能睡到人得不到心。

  “太子妃真的很喜欢殿下了。”景武坚语气幽幽,“殿下运气真好,觅得良人。”

  是不是良人,景玉危也不回答,为避免郁云阁唱独角戏,他总算说了句话:“他很好。”

  景昭边听边酸溜溜地喝酒,不大会儿脸上微红:“殿下也知道啊,不然为什么老百姓说好菜配了烂盘子呢?”

  这话不中听了,景弍辞二话不说又给了景昭一脚。

  景昭脾气上头,怒道:“踢我做什么,我说的不是实话吗?老百姓都说王室太子殿下自己不行还拖着别人,让太子妃早早过上孤寡的晚年生活。”

  “大王兄,这是殿下和太子妃的秘事,你这么问,不是给人找难看吗?”景武坚暗搓搓拱火。

  景昭瞪了他一眼:“什么?我说的是老百姓热议的事,哪里打听他们秘事?还有说咱们太子殿下掌控欲过强,成婚半个月,他们连太子妃是扁是圆都没见着。”

  “哦,我忘了。”景昭又接了句,“太子殿下是人是鬼也没给老百姓看过,出门在外也是藏身暗处,让人无法窥探。”

  “你这是迁怒,太子妃出不出门与殿下掌控欲又有什么关系?”

  这次有疑惑的是景臣晖,他是真的一心不闻窗外事,上次没见到他两,是随景武坚去别处探查,回来后窝在府内没出过门,也没听说太多。

  景昭看眼脸色不虞的景弍辞:“没有殿下的命令,太子妃怎么敢出门呢?”

  “这样吗?”景臣晖不理解,又看向了景玉危。

  被调侃的两人齐齐抬头,被火锅热气蒸得面容模糊,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雾气缭绕,景玉危遮掩白绫显得不明显,使得整张面容柔和许多,看起来温和无害。

  “三王兄说这桌饭是来闲谈,既然如此只说孤与太子妃未免太单调。不如来说说大王兄?”

  跳得最欢被点到名的景昭丝毫不慌,还煞有其事道:“我能有什么事?无非平时贪杯爱美人,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问题。”

  “大王兄过谦了,孤最近听见个有意思的消息。”景玉危摩挲着茶盏,神色淡淡,“说是燕国抓到个人,与王室有关。”

  景昭心里跳了下:“是吗?”

  他很聪明的没有接下句,可惜景玉危不管他接不接,都要将这事儿说了。

  “那是个常用弯刀、胸口纹有狼图腾的瘦弱男人,他在雾廊镇被抓,被抓的时候正要去镇上一个地方送东西。”

  景玉危每吐露一个字,房间里被热络起来的氛围便降了一些,围桌而坐的人后背渐渐发麻,恐慌感从心底如水草般往上冒。

  景昭眯缝着眼睛盯着他略红润的薄唇,思绪飘飞了一瞬,他还知道什么,自己的聚宝盆遭到打压是否和他有关系?

  “孤以为大王兄是个聪明人,这大概是孤太自以为是了。”

  “你什么意思?”景昭沉声问,“殿下若是不喜欢我等说那些,大可让我们说点别的,没必要说些含含糊糊的话吓人。”

  景玉危轻笑,这声笑落在在座人耳里,莫名带着刀子,刮得人心慌慌的。

  “大王兄贪恋美色与孤无关,只是这说话多少要注意些,孤与太子妃感情稳定,清清白白,不想再听见有的没的。”

  终于将人给惹毛了。

  郁云阁咬豆腐的动作停了停,先前被景昭揶揄时候,景玉危不声不响,他还以为这是个能忍的狠人,原来是在等个合适机会一劳永逸。

  这一招杀鸡儆猴,以后应该没人再拿这件事公然说笑。

  够狠,专挑出头鸟打。

  不知此时被敲打的景昭作何感想。

  景昭是想要和景玉危正面刚的,奈何脚被人狠狠踩住,限制住了他的发挥,这被挑起来再大的火也不能吭声,否则一张口就是惨叫算怎么回事?

  场内彻底凉下来了,鸦雀无声,唯有被煮沸的火锅咕咚咕咚地冒着热气,蒸得众人眼前朦胧,各怀心思。

  景弍辞抬手招来婢女,低声交代了几句,揉揉眉心,语带疲惫:“吵完了吗?这顿饭能不能继续吃,你们给个信。”

  到底是梅园的主人,又是好心组饭局的人,多少要给点面子。

  景玉危恢复原状,沉默寡言;景昭也不再乱说,满怀心事的吃饭。

  他两不说话,景武坚等人也小心翼翼地动着筷子,生怕弄出点声音再出点别的事。

  这场脆弱不堪的饭局经不起再多的波折。

  用过饭几人相对无言,趁初雪来临前离开这里。

  来的人只有景昭醉眼朦胧,不加掩饰地望着院内凉亭里弯腰与景玉危说话的郁云阁,眼底郁色渐渐深沉起来。

  同样小酒微醺的景武坚走过来,拍拍他家大哥的肩膀,同情满满:“不要强求了,你抢不过老九。”

  “很多事情你不尝试怎么知道结果?”景昭深深地看眼景武坚,内心贪念显露了出来。

  一头蛰伏的狼正在慢慢觉醒,这是头不咬到猎物不松口的饿狼。

  景武坚后退几步:“你想试就试试了。”

  到时候被景玉危暴打千万别找人哭,就他那看似病弱实则心狠手辣的九弟绝不是个好惹的货。

  就算景玉危看不上郁云阁,不会容忍别人盯上自己人,甚至惹出丑闻。

  景武坚比景昭多了点自知之明,看清局势不对就抽身离去。

  也给了景昭提醒,这人退不退,管不着。

  郁云阁觉得脸烫得可怕,双手捂着脸颊,低声和景玉危撒娇:“殿下,那酒有点烈。”

  景玉危手指动了下:“不是没让你喝了?”

  “是没让,我就喝了一杯,那酒后劲太厉害了。”

  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说话时候呼气更热,语调更软,带了些不自觉的依赖。

  景玉危轻抿唇,抬手往他脸上探了过来,预估得不太准确,想落在脸颊上的手错落在柔软温热的唇上。

  两人俱是一愣。

  景玉危倏然收回手,指尖的热度顺着手掌一路烧到了心里,似干燥秋日里被暴晒的枯草碰上了烈火,轰然燃烧。烧得景玉危浑身不自在,到嘴边的话不知如何开口。

  身为张嘴就能浪,不给机会、制造机会也要浪的浪荡子,郁云阁私以为自己该装作无事发生,或者干脆顺杆子爬,逗弄下这位纯情得不行的太子殿下。

  可不知道为何,他心里跟火烧似的,口干舌燥,什么浪话都不好说了。

  明明见识颇广,却突然害羞起来。

  郁云阁渴望有口水解解馋,心里明白这不是真的想喝,就是被景玉危无意识一手撩得心慌意乱。

  “……孤不是故意的。”景玉危觉得有必要解释下。

  殊不知这在郁云阁听来充满了刻意,他又游刃有余起来:“没事,殿下还想错摸哪里?”

  景玉危咬牙:“你不信。”

  “我信的。”郁云阁看眼外面灰蒙蒙的天,远远听见了急速马蹄声,有人来了,他轻轻用手背碰了碰景玉危的掌心,“殿下说什么我都信。”

  景玉危也听见了马蹄声,谁的人等不到他们回府便寻过来了?

  郁云阁回眸看了眼顺着楼梯往下走的几人,这顿饭没有拉近距离,反而生出矛盾,再经过噩耗催发,梁溪平静许久的局势真正被打破。

  是景玉危一直想要的发展,也是他用来寻找郁双泽的最佳机会。

  “你想找的人不在东宫。”

  郁云阁怔了下才明白他的意思,那玄云楼查到的所有证据是有人刻意为之了?

  天更灰了,隐隐发黑,压在心头让人喘不过气。

  马蹄声在院门外戛然而止,有人连滚带爬进来,直跑到景昭面前,在对方暴怒前不顾旁人异样眼神冒然耳语片刻。

  刹那,景昭如刀的眼神扫向了这边。

  作者有话要说:

  郁云阁:不是真瞎,非要装瞎撩人。

  景玉危:有嘴解释不清楚。

第20章 交谈.

  郁云阁还没见过景昭露出那等恨不能化身为狗扑上来咬几口的表情,饶有兴趣看了好一会儿。

  冷风从西北方吹过来,吹得人衣角翻飞飒飒作响。

  景昭收回目光,绷着脸对景弍辞说:“府内出了点事,需要我处理,就不留着吃茶了,下次再聚。”

  景弍辞不太高兴,饭局吃砸了,茶局没开始先少个人算怎么回事?

  他脸色冷得太快,让人没办法忽视。

  景昭不得不多解释句:“急事,不及时解决会出大麻烦。”

  他知道这位大王兄平日里不着调的时候偏多,像这会儿语气急切得说缘由还是少见,可见真有事。

  景弍辞脸色回暖:“嗯,快下雪了,回去路上小心。”

  景昭仓促点头,带着前来寻他的人马不停蹄离去。

  少了个人再继续所谓的闲谈茶局意义不大,景弍辞还是让人着手准备,他们愿意喝便继续。

  远处的乌云随风过来,肉眼可见的变天了。

  景武坚怕真下起大雪要被困在梅园,好几日摸不到美人,找不到合适借口却在院门口踌躇着。

  景弍辞哪里不知道他,也不多问,嫌弃地挥挥手,将人赶走了。

  景武坚喜上眉梢,走之前还拎着个羊皮小箱子过来找景玉危。

  “九弟,哥哥没别的好东西送你,知道你不介意外面流言蜚语,但同样身为男人很能理解使不上力的郁闷,这是哥哥近几个月弄到的好东西,你带回去和太子妃好好研究研究,兴许用得上。”

  景武坚直接将小皮箱放到了景玉危的腿上,饱含戏谑意味地朝郁云阁飞了个促狭眼神,踩着小脚步飞快溜走了。

  郁云阁轻挑下眉,直觉这位五王子送的东西不太入流,恐怕会让正经的太子殿下破口大骂。

  他猜到了,不说。

  磨蹭到最后的景臣晖也期期艾艾说要走,走一个是走,走两个也是走,景弍辞没有强留的必要,亲自将人送到门口看他上了马车这才折回来。

  凉亭里面的两人没有动作,任由骤起的寒风肆意吹鼓着周身衣衫,扰得发丝飞舞。

  他两今日这身装扮太像了,若是风雪大到迷人眼,能说是像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景弍辞按下怪异,快步走过去:“要变天了,我派人护送你们回东宫。梅园竹林那段路不好走,真碰上下大雪,容易迷路。”

  去留问题全看景玉危,郁云阁安静等着,心里忍不住想景玉危会如何选择?

  似乎没有留在这的理由,他是对景弍辞另眼相待,那也没另眼到酣睡他人卧榻。

  “不用了,折柳在外面等着,他认识路。”

  果然拒绝了。只不过原来跟在景玉危身边寸步不离的折柳被派去熟悉地形了,难怪今日只有他同个马夫随景玉危出门。

  这人真是够缜密,亏得他刚才还在想若是有人趁此机会要他命,岂不是无反手余地?

  结果早早做好了应对之策,得多少次的泥沼危机经历养出景玉危这份防患之心啊。

  “行吧,我送殿下到门口。”

  景弍辞见怪不怪,稍稍落后他两步:“今日大王兄在桌上的那番话你不要往心里去,他就是嘴欠,没别的意思。”

  这时候跳出来和稀泥属实不是个好时机。

  景玉危无喜无悲,手落在小皮箱两侧轻轻扶着:“三王兄过虑了,孤没和他计较。”

  景弍辞苦笑,真没计较会说那么多吗?

  “我不是为他说情,就他那个样子做不出什么来。”

  “嗯,孤知道了。”

  “殿下要多注意身体,天凉了,有太子妃夜间陪伴在侧,也能睡个踏实觉。”

  郁云阁暗呼不好,这又是哪个狗逼玩意儿给景弍辞吹风,让他催促景玉危同意自己入住冠云殿啊?

  虽然他心里也很想去冠云殿走几圈,但多少也得景玉危心甘情愿才行。

  迫于局势让人同意他去能有好果子吃吗?

  郁云阁一个头两个大,能不能别把这地狱难度的事再拔高一个难度系数?

  “好。”景玉危松口说了个让郁云阁毛骨悚然的回复。

  他后背发凉,明明梦想成真却有种将要入油锅的预感。

  景弍辞还在,为保全景玉危身为太子殿下的可笑尊严,他先不辩解了,打算等上车再说。

  “好好好。”景弍辞轻呼出口气,让兄弟们相亲相爱失败了,但景江陵交代他办的这件事成功了,总归没有一事无成,“太子妃生性活泼,会有点吵,殿下多担待。”

  明明是他的枕边人,景弍辞了解的比他还要多。

  景玉危轻轻冷笑了下:“孤明白。”

  郁云阁觉得更冷了,恨不能堵上景弍辞那张嘴,能不能别说那么多和他有关的事?

  又恨凉亭到院门口的路太长,几步路的功夫居然能让他两说那么多话。

  郁云阁不太确定等会儿上车,会不会先被景玉危来一刀。

  生无可恋之间,这漫长的离去之路终于走完,他心惊胆战地磨蹭进马车内,规矩坐好,失去解释的欲.望。

  等马车咕嘟嘟的再次滚上青石板路,郁云阁已经波澜不惊,甚至想找景玉危借那串佛珠用上一用。

  “回去收拾东西搬到冠云殿。”

  郁云阁汗毛竖起来了,嗓子发干:“殿下大可不必在意他们的话,我也不是那么想去冠云殿。”

  景玉危能信他才见鬼。

  “没关系,孤想让你去。”

  郁云阁傻了下,不太确定道:“殿下的意思是你心里想让我去冠云殿?”

  景玉危颔首,这不是一时冲动,是他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既然想知道郁云阁入冠云殿要做什么,不让人进来怎么知道?

  他还想知道郁云阁背后藏着的到底是谁,钓鱼执法再合适不过。

  只是听郁云阁将信将疑的口吻,他难得冒出点恶劣的捉弄心思。

  “冠云殿的床够大够软,孤的枕边……”

  郁云阁屏住呼吸,胡思乱想地猜他未完的话到底是什么。

  “缺个夜间端茶倒水服侍的人。”

  郁云阁:……

  “殿下说我想找的人不在东宫,是知道人去了哪里咯?”

  小猫咪没有理会他的逗弄,一本正经的想要说正事,调皮。

  景玉危有了几分好心情:“不知道,孤知道郁双泽失踪还是父王召见,问孤同不同意让你替嫁。”

  这一高兴就说漏了嘴,郁云阁抿唇努力藏住笑意。

  “所以我得到我哥在东宫附近失踪的证据是殿下有意为之?”

  景玉危没反驳便是默认了。

  “为什么?”郁云阁不理解,“我对殿下来说有非同凡响的意义?”

  正经话说不了两句就要浪,这才是郁云阁。

  景玉危手在小皮箱上敲了两下,引得他看过去:“没有。”

  说的够多了,该收一收。

  景玉危深谙欲擒故纵的真谛,说点东西勾住人再闭嘴,反复几次,只会让人更舍不得离去。

  “殿下不想知道大王子得到什么消息才急着要走吗?”郁云阁又问。

  “不想。”景玉危果断给了答复。

  “可我想告诉殿下,殿下听一听,好不好?”

  景玉危蹙眉:“好好说话,别撒娇。”

  郁云阁闷声笑:“我没有,殿下不要用你的偏差污蔑我。”

  景玉危眉头蹙得更狠了:“说。”

  “殿下知道我来梁溪是为找我哥,那肯定也查过我为何会出现在雾廊镇,知道这些不免会知道我哥曾在那儿的一个叫小馆的地方留宿。”

  郁云阁斟酌着要不要多说点实情,博得多点的信任:“小馆,是景昭设在燕国收集情报和金银的据点,那地方用处广泛,日进斗金,只要地方不丢,景昭很快能建起个金钱王国。”

  景玉危嗅到真诚的坦白味道,心里忽地冒了点从未有过的热浪:“你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啊,但我不是那种任人欺负的性子,他对我下死手,我总得送点什么给他。”郁云阁姿态放松地靠在车窗上,“那时我以为殿下和他们是一伙的,才没怀疑我哥明明是在景昭名下地方有过痕迹,为何到梁溪变成入了东宫。”

  景玉危这才明白原来他是弄清楚了这其中关系,想找自己再合作,心里的热浪又渐渐褪温。

  “没孤帮你,你也能找到郁双泽。”

  “我不这么认为。”

  “哦?”

  郁云阁往他面前挪了挪,想碰他脸的手到半空中又收了回来:“自我入东宫那日起,在他人眼里我和殿下是同条船上的人,一举一动备受瞩目。这要被人知道我真正的目的,便有了软肋。”

  “孤该信你?”

  “殿下那么聪明,不会看不出王上那日的话在挑拨离间吧?”

  景玉危顿了下没有立即回答,这给了郁云阁继续说话的勇气:“看出来了就该知道你那位打着不爱权势的三哥也不清白。”

  “哎,殿下别急着反驳,好好想想。”郁云阁又道。

  一墙之隔外的风声似乎更猛烈了,吹得成片树林呜呜作响,天彻底的变暗了,马车内也黑下来。

  郁云阁侧耳倾听,猝然起身扑向了毫无防备的景玉危。

  作者有话要说:

  景玉危,一个别人都觉得郁云阁说话没问题,偏偏他心思不单纯,非说人家撒娇的男人。

第21章 调虎.

  景玉危怀里多了个略带凉意的温热身躯,下意识要将人推出去。

  “别动,有刺客。”

  景玉危听见郁云阁在他耳边急声说,抬头时候力度没控制好,那张先前被他指尖无意触过的唇擦着耳边过去,留下一道难以忘怀的触感。

  他没听到折柳的声音,更没听见刀剑相碰的沉闷声,不由疑惑,刚想让郁云阁起来,一道利箭穿过木头几乎贴着额前过,带着必杀的味道。

  接着便是折柳有序不紊的安排声,随之而来的是浓密得利箭,伏击的人显然不想暴露身份,想干脆将他们射成刺猬。

  郁云阁扭头后怕地看着那支尾翼还在颤动的箭矢,要再慢点半拍,景玉危脑袋该开花了。

  “折柳带了多少人?”

  他还紧紧贴着景玉危,这种情况下搞不好就要挨一箭,他想完整无缺的活着。

  “一支护卫队,二十人。”

  “这二十人不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吧?殿下,我认真的,要有机会逃跑,我会丢下你头也不回的跑。”

  景玉危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等类似渣男的话,被噎了下:“这就是你对孤说的喜欢?”

  “只有活着,喜欢才有价值,命都没了,还有什么用?殿下,我没有话本子里为心上人甘愿去死的精神,所以,”他按了下景玉危的肩膀,两人一起缩着身子躲避,“你要想法子活着,这样才能再听见我说喜欢。”

  “是你想说,不是孤想听。”景玉危炸毛道。

  纯情的太子殿下脸颊通红,顺着白嫩的脖颈往下染,整个人快成了大红虾,不知是气的还是恼的。

  为避免他气过头乱动被射中,郁云阁赶紧顺毛:“是是是,是我想说,不是殿下想听。”

  景玉危冷哼,这还差不多,他身形高大努力缩着又被按着继续缩的滋味属实不好受,胳膊刚动,又被有所察觉的郁云阁按了一把。

  “我的好殿下,这时候乖点好不好?”

  景玉危刚想反驳,便觉得唇上一热,又听郁云阁低笑道:“我亲殿下还不行吗?折柳带来的人很厉害,相信很快能转危为安,殿下再耐心等等,嗯?”

  景玉危哑口无言,倒不是不知说什么,而是被郁云阁骚到了不知先呵斥哪一句好了。

  被人狠狠占了口头和身子双便宜,还要被迫背个因为想亲嘴所以乱动的锅,换个乌龟都忍不了。

  “郁云阁!你再乱说一句,孤让你当挡箭牌!”

  说完这话,景玉危抿了下唇,真是、真是不知矜持。

  郁云阁大部分注意力在外面的厮杀上,对他的控诉带着安抚的敷衍:“嗯嗯,殿下轻点儿,我怕疼。”

  景玉危:“……”

  在眼前的乱飞的利箭消失了,但还能听见许多箭矢飞过来的声音,情况估计不太好,郁云阁不想继续躲了。

  “殿下躲好,我出去看看。”

  郁云阁将景玉危藏在还算安全的角落里,顺便在他左右各塞了个软垫,有这东西挡着总比没有的强。

  他动作过于雷厉风行,抽身离去时没能让景玉危伸出去的手抓到一缕衣角。

  外面战况很是激烈,折柳带来的二十人围绕在马车四周,形成人形盾牌,挡住了四面八方的箭雨。

  短时间内不会有人伤到车里的景玉危,可谁知道这批刺客还有什么招数,又会同他们耗到何时?

  等下去对他们很不利,郁云阁长腿一跨跳下马车。

  折柳听见动静回头一见是他,眼神微变:“太子妃怎么下来了?”

  “殿下没事,这里离梅园多远?”郁云阁变戏法似的抽出了把软剑,替折柳分摊挡箭负担。

  他手指细长好看,漫不经意地挽着剑花挑箭的姿势太潇洒,惹得折柳多看了几眼,险些被射中。

  被人救下,折柳向郁云阁投去感激眼神:“不算远,我已经发了求救信号。”

  郁云阁仰脸看了眼黑沉沉的天,可见度很低,又回头看眼通往梅园的路,被层层叠叠竹林挡住,不好说景弍辞是否看见求救信号。

  再说了,就算景弍辞能看见,也不好说会不会来救。

  毕竟这场刺杀……

  “保护好殿下,我去去就回。”

  郁云阁从不做束手就擒的傻蛋,与其将生机交付到旁人手里,不如奋起一搏。

  风太大了,等折柳听清他的话转头要制止的时候,他人早不见了踪影。

  折柳急了,这种情况下怎么能让郁云阁独自冒险,那不找死么?

  可要找人他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找,郁云阁根本没给他追的机会,折柳这时意识到他家太子妃身为武林盟主家的小公子,多少也是会武功的。

  天黑风大能看见的东西有限,郁云阁躲开箭雨后干脆借着光秃秃的竹竿顺风踩上了竹海顶峰,刚冒出头的那瞬,有星星点点的凉意落在脸上,他摸了一把,下雪了。

  冰雹下了没多会儿,鹅毛般的大雪急不可待的兜头兜脸扑下来,片刻天地间落了层浅薄的雪色。

  郁云阁听着利箭的声音往射出来的方向不声不响摸过去,很快便看见了十来个或站或躲在山峦里的蒙面黑衣人。

  人不多,不是郁云阁想找的。

  他迎着风雪眯着眼睛寻找领头人,雪太大了,糊得人真有些睁不开眼。

  黑衣人背上箭袋快要空了,意识到这点,那群人收起弓,摸出把弯刀贴在腰侧,脚下无声地躬身快步往前,那是景玉危马车所在的方向。

  郁云阁呼吸微顿,来不及了。

  不消片刻,天地间的白色越来越浓,听不见利箭破空的声音,景玉危心里沉了沉,这不是什么好征兆。

  “殿下!”折柳连跌连爬地滚进来,见景玉危一手抱着个软垫,心放回肚子里,“马死了,我们得走。”

  没了马便没了便利,他这双腿是最大的累赘,哪怕能站起来终究不如正常人,更没法跟上逃跑的步伐。

  景玉危没想过丢命,默不作声地丢开软垫:“他呢?”

  折柳抿紧嘴巴,不知该怎么说。

  “他在哪?”景玉危察觉出折柳不同寻常的沉默,又追问了句,全然不知自己语气里有着藏不住的关切。

  折柳闪烁其词:“不知道。”

  景玉危默然,倒没有发火,而是想到了不听管教的郁云阁确实不会管折柳。

  多数时候他在自己面前都是随心所欲,越不让做什么越不听。

  “走吧。”

  见他没有固执地追问郁云阁去了哪,折柳庆幸他没被郁云阁那张脸迷住,还存有一贯的理智。

  等下了马车,刚坐上轮椅景玉危又让他停下了。

  折柳不明所以:“殿下?”

  “有人来了。”景玉危说完看向风雪吹过来的方向。

  折柳暗自叫苦,想也知道箭雨后不会是相安无事,刺杀哪有半途而废?正因为如此,折柳才想快点带他离开。

  “殿下,再不走来不及了。”

  “现在也来不及了。”

  折柳低叹了口气,不再尝试劝说,而是拔出剑护在他身前:“太子妃临走前让我保护好殿下,我答应了,不能食言。”

  悉悉索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脚步落在薄雪上发出吱呀的声音,多而密集。

  折柳脸色变了,人太多了,这要没人来救,他们今日怕是要命丧于此。

  折柳怎么也没想到景玉危生平初次在不多人的知情内出行,会招来杀身之祸,还是有人见不得他活着。

  雪幕中的人影现出来了,折柳握紧长剑,比预想中还要多,不仅是眼前,他回头看,后面也来人了。

  耳边突兀地响起长剑出销轻鸣声,折柳扭头便见景玉危端坐轮椅之中,手持长剑,无畏无惧。

  折柳张了张嘴:“殿下。”

  “孤不需要你保护。”

  景玉危语气笃定又自信,仿佛是个天下无双的绝世高手。

  折柳眼眶有点热,又深深吸口气,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招呼二十来个人围在一起:“来!”

  尾随那群人的郁云阁,望着像个饺子皮把景玉危当个馅要包起来的黑衣人们,微微皱眉。

  没找到发号施令的人,是这帮人领了死口令?

  那他想保下景玉危就难了。

  这不应该,他盯着那群人看了很久,终于让他逮到个不一样的,藏在最里面,想突过去将人抓了不太现实。

  只剩下一个解决的办法,他颠了两下早备好的小□□,幸好曲闲嘴硬心软,否则通天本事也救不下人。

  他瞄着那道左摇右晃的身影,等那帮人和折柳等人交上手,那道身影挥刀砍向景玉危时,按下了□□。

  一支穿云箭飞向了那人完全无准备的后背,对方注意到想要侧身躲开,等转过身发现那支箭角度太过刁钻,本就不是落在后背的箭自然而然落在了那人的侧腰。

  那人痛哼,猛地看向郁云阁所在地方,哑声道:“撤。”

  正打得热火朝天的黑衣人闻言护着他往回退,仔细看是追着郁云阁去了。

  景玉危捏着发红的手腕:“发生了什么?”

  折柳迷瞪着眼:“…他们好像追太子妃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郁云阁:哄人的时候嘴要甜,动作要快,不然容易挨打(bushi)

第22章 脱险.

  郁云阁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为了个要他命的美人铤而走险。

  过于梦幻。

  他躲着身后杀意凛然的箭,拿出被他师父用石子盯着打的逃跑心理,仗着轻功出众东跳西躲,气得刺客哇哇乱叫。

  “给我把他射下来!”

  被伤到的人暴跳如雷,这次围剿景玉危早该被十拿九稳,哪里想到有人黄雀在后?

  今日这事儿没办成回去铁定被罚,太轻敌了。

  “快点,在救兵到之前先把人杀了。”

  决不能等到景玉危等人过来,不管怎么说,要先杀一个。

  他侧腰血流得像奔腾的小溪,哗啦啦的,疼得他脸色都变了。

  再追不到郁云阁,他先要流血身亡了:“再加把劲给我射!”

  郁云阁敏锐的发觉箭变多了,光靠躲是躲不过,无奈之下他只能拔剑挡,边挡边跑,终究是被拖慢了速度,又顾及不过来,右肩与腰侧双双挨了一箭,腰间的伤感觉不太严重,主要是右肩,差不多被贯穿了。

  剑险些从手里脱掉,他咬牙将剑换到了左手,深呼吸口气,继续奔跑。

  一旦刺客追他,那景玉危就是安全的。

  只不过……他苦笑了声,不知景玉危脱险后会不会来救他。

  被风雪吹麻了脸,身上热度随着鲜血飞快流逝着,他的反应速度慢下来,竭力躲过致命的利箭,能感觉到生命在走向尽头。

  玩脱了,他懊恼地想,没像原著那样凄惨的死去,指不定带着景玉危的感恩被怀念着。

  郁云阁宁愿不要这份情,就像他对景玉危说的那样,只有活着,喜欢才有价值。

  借着这点他强撑着不肯倒下,拼了命地跑,快到了吧?

  被伤的人面露狰狞,看出不远处的人精疲力尽,只要他们再追一会儿,这人必死无疑。

  他狞笑,这只黄雀吃下了才能保下自己的命。

  “再快点,弄死他!”

  郁云阁快跑不动了,心里苦闷,不该自负地支走江开,竹林到梅园的路未免太远了,他腿都要跑断,还没到地方,再拖下去人真要没了。

  好在暗青竹竿渐渐减少,梅园小院崭露眼前,他就要到了。

  追他的人也看见了梅园,下狠心要杀他,夺过身旁人的弓,一把抽出三支箭陡然停下脚步,搭箭拉弓一气呵成,他瞄着郁云阁,默默判断对方下一步落脚点,手指轻动,利箭飞出,刺破风雪冲着动作不太利落的郁云阁飞去。

  郁云阁有所预料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往哪里躲都会受伤,他只能尽力侧身,不让箭扎得太深,少受点罪。

  到底低估了射箭之人的拉弓力度,这箭穿过了他的右胸口,徒留下一个血窟窿,疼得他倒抽好几口气,脚下力度一个没把控好,趔趄几步险些摔到在地,饶是勉强稳住身形,他仍旧眼前阵阵发黑,不得不停下脚步。

  得到想要的结果,刺客首领伸出略白的舌头舔舔唇,掌心落入一把刀刃泛青的匕首,缓缓朝那道背对他们僵站着的修长身影走去。

  两伙人离得越来越近,血腥味随着风刮向远方,郁云阁脚下的雪地很快被热血融化,又极快的蔓延开直到润进土里,留下暗黑色的血印。

  刺客已到身后,他像是毫无知觉,一动不动,刺客举起匕首,只等挥刀而下。

  这时一阵训练有素的脚步声急速而来,有黑影自郁云阁面前掠过,一刀了结他后面的人。

  接下来便是单方面屠杀,追杀郁云阁的人被全部灭口。

  郁云阁吊着一口气,颤颤巍巍睁眼看向站在院门口的男人,牵强地勾了下唇,露出个胜利笑容。

  冰天雪地里的青年虽伤痕累累但仍身姿挺拔的站着,原本洁白的白袍早已血迹斑驳,但这并未影响到青年的美貌,反倒因几抹血迹衬托得他有种被凌虐的美感,眼神既倔强又高傲,像是永远不会低下头。

  景弍辞紧盯着郁云阁,思绪乱飞,人救下来了,会乱说吗?

  雪更大了,洋洋洒洒地飞舞着,隔绝两人的对视。

  景弍辞背在身后的手捻了捻,就那么直勾勾看着流血过多的郁云阁两眼一闭软倒在雪地里。

  大雪很快遮住了郁云阁的身影,远远地能看见那张血色尽失的脸快要和雪融为一体,再让他躺在雪地里,人该凉了。

  算了,景弍辞抬脚往外走,不能让景玉危起疑心。

  -

  郁云阁再有意识的时候只觉得浑身疼,眼皮子很沉重,脑袋算不得清醒,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很陌生的画面,鼻息间飘动着熟悉的沉香味儿。

  这是哪里?

  他迟钝地想,艰难地动了下脖子想往旁边看,还未看见太多东西,眼前多了只沾染书墨香的手。

  有人在他身边低声不太熟练的诱哄着:“没事,睡吧。”

  他听出来这是景玉危的声音,一时间明白这是哪里,嘴唇微动想问问怎么回事,抵不过困意又沉沉睡了过去。

  待埋在锦被里的人呼吸平稳下来,景玉危缓缓收回手。

  不知是不是郁云阁睡梦中察觉到什么,在他的手即将收走时对方眷恋地蹭了下,接着又睡着了。

  景玉危指尖轻颤,火烧似的缩回袖子里,不自在地摩挲几下,像要将那份细腻肌肤的触感给捻走。

  “……殿下?”

  折柳不明白为何御医说郁云阁只要多睡睡,睡够了自然会醒过来,他家殿下还要日以继夜守在床边,像个二十四孝子,也不理解为何他家殿下看向郁云阁的眼神充满了矛盾。

  就像此时,他们明明在说此次遭遇刺客的要事,正说到紧要关头,郁云阁动了一下,他家殿下心似小燕子飞了。

  折柳不得不提醒:“太子妃晚间能醒过来,殿下不必继续守着了。”

  “嗯,睡了四五日是该醒了。”景玉危盯着郁云阁睡得渐有红润的脸颊道。

  折柳:“……那关在密室里的人是不是也该放出来了?”

  “放出来吧,让他不要生事。”

  以当时江开恨不能随手捅上两个人的情况来看,这五日够他冷静下来。

  景玉危捏了捏眉心,再次望向郁云阁的眼神变得不太确定起来。

  折柳领命去办。

  宽阔的冠云殿顿时只剩下两道微弱的呼吸声,显得宫殿内更空了。

  景玉危定定看了熟睡的郁云阁良久,确定对方听不见任何声音,才俯身靠近,不知是说给谁听的轻声喃语:“你为何要救孤呢?难不成痛下杀手后又因为孤好看后悔,不惜以身犯险?”

  许是说了从未说过的自我称赞的话,哪怕没人听见,他还是红了脸。

  “郁云阁,孤不会放你自由了。”

  他含糊又执拗的下了定论,眼底深处压抑的疯狂再也不想克制,贪婪地扫过不知所以的郁云阁,缓缓舔了下唇,渴。

  离听竹苑十步远的地方有个只有道门的铁笼房子,人只要被关进去,除开那道门别无出路。

  折柳揣着钥匙过来开门前,还同房间里跟哑巴一样的人打商量。

  “我说我等会把你放出来你别一时冲动去找殿下,他当时也是为大局着想,真让你提剑冲出去,出事了还要太子妃顶罪名。”

  “王上已经知道殿下及太子妃遇刺的事,责令大理寺严查,能让大理寺动手查的,那都是大案子。可见王上有多重视这件事。”

  “江开,我知道你武艺高强,名震江湖,可你现在得接受件事,那就是你家公子是南川太子妃,你不能光用江湖那套来帮他解决麻烦。”

  折柳絮絮叨叨半天没得到一点儿回应,也不气馁,手摸上锁半天,就是没有打开的意思。

  好半天,漆黑的屋内终于有人等不住先打破了这片静谧。

  “说完了没有?”

  折柳斜靠着铁门,转动着钥匙:“差不多了。”

  刚转没两圈,自屋里伸出来一只手,眨眼功夫取走钥匙,待折柳回过神,铁门大开,江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话多。”

  折柳讪讪的,从他手里抢回钥匙和锁,不放心的又啰嗦了句:“殿下将太子妃接到冠云殿,事先也经过他同意了,你不用那么生气。”

  起初江开得知郁云阁重伤,也没他们想的那么激进,不过是想去玄云楼弄清楚这件事的原委,将幕后主使宰了而已。

  被早有预料的景玉危派人逮住关了起来,这一关便是五日。

  想来以曲闲的聪明程度也不用他多嘴,必定早早搞定了,现在他只需要离开东宫带回消息给郁云阁。

  折柳跟在江开身后刚走两步,没注意对方停了,他一不小心撞到对方结实后背上,捂着鼻子瓮声:“你做什么?”

  江开转身如鹰的犀利眼神盯着他:“我要出去。”

  南川冬季的天黑得格外早,近酉时夜幕像口锅扣下来,冠云殿内亮着昏暗的暖黄烛光,门窗紧闭,壁炉里的炭火烧得正旺,使得殿内温暖如春。

  郁云阁便在暖意洋洋的舒适里再度醒过来,一睁眼先瞧见了在床边闭目养神的景玉危。

  作者有话要说:

  景玉危:有老婆了。

  病娇属性上线中。

  *

  明天不更,争取后续稳定更新~

第23章 亲昵.

  他这几日睡得不好。

  郁云阁凝视着景玉危眼下青黑得出的结论,估计是自己伤势让人无法安心休息,他慢吞吞地摸着身上伤处,心想南川御医手工活不行啊,包扎太粗糙。

  肌肤和蚕丝被摩擦发出极为细微的沙沙声,惊醒了休憩的太子殿下。

  郁云阁停手,只见那双浓密纤长的鸦睫先是颤了颤,眼皮微动缓缓睁开,眼神不再是空洞无神,是他初见时候的深邃漠然,这人复明了。

  他无意识的和景玉危对视,对方无法忍受般率先转开视线。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疼。”

  郁云阁老老实实说,伤口被处理过没大碍,可到底伤到了,不可能一觉睡醒恢复如初,疼痛在所难免。

  “孤让御医给你开的新药能止疼。”

  郁云阁瞧着他:“殿下觉得我想要的是副能止疼的良药吗?”

  景玉危被问住了,转过来同他对视。

  “殿下。”他脸还埋在雪白锦被里,失去血色的唇微微翘着,漂亮的桃花眼弯了弯,像只狡猾的猫,“殿下陪我睡会儿吧?”

  老实说这个条件太贪得无厌,换作往常必定会被景玉危恼怒的呵斥。

  此时却没有,景玉危只轻飘飘瞥他一眼:“你刚醒,孤不想又闹出人命。”

  郁云阁微怔,接着是止不住的诧异:“殿下会开玩笑了?”

  “你既然醒过来了,先喝药。”景玉危伸长手从小火炉上取过煨着的白玉碗,里面装着黑褐色的药汁,看着便苦涩不已。

  郁云阁的脸皱成了包子,往被子里躲:“我能不喝吗?”

  “不能。”景玉危单手端碗,另一手去挖人,“你想孤找人灌你?”

  郁云阁知道这是他能干出来的事,为避免受罪,他乖巧地往外冒头,望着景玉危一勺勺搅动,心头微动:“殿下喂我吗?”

  景玉危手停了下,抬眸意味不明地瞧着他。

  直把郁云阁瞧得不自在,隐隐又想钻进被子里,待意识到这点,郁云阁自嘲,这是怎么了,受伤睡个五日,醒来他和景玉危人设互换?

  “我受伤了,全身疼,端不住碗,殿下行行好,喂我吧?”

  他眼巴巴的,眼睛被烛光照得亮晶晶,里面满是期盼。

  景玉危喉咙轻动,转眸抿紧唇,舀起大半勺药汁倾身送到他嘴边。

  郁云阁这下是真惊到了,怀疑景玉危被人掉了包,他缓缓喝了药咬住勺子。

  没能成功收回勺子继续第二次投喂,景玉危撩起眼皮子,对上满是疑惑的眼,他轻呼出口气:“喝完。”

  “我打动殿下了嘛。”郁云阁含糊不清道。

  景玉危稍稍用了点力气收回勺子:“不要想太多。”

  态度相较于以前的确有好转,还是透着可疑。

  郁云阁总觉得他的表情里藏着心事,问是问不出来了,只能等见到江开先弄清楚这次刺杀的来龙去脉再摸索。

  “殿下,我的药没断过吗?”

  虽说他受伤昏迷,但偶尔也有知觉,比如被硬灌下去堵在喉咙不得不咽下去的苦药。

  勺子撞到了碗边缘,发出悦耳的清脆声,景玉危心跳快了些:“嗯,刚带回来的时候发了烧。”

  “那是真灌药了?”郁云阁探出的指尖按了按自己的下唇,“我怎么觉得有人趁喂药亲我?”

  景玉危送到他嘴边的勺子端不出去了,整个人都要麻了。

  麻完耳朵红得不成样子,眼神闪躲不停,明显的心虚。

  “可惜了。”他主动凑过来喝下这勺苦得要吐胆汁的药,拧着眉苦中作乐,“我那时不清醒以为在做梦。”

  景玉危木着脸不看他,一勺接一勺地喂,恨不能用药碗堵住他的嘴,免得他再说些让自己羞耻的话。

  紧赶慢赶终于将一碗药喂完,景玉危松了口气,眼见他还有要说话的迹象,寡言地捻起甜梅塞到他嘴里。

  郁云阁要说话的嘴再次没能说出话来,这欲盖弥彰得太狠了。

  他咬着梅子,酸酸甜甜的:“殿下亲了我不要不好意思,毕竟我那么喜欢殿下。”

  “你真喜欢还是在逗孤?”

  以往不管是言语调戏还是肢体接触,他都是以躲避或是恼怒偏多,这次突然一针见血地问,倒是将郁云阁问住了。

  没得到回答,景玉危也不在意,端着碗往外走:“孤索要的不单是喜欢。”

  酸甜的梅肉很快被咽下,先前被压下的苦涩又涌了上来,让郁云阁不太适应地蹙眉。

  扪心自问他喜不喜欢景玉危呢。

  喜欢,那张脸简直好看到了他的心坎里,撇开脸不说,真拿性格来说事,他居然不太能说准了。

  要真不喜欢,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主动凑上去,甚至会为了对方孤注一掷么。

  他大可丢下景玉危一走了之,充其量为其叫来景弍辞,对方是生是死,一律不管。

  要说真的很喜欢,也谈不上,他和景玉危之间不坦诚,仓促坦白心意,指不定被当做什么,也长久不了。

  真是头疼,他拉过被子盖在脸上,真将自己玩进去了,不能吧?

  郁云阁感到前所未有的忧愁,此时他迫切的需要曲闲,来毒舌他一通,说不好就能放下景玉危立地成佛。

  轮椅轧地的声音由远至近,他悄然伸头看见景玉危回来了。

  “殿下,我想见见江开。”

  “等你身子好点。”

  “我有事想和他说。”

  “不急。”景玉危说完这话又道,“不用担心他的安危,孤会处理。”

  他哪里是担心江开,主要还是想知道这几日发生了什么,这种与世隔绝的感觉当真差劲。

  大抵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景玉危画大饼似的道:“等你好得差不多,孤带你出去走走。”

  郁云阁没舔饼并且生出了丝丝异样来:“殿下亲自陪我?”

  景玉危颔首:“先前你不是总想让孤陪你吗?”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这就是。

  郁云阁想到自己常去的那几个地方,不知所措道:“麻烦殿下了。”

  “不麻烦。”

  正好让他看看这只小猫咪背着他到底在做什么。

  “殿下要就寝吗?”小猫咪眨着湿漉漉得眼睛,不知死活地问。

  景玉危几不可见地摇摇头:“你先睡,孤还有事。”

  这多少给了郁云阁点安全感,醒来受到的刺激太大了,要再知道这几日都和景玉危睡一起,他会发疯的。

  然而郁云阁没想到一语中的,晚间被投喂的药里有安神作用,他睡得很沉,也因睡得太多,早早醒来。

  这一醒来便觉得事情不对劲,他侧躺着被人紧紧抱在怀里,对方的呼吸宛如春天轻柔的微风打在后颈上。

  腰上搭着只温热的手,那手小心避开了他的伤处,安放得很走心。

  更走心的是他双腿被一条有力长腿压着,动弹不得,身后有个无比炙热又无法忽视的东西抵着他,这让他想到了景昭胡叫的谣言。

  景玉危,不行。

  他要忍不住为他澄清了,瞧这精神奕奕的样子,要说不行,得多少男人捶足顿胸。

  “醒了?”

  男人的嗓音有着清晨特有的沙哑和慵懒,腰随本能缓慢往前挪还顶了下,低头在他脖颈间轻嗅,被一股极为清淡的小苍兰香味唤回了理智。

  腰间的手、腿上的压力骤然撤离,下刻郁云阁视线内多了个披着外衣顶着对红耳朵仓皇跑了的身影。

  郁云阁:?

  不是,我什么都没说,你跑什么?

  到外间推开窗被冷风吹了个满脸的景玉危扶着窗沿,满脑子都是刚才的画面。

  他怎么能在察觉到郁云阁醒了后还做了那么下流的事?

  昨夜他忙完事情出来,郁云阁早就睡的人事不省,小脸泛粉的模样太勾人了,他当时心里冒出无数种龌龊想法,最终选择听从内心睡在郁云阁身侧。

  本打算天亮趁人没醒便起身,谁知出了岔子,人不仅醒了,还……

  他垂眸望着最直接体现内心想法的地方,闭了闭眼,不能再继续想,否则又该烧亵裤了。

  因这出插曲,郁云阁大半日没见到景玉危,进来送药端饭服侍的内侍仿佛被割了舌头,留他一人小嘴叭叭,跟个耐不住寂寞的鹦鹉似的。

  等到半下午,郁云阁总算见到个能说话的人。

  折柳脸色不好看,见到他也是勉强一笑,送来个红木盒便要走。

  “等会。”

  折柳不好不理他,只得折返回去:“太子妃。”

  郁云阁抬了两下红木盒的锁扣,似笑非笑:“殿下打算把我关在冠云殿里了?”

  折柳心惊:“没有没有,殿下是想让太子妃在这里好好休养生息,这也是御医的意思。”

  “你说的我不信,让殿下亲口和我说。”

  郁云阁想起让内侍开窗透个气,结果对方跪在他面前的画面,越发觉得事情不对起来。

  “或者你和殿下说,我手里有他想要的东西。”

  折柳瞧着他很不是滋味,想说点什么又想到自己犯的错,只得答应了。

  等人走了,郁云阁沉下脸,盯着红木盒里的崭新象牙扇,思绪乱成了一团麻,他想干嘛?

  作者有话要说:

  景玉危,不行。

第24章 小怒.

  让人递话过去后,郁云阁强撑睡意等景玉危过来,药里的安神功效太强了,他最终没能撑住睡了过去。

  这时殿门发出轻声吱呀,一道裹着化雪特有的寒冷身影走进来。

  “门口侯着。”

  景玉危头也不回喝退折柳,轻步往内室走。

  折柳望着他家殿下挺拔的背影,心里重重叹了口气,天命啊。

  冠云殿内室很暖,不消片刻,景玉危手脚热起来,不用担心温差太大惊醒床上沉睡的人。

  他来这不是想知道郁云阁手里的东西是什么,单纯想来看看人好不好。

  挺好的,吃得好睡得香。

  景玉危的指尖划过郁云阁半侧着的脸颊,指腹感受到的肌肤很滑腻,像刚剥好的鸡蛋。

  待思绪回笼,他看见自己潜意识很喜爱郁云阁的唇,不停抚摩着。

  人没醒,却感受到什么眉头轻轻皱了下。

  景玉危不见慌乱,中午那碗药里多加了点安神药,足以让郁云阁睡得昏天暗地,让他安心动手动脚。

  “你想跑。”景玉危的手顺着那张被他捻得微微发红的唇辗转到郁云阁后脖颈,那儿的肌肤更为细致,让他为之喟叹,“你是孤的。”

  他着迷般呢喃,低头凑过去轻轻叼住了郁云阁的唇,流连忘返般碾压了个遍,直到呼吸错乱,不得不放开。

  睡梦中的郁云阁呼吸也急了些,不自觉地舔了舔方才被光临过的唇,又蹭着枕头不动了。

  景玉危浑身热血沸腾,眼尾发红,险些没控制住自己。

  不能在这里继续逗留,他怕他会忍不住对郁云阁做出更过分的事。

  还不到时候,他要郁云阁主动将事情交待清楚,一日不行就一年,只要人在冠云殿里,迟早会达成所愿。

  黑夜来临,郁云阁是被内侍轻声唤醒的。

  他捂着额角坐起来,说话前先张嘴抽了声冷气,抬手摸摸唇,好像破皮了。

  “殿下呢?”他哑声问。

  内侍往他床上架着的小桌子布菜,待四菜一汤放好,又双手递过去筷子。

  “您先用膳。”

  这是怕说出来后他生气不吃饭?

  犯不着,郁云阁接过筷子慢慢悠悠吃着,一点儿没要发难的迹象,这让内侍放松警惕。

  毕竟殿下吩咐过,无论如何都要让他好好用膳,将人照顾好,出了任何偏差,要他的命。

  “我的伤口要换药了吧?”

  郁云阁吃得差不多,又问起了别的事。

  内侍给他盛了碗香喷喷的黑鱼汤:“明日御医会亲自帮您换。”

  东宫大厨厨艺高强,一碗黑鱼汤也能煮的鲜香四溢,郁云阁一口气喝了两碗。

  “嗯,药也端来吧。”

  这时的他非常好说话,让内侍心又安心不少,忙不迭将煨着的药碗端上来伺候他喝了。

  冠云殿又恢复了安静,郁云阁撑着脸反复翻看折柳送来的新扇子。

  和他在雾廊山下丢掉的那把不同,做工更为精细,扇面照旧是旁人看来不堪入目的龙阳一百零八式,不同的姿势,各个经典。

  这是谁选的?

  应该不是折柳。

  景玉危大抵不愿让人知道他送了这种露骨淫靡的东西给他。

  那只能是景玉危自己选的了。

  纯情如少女的太子殿下是以怎样的心情翻开那本画册,又是以怎样的神情选出这几个姿势交代画师画的呢?

  郁云阁管不住思绪,堪堪开了头,仿佛涨潮海水一涌而上。

  景玉危怀着什么心情做这些呢?

  似乎从他醒来整件事的走向就不太正常,景玉危的行为举止处处无法解释,又将他禁锢在冠云殿里,发生了什么?

  无法见到江开,更无法离开这座宫殿,他成了只受伤的金丝雀。

  这种未知的处境让他很不安,得抓紧时间联系上人,他收起象牙扇,伸长手推开了窗户,不大,一指宽的缝隙,手指压着唇,吹了道清脆的哨声。

  不久后一只通身漆黑的小鸟落在窗沿上,歪着脑袋看他。

  郁云阁将准备好的信笺绑到它腿上,逗着小鸟:“乖乖送去,不扒你皮。”

  小鸟低头报复似的啾了他一口,被拍着屁股送走了。

  窗户关上,郁云阁的精力也用完了,磨磨叽叽地钻进被子里,整个后背疼得发麻,冷汗阵阵的冒,不一会儿身上跟水洗似的。

  得想个办法见到景玉危,早知道入住冠云殿不过是换个地方坐牢,他绝不会点头。

  这人到底什么意思啊,他琢磨不明白,和原著走向偏成两条平行线,已知剧情几乎无用了。

  还有他那句要的不单是喜欢,那还有什么?

  他的身子?

  倒也不是不可以。

  还是要先见到景玉危才有发挥的余地,说来说去都要先摸到人。

  郁云阁很痛苦,身体疼,被烦得也疼。

  次日刚用过早膳没多久,内侍带着御医进来了,依旧是上回给他看脖子的那位胡子花白老爷子。

  老爷子姓淳于,一个不太常见的复姓,他目前听说的只有燕国皇室驸马淳于免墨。

  淳于太医显然是冠云殿常客,指使内侍端茶倒水再搬个高凳来。

  郁云阁披着狐裘靠在床头,津津有味地看着。

  老爷子瞟了他一眼:“精神不错,看来伤口恢复挺好。”

  “好不好,您老爷子等会不就能看见了?”

  “不见得。”老爷子摇摇头,臭着脸和他发牢骚,“那日老夫准备给你上药包扎,愣是被殿下撵出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蒙古大夫,他才是御医。”

  “太不尊重了,惯会在老夫诊治时指手画脚,以往没发现他事儿那么多,更是小心眼得不让老夫查看你的伤口,行医讲究望闻问切,不见伤口,老夫怎知你恢复如何,又该怎样调整药方,外敷内服双管齐下,也好让你早早康复。”

  郁云阁好半晌没说话,心想,误会老爷子了,原来这不精湛的包扎出自景玉危之手。

  “先让老夫把把脉。”老爷子发完牢骚,心里舒服了,全然不知几句话将景玉危底露个干净。

  郁云阁配合地伸出手。

  老爷子眉间皱纹松了松,觉得自家殿下屁事儿多,人照顾的还不错,郁云阁脉象平稳,除了……

  “气血亏损,回头开个药给你补补。”

  这是应该的,郁云阁没有异议,收回的手放在亵衣系带上:“换药?”

  老爷子余光瞥了眼没动静的外室,又转回来看郁云阁,捋了捋山羊胡,笑眯眯地没说话。

  东宫书房,离冠云殿百步远的暖房里,景玉危看完折柳送过来的折子,若有所思地望着外面。

  折柳研完墨站到旁边,等着他考量完做决策。

  那批刺客全被灭口,现场得到的可利用证据极少,查来查去也没查出点东西,最后还是景弍辞私下里好心给了一件证物。

  就是那一件证物让景玉危对郁云阁的情感变得复杂又矛盾。

  “他闹了吗?”

  折柳差点没转过弯来,这是第几次谈正事时他话题转向了别处?快数不过来了:“没有,这会儿太子妃该在换药了。”

  “换药?”

  “是这样的,太子妃早间用膳和内侍说昨夜热出汗了,伤口不太舒服,想让御医换次药。”

  景玉危脸色变了变:“怎么没和孤说?”

  折柳讷讷道:“殿下不是说只要太子妃不出冠云殿,做任何事都无妨吗?”

  “孤让你用膳,你怎么知道米饭还要配菜吃?”

  折柳被怼得一愣一愣的,赶紧追着大步流星的景玉危:“那、那太子妃还说换完药要内侍送点热水帮他擦擦身子……”

  话越说到最后,底气越不足,几乎要人听不见说了什么。

  折柳哪敢说啊,光是景玉危猛地转头盯他的一眼,他心里都慌得不成样子了,再说两句怕是要挨罚。

  景玉危气得牙痒痒,一是气郁云阁没品出自己可怕的占有欲;二是气折柳跟了他这么多年,察言观色仍不够精进。

  太可恶了,他想,到底要他做到什么地步?

  书房到冠云殿的路上景玉危主仆神经紧绷,行色匆匆。

  冠云殿内,郁云阁端着装有羊奶的青瓷碗和老神在在喝茶的老爷子瞪眼。

  “您这真不是有心逗我玩?”

  “年轻人那么性急?”老爷子可不想惹人生气,太子殿下脾气大着呢,惹到了没好果子吃,等等没坏处。

  “不是我急,伤口被汗蛰的疼。”

  老爷子喝不下去茶了,伤者为大,他接过内侍拧好的湿布,口吻急了些:“你怎么不早说?”

  郁云阁翻了个白眼:“我这不是想看您老人家卖什么关子吗?”

  “好奇心真重。”老爷子数落完,等着他解开系带,眼看着那结就要落开了。

  内侍听闻急雨般脚步声,抬头惊讶地跪地迎人:“见过太子殿下。”

  这声禀告喊住了两人动作,双双看过去。

  景玉危的脸色极其不好看,冷冰冰的还很差,盯着郁云阁抓着亵衣系带的手,薄唇微掀暗含怒气:“出去。”

  折柳赶紧帮淳于御医收拾东西,不到眨眼功夫,殿内只剩浑身冷若冰霜的景玉危和仰脸带笑的郁云阁。

  作者有话要说:

  稍稍显露下景玉危骨子里的病娇属性~

  *

  现实里碰到这种快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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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互探.

  好歹将人激过来了。

  事情没谈妥前,郁云阁决不暴露本性。

  “殿下,伤口好疼啊。”

  他大大方方地解开亵衣,温热的肌肤冷不丁碰到微冷的空气激起阵阵鸡皮疙瘩,很快又消失了。

  景玉危俯身过来抓住他欲脱亵衣的手,黑眸沉沉望着他。

  要还不知道他折腾这出想做什么,景玉危早死在景江陵的掌控里。

  “孤来了,不要再胡闹。”

  他以为自己要换药、要沐浴是为见他的把戏。

  郁云阁不否认确有其事,但他不是个喜欢空立名头的撒谎精,冲神情晦暗难辨的景玉危一笑:“可是殿下,我是真想擦擦身子换个药,昨夜太热了。你摸摸,我后背黏糊糊的。”

  说话间,他牵着男人的手往自己后腰探,脸色如常,仿佛只想证明他说的是真话。

  即将触碰到的时候,掌心那只乍然烧起来的手惊吓般撤走了。

  郁云阁抬眸,便见景玉危站直了,双手背在身后,蹙眉瞧着他,眼神里满是慌乱,表情又很正经,偏偏耳朵尖红的滴血。

  真有趣。

  “殿下答应我的七日出门一次还作数吗?”

  景玉危一错不错地看着他,也不应答。

  他衣襟大开,既没坚持要脱掉,也没要系上,引得景玉危心烦意乱。

  脸色苍白的美人仰脸看着自己,衣衫不整地斜靠床头,像寻求个舒服姿势似的,曲起单条腿撑着锦被,那点地方足以藏下个人,很适用那本画册里的某些放荡姿势。

  回过神来的景玉危脸更沉了,黑眸情绪翻动,盯着他的眼神不安分起来。

  “我想见江开,殿下说过只要我好点就能见到人,我现在就感觉挺好的。”

  景玉危总算肯说话了:“他已经离开东宫。”

  郁云阁心中诧异,江开不是乱来的人,他还在这,江开怎会独自离去?

  “他知道你受伤的事,要去杀了伤你的人,孤怕他惹事,关了他几日,你醒来的时候,孤让折柳放他出来,结果他挟持折柳逃离了。”

  景玉危三言两语交代完这件事,又问:“你还要见他吗?”

  听这意思是他要见,景玉危便要将人抓回来。

  “不用了,他会回来的。”

  “你就在冠云殿里安心养伤,等天气好,孤会让你出去走走。”

  这不是郁云阁要的,他眼眸微转:“我睡在这里,殿下呢?昨夜殿下没回来。”

  有那日前车之鉴在,景玉危哪敢再乱来,生怕没管住自己出了大事。

  “不是想擦身子?”

  为避免他继续追问,景玉危提及他将自己激过来的事,全为了堵他的嘴。

  这狗男人当真懂得退避锋芒,喜欢被激是吧?

  那他就给他下个猛药。

  “想,这不刚让内侍送来热水和湿巾,正打算让人服侍呢,殿下就过来了。”

  景玉危闻言极度不悦,伸手取过凉透的湿巾放入热水里,重新拧干,靠近床沿:“孤帮你。”

  郁云阁求之不得,二话不说转过身盘腿坐着,亵衣褪到臂弯,松松垮垮挂在后腰,侧过脸注视景玉危。

  “既然殿下帮我擦身子,那不如将药也一并换了?”

  “嗯。”

  “殿下轻点,我怕疼。”

  这是第几次听他说怕疼了?景玉危思绪恍惚,接着对上方才堪堪惊鸿一瞥大片冷玉般肌肤,若没有突兀的几道交叉细布,这片旁人难见的风景会更美。

  他很白,后背微陷的脊椎沟被细布遮挡了少许,并不影响景玉危观赏,又因他双手撑着膝盖,两道形状优美的肩胛骨格外突出,好似要展翅欲飞,线条顺畅,腰肢细得像能一掐就断,剩下的景色被堆叠的衣衫挡住了。

  景玉危死死盯着他侧腰那块细布,眼里渐渐涌上血色,这地方不该有别的痕迹,除非是他亲口留下的。

  “殿下?”郁云阁轻声呼唤。

  他等得有点久了,后背接触空气太久,感受到凉意,再继续由着景玉危呆下去,他该病上加病了。

  “嗯。”景玉危应了声,轻轻擦拭着他的后脖颈,“怕疼还想着围魏救赵?”

  这力度撸猫猫都嫌弃,又轻又生疏,果真是太子殿下。

  郁云阁怕他做无用功,先道:“殿下不要怕弄疼我,使点儿力。”

  景玉危手下微顿,呼吸微重,温热的湿巾最终贴着细白的肌肤,仍旧小心翼翼,好似资深古董商清洗心爱宝贝般专心致志

  “我不那么做,只能和殿下双双等死,小命当前,怕疼也能忍忍。”郁云阁感受着湿巾往下走,睨着神情认真的景玉危,“况且我怕殿下又问这就是我的喜欢。”

  景玉危半抬眸和他对视了一眼,洗干净湿巾又继续擦。

  “我很庆幸我做了这个决定,否则我只能和殿下做一对鬼夫夫了。”郁云阁声音轻快。

  “孤不会死。”

  “可我很高兴是我救了殿下,当然,我知道殿下身为太子,性命攸关之际会有保命法子。能不能有我在的时候,会让殿下觉得事情没糟糕到那个地步,不是最危难的时候?”

  郁云阁扭头诚恳地看着景玉危,眼里没有玩笑,也没再藏有一贯的挑逗。

  他发自内心的希望自己能信任他,还值得信吗?

  此时景玉危手中湿巾到了他的腰间,闻言擦的动作用了点力气,不知碰到哪里,惹得他极为动情得哼了声。

  “殿下,别……”

  别碰那里。

  景玉危不听使唤地再次访问他腰肢正中的微陷之地,满意听见他忍耐不住的轻喘,眼眸眯了眯。

  失算了,郁云阁想,这狗男人纯情里难掩骨子里的恶劣,不让碰非要碰。

  他也是被这么碰才知道自己的后腰如此敏感,不会再让旁人近身,他暗恨。

  “郁云阁。”

  他后背贴进一个宽阔温暖的胸膛里,腿弯多了只大手,耳边炽热呼吸袭来,他偏头看见景玉危那令他念念不舍的英俊侧脸,接着整个身体一轻,他被男人单手抱了起来。

  “殿下!”他惊了声。

  景玉危没打算把他怎么样,只是将人搬到了跟前,松开手转而去解包扎的细布,动作相较于方才擦拭快了不少,郁云阁只当他这几日包扎熟练了,丝毫没猜到是自己的猛药起效了。

  “孤那日是在梅园门口接的你,三王兄告诉孤,他为了保你性命,不得不将刺客全杀了。”

  “大理寺不日不夜查了五日,一无所获,刺客用的弯刀是铁匠铺里最普通的武器,箭矢也是随意买的,没有纹身,没有象征身份的配饰。”

  郁云阁嗅到了危险味道,直觉景弍辞说了什么,他试探道:“查了他们是哪里人吗?”

  “苍莱山。”

  郁云阁默然,顿时明白被困在冠云殿的原因,他无奈地笑了下。

  景玉危注意到了:“笑什么?”

  拆下他身上的细布,沾着血迹的东西唤醒了不太愉快的回忆,景玉危折好放在旁边。

  “还有别的吗?”他觉得景弍辞做的不止这些,以对方滴水不漏的性格,做就做到绝。

  恐怕还有别的证据指向他,这口锅背得他啼笑皆非,说和原著剧情不同,这人际关系又诡异的搭上了,多少离了大谱。

  景玉危上药动作不受影响,抽空似的看他一眼。

  “三王兄私下里给孤一样东西,说是为孤安危着想,犹豫着还是给了。”

  “我大概猜到他让殿下注意什么。”

  “哦?”

  “是不是让殿下重新审视枕边人?不要轻易相信我,哪怕我嘴上说喜欢,指不定是为了什么,再说我花名在外,为了得到美人不折手段,委身殿下达成目的,也不是不可能。”

  “你倒是清楚。”

  景玉危的语气太平淡,显得很是漫不经心。

  “那殿下就把我关在冠云殿里当惩罚吗?”郁云阁低头看着景玉危手指缠着细布在他周身动作,包扎的漂亮不少,“只把我关起来,不做点别的吗?”

  他仰头往后靠,几乎要贴着景玉危的下半身。

  景玉危一眼看清他眼里的戏谑,冷冷淡淡地转开视线:“你嫌疑重大。”

  “殿下的意思是我洗脱嫌疑,便做点别的?”郁云阁惯会钻空子,眼看快要包扎好了,他坏心思又起,刚要贴着景玉危起身,便被人抓着亵衣捆紧双手,死死按在男人腰腹上。

  “你真当孤没脾气?”景玉危微微倾身,被突袭的郁云阁挣扎了两下,又乖乖不动了,脸颊生粉,眸光微闪,看起来又动了别的心思。

  他探出指尖顺着平滑的肩线到郁云阁尖细的下巴,虎口卡着人,迫使对方仰视。

  “孤是不懂床笫之事,对付你够用,也能看出所谓的喜欢是不带私心还是利益所驱。”

  郁云阁浑身紧绷,喉咙不期然发干,无意识咽了口口水,被震慑得说不出话来。

  “太子妃大可不必着急,往后孤有的是时间向你证明。”

  倘若他面不改色,指不定就虎住了郁云阁,可惜太子殿下太纯情,几句话先将自己说羞了。

  动作也不够下流。

  那他就勉为其难教教他。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入V,往后每天按时更新,尽量不断更,求各位家人们收藏下下本吧~

  *

  预收《刑侦:拨雾》

  你曾经历过的光辉荣耀都是别人精心设计好的,你不过是颗重要棋子。

  沈商信在荣升大队支队长时见到队里空降新人容续,他猛然想起自己做新人时参与的第一起命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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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仿佛清晨薄雾轻袅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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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敌变情人(大雾)/双向暗恋/先婚后爱/总裁套路多/顶流反套路

第26章 互圈.

  “殿下, 五王子送你的箱子打开了吗?”

  景玉危不知他为何问了个驴头不对马嘴的问题,往外室的置放架方向瞥了眼:“没有。”

  难怪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容易脸红,看来五王子的好意注定要被辜负了。

  郁云阁像被拧疼似的轻抽口气,笑容浅浅:“殿下松开点好不好?我肩膀疼。”

  景玉危巍然不动:“孤有个你很感兴趣的消息。”

  郁云阁收起脸上的调笑:“和我哥有关?”

  他不笑的时候, 桃花眼尾无力垂着, 失了妖媚的颜色,瞧着颇为冷淡, 对谁都无情。

  景玉危松开他, 后退几步, 免得被突袭:“孤替你留意了下。”

  发现他有所防备的郁云阁很失望, 懒懒问:“殿下真那么好心?”

  “有条件。”景玉危不做亏本生意, “孤要知道这批刺客到底受谁指使。”

  郁云阁转过身来, 衣襟大开对着他, 要笑不笑:“这么说殿下是相信我不是幕后主使了?”

  不是没怀疑过, 只是这件事太凑巧了。

  景玉危对一切凑巧的事都持怀疑态度, 更何况郁云阁表现太真切, 他不能查都不查便将人定死罪。

  “你仍有嫌疑,能不能洗脱, 看你本事。”

  “殿下将我困在这里, 我怎么查呀。”

  郁云阁冲他俏皮地眨眨眼:“我发现殿下对我态度不一样了。”

  景玉危不理会他的打趣,兀自道:“你不是早有办法出入东宫?需要孤和你翻翻旧账, 探讨下江开如何自由出入吗?”

  早就知道东宫里发生的事逃不过他掌心,郁云阁摸摸鼻尖:“殿下真狡猾。”

  “彼此彼此。”景玉危真心回他, 他让自己的人注意到江开出入又没法知道人去了哪,适当得暴露又保护自身,是个诱敌深入的高手。

  说到狡猾,都是一水儿的狐狸, 谁也别说谁。

  “他们知道殿下康复了吗?”郁云阁问。

  景玉危不坐轮椅也不遮眼,在东宫里行动自如,真当这里是不透风的墙么。

  “知道一些,孤让御医透露丝消息出去,没想到他们那么快按耐不住。”

  “原来梅园的刺杀不是有人心血来潮。”

  郁云阁拢了拢亵衣,不知是殿内冷还是他心冷:“难怪殿下说自己不会死。”

  受伤的只有他而已,胸口有股气,让他神色淡下来,越发得拒人千里了。

  “你对小馆做了什么?”

  “也没做什么。”郁云阁不太想搭理他了,“殿下若是感兴趣去查查好了。”

  没了轻佻话语,景玉危不太习惯,更多的是感受到他在闹脾气,不难理解。

  景玉危自知失言,却没向他道歉的意思,这是早先定下的陷阱,只是没料到他会挺身而出。

  “殿下还不走吗?”郁云阁往锦被里钻了些,露出双暗含不快的桃花眼,赶人似的,“殿下快出去,我好让内侍取新的亵衣来。”

  景玉危本抬起的脚又放下了,这才明白自己刚才始终觉得漏掉的是什么事。

  哪有给病人擦完身子换好药不给换身干净贴身衣物的,事情做了大半,没道理最后一步让别人来。

  再者,他无法容忍旁人看见亲近郁云阁。

  素来被人伺候的太子殿下笨手笨脚地翻找崭新亵衣,取出来还抖了抖,确认般看看他又看看手里的雪白衣衫,方才走过来,硬邦邦的:“换上。”

  “殿下若是不愿意帮我,那就让内侍进来。”郁云阁心里不痛快非要撩拨得景玉危也生闷气。

  谁知景玉危深深看他一眼,弯腰过来动作轻柔地半掀开被子,要来挖他。

  郁云阁汗毛都竖起来了,转瞬心里冷笑,别以为这样示弱,他就会消气。

  “殿下。”他故意贴着那容易染红的耳边亲昵说话,“你就那么介意别人看我身子吗?”

  如愿看见如玉的耳朵尖瞬间充血,他尤嫌不够,借着亵衣被脱的功夫,仰头咬上男人的嘴。

  这一下不能称之为亲,更像是泄愤般的啃。

  景玉危吃疼地皱眉,眸光却陡然暗了,凝视他眉眼饱含的挑衅神情,丢开亵衣,一手按住他的后脖颈,一手撑在床上,微微张口反咬了回去。

  郁云阁再想抽身离开已然来不及,退路被堵,被男人大力地搂进怀里,挣扎不开,光滑肌肤贴到男人衣袍的刺绣上,被磨得轻微刺疼外还有点儿别样感觉。

  原本沉寂内室响起了极为细微的水声,伴随着两道急促不稳的呼吸声,本就温热的殿内再度节节升温。

  郁云阁裹着亵衣躲在锦被里,心跳声大的像敲鼓,他脸颊的绯红一时半会儿下不去,连同身上的火热。

  他想,这就是原著男主得天独厚的学习能力吗?

  接个吻而已,他感觉都快被景玉危吃干抹净了。

  郁云阁调整呼吸,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青涩,他想到方才比他还疯的人,悄然抬眸看去。

  景玉危放开他后就那么直挺挺站着,眼眸微闭,眼尾连着脸颊烧红了大片,胸膛起伏不定,看着不比他淡定到哪里去。

  如此一来,郁云阁平衡了。

  殿内又沉寂下来,郁云阁不想让两人继续尴尬着,他轻咳了声:“谢谢殿下今日亲自来为我换药。”

  景玉危的眼尾更红了,半垂着的睫毛颤了又颤,不说话的样子英俊又乖巧,丝毫看不出刚才叼着他不放的上头模样。

  “我答应殿下,但我还有个条件。”

  景玉危抬眸飞快看了他一眼,黑眸泛光藏着羞意:“说。”

  “自由出入东宫,当然了,伤没好之前,我不会乱走。我知道殿下需要用我受伤这件事做文章,作为被利用的知情人,我要点报酬,不过分吧?”

  “可以。”

  得到想要的,郁云阁一反常态的沉默了,说是为化解尴尬才开腔,可他怎么觉得两句话说完氛围更奇怪了。

  尴尬之中还有些许化不开的诡异情愫。

  景玉危不敢再看他,脑子乱哄哄的,面上镇定自若:“孤还有事,你好好休息。”

  正和郁云阁的意,言语中透着等不及送人走:“好,殿下慢走。”

  殿门吱呀声响起又消失了,鼻息间还飘荡着熟悉又让他留恋的沉香味道,脸颊似乎更红了。

  他闭了闭眼,颤抖着手系上亵衣系带,脱力般抓了抓床单,根本不敢回想方才的画面。

  要说他是为报复咬了人,那景玉危是为什么?

  后背被人很色.情揉捏过的触感似还在,火辣辣烧得慌,他不自在得磨了两下床单,很是纠结的叹了口气。

  这算怎么回事啊。

  那边脚步匆匆回到书房里的景玉危坐立难安,全然心不在焉,倒个水看的折柳心惊胆战,生怕他烫到自己。

  在他家殿下书拿反了却没发现的时候,折柳终于忍不住了:“殿下怎么了?”

  景玉危眼神闪躲,看得出来很飘:“孤没事。”

  可你这样子真的不像没事啊,折柳内心狂喊:“是太子妃有事吗?”

  “孤没亲他。”景玉危声调偏高地回了句。

  目瞪口呆的折柳:“……”

  一时不慎喊出真正在想事的景玉危:“……”

  折柳心情复杂,到景玉危身边少说也有十来年,还从没见过殿下这般走神过。

  仅仅因为和郁云阁亲了个嘴,那要更深的交流,殿下得成什么样啊。

  要怪就怪殿下那些个不省心的亲父和兄弟,没给机会接触情爱。

  要知道景昭那些个王子,从十二三岁开始便有专门的内侍教学这档子事,更有甚者会被王上赐几本画册。

  到景玉危这里,什么都没有,还要忙着对付要他命的人。

  折柳心酸,意识到他家殿下某些方面当真欠缺,这才被花样百出的郁云阁吃得死死的。

  “殿下,你……”折柳思量着,这个口是真难开,“咱们乔装去沁芳楼走一趟?”

  景玉危神色冷冷的:“去那做什么?”

  他还记得为了给某人一柄新扇子不得已翻开沁芳楼那本画册,粗略翻过,羞得指尖发麻,脑海只剩下过分大胆。

  折柳心里苦,绞尽脑汁地想借口:“都说沁芳楼是大王子的地盘,咱们不是正想办法抓他小尾巴吗?与其在外面拿着点不知真假的证据揣测,不如亲自过去,也好摸个清楚。”

  “还不是时候。”景玉危被小鹿撞乱的心总算静下来了,重新坐到书桌前,“小馆被封,从燕国挖财的路被断了,他还会想别的办法,先看看沁芳楼有没有大动作。”

  一旦有动作,就能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本来也没打算那么快对景昭动手,无奈此人蹦跶得太欢了。

  他还记着八岁那年寒冬被对方推下湖的仇,那次差点被烧傻了,这些年来景昭没少给他找麻烦。

  最让他无法忍受的是景昭对郁云阁的觊觎,似龙被碰到了逆鳞,必要出手。

  “王庭有消息吗?”

  自打景江陵下旨让大理寺彻查此次刺客的事后,王庭便没了声响。

  他身子不好,搬出王庭到现在也很少去早朝露面,每回有要紧事,都是景江陵命蕉公公送过来。

  和郁云阁成婚后,蕉公公没再为此事来过,这不得不让人多想。

  “燕国查小馆动静太大,听说要递国书过来,王上忙得焦头烂额,将大王子叫去骂了个狗血淋头。”折柳道,“南边秋冬干旱,颗粒无收,今年不是个好年,王上正考虑让哪位王子去赈灾。”

  景玉危心里微动,去南边赈灾,还能顺便去趟燕国。

  “王上本想让殿下去,奈何太子妃受伤,殿下伤还没好全,便有人提议让三王子去。”

  “还有让四王子去的,说是四王子亲厚待民,能妥善处理灾民。殿下?”

  景玉危取过披风披上:“孤要请命去赈灾。”

  折柳张大嘴巴:“殿下,那不是个好差事,您、您刚康复。”

  “无妨。”景玉危想了想,还是取了条白绫遮眼,并主动坐上轮椅,“孤需要个离开梁溪的机会。”

  一旦他明面上不在梁溪,那不管是想对他下手还是对郁云阁抛出橄榄枝的人都会露出面目。

  池浅王八多,就看谁是藏得最深的那个。

  折柳没想到这层,满是对他的关心:“南边固然暖和,可殿下经不起舟车劳顿。”

  “你猜孤的好父王会不会想到这。”景玉危翘起唇角问。

  折柳打了个冷颤,这么好坐观龙虎斗的机会,景江陵绝不会放过。

  “殿下,值得吗?”

  “不破不立。”景玉危往雪白围脖里埋了埋脸,相信那几位兄长都已经察觉到他带来的压迫感。

  撇开真傻不愣登的景臣晖不谈,还有个不知好歹的景弍辞在,四面受敌,他在梁溪待得太久了。

  这是个跳出舒适圈子看格局的好机会,他得把握住。

  去之前折柳还担心他会被景江陵婉拒,谁知道过程顺利的不像话,看景江陵老奸巨猾的模样,拖那么久,分明是在等景玉危自投罗网。

  眼都不眨地拿亲儿子做饵,心狠是刻在骨子里的。

  折柳魂不守舍的随着马车轻晃身子,时而看眼稳坐着闭目养神的景玉危。

  “想说什么?”

  “殿下会告诉太子妃吗?”

  纵然折柳很不想他家殿下和目的不纯的郁云阁有太多瓜葛,可思来想去他俩毕竟外人看来关系最亲近,这种要远行的事是不是要提前打招呼?

  柔软的唇,纤细的腰肢…景玉危感觉眼尾发烫,好不容易褪下去的羞赧又有卷土重来的迹象。

  “孤会和他说。”

  至于是今日还是明日,景玉危暂时没想好,主要那是个人精,一听说他要离开梁溪,绝对知道他要做什么。

  “殿下,容我再多嘴一句,太子妃是敌是友还不得而知,殿下对他是不是该多点儿……”

  折柳用手比划了下,见他家殿下盯着他的动作看,紧张地猛咽口水:“…距离。”

  提醒晚了,景玉危面无表情道:“他是孤的太子妃,要什么距离?”

  折柳大惊失色:“殿下,你不会对病卧在床的太子妃做了什么吧?”

  景玉危:?

  “虽说太子妃是您的枕边人,长得又好看,他到底身份不明,又和刺杀您的那批刺客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殿下这样着实不太好,况且他伤还没好全,经不起折腾。”

  景玉危从折柳的眼睛里看出了责备,这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脑补了什么?

  他不想解释,只道:“…你也认为他长得好看?”

  这重点简直从南川偏到了燕国,折柳险些一口气没上来:“自然是好看的,不是,殿下,您、您太过分了。”

  折柳为先前谴责郁云阁仗着经验丰富诱惑他家殿下感到羞愧,搞了半天,是他家殿下仗着身份尊贵欺负了人。

  景玉危缄默。

  “您为他传唤御医了吗?”折柳又问,不等他发出疑问,愁容满面,“男子固然没有贞操一说,凭白被人欺负了也是不舒服的,估摸着不太想让御医看见自己的伤处。”

  折柳越说越恼景玉危的乱来,大抵明白他为何会对郁云阁下手。

  人长得好看,被景昭盯上就算了,又和景弍辞有点儿说不明白的牵连。

  本该是自己的枕边人,却遭到各路人的觊望,骨子里的占有欲发作,想要给人烙上专属自己的烙印。

  一种生在王室之中难以磨灭的霸道因子。

  折柳太了解他家殿下了,以至于脑补出一番强制交合大戏,明明两人堪堪只亲个嘴。

  景玉危的脸快挂不住了,从不知道东宫詹事脑瓜子如此灵光:“打住。”

  折柳极为不满且大胆地瞪了他一眼,嘀嘀咕咕:“我同情太子妃了。”

  “他犯得着你同情?”景玉危凶了他一句,“他是孤的人。”

  折柳撇嘴:“我没说什么啊,殿下不用这么大脾气,这趟要走,留下太子妃在梁溪,怕是不安全。”

  好几个人盯着郁云阁呢,在外人眼里,能罩着他的景玉危走了,就能为所欲为,即便景玉危自身难保。

  “你要留下来陪他?”景玉危危险地盯着折柳。

  莫名的杀意涌来,折柳缩了缩脖子:“没有,我自然以殿下为重。”

  景玉危笑哼了声,像是在嘲笑他,折柳涨红了脸,暗想郁云阁的到来不全是危难,至少让他在景玉危身上看见少许同龄人该有的活力。

  经过那场大雪,梁溪的天彻底放晴了,今日半下午热烘烘得像初春。

  或许景玉危有过交代,让内侍开窗没再遭到求饶。

  郁云阁手里翻着本南川游记,床边跪着个年纪不大的内侍在剥板栗,巴掌大的玉盘放了好几颗,他始终没吃过。

  内侍也不多问,剥完板栗又自发净了手要给他捏腿。

  郁云阁立即往旁边挪了半步:“不用,你下去吧。”

  内侍听话地退了出去,殿内只剩下他一人,这时他合上游记:“进来吧。”

  窗口闪过道黑影落在床尾,江开瘫着的冷脸露了出来。

  “我还以为你跑回苍莱山了呢。”郁云阁调侃了句。

  江开:“公子还在这。”

  “你也知道我还在这,怎么擅作决定离开东宫?”

  “我想公子醒来立即知道刺客一事的来龙去脉,先离开这去找了玄云楼的堂主。”

  郁云阁也不是真要和江开过不去,听这有理有据的话,便问:“查清楚了吗?”

  江开一犹豫,郁云阁就冷了脸,江开顾不得帮人打掩护,相当干脆:“曲闲不肯和我说。”

  很好。

  “他想让我亲自去找他吧?收到飞鸽传信,还假模假样的装矜持,他这么能装呢。”

  郁云阁数落完又看两手空空、光来表忠心的江开:“别说他是因为我受伤才来的梁溪。”

  不然他会对曲闲痛下打手。

  “他按你的意思重查大公子可能出现的地方,有了新进展。”江开说。

  郁云阁揉了揉眉心:“他是不是又不肯和你说?”

  江开再次干脆的将曲闲卖了个干净,点头:“公子也别怪他,他想确认你是不是自由安全的。”

  “那他对你真放心,要我很危险的话,你这趟出去,指不定被景玉危一网打尽。”郁云阁没好气说。

  江开对自己还是有信心的:“他的人跟不上我。”

  郁云阁见不得这糟心玩意儿:“你脸上可真有光,让曲闲等着。”

  江开点点头。

  “让他盯着景弍辞查,我怀疑小馆的幕后老板不单是景昭,他那么简单的脑子搞不出这样的地方来。”郁云阁深知身上的嫌疑不可能因为查清刺客的事而洗干净,要多抓点筹码,好让景玉危再松松心。

  江开其实不太理解:“公子,真不能离开这吗?”

  他们已经查到郁双泽的踪迹,继续留在东宫只会招惹更多麻烦。

  “你不懂。”

  这是夫夫间别开生面的乐趣,只不过他和景玉危这乐趣玩得稍微大发了点,与人命挂钩。

  江开无言,对仗剑走江湖的剑客来说,兵不见血刃的交锋里掺着交织的爱恋,非常黏糊,也不乐意懂。

  “回头和人家折柳道个歉,谁教你求人办事要威胁的?”

  江开很茫然:“以前不都是这么办的吗?”

  更甚者干脆见血,砍手砍脚都有。

  郁云阁心里藏着只个为爱作乱的鬼,哪能让愣头青江开坏了好事:“入乡随俗,懂不懂?”

  江开懂归懂,还是不太想用客客气气的那套:“不见得有效果。”

  “你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郁云阁随口说,说完又觉得这对江开难如登天,懒得掰扯,“小馆的事处理怎么样了?”

  上次他被迫接了口锅,心生不爽之下直接让曲闲下了狠手。

  小馆被宁逾白亲自带人封查,惊飞雾廊镇藏着的妖魔鬼怪,惹得边境不法人员犹如青草丛里的蚂蚱四处乱蹦,又恨不能寻个草窝待着,渡过这波名为宁逾白的秋风。

  谁知这秋风风力大刮得广跑得还快,直接将远在千里的景昭伤了个重创。

  预料到有这结果的郁云阁早让玄云楼盯紧人,等着看热闹呢,万没料到他受到了殃及,热闹到现在才看上。

  “他被景江陵召进宫骂了几顿,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从燕国刮来的财富被迫上缴国库。近来颓废不少,老老实实待在大王子府。刺客的事和他关系不大,那日他前脚刚走,后脚安排人杀景玉危,人到的时候你被重伤,景玉危去梅园接你,他的人没机会再下手便退了,这事儿不了了之。”

  郁云阁缓缓摇头:“关系不大不代表没关系。”

  “更多细节我不知道,全是经曲闲手查的。哦,不过他知道我来见你,让我带了句话。”

  “什么?”

  “他说,你还记不记得去小馆上二楼用的那枚信物?”

  郁云阁猛地皱眉。

  一枚水色极品的翡翠戒指被泛粉的指尖轻缓的捏着金环转动,似乎在仔细品看,预估这东西价值几何。

  折柳能看出他家殿下心思不在手里东西上,不知又飞到哪里去。

  “传令下去收拾东西,后日卯时出发。”

  折柳回神,见他将戒指收起来:“要不要我留几个人守家?”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门关得太严实了,没东西愿意来。”

  “殿下,这毕竟是您一手建起来的安全堡垒,泄露一丝缝隙,很难再做到严丝合缝。”

  折柳还是希望他能再考虑考虑,东宫能有如今严密的防守,都是他竭尽全力换来的。

  景玉危想他考虑得很清楚,比任何时候都明白:“没事。”

  这是他对郁云阁最后的考验。

  “折柳,孤比你更明白这笔代价有多昂贵,为了自由,值得。”

  折柳劝慰的话混着心酸囫囵吞下,轻舒口气:“就这一回。”

  景玉危露出个浅淡到风轻吹便不见了的笑容:“嗯,仅此一次。”

  “殿下,这戒指有问题吗?”折柳见他将那抹绿收进掌心又捻在指尖,来来回回,拿不起放不下,嘴欠问了句。

  景玉危眉眼浅淡,像被提醒才注意到自己举棋不定的动作:“是枚很重要的证物。”

  折柳思绪飞到了那日在梅园门口景弍辞言简意赅的一句话提到的东西。

  “这是…三王子送来的?”

  “你说他看见这东西,会不会事无巨细的解释?”

  “不见得。”

  景玉危倏然冷脸:“他会的。”

  折柳正低头研墨,没发现他家殿下变脸了,依照对郁云阁的了解继续发表见解:“太子妃不是那么乖的人,一枚戒指诈不到他,我知道他对殿下孟浪,口嗨和交代真事是两码事,他那么聪明,不会拎不清。”

  放下墨条的折柳又想起前几次他家殿下被撩得招架不住的样子,再想补充两句,不小心注意到他闷着脸,不太高兴的表情。

  “孤听闻坊间流传诸多以孤和太子妃为主的话本子,你看过了。”

  他话语间的笃定让折柳没办法反驳,硬着头皮点头。

  “搬上车。”景玉危不容拒绝道,“别让太子妃知道。”

  折柳失言,甚至揉揉耳朵,被景玉危看傻子似的眼神盯得虎躯一震,满脑子昏沉地转身去办了。

  等从坊间各大书铺里转悠个遍,确认无遗漏的折柳身心疲惫回东宫的时候,才有功夫细品景玉危的心思。

  这后知后觉该被罚的东宫詹事才发觉他家殿下好像有点儿醋。

  醋缸子都快掀飞的太子殿下借着浓得化不开的夜幕摸进了冠云殿,蹑手蹑脚似做贼。

  听内侍说郁云阁老老实实养伤,饭和药都没落下,那月上半空时人该睡得香甜。

  先前景玉危宿在冠云殿,失明加上腿废了,殿内常年留烛火,方便睡在外室的折柳随时听从召唤。

  在郁云阁睡进来后,这一习惯仍被保留,也就方便有人夜半窥探美人。

  人睡得很熟,脸色一日比一日好,红扑扑的。

  不知是不是殿内太热,今夜郁云阁脱去亵衣趴在锦被里,圆润白嫩的肩头似小荷初露尖尖角,被锦被很好的保护着。闭着的眼眸被长睫毛勾出一条好看的弧线,侧看能看出他鼻梁挺翘,唇微张着,整张脸都透露着乖巧。

  景玉危知道这是他的错觉,郁云阁和乖巧没半个钱关系。

  可架不住他想这么想,在不惊动人的情况下,景玉危拎起下摆坐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沉睡的人。

  好半晌,殿外远远地打更声余音绕梁似的传过来,唤醒了景玉危。

  有些事还是当着人醒的时候再说更合适。

  景玉危探出指尖轻轻碰了碰郁云阁的左耳垂,那儿有颗颜色浅淡易被忽视的痣。

  怕惊醒人的脚步声由近至远,和殿门开合声一并被黑暗吞没。

  本该沉睡的人缓缓睁眼,眼里清明一片,摸了摸似被火烧的耳垂,极轻抽了口气,暗骂声闷骚,往锦被里缩着遮住半张脸才沉沉睡去。

  醒来卧床四日的郁云阁总算被允许踏出冠云殿,伤在上半身,腿又没啥事,景玉危没太多理由圈着他。

  六个内侍亦布亦随地跟着他,也不出声打扰,由着他从冠云殿逛到临江池,又从临江池溜达进了听竹苑。

  听竹苑里保持着他那日走的模样,仍旧一尘不染,可见即便他去了冠云殿,这里还有人打扫。

  “殿下呢?”他在书桌上找到画了大半的画册,本打算拿走,后翻到最新未上色那页,改变了主意。

  内侍轻声道:“殿下快下早朝了。”

  早朝?郁云阁顿悟,是了,景玉危确实身子不好,但碰上国之大事,也得出面装装样子。

  “让人准备些早膳。”郁云阁逛完听竹苑,又折回了冠云殿。

  这次他找到了五王子送个羊皮小箱子,由于没上锁,他不确定景玉危有没有打开过。

  里面的东西如他那日想的,没一个正经的。

  试想了下,如若景玉危看了,这箱子怕是早被丢出东宫。

  景武坚不愧是和景昭并明的风流王子,涉及领域广泛之大。

  从玉势到小皮鞭、白毛茸茸的小皮圈、一弹乱动的各种毛绒小尾巴,样式之多,做工精细,不比他原世界的差。

  由此可见,房内情趣这事儿是从古至今的。

  他摆弄着羊皮箱子里的各种道具,没注意到下了早朝的人抖开狐裘,摘下白绫往殿内来。

  早朝时候,景江陵力排众议得下旨让他去赈灾,朝上过足慈父款款的戏瘾,朝下还要打着护他周全的旗号送来了一支骑兵,傻子都知道这支骑兵的真正作用。

  为计划顺利进行不被捅刀子,景玉危狠狠感谢了景江陵。

  当时景江陵的表情很自得,大抵是想他挣扎这么些年,到最后还是被自己轻松拿捏,可怜他的同时又觉得自己权势在手太无敌,有些寂寞。

  景玉危当没看见,忍气吞声离开王庭,回来路上浑身低气压,折柳一句废话没敢多说。

  直到进了东宫大门,内侍低声禀告说太子妃在冠云殿等他用早膳。

  这话仿佛吹散迷雾的暖阳,景玉危的烦躁一扫而空,面上不显,还嫌弃了句:“没孤陪,还不肯好好吃饭,胡闹。”

  被明褒暗秀到的折柳:“……”

  谁知这进了冠云殿圆桌前看见的不是一桌子珍馐美味,而是各式不堪入目的古怪玩意儿。

  景玉危脸没绷住:“你在做什么?”

  “在看五王子送殿下的宝贝。”郁云阁说着还朝他晃了晃那条颤巍巍的狐狸尾巴,“五王子失策了,只送东西,不给殿下写份用途说明,这个哥哥做的不地道。”

  景玉危是没看懂那尾巴做什么的,也没瞧出那玉做的东西如何用,倒是那皮鞭和皮圈唤醒了他记忆深处的某些画面。

  “……你喜欢?”

  “嗯?”郁云阁双手交叠撑着下巴,晃着小腿,“殿下若是喜欢,我可以试着接受。”

  “谁、谁喜欢了?”景玉危顿时觉得这些东西分外碍眼,也不叫内侍进来收拾,亲自动手,粗鲁的把东西一股脑塞进箱子里,眼尾泛着不自在的红晕,深邃的眸光像小星星闪啊闪。

  郁云阁轻笑出声:“殿下没试过怎么知道不喜欢?”

  未尝人事也是抹不开脸看的景玉危被踩了尾巴:“闭嘴,不准再提。”

  郁云阁又笑出了声,看他支棱着红耳朵把羊皮箱子丢进置物架后面,又找出块靛蓝丝布盖上,便问:“殿下不喜欢为何不直接丢掉?”

  “你别问。”景玉危瞥了他一眼,“不是要用早膳吗?”

  郁云阁只当他留着那东西有用,用在哪里也不多问,顺着他的话题说:“吃的。”

  两人用早膳过程中没再交谈,好似都预料到倘若真说点什么,搞不好这顿饭不用再吃了。

  待内侍将早膳撤下去,换了瓜果清茶上来,两人才有了要谈话的迹象。

  折柳很有眼力得带着人退出殿内,守在几步远的地方,不至于听见谈话内容又能赶在有事及时过来。

  这份体贴,江开很需要有一份。

  郁云阁收回目光发现景玉危刚从他身上转开目光,真是奇怪。

  早先景玉危能看见,对他是看一眼都嫌多,何时开始,对方频频看他的?

  他原先也没经历过两情相悦的感情。那时他容貌出色,在众多研究生里格外出挑,很容易博得旁人青睐,时不时收到告白和□□愉的邀请,可他是个颜狗,骨子里喜欢撩美人,导致穿书前仍是个高贵冷艳的单身狗。

  这等经历让他能分辨出含有不同目的的爱慕眼神,比如景昭,那时单纯想要图快活,再比如景武坚,一时意气也是真想占便宜。

  景玉危不同。

  固然有几分喜欢,又不像单纯地想快活,更不是想占次便宜。

  郁云阁辨别不出来了,猜测对方可能和他一样,有障碍的喜欢,全因为不坦诚不信任。

  也因为不够纯粹,不够喜欢。

  不想让自己变得儿女情长,郁云阁挑起个近来的疑惑问:“殿下最近碰上麻烦了吗?”

  “孤的麻烦一直都有。”景玉危坦坦荡荡地说。

  郁云阁一噎:“东宫守卫相较以往很松懈,我的人抓到好几个宵小之辈。殿下受人威胁了,还是打算让人摸透这里?”

  原来人都落在他手里了,就说哪有狗闻到肉味不扑上来的。

  “有些人等不及了,孤给他们个宣泄口。”

  景玉危还坐在轮椅里,长腿可怜巴巴被局限着,却没影响到他应付自如的洒脱气势。

  这个男人和初见时不一样了,郁云阁咬着苹果,含混不清:“小心引狼入室。”

  “你在说你自己?”景玉危反问。

  郁云阁偏头看着他:“殿下觉得我是狼吗?”

  景玉危哼笑。

  “像我这种只能被称之为色狼。”郁云阁咽下苹果清清嗓子,打算给太子殿下科普下色狼的主要行径,“都说是色狼了,那肯定是美人当先。我不知道有没有人夸过殿下好看,反正在我心里,殿下天下第一好看。”

  热烈又直白的夸赞,听得人面红耳赤。

  景玉危受不了他,端起茶盏遮住唇角的微翘:“说正事。”

  明明很喜欢听,还非要佯装以正事为主。

  啧,假正经,真纯情。

  “我听说南边旱灾,得有王室身份尊贵的人去赈灾。”郁云阁拿着竹签戳着面前的苹果块,眼波流转地去瞟已然恢复正常神色的景玉危,“不会是殿下吧?”

  还没说的事就被猜到了,景玉危有时喜欢他的聪明,有时又不太喜欢:“留你在东宫,能守住吗?”

  “殿下是把我当饵还是让我做贤内助?”郁云阁笑盈盈问。

  景玉危看不下去了,那块苹果都快被戳烂了,伸手抓住他纤细的手腕:“你想听孤说什么?”

  “我想听什么,殿下就会说什么吗?”郁云阁插着那块苹果将其掉了个方向。

  这下景玉危看见他捣鼓半天捣鼓了个啥,一个小爱心,他揩了下眉心:“你先说。”

  郁云阁倾身将那块小苹果递到景玉危嘴边,眼眸似含情:“你先吃。”

  两人无声僵持了好一会儿,景玉危见他眸光微闪,在他收回手前张口咬下了苹果块。

  很甜,比他想象中还要甜。

  “殿下收了我的心,就得喊我宝贝。”

  景玉危顿时咳了个惊天动地,脸颊爆红,盯着他悠然自得的脸看了片刻:“别想。”

  郁云阁叹了口气:“真无情,我以为凭我和殿下的亲密,能担得起宝贝一词。”

  景玉危不搭腔,杜绝他顺杆子爬的机会。

  “既然殿下要走了,能不能去听竹苑帮我取件东西?”郁云阁问。

  景玉危心里奇怪,嘴上答应了。

  “殿下千万千万不要偷看哦,那是我很珍贵的秘密。”郁云阁粲然一笑。

  当日下午,郁云阁收到一本崭新的画册和一张字迹潦草的纸条。

  作者有话要说:

  景玉危:人,就是很容易逆反,你越不让我看,我就非要看。

第27章 老友.

  他将那张纸条夹进一页未画的画册里, 偏头看向远方将要被地平线吞没的红日。

  不告而别就算了,还顺走他辛苦数月的画作,景玉危有这么别扭的小性子呢。

  东宫真正主人出行,暗藏坏心得豺狼虎豹们起初还假模假样的披着皮, 在确认景玉危早低调离开梁溪后, 逐渐肆无忌惮起来。

  郁云阁的伤好得很快,药里没再添加杂七杂八的安神药材后, 夜间精神好得出奇。

  被他熬鹰似的钉在冠云殿东北角的江开揉着发硬的眼皮:“公子, 外面的人扫干净了。”

  言下之意让他可以早早休息, 毕竟他原定计划是明日去见曲闲。

  是的。

  在景玉危离开梁溪的第三日, 郁云阁总算想起来东宫外还有个人在等见面。

  “哦。”郁云阁反应冷淡。

  江开狐疑地盯着他看了好几遍, 确认他是自家公子, 没被景玉危狸猫换太子给换走。

  “曲闲催了好几次, 他说雾廊镇还有事, 不能在这逗留太久。”

  “他那么急, 怎么不自己来?非要矫情地等我找上门。”

  江开哪里懂这两心里有城府的人在玩什么弯弯道道, 直愣愣的好似擎天竹竿:“他说他那边忙。”

  郁云阁怜悯地看了眼江开,心想这俊朗的年轻剑客怕是一辈子逃不出曲闲那只蜘蛛精的盘丝洞。

  “那行, 看在你催他也急的份上, 咱们现在就去找他。”

  一时没反应过来的江开:?

  另一个同样没反应过来的曲闲顶着头乱糟糟的鸡窝头,阴沉着脸:“郁云阁, 你是不是有病?”

  郁云阁品着刚泡好的碧螺春,慢条斯理轻抿了口:“你不是急着见我吗?”

  曲闲骂了句脏话, 揉着疲惫的脸指着窗外:“你看看外面的天。”

  郁云阁装模作样看了眼:“嗯,和你的脸一样黑。”

  “你什么时候能做个人?老子昨夜为玄云楼安插在别处的人解决麻烦到深夜,刚睡下没多大会儿。”曲闲说着说着清醒了,“谁和你说我急着见你?”

  郁云阁也不说话, 飞媚眼似的飘向身侧黑衣冷脸的江开。

  曲闲深呼吸,不想和他把时间浪费在棒槌身上,开门见山道:“郁双泽曾在景弍辞名下的小院附近出没过。”

  郁云阁插诨打科的兴致无了:“人不在?”

  “不在。”曲闲披上外衣,很不客气地从他刚泡好的茶里分杯羹,“我让人探过了,那有半个月没住过人。”

  早有预料的结果,只是新的疑问又冒出来了。

  究竟是景弍辞要抓郁双泽,还是景江陵?

  “目前我在安排人排查景弍辞名下所有住宅,争取早日找到郁双泽,也好让你逃出东宫泥坑。”曲闲不阴阳怪气的时候当真像个好人,就是瞅着他的眼神透着心虚。

  “你心虚什么?”

  “我哪有心虚?该是你心虚,老子为你做牛做马,你连个安稳觉都不让人睡。”

  “你和江开关系那么好,没听他说我已经住进东宫泥坑中心?”

  曲闲喝茶动作一顿,该来的躲不掉,他本想砸烂手里的茶盏壮气势,低头看这是郁云阁花了大价钱从别人手上生生抢回来的名器,心疼的又舍不得了,抬头对上郁云阁那双洞若明火的眼,他泄了气。

  这像是能看穿人心的害人精真把人吃得死死的。

  “我问你,你是不是真看上景玉危了?”

  郁云阁早料到他的直白,回答也很直接:“差不多。”

  “什么叫差不多?”曲闲跳脚,“看上就看上,看不上就看不上,你给我来个差不多。你是不是还想看我拉着几大箱银子去找他,豪横得往他面前一扔,逼他离开你的时候,你才能看清楚自己的感情啊?”

  “这是个好主意,试试?”

  曲闲简直没了脾气:“你看上谁不好,偏偏看上他。咱燕国大好男儿不够你挑还是咋滴。”

  “有是有,好的没他好看,好看的没他对我胃口。”

  “行了行了,我不想听你剖析内心情感,就一句话,他能不能动?”

  郁云阁还真很认真地设想了下,要是有地方需要景玉危牺牲一丢丢,受点小伤啥的。

  不行,他无法忍受景玉危再受到伤害,哪怕很安全情况下,这也是为什么那天遇刺他宁愿以身涉险,也不愿让景玉危身陷危难。

  曲闲太了解他了,单纯一个转瞬即逝的皱眉便明白他的意思。

  “你没救了。”曲闲说,“一个眼瞎腿残的美人把你迷得团团转。”

  “他不瞎也不残,别道听途说。”郁云阁为心上人正名。

  “我还没说两句,你先护上了。”曲闲很想枉顾玄云楼规矩暴打他一顿,“瞧你那点出息,你这上赶着被他利用的模样真可怜。”

  郁云阁捏着价值千金的茶盏,像被他骂醒了,犹豫着:“在你看来,我真喜欢他?”

  曲闲:“?”

  好家伙,他以为郁云阁要说什么,结果来了句无用的废话。

  曲闲没脸看他,着实不想让玄云楼栽在如此恋爱脑的人手里,一股脑将最近拦下的消息捅了出来。

  “那日追杀你们的刺客是苍莱山的人,却是从梁溪郊外一处农庄出来的。那农庄曾是我们重点排查地方,怀疑郁双泽在那住过,里面不单有景弍辞的人,那日不巧还有个从王庭过来的御前侍卫。”

  也就是说,真正要动景玉危的不是景昭,也不是景弍辞,而是景江陵。

  为什么?

  郁云阁皱眉,是景玉危近来动作太大,让景江陵意识到多年的傀儡生出要脱离的念头,出手敲打?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景弍辞将刺杀的这口锅甩到了你身上。”曲闲口吻满是幸灾乐祸,还嫌不够地再添一记重锤,“哦,还有啊,小馆最初被宁逾白盯上那件事,也是你宝贝心上人动的手脚,让你背了锅。”

  郁云阁见状也露出个趣味笑容来。

  曲闲愣了下,怀疑他是不是被打击傻了:“你看他多狠,是个不折不扣的蛇蝎美人,你真和他在一起,指不定被吃得渣都不剩。”

  “曲闲公子,我知道你仰慕我已久,得知我心悦他人十分不爽,就算你这么努力在我面前诋毁他,我和你也是不可能的。”

  曲闲怒了,茶盏舍不得砸,人还是可以砸的。

  抄起手边的苹果丢了过去:“闭嘴吧你,我要看上你我天天得掐人中活着。少给我说不正经的,你都知道他干的混账事了,还眼巴巴跟着呢?”

  郁云阁没说话。

  曲闲瞅着他沉静的脸有那么片刻忐忑,抹了把脸:“你真不能放弃他吗?我当初说过他的糟糕处境,差就不说了,身边哪头狼想起来都能啃他两口,稍微有点儿小动作,就会像那天一样,遭到极为凶残的报复。更何况他本身也很危险,不是个容易真心待人的人,你这边掏真心待他,他赏你个驴肝肺,受伤的还是你。”

  “楼主啊,听我声劝,找回郁双泽,咱们该撤就撤,你真舍不得,狠狠和他睡上段时间。不都说得不到忘不掉,你得到美人身躯,可能就好了。”

  郁云阁让他说笑了:“我不是那种人。”

  曲闲想问哪种人,想想还是算了,从小到大劝说人的耐心告罄。

  “算了,我管你那么多,你自己找罪受。有件事我还得和你说声,他把你放在东宫也没安好心,你多注意着,别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那我玄云楼没那么憨的楼主。”

  “我知道。”

  郁云阁也不是真没脾气的人,先前不知道是谁算计,如今知道自然不会放过。哪怕是景玉危,他也会让对方付出点小代价来。对方是否会真心待他这个问题,他门儿清。

  “你能知道最好,既然这样,我来和你说说梁溪近来局势和你那心上人留你在东宫的用意,要不要听?”

  郁云阁似笑非笑:“这大半夜的,我不听正事儿,难道是来看你甜美睡颜的吗?”

  曲闲又骂了声娘,今夜被突然拎起来的人格外暴躁,说话夹枪带棒,郁云阁问一句,曲闲呛十句。

  几乎隐身进黑暗里的江开听得额角直跳,望向郁云阁的眼神充满同情。

  窗外天刚蒙蒙亮,不远处老百姓家的鸡扯着脖子喔喔叫,吵得曲闲脑袋像裂开了,狠狠灌了口凉茶。

  “差不多就这样,再有消息,我会让小鸟送过去。”

  一整晚没合眼的郁云阁看起来比他精神很多,脸上也没残留熬夜痕迹,曲闲嫉妒得要发疯,恶狠狠道:“你回头给我拨款。”

  “嗯?”郁云阁正推开窗户想呼吸下新鲜空气,闻言回头疑惑。

  “我要多买点燕窝红枣补补。”曲闲咬牙切齿,有些人当真天生丽质,比都比不过来。

  郁云阁被东风刮来的毛毛雨糊了一脸,稍稍后退闷笑道:“我让江开给你送。”

  “这还差不多。”曲闲走到他身边,看向笼罩在黑沉沉雾蒙蒙天际下的亭台楼阁。

  梁溪地面并不像燕国首都盛歌那般如履平地,除去中央四大街平平坦坦,周遭全是高低不齐的山崖平台。

  连绵不绝的小山平台上建着形形色色的房屋,居于高楼俯瞰,别有一番一览众山小的滋味在。

  这样该被艳阳笼罩的美景此时被惹人坏心情的雨雾笼罩,并非吉兆。

  曲闲摸出根牛肉干嚼着:“景玉危一走,平衡破了。”

  更为深层的了解到景玉危在梁溪这纵横交错的利弊里承担的角色后,郁云阁感同身受的被压得要喘不过气来。

  “我还在,他们不会太过分的狗咬狗,只希望小摩擦不断到一定程度,能让他们真打起来。”

  “你真想让他们快点打起来有个很简单的办法。”

  郁云阁猜到他要出的主意,抬手止住他的话头:“还不是时候。”

  曲闲将牛肉干咬得吱呀作响,像是在泄愤:“你就是舍不得他受伤。”

  “你都清楚何苦还要尝试呢?”郁云阁说,“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真他娘让我说中了。”曲闲愤懑道,“景玉危就是那让君王从此不早朝的祸国妖妃,我早该让人划花他那张惑人的脸!”

  郁云阁想了下景玉危的那张脸,再将妖妃两字贴上去,莫名觉得还挺合适,无法自控笑出了声。

  旁边曲闲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智障。

  梁溪这边平衡将在被打破边缘,远去南方被骂的妖妃也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南边旱灾比上报的还要严重,越往南边走越是能感受到燥热,农田地里的庄稼干枯得一碰哗啦啦作响,地面裂开缝隙能装下一根手指。

  景玉危拍拍手上的灰站起来,眼前一望无际的枯黄,迎着烈日更是恍惚间升起了丝丝白烟。

  这里太干了。

  “离东平还有一百多里。”

  景玉危用丝巾擦了擦汗,心情沉重,这里是往年雨水最充沛的洋河城,小有旱灾也能在洋河的帮助下挺过去,今年连这里都干得颗粒无收,老百姓为生计远走他乡,那东平得成什么样?

  他们一路走来碰见不少抛家北上的老百姓,无法施以援手,只能给沿途的城镇官员发送密令,能收容几个是几个。

  都是南川子民,不能置之不问。

  折柳看出他眼里的悲痛,心里不好受:“我让人去看过了,附近庄子里没人。”

  “继续往前走。”景玉危翻身上马。

  太子亲来赈灾的消息不胫而走,声势浩大的阵仗像头驴似的磨磨蹭蹭,景玉危等不及,丢下大部队,自己带着折柳和六个武功高强的护卫先行一步。

  想也知道那么大阵仗哪是办事的,更多的是出来走两步,让老百姓知道他们太子心系百姓,备受王上垂怜。

  赈灾结果如何,景江陵不在意,他只想让景玉危走完这趟回去知道别生出不该有的异心。

  可景江陵不知道,狼养不出心思纯正的后代。

  离开王庭入东宫,景玉危多得是办法夺得想要的自由,比如弄个假货顶替自己随大部队接受跪拜。

  寒冬天里很难见到如此炽热的太阳,临近傍晚,红日依旧烧的人热乎乎。

  折柳后背都汗湿了,骑马随着景玉危沿河底裂如碎盘子的洋河走。

  河堤宽阔,两边草木枯槁,马儿低头寻了半晌,惹了一鼻子灰,哈啦哈啦地打响鼻。

  折柳偷瞄他家殿下,只得到冷峻沉默的侧脸,抓耳挠腮没想到个好开头。

  “孤登雾廊山拜访时清桑道人说过一句话。”

  折柳没陪他走那趟,事后很后悔,因为他就是在那瞎了眼残了腿。

  “他说,今年南川临近寒冬有场百年不遇的国难,让孤抓住机会。”

  “就是这吗?”

  折柳从河底扫向毫无生机的远方,心有不忍:“这代价太大了。”

  “是啊。”景玉危失神,这一场旱灾要夺走多少圆满家庭,“孤那时问过能不能化危为安。”

  折柳已然知道答案。

  “道人说,天有天道,孤不能以蝼蚁之躯对抗天意,况且为时已晚,让孤顺承天意。”

  “殿下,天灾人祸,控制不了的。”

  红日只剩半个,像被贪心的人狠狠咬了一大口。

  景玉危的不忍悲恸消失了:“对,控制不了。”

  他能做的是顺承天意,毕竟东宫还有个人等他回去兑换承诺。

  “殿下,今晚休整生息,明日再走吧?”折柳问,为了赶路,他们好几日没好好睡过了。

  景玉危同意了。

  一行人就近在无人村庄里选了间院落落脚,要说这地方干旱,连只鸟都不愿意飞过。

  入夜后连声响动都不曾听见,外面有人在守夜,屋里折柳坐在屏风外,徒留景玉危一人在里侧。

  白日里见过太多老天爷不给饭吃的惨状,扰得人睡不着。

  景玉危裹着狐裘盘腿坐在床上,面前摊着本画册,他盯着第一页熟悉的人出神。

  作者有话要说:

  景玉危日记。

  离开老婆的第一天,想他。

第28章 老姜.

  说不清当时为何没听郁云阁听似警告实则蛊惑的话, 情不自禁翻开画册,只一眼,他决定不要物归原主。

  更过分点他拿走了郁云阁的东西,像是要赔礼道歉似得让人送去一本全新的。

  怕听见那张嫣红的唇说出让他难以自控的话, 冲动之下不辞而别。

  带着这本有待探寻的画册远走南方好几日, 不敢再翻开。

  可今晚情绪太复杂了,让他不由自主想起郁云阁。

  人是见不着了, 睹物思人也不是不行。

  只是翻开第一页, 看见跃然于纸上熟悉的那张脸, 景玉危又感到头疼。

  画上是他一身玄衣站在万丈台阶之上双手背在身后冷漠的回头看。

  如同那夜两人在半山腰相遇的画面, 只不过那时的黑纱遮面被作画之人换成了若隐若现的白纱。

  页面右下角龙飞凤舞的写着作画时日, 正是两人初遇那日晨曦。

  不知是郁云阁画技精湛还是怀着对画中人的感情, 这幅画栩栩如生。

  景玉危甚至能通过单薄的纸感受到画中自己对外人的漠然, 私心将其归功于郁云阁对他有心上。

  第一页翻过, 便有了翻看第二页的勇气。

  谁知这刚看第一眼, 景玉危书忙脚乱地盖上了, 面红耳赤,好半晌才低声道:“太不知羞了。”

  不知羞的太子妃正看着景玉危这几日到哪里做了什么, 下寒雨的梁溪骤冷, 郁云阁缩在温暖如春的冠云殿。

  吃得干粮,喝得白水, 几乎住在马背上。

  抵达了洋河城,没见到一个老百姓, 看过洋河,未曾有幸在河边垂钓……

  他合上信笺丢入香薰炉里烧了,下刻青烟袅袅,焦糊的异味缠着沉香味飘出来, 顷刻弥漫开来。

  郁云阁捂着鼻息微微皱眉,后悔了,不该如此糟蹋好东西。

  “景昭没了动静?”

  江开摇头:“东宫外暂无生人靠近,他还在府里夜夜笙歌。”

  真被景江陵骂得失去了斗志?

  郁云阁不信,吃肉不吐骨头的狗怎会乖乖吃素。

  “今夜冠云殿外别留人。”

  “这很危险。”江开不赞同,本来东宫因景玉危的离开变得大有只剩空壳子的意思,再不留一人,他的安危靠他自己保全不了。

  “我能自保。”

  江开不说话,只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

  郁云阁讪讪的,论谁有过两次自保失败的前车之鉴在,说出来的话也没人愿意信。

  “发现东宫多了几只别人丢进来的跳蚤,不摘出去我睡不踏实。我还想把东宫完璧归还给景玉危,博美人个香吻呢。”

  江开:“……”

  好像没有立场和心情再劝说,曲闲说的没错,这是个害人精。

  江开无可奈何只能闷声应了,又听这害人精说。

  “明日去沁芳楼逛逛。”

  江开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阴雨天的雾蒙蒙不能欺人说是黑夜,明明白日有时间。

  郁云阁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昨夜没睡,困了。”

  江开顿时想到同样被闹得几乎没睡,方才还强撑着精神递消息的曲闲,福至心灵的领悟到曲闲背地骂他狗的真谛。

  “东宫不塌别叫我。”郁云阁交代完这句话,抬脚往内室走,走了两步又说,“想办法让他们知道我要出门。”

  这一觉从午膳后直接睡到了半夜。

  郁云阁揉着肚子坐起来,睡眼惺忪,有些饿了。

  除开半夜让曲闲炸毛,他没折腾人的习惯,外室不留人,江开也不在冠云殿。

  门外却有两个守夜的内侍,裹着沉重的大棉袄靠着门打瞌睡,他一开门,两人顺着往里倒。

  “见过太子妃。”

  两人连忙跪在地上,被他起夜出门吓坏了。

  “起来,带我去厨房。”郁云阁弯腰将两人捞起来,“厨房没人了吧?”

  稍微年长的内侍见他神态温和,小声搭腔:“厨娘们入睡了,太子妃想吃什么?奴…奴试试。”

  郁云阁平日里犯矫情吃山珍海味,出行也能吃硬邦邦的干粮,这会儿刚睡醒,只想有口暖胃的。

  “来碗面。”

  他也没说要什么面,前头带路的内侍却细心地又询问了句:“太子妃有忌口吗?”

  “不吃内脏,不吃头尾。”

  “奴记下了。”

  冠云殿离厨房不算远,几步走的郁云阁又饿又冷,待进到厨房又被关闭门窗未散的余温包裹全身,手脚渐渐温暖起来。

  “你叫什么?”郁云阁冲年长内侍轻抬下巴。

  年长内侍头垂得很低:“葱丝。”

  “他呢?”郁云阁指了指他身侧面容稚嫩,瞧着便不大的半大少年问。

  葱丝回答:“姜片。”

  很好,一对儿去腥加香的好名字,勾得他更饿了。

  葱丝见他没再问,便低声对姜片说着需要的食材,要为这深更半夜被饿醒的太子妃做点裹腹的鸡丝面。

  两人在那边忙活,不敢看这边的郁云阁在做什么。

  其实郁云阁大可在冠云殿里等着,吩咐一声,自然有人将热腾腾的面碗端到面前。

  葱丝不知他为何亲自跟过来,也不知为何往常固若金汤的冠云殿今夜冷清到只有小猫三两只。

  巴掌大的面团被手掌揉开又合上,由生硬逐渐绵软有弹性。

  旁边刚从热锅里捞出煮好老母鸡的姜片,猴急上手要撕鸡丝,被刚出锅的热皮烫得嘶嘶抽气。

  葱丝下意识看向几步远的郁云阁,见对方手里转着根胡萝卜,倾身看橱柜里摆放的各色碗盘,压根没看这边,这才压低声音道:“不要急。”

  姜片没干过这种事,泪汪汪的眼睛透着委屈,强忍着指尖痛意去切葱姜蒜。

  安静的厨房里只能听见揉面团及切菜的咚咚声,面条下锅,随着加入鸡丝和小青菜等等佐料,醇香的老母鸡汤飘满了房内。

  一碗芳香四溢的手擀面很快被端到了郁云阁面前。

  葱丝双手奉上玉箸,同姜片退到旁边,眼内含着些许紧张,怕这碗面咸淡不合口。

  郁云阁先喝了口汤,又拌着鸡丝小青菜吃下面,立即感到圆满。

  “手艺不错。”他说,低头又吃了几口,没看那两人似鹌鹑的表情。

  “哪里人?”

  或许是一碗面让人感觉拉近距离,葱丝不再那么紧张:“燕国雾廊镇人。”

  郁云阁笑容清浅,玉箸在没吃几口的碗里挑了几下:“这么说和我还是老乡。”

  “奴不敢高攀。”葱丝惶恐道。

  “算不得高攀。”郁云阁放下玉箸,撑着脸看向垂眸不敢看他的葱丝及规矩没完全学会频频往他脸上看的姜片,这两真的很符合电视剧里主角需要的身边人。

  可惜了。

  他轻不可闻叹了口气。

  葱丝听见,小心翼翼看眼他碗里剩余的面,几乎没怎么动筷子,期期艾艾道:“是、是面不合口味吗?”

  “不是的。”郁云阁嫣然一笑,看呆了姜片,“这碗面让我想起了家乡,你真没撒谎。”

  葱丝腼腆地笑了笑,这种本来就是真的事说出来自然没有撒谎痕迹。

  “回去给你的主子递个口信。”

  他的这句话直接让葱丝的笑容僵在脸上,腼腆没散去又多了些慌乱和无措,难看的要命。

  “半大的孩子将你当成能脱离苦海的浮木,你却将人当达成目的的工具。”郁云阁不常做挑破人心思的事,偶尔一回,还不赖。

  葱丝脸失了血色的苍白,被郁云阁轻瞥,猛地低下头不敢吭声。

  姜片个半大少年,闻言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

  郁云阁多管闲事只有一句话,不想去管这半大少年最后如何。

  他起身走到葱丝面前:“利用同乡的身份接近我,并不是个好办法,告诉你主子,有事直接当面说,少搞小动作,像个老鼠似的惹人烦。”

  次日没在东宫再见到那两内侍,他也不问人去了哪,略苦恼让葱丝带的话能不能送过去,随后又抛诸脑后,这不是他需要操心的。

  但没想到事情来得那么迅速。

  下了一天一夜的毛毛雨终于在挨近傍晚时分停了,西边隐约能看出几分晚霞红遍天的浅淡痕迹。他咬着狼毫笔尖,捧着景玉危留下的崭新画册,思索该如何下手。

  王庭来的蕉公公便是在此时踏入冠云殿大门。

  “奴家见过太子妃。”蕉公公圆圆像馒头的脸上笑容满满,“太子殿下奉命南去赈灾,走了不少时日,辛苦太子妃管理偌大的东宫,王上挂念太子妃身子,命老奴亲来接您进王庭小叙。”

  时机卡得太凑巧,郁云阁很难不联想到葱丝。

  景江陵有请,他无法推脱,放下狼毫与画册:“成,不过劳公公稍候片刻,我换身体面衣衫。”

  蕉公公笑意微顿,似才惊觉他穿得过分不符合身份,那图腾在肩的月白色锦袍分明是太子才能穿的。

  “让公公见笑了。”郁云阁展示般张开双臂,让蕉公公看个真切,“没了殿下的怀抱,我很难入睡,又不能耽误殿下的正事,只好大胆偷穿殿下的衣裳,闻到熟悉的味道好假装这是殿下在抱我,公公不会将我这等…僭越行为告知王上吧?”

  蕉公公纵横王庭多年,还从未碰上过如此美貌又举动妄为之人,瞠目结舌之余暗道王上算盘落空了。

  “不会。”蕉公公靠精湛的演技端住了。

  没有演技只靠天生棺材脸的江开抽了抽唇角,越发没眼看郁云阁了。

  重新换好衣衫的郁云阁走出来,同款不同大小的月白色,晃得蕉公公恍惚。

  这位搅乱局势的太子妃果真嚣张。

  蕉公公在前带路,时不时低声回答郁云阁随口的闲问,倒也还算太平。

  这次郁云阁把江开带上了,他没活腻到要孤身闯王庭。

  只不过江开没能上马车,被迫骑马同行,偌大的马车里只有郁云阁一人。

  连亲生父亲都想往东宫里塞细作,可见景玉危先前将东宫护得有多好。

  正因如此,他的到来打破了梁溪的平衡,也打破了东宫的屏障。

  要是能干脆把王庭也打破就好了,他特别希望景江陵能有原著凄惨下场,能让景玉危有个安然入睡的环境。

  这是他第二次来王庭,身边没有景玉危相伴,清冷不少。

  “太子妃小心。”蕉公公提醒他小心台阶,刚下过雨地偏滑,脚下不注意,容易摔跤。

  “多谢公公。”郁云阁礼貌又疏离道。

  蕉公公呵呵笑了,照旧慈笑送他进王庭,退到殿外候着,江开眼睁睁看他进去,心生不耐。

  聚龙殿不如冠云殿暖和,风从左边吹过,带起几缕发丝,稍稍乱了郁云阁的眼。

  景江陵面前堆满了折子,对进来的人似没太大所谓,抬头看一眼复垂下去:“太子妃请坐。”

  太过客气,郁云阁受不起,直直站在殿中央:“谢王上,但我最近卧床太久,御医说站站也好。”

  景江陵又抬头看他,隔着十几步远打量着:“要与朕为敌?”

  “王上说笑了,没王上指令,我不过燕国一介平民,哪来资格同王上为敌?”

  他不卑不亢的姿态让景江陵倍感不快,很多年没被人挑战过威严,他语气很沉:“你既然知道就该明白谁才是你该投靠的人。”

  “哦?”郁云阁微微仰脸,眼睛很亮,像星星,“王上手下能人多如牛毛,不缺我一个。”

  “有才之人不在多。”景江陵端坐着,姿态豪放又霸道,“朕送到东宫的那两个人是给太子妃解乏用的。”

  这借口说得真动听,郁云阁嗤笑:“王上有心了。殿下留给我的东西足以撑到他回来。”

  景江陵更为不快,要说不听话,眼前这个是,被送去赈灾的景玉危也是,一个个的螳臂当车。

  “朕听了不少坊间传闻,说你两关系寻常,那时忙没时间召你两进宫劝说,心里着急,却不想那日你重伤,朕又见到太子震怒,不怕你笑话,自他六岁那边亲眼看着伺候他两年的厨娘不慎坠湖而亡,朕已经很少没见他情绪波动那么大了。”

  郁云阁心中一凛,这老东西!

  “太子对你上心,让朕很欣慰,就怕他为敷衍朕娶了不喜欢的人。今日召你来,也是想问问你,中不中意他?你也知道太子太内敛,情绪不外露,朕问了他也不肯说,又怕他剃头担子一头热,为父的总要多操心些。你若是中意他,朕帮你们安排安排。”

  景江陵的脸上挂着为孩子着想的和煦笑容。

  郁云阁却从他眼里看出了阴谋,这老家伙嘴里没一句真话,他也假模假样:“谁会中意一个试图将自己关起来做金丝雀的人?王上真想帮我,不如放我自由?”

  景江陵没套出话来也不气馁:“你的意思是让朕杀了太子?”

  作者有话要说:

  景玉危日记。

  离开老婆的第一晚上翻看了他的秘密,好害羞。

  *

  郁云阁日记。

  没人管的第一天,搞事情搞事情。

第29章 躁动.

  “王上真要为我向殿下动刀?”

  郁云阁不信景江陵会如此糊涂, 用杀景玉危换他投靠,他不是个好驯服之人。

  “只要你开口,朕膝下还有几位王子。”景江陵谆谆诱导,看他的眼神热烈。

  这是一个能为利益出卖亲生儿子, 哪怕杀了也在所不惜的狠人。

  不与虎谋皮, 这是他师父教的第一课。

  郁云阁假装惊讶,且带着疑惑:“我哪里值得王上大费周章?”

  这就是在装傻了。

  不过聪明人素来不会挑破看透的事, 景江陵微笑道:“你当然有资本。”

  景江陵从折子旁取过块玉佩放在面前, 动作不紧不慢, 足以让他看清那是个什么东西。

  重点不在这块玉长什么样, 意思到了就够了。

  郁云阁皮紧了下, 这是知道他能调动南川内的郁家商铺了?

  只单这一项, 该不够换景玉危的命。

  一个被四方人马忌惮多年的假把式太子, 只卖出一个郁家商铺的价格。

  换做郁云阁, 会气得一蹦三丈高。

  “朕知道你师承雾廊山清桑道人, 巧得是国师年少时也曾有幸在那待过, 他名为渡斤仙人,不知你有没有听你师父提起过。”

  景江陵说完这话像胜券在握, 双手交叉置于身前, 居高临下地望着面不改色的郁云阁。

  另一重身份极可能也暴露了,预料之内。

  他在雾廊山拜师学艺是抹不掉的事实, 可这不代表他是玄云楼的楼主,光靠诈就想让他暴露, 做梦呢。

  郁云阁脸上挂着糊弄的笑:“我师父不是个喜欢追忆往昔的人,加上我拜师时年岁偏大,他每日除开骂骂咧咧打我,只剩下吹胡子瞪眼盯着我练武, 没多少心思说别的。”

  三言两语化解了这番试探。

  景江陵看向他的目光越来越审视:“看来渡斤仙人的一腔思念要白费了。”

  “也不算,若是国师真想我师父,早该去拜访了。”郁云阁顺杆倒打一耙。

  景江陵几乎气笑了:“按你这意思,朕册封的国师得屁颠屁颠跑去燕国雾廊山亲自登门约见故人,才能聊表真心。”

  郁云阁像没察觉他的怒气:“既然是国师想念,那理当由他主动。”

  景江陵收回话音,盯着眼中闪过丝狡黠的郁云阁,心里暗自动气,真是个狡猾的小东西,不知不觉将话题从雾廊山转到故人情怀上,要不是他经验老道,鼻子得让人牵断了。

  “朕会转告国师。”景江陵堵住他的话头,又将事情绕回来,“燕国内有一名为玄云楼的江湖神秘组织,以贩卖情报为生,楼主神乎其神,楼内有多名高手听其调遣,起源于雾廊镇。”

  郁云阁这时弯腰锤了锤腿,仰头笑道:“王上莫怪,我这腿站太久会麻,人太娇气了没办法。”

  景江陵:“……”

  要不是有所图,他早一刀将这狡诈的小崽子宰了。

  郁云阁过分会伪装,外面疯传的流言与他本人有着云泥之别。

  这时景江陵不由得想起当时渡斤仙人披星戴月来寻他,说是想到个更好掌控景玉危的办法。

  那会儿景昭刚因为景玉危得到他想要的一块土地心生不悦,吵着闹着要教训人,结果自己先被人套上麻袋堵在死胡同里打了一顿,事后景江陵得知那是景玉危派人做的。

  这是一个傀儡即将有自我意识、脱离掌控的征兆。

  景江陵从景玉危出生便杜绝这种事,是以渡斤仙人一提,他立即答应了。

  原本以为换掉深受江湖人追崇的郁双泽,配个不成气候的郁云阁,能让景玉危自顾不暇,他再稍稍施加压力,人不听话也得听话,哪里想到郁云阁出了岔子。

  景江陵疑心病发作,顿觉渡斤仙人有问题,替嫁成为太子妃的郁云阁也有问题。

  “去那边坐着吧。”

  郁云阁眉开眼笑地坐下了,一时半会不急着走,姿态很是清闲。

  “你来梁溪也有数月,不知想不想念家中父母。”景江陵又道,生而为人,血液里的亲情让人无法剥离掉对父母的情感,景江陵这一问,不怀好意太过明显。

  郁云阁轻轻笑了声,离得太远,景江陵无法判断他这笑是讽刺多还是温情更多。

  “王上要批准我回乡探亲吗?”郁云阁平静问。

  景江陵可没这意思,将人放走了,他手里能用的牌会少,到时更难达成目的。

  到嘴的鸭子哪能让他飞了,景江陵皮笑肉不笑:“等太子回来,朕让他陪你一道,免得你独自回去惹人说闲话。”

  听似为他好,实则一下子捆绑了两个人。

  郁云阁心中冷笑真是好算计,面上相反的露出笑容:“还是王上考虑周到。”

  “朕还想谢谢你。”

  “不知王上这谢从何而来?”

  “上次你与太子遭遇刺客,若不是你以命相救,朕不敢想后果。”

  前面刚想用景玉危的命和他做交易,被拒绝后又捡回慈父面具,想要卖一波感情。

  真是又当又立,郁云阁属实没想到南川之王如此厚颜无耻,忍不住怀疑景玉危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

  见他为掩盖住情绪般垂眸,又一言不发干坐着,景江陵也不尴尬,反倒自我感动般继续道:“他对朕来说不单是养了十几年的太子,更是被寄予厚望的未来王君。朕想让他铁石心肠,不会被感情左右,更想让他在层出不穷的磨炼中成为最让朕骄傲的孩子。”

  “很难想象王上会和我说这么多。”郁云阁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意外,“但我不知道王上为何要说,我对殿下没有太多非分之想,王上同意我替嫁时该查过,知道我是个贪图美色之人,那恰好殿下是个美人。”

  景江陵飞快眯缝了下眼,没打断他的话。

  “我对殿下的所图便是美色,目前还没弄到手,等到得手,也自然想孑然离去。王上不用太过担忧,我没生出不适合的贪念。”

  景江陵由此沉默下来,与景玉危很相似的黑眸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看,因逆着光,无法得知情绪到底转动了多少次。

  “你不用紧张,朕和你说这些,就想让你多了解了解太子,毕竟当初你刚来梁溪急着成婚,太子也迫不及待上折子求娶,导致朕误以为你二人两情相悦,哪里想到原是朕想多了。”

  “我那时为美色所求,殿下他为何求,这得问问他了。”郁云阁转身将自己摘了个干净,像是完全不管景玉危死活。

  他表现的太自然又很随性,倒有几分江湖传言的浪子模样。

  可景江陵还是心存怀疑,只是这次不适合继续试探,出的招够多了。

  “朕今日召你来没别的意思,随口闲谈两句,不要往心里去,想留你用个晚膳。”

  郁云阁一点都不想和这满肚子坏水的老东西吃饭,碍于王命,他只好屈从。

  好在景江陵没想过彻底撕破脸,用膳期间除开玉箸碰到瓷碗发出的脆响声外,再无别的声音。

  离开聚龙殿大门,等候在外良久,耐心即将消失要闯进去的江开快步上前,被郁云阁一个眼神睨得停在原地。

  “多谢蕉公公,往后还请多多照顾。”

  郁云阁笑容满满地掩着袖子塞过去点东西,不给蕉公公拒绝机会,转身带着江开往台阶之下走。

  蕉公公脸上的笑顿时有些儿绷不住,须臾,小跑着进聚龙殿去了。

  回去时候,郁云阁让江开上了马车,却没给人机会开口问事,他靠着软垫闭着眼睛,瞧不出是不是真睡着了。

  江开心有千千疑问,也得像个忍者神龟般端坐着。

  原先以为景玉危离开梁溪,最先按捺不住的会是喜欢找事的景昭,哪里想到从东宫赶走两只跳蚤,惊动了最能稳住的景江陵。

  对方见他这面,无非想试探他和景玉危感情如何,是否有能利用的地方。

  藏在这浅薄试探之下的是他有没有站到景玉危那边。

  景江陵野心很大,预计想借他的手入侵燕国,好在交战时候捅个敌方措手不及。

  最好能兵不见血刃的一统天下。

  景江陵不愧是原著中被定为冷血的军事家,一个为无上权利愿付出任何代价的狼人。

  待下了马车进东宫,江开终于有机会开口。

  “公子没事吧?”

  “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

  “景江陵道行很深。”

  江开提醒的方式简短又冰冷,像是只得到这点儿有用消息似的。

  “我知道。”郁云阁揉了把脸,没人比他更懂了,“这地方不能再继续待了。”

  江开心里一动。

  “在景玉危回东宫前,我不能在这里干等着,景江陵一动,剩下的牛鬼蛇神会闻着味道摸过来,东宫一日比一日热闹,我也会日渐危险,暴露多了难免出事。”

  江开:“恐怕没那么好离开。”

  郁云阁也知道,如若没有惊动那两只小跳蚤,偷偷摸摸地走,等他跑回燕国,梁溪的人发现他不在,想闹事也没机会。

  错就错在他没能忍住,想替景玉危守住东宫的欲.望太强烈了。

  “这次是我冲动了。”郁云阁低声认错,没看见江开眼里的微妙,“给曲闲送个信,一起走。”

  江开还能说什么?这是自家公子,不管出了什么事,他只能跟着啊。

  “去哪?”

  江开以为这是个很棘手的事。

  在郁云阁心里,这恰恰是个最好解决的事,他神神秘秘笑道:“他们肯定以为我跑回燕国了,我偏不如他们的愿。”

  江开有种很强烈的直觉,妖妃!

  想法刚落下,便听见郁云阁语调微扬,心情陡然阴转晴:“去找我的太子殿下。”

  江开心口疼:“公子,那东宫怎么办?”

  “景玉危留人了,我再调些能人异士过来,加上他们一心想找我,不会有心思探东宫。你还不知道你家公子的躲猫猫本事吗?那可是连藏半年,没让讨债美人找到踪迹的高手。”

  江开狠狠的绷不住,那位被他送了朵栀子花,闹着要嫁给他的美人是江湖饱受欢迎的大美人,愣是追在他身后跑了半年,最后实在受不了放弃了。

  “如今我也不是当年的我。”郁云阁进了冠云殿,灌了几口凉茶,这才将暴躁压下去不少,“我想见景玉危,谁也挡不住。”

  江开从未见过他这副势在必行的模样,真真明白了妖妃有多能蛊惑人。

  “安排马车去沁芳楼。”郁云阁丢下这话去了内室。

  两人这次是从东宫后门上的马车,深更半夜光明正大顶着太子妃名头去逛勾栏院,郁云阁还办不到。

  梁溪寒冬夜晚的风吹得人无比清醒,东宫到沁芳楼稍远,马车走得也不快,摇摇晃晃。

  江开伴着这嘎吱声疑问:“公子不是要走吗?”

  郁云阁明白他的意思,笑着看向王庭所在方向:“就是要走,才要给他们送份大礼啊。”

  作者有话要说:

  郁云阁日记。

  我要把没有景玉危的梁溪搅得天翻地覆,让他没后顾之忧。

第30章 挑拨.

  沁芳楼名扬南川, 引得广大风花雪月之人前仆后继,一掷千金只为入楼。

  这里朵朵娇花灿烂,热情洋溢,花一分钱也能得到极大尊重。

  她们不会因为你的样貌年纪而面露异色, 哪怕是条狗, 她们也能笑颜如花地端酒劝说。

  但当郁云阁和江开走进来,娇花们的眼神明显变了。

  过分养眼。

  就近的娇花借得近水先机往郁云阁身上黏, 呵气如兰, 嗲声连连。

  “公子, 这边走嘛。”

  “公子看看奴家好不好?奴家对公子一见钟情呢。”

  “公子公子, 你瞧瞧我这口脂好不好看?”

  莺莺燕燕围绕身边, 吵得人头疼, 江开素来不近女色, 冷着的棺材脸足够让人退避三舍, 没娇花敢扰他, 全挤在郁云阁身边, 围个水泄不通。

  “好了好了。”郁云阁止住娇花们的争奇斗艳,微笑道, “都好看, 妆容很惊艳,我知道你们想和我聊天谈心, 人太多,我不知道怎么选了呢。”

  他敷衍话语太熟练, 熟练得江开觉得他还是那个浪荡子。

  “今晚有事,先失陪了,下次一定。”

  娇花们再舍不得,也不能不识好歹, 他都这么说了,娇花们眼带哀怨地放过他。

  郁云阁冲她们温柔一笑,往楼上走笑容渐收,视线往上轻抬。

  三楼。

  江开早习惯他的变脸,目不斜视地随他走。

  待到三楼预定厢房,推门看见翘着二郎腿的曲闲,郁云阁倍感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你怎么一副不想见我的表情?”曲闲吐了个瓜子皮,从怀里摸出根金钗放在桌上敲了敲,“你以为我想来?还不是怕你没人管束,直接浪到飞起,这时候你要出岔子,玄云楼天大的本事,也没法帮你兜底。”

  郁云阁给江开个眼神,江开便站在门边,听着走廊动静。

  “我就看你一眼,你能脑补出那么多,宫廷编写戏剧的怎么不请你去?”

  “我这不是狠不下心丢你一人在江湖浪荡吗?”

  给他两份颜色还开起了染坊,郁云阁坐下和他一起吃瓜子,顺带着将金钗揣进兜里,刻意无视曲闲快翻上天的白眼。

  “他们来了吗?”

  “你想钓谁啊?”曲闲问,还真不知道他想谁来这里,主要计划里需要堤防的人太多,一时半会摸不出个头。

  郁云阁就当这人不知道,难得好脾气:“景昭和景弍辞,其他人来没来不重要。”

  主要这两人在梁溪局势里更重要,能让这两人先打起来,所谓的危机能过去大半。

  曲闲手握玄云楼从四面八方收罗来的消息,堪称活得情报体,哪天他走丢了,郁云阁半夜都要惊醒。

  “景弍辞太狡猾,缩在郊外梅园没回来,倒是那位在府邸借酒消愁多日的景昭听见消息立马过来守株待兔了,不出意外,他很快会来找你。”

  曲闲对景昭没好印象,那是个仗势欺人的坏东西,从不把人当人,查阅过往,真该下油锅炸了。

  “景弍辞能来再好不过,不来也没关系,我准备的这份大礼没他也能送出去。”郁云阁拍拍手,瓜子皮掉落一桌子,本来他也做好只见到景昭的准备,这会儿也不失望。

  曲闲回想他这段时间的遭遇,喜忧参半得阴阳:“人家算计都是滴水不漏,甚至让人不知道是谁下的手,你不一样,你是拿自己的命去搏,郁小公子是不是嫌命长啊?”

  郁云阁一口水呛在嗓子眼:“胡说什么呢?我也没有次次拿命搏,这不是特殊时机特殊手段吗?”

  “哼,换做以前我相信你的话。”曲闲冷眼瞥着他,自打他知道要替嫁来南川,作死次数越来越多,近来大有不死不休的意思,而之所以能让他这么拼命,都离不开一个美人。

  “你要相信我,今夜这事儿办成了,我们短时间离开梁溪,暂避锋芒。”郁云阁好言好语,做下要南去寻景玉危的决定后,他脾气温和得像只小绵羊。

  曲闲懒得拆穿他,大抵好日子过多了,话里话外都是破绽,偏偏他自己没意识到,就这样子去王庭见得景江陵,不晓得被那老狐狸套走多少话。

  曲闲很为玄云楼的将来生计发愁。

  “你干嘛一副不想见我的表情?”这回轮到郁云阁问出这句话来。

  曲闲拒绝回答,一心吃瓜子,这时在门口当门神的江开有了动作。

  有人来了。

  曲闲抓了把瓜子被江开拉到屏风后,静候郁云阁唱大戏。

  门很快被轻扣,敲门的人估计挺紧张,声音很轻,不仔细很容易被忽视。

  郁云阁等得就是这,扬声问:“谁?”

  门外人不知哪来的底气,声如洪钟:“我,景昭!”

  郁云阁心想你算个什么东西,走过去开门瞬间脸上挂着得体笑容:“大王子?”

  他卡在门口,丝毫没有让人进来的意思,堵得景昭心情烦躁。

  “我找你有事,让我进去详谈。”

  “这不太好吧。”郁云阁面露犹豫,一见便知道在等得不是他,“今夜不适合谈事。”

  “你约了谁?”景昭直接问,倒是想知道谁能将他约在这里见面,“不管是谁,约你这位太子妃出入烟花之地,对我那深受人诟病的九弟都不好吧?”

  都到这时候还想着威胁他达成目的,脑子被驴踢了?

  郁云阁哂笑:“大王子这话说得不中听,我有本事来这里,自然也有本事不让殿下知道。”

  这话一出,景昭的脸色变得很难看,那日听闻他为救景玉危重伤,自己还黯然神伤许久,以为他真将那废物当心头宝,此时也不过想借人名头施加压力,结果超乎所料。

  “不过大王子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让你继续在外面站着。”郁云阁很懂遛狗的精髓,绳子不能松太多,也不能勒得太紧,“进来吧。”

  他侧身让神色稍缓的景昭进门,随意瞥了眼艳红的长廊,便关上了门。

  走廊处圆柱旁一抹黑色衣角一闪而过。

  “你来这里不喝花酒做什么?”景昭大爷似的款款落座,大刀阔斧的姿势相当豪放,抓过把瓜子咔嚓作响,“你卧伤在床那几日我想去看望你,被景玉危拦在了门外。”

  “哦?”郁云阁还真不知道这事儿,那时他还在昏睡,想知道也没门。

  “他肯定和你说刺客是我安排的,因为我看他不顺眼。”景昭看着他。

  “没有。”郁云阁实话实说,“他只说这件事交由大理寺调查。”

  景昭很惊讶:“他能放过那么好在你面前抹黑我的机会?”

  这话就不对劲了,郁云阁笑道:“大王子说得哪里话,你为人如何,我心知肚明,犯不着殿下说。”

  “那你怎么看我的?”景昭兴致勃勃地问。

  郁云阁刚想说点儿正事的话头憋住了,神色怪异地看着满脸期待的景昭,这人见面还算正常,没说奇奇怪怪的话,就是这问话不太对劲。

  屏风后面旁听的曲闲捏着瓜子,也觉得景昭不太对,跟相亲似的。

  “我自认私德亏损,不是大问题,我不过是犯了普通男人都会犯的错,你要觉得不好,我试着改改,只要你说。”景昭说着往他面前挪了个位置。

  郁云阁没动:“大王子这话听着很容易让人有歧义。”

  “是这样的。”景昭绞尽脑汁地表达着,“我能看出你和景玉危不是真心想在一起,各有所图。他在朝中地位不高,有着太子虚名,手里全无权势,你想要做的事靠他怕是一辈子都做不了。不如你和他和离,同我成婚。”

  景昭不是单纯图他的美色,关于他背后所藏的各路权势,也是做过深入调查,发现这是个很强有力的合作者,这才痛下决心,赶来要得到他的青睐。

  当然了,前些日子的鲁莽举动冒犯到人,景昭知道自己在郁云阁心里印象不怎么样,便想寻个机会好好表现,可惜景玉危不给机会。

  好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将景玉危盼走了,也盼到能见到人,他反倒嘴笨起来。

  景昭那个恨啊,自暴自弃道:“我知道你在找你哥,他帮不了你什么,我能。”

  这是景昭最后的筹码。

  景昭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哪里想到会得到郁云阁饱含惋惜的叹气。

  “你来晚了。”

  “什么?”景昭着急问,完全没注意到郁云阁眼底流动着鱼儿上钩的深意,他满心想知道自己哪里晚了,“什么叫我来晚了?”

  “这梁溪城内还有谁比我更有本事帮你?我不相信。”

  “难道真的没有嘛?”郁云阁无奈地笑着,“大王子不妨再好好的想想。”

  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故弄玄虚,梁溪城内到底有没有比景昭更有权势的人在,那自然是有的,不多,确实存在。

  景昭也想到了几个,比如景弍辞,比如他那个猪狗不如的亲爹。

  “谁?”景昭急切的想要个答案,离郁云阁更近了,“是谁先一步找上你?”

  郁云阁露出为难神情,还一副为他着想的口吻劝道:“你不要问了,我答应过他,倘若被你知道,我吃不掉兜着走,你知道我在梁溪孤立无援,真出了点儿什么事,无人问津,就算我父亲想要为我讨回公道,也鞭长莫及。”

  景昭看着挡在眼前的手,心中满是被激恼的怒火。

  到底是谁半路截胡,敢对还是太子妃的郁云阁出手?

  “你不要怕,我会好好保护你。”景昭许下从未对旁人许过的承诺,自认对郁云阁已表够诚意,希望他能给自己同样的诚意。

  但显然景昭忘记双方表露同样诚意的前提,得两人有着相同的意愿。

  他和郁云阁出发点背道而驰,怎么可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你斗不过他。”郁云阁只用这句做回答,“让你进来也是想给你句忠告,做事要量力而行,以后离我远点,我不属于太子殿下,也不会属于你。”

  景昭眼睛一下子红了,气的:“好好好,你不说,那我就自己去查。郁云阁,记住你今日的话,终有一日,我会让你心甘情愿站到我身边!”

  丢下这句话,景昭头脑发热地摔门走了,全然忘记自己来这只是想博个合作的初衷。

  郁云阁稳坐不动,心里数着数,差不多时候,他拿出跟金钗,假装有心事地盯着看。

  门哐当一声响,景昭去而复返,本想说点什么,目光一顿,猛地盯着他手里东西看。

  “你从哪弄的?”

  景昭声音发紧,透着些许愤怒。

  郁云阁愣了愣,像是没想到他会杀个回马枪。

  景昭瞧他这样也明白过来他不知道了,劈手从他手里夺走金钗:“我说我会保护你,这次决不食言,你等着吧。”

  这次人真走了。

  郁云阁捻了捻空空的指尖,转身看憋笑快疯的曲闲:“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郁云阁日记。

  快了快了,就快要能见到对象了。

第31章 据悉.

  曲闲叹为观止, 由衷地问:“你这么忽悠他,良心不会痛吗?”

  “对他不需要有良心。”郁云阁冷笑,“他这种仗着权势便随心见色起意的人…”

  曲闲想到梁溪遭到毒手的少男少女,看戏时的高兴情绪也不见了:“抓紧时间走, 在别人地盘上忽悠别人, 真被拆穿是要被追杀的。”

  玄云楼在燕国可以做到打掩护的地方遍地开花,这里毕竟是他国。

  曲闲可不想把小命交代在这:“景昭那种人的话听听就算, 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信了就完了。”

  郁云阁鲜少见他跟身后有鬼在追似的主动要逃, 直觉哪件事办出了篓子。

  “你老实和我说, 是不是那根金钗有问题?”

  这是他能想到唯一能让曲闲心虚到快马加鞭逃跑的理由, 假使金钗是假的, 被景昭识破了, 那他今晚这出戏白演了, 可能还会引得景昭和景弍辞强强联手, 那时不管是他还是景玉危的处境都会如临深渊。

  曲闲忙着给他改头换面, 闻言在他眉心轻推了下:“我是那种在关键证物作妖的人吗?你对我还是不够信任。”

  “免了啊,你直说出了什么事, 我不想被人追杀的时候还是个被蒙在鼓里的憨批。”

  “也没什么。”曲闲从江开手里接过山羊胡往他脸上贴, 神情放松,“也就是掉包时候不慎被人发现, 追杀了大半个梁溪,景弍辞该知道自己丢失了金钗, 只是不知道是谁偷的,也不知道金钗最后去了哪。”

  郁云阁抿紧唇,被曲闲伸手按平了:“能不能有点儿表情管理?再乱动,这胡子我能给你贴到眉头上。”

  “知道了。”郁云阁没好气道, 被发现了也没办法,戏唱到这份上,也给景昭下套了,能不能打起来,就看景昭想对他表的这份诚意够不够。

  曲闲动作很快给他变完妆:“等会和你交换身份的是后厨帮工,你直接从后门走,那儿我安排了人。天亮前没在郊外等到我们,你就自己先走。”

  郁云阁应了。

  片刻后郁云阁和帮工换了身份,顺着后门见到曲闲安排的人,一路往城门而去。

  此时抢回金钗的景昭又回到了房间,拎着酒壶,盯着手里凤凰展翅欲飞的金钗看了好半晌,先前的暴怒渐渐被酒浇灭。

  有这支金钗又能证明什么?

  他母妃当年死的不体面,即便整件事哪哪都是疑点,可年少的他没本事帮他母妃平反,闹得太厉害差点被打死,还是景弍辞在聚龙殿外跪了一天一夜,才让景江陵放过他。

  也是从那时开始,他私下里站到景弍辞的队伍中,成为对抗景江陵的一份子。

  这些年来,他帮景弍辞做过很多事,其中不乏杀人越货,设计威胁景玉危,试图打掉这个被景江陵掌控的傀儡太子。

  桩桩件件,都记在心里,他也没有放弃追查他母妃的死亡真相,可是得到的线索太少了。

  景江陵做的太绝,什么都没留下。

  这支金钗是他时隔数十年拿到的第一件属于他母妃的东西,他摸着凤尾略有缺失的地方,这是他母妃的遗物,没错,凤尾还是被他贪玩弄断的。

  可为什么会在郁云阁手里?

  如若他知道郁云阁从哪弄到的,也就能知道他母妃当年去世时还有谁在。

  景昭眼睛发亮,猛灌几口酒,满脑子都是查他母妃死去真相,自然而然将答应郁云阁的事抛在脑后。

  好在郁云阁没想指望他,在郊外林间小茅屋等待曲闲和江开,等的太无趣,他推开窗看向漆黑夜晚之下似沉睡的梁溪,景弍辞应该不会大张旗鼓的寻找一根金钗,那可是能让景昭发疯的东西。

  真要找了引起注意,他们的合作也就离分崩离析不远了。

  不知道景弍辞会如何抉择。

  梅园的景弍辞知道府内遭贼丢了故人遗物,气得摔了一整套瓷器,用鞭子抽打当日值班不利的护卫,这还没能消气,他擦着手,嫌晦气似的将手帕丢到挨打完瘫软在地的下人身上,平复着呼吸:“派人暗中调查,看看有没有在当铺出手,再放出点和瑾妃与金钗有关的消息,我倒要看看谁那么大胆,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动这手脚。”

  景弍辞一口气出不来,脸色阴鸷的可怕,无人敢悖逆。

  待厅内安静下来,景弍辞一屁股拍坐在软垫上,没能领到南去赈灾的好差事够窝火了,哪能想到还能有更让人生气的事。

  府里的人该换了,景弍辞连口茶都喝不下,怕被苦到,他先前以为自己是景江陵最疼爱的儿子,至少要比废物景昭及活靶子景玉危要得宠很多,时至今日眼睁睁看着好事儿落他人手里,他恍然明白,景江陵最爱的还是他自己。

  什么被独宠的王后、自幼多病多灾仍被立为太子的景玉危,统统都是幌子。

  他不该对亲眼看见儿子糟蹋自己妃子还面不改色的男人抱有非分之想。

  景弍辞轻呼吸,傻这几年够了,他捏紧下人刚换上来的茶盏,不会是景江陵派人拿走的吧?

  当年可就景江陵知道他拿走了那东西,想做什么?

  景弍辞疑心想了太多,一时之间坐立难安,无法容忍明明想置身事外还被牵扯在内的感觉,再也不能待在梅园,急声道:“回府。”

  他要回去搞个清楚,逮到幕后主使,他会让他知道什么人动不得。

  整个梁溪彻底被郁云阁搅乱了,远在千里之外的景玉危也被别人搅乱了。

  “县官拒绝开门见人,更不愿意开放粮仓,说要想吃上口香喷喷的大米饭,得高价购买。”

  折柳被晒黑了不少,嘴也有些起皮,见听完他带回来消息彻底默然的景玉危,有些不知所措。

  洋河城干了,城里城外没找到一个能喘气的,天地间弥漫着濒死的气息,他们很怕继续往东平走,依旧见不到人。

  洋河城到东平这一带,少说也有上十万的人,真全不见了,朝廷该派大理寺严查,人被弄哪去了。

  到东平倒是见到了人,却不能说是活人,多数都是面容枯槁、瘦骨嶙峋的人架子,有些饿了太久,吃起树皮都是狼吞虎咽的。

  景玉危几乎无法直视,对声称及时上报的官员生了杀心,旱灾发生已经有段时间,是他们控制不住局势,逼不得已才上报朝廷。

  也是他去雾廊山晚了,若是能早一步,或许会好很多,可是……

  景玉危眼眶泛红,在雾廊山得知这一消息,他便派人来查过,得到的消息全是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弄得他数次回忆起此事都忍不住怀疑清桑道人是否在说笑。

  真当事情败露,他猛然惊觉这事儿比想象中还要严重。

  东平郊外有一处极大的深坑,用来埋饿死人尸体的,这里可以说饿殍遍野,树木光秃秃,连口活气都没有。

  更可恨的是这里的县官,每天关上门吃香的喝辣的,还约城内专发横财的商贾大发难财,哄抬米价。

  景玉危怀疑东平所谓的最大粮仓空了大半,无法得到验证机会,粮仓附近有人日以继夜的巡逻,不给外人靠近的机会。

  他这张脸太突出了,白日里让折柳去打听消息,得到的却是这样的回答,真是世风日下,什么人都配活着了。

  “殿下,仪仗还在几百里开外,远水解不了近渴。”折柳舔了舔干涸的嘴皮子,出去一趟,喉咙都发干。

  景玉危给他倒了一杯水:“孤知道。”

  折柳小心翼翼的喝着,来到东平后干粮和水变得异常稀缺,他不敢喝太多,连景玉危也过上勒紧裤腰带的日子。

  “今夜随孤去粮仓。”景玉危说,“别人不让我们靠近,我们就不去了吗?”

  他不仅要去,还要惊天动地的去。

  这是他们来到东平的第二日,见过的人间惨剧比在梁溪那十九年看得还要多。

  这里不像人间,更像人间炼狱。

  有钱的联合有权的,过得舒舒服服,高高在上的睥睨着被欺压的老百姓苦苦挣扎,直到被榨干最后一滴油水不甘愿的咽下生前一口气。

  景玉危无比庆幸景江陵特意将这趟差事留给他,也很庆幸自己那些年做过的努力,否则他见到的又是无事发生的太平人间。

  “好。”折柳还是渴得难受,刚那几口就是杯水车薪,他却不想要喝了,得留着,“殿下,太子妃离开梁溪了。”

  景玉危丝毫不意外,只问:“他离开前做了什么?”

  折柳想到梁溪暗潮涌动到快打起来的局势,闷声道:“前几日他把王上安排进东宫的人弄走了,第二日被召进王庭,说了些你二位情感问题,太子妃含含糊糊了一通,从王庭走了后又去沁芳楼,见到了景昭,不知说了什么,景昭喝酒到天亮,醒后暗搓搓查瑾妃身死的事。”

  瑾妃的死可是王庭禁忌,那是景江陵决不允许被触碰的逆鳞。

  据说当年瑾妃死时衣不蔽体,浑身青紫痕迹,稍经人事的都知道人死前遭遇了什么。

  这对景江陵来说是奇耻大辱,换作任何男人都无法容忍这顶绿帽,于是在事情盛传更广前,景江陵先一步下旨封案,禁止任何人再提起。

  “孤没记错的话,瑾妃死在了景弍辞面前。”景玉危轻描淡写道。

  这是折柳不知道的秘史,猛然听他如此直白说出来,惊了下:“殿下。”

  景玉危不以为然:“那时孤年纪不大,还没被看管得很严,加上孤身子弱,内侍不太拘着,满王庭的跑是家常便饭。”

  折柳这么一想,不期然打了个冷颤,抬头和眼底平静的景玉危对视了眼。

  也是从瑾妃死的那日起,他的寝宫多了许多心狠手辣的内侍,俨然将他当作笼中鸟。

  “太子妃最后出现在沁芳楼,之后不知所踪。”折柳按下心悸,不再窥探景玉危没他的那几年,“东宫里有个假的太子妃,行为举止都像。”

  “假的终归不是真的。”景玉危手痒了,心也痒痒的,“他要是聪明点,深居简出,能多撑些日子。”

  那些人总不会跑到东宫里把人拽出来。

  折柳闷笑了声,笑得景玉危莫名其妙:“嗯?”

  “我笑殿下和太子妃隔着千里仍心有灵犀。”折柳忙解释了句,“他和您说的一样,从沁芳楼回去对外宣称抱恙,闭门谢客。”

  景玉危弯了弯唇角:“不知道他人去了哪?”

  折柳摇头:“他踪迹抹得太好了,我们的人追不到,别人也无法查。”

  更何况郁云阁还有郁家商铺做后盾,郁家不同于王室,是实打实的江湖大家。

  “殿下觉得太子妃会去哪?”

  景玉危摩挲着下巴:“苍莱山。”

  郁家。

  折柳忍不住问:“殿下没想过他会来找您吗?”

  作者有话要说:

  景玉危日记。

  离开老婆的第二天,想他,还是想他。

  想过他会来找我,但我不敢说,怕自作多情了。

  *

  才发现一键感谢的功能好像有点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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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忐忑.

  如若景玉危不曾透过郁云阁看见诸多荒诞画面, 或许会被蛊惑的脑热应了这番话,可他知道得太多了。

  一旦理智当道,情感很难化身祸人的妖精。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他没道理来这里。”

  换做是他自己, 没必要也没理由为个不太重要的人冒险。

  是的, 在景玉危看来他在郁云阁心里算不得什么,自小他吃过太多把自己当回事的亏, 长大后自然不会在别人那奢求不该有的东西。

  哪怕郁云阁轻薄过他几回, 他也只当那是对方对他美色的认可。

  除此之外, 别无他意。

  “虽然我不知道太子妃到底在哪, 但我有预感会在这见到他。”折柳还是由衷发表观点, 即便这是他为数不多和景玉危对着干的时候。

  景玉危没有呵斥, 只淡淡道:“你的预感不准。”

  折柳不服:“哪有?殿下不能睁眼说瞎话。”

  “上次你还预感他是个温柔端庄的人, 结果呢?”景玉危问。

  折柳噎住了, 事实证明他的直觉在郁云阁身上没对过。

  “不要去管他在哪, 等孤班师回朝, 他会出现。”景玉危并不想因为一个飘忽不定的人影响自己的判断,再说他心里也清楚郁云阁离开的原因。

  无非是他将东宫和他当做饵钓鱼, 郁云阁不想当饵罢了。

  不难理解。

  “好吧。”折柳颓然道, “殿下,我还打听到个消息, 后晚县官要宴请东平城内有头有脸的商贾,打着买粮的旗号, 号召老百姓们捐钱,他们好和商人谈价。”

  东平城内人饿死大半,这种人命关天的紧要关头,县官还在想着该如何从老百姓的口袋里掏钱, 当真荒唐。

  景玉危越发觉得今晚去探粮仓一事迫在眉睫,决不能再让这贪官继续祸害百姓。

  “我们要混进去看看吗?”折柳问。

  景玉危不赞同地摇头:“半路冒出来的生面孔很容易打草惊蛇,想靠熟人混进去也不容易,这节骨眼上无论动了谁,都会引起他们的警觉。”

  折柳担心了:“可是不拿到证据,光靠我们两张嘴说,无法将他们绳之于法。”

  南川裙带关系比比皆是,不能一刀切,就是给了他们生还机会。

  错就错在这次来的是景玉危,表面看太子噱头好听又尊贵,实则手里空空,连个处罚贪官的权力都没有。

  景江陵的意思太明确了。

  “别急。”景玉危沉声道,这么好的取证机会,他怎么可能放过?

  就算景江陵没放权给他,他也能靠铁证先斩后奏,只要三师挑不出毛病,景江陵也没办法惩罚他,除非那老狐狸豁出一世英名只为治他。

  折柳放心了,只要他家殿下说别急,那必定有办法。

  “随孤出去。”景玉危取过黑色帷帽戴在头上,“知道狗仗人势怎么演吗?”

  折柳:“啊?”

  天在近东平城就黑了,本来冬季夜幕便降临得早,偏偏有人没把这当回事。

  曲闲被狂奔的汗血宝马颠得生不如死,说话自带颤音:“你说他跟狗撵似的往这跑,图什么?”

  早习惯马背上生活的江开凉凉瞥他一眼,对他还不知道妖妃的厉害感到糟心,也不想多费口舌,只巴巴等他发现。

  曲闲受够了这棺材脸的哑巴玩意儿,忍着屁股疼催马追到宛如狂癫的郁云阁身侧。

  “我说你是不是没把我那天的话当回事啊?”

  “哪天?”郁云阁随口问,风吹在脸上是热的,东平的气候属实离谱,遍地地是干裂的痕迹,比荒漠还要干。

  如若说梁溪冷得像寒冬腊月,同一片天空下的东平多少有种将入春的感觉。

  这是很反常的,也难怪这边旱灾严重。

  曲闲翻了好大个白眼:“我看你是没救了,准备那么多条迷惑人的开溜路线,不过是为奔赴东平来见那小妖精啊?”

  “嗯,我就是想来见见他。”郁云阁承认得坦坦荡荡。

  成年人的喜欢就是要直白,他和景玉危成婚了,想见人跑过来一趟又怎么了?

  曲闲心情复杂,发觉他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为美色一时停留:“他不是良人,起码不是你的良人。再说,他对你没感情,真有感情会把你一个人丢在梁溪,任你在权利漩涡里苦苦挣扎?”

  “你知道你现在像个什么吗?”郁云阁问。

  曲闲明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还是问:“什么?”

  “棒打鸳鸯的裹脚老太婆,死活不同意自由恋爱的女儿要和她心上人见面。”

  曲闲气了个仰倒,这害人精真不让他失望:“好好好,我不拦你,但有点我要提前说清楚,回头你让人家欺负了,千万别用玄云楼报复,这庙小经不起折腾。”

  “欺负?”郁云阁面色诡异,片刻后眼带桃花道,“他那病娇娇的身子怎么欺负我?也只有躺着挨我欺负的份了。”

  曲闲:“…你那么能浪,怎么没飞上天?”

  “这不是脚下沾着烟火气么。”郁云阁眉飞色舞道,或许是临近东平,快要见到心心念念的人,他心情格外的好,被阴阳也不生气。

  曲闲没办法了,只愤恨道:“行,我这趟就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能把你迷成这样!”

  先前玄云楼没能送回来景玉危的画像,只口传回来说人有天人之姿,病弱不消瘦,周身气势瞧着不是个池中之物。

  他原先当递情报之人被郁云阁威胁故意哗众取宠,很是不在意,现在他在意了。

  “行。”郁云阁大大方方的,“当着他的面兜着点,别把玄云楼的事往外秃噜。”

  他是玄云楼楼主这事儿,知道的人少之又少,江湖内得到消息的多数还以为玄云楼是清桑道人在坐镇。他师父为了他的安危也没澄清过,为保护徒弟尽份绵薄之力。

  “你以为我是你啊?见到个美人恨不能知无不言。”曲闲道。

  郁云阁懒得和他在这方面打嘴仗,他心里有个数就行,只看向东平城城门方向,突然冒了句:“东平城贫富差距很大吧?”

  差点没跟上他思绪的曲闲啧了声:“你是想说东平城内有人,会给景玉危苦头吃?”

  郁云阁露出当然的神色来。

  曲闲嗤笑:“他知道你把他想的那么娇里娇气吗?据我所知,他入东平城后没在人前走动过,这两日都是他那随从出门,我想,他在打粮仓的主意。”

  东平城人口众多,被饿死了部分,还剩下一部分半死不活的,给口饭吃指不定就活下来了。

  以景玉危主动脱离大阵仗低调来此的性子,粮仓开门指日可待。

  他必定是要救还能喘口气的人,这也是他身为太子的职责。

  “这样啊。”郁云阁若有所思片刻,连个招呼都不打的就甩了两鞭子,将曲闲丢在身后,眨眼窜出去十来步。

  曲闲傻了,在他愣神功夫,后排的江开跟上来:“他要帮景玉危。”

  曲闲:“……”

  “他怎么那么糊涂呢?”曲闲问,“景玉危就是头喂不熟的白眼狼,他以为短短数月能让狼变成狗吗?”

  江开略带不赞同地看他一眼,弄得曲闲很不高兴:“你那是什么眼神?”

  江开嫌弃地摇摇头,也跟着率先跑了。

  曲闲很生气:“我就不信你也相信他能让景玉危卸下防备,成功近身!”

  他以为江开会头也不回,谁知对方居然放缓动作,回头认真问:“赌吗?”

  “赌什么?”曲闲愣了下,随后反应过来他说得什么,冷笑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帮他打这种掩护了?他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没能近景玉危身也是正常,你犯不着为他面子和我赌。”

  “赌不赌?”江开执着地问,看起来像个豪掷千金的赌棍。

  “你都这么坚持了,我不和你赌显得太小家子气,行,你说赌什么?”

  “他俩见面亲不亲嘴儿。”

  “没问题,赌注呢?”曲闲的重点都放在这了,“要是没有,以后我说东你不准往西,事事听我的。”

  “嗯。”江开二话不说答应了,“成了,帮我寻一柄好剑。”

  曲闲一口应下,玄云楼里面的好剑数不胜数,随便拎一柄给他都成,这个赌约在曲闲看来,即将赢得毫无压力。

  江开临走前回头可怜又同情地看他一眼,大抵是想说他注定赌输了。

  曲闲瞪大眼睛,追上去要问个清楚:“你等等,你这什么意思?说说!”

  追了大半条路,江开仍旧像个锯嘴葫芦,弄得曲闲惴惴不安,该不会…床都上过了吧?

  曲闲顿时毛骨悚然,忙不理智地追着郁云阁去了,想要问个清楚。

  可郁云阁满脑子都是赶紧到东平帮景玉危,没工夫搭理他。

  夜更深了,露水悄无声息的降落,总算让郁云阁感觉到几分冬得寒意,白日里的干燥浮热仿佛在做梦。

  深夜入东平城没惊动任何人,这个时候的老百姓顾不上谁来谁往,明明该是睡觉的点,饿得发慌,城里城外的寻找吃食,弄得县官没办法关门,久而久之也就不管不问,方便了郁云阁等人。

  “粮仓在城主府东北方向,你往哪里跑?”曲闲怀疑他要见到人激动的懵圈了,“在知道东平地图情况下还能跑错路,你这趟东宫进的,脑子空掉了不少啊。”

  熟悉的阴阳怪气味道,郁云阁见怪不怪了:“我两手空空的过去不是白送人头吗?”

  “你这千里寻夫还想着带点礼物呢?”曲闲问。

  郁云阁瞟他一眼:“和江开打赌了?”

  曲闲纳了闷了:“何出此言?”

  “你正常时候就喜欢这么说话。”郁云阁阴阳了回去,“我听见你和江开打的赌了。”

  曲闲扬了扬眉:“你什么感受?”

  “没有。”郁云阁平静道,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等会儿见面他会不会让我碰,所以,不如咱两也打个赌?”

  曲闲还是头次听他主动要打赌的,一时有些惊奇,惊奇之余又觉得无语,因为他心里也不清楚景玉危会如何对他。

  “你想下什么赌注?”话刚落下又觉得不该给他主动权,曲闲又道,“我赢了,你给我远离他,东宫也不要再回去,我有的是办法让你顺理成章的‘死’。”

  也行吧,郁云阁想,这通宵达旦的从梁溪躲躲藏藏跑过来,换个石头都能感化成人了,景玉危要还没点表示,他期待什么呢?

  “成,我要是赢了,你以后对他客气点,见面就要点头哈腰叫嫂子。”

  曲闲不客气道:“我看你在想屁吃。”

  “你就当我做梦好了。”郁云阁轻叹了声,“毕竟过了今晚,我可能连做梦的机会都没了,你还忍心阴阳我吗?”

  曲闲不留情面:“那也是你自讨苦吃!”

  “行行行,走,先陪我备点儿见面礼。”郁云阁笑容灿烂道。

  作者有话要说:

  郁云阁日记。

  马上了,快,见面是否给亲个嘴儿?

第33章 涉险.

  曲闲长这么大还没干过半夜翻墙只为顺两瓶菜油的事, 拿着布兜跟在豪取抢夺的江开及气音指挥的郁云阁身后,沉思自己为何沦落至此。

  好好个玄云楼二把手,混成个宵小鼠辈,传出去江湖人笑掉了大牙。

  郁云阁丝毫没觉得不妥, 边拿着别人东西边挑剔:“不是说这是东平城数一数二的富豪?怎么家里的油加起来都没两瓶。”

  “你以为人家和你们一样还在家里吃饭?都是大酒楼走起。”曲闲嘲笑他的不懂行情。

  东平城内的贫富差距不但体现在旱灾面前, 有人吃树皮熬到死,有人肥鱼大肉的还嫌腻, 主要还体现在饮食上, 富人家的厨房是装饰, 为了配套。

  穷人家才是为了真正生活建造。

  郁云阁好半天没说话, 以一句该治做结束语。

  跟在后面干了半天脏活的曲闲掂掂手里的油瓶:“真是明白的晚了, 不然让人送点火油过来, 哪犯得着搁这耽误功夫, 再说这点菜油, 引火也不够用。”

  “我没想烧掉粮仓。”郁云阁说。

  曲闲嗤了声:“那不好保证人能不能保下来。”

  “他用不着。”郁云阁一提到景玉危, 眉眼一下子软下来, 透着温情,“他聪明过人, 我在做两手准备。”

  曲闲像吃了苍蝇, 忍不住打击他:“想想你答应过我什么,别荡漾了。”

  郁云阁没收敛, 更加放肆了:“所以在被打醒前,还不允许我嘚瑟两下?”

  曲闲无言以对, 他都这么卖惨了,再继续拆台子,多少有点不仁义。

  两个时辰后曲闲想时光倒流回来给自己狠狠两耳刮子,让你心软仁义!

  短短一盏茶内, 郁云阁带着江开等人盗遍了东平城内所有商贾家的厨房,其中要数县官余怠家收获最为丰富,确定‘礼物’带够了,郁云阁没停歇的直奔粮仓。

  玄云楼最新消息,景玉危就在那。

  月上半空中,星星寥寥无几,城内城外安静如斯,仿佛是个死城。

  郁云阁看眼天色预估此时已是后半夜了,按照以往曲闲该叫死叫活要睡觉,他扭头对上曲闲亮晶晶的双眼,到嘴边提个醒的话咽了下去。

  这家伙就等着看赌约是输是赢,精神亢奋着呢。

  他白担心了。

  城主府到粮仓属实够近,半柱香的脚程,待他们随着夜色潜入暗处,这才惊觉附近有多热闹,脚步错乱,四处因奔跑发出的急促呼吸声交织成网,时而伴随刀剑拍打木板发出的沉闷声。

  这种被地毯式搜索的架势只能让郁云阁想到景玉危被发现了。

  曲闲显然也想到了,低声道:“他似乎对不起你的吹捧啊。”

  郁云阁没吭声,人没被抓到,还有救的机会。

  “别莽撞。”曲闲说,嘲笑归嘲笑,说正事还是靠谱的,“里面人很多,外面也围得像铁桶,人要真在里面插翅难飞,你贸然行动只会让人明白他有救兵,搞不好会将我们也一网打尽。“

  郁云阁无言,很想问问曲闲,是不是在他心里自己碰上景玉危就毫无智商可言?

  笑话,他是那种临危不乱的男人好吗?

  “知道知道。”郁云阁相当敷衍道,环顾四周一圈,收回目光思索片刻。

  “这种干燥的天有段时间了,周围万物可燃。”郁云阁点到为止,希望曲闲懂他。

  曲闲是懂了,目瞪口呆:“你真想玩把大的啊?”

  城主府那么好烧吗?被逮到就是死路一条,曲闲神神叨叨:“我真疯了才相信你说的是知道是真知道了。“

  “你就说干不干吧?”郁云阁说着已经开始给江开及另两位名曰保护曲闲的玄云楼随行人发放菜油手瓶。

  这东西制作粗糙,简单易用,沾火即燃,要在油布烧爆瓶子前丢出手,是郁云阁根据现代知识弄得小规模爆火点。

  也是为救景玉危才搞出来这么个伤天害人的东西。

  曲闲:“……”

  他这个时候要说不干不等于脱裤子放屁,伸手夺过两个菜油瓶子:“你这次要是赌输了,我绑都将你绑走。长这么大,我没干过的丢脸事都在今晚干完了。”

  “那是你没早点遇见我。”郁云阁不避讳说。

  曲闲郁闷了,摊上这么个楼主,他上辈子怕是没做积德事。

  “听我安排,你两去城主府书房前丢,不需要真烧到什么,书房不远处有口井,只要余怠想灭火,手到擒来。”郁云阁指使那两随从,见两人应下后眨眼消失在眼前,知道这两人动作很快,他们不能慢,急声对江开道,“你去正对面,我若没记错,粮仓后是一位和县官关系极好的商贾家。”

  江开也消失在浓重夜幕之中。

  到这份上,曲闲也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说吧,让我去哪。”

  “你武功不太行,我就不让你干冒险的事,喏。”郁云阁朝右手边不远处的民房努了下嘴,“去那,在房顶丢一个,别真弄着火了。把人引到了就跑,轻功好的你,不会被人抓吧?”

  老百姓在这种天灾人祸前活着已是不易,不能再为他们增添负担。

  曲闲不知该如何数落他在危难关头还想着周全,指尖隔空点了他两下,按照指示贴着墙边往那边房顶跑去。

  最后只剩下要趁乱摸进粮仓里面的他。

  郁云阁一个菜油瓶没拿,那东西带进去不安全,万一真将粮仓点着了,痛哭流涕得不单是没良心的县官及想捞油水的商贾们。

  他在暗处静候良机,像个伺机而动的猎豹。

  被盯上带人抓捕钻入粮仓小贼们的余怠一无所知,他身后站着一排举着火把的护卫军,跟前跪着护卫首领游重鸾,游重鸾在寒月里出了一头豆大的汗,顺着脸颊哗哗往灰尘浮起的地上砸,一砸一个窝,很快面前的地面砸出个小泥坑。

  “没找到人呢?”余怠声音里多了急躁,在宴请商贾前夕出事,并非好征兆。

  游重鸾摇头,口吻很平静:“属下无能,粮仓太大,需要时间摸查。”

  东平城为南川六大粮仓之一,里面自然是大的,将里面存放粮食放出来,少说也得两个东平城才能装下,而东平城从头到西骑马快行少说也要半日,可见这粮仓有多大。

  储粮如此富裕情况下,却让东平城周遭饿殍遍地,除开官商勾结,更多的是仗着天高皇帝远,余怠不作为。

  余怠张嘴呼出口气,没见到太多热乎气,这里的冬天太暖了,暖得有人敢动歪心思。

  “带人给我一寸寸的摸,不要放过一处角落,我就不信他能变成蚊子飞走了。”

  余怠不允许这种时候发生意外,不管里面的是路过不平拔刀相助的江湖人士,还是所谓的朝廷暗访,进了东平城,也就入了他的地盘。

  敢在他地盘上作乱的人,非死不可。

  “游重鸾,我希望你能记得是谁在你性命垂危之际给你一口救命水,不要辜负我的期望,去吧。”

  游重鸾头又往下低了低,眼里闪过丝杀意,声音冷淡无异议:“是,属下谨记余大人滴水救命之恩。”

  余怠又瞧了他漆黑的发髻一眼:“嗯,快去快回。”

  今晚这人他必须要抓到,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然而在游重鸾带人前脚刚踏进粮仓大门,身后便传来一道爆裂特有的炸裂声,余怠猛地转身,便见自己的府邸火光冲天,黑烟直冒,竟是走水了。

  余怠眼睛微微睁大,看清火光冒出来的位置,声嘶力竭道:“随我回去救火!”

  书房烧了,那后面柴房就危险了,那里面装着能让整个东平城夷为平地的东西,到时候别说粮仓,连他的命能不能保住尚不知晓。

  余怠顾不上等游重鸾抓人回来表忠心,火烧眉头的将人全带走了。

  本还被人墙围着的粮仓四周顿时空空如也,只剩一道开着的宽阔大门好似一张吃人的血盆大口。

  余怠堪称落荒而逃的身影让隐匿暗处的郁云阁感到一丝异样,可他管不了那么多。

  确定余怠不会再回来,郁云阁从粮仓一处暗道摸进去。

  粮仓里面很暖,与外面相比简直像暖春,他侧耳倾听更深处的动静,很多脚步声,应当是游重鸾带人搜查。

  游重鸾没说话,也就表明暂无所获,他想要找到人,只需跟在游重鸾后面,等到人被搜出来的那刻,想办法伙同景玉危擒贼先擒王,才好离开这里。

  对于抓捕游重鸾做人质这方面,郁云阁没太大胜算。

  东平城游重鸾,在玄云楼的名人将士名册里挂前十,不可多得的文武双修。

  往往这种难得的奇才总是要在某方面欠缺,游重鸾欠缺的是情商。

  曾经游重鸾在梁溪风光过一些时日,景江陵对他小有青睐,动了收入麾下的心思,奈何此人刚正不阿,不与旁人来往,生的孤独,年过三十有二仍未有家室,后来把满朝文武得罪差不多,景江陵也无法将他为己所用,寻了个由头,将他贬到东平来做护城军首领,实打实的大材小用。

  即便如此,游重鸾也没抱怨过,尽职尽责。

  饥荒爆发前,游重鸾也往王庭递过折子,终究得罪的人太多,折子犹如石沉大海。

  他也遭余怠算计成了掌中杀器,再无自由。

  知晓游重鸾生平琐事,郁云阁发出声叹息,好好一个大将之才,愣是沦没了。

  可惜,可叹。

  不过…郁云阁皱眉,原著中也提过游重鸾,在景玉危成为新王时此人调回梁溪,被封为常胜大将军,在南川往后数十年的南征北战立有汗马功劳,也有了妻儿,很幸福美满。

  两人之前没交集,很可能就是这次让景玉危将游重鸾收为心腹。

  如此想着,他跟得稍微近了些,与游重鸾等人仅有五步之遥。

  “你们几个往那边,你们往这边,剩余的看看前面。”

  游重鸾支走随行护卫军,转身看向不远处的拐弯处,眼里精光微闪。

  郁云阁听见靠近的脚步声,浑身汗毛竖起来了,暗叫不好,跟太紧让人发现了。

  他轻挪脚步随着对方步伐后退,不想发出多余声响。

  早先便知道游重鸾警惕很强,没想到他将行踪强行抹到几乎不剩,还是让人听见了。

  不知该说游重鸾厉害,还是他本领不到家。

  三步后,游重鸾那边的脚步声停了,停在拐弯处。

  郁云阁也停了,心跳到嗓子眼,他有预感游重鸾真走过转弯看见他会在转瞬取他性命。

  “远方来的?”

  郁云阁听见游重鸾压得极低似幻听的疑问,这声问里饱含了他数不清的万种情绪,最让郁云阁感触的是一种对生的渴望。

  “梁溪。”

  他的一句回答让那边的游重鸾失了声。

  时间仿佛静止了,周遭万籁俱寂,他刚想开口惊觉身后有人靠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郁云阁日记。

  来了。

第34章 重逢.

  来人武功极好, 没引起他的察觉。

  说明对方比他厉害。

  他得夺得先机,在来人出手前,他先一步转身欲打对方个措不及防。

  还未等他转过身,先被人抱了个满怀, 鼻息间全是想念许久的熟悉沉香味, 他手上攻式全然卸去,紧绷的身躯像没骨头似的钻进来人怀里, 转身揽上对方脖颈, 由着人缓缓收紧手臂, 将自己圈得更紧。

  “殿下怎么玩偷袭呢?”

  他熟稔得似从未分开的口吻让人很为挂念, 两人少说也有小半个月没见, 期间没有一丝联系, 按理说本就不熟的关系更加陌生才是。

  偏偏郁云阁是个惯会处理氛围的高手, 一句话抹去了分别。

  景玉危并未回答他, 眸光深沉又忍耐地在他略显疲态的脸上打了个转, 又看向游重鸾站的拐弯处。

  这一眼让郁云阁更不想好好站着了, 他想,他和曲闲的赌怕是要胜之不武了。

  “他初心未改。”郁云阁自然而然贴在景玉危耳边低声细语, 明明要说正事儿, 弄得跟要上床似的。

  郁云阁只是想帮游重鸾一把,也想让景玉危能将人收为己用, 这是他绘制蓝图不可缺失的一员大将,不能因为自己出了错。

  本来小说剧情被他的雄心壮志改了不算什么, 现在不一样了,他承认心系景玉危,自然希望原著中发展的人和事一层不变,那都是能助景玉危达成所愿的良机。

  景玉危抬手捂住他的嘴, 责怪地蹙眉,显然不想他多话。

  多稀奇啊,这就想让他闭嘴?

  郁云阁转了转眼眸,在景玉危专注盯着转弯处并试图带他往前走时故意使坏在对方温热掌心亲了下,如愿看见景玉危脸色一变,像被惊到似的撤回手,低头瞪了不老实的他一眼。

  “干嘛呀。”他弯了弯眼,发出气声问。

  景玉危盯着他充满得意洋洋的笑脸好一会儿,猛地低头吻住他。

  郁云阁起初很惊讶,纵然预料过调皮的后果,真当唇被粗暴的舔舐着,他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景玉危在亲他?

  他由着对方轻叩齿门几下,耐心不足将要离开之际,又主动追上去,双手微微用力压得景玉危不得不再往下低头,邀他共同沦入爱海。

  分开时两人同样的气喘吁吁。

  郁云阁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香甜的。

  成功让人听话的景玉危这次终于能顺利到拐弯处,对游重鸾说了句话,拉着还神游在外的郁云阁快速往外走,要在余怠杀回来前先离开这个死胡同。

  快要到出口的时候,从暗处跳出来个人,郁云阁下意识拔剑。

  暗处的人赶紧举起双手表身份:“是我是我,殿下,太子妃?”

  郁云阁收起剑,不太明亮的黑夜里也能精准揪到折柳的小肉脸:“是折柳啊,刚才我还在想殿下在这,你去了哪呢,原来藏在这。”

  景玉危的视线在他掐着折柳脸的那只手上停留了好一会,心里闪过个很不好的念头,转瞬即逝。

  夜色很好的遮住了危险。

  折柳无法得知他家殿下想了什么杂七杂八,努力从郁云阁手里救回自己的脸:“哪有,还不是殿下要回去找你,才让我在这等着。”

  也就是说本来景玉危有机会走,是为了找他,特意回去的。

  郁云阁心里美滋滋,比吃了蜜糖还要甜。

  “别想多。”这时身后的男人硬邦邦堵人丢下句话,率先往外走,一副不想多浪费时间的模样。

  郁云阁吐槽了句:“死鸭子嘴硬。”

  身体和眼神都很诚实地说喜欢他,嘴儿死活不肯说真话。

  “就是。”折柳附和了句,打小报告似的,“我就说太子妃会来这,殿下还说你没来的理由,听见你的声音嘴角都翘起来了,还要装镇定。”

  郁云阁轻笑出声,假装看不见前面男人手足无措的顺拐,半真半假抱怨:“从小养到大的别扭,可你说怎么办,我就好他这口,换做别人,我看都不看一眼。”

  “殿下是别扭了些,也不爱说真话。”折柳颇为认同道,“他心是好的,没希望过你会来,结果你来了他比谁都高兴。”

  “那……”

  “你两有完没完?”景玉危扭头不耐烦道,神情凶巴巴,瞧着骇人得很。

  仔细瞧,眼尾染着淡粉,眸光不自然闪躲,暖黄烛火下都难掩盖的红耳朵将主人的赧意暴露的干干净净。

  这等表面高冷凶残实则傲娇易害羞的反差萌让郁云阁欲罢不能。

  也不忍心再和折柳一唱一和调戏他,免得将人逗的恼羞成怒,真不搭理人,那就难哄了。

  郁云阁赶紧追上他的脚步,回头帮忙数落折柳:“就是,你有完没完?老拉着我说什么话,逃命呢。”

  终究一个人扛下所有的折柳张了张嘴,小声嘀咕:“这算什么?夫夫两联手欺负人,有没有人权了!”

  一行三人离开粮仓,顺着小道回到景玉危的落脚点。

  郁云阁转了个圈,心情复杂:“这里都没东宫的柴房大。”

  一眼看个全的小茅屋,干净整洁,却有种哪哪都漏风的感觉,他真不知道景玉危这等从小锦衣玉食的王室之人是怎么在这里生活下去的。

  “城内客栈都关门了,驿馆早被余怠接手,要在那落脚肯定会被他发现,到时想找点什么难如登天。”折柳解释,“这也是事急从权嘛。”

  郁云阁理解地点点头:“收拾收拾,这里不能住了。”

  等余怠见到连根毛都没抓到的游重鸾,绝对会让人封城,再挨家挨户的搜查,这里离城主府不算远,真被搜查到很容易被抓。

  无他。

  景玉危这张脸太别致了,如若东平城内原先有这号人,必定声名远播,余怠也会有所耳闻,不至于在这等节骨眼上才被熟知。

  折柳心里明白他家殿下迟早会被太子妃拿下,但这会儿还是要看景玉危的眼神行事,不敢妄自有动作。

  折柳请示性看向景玉危,郁云阁抱着期待的眼神也看向了景玉危。

  景玉危压根没把折柳当回事,撩起眼皮子盯着他,迟疑道:“跟你走,会给你添麻烦吗?”

  “添什么麻烦?”郁云阁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何出此言。

  “你不是自己来的,把我带回去,你的人会有意见吧?”景玉危垂下眸子,很是落寞,“你难做的话,就不去了。”

  郁云阁:“?”

  这味道多少点儿浓,他想了想,像前几日喝过的茶。

  郁云阁啼笑皆非:“殿下说的哪里话,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找你,他们都知道。”

  景玉危心里一动。

  “我不放心你在这里。”郁云阁又说,不就是好听的话么,景玉危想听多少,他就能说多少。

  小可怜见的,还真当他来这里是办正经事,顺便救救人?

  “为了让我放心,你让折柳快收拾东西,我带你们和他们汇合,再商讨该怎么解决余怠。”郁云阁觉得调.情这种事儿得两个人关起门来才更有氛围,在这等破草茅屋里,他只想和景玉危谈正事。

  景玉危一秒正经,对折柳使个眼神。

  片刻后,三人借着黎明前最后的夜幕打掩护,往城内被人戏称为富人区的地方走去。

  富人区之所以被称为富人区,是因为这里居住的都是有头有脸的有钱人。

  这里亭台楼阁精美绝伦,墙外描龙画凤,栩栩如生,有朵朵红梅从墙里探头出来,街面干净如洗,隐约有丝竹之音飘荡过来。

  这里的人作福享乐,没受到半点儿的旱灾影响。

  吃着酒听着曲,想骂谁就骂谁,家里庭院够大,全然不怕隔墙有耳。

  景玉危走过这条街,寒意止不住地从心里往外冒。

  东平城的老百姓生活环境究竟有多恶劣?才能让这帮子人收刮到如此多的民脂民膏,那除开东平城,南川境内别的地方是否也有这种情况?

  光是想想,景玉危便不寒而栗,无法知晓景江陵做王的这些年到底有哪些丰功伟绩。

  “王室完婚诏令来得太急,我没法将南川各处的事安排得事无巨细,像东平城,我的人半个月前抵达,花了大价钱置办住处,借别人身份打掩护,才没让余怠起疑心。”

  能让他在这里买房住进来,身份不会太低。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郁云阁往景玉危身边挤了挤,和人摩肩着走,“明晚余怠打着要买大米的噱头宴请城内有话语权的商贾们,你想要去,是吗?”

  景玉危总觉得他这趟来变聪明了不少。

  “这不难猜。”郁云阁笑笑,“我也想去。”

  余怠不除,东平城难以太平,也没法让游重鸾自愿归入景玉危队列。

  这趟不来点儿意外收获,景玉危回梁溪就会成为真正的笼中鸟,从今往后被拿捏的死死的,不仅景江陵会把他往死里打压,景昭等人也会落井下石。

  曾经发生过的惨案,没必要再给机会历史重演。

  再说了,按照原著,景玉危也该此行有了人生转机。

  “对不起。”景玉危突然说。

  道歉砸得郁云阁眼冒金星,懵懵的:“嗯?”

  好端端的,说什么对不起啊。

  “将你留在东宫。”景玉危言尽于此,话是说了,真要再来一次,景玉危还是会毫不犹豫选择这么做,当时那种情况下,那是最好的选择。

  郁云阁噗嗤笑了:“那也是我自愿的。”

  要是他想走,梁溪八百道难关也困不住他,就像……“我想来见你,谁也挡不了。”

  这两句话听起来没任何关联,奇异的是景玉危听懂了。

  原来在粮仓里听见他声音那刻,自己的以为并非自作多情。

  他真的是来见自己,不是来看热闹,更不是来找自己算账。

  谁也不知道景玉危那刻的心情有多难以描述,早先与折柳说他去哪时,嘴上说着他不会来,心底还是有一些不该抱有的幻想。

  万一呢?假使呢?

  他真的来了,为自己而来。

  那自己会如何?

  没给个前提的结果被景玉危绝情地掐死在发芽前,明知道人恶劣的本性,又为何要有,他当时那么想就对折柳那么说了。

  当人真真切切出现在面前,还为他冒险,他无法再自欺欺人的保持理智。

  于是他被郁云阁小动作一闹,情不自禁亲了他。

  不后悔,甚至还有点儿暗喜。

  以往都是郁云阁主动,这次终于被他抢了回先机。

  更没想到郁云阁会给他直白又热烈的说法,仿佛知道他内心里的小九九,明确说着不许乱想。

  在曾经经历过那么多昏暗日子后,他的世界里多了一道光,光里站着个会发光的人。

  即便没有那道光,他的光也不会消失。

  可是怎么办。

  景玉危盯着他顾盼生辉的桃花眼,好多人想把光从自己身边抢走,要怎么做才能让光只属于自己?

  关起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

  景玉危&郁云阁日记。

  见到了。

第35章 故作.

  可他舍不得。

  舍不得郁云阁身上的神采飞扬被磨灭, 不想剪断他翱翔的翅膀,更不想让他恨他。

  那要怎么做才能让他的眼里只有他。

  景玉危从未对一个人有过如此强烈的占有欲,也从未被一个人如此纵容过。

  感觉不坏,可以说很享受。

  不知郁云阁怎么想的, 景玉危分神想了下, 用滔天权势能换得他一心一意吗?

  景玉危不知道答案,不敢问, 怕得到的答案让他重新坠入黑暗。

  “想什么呢?”郁云阁的手从景玉危面前放下来, 也不知这人在想什么, 喊了几声都没反应。

  那边折柳眼神诡异地看着他两, 满脸写着欲言又止, 可惜郁云阁只想听景玉危开口, 压根没搭理人的意思, 弄得折柳憋死憋活的。

  “没什么。”景玉危自然而然捉住他垂下去的手, 掌心有着他的温度, 才知道这不是做梦。

  眼前的庭院很清雅, 木门前挂着两盏画着山水的纸灯笼,没像旁人家描金点银, 洁白墙壁、青瓦三层楼, 视线越过高高的院墙,依稀看见棵随风轻动的桂花树冠。

  “不想说我不勉强你。”郁云阁瞧他躲闪的眼, 转过脸松开他的手轻敲门。

  景玉危不期然有了失落,想要他再牵自己, 可到底惹人不快,只好继续失落着。

  在声响落下没多会儿,门便无声打开条缝,里面的人没提灯笼, 景玉危看不清是谁。

  待随郁云阁进去,方才知晓外面看似清雅的庭院也别有洞天。

  院落四处挂着灯笼,烛火明亮,能看见小桥流水,花团锦簇,绿草成丛,东北墙边离桥不远处有个小水车,被搅动的水偶有随风飘到这边来,景玉危微微眯眼将水雾挡在眼睫上,不大会儿睫毛便湿了。

  走上小桥的时候,郁云阁又回过头来牵他,在门外的那点儿失落变成小蝴蝶哧溜飞走啦,他唇角几不可见的扬了一点。

  “桥滑。”郁云阁在为牵他找借口。

  景玉危不拆穿他:“嗯,你是关心我。”

  郁云阁又瞥了他一眼,能感觉出来他很高兴,不再多嘴,随他去了。

  走在后面无人问津的折柳吃了满嘴的狗粮,同样是人,怎么没人关心他走小桥会不会摔?

  待进到正厅里,郁云阁先一步松开手,这年头男人不能惯,惯坏了难教,得让男人知道他的气没消呢。

  景玉危下意识挽留,注意到厅内还有旁人,指尖微微蜷缩旁若无人收回袖子里。

  即便两人这姿势不过瞬息,还是被集中精神看热闹的曲闲收入眼中,看来和郁云阁打的赌要输了,曲闲暗自祈祷他俩争点儿气,别让他输了江开。

  “都平安回来了?”郁云阁走到曲闲身边踢了踢人,“起来。”

  曲闲目光落在他明显微肿的唇瓣上,恨铁不成钢:“你很不争气,惹我生气的同时还想让我起来?别想,在我这里,他是南川太子也没特权!”

  郁云阁被骂得莫名其妙:“什么?我争不争气和你有半毛钱关系,他没特权,我也没有?”

  曲闲骂骂咧咧站起来,终于肯分个眼神给景玉危,也就是传闻中的妖妃。

  这一看,曲闲成哑巴了,大概明白郁云阁为什么跌得理所当然。

  人长得是真好看,有许多美人难有的贵气,还多了几分易让人保护的易碎感,难得是他不女气,眼睛很深邃,有曲闲没见过的纯粹黑眸。

  “看够了没?”郁云阁很不爽,对曲闲的失态,也对他对景玉危的不尊重。

  曲闲挪到旁边,由着他将看起来很顺从的景玉危安置在太师椅里,又让人去准备姜汤,曲闲以为他接下来会对妖妃嘘寒问暖,差不多的时候两人双双携手把房回。

  结果郁云阁把人晾在那,将自己拉入了偏厅。

  曲闲走进偏厅那刻,还回头看了眼景玉危,正对上那双深邃含着不明意味的眼眸,他的鸡皮疙瘩一下子起遍了全身,定睛一看,景玉危微微敛眸,表情有点儿委屈,瞧着没半点儿架子。

  他是不是该重新估算下这位南川太子了?

  “吵架了?”曲闲转过脸问。

  郁云阁似笑非笑:“从哪看出来的?”

  曲闲总觉得他这笑不怀好意:“你两刚进门的小动作,还有你的表情。”

  身边还藏了个表情研究大师,郁云阁轻扣椅子扶手,明说:“他有很多事瞒着我。”

  “多新鲜啊。”曲闲坐到他对面,抠着指甲损人,“你就没事情瞒着他?”

  有,还非常多。

  郁云阁颓了:“你这么说显得我挺小气。”

  “你因为这个和他闹脾气,无理取闹。”曲闲下定论,接着啧啧称奇,“我以为你两之中会无理取闹的是他,没想到啊。”

  “哪来的错觉?”郁云阁问。

  曲闲却不肯回答了,又说:“我知道我输了,但我有件事还是要叮嘱你,别说我在拆人姻缘,我真是为了你好。”

  郁云阁伸手示意他有话直说。

  “景玉危对你感情不同,没事时候多和他聊聊,千万别哪天就没了踪迹。”曲闲隐晦地提了嘴,按理说这种事不该由他来说,但就江开那榆木脑袋,怕是看不透景玉危内心深处藏着的牢笼。

  那是头对郁云阁贪得无厌的猛兽,倘若有天景玉危无法控制,猛兽会破笼而出,对郁云阁露出獠牙。

  曲闲知道互有情意还没捅破窗户纸的小两口有多少曲折心思,这话说出来,只会凭白给他添烦心事,也就提一点。

  郁云阁飞快皱了下眉,原来景玉危表现的那么明显了?

  他能感觉到先前对方心不在焉和他有关,想问,对方不肯答。

  他是因为这个不高兴的,不是因为别的。

  “所以你把我拉过来是要把我当工具人?”曲闲整个人都扭曲了,“你觉得他会吃这种飞醋吗?那是南川太子,不是追在你屁股后面跑的江湖美人。”

  郁云阁鄙夷地看着他:“我找你说正经事,你想什么呢?”

  曲闲:“?”

  这是他没想到的,他顿感尴尬:“那个什么,你当我没说。”

  “不过你给我提供了个新思路,多备个房间,我不和他一个房睡。”郁云阁又提了起来,见曲闲毛骨悚然的样子,微笑扎刀,“和你睡,怎么样?”

  曲闲:“……”

  “你不是要说正经事么,还说不说了?”曲闲肉眼可见的暴躁起来,楼主断袖就算了,还拿他打掩护气人,真是够够的,“还是说你来东平真是为了见人一面啊?”

  “不是。”郁云阁叹了口气,“东平眼前最大的难题就是余怠,此人若是一直在,东平城永无宁日。”

  曲闲一听就知道他要多管闲事了:“余怠不好下手。”

  郁云阁扬眉:“他背靠谁?”

  “雾廊镇的小馆所获金银珠宝便是经由他手入梁溪,难不成你真以为他是仗着天高皇帝远干出这么大事的?”曲闲问。

  郁云阁真没想到余怠会和景昭挂上钩,要是这样,事情麻烦起来了。

  “景江陵不知道?”

  曲闲斟酌措辞道:“也不能说不知道,是知道余怠和他的某个儿子有勾结,不知道到底是哪个,景昭此人看着也是个马大哈,活脱脱打幌子用的。”

  “他是压根没怀疑过每日养花逗鸟的景弍辞啊。”郁云阁不无嘲弄道,“指不定这趟让景玉危来,是为了试探他究竟能不能摆平东平城的麻烦,顺便自证个清白?摆平不了,就把这屎盆子扣在他头上。”

  曲闲就事论事:“不排除这个可能,从我调查来看,景弍辞确实没有嫌疑,如若不是要找郁双泽,恐怕我也不会深挖他。”

  “我那日见他,他看起来真心为每个兄弟着想,连景玉危都对他略有好脸色。”郁云阁揉了揉眉心,不事先看过原著,他也说不准景弍辞是好还是坏。

  曲闲知道他说的是景弍辞的伪装,又道:“玄云楼目前还没充分证据证明他就是景昭背后的人。”

  “算了,不着急查他,先想办法查余怠。”郁云阁先将重心放在东平城,这里才是他该在意的战场,“拉余怠下马,断景弍辞一条臂膀,加上被查封的小馆,他应该坐不住的。”

  “动用玄云楼?”曲闲问。

  郁云阁想了想摇摇头:“给景昭和他布局时用了玄云楼,以景弍辞那么灵敏的嗅觉,肯定也注意到了,这次不能再冒险,用郁家。”

  郁家实力不及玄云楼,查人办事也不弱,解决东平城目前的问题还是够的。

  曲闲犹豫了下:“听你的,只是受旱灾影响,城里郁家商铺关门有些时日,不知还有没有人。”

  “门关了是防止被抢。”郁云阁说。

  南川境内的每一家郁家商铺掌柜的都是从郁家出来的,他们恪尽职守,没得到主家召回信件,会死守商铺。

  曲闲也就不再追问,真解决不了的问题,他不会自我为难。

  “走吧。”郁云阁站起来,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够让景玉危胡思乱想的,“派人去查查余怠要宴请商贾的事。”

  曲闲额角青筋跳了下,这是个不好的讯号,光说是查,实则是要去。

  曲闲太了解他了,不想多嘴问,却做好万全准备:“知道。”

  待两人回到客厅,捧着汤碗的景玉危立即抬头看过来,黑眸微亮,专注得看着他,似有千言万语要说。

  郁云阁装看不见,对不知何时下来的江开说:“等殿下喝完,你送他们回房休息。”

  江开相当有眼见地问:“那公子呢?”

  “我?”郁云阁刻意看了眼暗含不安的景玉危一眼,伸手勾住旁边曲闲的肩膀,浅笑道,“有些事要和他商量,聊的太晚直接和他凑合凑合得了。”

  景玉危脸色变了。

  充斥着怒意和嫉妒,眨眼又恢复了平静,跟变脸似的。

  折柳在旁心惊胆战,频频给郁云阁使眼色,千万不要惹殿下生气!

  郁云阁视而不见,就那么勾着曲闲肩膀,两人哥两好似的并肩上了楼,远远还能听见欢快的交谈声。

  折柳觉得他家殿下快把脸埋进姜汤碗里面了,战战兢兢往旁边挪两步,生怕被殃及到了。

  “劳江剑士带路。”景玉危放下空碗,神色冷漠地说着客气话。

  江开一言不发转身踩着楼梯往上走,景玉危紧随其后,折柳在最后断后。

  一行三人,沉默不语。

  已经进房间的曲闲非要拉着郁云阁听墙角,还小声嘀咕:“他不可能没反应。”

  郁云阁好笑道:“让我多注意的是你,看热闹最起劲的还是你,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

  “你难道不想知道你在他心里的地位?”曲闲促狭道。

  郁云阁默了默,底气不是那么足:“我没想……”

  曲闲:“那你想没想过你今晚到底在谁的床上睡?”

  作者有话要说:

  景玉危日记。

  好气(`??)=3

第36章 亲昵.

  “我真谢谢你啊。”郁云阁说, “我在哪儿睡妨碍你了?”

  曲闲唇角微弯:“我觉得你该问景玉危,就他看你的眼神,我断定他今晚不会让你在我这待太久。”

  郁云阁还没无聊到和他在这件事上也打赌:“没话说就别说。”

  他不是很想让曲闲议论景玉危,自顾自往床边走:“你看你是在那站到有人来找, 还是趁天没亮小眯一会?白日里还有事要办。”

  这大半夜够热闹了。

  先是粮仓被不明人士闯了, 没抓到一个人;接着又是城主府着火,火势不大, 惊得余怠亲自带人回去, 由此可见府内藏有玄机;又有城内另两处莫名着火, 瞧不见什么人放火, 只知道一声巨响……

  这些动静够让东平城内早已麻木的老百姓们活络起来, 他们看起来仍旧是沉默的羔羊, 背着人团吧团吧聚成堆互相鼓励度过漫长又饥饿的长夜时难免低声讨论两句。

  而余怠也因为要检查府内是不是丢了东西, 无心顾及粮仓。

  纵然有心, 也得等天亮了。

  是以, 郁云阁说的白日里有事要办并非说辞, 毕竟有可能天亮后,他们要面对的是更有警觉的余怠。

  昨夜那波称得上打草惊蛇, 余怠没那么傻的再把证据送到他们面前。

  “我说你这人真没耐心。”曲闲双手抱臂靠着门, 见他和衣而卧在床,连个鞋子都不脱, 顿时不高兴了,“你怎么回事, 和景玉危睡还穿鞋上床?”

  郁云阁支起脑袋看了他一眼:“我和他睡还不穿衣服呢。”

  曲闲:“……”

  “你这么骚,他就没点儿想法?!”曲闲捋着袖子朝床边走,咬牙切齿地要大打出手。

  郁云阁就那么看着他,唇角挂着迷之笑容。

  有话要说极可能要留宿的两人这边眼看着要打起来了, 那边被江开安排到和曲闲房间最远的景玉危盯着面前冒热气的茶出神。

  折柳缩在墙角,尽量减少存在感。

  “你先回去休息吧。”景玉危眼睛不曾眨过,房间里有个会喘气的,会影响他思考。

  折柳踌躇道:“殿下还好吗?”

  他多少有点儿不敢走,刚景玉危的眼神很危险,宛如眼神成刀要将那位与太子妃勾肩搭背的俊秀男人大卸八块。

  在别人地盘上怎么说是个客,不能做得太过,他很怕一走,景玉危提刀砍人去了。

  原先折柳以为景玉危心有万千沟壑,面上不会显露半分情绪,直到郁云阁出现……

  “嗯,无事。”景玉危心不在焉道,依旧不忘赶人,“下去吧,孤累了。”

  折柳只得往外走,关门前不知出于何种心理,说:“殿下,太子妃可能在等你。”

  景玉危的视线从茶盏挪到了门关的只剩折柳一只眼的缝上,矜贵地点了点头:“孤知道。”

  折柳心想,您这表情可半点不像知道,又不好多说,讪讪地关上门,真心希望他真知道,别又搞砸了事,惹得太子妃不高兴,让他心情沉郁,连带自己受牵连。

  门终于关上了,景玉危卸去所有伪装,浅露疲惫之色,伸手捏捏眉心,闭上眼睛抵着额角。

  他自然知道郁云阁和那陌生男人没什么,双方眼神里没有能称之为爱的情愫,肢体动作很熟练,像多年老友。

  想必郁云阁能从梁溪顺利脱身,和此人也有关系。

  能让郁云阁那么信任,关系又那么好,为何折柳递上来的消息里没提到?

  郁云阁比他看见的藏得还要深,能让对方做到这地步,光靠郁家商铺办不到……

  他不可避免想起那夜登上雾廊山道观,与清桑道人促膝长谈的话。

  难道……

  他睫毛颤了颤,如若真是那样,郁云阁的处境不比他好到哪里去。

  景昭是个纸老虎,风一吹就破了,老好人景弍辞和他那看似稀里糊涂好色的五哥都不是省油的灯。

  刺客一事最终不了了之,少不得有这两人推波助澜,万幸他没指望景江陵真给答复,借着这个机会倒是摸到点两人假面下的门道。

  正因为如此,他担心郁云阁。

  得抓紧时间和人说说这件事,景玉危睁开眼睛同倒映在冷却水面上的黑眸对视,有正事要说,不是胡搅蛮缠,他轻眨了下眼睛,看清投影在水面的眼神。

  痴迷,逐渐控制不住的疯狂及叫嚣着要将人捆在身边的难耐……

  快把人带回来,他心底有个声音在狂叫,你们早就完婚,理所应当睡在一起,王室的尊严不允许太子妃和旁的男人同寝。

  “你怂恿孤的。”景玉危瞧见水面的那只眼笑弯了,似嘲笑他为叫人回来找的借口有拙劣,“事成,孤卑鄙又有何妨?”

  横竖让他想着郁云阁睡在旁人床上,无论如何也孤枕难眠。

  “孤有正当理由。”景玉危站起来掸了掸衣袖,走到门口刚碰上门,又歪头想了下,走到衣架旁脱下外袍,只着亵衣披上狐裘,再拆掉发髻由着黑发披在肩膀,自上而下看了遍,却无遗漏抬脚往曲闲房间走去。

  暴打楼主失败的曲闲被一脚踹下床,无力地瘫软在地,喃喃道:“没天理了,任劳任怨,还要挨打。”

  郁云阁笑倒在床上:“这能怪我?是你明知道打不过我,还非要凑过来。”

  “还不是你太过分。”曲闲没好气道,“余怠的事处理妥当后你得回趟燕国。”

  郁云阁笑容渐收:“出事了?”

  曲闲没瞒他的意思:“是,潮州那边出了点麻烦事,需要你亲自出马。”

  “潮州算是玄云楼根基扎得最稳的地方。”郁云阁说,他眉梢微挑,“难不成因为小馆的事让宁逾白盯上了?”

  燕国当朝摄政王宁逾白是个城府极深之人,虽年纪轻轻但手握重权,加上小皇帝有意放权,这皇室听似还姓燕,以郁云阁浅薄目光来看,迟早会改姓宁。

  曲闲否认了:“不是,是有人意图以玄云楼的名义盗走潮州等地缴纳的税收。”

  “人人都拿我玄云楼当背锅侠了?”郁云阁气笑了,一骨碌从床上翻起来,单手搭在支起的膝盖上,“听你这意思,还没查到是谁干的?”

  “南川局势未定,我走不开,本想着离开梁溪,就让你走一趟的。”曲闲一板一眼说,听着像平铺直述,实则在说他为了景玉危意气用事。

  郁云阁装聋作哑无视掉,片刻后说:“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是什么意思?”曲闲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迹象。

  郁云阁无奈:“我去。”

  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给景玉危个冷静时间,想想两人的关系。他也要着手整顿下玄云楼,将之与郁家商铺的情况合计下,该如何利用这两支势力找到郁双泽。

  曲闲在别的事上从不多嘴,这次因他看上了景玉危,难得老妈子一回。

  “你别怪我不做人事。”

  “哪能。”郁云阁没那么不识好歹,“你受累够多了,我去永州,你留在梁溪,我哥的事不能再拖,拖得越久,他活着的可能越小,我不想到最后找回的是一具尸体。”

  曲闲靠着床沿,长出口气:“就眼前情况来看,他肯定还活着,但让景昭他们知道你早插手搅乱了梁溪的水,不太好说了。”

  郁云阁笑了:“他们不会那么蠢的,真知道我下手了,就会知道我哥是个好谈价的筹码,到时候奉为座上宾还来不及呢。”

  “但愿如此吧。”曲闲沉重的口气终于轻松了少许,“有人来了。”

  郁云阁也听见了,低头对上曲闲暗含趣味的眼神,他又笑了:“开门去?”

  曲闲扶着窗沿站起来,将方才打乱的衣衫使劲扯了两把,使其看起来更为凌乱不堪,仿佛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战争。

  如此拙劣的引人误会手段,看得郁云阁直翻白眼,但凡正常人都不会上当吧?

  可他错估了景玉危对他的占有欲。

  门开的那瞬间,曲闲十分荣幸欣赏到美人太子的表情从淡然到崩坏,视线由他笑嘻嘻得脸上宛如飞箭似的飚向了床上还懒懒坐着的郁云阁身上,眼神几经转变,最终沦为平静。

  “劳烦让让。”

  语气不太好,暗藏杀机。

  曲闲很识趣的往旁边挪了一大步,让景玉危进去,这位瞧着身子骨不太好的南川太子似乎是躺下后辗转难眠又忍不住起床过来找人了。

  他试想了下,要是换作他夫人在别人房间里,丢下他孤零零守空房,他也等不了,万一跑过来找夫人,开门的是别人,还衣衫不整……

  曲闲舔了下牙齿,怎么觉得等会儿他家楼主回去会被收拾的很惨呢?

  “喂,你等等。”

  曲闲想法刚落下,便听见郁云阁惊慌失措的喊声,闻言望去,哑然失声。

  在景玉危肩头的郁云阁扑棱的像个无助的小鸡崽子,许是考虑到对方身子,手相当听话地揪着男人后背的狐裘,脸红红的:“你不能好好抱我吗?”

  “不能。”景玉危冷冷回了句,走过他面前时连个眼神都没给。

  曲闲:“……”

  “殿下,你说一句我也会跟你走,大可不用这样带我回房。”他听见郁云阁软着声音打着商量,双手摸索着往男人脖颈上探,脸上是得意的笑。

  景玉危倒是沉默着没搭理,只是步伐加快不少。

  这两人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曲闲顿觉他的劝说永远跟不上他们的发展。

  被丢到床上的郁云阁刚想起身又被压了回去,男人脸色很不好看,垂眸凝视着他微微敞开的亵衣领口,仿佛要顺着那点儿缝隙,一路看到底。

  郁云阁方才被带走的匆忙,压根没空看他,这会儿一瞧,不由得轻笑道:“殿下心挺大。”

  景玉危抬眸瞥了他一眼,大意是何出此言?

  “都就寝了,为何突然又将我扛回来?”郁云阁从景玉危的压制下偷溜出两条长腿贴在男人身侧,“还是说……”

  他挑起男人披散的长发,放在鼻息间轻嗅,很清淡的沉香味,他沉迷的眯了下眼,轻慢继续道:“殿下故意装作睡下,想让我看见你这身装扮,心生内疚,故而不生气了。”

  “你生了什么气?”景玉危单手撑在他左肩后,另一只手欲从他手里取回自己的长发。

  郁云阁手上一用力,长发被往下拽了下,景玉危吃疼地皱眉。

  “那在殿下看来我今晚的所作所为是在无理取闹啦?”

  景玉危敛眸,视线在他生动到耀眼的脸上徘徊不定:“没有,你是孤的太子妃,有资格生气。”

  那不还是说他在无理取闹?

  别以为偷换概念,他就会听不出来,还美滋滋的觉得他在宠他。

  “你当我傻呢?”

  郁云阁就那么扯着他的长发,迫使他低头:“你当时看我的眼神像要吞了我,到底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景玉危日记。

  气炸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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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惨状.

  原来他注意到了吗?

  那他读懂自己的眼神了吗?

  还是说他读懂了装作不懂, 想让自己解释,如若说出了真正的想法,会不会以后再也见不到他?

  景玉危慢不经意地继续扫视盯着他看的郁云阁,脑海里一瞬间思绪万千, 居然没有适合的托词, 这让他很为难。

  他一边想着要不趁此将内心肮脏又见不得光的东西说出来,让郁云阁做选择, 是去是留, 全凭对方, 也好过由他自闭的想东想西, 最后承受不住地将人关在身边。

  可是想到郁云阁要离去, 他的心像被人狠狠掐住了, 疼遍五脏六腑。

  这是他根本没办法接受的结果, 说不出口。

  “你又在走神了。”郁云阁松开他的头发, 转而捏住他的下巴,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特别像只抓到金丝雀的大黑猫?”

  “你是金丝雀?”景玉危的重点永远抓得让人琢磨不透。

  郁云阁却不想让他轻描淡写略过这个话题:“我是金丝雀, 你就是大黑猫,所以大黑猫在想什么?想着该怎么吃掉金丝雀, 还是想该如何养肥金丝雀再吃?”

  “想把金丝雀关起来。”景玉危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眸光里有不易注意到的紧张,连带着话音也带着些许试探, “想让金丝雀只看得见大黑猫,不想让他被旁人惦记。”

  郁云阁半晌没吭声, 面容一丝情绪波动未起,让人无法窥探到他如何想的。

  终于迈出去一小步的景玉危像在等待最后的审判,眸光闪烁不断,长睫毛也颤个不停, 紧张随着时间消逝退散,他眼神渐渐冷却,高贵冷傲又从骨子里冒出来,试图掩盖住他沉重的失落。

  “单是这样吗?”郁云阁问。

  景玉危眼里闪过丝诧异,又有着没预料到的错乱:“你不生气?”

  郁云阁歪了下头:“来的路上出神便是在想这个?”

  被猜中了心事,非常窘迫的太子殿下转过脸,耳朵红得像红透的番茄:“也、也没……”

  “想好再说。”郁云阁及时出声,在减少两人往后争吵这件事上,他不遗余力地纠正着景玉危的坏习惯。

  对外人必须心思八百个弯弯道道,对他就得坦诚相待。

  “嗯。”景玉危承认的同时飞快用眼角余光撩他一眼,见他并不生气,反而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便问,“你不觉得孤、孤不正常吗?”

  “有吗?”郁云阁反问,“你觉得自己不正常吗?”

  景玉危轻抿唇,对上他清澈又真诚的双眸,心底的答案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别乱想。”郁云阁揉揉他的脸,满意看见太子殿下那张英俊的脸被捏成歪瓜裂枣,“我还以为你想做什么呢?”

  这种放纵的语气加重了景玉危的占有欲,也给了他继续说出内心龌龊想法的勇气。

  像是怕看见他的纵容消失似的,在再次表露心迹前,景玉危先低头将他亲的七晕八菜,脑袋晕乎乎时才低头在他耳边喘着粗气道:“孤还想像你那日说的那样,将你关在只能见到我的地方,一日三餐供着,见到了便…将你占为己有,想在你的细腰上印着孤的印章,不,想让你浑身上下都印着,更想让你每日同孤厮混,久而久之,你沾满孤的味道,旁人便不敢再觊觎。

  景玉危的声音压得很低,又带着情.欲煎熬的沙哑,撩人之余内容却刺激人得很:“先前让你入住冠云殿时孤就想那么做了,你知不知道你几次勾引,孤有多想让你哭?可是不行。”

  郁云阁双手紧紧抓着男人的衣襟,指尖发白快要脱力,他脸颊很红,桃花眼里像盛满了水,快要溢出来了,红唇微动:“我知道。”

  景玉危低笑:“不,你不知道。”

  你永远不会知道半夜三更被艳梦刺激醒来,烧亵裤时有多愤怒又有多羞耻,又愤懑于自己时不时回想梦境,恨不能对你下手,将梦境变为现实。

  “景江陵对孤说了很多话,但有句话说对了。”景玉危缓缓起身,又碰了碰他的唇,“倘若有天我遇见愿意为他敞开心扉的人,那人至死也无法逃离我。”

  郁云阁无法得知景江陵在何等境况里对多大的景玉危说出这番话,一个没有尽到父亲责任的男人,惯会给孩子灌输不正确的思想。

  “你少听他胡说。”郁云阁轻叹了口气,“他故意那么说,就是想让你身边没一个可信之人。”

  “所以你会离开我吗?”景玉危眼尾发红,看着很担心的样子,眼神变化个不停,话说的很温柔,表情不知不觉沉下来,大有他说会,随时发疯的意思。

  郁云阁没想到一句似是而非的回答会让他性情大变,此时得顺着毛捋:“不会。”

  “曾经也有人对我说过他不会离开。”景玉危似透过他的这句回答回想起了故人,声音不期然低下来,有着被抛弃的悲伤,“后来我再也没见过他。”

  “你把我和别人做比较吗?”郁云阁意味不明地问。

  景玉危摇头:“你们不一样。”

  郁云阁轻笑:“哪不一样?听你这意思,我和那人也都是对你做承诺的人,他没能履行诺言,你会觉得我以后也会毁约,是吗?”

  “那你会吗?”景玉危问,双手掐着他的细腰,很是用力,几乎不让他逃的姿势。

  这种步步紧逼的询问,是一种没有安全感的表示。

  郁云阁轻抽了口气,嘶了声,像是被掐疼了。

  景玉危回过神来立即稍稍松开了点,但还是紧抓着不肯松手:“郁云阁。”

  这和他前几次喊得语气截然不同,有渴望,有奢求,更有不可忍受的克制。

  被这双深邃又自带深情的黑眸注视着,真的很难说拒绝。

  郁云阁放弃般叹息:“不会。”

  话音刚落,他就被紧紧抱进怀里,男人胸膛结实又滚烫,肩头够宽阔,能让他在疲劳时候有个可以托付的地方。

  他下巴搭在上面,说话轻佻又娇气:“我不会丢下你,你也别离开我。”

  “你不离我不弃。”景玉危偏头吻了吻他侧脸,眼眸里的慌张全然褪去,只剩下满足。

  成年人的感情来得迅速又热烈,在足够火热的情绪面前忘却了最为重要的信任。

  两人都谈到这份上,再说回最浅薄的喜欢与否,显得太较真了。

  于是谁也没提这件事,同床共枕的各怀心思入睡了。

  东平城的天不会因为两人昨夜的一番坦诚而变得好转,天依旧清朗,富人区里见不到衣衫褴褛的难民,踏入正常街巷,随处可见瘦几麻杆飘魂似的人杆子,他们双眼无神,走路全凭本能,看见生人也是敷衍一瞥。

  这不是个例,越往城东走,这样的人形成了人海瘫在街两边,被艳阳晒得睁不开眼睛,有不少人眯缝着眼睛,眯着眯着睡死过去,无法再醒过来。

  易容成普通男人的景玉危心如刀割,没吃没喝也没穿的,照此下去,这个冬天过完,东平城恐怕要成为名副其实的鬼城。

  郁云阁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但此时不是多愁善感之际,拉着他快步往郁家商铺走。

  今晚能不能进城主府,全指望这一趟呢。

  郁家商铺大门紧闭,门上挂着把拳头大的铁锁,上面没有灰尘,门口没躺奇奇怪怪的人,郁云阁看了一眼,带着景玉危果断转到后门。

  后门没上锁,他上前敲门,不久后门里面传出一道很干哑的问话声:“谁?”

  郁云阁没说话,屈指敲门,将玉佩放在门缝处晃了晃。

  门立即开了,年过半百的沧桑老实男人热泪盈眶,微带哽咽:“小公子。”

  “先进去再说。”郁云阁止住掌柜的话音,这里不是个好说话的地方,万一让余怠的人看见了,大事不妙。

  掌柜的赶紧让步,等门外两人进来,左右看看没人注意到才关上门。

  后院大树光秃秃很凄凉,树下十步远开外有口井,井口旁边还有桶刚上来的井水,郁云阁瞧见那水浑浊不已,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真诚道:“这些天辛苦你了。”

  掌柜的忙摆手:“不辛苦,家主很有远见,立下商铺最初便设有地窖,每月都会更换里面的食材,以备不时之需。紧紧裤腰带,够一个人吃上好些日子。”

  郁云阁点头,又看了眼那泛黄的水桶,掌柜说的轻描淡写,想也知道哪有那么好过的?

  外面饿死人无数,一个人不敢开门,也不敢和外人说一句话,生怕被人发现有吃的,引狼入室,惶惶终日,不知何时才能等到主家联络。

  掌柜的抹了把脸,将人领进主厅,收拾的很干净,看得出来哪怕关门了,掌柜也没落下清扫的习惯。

  见郁云阁四处打量,面露满意,掌柜的心下稍安。

  “小公子,茶水简陋,将就用用吧。”

  郁云阁没那么讲究,有口水意思意思就行,倒是景玉危闻过那茶,随手放下,走到郁云阁身后一声不吭站着,引得掌柜看他好几眼。

  郁云阁不管这位娇里娇气的太子殿下,他招呼掌柜坐下:“咱家商铺在城内名声如何?”

  “那自然是好的。”掌柜的很骄傲,“连余大人都要给几分薄面。”

  “是吗?”郁云阁玩味一笑,“有收到余大人递来的消息吗?”

  掌柜的闻言便知道他是何意思,起身往柜台走:“有,前两日有人从门缝塞进来一封邀请函。”

  “我没接到主家消息,不敢贸然行动,本想装作没人在糊弄过去。”

  掌柜的递过来的邀请函很华丽,印花红底,描金草书大字,处处奢华,不知沾着多少老百姓的心血。

  “郁家商铺在这有段时日了,一直没有正儿八经拜访过余大人吧?”郁云阁指尖拂过余怠那两个字,轻巧笑道。

  掌柜的何等人精,附和道:“那不如就此拜访?”

  “正合我意。”郁云阁颔首,瞌睡来了送枕头,哪怕心知贸然前去会有疑点,也得过去一趟,“手头有多少能用的钱?”

  掌柜的估摸了下:“银票银两加起来小两百万是有的。”

  不够镇场子,也够砸花余怠的眼了,郁云阁抿了口茶,怼满鼻子的泥土芬芳味儿:“尽量备点银两。”

  掌柜的愣了下,接着连连点头:“是。”

  “晚点我会带人来接你,一并去赴宴。”郁云阁交代了句,“被旱灾困得太久了,该见见新的东平城。”

  离开这里景玉危也基本没开口,似乎沉迷在自己的世界里。

  两人没回落脚点,去了城内为数不多开着门的茶楼,茶楼门口聚着许多眼巴巴望着二楼的老百姓,他们面黄肌瘦,眼神里仅剩的光都寄托在二楼。

  二楼有什么?

  郁云阁抬头的那刻正好有一个咬了口的鸡腿从天而降。

  作者有话要说:

  景玉危日记。

  还是好气,想将人关起来。

第38章 做戏.

  好死不死落在他脚前。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 蹲在茶楼门口的老百姓们眼睛发光,仿佛见到肉骨头的恶犬,一拥而上互相推搡,扑倒在他面前, 厮打着只为一个沾了灰尘缺口的鸡腿。

  那些人抢得太厉害, 完全没注意到旁边还站着两个人,冲撞太厉害不经意撞到郁云阁, 被他后退失去支撑跌坐在地也无妨, 扑腾起来继续去夺, 哪怕只剩一根鸡骨头。

  二楼开着的窗口趴着锦衣华服的男男女女, 他们嘻嘻哈哈, 笑看楼下混乱场景。

  “瞧瞧他们, 为了个鸡腿, 至于吗?你看看, 那个脸都打出血了。”

  “你每日吃饱喝足懂个什么, 那哪是鸡腿, 那是他们活下去的依靠。”

  “哎是我见识浅薄,还是钱海兄弟懂。”

  “哪里, 我也没想到随手丢掉的东西那么多人抢, 看在他们表现不错的份上,我让茶楼后厨送点昨儿馊掉的饭菜出去, 就当我的谢意吧。”

  “我为东平城有钱海兄弟这样的善人感到荣幸,倘若余大人知道, 也会好好谢谢兄弟。”

  两人言语间与余怠很是熟稔,引得郁云阁转眸看去。

  他这一抬眼,同那位夸人的轻浮男人对上眼,男人眼里满是惊艳。

  东平城不缺美人, 少有这等周身气质冷冽,容貌妍丽的年轻男子。

  郁云阁早习惯这等目光,着重记住两人长相,等着秋后算账。

  他不在意,身侧的景玉危像喜爱的珍宝被沾污似的侧身挡住两道不喜目光,低头看着他。

  “不生气,不值当,跟我进来。”他抿唇笑了,毫不避讳拉着景玉危的手进了茶楼。

  钱海见隔壁好兄弟失魂落魄,调侃道:“贾应兄弟,回神了。”

  贾应干笑道:“让兄弟见笑了,我自罚一杯。”

  说着饮尽一杯酒,神色还是恍惚,根本没找回自我。

  钱海知道他的德行,换作以往,贾应想要,伸手帮个忙讨个人情也是人之常情,如今特殊时期,他早晨刚接到余怠密信,声称近来局势不太平,多少收敛些,也就不好和贾应为非作歹。

  “兄弟知道那美人什么来路吗?”贾应先坐不住了。

  这是没得到余怠通知,大抵送的钱不够多。

  钱海没必要当老好人,不过看在私交还不错的份上,透露少许:“色字头上一把刀,暂且消停消停,等今晚余大人宴会办完,你再找美人也不迟。”

  言尽于此,贾应要懂事就不该再乱来。

  “这是余大人的意思?”贾应脑子转过来,见钱海沉默不语,又饮了两杯酒,勉强压下对郁云阁的肖想,“行。”

  事情解决了,美人何时想要都有,有些东西得有命享受。

  钱海冲他比了个大拇指:“通透。”

  贾应苦笑,目光时不时飘向门口,知道人在楼下,有点儿心痒痒。

  楼下东北角,郁云阁和景玉危挑了处靠墙角落坐,点了盘花生米和五香瓜子外加一壶上好铁观音。

  待收好银子的小二兴高采烈退下,郁云阁收敛神色,唇角绷直皆是冷意:“这么点东西,二十两银子,东平城的东西怕是天宫送下来的。”

  离谱的物价远比被讹诈来得惹人气愤,老百姓家中无粮,手里几两银子,连口水都喝不起。

  更别提高到离谱的米价,寻常百姓家无人能消受。

  “余怠确实声称自己是老百姓的救命仙人。”景玉危冷冷道。

  郁云阁都不知道他哪来的脸,周扒皮妄想成万人供奉的观音:“他也不怕被雷劈。”

  景玉危默然。

  楼外轰抢完鸡骨头的老百姓们又互相扶持着走到廊边成片靠坐着,如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也不知从东平城传回的‘旱灾未损百姓’是这等光景。

  只手遮天的人没想过天有被捅破的时候。

  作恶的余怠也没想到传闻中好几次险些病死的傀儡太子会欺上瞒下独自前来炼狱,想为即将化为恶鬼的老百姓们夺得一线生机。

  郁云阁顿觉今晚要做的事迫在眉睫,这不再是简单的除奸惩恶,是在拯救苍生。

  当要做的事被赋予神圣光环,再多的艰难险阻也显得微不足道。

  “晚间要委屈你了。”郁云阁见店小二过来,话音落下,故意握住景玉危的手。

  握就算了,还很暧昧的摩挲着,生怕旁人看不出他二人有猫腻。

  景玉危瞥了眼不知该退还是该进的小二,不耐烦地抽出手,躲开这份亲昵。

  郁云阁也没生气,对小二友好地笑了笑,这才给了人过来的勇气。

  小二眼观鼻鼻观心,兀自将东西放下后,讨好笑道:“您二位东西上全了,请慢用。”

  郁云阁迫不及待挥手赶人,摆明了要和身边人好好说道说道。

  朗朗乾坤之下,正面偶遇不避人的断袖,让小二惊奇之余又想起掌柜好友贾应的叮嘱,不由得叹道,关系再好又如何,被他们盯上鸳鸯都得散。

  待小二走了,景玉危才冷淡出声:“装样呢?”

  郁云阁笑道:“知道装样还不好好配合?”

  “你不是想我这么配合你?”景玉危反问。

  想寻个由头逗下人的意图被识破了,郁云阁很失望:“人太聪明了不好。”

  最起码在某方面失去了不少乐趣,弄得人兴致全无呢。

  “你喜欢笨的也没关系。”景玉危捏了几个瓜子,品相不好,瞧着像是陈年老瓜子。

  贵就算了,还没好东西。

  郁云阁没接他的话茬子,因为又有了值得表演的观众,楼梯角落边藏着个人,看那站的姿势,不偏不倚正对着他们在的地方,谁派来的奸细?

  “若是我以郁家商铺少东家身份去见余怠,他不用查都知道跟在身边的是你,所以我要捏造个新身份,主家派来领人撤出东平城的管事,你是管事的小相好。”

  瞬变管事家小相好的景玉危剑眉轻挑,这是要给他说晚间准备做什么了?

  “我主要想用这次机会换的余怠信任,从而得到更多他和城内商贾勾结的证据,你记好你的身份,要在关键时候学会耍脾气,理不理解?”

  郁云阁借着给他喂花生米的机会,轻声快语挑重点说:“我的好殿下,逢场作戏会吗?”

  又是这熟悉的调侃称呼,只是景玉危心境不同以往,竟硬生生听出几分缠绵来。

  “若说不会,你便让昨夜那男人陪你前往吗?”

  哟,醋了?

  郁云阁连连剥开三颗坏花生,被气得没了脾气:“我带他去,嫌命长吗?”

  一语双关。

  景玉危脸色稍缓,多少还知道点分寸,又听他说:“走吧,能让你用这张脸和我去,不能让你穿这身衣衫。”

  景玉危:“?”

  今夜东平城的夜幕来得比往日要晚,让在外流浪不肯回家的老百姓们多了些被暖阳呵护的错觉,也让漫长又饥饿的黑夜来得晚一步。

  那夜翻墙进城主府,没来得及欣赏,此时光明正大到正门,才让郁云阁有幸看见这颇有历史感的古旧宏伟楼门,红墙黑瓦,门口两尊仰头挺胸的石狮子傲视群雄,四盏大红灯笼高高挂起,黑袍在身的余怠带着管家在门口笑容满面的迎接。

  不知内情的人看余怠,只觉得此人儒雅风趣,翩翩有礼,完全看不出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贪官。

  余怠短时间内知道东平城内多了股不明势力,像风一样,抓不着摸不到。

  撒出去的人探回来不少消息,有用的不多,毕竟有人想藏会藏得像不存在。

  余怠很不喜欢自己的地盘里冒出不在管辖内的东西,派游重鸾暗中搜查的同时又将目光放到了今晚的宴会上,倘若真有人想混进来,肯定不会放过来见他的好机会。

  东平城内唯有他最有权势,不管想要巴结还是想要查案,他总归是首选。

  所以今晚本该是管家接客,他在庭内招呼客人,为了请君入瓮,他大大咧咧站到门口当诱饵。

  他这番牺牲得到想要的结果,一个陌生面孔出现在眼前,他的视线先一步看见后面的郁家商铺掌柜的,自然而然对跟前年轻人起了猜测。

  景玉危还是那张普普通通的脸,锦衣华服,姿态不俗,即便和掌柜的一并跟在郁云阁身后,也不太像随行下人,加上郁云阁不时转头含情脉脉地看他,明眼人都知道他俩有情况。

  见余怠盯着他们,郁云阁双手奉上请柬,不卑不亢。

  “晚辈郁家今铮,今早刚进东平,收到余大人请柬,前来赴约。“

  余怠边接过请柬边在想郁今铮是谁,武林盟主郁家的两位公子都名扬南川,原因无他,大公子郁双泽被定给当朝太子景玉危做正妃,还没等到成婚,人先失踪了。

  后不知出于何等原因,景江陵又改口让郁家将小儿子郁云阁嫁过来,郁家别无选择,只得同意,前些日子太子病危,景江陵打着冲喜旗号让两人完婚,可却极少人知道郁云阁长什么样。

  太子深居简出,娶得风流成性的太子妃也被困在了东宫,直到近些日子,景玉危领命赈灾,饶是如此,对此夫夫样貌如何,仍无人能说个圆扁。

  而郁家商铺在余怠心里就是个会送钱会办事的钱罐,纵然他家小公子如今是太子妃,也不会改变郁家多少。

  是以哪怕余怠没想起来郁今铮是谁,也照样把人迎进去:“快请,郁公子太客气了。”

  郁云阁同面不改色的余怠对视一眼,笑了:“来得匆忙,没能带什么好东西,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请余大人海涵。”

  余怠又看他艳丽的笑脸一眼,接过巴掌大的盒子轻开指缝大小,金光闪闪:“郁公子多虑了,请进。”

  这句话相较前面,多了些真诚和客气,可见见钱眼开是真的存在。

  他们一行三人被目送走远,管家盯着被抬着的大箱子,不解问:“大人为何不让人盘查那箱子?”

  “他要真想捣乱,哪敢打着郁家的旗号?他是来找我合作的。”余怠冷笑,就郁云阁方才的小动作,已充分展露了对方想要分杯羹的贪婪样。

  管家见他信誓旦旦,也就不再多嘴。

  城主府里的光景是郁云阁想象不到的美轮美奂,火树银花成片,寒冬里,侍女仅着寸缕,戴着面纱,扭着水蛇腰在诸多来往宾客间穿梭,偶有被占了便宜的娇呼,也不过是嗲声推拒不要,听得出是在欲拒还迎。

  宾客比郁云阁想得要多,灿烂的星空下添了许多丑陋的嘴脸。

  “你跟紧我。”郁云阁低声道,这种场合对素来被管制的景玉危而言,是陌生的,也是危险的。

  景玉危表情并无太大变化,没吃过猪肉不代表没见过猪跑,这些东西早在野史里屡见不鲜。

  只是…他故意低头亲昵地含了下郁云阁耳朵尖:“不表示下吗,嗯?”

  作者有话要说:

  景玉危日记。

  我就故意的。

第39章 搞事.

  他还真会趁机添乱。

  郁云阁难以自抑地颤了颤, 偏头救回自己的耳朵,斜睨着作乱的男人:“少找借口。”

  不过是看见白日里在茶楼有过数面之缘的‘熟人’,他怎么那么激动?

  景玉危不置可否,宣誓主权这种事, 换作任何时候, 只要他想,他都会不遗余力的做。

  没办法, 他见不得这种场面, 早先说过他恨不能将郁云阁藏在只有他能看见的地方。

  这不是玩笑话, 不知郁云阁是否当做了笑话。

  ‘熟人’本是抓着个小厮低声说话, 不经意看见他, 立即丢下满脸委屈的小厮, 眼睛发光的大步流星过来, 许是太过着急, 下台阶时候险些没踩稳, 趔趄了下, 很不好意思的抹了把脸,稳住心神才继续走。

  郁云阁从始至终脸带笑容, 处处都是漫不经心, 唯有在贾应要到跟前,转过视线略带疑惑地看着。

  落后一步的景玉危浮想翩翩, 假设自己是匆匆赶来的人,试想郁云阁会怎么做, 这是他近来新想到的了解对方方法之一。

  算是一种揣摩手段。

  “你、公子瞧着面生,是初到东平吗?”贾应紧张地手心冒冷汗,明明万草丛中过,偏生在郁云阁面前生涩得像个毛头小子。

  好在郁云阁没在意他拙劣的搭讪, 温和有礼道:“是,早间刚到。初来乍到,还未请教兄台名讳?”

  “不用那么客气,我叫贾应,在城里做押送生意,南来北往要出入东平的东西,都由我安排人送走。还没请教公子……”贾应眼巴巴看着他,恨不能眼睛长在他脸上。

  郁云阁将要说话,身后传来道极为不悦的低咳声。

  他温和笑容陡然无奈了许多,歉意道:“在下郁今铮,来自苍莱山。”

  低咳声更多了,大有咳嗽之人要咳出血的迹象。

  贾应被他身后的景玉危吸引,出于爱屋及乌的心理,很是关切道:“郁公子的朋友没事吧?听这咳嗽声音,该及时就医才好。”

  这人长相普通,丢到人海里找不到,虽身材高大气势斐然,但身子骨瘦削似竹,不像能委身于人的人,小二看错了吧?

  “东平城太干了,对他身子不友好,这事儿也怪我,是我离不开他,非要强迫他过来。”郁云阁主动将责任揽在身上,免得后面这只大猫不理人。

  贾应敏锐听出他俩关系非同寻常,脸僵了不少:“啊,郁公子、对朋友真是……”

  “你们聊。”有人突兀地插嘴说了句话,接着头也不回地走到了那边挂满巴掌大小灯笼的桂花树下,离老远还能听见时不时的咳嗽声,很是可怜的样子。

  贾应愣了愣,换做平时,只会当这是很寻常的客套话,到底先入为主,贾应先看向郁云阁,眼神里有着希冀,想要个能靠近的机会。

  碰上这等狗皮膏药该甩得甩,郁云阁心里猛地给景玉危点赞,这出恃宠而骄演得好啊,面上满是歉意:“失陪。”

  说着忙不迭追着那在贾应看来一无是处的男人去了。

  贾应眼睛里的光灭了,盯着郁云阁倾身到男人面前,神情紧张小心,几乎能说是讨好了,那男人丝毫不领情,皱着眉往后仰,不太想说话的神态。

  这种千差万别的待遇,让贾应由衷感到愤怒。

  他想要讨好的人不耐烦他,转脸去讨好别人,又落得一脸不耐烦。

  天道好轮回,贾应死死盯着普通男人,想着自己能不能取而代之!

  “好宝儿,你被人盯上了,知道不?”郁云阁问。

  景玉危看在还在外面的份上不和他计较称呼问题,轻描淡写瞥眼远处还傻傻站着不知想什么的贾应,垂眸:“嗯,这个送上门来的垫脚石,你不让踩?”

  话里竟还有几分陈年老醋的酸味儿。

  郁云阁哭笑不得:“我关心的是你。”

  “哼。”景玉危颇为傲娇的哼了声。

  “嗓子疼不疼啊?”郁云阁凑近了,摸了摸他的脸,“生什么气呢,让你看我眼神办事,你先给我办了个好事。”

  景玉危臊眉耷眼,睫毛轻颤,默不作声的,委屈了起来。

  郁云阁见不得他这副小可怜姿态,受不了的先认错:“是是是,是我的错,没让你看见我的眼神,等会儿要乖乖的,好不好?”

  景玉危闻言挑起眼角瞧他:“那晚上回去……”

  “嗯?”郁云阁轻挑眉梢,晚上回去要做什么?

  景玉危眼尾刹那红成了片,似十月枫叶一夜飘红,染得白玉耳朵及脖颈都成了粉玉,看得郁云阁微怔,这是怎么了?

  “算了。”景玉危先转过脸不让他看,“余怠来了。”

  郁云阁脸上真实表情一瞬收起来,换上哄小相好无果的苦笑:“别闹了,今晚是余大人主办的宴会,能收到请柬是我郁家商铺的荣幸,再说今晚过后,我便要带人离去,宣告郁家商铺退出东平城。这次是来拜访也是告别,你就听话,给我点面子,回去再闹,好不好?”

  被哄的人冷着脸,还扯回了被他抓着的袖子,明显的拒绝沟通。

  郁云阁很头疼:“早知道你这么闹腾,我便不带你来了。”

  几步远的余怠耳聪得将这些话听了全,再次认真打量起两人来,郁云阁长得没话说,倒是出人意料的选择一位其貌不扬的人作伴。

  都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余怠能理解,只是他方才看过郁今铮的消息,想同人说两句话,谁知不太凑巧,‘不小心’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

  “我求你了?”景玉危阴郁着问,语气很冲,“早让你将我留在苍莱山,是你不放心,非要不管不顾的带我来,现在又来怪我?”

  “我没怪你的意思。”郁云阁疲惫地捏捏眉心,一副力不从心的模样,“是我担心我不在,你会不适应。”

  “不用,谢谢,你现在派人送我回苍莱山也来得及。”景玉危丝毫不在意余怠,一点儿没给郁云阁留面子。

  郁云阁垂下头很伤心的半天没说话。

  被无视的余怠听不下去了,主要是受不了被人无视,轻咳做打招呼,见郁云阁慌乱回头看见他,面露惊讶,笑容款款道:“郁公子。”

  “余大人。”郁云阁彬彬有礼,忍不住要多去照顾不吭声的景玉危。

  和消息对上了。

  余怠脸上笑容不由得放大又变得真切起来:“我见郁公子进来也不找个地方坐,想着是不是嫌弃我这里地方小了,招待不周啊?”

  谁敢说城主府小,那就是污蔑。

  这里是东平城最大的私人府邸,地图上占地最多的宅子。

  郁云阁惶恐:“大人说笑了,出了点私事,是我太儿女情长,招大人见笑。”

  “郁公子不必妄自菲薄,这重情义有重情义的好。”余怠往前走几步,“郁公子要是不介意,让管家带这位公子夜游城主府,散散心,或许等你我事毕,他心情也好了。”

  郁云阁犹豫了下,扭头看景玉危,脸上表现出不舍,将狗皮膏药表演的淋漓尽致。

  反观景玉危,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跟上等候在旁的余府管家,往更为宽阔的后花园走去,连背影都透露着无情。

  郁云阁眼里闪过丝失落,很快调整过来,冲余怠扬唇笑了:“好。”

  “郁公子,这边请。”余怠伸手示意,又让下人帮掌柜的抬箱子,一众六人往那边待客的高阶暖亭走去。

  暖亭里清香扑鼻,一桌四椅,后挂有各种名贵字画,更有珍宝柜,上面摆着的奇珍异宝多不胜数,郁云阁粗略扫过,估计这一架子的宝贝够买三四个粮仓的米。

  这些年余怠在东平城里简直像老鼠掉进了油桶,没淹死,吃得油光发亮。

  余怠很满意于他离开那男人后的淡然处之,看见什么也是波澜不惊,是个成大事的人,他素来喜欢和干脆利落的年轻人合作。

  “郁公子这趟来东平城,是郁家主家有新指示了?”

  偷听到了还要听他再说一遍,估计是想抛橄榄枝过来。

  郁云阁为勾这破树枝,不介意再说一遍:“是,南川东平旱灾严重,数月前主家收到商铺求救,声称这里灾情严重,继续开下去不会有好处,主家经过核查,情况属实,为避免商铺遭受到更多损害,命我前来关闭商铺,将掌柜的护送回苍莱山。”

  真真假假混合说了一通,真想查实,没个十天半个月办不成。

  郁云阁一点儿不怕被查,这种事只要他想,郁家能当即验证。

  “郁家商铺这几年为东平城做了不少贡献,身为县官的我很痛心郁家主家做出的这个决定。”余怠满脸不舍,打着商量语气道,“郁公子,若我说有机会让郁家商铺扭亏为盈,你会不会向主家禀明情况,留郁家商铺在这?”

  “哦?”郁云阁来了点兴致,片刻后又恢复淡然,“余大人不要开玩笑,如今这情势,不管做什么生意都是亏损吧?我郁家商铺固然不将这点儿蝇头小利看在眼里,但也要为人考虑。东平城都不能让老百姓温饱,谈何让商铺盈利?”

  这番慷慨陈词的话堵得余怠词穷了少顷,到底是修行千年的老鼠精,惯会察言观色,一瞧郁云阁眼里有沉不住的郁色,哪能不知道他这番话的真心有几层?

  “那郁公子怎么想的?”余怠不紧不慢问,目光如炬地盯着他看,“我想知道的是郁公子你怎么想的,不是郁家主家。”

  郁云阁不退缩的和他对视了良久,倏然笑道:“我和他们不同,人活在世,讲究的不就是一个享受吗?想要享受,当然得有钱。而我只是郁家众多管事里的一员……”

  他话说到这里,渐渐收了声,意识到自己说多,稍显局促地端起茶盏抿口茶,假装没说刚才的话,另起话题:“我听说余大人今晚是要办善事,没别的好支持,便让人带了点心意来。”

  掌柜的非常懂事,不用他多说,打开箱子,露出里面的真金白银来,银两上还躺着不少珠宝首饰,水色迎着烛光清晰透亮,懂行人一眼就知道这东西价值连城。

  余怠也是个多年玩宝的人,眼睛发直,心道郁家商铺果真财大气粗,这东西都能拿出来送人,他收起贪婪嘴脸,故装不知:“郁公子也想为东平老百姓的温饱出分力?”

  “是。”郁云阁点头,“毕竟郁家商铺在这里的几年没少受他们照顾,如今他们有难,于情于理都该帮一把。”

  “好说。”余怠一口应下了,“就是郁公子有没有想过若是不退出东平,能赚到更多,也能更好回报他们?”

  郁云阁装傻:“余大人的意思是……?”

  余怠贪念珍宝,也怕掉脑袋,尚有丝理智,简短道:“高价贩卖大米。”

  作者有话要说:

  景玉危日记。

  戏精本精。

第40章 接近.

  还真是敢说。

  郁云阁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一时之间亭内寂静下来, 针落清晰可见。

  余怠以为橄榄枝抛出去,郁云阁再装腔作势,也会给个回应,让他得点提示, 哪想郁云阁这么沉得住气。

  今晚来的人大多老相识, 不需要他招待。

  唯有郁云阁刚入东平城的新鲜面孔,能让他窥见些许往后走向富贵大道的光景。

  余怠想要抓住机会, 城内多数商贾都安于现状, 觉得油水够吃好几辈子了, 不需要再冒险, 那不是他想要的。

  他和郁云阁都有需求, 算不上谁求谁, 互相帮助罢了。

  余怠见他不说话, 也端起茶盏装起高深莫测来了。

  后花园。

  跟着管家看似闲逛的景玉危不动声色将府内地势记在心里, 眸光不起情绪, 旁人看他便觉得情绪不高, 颇为意味阑珊。

  管家知道余怠有多重视郁云阁,哪怕知道景玉危的身份上不得台面, 仍用心照顾。

  “公子可有哪里想去的?”管家问, 这样闲逛下去不是办法,得让人高兴。

  景玉危没看他, 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的一叶扁舟。

  管家给人使了个眼色,又对他说:“公子这边走。”

  片刻后, 景玉危如愿上了扁舟,地方不大,只来了个管家和保护安危的护卫,护卫远远站在前头, 让管家陪着他。

  景玉危双手背在身后,身着黑衣几乎融进了浓墨的夜色里,管家观他这身气度总觉得不是寻常人家能养出来的。

  “您老在这里待上有些岁月了吧?”

  管家的沉思被他低声闲谈唤回来,打起精神道:“十年又八载,想当年这里住着的还是另一位大人。”

  但凡特意了解过东平城历届县官任职情况都会知道管家说的那位是谁。

  景玉危才不上这等拙劣粗糙的当,并不搭腔,由着管家独自在那钓鱼。

  “这条河横穿城主府,从这头到那边,能将府内风景看个全,以往余大人很少放小舟下来,今夜为来客尽兴,便让人送了来。”

  景玉危回头看着管家:“这么说,要是有人心怀不轨,也能顺着这条河自由出入了?”

  管家心道到底是年纪轻,两句话不说就上当了,微笑道:“河两头有人不间断守着,寻常人进出不得。”

  “我若是借着这叶扁舟离开城主府,逃向更远的地方,你会和余大人说实话吗?”

  管家很现实:“会。”

  他是郁云阁带来的人,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郁云阁有多在意他,要看管不当将人放走了。

  别说余怠脸上没光,是府内外的人都难逃其咎,管家没理由放他走。

  情啊爱啊,是他们两人间的事,管家并不想因此影响到余怠的大事,也不想平白无故挨打。

  景玉危声音听着情绪很低,还有几分嘲弄:“是我想多了,我一穷二白,你当然不会帮我。我要是腰缠万贯,或者手握重权,此时你们余大人接待的便是我了。”

  言下之意是余怠看人下菜碟,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当今局势前,无人能做到公平公正,更别提在东平城,这里没要你的命都是万幸。

  管家垂首,对此不敬之语不予理会。

  “回头帮我向你们余大人转达句话。”景玉危平淡道。

  管家应了:“公子请说。”

  “郁今铮来拜访前曾去见过贾应。”

  景玉危说完自顾自找了个地方坐下,拎过小矮桌上的酒壶自斟,仔细算起来也没说谎,茶楼隔空对视一眼,无心人不会当回事,像余怠这等疑心多想之人,能在眨眼功夫内想到诸多两人互看一眼的缘由。

  不单是余怠,他轻抿口酒,这位为余府鞠躬尽瘁多年的管家,难道就没有私心吗?

  酒盏遮住了他期待看戏的笑容。贪心,是人最大的软肋。

  “公子一路寸步不离得陪着郁公子?”管家总算主动发问。

  而这也代表着他心稍乱,想要从景玉危这里知道更多的消息。

  景玉危颔首,语气很冷:“他对我的掌控欲很强,完全将我当做的附属品,走到哪里都要带着。”

  对于他的来历,管家心知肚明,一个说起来很可怜的故事,闻者无不落泪。

  穷苦书生被郁家帮助了,偶然让办事的郁云阁看见,一见钟情,再也没撒手过。

  管家闻言便明白他知道许多不得了的事,话没说得太明白:“我替我家老爷愿帮公子脱离苦海。”

  “你想知道什么?”景玉危又喝了一杯,压下嗓子眼里的咳嗽。

  这具身子骨欠缺许多的身子,照旧不能碰凉的东西啊。

  可惜,余怠命管家在这准备的只有凉酒,不喝便有大问题。

  管家视线落在他端着酒盏的细白指尖上,略苍老的脸上露出个不太友善的笑容:“你是谁?”

  -

  暖亭内。

  余怠先放下架子,笑呵呵道:“郁公子意下如何?”

  “这是违法的事啊。”郁云阁佯装很有良心,表演着大为气愤道,“城里老百姓苦苦哀求许久,余大人也不肯松口开粮仓救人。”

  “没收到朝廷密令,我确实不敢擅作主张,郁公子不用这么真情实感,在我面前袒露真我就好。”余怠半点没被虎到,反而露出副淡然神色。

  郁云阁脸色微变,又笑了,他一笑,这明亮的暖亭里更亮堂,惹得余怠多看他好几眼,忍不住感叹,这样的样貌属实不俗。

  “余大人果真愿意让我加入这赚钱的队伍里?”郁云阁问。

  态度谦逊了许多,弄得余怠心里直笑:“实不相瞒,我目前就缺郁公子这样的人才。”

  “我私以为余大人的队伍很壮大。”郁云阁意有所指,今晚来了不少人,各个身着华服,油光满面,同外面被护卫军拦在远处,眼巴巴看着的老百姓们形成鲜明对比。

  这两类人仿佛生活在平行时空里,一类饱受旱灾折磨,随时随地都有闭上眼就死的可能。

  一类则衣食无忧,还嫌弃肉太肥吃太好,每日歌舞升平,只剩下如何扒老百姓们皮的忧愁。

  这世道论谁看了都要直呼离谱。

  郁云阁想到这垂眸盖住眼中冷意,今夜无论如何他都要套出更多有用的东西,东平城不能再任由这等畜生当家做主胡闹了。

  “壮大是一码事,有郁公子加入那又是另一码事。”余怠眼中浮现出喜色,这位和郁家关系匪浅的旁支少爷要是能拉拢过来,那在燕国被搞倒塌的小馆就有机会重新再建,到时候金银珠宝恢复以往,何苦他在这里挖老百姓的三两银子?

  郁云阁笑了:“余大人没要求吗?这么轻易就能加入,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是个喘气的,都是余大人的伙伴?”

  这就有点儿侮辱人了。

  余怠稍显不悦,又道:“郁公子背后站着郁家商铺,这是个地位深厚的象征。”

  这是个坑,他个人行为直接被定为家族买单。

  郁云阁弯了弯唇角,笑意不达眼底,余怠很会捆绑手段,不过他来者不拒:“那我在这谢过余大人。”

  “只是我没有要求,他人有没有,得他们说的算。”

  余怠这会儿的笑容很狡诈,单方面卖个人情给他,指不定又从别的地方讨回属于自己的好处。

  郁云阁轻挑眉,所以这就是为何沾上余怠便甩不掉的原因?

  “原来余大人不能代表整个队伍。”

  “大家想赚更多的钱,为了长久发展,肯定不能一人手握大权。”余怠说着起身,朝他笑了下,“郁公子,随我这边来。”

  这时郁云阁也反应过来了,兜兜转转那么大个圈子,余怠不过是个敲门砖。

  敲开了他的门,博得他同意,拉拢他入队伍,再见见这个队伍里真正能说得上话的人。

  得那些人也同意他进来,才能有一席地位。

  失算了,郁云阁抿了抿唇,不该不做任何遮掩,余怠不认识他,不代表他们队伍里的人都不认识。

  毕竟他在苍莱山那片名扬万里,稍微留点儿心眼,便能知道他是谁。

  后悔。

  他为这张脸背负太多了,这会儿也没机会做手脚,只好祈祷那些人逐年数月的缩在东平城,没去过燕国。

  府内比方才还要热闹,依稀能看见不少孩童在到处追逐着玩乐,郁云阁若有似无地看了几眼余怠。

  余怠路过那群孩子的时候,眼睛里总难免有着想念和喜爱。

  “余大人很喜欢孩子?”他不经意地问。

  余怠脸上飞快闪过丝不自在,干笑了几声:“还好,年轻时候也想过儿孙满堂,后来我夫人生头胎伤到了身子,孩子还…夭折了,自那后我也没想过要孩子,可能是儿孙福不够,命中无有莫强求。”

  “我要有余大人这份心境就好了。”郁云阁诚心道,话里满是放不开手的窘迫,“也就不会抓着个男人好几年不放手,明明他从来不对我有好脸色。”

  余怠看他一眼:“郁公子太痴情了。”

  “哪里。不过是舍不得放手,想着都为他豁出去到这地步,他还无动于衷,就想看看他心有多硬。”郁云阁说完又有些不好意思,转过头看向别处,耳朵尖红彤彤的,“没碰上过这种事儿,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番近乎谈心的话,关系不够亲近的话,根本听不着。

  余怠没自作多情以为这就和郁云阁混成朋友了,年轻人看着好亲近,眼里藏着的东西太多,不好琢磨。

  余怠只当这是被情所困太久,找到个能倾诉的对象,一时倾诉欲兴起多说几句话,也乐得指点他几下。

  万一有意想不到的惊喜呢?

  “郁公子有没有想过是你将人逼得太紧?”

  郁云阁迷茫地摇摇头:“我不觉得,醒来看不见他在身边,我会很慌。”

  “瞧,这就是那位公子有恃无恐的原因,他知道无论如何你都离不开他。”余怠青年时候也对风花雪月一事颇有见解,现如今力不从心,该有的经验还在,“你越是这样,他越是不耐烦,心里有变化也感觉不出来,你要让他意识到他不是唯一。”

  郁云阁心想,这招不能用,用了景玉危准发疯。

  表面备受教导的模样:“余大人说的是,依大人看,我该如何破解此局?”

  余怠突然想到钱海传来的消息,对上郁云阁真心求教的神色,心里生出一计。

  “郁公子何不找旁人试试?也许一试能知道原来不是非他不可。”

  郁云阁为难道:“我身边人都是旧相识,不好下手,陌生人又不放心,余大人这法子太难为人了。”

  余怠淡笑不语。

  郁云阁虚心道:“不知余大人能不能帮个忙?”

  余怠等得就是这句话:“不必着急,也许等会儿郁公子便会有合适人选呢?”

  郁云阁先是微怔,接着明白过来,这不是巧儿他妈接巧儿——巧到家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郁云阁日记。

  哟,哟哟。

第41章 人选.

  余怠带他去的地方人越走越少, 这不是个寻常人随意进的。

  走到最后他记起来了,这是书房。

  余怠见他淡然处之,心里称赞不已,将书房门口推开:“请。”

  郁云阁躬身谢过, 先一步走进去。

  里面或站或坐十来个人, 听见有人进来,不约而同抬头看过来。

  郁云阁一一扫过, 挺好, 没看见眼熟的人, 应当没人认识他。

  房门被关上, 余怠走到那群人身旁, 朝他伸出手:“郁公子, 欢迎。”

  那十来个人看着他, 满色并无多大变化, 看不出来在想什么, 角落里待着的贾应则动了动嘴。

  郁云阁浅笑:“诸位有礼, 我是郁今铮,来自燕国苍莱山郁家。”

  他的自我介绍简短, 却很有威慑力。

  他们这些人虽说是南川本国人, 但拜消息灵通的福,对响彻天下的郁家商铺耳熟能详, 曾几何时也想过去苍莱山登门拜访,可惜始终没机会。

  后来郁家商铺在东平城开设商铺, 派来的是个老掌柜,没有太多话语权,也就和余怠说上几句话,对旁人都是客客气气, 没有搭理的意思。

  他们也就没了巴结的心思,再到后来他们自行结成队赚钱到如今接纳郁家。

  这期间的心理历程很难描述,以余怠为首,想邀人进来,又不想让人进来的那么容易。

  郁云阁见半天没人说话,知道这是想给他下马威,那又如何?

  他不爱吃这套,挑着眉姿态稍有嚣张:“余大人果然在逗我。”

  余怠直觉不好。

  “说什么他们很想我加入,瞧这冷场情况,他们更想见我出丑吧?”郁云阁有话直说,看过那些个神色多有变化的人,“我这人什么都能输得起,就是丢不起面子。各位不欢迎我,我自己走。”

  他话音刚落,毫不留情转身要走。

  余怠没想到他说到做到,真要开门走人,瞪了那几个拿乔的老东西,赶紧去留人:“郁公子,他们和你开玩笑呢,你别往心里去。”

  “对,郁公子你别走。”贾应不知何时冒出来了,比余怠站得离郁云阁还要近,伸手便能拉到他,看他的眼神很热情,“我代表我个人欢迎你。”

  郁云阁错手躲开他的拉扯,回头皮笑肉不笑:“贾掌柜的大可不必为他们打圆场,这是排外吧?一听说我是郁家商铺的人,就想着我不是真心实意想入队,因为我够有钱。”

  不得不说这是大多数人的想法,不仅如此,郁家商铺够强势,野心够大,背地里打着旗号搞到的钱不比他们赚的少。

  他们这事儿容易招人惦记,搞不好就是杀头大罪,他们不懂郁云阁为何放着安稳的聚宝盆不碰,来趟这浑水。

  “我理解,你是不屑于用郁家商铺的钱,想证明自己,是不是?”贾应说。

  郁云阁冷笑:“就算我姓郁,也不代表我能无条件花他们家的钱。”

  这话一出,那些人脸色又有变化。

  余怠总觉得自己再不说两句,该让郁云阁记得的都是贾应的好了。

  他邀功似的说:“怪我,没提前将郁公子的情况和他们说清楚。”

  见郁云阁脸上冷笑更甚,知道人不太痛快,也不墨迹了,转身对那些人说:“他是旁支,充其量是个跑腿的,如今加入我们是想赚钱,也想以此得到更多支持,想要哪天能当上郁家主管事。”

  这是硬生生赶鸭子上架了,这时郁云阁也不能跳出来说他没这个意思,单纯想加入吧?

  真是好有城府一老头,郁云阁算是见识到了余怠的阴险。

  有余怠在中间做介绍,那些人脸色好起来,其中一位看着年纪偏大,话语权很重的老头子沉声道:“既然如此,那便坐下来听一听。余怠说你没问题,就没问题。”

  如此,郁云阁顺利留下来,被贾应拉到角落里坐下。

  贾应见郁云阁看看这个又看那个,低声和他说:“这里的座位是按照能力大小排的,坐在中间的是最有话语权的人,越往两边去,话语权越小。”

  郁云阁看了眼他俩的座位,几乎等于没有。

  “你不用伤心。”贾应怕他心里不舒服,安慰道,“他们都在这里好多年了,像你我这种刚加入没多久的,是该坐在这里。”

  郁云阁心里好笑他哪里因为这个,问:“你来这多久了?”

  耳边听着那些所谓话语权极高的人讨论这次开粮仓放出多少米来糊弄老百姓,以此挖出更多的钱,这边又听贾应说:“三年,我没拿什么钱,是想借他们的手扩展人脉。”

  在一堆老鼠屎里强装自己是清白的,多少有点儿假。

  郁云阁别有深意看他一眼:“照你这么说,每个人分到的钱也不一样。”

  “自然,做决定的人拿的最多,因为他承担的风险大,像我这种只参与不吭声的,往往只能拿个小红包,不多,够吃几顿饭吧。”贾应说。

  郁云阁这时已经选定好了等会儿离开这里要下手的对象,有闲心和贾应聊起来:“你没想过赚更多?想加入这个队伍的人,没几个不想赚钱的吧?”

  贾应脸颊微红,支支吾吾道:“不怕你笑话,我来这里是想活着。”

  郁云阁缄默,是啊,活着。

  在东平城这等富人抱团取暖,穷人备受压迫的环境下,想要独善其身无疑痴人说梦,可即便如此,他也没觉得贾应哪里无辜,大势所趋不可悲,没有同情心也不算可怜,只是有朝一日落到自己身上,也不必怪旁人不善待自己。

  “我也想过离开,太难了,家就在这里,往哪里逃都不安心。”贾应嘀咕着偷偷看他脸色,从没见过比他还好看的人,“郁公子,你成婚了吗?”

  郁云阁没忘记这位在茶楼看他的眼神,神色疏离不少:“有心上人了。”

  这句话不知怎么落到了几步远的余怠耳里,对方朝他投来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往身旁的贾应身上带了下。

  这等暗示瞎子都能看得懂,郁云阁勾起唇角,没给个正经眼神。

  贾应有点失落,很快打起精神:“那是两情相悦吗?”

  “贾掌柜想说什么?”郁云阁浅笑着往贾应面前倾了倾身,那晃眼的笑容让贾应哑巴了好一会儿。

  无人能抵抗住美貌攻击,贾应这等心有所想的人更是。

  半晌心跳终于恢复如常,贾应才能好好说话:“我总觉得有些话说出来了,郁公子会从此避我如蛇蝎。”

  郁云阁皱了下眉,有一道带着钩子的眼神时不时扫过他脸上,他看眼脸颊绯红的贾应,假装又靠近,等着那道眼神再来,就是这刻,他倏然抬眸,同正中央老者身旁的年轻人来了个对视。

  那年轻人长得寻常,唯有一双单眼皮大眼波光流转,盯着他的时候流露出蛇蝎般的贪婪目光。

  “别看他。”贾应也看见了那年轻人,很怕他会招惹上麻烦,“那是林老的孙子,林藏,他心狠手辣,前些年从燕国游历回来,变得更为残暴。”

  “那他坐在那里是……?”郁云阁挪开目光,心底感觉怪怪的。

  林藏那双眼,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凭本事,就算中间坐着他爷爷,也得有真本事才能进来。”贾应说,尽管很不喜欢林藏,也要承认这人真有手段,“我们队伍能有现在的样子,也是他出了不少力。”

  “你知道他从燕国哪回来的吗?”郁云阁低声问。

  话音刚落,他立即又止住了贾应:“等等。”

  林藏同他爷爷说了几句话,起身往他们这边来了,因林藏的动作,其余人也或多或少往他这边看过来,瞧着像是要看热闹。看来以前加入队伍的新人也被林藏找过麻烦。

  郁云阁表情奇怪起来,没想起来林藏为何眼熟,他记忆力很好,见过的人几乎都记在脑子里,像林藏长相有一处很显眼的,他会记得更清楚。

  “郁今铮?”林藏走到他面前,弯腰低声问。

  声音里藏着玩味,像只懒洋洋看猎物撒欢的猎豹,弄得郁云阁后背发麻。

  贾应心慌意乱,梗着脖子护人:“林公子,今铮他刚来,什么都不懂,你不要为难人。”

  “我还什么都没说,怎么就为难人了?”林藏看都不看贾应,话里满是逗弄,“再说,我为难他,关你什么事?你算哪根葱,敢在我面前这么说话,我让你张嘴了吗?”

  贾应脸一阵青一阵白,论地位确实没有在林藏面前口出狂言的资格。

  可维护心上人,是每个人的本能,贾应强撑着:“林公子,他……”

  郁云阁拍了拍他的胳膊,让人不要再吭声,免得被责骂。

  林藏的目光落在他那只手上,危险地眯了眯,又转到郁云阁随和的脸上:“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林公子想听我说话?”郁云阁轻声问,又不给人回答的机会,起身率先往八宝阁后面更宽阔的内室走,“随我这边来。”

  林藏丢给想要跟上来的贾应一个警告眼神,抬脚跟上去。

  两人的动作没有避着旁人,余怠凑到林老身边,忧愁道:“林老,那是我们重新占据雾廊镇的好帮手,您看……”

  “无事。”林老淡定道,“林藏知道分寸。”

  余怠面上赔着笑,心想他知道个屁的分寸,上次还差点把一个小男孩弄死!

  八宝阁后最远的窗户边,郁云阁推窗,看见的是一片郁郁葱葱的草丛,这在旱灾的东平城很难得,毕竟寻常老百姓连口水都喝不上。

  林藏目光似刀一寸寸的刮着他的脸,见他不为所动,心里有股怨气,张口便酸溜溜的:“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话里藏着的自来熟让郁云阁很疑惑,难道这是他穿来前原主招惹的风流债?

  倒也不是全然没可能,他思索着该如何不惊动人,又听林藏道:“别想了,我没以前那么好骗,看在好过的份上,我给你两个选择,答应了我就不拆穿你。”

  郁云阁:“……”

  他想起了当时和曲闲说的玩笑话,没想到一语成谶。

  “一是陪我睡几晚,你知道我和你分开后最后悔什么吗?”林藏目光停留在他白.皙的脖颈处,舔了舔嘴唇,“没睡你一次。估计我念念不忘这几年也有这原因,也许睡过了,我就能把你当个普通人对待。”

  “原来林公子如此念旧啊。”郁云阁转过头轻佻地看着他,“可惜我早忘了你是哪位。”

  林藏脸黑了:“你少耍嘴皮子,另一个选择,将郁家玉佩借给我三个月。”

  这两个选择都是在强人所难,好比让他被狗咬,一个被咬几口,一个被咬很久。

  郁云阁哪里愿意碰狗啊,尤其是林藏这等看起来就甩不掉的恶狗,他笑盈盈道:“你照照镜子,有没有脸?”

  作者有话要说:

  郁云阁日记。

  疯狗?

  真假。

第42章 温情.

  “几年不见, 你还是这般伶牙俐齿,倒让我想起了些有趣的事。”林藏说。

  郁云阁浅笑:“不知林公子又想起了什么?”

  “我记得郁家小公子是为冲喜嫁给了我朝太子吧?”林藏阴笑道,“跟你来的那个男人是你姘头?瞧着也不怎么样,你什么时候眼光差成这样。”

  郁云阁面上没太多表情, 心里起起伏伏, 还以为他认出景玉危来了。

  这一听险些笑出声:“我就好那口,你管不着。”

  林藏气炸了:“你宁愿和那种货色卿卿我我, 都不肯让我碰一下?”

  “你不是想要我玉佩三个月吗?”郁云阁冷脸, “显得自己那么深情做什么?”

  林藏目光哪里会这么短浅, 三个月和一辈子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我这不是让你自己做选择吗?”他说, 想让郁云阁明白这件事错不在自己。

  “你真把自己当盘菜了。”郁云阁没给他好脸色, “我劝你最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也不认识我。林藏, 你了解我, 我疯起来也不差。”

  林藏被他眼里的杀意惊住了片刻, 这确实是记忆中六亲不认的疯子。林藏好歹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 很快恢复过来,脸上又露出让人讨厌的玩味笑容:“我改变主意了。”

  郁云阁后退半步, 直觉这人要撒狗疯。

  退的不够快, 被林藏一把抓住胳膊,对方像被刺激似的在他耳边低声道:“我不揭穿你, 也不逼你做选择,你想玩是吧?好, 我陪你玩。郁云阁,这次我让你插翅难飞!”

  林藏嘴上这么说,心里盘算着等会儿命人去彻查郁云阁,看看这人在梁溪究竟遭遇了何事, 居然让他比那位打着圣旨招牌的病秧子太子先一步到这。

  没错,林藏想要从他的本意下手,俗话说投机取巧要不得,林藏怕是做梦也没想到他想要的是他们的老命。

  “那我还真是期待了呢。”郁云阁挣开他的手,厌恶地掸了掸被碰过的衣袖。

  对于林藏的出现,意外归意外,该办的事还是要办。

  从书房里没听见多少有用消息的郁云阁出来后见到一脸淡然的景玉危,谢过余怠的招待,带着掌柜的离去。

  余怠目送他们三人渐行渐远,眼中兴味渐浓:“他和你说了什么?”

  管家靠过来刚要低声说,又被余怠打断:“这里人多眼杂,去书房说。”

  今晚的东平城夜幕来得晚,属于寒冬的凛冽却来得快,吹得衣着并不暖和的三人有些凉意,掌柜的便带二人走小道,路边住户院门大开,借着明朗月光能看见里面空荡荡,人不知去了哪。

  掌柜的也看见了,悲哀地叹了口气,这里能活下来的都不是寻常人。

  三人见过太多人去楼空的街巷,更加沉默得回到了郁家商铺。

  暖茶到手,稍稍驱走身上的凉意,郁云阁才开口:“所谓的敛财组织由林家牵头,想要证据,他家应当最多。”

  “余怠在组织里地位不高,之所以想要拉拢你,是想提升话语权。”景玉危总结了和管家聊天得出的结论,“他向林藏打包票,说能找到更有野心的新人,先前他拉拢的都是些酒囊饭袋。”

  比如只想活着的贾应。

  郁云阁假装听不出他的暗讽,仔细商讨:“有几个商贾非东平城人,也验证我得到的消息说有外人秘密前来访问余怠。”

  “看来烂得不单是东平城这片田地。”景玉危脸沉下来,未料还没说话,先是好几声咳嗽,听着像是着凉了。

  郁云阁没想到他那么娇气,晚上出去不到半夜回来,也能惹得几声咳嗽。

  看来他自出生便身子骨弱这点设定没变,真让人心疼,他想着问掌柜的:“厨房有姜吗?”

  掌柜的点头,接着又有点儿难堪道:“天气太干,恐怕不是那么新鲜。”

  这也没办法,在这能找到姜估计已经不容易了,不能要求过高。

  “成,您老先去休息吧,我给他熬点姜汤。”郁云阁动作轻柔地拍着景玉危的后背,见人渐渐止住咳嗽,才略带无奈似的自责了句,“该让人给你拿件厚披风。”

  景玉危摆手,脸颊被咳出了一片粉,眼眶红红的。

  掌柜的很识趣没有凑上前去讨嫌:“橱柜里有红糖,放点在姜汤里好下咽。”

  以掌柜的拙见,这面容普通的男人吹个风都能咳得要死要活,那想必刺嘴的姜汤也喝不下的,相当有先见之明。

  “好。”郁云阁点头。

  掌柜的给他们留了盏灯,光亮只够看得见三步远,郁云阁本想留下烛火,自己摸黑去厨房,里面油烟味重,万一景玉危跟过去又被刺激得咳嗽了如何是好。

  岂料他刚走两步,便被人抓住了衣角。

  他低头看去,对上景玉危那双泛着红的水眸,对方嘴唇微动:“去哪?”

  “去给你熬姜汤。”他折回身,将对方抓衣角的手牵在手里,“你这样不弄点姜汤喝,我怕你撑不到余怠倒台就病倒了,那时候我可弄不到你吃的药。”

  这是句玩笑话,别说他要吃的药,就是他要吃山珍海味,哪怕抢了城主府也要弄到手。

  景玉危指尖很凉,凉得不似人该有的,他嘴唇也微微泛白,声音带着沙哑:“我也去。”

  “去厨房啊?”郁云阁问,见他颔首,到嘴边的劝阻又咽下去了,“自己能走吗?不会要我将你抱过去,安顿好再煮?”

  景玉危不咸不淡地睨他一眼,风情万种,我见犹怜,郁云阁差点儿没做人。

  他满腹惆怅:“你别这么看我,我遭不住。”

  景玉危扬眉,轻声慢语道:“我什么也没做。”

  可你用那种眼神看我了。郁云阁心里愤恨,端上烛台,回头看施施然站起来的景玉危:“能跟上?”

  景玉危觉得自己被当作了瓷娃娃,感觉还不赖,有意放低声音:“还好,走。”

  说着还假装咳嗽了几声。

  郁云阁果然顾不上旁的,先他两步往厨房走,絮絮叨叨像个老妈子:“临别前我该去淳于太医那一趟,让他备着你常用的药一并带来,以防万一。怪我走得太急,没考虑到这点。”

  “也是今晚天公不作美,好端端得变天了。”

  景玉危从未见过他乖巧又贴心的模样,跟在后面边听他数落边看他不自觉急切起来的步伐,唇角微微翘起,刻意大步跟上。

  “我应该学那些个偶像剧,解下披风披在你肩上,事出紧急没那么多浪漫脑子。”郁云阁气音反省完,没听见身后脚步声,心下一惊,以为自己走太快将人落下了。

  他仓促转身,不期然撞进紧跟着的景玉危怀里,若不是反应够快,烛台会比他先一步点燃景玉危的心。

  郁云阁差点让他吓死,拍着胸口盯着人:“你想做什么?”

  “没有。”景玉危一脸无辜,“不是你让我跟着你吗?”

  没想让你跟那么紧,郁云阁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越发看他脸上人皮面具不爽,抬手在他耳后摸索片刻,捻着点边缘将面具拆下来,露出他原本的英俊面孔,这下子郁云阁舒服了。

  被迫偷情真是憋屈坏了,他终于找到能温柔的理由:“我没让你跟那么近。”

  他拍拍景玉危的肩膀,想让人松开他,谁知对方低头亲昵的同他蹭了蹭鼻尖:“你不想和我亲近吗?”

  这都哪跟哪啊,明明他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怎么到景玉危那儿陡然变了个味道?

  郁云阁后仰拉开距离,看见男人眼里的失落,他好笑道:“我现在想你松开我,好给你熬姜汤。”

  “不喝那个行不行?”景玉危小声问。

  郁云阁眨了眨眼睛,原来闹了半天全是因为不想喝姜汤,那么大个人了,还怕喝这个。

  郁云阁好笑之余又觉得他可爱,不想要喝还不肯直说,拐弯抹角的,他捏捏男人的脸:“不行,今晚不喝这个,明日该喝药了。”

  “喝就喝吧。”景玉危说话悉悉索索,被扯着脸说话不清不楚,“反正我不喝姜汤。”

  很是理直气壮的模样,弄得郁云阁都凶不起来了:“我煮得都不喝啊?”

  景玉危犹豫了。

  犹豫就会败北,郁云阁二话不说抓住他的手将人拖进厨房,挑了个干净地方,拍了拍小凳子:“过来等着,用不了多久。”

  都到这里,景玉危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又抬头看眼他的脸色,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想了想老实坐下。

  郁云阁满意了,洗手切姜,生火放水,打开橱柜找掌柜的说得红糖。

  不大的厨房里有着叮叮当当的琐碎声,烟火缭绕,生活气息包裹住景玉危。

  他近乎沉迷地看着郁云阁忙碌的身影,思绪飘到了多年前,年幼时也有过这种经历,可惜最终没能留下太久,被景江陵发现他受厨娘照顾颇多,渐渐身子康健,整件事也就不对劲起来,是他太不懂事,连累厨娘被杀,一家人生离死别。

  那郁云阁呢?

  景玉危一想到便坐不住了,如若景江陵想对郁云阁下手,他该怎么办。

  郁云阁找到红糖回到灶台前,水渐渐沸腾,热气四溢,姜特有的味道袅袅飘出来,他鼻子皱了皱,味道是不太好闻,难怪娇气的太子殿下不喜欢。

  “你……”

  他刚想和景玉危说,你要是真不喜欢这味道,要不咱们不喝了吧。

  腰间突然多了双很用力的手,后背落入熟悉温暖的怀里,他感觉到景玉危低头在他脸边很珍惜的贴了贴,像只大猫扒在他肩头,懒懒的,也不说话。

  “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景玉危慢声道,随着他手的动作转动着视线,一勺、两勺……

  停住了,勺子被收回去,红糖不见了。

  他抿了抿唇,闻着这刺鼻的姜味,嘴角拉下来,轻不可闻撒着娇:“你要觉得只放两勺就好的话,那就这样吧。”

  郁云阁闷声笑了下,将放好的红糖罐子又拿过来,舀满满满一勺:“再加一勺?”

  景玉危不说话了,只拿脸轻轻地蹭他,像只想吃口好的还不肯低头的波斯猫,太娇了。

  郁云阁简直拿他没办法,又放了一勺:“不能再放了。再放就不知道是姜汤,还是糖水。”

  “好。”景玉危这次没蹭他,而是用柔软的唇慢慢地碰他的脸颊,渐渐往唇角逐去。

  郁云阁后背起了层层酥麻,脸颊温度直升,手快拿不出东西了。

  再这么下去,别说这碗姜汤能不能熬完,稍后计划也要推迟,他深呼吸口气,拿出寒冬腊月里天未亮出被窝的勇气抵住男人的脸:“别闹。”

  “没闹。”景玉危回得很快,“他们问我喜欢你什么。”

  郁云阁感受到指尖的温热,抬眸见男人弯着眉眼:“我说温香软玉,家财万贯。”

  作者有话要说:

  景玉危日记。

  我是真的,没有开玩笑。

  我老婆,天下第一好。

第43章 事态.

  郁云阁信了他的邪。

  从他嘴边抽出自己的手指, 问:“味道如何?”

  郁云阁切姜后没再净手,姜汁洒在指尖,被一含,让太子殿下吃到无添加的姜, 治疗效果应当无比好。

  景玉危眉头微蹙, 不知该说他了无情趣还是惯会破坏氛围,偏过头不说话, 双手还牢牢抓着人不放, 口嫌体直的很。

  郁云阁见姜汤煮好, 由着他黏黏糊糊贴着, 取过碗勺仔细撇开姜丝, 舀了大半碗。

  “喝吧, 喝完睡一会。”

  等夜深人静他们还要夜访林府,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景玉危看看碗又看看他没退让的模样, 知道躲不过了, 松开人接过碗。

  “慢点喝, 不够这还有。”郁云阁假装没看见他眼里的央求。

  先前在梁溪总想着他要能看见就好了,现在他能看见, 郁云阁又想他要还瞎着就好了, 太磨人。

  这碗姜汤无论如何都要喝下去了,景玉危捏着鼻子要一口干, 被看见的郁云阁连忙拦住。

  真让他这么莽撞地喝下去,估计得烫出一嘴燎泡。

  “你不想要嘴了?”

  “反正你也不心疼我。”景玉危垂眸看着他, 眼里都是受伤,“有没有嘴都差不多。”

  郁云阁就着他的手将碗往面前拉了拉,凑过去吹了好几下:“喝吧。”

  以为能逃过一劫的景玉危:“……”

  他总是让人无法拒绝。

  景玉危终于认命地喝起来,这碗姜汤加了太多的红糖, 真仔细品也是甜味偏多,人娇气起来的时候,半分苦都吃不得。

  碗刚离嘴,景玉危便去瞧全程关注的郁云阁,想看他什么反应。

  郁云阁自然没让太子殿下失望,仰头安抚地亲了亲,分享他嘴里仍存留的甜腻混姜味。

  “不知道这碗姜汤能不能起到作用。”

  景玉危已经逐渐不满足于单纯的亲,手掌贴着他后腰发热,哑声道:“能的。”

  郁云阁感到好笑:“行,那你生病了别撒娇。”

  “我没有。”景玉危闷闷道,“我何时撒娇了?”

  郁云阁收拾好厨房,又把人带回铺子里:“你在这坐会,我去去就来。”

  景玉危目送他推开门走出去,身影消失在黑暗里,他知道郁云阁还有事瞒着他。

  那又如何?

  只要人还在身边,早晚有天他会知道郁云阁全部的事,包括为何明明该同景昭等人联手算计他,却选择背道而驰。

  在这前他要守住人,先从今晚那不知死活的东西下手好了,他扯了扯唇角,林家吗?

  算什么玩意儿。

  郁家商铺院落最偏地方,曲闲缩着脖子跺着脚,嘴里叭叭:“有屋不让进,非把人弄在这里吹冷风,郁小公子为美人牺牲我们太多了吧?”

  “没让你跟过来。”郁云阁堵人向来有一手,“既然来了,说说怎么回事?”

  曲闲最佩服他这点,跟景玉危大摇大摆横在东平城,像背后有二五八万撑着似的,实则毛都没有,就这样还丝毫不虚,哄得余怠等人都以为他有千军万马。

  “余怠派人跟踪你们呐,还让人去查你那位美人。我要不让人拦着,你和那位的真实身份这会儿该摆在他面前了。”

  说到底还是时间仓促,没能做到万全伪装。

  郁云阁哦了声,意料之中:“林家那边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林老头知道你不简单,追着林藏问你是谁。”曲闲这一晚啥也没干,光跟着林家祖孙听墙角了,“我看林藏也是个脑子有泡的,一句真话没有,光和他祖父满嘴跑毛驴,说不久后能和郁家强强联手,让他祖父等着看。”

  以郁云阁对林藏的数面之缘了解,这是那疯狗能干出来的事。

  “他越是这么说,他祖父怕是越感觉到危险,不能按原计划了。”郁云阁当机立断,“现在就去林府。”

  曲闲也反应过来:“我让人在那盯着,稍有不对劲就下手。”

  真被发现,恐怕也是林老头有意为之。

  郁云阁要亲自走这趟,对一声不吭的江开嘱咐道:“等会看着他点,注意别丢了。”

  “什么,去林府还要带着他?”曲闲大惊失色,俨然没想到这妖妃功力深厚至此,能让郁云阁走哪带到哪,魅惑的本事未免太厉害了些。

  “怎么,你要对我说有他没你,有你没他吗?”郁云阁跺了跺脚,怎么觉得东平城一夜变冷了。

  夜空的云层厚得惊人,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意思,他品出些不祥来。

  “这天像要下雪了。”

  他的低声被曲闲听见了,曲闲含着忧愁道:“若是这时候下雪,人怕是更不好活了。”

  大雪一下堆积成冰,天冷得人手脚麻木,没吃没喝深夜冻死的将不计其数,待暖阳重新照在东平城,惨状不忍直视。

  郁云阁鼻头微酸,在天灾人祸面前,底层人的命便如蝼蚁,当真苟且都不得生。

  南川的腐烂从王室到朝堂再到各大城的县官,说是人生来平等,可这些手握重权自以为上等人的东西硬是靠手段划分个三六九等,不管寻常人死活。

  郁云阁没有比此刻更希望剧情能按原著走,又怕操之过急让景玉危偏离主线,反倒让旁人如愿以偿。

  “我们能等,他们等不了了。”

  曲闲收起玩笑心思,借着月色和神色冷凝的郁云阁对视:“他们不能再等,太子殿下该明白得民心,才能得天下。”

  郁云阁无法替景玉危做决定,他嘴唇微动,便听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孤明白。”

  曲闲倏然抬头看过去,脸色比月色还白的景玉危如棵青松般站在不远处,浑身得天独厚的贵气不容忽视,他表情坦然,丝毫没有偷听的尴尬。

  “孤的人今晚会动手。”景玉危看向郁云阁,眼里的温柔中有几分歉意。

  郁云阁懂了,被他借郁家商铺的名声去了余怠的府邸,确认那所谓圈钱组织里的人是不是都在。

  无一遗漏的情况下,便会被一网打尽。

  他突地笑了下,这有什么好感到抱歉的,他本意也是如此,否则也不会带人过来。

  曲闲照旧觉得他家楼主无药可治,被迷成这样,不知定下的去潮州计划能不能顺利实现。

  “事不宜迟,走吧。”郁云阁说,他心底隐隐觉得哪不对,要抓紧时间,免得夜长梦多。

  城主府书房内。

  余怠听完管家一字不落的转述,转着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心里沉甸甸的:“照你这么说,他愿意知无不言的告诉我们所有事,只为换取自由?”

  “是,我试探过,他经此一事,看开了许多。”管家说,又见他难安似的走来走去,“大人,我们与梁溪断了联系快十日,不想办法自救,会被困死在这。”

  余怠心里有数,本打算做完这最后一票带着夫人跑路。

  现如今将郁云阁拉入伙后,他又动摇了,想要赚得更多,万一郁云阁手里的人脉能助他们盘活南川和燕国的发财之路,那这里的‘老百姓’想要多少都有,相信只要给的甜头够多,有些人不会介意分饰两角。

  “这次你派人亲自去送信,让他带好水和干粮,务必将信送到主人手里。”余怠说,这是他能做的最后尝试。

  他对郁云阁的身份仍然心存疑虑,为将来发展,勉强一用。

  但他要在主人那给郁云阁挂上名,以此好寻仇。

  让余怠惊喜的是管家还没安排好,就有梁溪的消息送到了手里。

  那信不多,却够惊天霹雳,以至于余怠看完大惊失色,连声让管家备马,他要走一趟林府。

  管家不明白他为何催的那样急,将人扶上马的时候还很焦心地问了句:“大人,没事吧?”

  余怠眼里泛着狠,阴仄仄道:“能有什么事?就是开门时候没掐准时辰,引狼入室罢了。小问题。”

  甭管这匹狼多大,想干什么,进到东平城内,是狼,也得给他像条狗一样坐着!

  余怠挥动马鞭眨眼消失在府门口,徒留下管家面露忧虑,急得上火。

  另一边郁云阁一帮人飞檐走壁,略过无数屋顶,在层层白云渐渐染黑前抵达位于富人区最中央的林府。

  从半空中看去,林府地理位置优越,前不占山,后不沾水,左右邻居相隔数里,其内四进四出的院落,绵延叠起的亭台长廊环绕,端的是辉煌壮阔,夜色下烛光明亮交错,依稀能看见假山流水,绿树成荫,俨然是个小型村落。

  这等规模的府邸修建起来耗时耗力耗钱,东平城仅此一户大的,却有好多处价值不菲的小的。

  景玉危想到这些年东平城这片缴纳的税收,心底又是一片凉意。

  越是看着东平城扩大的精美住宅,越是无法想象被捂嘴的老百姓遭遇了什么。

  “这么晚林府还烛火通明,有人夜访?”曲闲疑问道。

  郁云阁从左看到右,后宅亮光的房间极少,前厅最为敞亮,来访的人能惊动林老头,来头不小。

  “院里放着匹格格不入的马,如今东平城内有能力又有本事深夜骑马乱跑的人不多吧?”曲闲几乎要将答案说出来了。

  郁云阁对江开使个眼色:“你们在这等着,我和曲闲去看看。”

  景玉危一把抓住要溜走的他,轻轻摇头:“不用去了。”

  郁云阁眉头微抬:“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曲闲盯着从客厅里走出来的两道身影,前所未有的紧张席卷而来。

  什么事值得余怠漏夜前来,还惊得林府当家人亲自迎接?

  曲闲在郁云阁及景玉危身上打了个转,昨夜的宴会究竟是谁试探谁?又是谁得到了想要的结果,曲闲不得而知。

  “那这么来看只能将林府和余怠一锅端了啊。”郁云阁苦恼道,“可我没准备那么多人,硬上怕被反打,这事儿我不能容忍失败。”

  说话就说话,还非要看着他说,这暗示的还能再明显点吗?

  “先下去。”景玉危说。

  郁云阁靠过去搭着他肩膀:“下去直入林府?”

  “进不去。”景玉危看他一眼,怀疑他将自己想得太厉害了。

  林府建设如此之大,不可能一个护院不养,在城内低调暗藏的那几日,景玉危将这些个地方人手摸得差不多,因此才想要将游重鸾抓在手里。

  他手里能用之人太少了,单靠带来的几个人想在东平城搅得天翻地覆,是在自欺欺人。

  好在…他看了眼还在客厅门口交谈的两人,游重鸾该到了。

  “我们不进去,那就让他们主动出来。”

  郁云阁今晚铁了心要拿到这些人作乱的证据,想方设法抓到知情人,一举定生死。

  “你有办法了?”景玉危问,对游重鸾那边能带来多少人暂时不表态度,“一人一半?”

  “好啊。”郁云阁眼尾微挑,“我这边先出结果答应我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景玉危日记。

  他说我撒娇。

  我真没有。

  就算有,也只给他看。

第44章 林藏.

  事情还没办成先来要好处, 谁办事像他这样恃宠而骄?

  景玉危听得好笑:“你想要什么?”

  “这个嘛。”郁云阁痴痴笑了,“等事成后我说你就知道了。”

  还卖上关子了,景玉危放在心上也不多追问,横竖到时他会憋不住自己说的。

  当前还是办事要紧。

  言尽于此, 四人分为两队, 曲闲和郁云阁从另一边摸向林府墙边,想待到府门口, 等余怠出来。

  江开被支给景玉危, 秉承惯有寡言风格, 一言不发跟在他身后, 见他到了街角暗处, 不往林府走, 反走向远处拐角, 江开心生疑窦, 不是说要抓人吗?

  待走进街巷, 看见里面贴着墙角似蝙蝠的一长串人, 江开蓦地沉默了。

  蝙蝠打头阵的是江开还算熟悉的折柳,这人说话做事似贼:“殿下, 昨夜一共抓到七个人。”

  还剩余怠及林府的两位游荡在外, 若是计划顺利,今晚这票人被一网打尽。

  “游重鸾亲自看守?”景玉危没看见熟悉的身影。

  折柳是佩服游重鸾的, 能在余怠的威逼利诱之下不忘初心。

  “是,他手底下的那票人许久没吃饱过, 我擅作主张让他们占了旁人的府邸弄点东西吃。”

  折柳说这话时心里多少虚,要说这种事还是景玉危亲自下令更好,不但能帮他赢得游重鸾的忠心,也能让游重鸾手下那帮人死心塌地。

  只是他没能管住骨子里泛滥的人道主义, 不由自主张了口。

  “无事。”景玉危没看折柳,在点数眼下有多少人,能不能围了林府。

  至于折柳说的这件事,他自有盘算。

  “殿下,动手吗?”折柳很快又恢复如常,胸腔里的热血叫嚣着要拿到自由,要给老百姓个交代,他清楚地知道只要冲进林府,将余怠及林家祖孙抓到,这出戏便能落幕。

  一个新的抓捕计划在景玉危脑海成型,他看了眼夜色,伸出手感受冷风吹得方向。

  西北风,很凉,要下雪了。

  “再等等。”

  折柳觉得他的声音比吹在脸上的西北风还要疼,揉着灌泪水的眼,不懂他在等什么。

  倒是墙边的江开闻言不明神色地看眼面朝林府的景玉危。

  林府外,郁云阁手掌贴着温热的高墙墙壁,摸了摸,又凑过去嗅了嗅。

  曲闲做好部署,回头见他如同壁虎似的贴墙上,纳闷道:“干嘛呢?”

  “你知道引火自焚的意思吗?”郁云阁敲了敲墙。

  “你什么时候喜欢做夫子了?”曲闲走过来也学他的动作贴着墙壁,这一贴发现不对劲,他咂巴两下嘴,“我记得林藏参与了林府的建造,这是个真疯子吧?”

  郁云阁不免忧愁:“你说万一咱们没逮到人,还把自己套进去,不赔大了吗?”

  “你少乌鸦嘴。”曲闲骂道,“你来这是为取回林藏手里那份被他偷走的燕国朝廷官员花名册,不是真为博美人一笑,所以你能不能盼点好?”

  提起这件事郁云阁就来气,忍着长篇大论的冲动,骂了句:“回头让他们头顶水盆挨个来找我。”

  他两个月没去过玄云楼,就让人偷了老家,还偷走最重要的花名册。

  若不是早间他为预防这等事留有后手,想法子设下一套自行解密的册子,燕国朝堂这会儿该乱得七七八八,给南川看大热闹。

  “这事儿还真不能赖他们。”曲闲想为楼内人说两句公平话,“谁也没把外人带去楼内过。”

  除了之前被一个名声不怎么样的南川小子忽悠团团转的花花公子。

  被迫收拾原主丢下烂摊子的郁云阁大为无语,不是他的锅也得他来背。

  “是是是,是我眼瞎。”郁云阁自认倒霉,“进去找?”

  曲闲反问:“不然你要当着景玉危的面问林藏要?”

  真要那么做,他今晚用情意布置的甜蜜骗局也就露馅了。

  郁云阁摸出黑巾挂脸上:“走。”

  曲闲快步跟上。

  两人从林府后门光明正大地进去,没遭到任何阻拦,轻车熟路的仿佛进了自家后花园。

  林府地势复杂,多条小道纵横交错,郁云阁不断回想地图,带着曲闲走过厨房直往林藏居住的院落走,路上没碰见多少人,巡夜的护卫少得可怜。

  郁云阁不禁怀疑起景玉危那句话的真实,该不会是空城计?

  “停。”曲闲急声,同一样反应过来的郁云阁飞快躲进旁边的假山内,等轻巧的脚步声过去,黏黏糊糊地说,“那边巡夜护卫好多,怕是不好过去。”

  郁云阁额头渗出汗,刚慢半拍,他和曲闲便会被发现。

  这手诱敌深入做得不错,从后门误入的有心之人发觉这里守卫薄弱,减少警惕心的往前走,会因大意被发现从而被抓,这比处处是守卫的法子好用许多。

  “林藏房内肯定藏了好东西。”曲闲眼里跳动着兴奋的光芒,“不少人出高价买他的消息,楼主,这生意做不做?”

  “没人要他狗命?”郁云阁问。

  曲闲搞事前就喜欢说话:“没,就算有咱楼也不接,长久薅羊毛和只薅一次羊毛,赚得钱有天壤之别。”

  成片的脚步声又来了,两人同时闭嘴,心里默数时间。

  “先不管羊,得先把毛给薅了。”郁云阁飞快看一眼外面,说进院子的办法,“敲晕护卫冒充不可行,他们训练有素,听这脚步声功夫不低。那就剩下趁机作乱了,你去还是我去?”

  这两件事都很冒险,稍有不慎被抓到会让他们接下来的事寸步难行。

  容不得差池。

  郁云阁突然按住曲闲肩膀:“你轻功好,去后门那边闹大动静,别回来找我,事成我发信号。”

  “你小心。”曲闲没那么矫情,非要和他争得脸红脖子粗,“动作要快。”

  外面还有个被蒙在鼓里的纯情太子爷,那是个有脾气的,若知道被骗,说不定会发疯。

  都这个时候还要给他提个醒,他真是谢谢他了。

  曲闲动作极快,不到半刻钟,假山里的郁云阁便听见一长串乱糟糟脚步声,掺杂着几道不明显的抱怨话语。

  “前厅还有贵客,快处理好,别惊扰了贵人。”

  “林管事,这小贼来得是不是太凑巧了?要不要让公子先将东西送走,迟则生变。”

  “公子不会走的,他在等人,人不等到,天王老子来也说不动他。”

  “真不知道他在等谁,说的神神叨叨。”

  “主子的事少问,快去看看事妥了没。回头事情办砸了,挨个扒皮。”

  这句恐吓起了作用,脚步快起来。

  郁云阁就知道林藏见到他不可能无动于衷,双方都在下套,前一回合林藏入了他的套,这一回合他不请自来,但是不是被套住,他摸了下腰间的软剑,还有待验证。

  如曲闲说得那样,林藏居住的院落几乎用人围出个滴水不漏的架势来,要不是曲闲那把火,他变成蚊子都飞不进去。

  可飞进去又如何。

  书房宽大的书桌后面有人在等他,那人面前摆着副画,左手紫砂小茶壶,右手白玉酒壶,见他从后窗翻进来,也仅是抬了抬眼皮子,直到他站到书桌前,才有所察觉似的抬头看他。

  “真来了啊?没想到江湖人称神秘莫测的玄云楼楼主,就这么轻而易举被我找了出来。”

  林藏眼神清明,脸颊染着被酒刺出来的红晕:“郁云阁,你来头不小啊,难怪余怠敢用你做担保。”

  “你本事也不小。”郁云阁视线落在他面前那幅画上,面有不悦,谁那么大胆将此画送出梁溪的?

  “你说这个?”林藏敲了敲桌上的画,画上男人坐着轮椅半侧过脸,生得相当英俊,“他就是陪你演戏的普通男人吧?”

  郁云阁不答:“做个交易。”

  林藏长叹口气,看向他的眼神复杂难辨,惋惜道:“你还是不了解我。”

  他确实不了解林藏,不走东平城这趟,他只会将人当做一个窃取玄云楼重要机密的贼。

  “我这人随性所欲惯了,得不到的东西也不想放他出去。”林藏扶着桌子摇晃着站起来,眼神迷离又像是喝多了,“你以为外面的护卫是被安排来保护我院子里的东西是不是?”

  郁云阁看出他腿脚不便,似受了伤。

  东平城内敢对林家公子动手的人满打满算也就林老头,那……

  “其实不是的。”林藏往他面前走,眼神又变清明,“他们是祖父安排来看住我的,不让我出去找你。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这里什么都没有,包括从玄云楼盗来得那本花名册,它被安放在只有我知道的地方,想要吗?”

  说不想要太虚假,对方也不会信。

  郁云阁实话实说:“那是玄云楼的东西。”

  他身为玄云楼的楼主自然要将东西带回去,这是理所应当的事。

  “那景玉危呢?”林藏在他面前站定,“他不是你此行的终点,是个可利用的幌子?”

  郁云阁没吭声。

  这声沉默被林藏解读出好几种意思来,极为愉快地笑了:“果然,你还和以前一样,没个真心。”

  “你想不想离开这里?”郁云阁问。

  林藏以目光为笔仔细地描绘他的容貌,缓缓摇头,满足又残忍道:“不想,你助我离开这,又会像之前那样丢下我,我不想自己孤零零好几年见不到你。”

  光是看不能满足林藏,不让碰便是在饮鸩止渴。

  郁云阁后退两步让林藏手指落空,时间没充足到让他有闲心和人胡扯那么多。

  “那你继续留在这。”

  他转身便要走,不能从林藏这拿到想要的东西,只能靠玄云楼抽茧剥丝的本事细细摸索。

  难事总不至于只有一种解决办法。

  “你要走了?”林藏语带失望地问。

  “你不值得我留下。”郁云阁不客气说。

  林藏突地笑了,笑容冰冷又疯狂:“没关系,你怎么说都不会伤到我,因为你以后都只能和我在一起。”

  郁云阁心道不好,这个套恐怕从他钻进来的那刻,就注定是死的。

  “我愿意用我往后的岁月换你不离不弃。”林藏话音刚落,门窗传来被封上的声音。

  叮叮当当,是被人用木条订上了。

  郁云阁麻了,碰上以命相搏的疯狗,他把控失误,将自己陷入危难境地。

  “我天生反骨,生来就喜欢对着干,从余府回来被我祖父责打一通,让我不要对你动心思,我想着很早以前你是属于我的,又没完全属于,心有不甘。”

  “这就要和我同归于尽?”

  “当然不是。”林藏不许他扭曲自己的感情,“你肯定不愿意嫁给景玉危,对不对?也不想和我在一起,可我不想放你走,只能想办法把你留下来。”

  刺鼻的火油味弥漫在鼻息间,郁云阁看了眼顺着窗户往下流的黑色液体,死似乎成定局。

  作者有话要说:

  郁云阁日记。

  有人想拉我一起死。

  做梦吧。

  我有对象,你有吗?

第45章 出事.

  林藏真疯还是假疯?

  郁云阁沉吟片刻, 心生一计。

  “在想怎么离开我吗?”林藏往前走,张开双臂想抱他,“我说了,从今往后你只能和我在一起, 生死不论。”

  “是吗?”郁云阁拔剑, 被整不耐烦了,“你深知我性格, 还想玩豪取强夺, 是蠢吗?”

  林藏白着脸:“我对你的感情天地可鉴, 好不容易说服我祖父, 你要离我而去吗?”

  “不是要和我一起死吗?”郁云阁剑尖往前抵, 直接让林藏脖子见了红, “我不喜欢看人被烧死, 不如先送你上西天。”

  林藏被刺疼, 皱眉后退, 抬手摸了一手血:“都到这地步, 你还想杀我,只要你肯和我在一起就能活, 你我强强联手称霸两国, 不好吗?”

  “我从来不和无耻小人合作。”郁云阁话音刚落,软剑不退反进, 朝林藏喉间刺过去,“你这个祸害留着无用, 杀了为好。”

  林藏见他眼中杀意毕露,仿佛早有此意,火光电石间林藏瞪大眼睛:“你将计就计?

  郁云阁不答。

  林藏知道的太多,又是个碍事的绊脚石, 不除掉后患无穷,他来取花名册是真,也是真要杀林藏。

  没取到花名册也不要紧,杀了林藏不枉此行。

  林藏反应过来顿觉方才沾沾自喜的自己是个蠢货,这出请君入瓮的戏,他弄错了谁才是君。

  “你若是杀了我,你的身份及那份花名册会被立即送到王上手里,我想他很乐意知道是谁断了他的财路。”

  林藏稳住砰砰跳的心,绞尽脑汁拖时间:“难道你不怕景玉危知道你有多无情?”

  大意了,他查到的消息说郁云阁被迫师从清桑道人,练武时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只一身轻功出神入化。

  看郁云阁这行云流水的招式,打起来输得是他这只三脚猫。

  林藏赌不起,装出来的疯批如同纸扎的老虎,风一吹就散了。

  “你都知道我的打算,还能不知道我对他揣着怎样的感情?”郁云阁不想再和他打嘴仗,攻势更快,招招毙命,让林藏渐渐无力招架。

  “我放你走!”

  终于在郁云阁的剑逼到林藏心口,他没法继续装淡定,哪怕知道这话一出,他和他祖父的赌就失败了。

  林藏能感觉到剑割破布料抵在心口,冰凉凉的,像郁云阁这个人的心,又冷又硬。

  “真假。”郁云阁没收回剑,“东西在哪?”

  “你得寸进尺?”林藏眯着眼睛问。

  郁云阁刚才属于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现在确实在得寸进尺:“给不给?”

  剑又往前递了递,鲜血再次冒出来。

  林藏无比后悔算计他了,几年不变,他比以前更难缠。

  “三,二……”

  “在书架最右上侧的宝盒里。”林藏恐惧地大声喊,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害怕。

  这个男人太敢赌,他以为在余府是郁云阁走钢丝冒险,胸有成竹对祖父说这个圈套肯定能拿下此人。

  他们没那么多时间等了,因为景玉危要来了。

  没想到一败涂地。

  郁云阁手中剑始终没放下,哪怕取盒子也是面朝林藏,伸长手去拿,不给任何可趁之机。

  林藏恼怒,他太警惕了,究竟是什么让自己觉得能拿捏他?

  “你走吧。”林藏颓废似的扶着墙坐在软榻上,经此一战像没了留他的心思,“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郁云阁随手翻了翻花名册,纸面底部有玄云楼特有的纹路,这是楼内东西,他收入怀内:“你觉得我是个善人吗?”

  林藏心头一跳,该不会又被他识破了吧?

  门窗还被封着,外面安安静静,仿佛人全都消失了。

  “你想做什么?”林藏看着越来越近的郁云阁,悔恨自己当年习武不精,“我都将东西还给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郁云阁微微一笑,长剑轻挑抵在林藏心口:“要你命。”

  林府外,折柳等得腿都麻了,还没听见景玉危下令,心里盘算是不是给林府的人来个做选择的机会。

  片刻后,他听见景玉危说:“走。”

  折柳骨子里的血像被热水泡开了,低声嘱咐轻手轻脚,随同身后的影子如鬼魅般杀向林府。

  风更大了,有冰冰凉凉的雪粒子随风落在脸上,很多,很快,砸得折柳快睁不开眼睛。

  “殿下,这天不好啊。”

  瞎子都能感觉到,景玉危等不到里面的人主动出来:“采用第二种计划。”

  折柳精神一振:“好。”

  接着带人屁颠屁颠跑了。

  外面的疾风骤雪扑头盖脸的来,景玉危和江开无遮拦的站在露天里,好半天两人像雕塑般无声对峙,谁先开口谁输了似的。

  又是一阵风来,这次的雪粒子变成了白白的、轻轻的雪花,落在脸上很轻柔也很凉。

  景玉危轻缓地眨了眨眼:“他去做什么了?”

  “完成和你的赌约。”江开回答。

  景玉危抖了抖黑衣上的雪花,声音冷冷淡淡:“不,这是个借口。”

  江开的直觉成真了,仍坚持郁云阁交代给他的措辞:“他把你看得很重要。”

  “这不是他骗我的理由。”景玉危望着林府紧闭的红漆大门,高墙阔门似乎隔断了各人的喜怒哀乐,也让无心人更加冷情,“你不用为他打掩护,我都知道。”

  江开素来不善言辞,被几句话说的,想打掩护的话又吞了下去。

  “你们来的路上没受罪吧?”

  闲谈似的话没让江开放松,反而心生不安:“没有。”

  “梁溪的天变了吗?”景玉危本想再抖抖雪,眼看着雪越下越大,再怎么抖也清不完,便放弃了,“以他的性子,不会什么准备不做走人。”

  否则看似门户大开的东宫早被觊觎的人渗透,哪会有如今完整如初的景象?

  江开敏锐的品出他在梁溪还留有后手,不似郁云阁所想的那般无能。

  “为什么那么看着我?”景玉危扯了下唇,“觉得你们家公子为我付出太多了?”

  不是局中人,没资格指点别人的所作所为。

  就付出这件事,追根究底也是郁云阁自己愿意,江开如何看不重要。

  “他傻。”

  江开的两个字勾得景玉危唇角弯弯,叹了口气:“是啊,他傻。”

  傻乎乎的用尽全力帮他,从守住东宫到来东平城收拾余怠,过往种种浮现眼前,他对郁云阁种在心里的怀疑都被对方的实际行动敲碎了。

  纵然他的光偶尔也会闪一闪,不耽误光为他照亮黑暗十几载的世界。

  所以,此时此刻无论光在林府里背着他做什么,他都愿意站在外面接他。

  风雪太大了,地面很快见了白。

  江开看了眼肩头落满雪的景玉危,为他身体着想,便道:“要不要去屋檐下等?”

  毕竟将人照顾病了,郁云阁还不知道会撒什么疯。

  景玉危摇摇头:“我想他出来第一眼能看见我。”

  江开恨不能立即和府内的郁云阁联系上,来瞧瞧这位太子殿下的柔情蜜意。

  仿佛听见了他的心声,半刻钟不到,东边墙角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江开手落在长剑上,目光如刀,大有敌来一个杀一个的架势。

  “他回来了。”景玉危始终提在嗓子眼的心放回了肚子里,看不见的那段日子,他将郁云阁的脚步声刻在骨子,这一听便知道来人是谁。

  郁云阁翻墙出来碰见鬼鬼祟祟的折柳,心里多多少少冒着点虚,然而折柳却神秘的笑了笑,指着林府正门口:“殿下等着您呢。”

  这谁能顶得住啊,郁云阁当场脚底抹油开溜,跑得比曲闲想象中还要迅速。

  曲闲望着他家楼主闪电般消失在眼前的身影,感受到浓重的无奈。

  风流浪子一朝回头,那真是情根深种,无法自抑。

  顶不住是顶不住,被风雪吹个满脸,郁云阁又放慢了脚步,刚折柳说什么来着。

  景玉危在等他。

  那……

  坏事了,他想到某个不说话就算、说了就愿意说真话的哑巴,一阵头皮发麻。

  他这把当面一套背地一套的手法怕是要被江开漏给景玉危了。

  郁云阁跑的火急火燎,真在拐弯踏出去一眼看见雪天里连伞都没打的男人,他心砰砰跳。

  说给林藏听得混账话就留在过去好了,没必要传到景玉危耳中。

  他抿着唇,快步走过去,快到景玉危面前又忍不住变成小跑。

  “你怎么在这淋雪?”

  他一句话打破浪漫温柔的氛围:“还是说你想喝我煮的姜汤,故意耍的把戏?”

  景玉危脸上的笑容瞬间变成了无奈,眉眼微垂,无声的乖巧四溢开来:“你要真想熬给我喝,我为了你,也能喝的。”

  “哟,我可没这么想。”郁云阁给江开摆摆手,打发走人后拉着煮茶的太子殿下找了个避雪的房檐站。

  雪真是越下越大了,鹅毛般飘散在黑乎乎的天地间,映照得满世界微白,远远能看见不少旁人家门口的灯笼被吹落在地,渐渐熄灭在雪地里。

  “天变得真快啊。”郁云阁搓着景玉危的手,想要将片面的凉意转成温暖。

  景玉危倒不阻止他做无用功,多少年了,这具身躯在寒冬离开温暖如春的房内会抗受不住风霜,自己心知肚明。

  之所以不说,是想多贪恋点郁云阁的温柔。

  越是不曾拥有过,越是想要得更多。

  “门开了。”

  随着景玉危这声提醒,郁云阁下意识抬头看过去,林府的大门缓缓打开,一眼能看见站在前厅门口的林老头及晚间见过不久的余怠,两人身旁站着不少持剑带刀的练家子,直勾勾地看过来。

  两方相隔得不算远,导致郁云阁还算能看清那边的动静。

  他们没动,林老头等人也不动,也不知这门开着是想做什么。

  “你让他们开的?”郁云阁在林府忙着干别的,还没来得及给前面人使绊子,理所应当理解为这招是景玉危的功劳,“我输了,能答应你件事。”

  景玉危很想自私地认下这桩好事,但架不住他想对郁云阁真诚的心:“不是。”

  “嗯?”郁云阁疑惑,既不是他,也不是景玉危,那林府为何会自动大开府门?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又双双转头看向林府正厅,只见有一人匆匆跑到林老头面前,低声说了什么,林老头脸色大变,猛地抬头愤怒地看过来,声嘶力竭吼道:“给我杀了他们!”

  陡然急转的场面让郁云阁心生不祥,出了何事?

  随着林老头的怒吼,成十上百的练家子一涌而出,朝他们火速奔来,竟有要用人海战术围死他们的意思。

  “快走。”景玉危当机立断,与郁云阁往人最密集的穷人区跑,“让人先撤了。”

  这时再和林府打手对上,太过于莽撞,没必要做无谓牺牲。

  郁云阁看向他:“你有没有见到别人在林府出没?”

  作者有话要说:

  景玉危日记。

  撒娇男人最好命。

第46章 病了.

  多方势力混战关头, 谁也无法将周围景象收入眼底?

  景玉危摇头,看眼身后执着的追兵,这么让人追下去不是办法。

  “往前,游重鸾在那。”

  他让折柳伙同游重鸾将那些人抓到同个院子关起来, 离林府算不得远, 无心留了后路。

  “你让折柳做什么去了?”郁云阁问,好像不管到哪, 他都逃不过被人追的命运。

  难道他上辈子是只兔子?无时无刻逃跑。

  “拿他们这些年作恶的证据, 给固若金汤的林府添点乱。”

  景玉危得到梁溪消息, 他那两位好哥哥背地里打起来了, 搅合的朝堂不得安宁, 每日早朝不是阴阳怪气就是冷嘲热讽, 弄得景江陵头疼。

  这个时候, 不管是景昭还是景弍辞, 都顾不上千里之外的东平城。

  这是他出手的好机会, 不能再放过。

  就此铲除东平城毒瘤, 断掉两人触手。

  “我瞧着这不像是添乱。”郁云阁功力深厚,兜着这群人围着东平城跑上十几圈不成问题, 只是身边这位身娇体弱的太子殿下呼吸渐重, 情势不太好。

  “不过是动了、”景玉危长长呼吸,接着说, “林老命人不得靠近的藏宝阁,他就暴跳如雷。”

  郁云阁伸手捞了他一把:“在我面前还逞强呢?”

  景玉危反手握住他:“那太子妃要抱孤一程?”

  “也不是不行, 倘若太子殿下不觉得我冒犯,我乐意至极。”郁云阁乐了。

  景玉危斜睨他一眼,眼角绯红,微张着的唇能看见浅红色的舌尖, 郁云阁嗓子干巴巴的:“殿下啊。”

  “快到了。”景玉危不知他在想什么,看眼不远处金碧辉煌的高门阔院,“下次吧。”

  郁云阁狠狠遗憾了,不知遗憾得到底是何事。

  景玉危做的部署很全面,门敲得毫无章法,却赶在来人杀到前带着郁云阁进了院子。

  这家院子的主人也是个会享受的,园中湖,亭台垂钓,更有花架子下栽有各色花草,不远处一棵参天碧树下悬挂两架秋千。

  “有钱真好。”郁云阁感叹了声。

  景玉危正同游重鸾说外面发生何事,倘若人真硬找上门,又该如何应对,闻言停顿了片刻,没头没尾回了句:“你也不差。”

  郁云阁回头看气还没喘匀的男人苍白着脸,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轻描淡写交代着,仿佛方才那话是他错觉。

  “折柳他们会从后门进来,你派人接一下。”

  游重鸾是听他的话制住了几人,因没抓到主谋仍有忌惮:“没抓到余怠。”

  “他在林府。”景玉危感觉吐出来的气息是滚烫的,浑身热度不对,“他那么聪明,看见林府乱了,会明白是怎么回事,派几个人伏击在出城口,他不会坐以待毙,要私自出逃的话,守株待兔即可。”

  游重鸾瞧见他脸颊浮现不自然的红晕,低声问:“殿下,还好吗?

  景玉危早习惯这具身体的娇弱,摆手:“林府应当出了大事,让人打听清楚。短时间内不要动他,会引起逆反,先抓到余怠,撬开他的嘴,林府会不攻自破。在这之前,不要让林府的人溜走。”

  他们被追着跑到这里不代表怕事,是林府追击势头太猛烈,正面对上没好果子吃。

  战术性避战是可行的。

  “是。”游重鸾预估了下,手里人得精打细算的用,这时候的人手成了最紧要的部分。

  “人这方面不用担心,来之前我已让折柳拟信请边界驻扎军前来助一臂之力。”景玉危说完这话再让冷风一吹,再也撑不住的连续咳嗽,那声音听着像是要将脾肺都咳出来。

  游重鸾伸手想扶一把,还没碰到景玉危,便有人先他一步,将一件雪白厚重的狐裘披在景玉危肩头。

  “刚看你和游将军说得太投入不好打扰,没想到晚了会便让你成这样。”

  游重鸾闻声看过去,入眼一张美如冠玉的脸,声音是那晚粮仓遇见的。

  是他。

  “还有要交代的吗?”游重鸾听见这人又问,同太子殿下举止亲密,话音温柔又纵容,而素来不与人亲近的太子没抗拒,这让他想起个人。

  “先去办这些。”景玉危眉眼染着被高烧烧出来的红,眼睛深邃泛着水光,可怜得紧。

  郁云阁将手覆在他额头,温度不低,他对游重鸾道:“游将军,烦请去趟两条街外的清字院,帮我从一楼书房取份东西。”

  这时的景玉危有些听不进旁人说话,眼睛要睁不睁,困倦浮于脸庞,十分疲惫。

  郁云阁看得心疼,半搂着人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书房进门右手边的柜子里,有个锦盒,里面是十粒药丸。”

  无需多说,游重鸾也知道那药丸是治什么的,转身边走边招呼了个人过来,条理清晰的将景玉危安排的事一一吩咐下去。

  郁云阁顾不得其他,抱起景玉危往楼上走,随便进了一间房。

  房间很大,也很干净,他将人轻轻放在床上,先解开狐裘脱下,又将湿透的外衣去掉,想要将其放到别处的时候,半昏迷的景玉危突然伸手抓住了衣角,跟个宝贝似的。

  郁云阁扯了两把,没能成功拿走,他又看了眼平淡无奇的黑袍:“怎么了?”

  他贴在景玉危的耳边轻声问,雪白的肌肤立即染上了粉色,抓着衣角的手松了松。

  趁这机会,郁云阁赶紧大力将湿透衣服丢到地上,只听得砰一声,小有重量,他伸头看眼,打算等会看看里面藏了什么宝贝。

  这会儿还是先将景玉危安置好,他忙碌着换下对方半湿的亵衣,剥粽子似的将人脱干净塞进被子里,盖之前还特意多看了眼。

  不错。

  自幼体弱也没影响到分毫,可见男主光环这种东西属实好用。

  做完这些,他又出去找了些炭烧上,给窗户留了条保持空气顺畅流通的缝,又能不让房间太冷。

  许久没这么忙过的郁云阁晕头转向停下来,搬过小凳子坐在床边,看着脸颊红彤彤的景玉危:“就会用这招卖惨。”

  他戳了戳景玉危绵软白嫩的脸颊,这人真是把他拿捏得死死的。

  可就算不卖惨,他也不会太过追究,毕竟他也不是真的傻白甜。

  “你啊,用生病来换取我的原谅,值得吗?”

  景玉危嘴唇白了,还泛着干,高烧烧得他神志不清,嘴唇微动说了几句含糊不清的胡话。

  “说什么呢?”郁云阁起身凑过去听,听了半晌面色复杂,“我没怪你,别乱说啊。”

  景玉危不知有没有听见,小嘴还在叭叭。

  这让郁云阁听不下去了,怕自己听太多会恨不能将心掏出来送给他。

  为避免这种情况发生,他找了点事情做,去看看景玉危的外衣里藏了什么。

  翻开看见里面熟悉的画册封面,他眉梢微抬,是先前他让景玉危去冠云殿取的东西,被对方掉了个包。

  他得到一本崭新的画册本子,那本被画得差不多的画册到景玉危手里。

  只是他没想到景玉危看就算了,还很认真的用小笔在空白地方批了字。

  字能完美匹配上他的画,像是生来天生一对。

  而这正儿八经的批字也就四五页,第六页是他靠臆想画的美男出浴图,下方写着不知羞,还写了三遍。

  他翘了下唇角,这若就不知羞了,那后面的劲爆画面不得让太子殿下愤笔洋洋洒洒几千字来教育他?

  “水……”

  身后传来不间断的呢喃声,郁云阁重重合上画册,将其放到桌子上,端着茶盏走过去。

  景玉危的脸烧得更红了,大半夜的吹风和淋雪足够摧毁他薄弱不堪的身体,估计在逃跑的时候就发烧了。

  也许是在雪地里等他的时候,郁云阁心不在焉地给人喂完水,指腹轻轻抚了抚稍显水润的唇。

  “你心思那么多,就没想过我知道会不会生气吗?”

  郁云阁越想越气,狠狠拧了拧他的脸颊:“别以为我知道你派人在梁溪帮我断后,我就会原谅你,做梦。”

  景玉危吃疼,拧起了眉:“母后,疼。”

  郁云阁听得刚想硬起的心又软了,原著中说景玉危的生母是景江陵的原配王后,嫁入王室后饱受后宫勾心斗角折磨,好不容易怀上一胎,还没来得及生便胎死腹中,给她留下很大的伤害,后来有了景玉危,又历经千辛万苦才将孩子生下来。

  结果孩子体弱,好几次病危,自己也因此伤到身子,在景玉危不到两岁撒手人寰。

  留下一个无人保护的孩童在冰冷无情的王庭里,直到他渐渐懂得身边打着为他好旗号的亲人都别有所图,学着保护自己。

  郁云阁想,每个人最为脆弱的时候怕是都会想要回到母亲怀里,寻得片刻安宁。

  可惜景玉危只能在梦中渴求,现如今……

  他垂眸凝视被景玉危牢牢扣紧的手,是不是能换个人寻下安宁?

  “热……”景玉危推搡着被掖在下巴处的棉被,紧闭双眼不安的挣扎,“好热……”

  郁云阁摸了把他的额头,滚烫惊人。

  也不知道游重鸾还要多久回来,别等到人回来,景玉危先烧成傻子。

  他起身想要去楼下找坛好酒,给景玉危擦一擦,奈何手被握得太紧,死活松不开。

  “你听话,放手,我去取个东西,去去就回。”

  郁云阁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得见,尝试性又去掰他的手。

  握得太紧了,快将郁云阁的手捏出痕迹,真是没办法,他皱了皱眉,只能试着喊:“江开?”

  窗户一阵轻响,江开从窗外翻进来落在他面前。

  郁云阁:“……”

  “公子?”江开没有感觉到半点儿尴尬,“要找酒吗?”

  郁云阁简直想给他一拳,看在他很上道的份上,先记账:“嗯,再拿块布过来。”

  江开动作很快,前后不到半柱香,便将东西准备妥当放在他面前。

  “帮我将人扶起来。”

  江开照做,谁料手刚碰到景玉危肩膀,人像抽搐似的往被子里钻,让江开无助的僵在半空中。

  郁云阁看了眼:“把东西放在这,你先出去。”

  “对了。”在江开关上门前,郁云阁又说,“游重鸾取药回来立即送上来。”

  江开这才关上门,规矩守在门外。

  郁云阁是真拿景玉危没太多办法,认命地掀开被子用染着酒的软布给他擦:“没有下次了,景玉危,你不爱惜身体,这让我很不高兴。”

  景玉危喉间滚动,眼睫毛几不可见颤了颤,背身忙着擦人手的郁云阁没看见。

  “瘦归瘦,不算骨瘦如柴,肌肉挺漂亮。”

  “小家伙长得也不错,比我预想的健康,看来我不见得能压住你,得看本事了。”

  郁云阁嘀嘀咕咕着将人从头擦到脚,转身想来第二遍,却措不及防对上景玉危水汪汪的眼眸。

  郁云阁:“?”

  作者有话要说:

  景玉危日记。

  我没有,别胡说。

第47章 局势.

  如若地上有条缝, 郁云阁会毫不犹豫钻进去。

  哪怕他和景玉危关系亲密,也逃不开尴尬时候想逃避的心理。

  他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这人何时醒的,又将碎碎念听进多少。

  “……你感觉如何?”他装死似的当做前面那些话没说过。

  可惜另一位当事人发着烧幼稚得很, 偏不如他意。

  “肌肉漂亮?”幼稚鬼问。

  “不是, 想不想喝水?头晕不晕,要不要吃点东西?”郁云阁还能挂住脸问。

  “长得挺好?”幼稚鬼又问。

  郁云阁喉咙微堵, 这狗男人, 他忍。

  “我让游重鸾去取药了, 见你烧得太厉害, 便用老法子帮你先退烧。”

  幼稚鬼轻扬唇角, 眼里满是笑意:“想压我?”

  郁云阁锦布一摔, 这天没法聊了, 他怒视笑盈盈的太子殿下, 故意的?

  “还好。”幼稚鬼总算回答了, “你擦得我很舒服。”

  不知羞耻如何写的郁云阁诡异得红了脸, 默默捡回锦布,又将被子重重盖回他身上。

  “你既然都听见了, 我就不说第二遍。”郁云阁板着脸故意装做威严道。

  景玉危只拿清澈无害的眼神看着他, 像是无声祈求。

  不得到亲口许诺,也就表示这种事有一就有二。

  郁云阁解读完气笑了:“你别把我话当耳旁风, 我说没下次就没下次。”

  “你会生气吗?”景玉危问。

  郁云阁模棱两可:“看局势。”

  景玉危识趣的不再追问,而是软着声音道:“我想喝水。”

  紧绷的氛围被这句话打破了, 像浓烈的酒加了水。

  人都这么说了,郁云阁能说什么,认命地喂水:“待会儿你服过药好好休息。”

  “那你呢?”景玉危喝完热水舒服多了,哪怕身子不爽利, 精神也好点,“你要做什么?”

  郁云阁坐在床沿顺势趴在他肩膀边:“这件事没完,后续问题一大堆。太子殿下病倒了,只能我顶上。总不能放任老百姓们继续吃苦受难,如今主动权在我们手里,要赶在霜冻前,给老百姓们发放渡过难关的口粮。”

  这本该是景玉危亲力亲为的事,结果人病了。

  “我要说我不是故意的,你相信吗?”景玉危认真问。

  是与不是并不重要,郁云阁乐意给他个安心答复:“信你。”

  景玉危垂眸,这事儿真不是他有意,当时真想等郁云阁出来,是他身体不争气罢了。

  “别气馁,抓紧时间养好,得在仪仗来前平完乱摊子,免得人抓到小尾巴。”郁云阁拉回他的神智,手伸进被窝里找到他的手十指紧扣,“你要记着,这天下总归比我要重要,不能太过儿女情长。”

  景玉危总觉得他对自己有误解,想到过往的所作所为,选择沉默。

  就让他那么想吧,毕竟在他身上,自己甘愿变得儿女情长。

  笃笃。

  郁云阁偏头看向门的方向:“何事?”

  “药取回来了。”江开回答。

  嘴上说着后悔没去淳于太医那备药,背地里动用玄云楼从最近据点调了药过来,就怕出意外无药可用。

  郁云阁喂完景玉危吃药,看着人熟睡后才轻手轻脚离开。

  关上房门,郁云阁脸上最后一丝柔情消失不见,快步往楼下走:“林藏怎么死的?”

  “一招毙命,心口让人刺个对穿。”江开低声答,“说是软剑所为。”

  郁云阁听罢,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与我手里这柄剑剑伤一致?”

  尽管江开很想安慰他,可还是逃不开说事实:“是,当家人知道你出入过林府,还见过林藏,有下人说你离开没多久,林藏就死了。”

  江开话里意思就差往他脸上贴几个大字。

  -你杀了林藏。

  郁云阁顿时明白为何林府大开,林老头都决定开门见山的谈谈,却突然听见家仆说了句话,就无能狂怒的要杀了他们。

  原来林藏死了。

  “没发现除了我之外还有谁出入?”郁云阁问。

  这口锅不能背,太沉太重,万一林老头要破釜沉舟,那占据东平城小半个富人区的住宅烧起来,不计其数的损失,他承担不起。

  “没有,曲闲怀疑那人先你们一步进去,本想动手栽赃给你,未料你自己去了,正中下怀。这下栽赃得顺理成章,连我们的人都没能找到破绽。”

  江开尽职转达曲闲的话:“他让你暂时不要和林家人碰面,等太子平定这桩乱事,将林府的人抓了再说。”

  那时无论凶手是不是他,林老头对他的威胁都不成气候。

  “我倒想。”郁云阁自我嘲笑了句,“天生闲不下来。”

  江开默了默,便说:“我问问曲闲答应给的那柄剑何时能送来。”

  “你还怕你如今的武器保护不了我?”郁云阁揶揄道。

  江开:“我是怕公子跑得太快,我的剑跟不上。”

  “别想了,这次我为了小命也会留你在身边。”郁云阁知道惜命。

  江开冷笑,不发表一句看法。

  “走,先去找游重鸾。”

  郁云阁绕到院子后面,看见在后门候折柳等人的游重鸾。

  鹅毛雪片纷纷扬扬,撒得天地间银装素裹,寂寞空巷矮门边,身形高大的游重鸾隐在泛绿染白成片的爬山虎内,不仔细瞧看不见人在哪。

  游重鸾此人沉默不语时抱剑依墙,话不多,不会让人轻视。

  郁云阁找到人后轻步上前,江开撑着白纸伞随后。

  “游将军。”郁云阁从称呼上给人足够的尊重,对这位曾经战功赫赫的将军,很为钦佩。

  游重鸾微微低头:“见过太子妃。”

  他没表明过身份,这声招呼打得人哭笑不得。

  郁云阁弯着眉眼笑道:“在外不用这般称呼,称我声郁公子便好。”

  游重鸾从善如流改了:“郁公子。”

  抹去繁荣缛节,郁云阁直截了当:“东平城内的老百姓这时应当没睡吧?”

  寒风凛冽,大雪飘散,地面已然积起没过脚背的雪层。

  饥寒交迫,稍微有点意识的人不可能入睡,但凡能睡着的,应当见不到黎明了。

  “公子的意思是?”游重鸾眼里有些许期盼。

  这份期盼从很早前便有了,只是一直被压着不曾实现过。

  郁云阁冲他微微一笑:“开粮仓。”

  游重鸾握紧长剑,努力压住想要蹦跳的心:“光这样不行。”

  “我知道。”郁云阁伸出手接住了雪花,掌心很快湿润,“我会让人从商贾们家里寻找能过冬的炭火,按人头发放。郁家商队的物质已经在来的路上,相信不出三日便能到东平城。”

  游重鸾眼睛发酸,嗓音发抖:“我替东平城的老百姓叩谢郁公子。”

  英雄一跪,天地可泣。

  郁云阁自认担不起这份谢意,连忙接住游重鸾,不让人双腿真跪在雪地上:“要谢就谢你家殿下,郁家商队能顺利从燕国边界畅通无阻到东平城,是他在保驾护航,我只不过出了点绵薄之力。”

  都知道景玉危人单力薄,在王室当个太子连条狗不如。

  能在千难万阻面前帮郁家商队开出条路来,必是花了不少心血。

  这也是郁云阁近来才知道的事,起初制定计划时候,是料想过有难度,也定下解决方案。

  通通没用上罢了。

  “不是的,你与太子殿下都是东平城的救星。”游重鸾无比真心又暗含激动道。

  “快去吧。”郁云阁看了眼天,“雪越来越大了。”

  这场雪一下便是两天,整个东平城都被包裹在纯洁的雪色之下。仿佛上天试图用自己的力量清洗掉这片的污浊,还老百姓们一个值得期待的世界。

  景玉危的病没好全,偶尔咳嗽几声,不妨碍他调兵遣将。

  这是林府闭门做无声抵抗的第三日,妄想扮做难民逃跑的余怠在东门附近被刚领到米的真难民抓住,一顿殴打后送到了郁云阁面前。

  郁云阁观余怠那张青紫肿胖的脸厌恶的很,先让江开丢到了柴房关起来,等景玉危处置。

  他这边接到商队领队人消息,说积雪太厚,被困在东平城二十里外。

  外面艳阳高照,屋檐上的雪水顺着长长得冻凌锥往下流,稀稀拉拉像下绵延不尽的毛毛雨。

  郁云阁看了会,真靠这晴天等化雪开路,城里人又得死一批。

  “你去找曲闲,让他联络商队领队人,问清楚准确位置。”

  吩咐完江开,他快步回房间找景玉危,去的不凑巧,房内的折柳和游重鸾还没走。

  两人看见他下意识要起身让位置,被他轻抬手按下去,犹豫着是在这等着,还是再佯装有事出去溜达几步。

  被打断说话的景玉危对他招招手:“来。”

  郁云阁走过去,视线内多了许多写满小字的纸张,他无意扫过,内容五花八门,从生活琐事到朝廷早朝争论话语。

  梁溪来的消息。

  “接着说。”景玉危摸了摸他的手,许是在外面待久了,他的手发凉,景玉危不避讳地张开大手包裹住他的手,垂眸认真的给他暖手。

  “林府里储备了许多食材,院内打有两口水井,真有心耗,一个月不在话下。”游重鸾说。

  折柳对此很忧心:“总不能真等到他们主动出来吧?”

  真到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不能用火攻。”游重鸾提醒道,“林府外围的墙壁根基里砌有火油罐子,由火线编织成列,点燃足以将半个东平城夷为平地。”

  折柳瞠目结舌:“谁那么丧心病狂啊?这不天天睡在火油坑里,哪天不小心将自己炸飞了都不知怎么回事。”

  游重鸾一心谈正事,谈完好让两位主子亲热:“林藏死后没多久,有一神秘黑衣人从林府内离开,往东北方向去了,顺手牵走余怠的马。”

  东北绕走去洋河城,直入梁溪。

  光凭一个方向还不能妄下定论,景玉危沉吟:“问问余怠。”

  人在手里,想知道什么直接问便是,这不比几个人在这瞎乱猜来得快?

  游重鸾也正有此意:“城东的难民也安排妥当,时至今日,受灾难民基本被安抚住了,粮仓还能再坚持段时间。”

  “炭火不多了。”折柳今早刚盘点完,“按照殿下的嘱咐,我让人带城内有力气的男人去城外水塘里挖井,果然取到了水。”

  解决掉用水的一大忧患是好事,接下来就是度过眼前化雪后的寒冷。

  郁云阁的手热乎起来,感觉再继续让景玉危捂下去要发汗,他挠挠男人的掌心。

  景玉危撩起眼皮子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复低头平稳道:“城外西南方有一片树林,带人去修剪树枝。”

  修下来的树枝不仅能烧火还能做炭,一举两得。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折柳眼睛一亮:“是。”

  “还有事吗?”景玉危问,“孤想和太子妃说会儿悄悄话。”

  赶人意味浓厚,游重鸾和折柳识趣地退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景玉危日记。

  我想交代点东西了。

第48章 半生.

  外人一走, 郁云阁非常大胆又自然坐进男人怀里:“想说什么呢?”

  “郁家商队出了问题?”景玉危虚虚揽着他的腰,“积雪太厚不扫出路,他们进不来。”

  郁云阁的手摸过男人瘦削的肩膀,太瘦了:“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他还没来得及说, 自然, 他来说也带着解决办法。

  “你想怎么办?”景玉危很懂他的将主动权归还回来。

  “让城内吃上口饭的老百姓们帮把手,以此换点东西, 总不能我们只想投喂, 活生生养废了人。我让他们带了种子, 还有位东平城最缺的人才。”

  “修建蓄水池?”景玉危捉住他往衣襟里钻的手, 双双捏在手里, “连年干旱, 早该想法子了。”

  郁云阁挣了挣, 不占点便宜不会说话的习惯硬生生被改, 他撇嘴:“我怀疑你早想好对策, 等着我来说。”

  “没有。”景玉危见他眼底浮现不高兴, 凑过去含着他的唇,“你能为南川老百姓考虑, 我很高兴。”

  郁云阁仰头躲闪着, 胸口急速起伏:“我、我想和你说件事。”

  景玉危不满被打断,皱眉刚要说话, 又见他低头迅速亲过来,这才收了情绪。

  “嗯。”景玉危后靠椅背, 抓着他的左手玩,翻过来发现中指贴近指跟背面有颗小红痣,位置很刁钻,勾人得很。

  “这边的事完了, 你先回梁溪。”郁云阁见人不说话,一个劲摩挲那颗痣,本平静的心被撩得波涛汹涌,再摸下去要出事。

  景玉危停了停手:“你不跟我回去?”

  “我需要处理些事。”郁云阁总觉得他这话刚出,手背的那只大手力度大了不少。

  “会回去吗?”景玉危重重按完便收了手,连护在他腰上的那只手也撤走了。

  如此便显得是郁云阁主动投怀送抱,勾着男人的脖颈牢牢坐着,颇有些骄纵。

  “你在梁溪呢,我不回去?”郁云阁说,“生气呢?”

  景玉危不咸不淡道:“没有。”

  “瞧你这垮着的脸,说没有谁信啊。”郁云阁靠过去,与男人额头相抵,他盯着男人小扇子似的鸦睫,腔调柔情似水,“我真不会丢下你,殿下,你要有信心。想想我见你第一面就强亲,各种撩拨,好不容易把你哄到手,会便宜都不占就丢了吗?”

  景玉危指尖在扶手上轻动,唇动了下:“先前你对别人也这么说过。”

  这莫名的飞醋和黑锅背得郁云阁啼笑皆非,先不说别的,就抢美人回家这件事,他从始至终看上得只有景玉危。

  只是这件事不能说,他想逗逗此时窝在醋缸里的太子殿下,忍笑道:“殿下觉得自己类同大众吗?”

  “我不过一张脸出众,除此之外,一无所有。”景玉危太清楚自己有什么。

  孑然一身,空空如也。

  “胡说。”郁云阁佯怒道,“太子殿下有貌有才,心怀天下。在我眼里,你永远十全十美,再说了……”

  他微微拉开距离,低下头对上景玉危情绪翻涌的双眸:“殿下方才那话伤到我了,难道我不是你的所有物吗?”

  这话对任何正常男人都是挑逗,更何况是对他占有欲极高的景玉危。

  郁云阁连反应都没来得及就被男人拦腰抱起丢在床上。

  “哎,等等。”

  “等什么?”景玉危呼吸不稳地问,唇不期然落在他脸上,顺着唇角往耳边去,“你知道我的所有物代表什么吗?”

  郁云阁不是傻子,手搭在景玉危肩头,笑道:“殿下伤寒好了?”

  一句话让景玉危刚想咬他耳垂的动作停住了,这事儿不好办。

  众所周知伤寒会传染,他还未好全,为一己私欲将郁云阁染病了,那该换他自责。

  思及至此,他睨了不慌不忙的人一眼,好啊,故意在这撩他是吧。

  郁云阁确实故意的,只是没想到景玉危也不是个吃素的,耳垂一疼,他呀了声:“你怎么咬人?”

  “你说呢。”景玉危压着他,“你要回去多久?”

  潮州的情况暂且不明朗,郁云阁没法给个准确时间。

  “这得看事情麻不麻烦。”

  景玉危收拢双手将他紧紧抱着,仗着体型比他大,霸道得不放人:“我不该太黏人,你总归有事要做,我不能无时无刻跟着你,时间久了,你也会觉得我烦,想要丢掉我。”

  话里话外都是落寞,仿佛被人养大丢弃的狗狗,耷拉着耳朵卖可怜。

  郁云阁轻笑:“我在你心里就那么喜新厌旧啊?”

  景玉危不说话,只轻轻用脸颊蹭他,垂着的长睫毛都充满了戏精的味道。

  “你啊。”郁云阁瞧他这样心里软成了棉花糖,无形纵容最为致命,“说你娇气还不乐意,看看你这样子,哪里有南川太子的架势?”

  “我不是。”景玉危轻声反驳,加重语气笃定道,“我只是景玉危,他给的太子身份只让我过得更难罢了。”

  这是不争的事实,倘若他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王子,养养身体弄个花草,再拿点小钱当个闲散王子,日子过得轻松无比。

  当了太子没得到应该有的尊重便算了,日夜被人惦记,千变万化的算计,精神也好,身子也罢,都没个平稳日子修养。

  “他对你的不好,往后由我来补上。”郁云阁双手捧起景玉危的脸,非要和人对视,“我不是为他,是为你。”

  “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想要离开我。”景玉危眼睛红了,含着泪光。

  郁云阁小慌张,拇指贴着他眼睛下方想碰不敢碰:“没有没有,我就是回去办点事,事情一结束,我马不停蹄回梁溪,回到你身边,好不好?”

  “我怎么能说不好?想必你先前遇见的美人各个温柔体贴,不会像我这样贪心不足吧?”景玉危很低落,眼神渐渐失了光。

  郁云阁手指微顿,以前遇见的美人吗?

  他还真回想了下原世界里容貌出色的合作方,的确各个好说话,毕恭毕敬得听他意思,可能因为他是甲方?

  这个沉默让景玉危眼里闪过丝阴郁,过往的风花雪月不再重提,往后不能再有。

  “你很好,别想着妄自菲薄。”郁云阁安慰道,对象茶里茶气不重要,重要的是茶起来惹人怜爱,舍不得直男行为,“他们怎么样我已经不记得了,以后我只记得你,他们没办法和你比。”

  这话没说谎,以前和他一样是炮灰,景玉危这是注定成大事的男主,不能相提并论。

  景玉危心里让他说得直冒快乐的气泡,面上还要装样子,一句话不说。

  “我啊,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行。”郁云阁说起骚话一箩筐,“说起来不怕你笑话,遇见你的那晚我从山上请教我师父下来,你想不想听听他老人家说了什么?”

  景玉危眸光微深,想到那位堪称神算子的清桑道人:“他说了什么?”

  “他说你我天生一对。”郁云阁只说好不说歹,话完又想起件事,那晚景玉危也是上山,山上只有那一家道馆,馆里不止他师父一个道人,只有他最出名,景玉危想要占卜问事,没理由放着金佛改用铜佛啊。

  景玉危低头看着神色呆滞的景玉危,噗嗤笑了起来:“想什么呢?”

  郁云阁表情复杂:“你知道点什么吧?在这故意看我热闹,好玩吗?”

  “我不知道,我去拜访清桑道人是想请他帮我算算逆境翻盘的点在哪里。”景玉危诚心实意道,“那段时间我很焦灼,本定好是你哥和亲换成了你,我针对你哥做的计划全盘皆废,短时间内要重新做个适合拿捏你的计划来不及了。”

  郁云阁若有所思。

  “我对你了解不多,调查郁双泽的时候顺便查了你,一个彻头彻尾……”景玉危含着笑意微妙停顿了下,“喜欢美人的纨绔子弟,在江湖上声名狼藉,师从清桑道人却不肯好好习武,到处摸鱼勾搭美人。起初知道是你时,我还想过你来丢到冷宫里关着便是。”

  谁知道山下偶遇,雾廊山路又遇见,经历了不算快乐的刺杀事件。

  也是那时起,景玉危发觉这位被号称为一无是处的郁家小公子背后还藏着另一幅面孔。

  “我以为自己能困住你。”景玉危的指尖划过他下巴,轻轻勾了下,“可你太会蛊惑人心。”

  常年没有得到过别人真心相待的可怜人,如何抵抗得住真心攻击?

  景玉危自认铁石心肠,架不住郁云阁以命做敲心砖,换做是谁都没办法做到心如止水。

  “这是我的魅力。”郁云阁听他坦白心理,渐渐补充他在自己心里的形象,“我和你父王从没见过,他那时只为挑拨你我关系。”

  提到景江陵,不可避免提到了他那几个不安分的王兄。

  那就是老母鸡丢弃的鸡蛋,没一个好东西。

  景玉危那时对他毫无信任,此时回想起来,对景江陵的憎恶更多了:“他永远不会让我好过。”

  “也是他坏心办了好事。”郁云阁意有所指,是指将冲喜的人换成他这件事。

  都到这个地步,郁云阁哪里还看不懂郁双泽到底被谁的人带走啊。

  当初不知道景江陵出于何种心思,想方设法将郁双泽换成了他。

  估计发现郁双泽的江湖号召力太强,真和景玉危朝夕相处,搞不好日久生情,骤时要帮景玉危登上王座。

  那便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对景江陵而言,这是个赔本买卖。

  只可惜,他不是原主。

  “哎。”郁云阁想起离开梁溪前闯的祸,这会儿心虚了,“景昭母妃的死和景弍辞有关系吗?”

  景玉危怔了下,似乎没想到他为何忽然问这件事。

  郁云阁解释道:“我知道的不全,那晚为设计景昭和景弍辞,借到一支金钗。”

  那支金钗带来的效果远比他想的要狠,他本想着用景昭帮自己拦住追兵,跑得轻松,谁知道景昭像条疯狗似的,从景弍辞咬到了景臣晖,再到景武坚,满朝文武也不敢在他面前说点什么,一说准遭到反击。

  这让郁云阁不得不怀疑起那支金钗背后的故事,当真如资料所说,景弍辞对景昭母妃无礼,让人不堪其辱自杀而亡?

  “那支金钗是景昭母妃的遗物。”景玉危从他身上翻到旁边平躺,直视前方,眼前似乎又出现年幼时看见的那副画面。

  凌乱不堪的水粉床帏随风轻轻摇晃,被折腾得只剩半条命的貌美女人从罅隙里看向被藏在柜子里的他,嘴唇微动:别哭。

  她让他别哭,别出声,更不要动。

  “她是因景弍辞被景江陵赐死的。”

  郁云阁心惊,惊于他声音里的哽咽,担心道:“你不想说我就不听了。”

  “不。”景玉危眼前光芒微闪,“我想让你知道。”

  哪怕剖开心也无所畏惧。

  作者有话要说:

  景玉危日记。

  说了,是不是能离他更近了?

第49章 建设.

  “我对她的印象来源于后宫传说, 她是景江陵微服私访时碰见的才女,一见倾心,不顾她有婚约硬抢回来。纳入后宫封为瑾妃,从此宠爱无边。”

  他没说谎, 出事前, 瑾妃确实是景江陵最喜欢的妃子,不仅如此, 景昭也被爱屋及乌, 闯祸有人兜底。

  都说树大招风, 瑾妃如此受宠, 让景昭莫名高人一等, 自然会引来无数阴谋诡计。

  “小时候我没见过她几次, 次次见面她都会护着我, 我那时刚记事没多久, 还不知身边人是何心思, 仗着身子弱, 景江陵不太拘着便满王庭地跑。过了几年和她混熟不少,常常偷去她宫殿里讨要几口吃的。”

  其实他去那哪里是为了吃, 虽说景江陵将他当靶子, 但在吃喝用度方便从不克扣,要什么给什么。

  促使他去瑾妃那的原因很简单, 瑾妃身上充满了母爱,通常赶走烦人精景昭, 便会温柔地牵着他去厨房,洗干净手亲自做碗面喂他。

  不多,也就两三回。

  后来再想去,瑾妃没了。

  “她人很好, 对谁都温温柔柔,曾在御花园撞见过景弍辞,攀谈了几句,可能就因为这个才让景弍辞盯上了她。”

  即便景玉危知道瑾妃能在后宫立足不会像表象那么单纯,但人不在了,他也不想过渡揣测。

  “所以说她的死真和景弍辞有关。”郁云阁皱眉,“我听说她死得很不体面。”

  景玉危喉间像塞了团棉花,眼前渐渐模糊起来:“是,她被景弍辞强迫的时候,我在柜子里,后来被景江陵撞破了,他为王室可笑的尊严将这件事压下去,赐瑾妃自杀。”

  再后来的事,郁云阁也有所耳闻。

  瑾妃的葬礼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办完,生前所获的恩赐也被尽数收回,包括对景昭的恩宠。

  “我还是不明白,景弍辞都做那么过分的事,为何景江陵还能容他。”郁云阁对王室过往恩怨了解不多,“景昭这些年白活了。”

  和害死母妃的仇人相亲相爱许多年,还为其忙前忙后。

  现在郁云阁真想问问景昭是何感受,是不是能恨得和景弍辞同归于尽。

  当年景玉危也有这方面的疑问,随着长大,小时候的困扰也都迎刃而解。

  “景江陵不想某一位王子独大,可他舍不得自己下手断绝对瑾妃的宠爱。”

  郁云阁一点就透,瞬间全身凉。

  人能为权势做到什么地步,看景江陵就好。

  为能握住重权,不仅借儿子的手除了心爱的女人,还因此冷落最受宠的儿子,再将主谋好好放在鼓掌之内,时不时对他好,让他想起被抓到逃不开的噩梦……

  “他心里没有一点感情。”郁云阁打了个颤,“你真的出娘胎就身子弱吗?”

  景玉危咳嗽几声:“是与不是不重要了。”

  是的,事情成定局,再追究原因显得分不清轻重。

  “不论是谁做的,统统算在景江陵头上。”郁云阁一想到那么小的孩子经历了那么多,心如刀割,又想到只为权势不折手段的景江陵,恨不能杀了他。

  景玉危轻笑,像是被他逗笑了。

  郁云阁心里起起伏伏的杀意让这声笑冲得什么也没了。

  他想,往后只要能让景玉危开心,让他做什么都行。

  前十几年吃过的苦,总得要来点儿甜才好过余生。

  外面灿烂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了几缕在床上,郁云阁伸长手触碰了下,手往回勾住景玉危垂在阳光边缘的指尖:“别偷懒了,起来。”

  仪仗在洋河城,用不了多久会抵达东平城。

  留给他们办事的时间不多了,骤时要应付难缠的随行人员,他可不乐意做好事还得偷偷摸摸。

  景玉危看他一眼,顺从地站起来,被裹上厚重狐裘,妄想给他裹围巾的人笑嘻嘻道:“今日太子殿下就随我一道去铲雪吧?”

  当日只铲几铲子雪就被看不过眼的太子妃撵到旁边休息的太子殿下比往常多吃一碗饭,惹得折柳禁不住想起淳于太医的治疗建议,多运动。

  有用劳动换取吃喝的规矩在,加入铲雪大队的老百姓们多起来,不到三日,便让郁家商队的人进了东平城。

  领队的是个年轻人,那位年轻人见到郁云阁眼睛一亮,快步过来拥住他,豪爽道:“我终于见到小公子了。”

  郁云阁相当敷衍拍对方后背两下,飞快退出拥抱:“今铮,劳你在郊外等那么久。”

  “公子客气,接到消息,我便按照老爷的意思出发,怕路上耽误公子的事,没敢让他们休息太多,现在既然到了,能给安排个地方让伙计们休息休息吗?”郁今铮说。

  郁云阁看着长龙似的车队,心里涨涨的:“让江开带你们去清字楼,那儿地方大,够你们休息。”

  郁今铮便和他身旁的江开对上了眼,两人默然片刻,齐齐转开视线。

  这边郁云阁忙着招呼人先将车队送到粮仓那由游重鸾接手清点,有不少老百姓自发帮忙推,欢声笑语之中迎接着能助他们渡过难关的物资。

  东平城内的人喜怒大不相同。

  被从柴房提审出来的余怠脸色蜡黄地看着位于上方的年轻英俊男子,被冻麻的大脑缓慢转动几下,哆哆嗦嗦:“你究竟是哪路人?”

  “谁准你那么和太子殿下说话的?”折柳再次拿出狗仗人势的模样来。

  想当初他也是靠着这份演技唬住了调动兵将的人,争取到守护边界的兵团为后盾,围住现还无声装王八的林府。

  折柳戏份属实过多,因为余怠听见太子殿下四个字就傻了。

  在余怠心里,景玉危是个没娘疼爹不爱的无能太子,在朝中多年毫无建树,兄弟欺负他,亲爹装腔作势疼爱他,实则什么都不给。

  这次命他来东平城赈灾,就让人出来溜达溜达,认清现实,别乱做梦。

  早先他查过仪仗行程,移动相当缓慢,没两个月到不了东平城。

  这也是他敢为非作歹的缘故,遂在知道景玉危就在眼前,他满眼不敢置信。

  怎么可能,景玉危该在几十里外的马车上,再说他不是眼瞎腿瘸吗?

  眼前这健全的年轻人?余怠眨了眨眼。

  “你提前来到这,就为抓我?”

  “你别太看得起自己。”折柳代为发言,讥讽道,“你若不是恶事做多了,哪里有人提前来。”

  “这倒是。”余怠颇为认同道,“没想到太子殿下居然敢脱离大队擅自行动,不知被王上知道,又会如何?”

  事到临头还敢大言不惭的威胁人,是折柳没见识过的找死手法。

  折柳听不得这种话,想要大声呵斥,被景玉危轻抬手止住了。

  景玉危单手支着脸,懒洋洋道:“你在等景弍辞救你?”

  余怠是个老油条了,不会被两三句话诈慌张:“我没指望谁救我,这些年做下的错事,我认,但我希望太子殿下明白件事,南川王法是看证据办事,殿下要没有将我问罪的铁证,没资格擅自关我。”

  真是死鸭子嘴硬,景玉危低低笑了声。

  这笑声落在心里没底的余怠耳里多少有些催命符的味道,他头皮发麻了下,还是忍着没说话。

  “你说得对,没证据的事不能乱说。”景玉危温吞道,见余怠眼里流露着得意,看够热闹后含笑着将人打入地狱,“你怎么知道孤手里没证据?”

  余怠脸色变来变去:“殿下不要开玩笑,王法看重的是铁证。”

  “孤说有证据那就必定有,还是说你觉得孤为了杀你捏造证据?”景玉危随口说完像是被提醒到了,装作恍然大悟,“这倒是个好法子。”

  “殿下不能知法犯法!”余怠大声道,他很清楚自己行事有多小心,根本不会给人留证据的机会,“真被查出来,殿下能承受住王上的怒火吗?”

  “他的怒火重要还是老百姓的命更重要?”景玉危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这里天高皇帝远,孤先将你杀了,赢得老百姓称赞,再利用民心回梁溪赎罪,你猜孤会不会被罚?”

  余怠噤声。

  这没办法赌,近两年景江陵变幻无常,很难琢磨心思,他不确定景玉危这手下去,是不是自己死无意义。

  最主要他不想死。

  “孤听说景弍辞出手很大方,宁愿自己少拿点,都要让你们过上穿金戴银的好日子。”景玉危慢条斯理道,没了笑容的脸庞显得很为寡情,话音皆是不近人情,“你真以为他在为你们考虑?景弍辞的书房里有一份账本,里面记录着为他敛财的每位官员收多少贿赂。”

  景玉危说到这轻轻撩眸看着眼神轮转的余怠,翘起唇角:“你说他没事记这个做什么?”

  这话让余怠想起前两年被景江陵砍头的东平城及洋河城的两城巡抚,就是以贪污腐败为由没了的,他正是在这时机成功上位,一跃成东平城的县官,为景弍辞卖命。

  “孤记得那一年国库入了好大一笔银两,父王同孤说是抄掉个贪官的家。”

  景玉危起身走到垂首的余怠面前,蹲下和他平视:“这两年国库日渐亏损,父王脾气急了不少,平时下了早朝就和蕉公公说,朝里不能没钱,没钱寸步难行,他也不知道怎么弄。于是,孤给他提了个建议,派人查查偏远地方的官员,说不定有意外收获。”

  被意外收获到的余怠咽了口口水。

  “父王对贪官零容忍,一旦发现必死无疑,哪怕他知道你是景弍辞的人,也不会心慈手软。”景玉危用最温柔的腔调说着最残忍的话,唬得余怠抖了抖,“知道你的前任为何会被抄家吗?”

  余怠自然是知道的,在上任前就委托朋友四处打听。

  “太贪了。”

  余怠内心的话和景玉危的声音重叠:“人心不足蛇吞象,贪心点没关系,贪过人能忍受的境界就别怪有人要打你主意。此时的你和你的前任仿佛走上同条路,只不过,你还有选择。”

  风从门外吹进来,混着雪水的寒冷打在余怠后脖颈上,冰得他打了个彻骨激灵。

  “别怕,你不愿意说,孤不逼你。不过是看不见来年的春天,这件事不会有多可怕,死就是头点地的事,不是大问题。”

  余怠又是一阵害怕的颤抖,光是想到头断血流,他就心慌。

  人在死亡面前会下意识地逃跑,余怠贪恋财富这么些年,不可能不畏惧死。

  他再也没法期盼着景弍辞能救他,恐怕还没等到回梁溪,他先死在路上,为保命伸手试图抱住景玉危的大腿:“我说,你帮帮我。”

  景玉危往旁边错开,让他的手落空,皮笑肉不笑道:“这就要看你握得筹码值不值得孤帮你了。”

  余怠瘫坐在地,怔怔望着空地,想了会儿说:“有。”

  作者有话要说:

  景玉危日记。

  好像没能达成目的。

第50章 钓鱼.

  从粮仓回来的郁云阁能感觉到景玉危心情不错, 因为对方主动对他说出去走走。

  昨日傍晚用过饭,郁云阁也想散散步,亲搂抱都用上了,景玉危巍然不动, 像个不近男女色的老和尚。

  这晚如此主动, 很难不让郁云阁怀疑他的用意。

  “余怠说了?”他跟在景玉危身后,忙着踩男人的影子。

  景玉危偶尔回头看他一眼, 对他幼稚行为不做评价:“说了挺多。”

  果然, 无事不出门, 郁云阁笑了:“他对你确实有大用。”

  “何以见得?”景玉危问。

  “不然你心情不会这么好。”郁云阁回答, 夕阳余晖划过冰天雪地落在他如画的眉眼上, 陡然生出诸多春意来。

  景玉危似被迷了眼, 竟停下脚步, 让他差点儿撞上。

  郁云阁拍拍男人宽阔肩膀:“怎么了?”

  “说错了。”景玉危纠正, 抚上他微动的眉梢, 指尖在细腻柔软的下巴上逗猫似的勾了下, “我心情好是因为你。”

  郁云阁勉强信了,又问:“余怠落网, 梁溪又该洗牌重来了。”

  之所以这么说, 是他查到余怠在东平城数十载,受梁溪那位指使, 连年增长税收,再克扣老百姓, 上缴八成。

  光听只拿两成,似乎也不多。

  但要是换成具体数额,够好几个平头老百姓吃上几辈子也花不完的真金白银。

  如此反复十多年,手里握有的证据多如牛毛。

  景玉危运用得当, 翻身是次要的,能一举压得那帮子欺负他的人抬不起头。

  “你又知道了?”景玉危一直都知道他手里能用之人众多,会知道这些也不稀奇。

  郁云阁谦虚地摆摆手:“哪里,我猜的。朝廷没人,他敢在这作威作福那么多年?”

  “说的是。”景玉危望着远处忙着铲家门口冰地的老百姓们,眼神从冷渐渐柔和,“他们怕是没想过下命令剥削的会是当今王上,一切坏事都让余怠做了,该有的好名声还留给景江陵。”

  “哪来那么好的事?”郁云阁轻笑,“钱让他收到国库,还得到老百姓的爱戴,做美梦比较快。”

  和景玉危想到一处去了。

  “仪仗来得那日我安排了出戏,诚邀太子妃赏鉴。”

  “那队伍还能完整走到东平城,是我小瞧那几位的忍耐。”

  景玉危踩了踩路边没人铲的冰雪,唇角含着淡笑:“估计本来是想打赌,看谁先对我出手,结果你看我我看你谁都没动手,加上梁溪乱了,变成了内讧,没工夫管那个我是真是假,阴差阳错走到这。”

  “我现在无比期待他们知道余怠下台的表情。”郁云阁一想到仪仗里有诸多耳目,会将所见所闻事无巨细传回去,便迫不及待想仪仗入城。

  景玉危太清楚他看戏的特性,笑容多了些:“等着吧。”

  不知不觉走过被清扫干净的大半个东平城穷人区,这里的老百姓们有口热饭吃,水源也解决了,周围能听见街坊邻居的闲谈高阔,时不时有热火饭菜香随风飘出来,混着冰雪消融的气息散在四周。

  这是人间烟火的象征。

  身边有伴侣做陪,走在充满人情味的街巷,置身此景,耳听为实的让景玉危感觉自己才像个人。

  穷人去的地方最终走完,踏入富人区又让人感觉不同。

  这里冷清,高雅。

  其中以高门紧闭的林府最为突出。

  “他在僵持什么?”

  郁云阁停步,林府周围被甲胄在身的士兵团团围住,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还有不间断地巡逻,想要从这突出重围,根本不可能。

  事情到这地步,林老头还没明白东平城的天变了?

  郁云阁不信的,那老头吃的盐比他们吃过的饭都多,局势成这等劣态,必定是靠山要倒,或者被人一把抓。

  这个时候聪明人都知道该老实交代,争取宽大处理。

  偏偏林府像个打不回头的驴,硬生生僵着。

  就因为林藏的死吗?

  景玉危不愿和他透露过多林府消息,含糊其辞:“他有他的坚持,往前走吧。”

  再往前面转过弯就到清字楼,继续走着能看见城主府及粮仓,走完这一圈,晚间散步就能告一段落,趁夕阳未消退完,寒气不至于让他狼狈不堪露出病态。

  能给郁云阁留下个美好的回忆。

  “你没让人往里传过话?”郁云阁一如既往地不听话,“不在仪仗来前拿下,迟则生变。择日不如撞日,就这会儿吧。”

  景玉危汗毛都要立起来了,声音难得慌张:“不用,我自有法子让他们开门。快走吧,等会儿起风吹到我,又要让你照顾。”

  他都搬出生病当借口,郁云阁该以他为重要走了吧?

  “你有事瞒着我。”郁云阁探究般巡视他,在他脸转开前,有所预料地捏住他脸,“看着我说,跑什么呢?”

  景玉危:“……”

  “你不说我也能猜出点来。”郁云阁模仿着林老头趾高气昂得腔调,“将杀害我孙儿的凶手交给我,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会不遗余力的帮你扳倒你的对手。”

  被他几乎与林老头如出一辙的话语惊到无言的景玉危:“……”

  “看来让我说中了。”郁云阁放开他,“遇见困难怎么不和我说?”

  终于有景玉危说话的机会:“你不是真凶,没道理用你换他开门。”

  “只因为这个啊?”郁云阁问。

  景玉危看出他眼底的促狭之色,耳际漫上红色:“不能给。”

  “哦,为什么呢?”郁云阁不肯放过他。

  景玉危推开他往面前凑得脸,那边领兵看守林府的将领正犹豫着要不要过来,当着外人的面,景玉危做不出太过亲昵的事,脸皮薄得要命。

  “你知道的。”

  一句简单又暧昧的搪塞话,没能让郁云阁收手,他欲抓住景玉危的小指继续逼问,眼角余光瞥见有人过来了,这才稍稍收敛,不让太子殿下脸上飞红。

  “卑职曹端见过太子殿下。”曹端入东平城前见过折柳,后是景玉危带着吃食亲自慰问他们,对这位朝中人人看轻的太子有了巨大改观。

  但曹端并不认识郁云阁,因此不好贸然开口,怕轻贱了人。

  倒是郁云阁落落大方自我调侃式介绍:“见过曹统领,我是你们殿下半路捡的穷书生,他见我容貌过人便心生歹念,要养在身边当宠儿,不必多礼,喊我郁公子就好。”

  曹端是武人,不是蠢材,天生对人名敏感,听见郁公子,再回想方才两人若无旁人的亲昵,立即转过弯:“见过太子妃。”

  “哎呀。”郁云阁惊讶了,回头看脸色没变化的景玉危,“你调来的人了不得啊。”

  他给的提示非常少,光凭一个郁公子断言他是太子妃,此人观察细致入微啊。

  被夸奖得曹端不卑不亢,谦虚道:“太子妃过奖了。”

  “是不是林府有动静了?”郁云阁问。

  曹端回答前先看眼景玉危,见他注视着等答案的郁云阁,毫不介意对方这么问,两人应当一心。

  曹端回答时口吻多了尊重:“是,方才有个下人想从后院狗洞逃跑,被抓住了。”

  郁云阁兴致上来了:“人在哪?”

  “将人带过来。”曹端对身后护卫吩咐了声。

  不多时郁云阁就见到了妄想逃跑的下人。脸色红润,穿着完整,不像下人,反倒像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就是眼神躲躲闪闪,像个贼。

  为照顾景玉危,郁云阁让曹端把人带到烧着炭火的偏厅里,这里很暖,他还怕景玉危扛不住,又弄了杯姜茶让人捂手,时不时喝两口驱寒。

  景玉危默不作声的听从安排,弄得曹端看向郁云阁的眼神逐渐充满钦佩。

  从林府逃出来的下人哪见过这架势,很不适应地抖唇低骂:“死兔子。”

  “说什么呢?”郁云阁耳尖听见了,抬眸似笑非笑,“别独听,大声点,让我也听听。”

  下人闭嘴,就他进来时众星捧月,哪里不知道他手握重权,轻易要人命,下人没那个胆子。

  “你不说,我让人砍了你脑袋。”郁云阁太清楚想逃跑人的弱点。

  果然下人慌乱一阵,又惴惴难安起来。

  “不想说没关系,那来说说你从狗洞逃跑被抓住的事吧。”郁云阁故意咬重了狗洞两个字,如愿看见下人脸色瞬间难看,心里轻笑,就这点儿本事还想逃跑?

  “我会从那跑,还不是因为你们围了我、府邸。”下人怒了。

  郁云阁将他从脸看到脚:“你被困在府里没听人说原因?”

  “没有。”他梗着脖子说,“就突然不让出门了。”

  大声喊完又忍不住小声嘀咕:“我和人约好去城外十里的湖边打冰壶呢,这叫什么事儿啊。”

  郁云阁确定曹端抓到的不是下人,是林藏那个一心玩乐的纨绔幺弟,林玺。

  “这种时候还有心情玩冰壶,林玺,你和你哥真没法比。”

  “谁要和那种喜欢玩男人的死兔子比?我林玺再怎么样也不会在这方面给林家丢脸!”林玺一个激动喊完,发现满偏厅的人都用惨不忍睹的眼神看着自己。

  林玺:“?”

  真好骗,郁云阁同情地摇摇头:“林老头应该将你拴在裤腰带上。”

  就这么跑出来,很容易被人骗财骗色。

  林玺这会儿也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脸色青紫交替:“你怎么诓人?”

  “你蠢还要怪别人说话太直接,小朋友,没这个道理的。”郁云阁得知他的身份心里满是对林府的算计,态度陡然恶劣起来。

  林玺被说得发紫:“你真卑鄙。”

  郁云阁忍不住笑起来:“看来你的纨绔朋友们没教过你太多有用的东西,骂个人都是不疼不痒的话。”

  “你!”林玺气炸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林玺是蠢,但不是傻,逃跑被人抓到本来就是个噩耗,更何况这些人是蹲守在府外。

  “你祖父没和你说过千万不要想着出门吗?”郁云阁问。

  林玺缄默,没过多久又张口:“他说我哥被杀了,外面不安全。”

  “真是天真好骗。”郁云阁讥笑,“东平城的余怠被抓,他交代出来的事牵连到你家,而你祖父为逃避责任,选择闭门谢客,拒绝见人。”

  林玺惊愕。

  “很惊讶?”郁云阁冷眼看着,“你这些年来享受的奢靡生活,绝大部分都来源于东平城的老百姓们,是他们在为你的奢靡买单,你的祖父和你哥不过是他们财富的搬运工。”

  林玺一下站起来,急声反驳:“不,不是的。”

  “那你敢不敢让他们开门和你对峙?”郁云阁也站起来,居高临下望着脸色变白的林玺,“瞧,你这胆小鬼的模样,想为他们证明又不敢,真无能。”

  “我能!”林玺大声喊,“我这就让他们开门!”

  上钩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景玉危日记。

  他好可爱!

第51章 上钩.

  郁云阁为给林玺造势, 不惜让曹端借用好几盏大灯笼,照亮林府大门。

  夕阳最后一丝余晖也被黑夜吞没,让暖阳逼退的寒意从边边角角里冒出来。

  郁云阁被风吹得精神一振,再看身边裹得像头熊的景玉危, 轻笑出声。

  不明所以得景玉危歪头看他一眼, 似乎在问他笑什么。

  郁云阁坏心思起了,倾身过去咬耳朵:“胖胖的你好可爱。”

  景玉危抿了下唇, 低头看眼装扮, 确实过分圆润了。

  “可爱到我想一口吃掉。”随着他话音落下的还有一个吻。

  亲完就撤, 郁云阁正经得像无事发生。

  只留下被措不及防占了便宜红着脸的太子殿下攥着衣袖, 手脚不知道如何放了。

  两人的小动作被不少人看见, 却只觉得两人关系亲密, 生不出别的想法。

  林玺是个混不吝的, 说做就做。

  这天冻得人遭不住, 林玺不想在外面待着, 抬手拍门, 大声喊。

  “祖父,开门, 我是林玺。”

  “开门啊, 我被关在外面了,你们忍心见我有家不能回吗?”

  “看门的眼瞎了吗?我是林玺, 现在不开门,等我进去要你狗命!”

  林玺没得到任何回应, 林府静得像无人,他还在孜孜不倦地喊门,颇有种泼妇骂街的姿态。

  郁云阁和景玉危带人站在后面,就那么看着。

  叫得有一会, 没任何要开的迹象。

  郁云阁捅捅景玉危胳膊弯,惹得男人看过来:“你说这小子是不是不重要啊?”

  景玉危眸光微闪。

  “不然我让人直接给他放血吧,要么林老头主动开门,要么他血放完了被做成人干,总有个成的。”郁云阁说话时候没压低声音,话音随风传到了林玺耳朵里。

  林玺被吓得直打哆嗦,危及生命档口,谁能偷懒摸鱼?

  林玺更为卖力地敲门,都带着哭声了:“祖父救我,有人要杀我。还要放我血,就算我哥死了,留我条命,还能给林家留个后!祖父,你不想看见林家断后吧?”

  他的鬼哭狼嚎听得郁云阁心情很是愉快,叫的越惨越是能让里面的人急躁。

  等里面的人坐不住,他们的机会就来了。

  “快了。”景玉危突然说。

  郁云阁顺着他看的方向看过去,门缝中有一道人影一闪而过,说到底是亲孙子,不可能真视而不见,更何况林玺说得对,林藏没了,他们三代中只剩下他一个有能力为林家传宗接代的人,要他说干脆别要了,省得糟心。

  “我特别想知道林老头这会儿在想什么。”

  林老头耳边飘荡着林玺的哭喊声,端着参茶的手微微颤抖,想喝一口又被闹得心烦,只得将上好的青花瓷茶盏放下,重重叹了口气。

  缩在旁边的林大根本不敢说话,要不是他溺爱孩子,将林玺宠得胆大包天,也不会有这档子事。

  他不吭声不代表林老头看不见他。

  “早和你说过好好管管他,你怎么答应我的?”林老头阴着脸,“你这两个儿子教得真好啊。”

  一个好断袖,一个天真又贪玩,专往对手手上送把柄。

  林大干笑了两声:“林藏从小被您养在身边,不算我教得。”

  话里的指责听得林老头火气一下子上来了,一把将宝贝茶盏摔了:“你反了天了。”

  老子发火,当儿子的还是怕的。

  林大缩了缩脖子,怯懦道:“爹,别生气了,现在先想想怎么把林玺弄回来。”

  提到林玺,林老头火气更甚:“我让他不要出门,不要作妖,他听了吗?想方设法地跑,这下子好了,直接跑到人家手里。”

  林大咽了口口水:“他就是贪玩了点,小孩子心性管不住自己很正常。”

  “所以要我们府门大开,将外人迎进来?”林老头冷冷问道。

  林大见状,心里感觉不太好,弱弱问:“那爹的意思是不管林玺了吗?”

  林老头没说话。

  林大急了:“爹,林藏没了,我只剩这一个儿子了啊。要再不管,那我、我没后人,百年后谁给我送终啊。”

  “你想他活着给你送终,有没有想过能不能活到那时候?”林老头不留情打击亲生儿子,若不是他太废物,自己何苦要培养林藏?

  林藏那登不上台面的爱好弄得很多时候场面难看,不听使唤的时候够讨厌。

  林老头知道他被人杀了的时候固然生气,更多得是颓然。

  人再厉害,也没办法叱咤风云一辈子。

  林老头在得知林玺钻狗洞逃出去的那刻便有了个念头。

  这偌大的林府空留在世上没意思,将来不知会被谁鸠占鹊巢,光是想想,林老头都难咽气,林藏没了,林玺又被人抓。

  不如就用这造价昂贵的林府为自己送行,本来还打算一家人整整齐齐地走,省得留下几个在世上痛苦的活着。

  算林玺福大命大,他也不强求。

  只是,林老头看着瑟瑟发抖的林大,素来严肃得脸上难得露出点笑容来:“咱爷俩有许多年没有单独喝酒聊过天了吧?”

  林大脑子被他不救小儿子的事占满了,浑浑噩噩道:“是。”

  林玺出生后,林老头嫌弃他成天沉浸在私欲里,懒得多言。

  自那之后,父子两交谈甚少,直到前几天关了府门。

  “让厨房备两个小菜,咱爷俩喝一杯。”

  林大深深看他一眼,起身去吩咐了。

  府内两位能当家做主的人预备吃香的喝辣的,大门口外的林玺喊得嗓子都哑了。

  曹端受郁云阁指示,给林玺送了杯热茶:“歇歇。”

  林玺说话像公鸭叫:“谢谢你。”

  他是真渴了,被烫到也只来得及张开嘴巴呼呼两声又接着喝。他叫的声音那么大,里面的人不可能听不见,喊那么久还没动静,这是要放弃他了吗?

  林玺心情低落起来,无能是一回事,真无能到家人都漠视的程度,未免太失败了。

  “他们好像不像你说得那样顶天立地。”曹端说。

  这人说话不想顾及别人情绪的时候,总能十成十的伤人。

  林玺对他的感激之情一下子没有了:“你懂什么?这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听话非要跑出来,他们为保全大局舍弃我,在情理之中。”

  曹端稍有意外,受不得委屈的纨绔子弟还能看到这一层?

  “你以为我不知道他在用激将法吗?”林玺往郁云阁的方向瞟了一眼,“我顺势而为是想要个和他们再说上话的机会而已。”

  没想到他们连这个机会都不给,可见在他爹他祖父心里,他这个废物被杀了也是咎由自取。

  曹端凝视这张白嫩小脸:“你祖父骄傲一辈子,不会因为你低下头。”

  林玺耷拉着脑袋:“我知道。”

  试试总归没坏处。

  夜晚的风吹得更凉了,寒得不知道有几位人的心。

  郁云阁把手伸到景玉危怀里:“这招都不行,他不想活了。”

  “不能让他炸林府。”景玉危低声道,真炸了,半个东平城都没了。

  波及到的地方太多太广,东平城这些年被余怠收刮的很惨,但建设方面做得还不错,分出贫富两个区,倘若林府炸了,富人区差不多毁完,建设不错也就变成了历史。

  景玉危想要抓到余怠及景弍辞等人更多铁证,不想以毁掉东平为代价。

  “那就要看林府内有没有心疼林玺了。”郁云阁盯着那张煞白的小脸,说他可恨却又很可怜。

  景玉危思忖片刻:“可能有。”

  郁云阁也想到了,和他对视一眼,闷声笑了。

  “你继续喊吧。”曹端拿着杯子走了。

  林玺沮丧好一会儿又打起精神,砰砰敲门:“爹,你不要我了吗?我是你最疼爱的小儿子,他们只给我一炷香,再喊不开门,就要将我送到城门口挂起来,由着老百姓打骂我。”

  “我还想活着,我后悔了,当年不该不听你们的话,以为有我哥就够了。”

  郁云阁失望地摇头:“我让曲闲送个人过来。”

  “等不及了?”景玉危往围脖里埋了埋脸,露出深邃清澈的眼眸,映着灯光自成一番风景。

  郁云阁挠了挠他的掌心:“你不适合在外面待那么久。”

  前几晚的教训记忆犹新,他可不想让他又遭一次高烧折磨。

  景玉危睫毛轻颤,连眼尾都粉了。

  他怎么总是那么轻易能撩动自己的心呢?

  是他太犯规还是自己太禁不住了。

  “殿下在想什么?”郁云阁含笑问,“脸都红了。”

  他的指尖轻刮过景玉危泛红发烫的地方,举止轻佻又温柔。

  景玉危偏过头抿紧唇:“没有。”

  “你越说没有我越想知道。”郁云阁总是忍不住想对他做点什么,哪怕就碰一下,他心里都是快活的,“殿下知道吗?这就叫男人骨子里面的劣性。”

  生性单纯如景玉危对此真不知道,微微垂眸表示受教了,心想,让折柳收刮回来的话本子是时候安排看了。

  就在郁云阁打算继续调戏景玉危的时候,林府紧闭多日的大门发出轻微响动。

  郁云阁倍感意外地扬眉:“似乎用不上我叫人了。”

  红漆高阔很绝情的大门吱呀一声,缓缓拉开了一条缝。

  嗓子再度快冒烟的林玺本来趴在门上,门开的太突然,他没个设防,直接顺着门缝溜到了地上,仰头看向前来开门的人。

  看清的那刻,林玺热冷盈眶,嘎嘎道:“爹!”

  林大不忍看自己傻儿子这幅蠢样,弯腰把人扶起来,拍拍他身上的灰:“没事吧?缺胳膊断腿还是被人割肉了,都没有吧?”

  “哪有那么夸张,我就是随口喊喊,他们没对我怎么样。”林玺抱着他爹的胳膊不撒手,喊这么久总算见到了亲人,倍感亲切。

  林大这才想起来他这不省心的儿子是逃跑被人抓回来的,他这门一开就没回头路了。

  门外被围得水泄不通,眼前一位面容冷峻的带刀将军正看着他,不远处还有两位贵气逼人的年轻人在观望。林大的目光一下子落在远方的两人身上,那才是能决定林府生死的真正决策者。

  郁云阁没让曹端拦着林大,由着人拖着林玺,疾步过来,也不问他们是谁,开口就说:“我爹和余怠这些年做下的事桩桩件件都有记载,只要你们能保证我们府内人安全,我就把那些东西给你们。”

  “林府有多少口人?”郁云阁问。

  林大虽不明白还是回答:“一百零二口人。”

  本来是一本零三,林藏没了。

  “你给的价值不够。”郁云阁残忍地打破林大的幻想,他漂亮的桃花眼此时看起来很有杀意,“我是个锱铢必较的商人,不给足够的价值我不会答应放人。”

  林大知道自己没有太多资本和他谈条件,本身开门就是一个示弱的信号,他心一狠:“我爹和朝中一位王子的来信,够不够?”

  作者有话要说:

  景玉危日记。

  他好钓啊……

第52章 过往.

  “口说无凭。”

  郁云阁没被短暂的喜悦冲昏头脑, 保持惯有的理智,逼迫林大兑现承诺。

  他不知道林大如何说服林老头开门,也不好奇父子两经此事后关系如何。

  在这刻,他就是个斤斤计较的商人。

  林大做事很多时候靠不住, 往往被他夫人骂没头脑, 在救林府百来十口人的事上,他靠住了。

  “东西在这。”

  林大从随行人手上接过一个盖着红色丝绸的四方盒子, 毕恭毕敬送到郁云阁面前。

  “我林府上下一百零二口人就交付给大人了。”

  郁云阁对上林大满含真诚的眼神, 半晌蓦然笑了:“好。”

  他接过盒子径直递给景玉危, 这会儿折柳没在, 也没个能指使的人, 只好劳太子殿下累, 捧会盒子。

  “林某在这先谢过大人。”林大郑重其事道, 摆脱浮于表象的嗫嚅和无能, 为全家人找条出路的男人倒不至于真那么难看。

  得到想要的东西, 该让林府周围的看守撤了。

  林大眼巴巴看着没动作的曹端, 都到这时候,还不能还他们一个自由吗?

  曹端不为所动, 冷冰冰盯着他, 那眼神若能化为实质,林大早身首异处。

  “大人, 你何时让他们走?”林大只得转过脸来看郁云阁。

  “很简单,你带着他们进去将记载林老和余怠这些年做下事的证据带出来, 我们就走。”郁云阁含笑道。

  门开了,所谓的换命价值也到手,没道理放着大好机会不取证据。

  郁云阁将土匪作风贯彻到底,势必要在仪仗进城前让这些事尘埃落定, 不给任何改口机会。

  林大很生气,转念又觉得生气无用,认命道:“随我来吧。”

  “哎,他不能去。”郁云阁指了指浑水摸鱼得林玺,“曹端,把他扣下。”

  曹端真是指哪打哪的好帮手,二话不说拧住林玺双手,将人捆到身边丢给两个小兵,高大身影往前一站,挡住林大想搭救儿子的手。

  “爹!爹救救我!”被抓疼的林玺干嚎,嚎得林大心疼。

  “我带,我带,让他们轻点。”林大扭头向郁云阁求情。

  郁云阁笑容不变:“那还不快点?晚个两步,我不保证令郎是否完完整整。”

  “卑鄙。”林大破口大骂,被郁云阁这手战术玩得恶心不轻,奈何儿子在别人手里,他再废话就是浪费时间,转身快步往府里走。

  郁云阁笑容冷了:“麻烦曹统领走一趟。”

  曹端自然不怕,带着六人跟在骂骂咧咧的林大身后进了府门大开的林府,远远的能看见是往府邸后面去了,那儿是书房重地的必经之路。

  雷厉风行做完这些事儿,郁云阁小心翼翼往景玉危身边靠。

  正摆弄着锦盒的景玉危轻轻抬眸看着他,被风吹白的唇稍有干巴:“做什么?”

  “殿下会嫌弃我心狠手辣吗?”他手抓着景玉危腰侧狐裘绕着食指打转,一圈一圈,松了又打,打了又松,“我急于成事,不惜以人命做威胁。”

  那轻颤的长睫毛盖住了桃花眼中流露的狡黠,很难知晓他是真怕还是单纯想撩拨。

  景玉危不喜欢这种感觉,便低声道:“看着我。”

  郁云阁睫毛颤得更厉害了,飞快看他一眼又低头:“殿下怕我了?”

  久久没听见任何回答,弄得郁云阁心里七上八下。

  等他耐不住抬头,发现景玉危一直在看他,似乎在等他主动看过去。

  “怕你什么?”景玉危低声问,仿佛怕被人听见,声音压得越发低了,“怕你吃了我吗?”

  郁云阁实话实说:“你不觉得我坏啊?”

  景玉危觉得他把自己想的太单纯了,忍不住笑道:“你不是故意给我看的吗?”

  明知道他在,就在身后看着,还光明正大对林大说那些,傻子才会不明白他的用意。

  景玉危生来没碰见过几个心地纯良的老实人,也不偏好那种被人随意忽悠两句,找不到东南,只知西北的添乱人。

  像郁云阁这种看着漂亮没头脑,实则碰一下被刺疼的反而是自己的美人,他恰恰很喜欢。

  不仅喜欢,还想要私藏。

  “怕什么呢?”景玉危手飞快伸出又缩了回去。

  若不是郁云阁感觉到耳垂一热,要觉得自己出现了错觉。

  “你还真是……”他到嘴边的话没说完又咽了回去,周围都是人,那等在太子殿下听来多少有点儿露骨的话还是少说为妙。

  景玉危低头笑了,像只偷腥的猫,弄得郁云阁也跟着笑。

  林大领着曹端去得快,回来的也快,手里捧着另一个和景玉危这同样大小的锦盒。

  “东西悉数在这,大人得到想要的,是不是能履行诺言了?”

  林大将手里能谈的筹码全都交了出来,心里多少没底,怕郁云阁出尔反尔。

  郁云阁没无耻到那地步,只道:“为人不忠,待人不义,趁老百姓们不知道真相前早早举家南迁吧。”

  风起,天地之大全是寒冷,林大被吹麻了,没再去看郁云阁等人离去的方向,而是看着眼含担忧的林玺。

  “林家,完了。”

  林玺打了个冷颤,心底悄然滋生出漫天恨意,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夜,两人就着热水匆匆擦了个身子,又一人一个泡脚桶围在桌子边,翻看从林府那带回来的两锦盒东西。

  折柳在旁执笔等吩咐,时不时往两人泡脚桶里添热水,忙得很。

  “从余初在东平城上位起,景弍辞就联系了林老,要以东平城及洋河城等地贩卖大米资格谈合作,能背靠大树,林老自然不会放过,以书信内容来看,这生意真成了,林府能得的好处也不少。”

  郁云阁铺开第一封信,指着左下角的私信印章,让景玉危看。

  “这是三王子的印吗?”

  景玉危转过脸,唇被姜汤烫得发红,鼻尖也泛着惹人怜爱的粉,声音发闷:“嗯,王子印章不得私自刻制,及冠时由王室着手置办,要在内务阁登记在册,方便月月领东西。”

  他说了一长串,发现郁云阁没声音,略带疑惑看过去。

  郁云阁眼睛盯着他的唇没转过,仿佛丢了神魂,这人真是……

  景玉危看眼也好奇往这边看的折柳,折柳跟得了命令似的倏然转过头,装聋作哑起来。

  “好看吗?”

  郁云阁看见那唇动了几下,耳边萦绕着男人凑过来轻声问的魅惑话语,当然好看,不然能把他迷得团团转?

  眼前的红唇看着很好亲的样子,只要他愿意,稍微往前一点点便能一吻芳泽。

  心里这么想的,他也那么做了。

  可惜在即将达成所愿时,被人轻轻抵住了唇,一根微凉的指腹,沾着点带着甜的姜味。

  “我觉得你也很好看。”

  接着火热的唇便主动送了过来,他微微眯起眼,唔,纯情的太子殿下好像进步了。

  最少学会轻咬,还不退缩。

  “继续说。”景玉危坐直身体,端起碗喝掉最后一口姜汤,仿佛无事发生,只是这不过浅尝亲密便耳尖红的习惯怕是一辈子都改不掉了。

  郁云阁舔唇,一嘴的姜汤味儿,那玩意儿他没喝又没完全不碰。

  这狗男人绝对是故意勾引他的,太可恶了,下次多来点。

  他意犹未尽,还记得正事:“也就是说这每封信上的印章都是定死景弍辞的关键。”

  “还有这些。”景玉危又推来了另一个锦盒,“这是余怠上交的。”

  里面除了书信,剩下不少金银珠宝,郁云阁眼尖看见一个玉如意上刻着王室图腾,中间写着名号,这是货真价实王子才能有的东西。

  景弍辞会大意到将这等东西送给余怠?

  多少离大谱,原著中景弍辞是个处心积虑又小心的阴险小人,不轻信别人,也不给别人拿捏到的机会。

  “这能保证是真的吗?”

  “你怀疑余怠骗我?”景玉危问。

  “以景弍辞那么能藏的实力来说,不该露出那么多破绽。”郁云阁出于安全角度提醒,“他这些年来有私自离开梁溪,来过洋河城吗?”

  “没有。”景玉危笃定道,“但有一年景江陵大寿,余怠去过梁溪。”

  也就是说余怠还是有机会见过景弍辞,并得到这等象征性十足的赏赐物品。

  郁云阁觉得不太好办:“再查查,倘若无法证实余怠给的证据是否属实,那他到梁溪,很可能会反咬一口。”

  以余怠那老奸巨猾的德行来说,也不是不可能。

  郁云阁在为景玉危杜绝任何坏情况:“林府给的东西再看看,明日去茶楼找两个人。”

  “贾应和钱海?”景玉危从林府带回来的箱子里挑挑拣拣摸出个有趣的东西,“找他们问余怠有没有提及过从梁溪带什么好东西回来?

  郁云阁瞪着他,这人有时候就是成了精的狐狸,能蛊人还能猜人心。

  “不用那么看着我。”景玉危细细端详手里的金钗,往他面前一递,“他俩是余怠的亲属,应该会知道点东西。”

  “所以人呢?”

  “在楼下房间里好好住着呢。”

  不单是钱海和贾应,那种场合里的人都被当做一网鱼兜进盆里,甭管是刺多只熬汤的鲫鱼,还是味道鲜美的鳜鱼。

  “这金钗看着眼熟。”郁云阁翻了几下,不太确定道,“和瑾妃那支一样?”

  景玉危没想到他能看得出来:“嗯,这和那支钗是一对,你仔细看金钗钗头,上面刻着瑾妃的名讳,那是无上的恩赐。”

  郁云阁摸着那三个字,心里挺不是滋味,存在于景玉危记忆中的女子,曾经也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终究抵不过权势对男人的诱惑。

  一时荣宠,得不到一世太平。

  “如若这才是景弍辞手里那支钗,那被我的人拿走的,又是哪来的?”

  “这本来就是对钗。”景玉危心里藏着很多话,不能轻易说,通常在看见东西的时候,引发倾诉欲,才会畅所欲言。

  “都被景弍辞带走了,后来余怠进梁溪,他为了表信任,轻而易举给出如此易引发争议的东西?”

  “有可能不是他自愿给的,这东西比那玉如意有威胁的多。”

  玉如意还能说是有人趁他不备偷走了,金钗用这个借口稍显牵强。

  “你先将金钗藏起来,带着玉如意回去指证。”郁云阁下了个套,给景玉危说他想套谁,“景弍辞看见玉如意不会太慌,还会当你没拿到金钗,很有可能偷偷去看余怠,你派人守株待兔,再不济嘛,放出风声,就说瑾妃当年那支金钗落入民间,有人高价来买。”

  景玉危一听眼里浮现出笑意来,好馊又好绝。

  要说这世上还有谁最在意瑾妃之死,那必定是景昭,除此之外还有个杀人凶手景弍辞。

  这一支金钗,钓出鱼不说,还能让两条鱼斗得你死我活。

  郁云阁这手当真绝妙。

第53章 离别.

  “剩下的你看着办吧。”郁云阁懒懒地说, 他相信在搞事情这方面,景玉危不差。

  景玉危深深看他一眼,当即开始拆那些信件,看样子是要将这些年三方人交流的内容做归纳。

  泡着脚很清闲的郁云阁想了想, 还是往景玉危那边挪, 帮忙拆。

  这晚三人弄到大半夜方才收拾完毕,本还要商讨别的, 被折柳提醒明日还要趁天亮前摸回仪仗大队才结束。

  黎明前夕, 景玉危悄然起身, 想趁郁云阁没醒来前离去。

  他走到郁云阁身边, 将随身携带良久的小荷包放到枕下, 刚想弯腰亲一口, 就被一双手勾住了脖颈。

  “又想偷偷溜走啊?”

  郁云阁的声音绵软又甜, 带着不自觉的撒娇, 听得景玉危很难迈开脚步。

  “怕舍不得走。”景玉危拉过被子卷住人, 怕他着凉。

  “是你舍不得走, 还是怕被我缠得走不掉?”郁云阁顺势窝进他怀里。

  景玉危看着瘦削,但实际上比郁云阁大不少, 即便没肉感, 怀里藏个人还是轻松的。

  “是我舍不得。”景玉危的手带着刚从被窝里出来的温热,还有他常年熏香染出来的沉香味, 落在郁云阁脸颊边,自带亲昵。

  郁云阁像只被薅舒服的猫似的眯起眼:“啊, 殿下这么粘人,让我如何舍得回燕国?”

  “我也不想这样。”景玉危的手顺势往下,滑进了领口大开的亵衣里,“可我控制不住了。”

  郁云阁倒抽一口冷气, 扭动腰想躲:“你轻点,控制不住就弄我啊?”

  “我哪有。”景玉危低头亲亲他泛着湿润的眼眸,“你不喜欢吗?”

  郁云阁舔了舔唇:“你来得及?”

  景玉危眼眸暗了暗,从容地抽出手:“你少招我。”

  等他回梁溪见过淳于太医,有些事便能做了。

  郁云阁轻笑:“我何时招你了?都是你想禽兽找的理由,回回赖我。”

  “不是我。”太子殿下的反驳很苍白无力,“是你先摸我的。”

  眼神不自觉闪躲,还试图落实他的恶行:“你让我克制,还先动手。”

  郁云阁听着他算账快要笑出声来了,抖着肩膀:“好,是我的错,那殿下要错回来吗?咱们一人错一次,就互相扯平了。”

  “来不及了。”景玉危能想象到门外的折柳是如何焦急的,再拖延下去,时间怕是真不够用了,“等我。”

  郁云阁心有灵犀地抬头和他接了个漫长又温柔的吻。

  “快去吧。”

  景玉危在他的注视下快步走向门口,拉开门前回头看他,只见烛光下的黑发美人静静注视着自己,眼里有着不舍和怅然,对上自己的眼神,他又换上稍稍勾人的媚眼。

  真是奇怪。

  景玉危拉开门再关上,心想,他在怅然什么?

  脚步声消失在漫天黑暗里,确认景玉危真走了。

  郁云阁感到心内有股巨大的失落从天而降,被抽走力气般滑进被子里,自言自语:“解决完他的麻烦,该回去履行我的职责了,真是讨厌,人为什么要有那么多事,偏偏让心意刚通的两人分隔两地,太残忍了。

  景玉危刚走没多久,门再度被敲响,闭目养神的郁云阁低声道:“进来。”

  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的江开无声无息走到床边,话少简单:“曲闲说差不多该出发了。”

  郁云阁在被子里打了个滚,滚到景玉危睡过的那边,闻着残留的沉香,昏沉的脑子清醒不少:“让你留的人留了吗?”

  “留了。”江开回答,“楼内数一数二的高手,必要时候能带他逃离梁溪。”

  郁云阁还是不放心:“确定梁溪情况不佳,对他没有威胁?”

  “确定。”江开很沉稳,不管他问什么都能答上来,“公子是不是还想问东宫守住了没有,景昭有没有给景弍辞及景江陵添堵?”

  郁云阁讪讪的,拖延时间的心思被看穿了。

  “守住了,添堵了。”江开自问自答,直勾勾地看着他,大意是您看还满意么,是不是能起来走人了。

  “你们这些人就会干棒打鸳鸯的事,一天天的,事事都要我亲力亲为,要你们做什么?”

  郁云阁嘀嘀咕咕爬起来穿衣服,对曲闲催着赶着让他快走的事百般怨言。

  “潮州情况怎么样了?”

  “税收即将收整结束,马上要出发去盛歌,估计半路上会出问题。”江开说的都是曲闲告诉他的,充其量是个传声筒。

  郁云阁听出他模仿曲闲话里凝重,料想潮州情况怕是比这还要难搞,被护送进盛歌的银两好似拔光了毛洗干净的鸭子,四面八方围着想要啃一口的狼。

  有没有本事啃上一口,就看这护送的人是谁。

  燕国当今皇帝年岁小又贪玩,手里没权势,周围还不是什么好鸟,全靠宁逾白强撑着。

  倘若宁逾白心怀不轨,小皇帝就是完蛋的完。

  当然了,以宁逾白如今的行事作风来看,并没有要取而代之的想法,还战战兢兢的为燕云殊守皇位,也是奇观。

  “不如你让人给宁逾白递个口信。”郁云阁穿戴整齐,跺跺脚本打算往外走,突然想起件事,转身又回了床边。

  江开就看见他在枕头下面摸出个什么东西揣进兜里,这才接上刚才那句未完之话:“多少能给我省点事。”

  被朝廷盯上不是什么好事,玄云楼起始至今太过招摇,这段时间他一直在让其蛰伏,养精蓄锐,真让这锅扣身上,努力就白费了。

  像这种打朝廷银两的砍头大事,他觉得有必要通知宁逾白,让人早做准备。

  “不好递。”江开说,“他身边人太多,警惕心太高。”

  送信去的人搞不好会被盯上,从而带个小尾巴回家,暴露所有。

  这风险太大了,江开不能赌,郁云阁更不能。

  “算了。”郁云阁叹了口气,“我亲自走这趟吧。”

  希望这件事早点结束,他好回到景玉危身边,也不知怎么,这趟走,他心里总是惴惴难安,好似会有惊天动地的变化在酝酿。

  “先去找游重鸾,我有东西让他转交。”

  江开不介意再耽误会儿,横竖他是主子,要以他为重。

  在他们敲门之前,游重鸾先一步拉开门,眼带杀意,一看是他们,杀意刹那又收了回去。

  “太子妃。”

  郁云阁懒得纠正称呼问题,怎么说都不听,他直接将信递过去:“我有事需要离开几天,待殿下回来,你便将信给他。”

  游重鸾知道自己不该多问,但架不住他直来直往:“太子妃要回燕国?”

  “哟,何以见得?”郁云阁问。

  “若不是有急事,太子妃应该不愿意离开殿下。”游重鸾看人看事都准,这几天看两人相处细节,能知道很多。

  “你既然看出来了,那就麻烦你在殿下生闷气的时候替我解释两句。”郁云阁笑道。

  游重鸾没答应,将信收了起来。

  “谢谢游将军。”

  交代完的郁云阁带着江开趁黎明前夕驾马离开东平城,在城外和曲闲大部队汇合。

  曲闲被冻得嗷嗷叫,看见他就问:“软玉在怀,不舍得走了?”

  “我是他怀里的软玉。”郁云阁看了他一眼,“走。”

  曲闲被噎得说不出话,他是什么都敢说,也是能豁得出去。

  “郁公子,咱们这趟回燕国可能要待挺久的,你能放心吗?”曲闲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骑马跟在郁云阁身后。

  这人讨厌是真讨厌,有时候说的话是真有用,看在这有用的份上,郁云阁愿意忍他。

  “有什么不能放心的?他还能背着我爬墙,给我戴绿帽?”

  “那倒不是,我是怕你走没和他说,惹得他醋意横生,直接跑燕国将你绑了。”

  “你怎么知道我没和他说?”

  曲闲尬住了,好长一段时间才问:“你真没和他说?”

  郁云阁摇头:“和他说不确定能不能走得掉,之前和他提过一嘴,他心里该有数。”

  曲闲直呼坏了,就景玉危那疯批性子,刚将人圈到身边,还没做什么呢,人又偷偷跑了,这不得疯啊。

  “你胆子真大啊。”曲闲说,“你就不怕他知道会气坏了。”

  “他气性哪有那么大?”郁云阁觉得他对景玉危有偏见,还不小,“你看错了,他那么纯情,心胸宽广,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曲闲觉得他被美色糊住了眼,根本不知道景玉危的本质有多危险,深深为他将来的安全感到担忧。

  “你有空想这些有的没的,先想想接下来的半个月你会有多难熬吧。”

  之所以让郁云阁说出这番话是因为两人到这要分道扬镳,他去往早就定好的燕国,曲闲得回到梁溪坐镇,那边事情还没完,曲闲得去看着。

  也正知道曲闲会回去,他才那么痛快的答应走。

  曲闲再不怎么靠谱,多少能照顾景玉危。

  “回见。”郁云阁说着这句话,率先踏上前往燕国的小道,留下曲闲勒了勒马目送他一程,再带着人往梁溪方向而去。

  朝着相反方向走的景玉危有所预感的回头看了眼燕国方向,折柳在旁低声问:“殿下,怎么了?”

  景玉危没说话,心想明日若是回去没见到郁云阁,他不会放过他。

  翌日要进城前,常年在仪仗前晃悠的几人看见他捧着汤婆子出来,行礼时候眼神很高傲,瞧着竟有种他们才是主子的错觉。

  这大概就是快要到自己地盘上的底气,折柳拳头硬了,恨不能上去砰砰给他们几拳。

  “太子殿下躲在车里那么久,终于忍不住下来走走了?”

  有人出声,景玉危看了一眼,是景昭塞过来只会添麻烦的废物。

  “再不下来要赶不上看戏。”他不咸不淡了一句。

  那人愣了下,真听见他开腔,还是件很微妙的事,他并不是个很多话的人,有太子身份加持,端着架子更符合他。

  “看戏?”那人笑得猖狂,“你能看什么戏?东平城是重灾区,你的使命是在余大人协助下开仓救人。”

  “你比我知道的要详细。”景玉危摩挲着汤婆子,掌心的刺绣很软很艳丽,透着杀人的锋芒,“看来孤要做什么,都在你掌控之内。”

  那人皱眉,刚要说话,身后又冒出来一个人:“听听,你不觉得自己挺不是人吗?”

  景玉危顺声看过去,挺好,这是景弍辞手底下的人。

  “你说什么呢?”景昭的手下不高兴了,“我这是尽职尽责。”

  “尽职尽责给殿下添堵?”景弍辞的人说话听起来像是为他好。

  “你两吵什么?”真正能制住两人的领队出来了,这是景江陵的人。

  景玉危像看热闹似的隐形到了旁边,饶有兴趣地等着好戏开场。

  很快好戏上演了,三人不约而同被人找到,低声耳语片刻,三人齐刷刷看向了他,眼神各异。

  作者有话要说:

  景玉危日记。

  我感觉他好像离开我了,我有点儿要失控了。

第54章 冷态.

  “这么看孤做什么?”景玉危轻笑, “孤脸上有东西?”

  那三人一言不发前后脚快步离去,看其背影不乏透着慌张。

  折柳为他打抱不平:“他们狗眼看人低,瞧那得到消息的狗腿样,该被乱棍打死。”

  景玉危眯眼看向半空中的艳阳, 心情好起来:“没关系, ‘好日子’在后面,他们会哭着向孤求情。”

  “殿下, 那梁溪来的加急消息是一股脑送过去, 还是分开?”折柳问。

  三人匆忙离去是因收到梁溪来的信, 内容不算友好, 传递着梁溪情况的不友好, 让三人心生危机, 这才抓紧要回去看看到底交代了什么。

  但其实那信早在七日前就到了, 被景玉危命人拦下来, 藏在手里。

  就等着今日入东平城前给这帮人送点儿开门礼呢。

  景玉危素来不是个喜欢给对手痛快的人:“分两天送。”

  他们不是喜欢在用餐时候大声喧哗吗?那他就好人做到底, 给他们送点儿加餐的。

  希望这餐加得称心如意, 能得他们喜欢。

  “是,殿下, 要入城了。”折柳道。

  他心里也是痛快的, 等会儿会更痛快,因为那些人无法见到总该等候的余怠。

  景玉危转身上马车:“进。”

  随行奉景江陵监视景玉危的人是个惯会拍马溜须的好手, 领这趟差事十分重视,每日都会到马车跟前看望景玉危, 要确定人还在,一路走来,他觉得景玉危哪里都好,就是不爱露面, 碰上点儿事只会让他拿主意。

  老实说给他添了不少麻烦,但不可避免让他打心里觉得自己被看重是好事。

  又觉得景玉危确实是个废材太子,连吃酒席这种事都畏畏缩缩。

  这种无形之中的追捧让他膨胀起来,自认为能拿捏住景玉危。

  更别提马上要入的东平城,那里都是自己人,景玉危能不能办成事,是他一句话的事。

  至少在得到梁溪来的消息之前,他都是这么想的。

  被一封不过巴掌大小的信笺打破了念想,梁溪出事了。

  他心思恍惚地骑着马,按照原计划行走在前,领景玉危的马车入城。

  东平城东城门大开,前两天厚厚的积雪被清扫干净,街角巷尾能看见兜手好奇探头的老百姓们,他们慢悠悠看热闹的身影完全不像是饱受旱灾折磨的人。

  他疑惑了,这里什么情况?

  难道是余怠没有听从命令,擅自做决定开仓放粮,救济老百姓了?

  不应该啊,在他印象中余怠没那么好心,那是老百姓带头冲了余怠,翻身做主?

  还是说游重鸾这不听管教之人,为活命带老百姓们造反不成?

  他一时之间思绪万千,愣是没将东平城一副太平盛世的情况往景玉危身上想。

  马车里浑身暖呼呼的景玉危抿着刚沏好的铁观音,满口清香甘甜:“第二封信安排好了吗?”

  刚放下小茶壶的折柳毕恭毕敬道:“是,马上就由人送到马前。”

  话音未落,景玉危便惊觉马车速度慢了下来,渐渐停住了,前面发出阵阵骚乱。

  “这出戏刚开始,希望他们能拿出细作素养来,让这出戏完美落幕。”

  折柳正掀开帘子看向前方,那是他安排好装作是贫民的人,拦在管统领面前,手中高高举着封信,满脸渴望得到奖励的模样。

  “看见熟人了吗?”景玉危又问。

  碍于身份他不好趴在窗边看向外面,又想知道郁云阁有没有在看他,只能让折柳代为掌掌眼。

  折柳还真钻出个头四周看了一圈,尤其是高位置的地方。

  以他对郁云阁的了解,这位太子妃若是要看热闹必定是看个够本,位置越显眼越是能找到。

  但让折柳失望了,一圈下来,他连江开都没看见,更别提郁云阁。

  折柳的久久没吭声,让景玉危预感到什么,顿觉方才甘甜清香的铁观音失去了味道。

  “回来。”景玉危放下茶盏,将汤婆子重新兜进手里,大概知道郁云阁在哪。

  折柳还想帮他们家太子妃兜个底:“可能是我找的不仔细没找到,太子妃这次行事低调,我再仔细看看。”

  “不用,回来。”景玉危声音里不免多了些厉色,能听得出来他心情不佳。

  折柳尴尬地退回来,嗫嚅道:“殿下,太子妃可能在忙。”

  “你没找到他,要么他为安全起见在暗处,要么就是……”景玉危顿了下,无情道,“他根本没来。”

  “不会的,太子妃那么喜欢你,肯定不忍心让你失望。”

  折柳说得太信誓旦旦了,弄得景玉危心里更不是滋味。

  他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就现状来看,大抵还是燕国的事更为重要。

  “多嘴。”景玉危难得呵斥折柳,“不要妄自揣摩他的心思。”

  这话也是对他自己说的,揣摩来去没能到点上,得到真实答案指不定会伤心。

  “也许等回到那,留给孤的只剩一纸书信。”

  折柳下意识反驳:“不可能的,太子妃他那么……”

  话音消失在寂静的车厢内,折柳想到不久前他的话,不敢再说。

  景玉危心想,要真得到一纸书信,他再见郁云阁,恐怕会失控伤了他。

  因预想中的观众没能到位,接下来再精彩的好戏也没能勾起景玉危的兴致。

  仪仗队伍里至关重要的几人全都心神不在,恨不能化生为鹤,一日千里飞回梁溪。

  梁溪情况到他们手里只剩下三言两语,交代不完整,情况属不属实也不得而知。

  三人都急得上火了,更上火的是走到城主府才发觉这里被查封,余怠不知所踪。

  “管统领,你看这如何是好?”代表景昭的人眼里满是急色,话音也冲冲的,听的人很是不痛快。

  管统领冷冷看着他:“人都到这,还能什么事不干折返回梁溪?景六,你家主子就那么教你做事的?”

  被他叫景六的人脸色难看,一句话不说就要嘲讽:“我看你吃得香睡得好,怕不是早背地里投奔那位了。”

  “你少胡说八道,我比你更想知道梁溪的情况。”管统领备受推崇惯了,受不得挑衅,“倒是你,不带人去问问看余怠在哪,还在这和我顶嘴,是想耽误事儿?”

  “行行行,你是统领,你说的算。”景六不和他吵,忍着一肚子的火带人去到城主府的大门,仔细看封条上面的字,片刻后脸色诡异的回来了。

  管统领刚被他刺过,见他一声不吭,没忍住阴阳怪气:“看懂什么了?是不是余怠碰见事先跑了,怕我们将罪名算在他头上,来了个自欺欺人式贴封条?”

  景六张张嘴,目光由他身上掠过看向后面马车,像被锯了嘴的葫芦。

  “见鬼了?”管统领见不得他装神弄鬼,看都不看景玉危的方向,抬脚往大门口走。

  景六退到旁边,想不明白似的又看几眼马车,嘀嘀咕咕:“人天天看着,是怎么做到手伸那么长的?”

  一直看他两龙争虎斗的景四走过来:“封条写了什么?”

  “你想知道就自己去看,别问我。”景六对外人没好脸色,更别提景四还是景弍辞的人,敌对。

  景四瞧着他:“和那位有关?”

  “都说了,想知道自己去看。”景六怼了句,看见前方的管统领也脸色诡异的回来了,心里难免幸灾乐祸。

  是王上亲信又如何?

  不也照样没将人看住,让人悄无声息成了大事,就东平城这副老百姓安居乐业的情况看,余怠凶多吉少,搞不好连带着挖出诸多对主子们不利的证据。

  景六一想到景昭倒台,感到危机,得想个法子。

  “将封条拆了,赢太子殿下入府。”管统领高声下命令,眼神直直看向车帘被风吹动的马车,那位真是好手段,离开梁溪就等于离开牢笼。

  千防万防,没能将人防住,是他大意了。

  这趟回去不好交差啊,管统领想着该如何戴罪立功,静候好一会儿,也没见到有任何动静。

  城主府门的封条拆了,门也被打开,只等景玉危下车进府。

  偏偏人待在车上像没听见,弄得管统领心生不祥,这情况太反常了。

  管统领往前走,到车边试探道:“殿下,可以下来了。”

  车帘被掀开,折柳板着脸硬邦邦道:“殿下说先去驿馆。”

  “都到城主府了,还去什么驿馆啊?”管统领说,暗想这太子殿下不懂人情世故,难怪在梁溪混不下去。

  “殿下说城主府主人不在,不该堂而皇之进去,经主人同意那叫入住,没经过的叫贼。”折柳一板一眼道,好似这真是景玉危会说得话。

  管统领不是第一次见折柳,相当清楚这位东宫詹事嘴上本事,被指桑骂槐的浑身不舒坦。

  偏偏折柳打着景玉危的旗号,让人不好开骂。

  管统领皮笑肉不笑:“城主府让带有殿下印章的封条给封了,人是不是……”

  “你说什么呢?”折柳大为震惊,似乎真不知道这事,“殿下一直与你们同行,何时到过此处?别是有人冒充了殿下,将余大人带走了。”

  管统领睁大眼睛,不敢信他敢如此胡说八道。

  “你们还愣着干嘛,速速去驿馆落脚,组织城内护卫,寻找余大人啊。”折柳火急火燎催促道。

  管统领认真细致看他,见他神情不似作假,顿时也紧张起来。

  真让余怠被不知名的人绑走,那滑天下之大稽的秘密爆出来,南川各地都得乱。

  事关天下太平,管统领哪里敢怠慢?

  当下依景玉危所言,关上城主府大门,领着一行人入住驿馆,接着带人去找游重鸾,顺便派人去城内四处搜找余怠,不要太过大张旗鼓,多问老百姓。

  等驿馆里空下来,折柳和景玉危从后门离开直朝富人区而去。

  被管统领忙着要找的游重鸾等候在门旁,见到不过大半日没见的景玉危,二话不说将随身携带的信封递过去:“这是太子妃托属下交给殿下的。”

  景玉危盯着信封上熟悉的字迹眯了下眼。

  “太子妃说他想对殿下说的话都在信里。”游重鸾补充了句,直来直往的游大将军并不擅长甜言蜜语,干巴巴皱出句偶然听见的戏文台词,鹦鹉学舌似的学给景玉危听。

  景玉危轻嗤了声,随手接过,却是没看胡乱塞进袖子里,捏过信封的手背青筋毕露。

  好得很,当时问他没能得到正面回答的问题,这会儿又变成实质性的行动。

  他郁云阁真是拿得起放得下,好在他也不是十几年前的孩子,为离开的人哭哭啼啼。

  “随行的人一个也别放过,全抓起来。”景玉危冷声吩咐下去。

  不知是不是折柳错觉,景玉危的脸色比以往更冷,眼底飘着些许恨意。

  嘶,这个冬天的南川对他家太子妃来说怕是不太好过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景玉危日记。

  好,很好,非常好!

第55章 感触.

  快要离开南川的郁云阁连打两个喷嚏。

  江开思考片刻道:“这是有人骂你还是在想你?”

  郁云阁深知两国内多少人想要他命, 俗话说虱子多了不怕痒,选择性遗忘,只挑好听地说:“那必然是我的殿下在想我。”

  “离开前曲闲对我说了些话。”江开勒马放慢速度,前方是两国交界, “他说让我陪你在潮州逛逛, 那可能是你最后的自由时光。”

  郁云阁真以为曲闲能说出什么好话来,白期待了:“让他闭嘴, 一天到晚就知道污蔑。我的殿下那么懂事贴心, 哪里会做出他说得混账事?”

  江开顿觉他无可救药, 放弃劝说地摇摇头。

  丢下一封信的离别, 换做是他, 也不痛快。

  “你们对他有偏见, 就觉得他从小生活在那种环境里, 心思歹毒又阴暗, 对感情小气得很。我告诉你, 他不是。”

  江开不知他哪来的自信, 敷衍地点点头:“是,我们都有偏见, 偏见到一致觉得你这样不辞而别回去后没好果吃。潮州事情结束, 我护送公子回梁溪后要回趟雾廊山。”

  少见的自我安排,落在郁云阁耳里生出些别样情绪来:“回去陪师父?”

  这是江开每年必备行程, 比郁云阁这个正儿八经的关门弟子还要用心。

  “主要不忍见公子你痛哭流涕的样子。”江开说。

  能让这棺材脸偶尔金句频出的怼人,曲闲洗脑功力不赖。

  郁云阁没好气道:“那不用你送我回去, 到潮州完事后分道扬镳。”

  他独自一人能更快速,省得身后带个小尾巴被人认出来添麻烦。

  江开想打开他的脑子看看,先前看得与景玉危相关的事是不是被抹去了,否则他怎么还能将人想的那般天真无邪?

  算了, 空有皮囊的美人蠢点无妨,在景玉危那儿吃点亏也是好事。

  免得再放出门去被别人骗,至少在江开这里,景玉危非善人,却对他情根深种,再怎么胡来也能保他的命。

  主仆两一路斗嘴回到苍莱山,休整半日,又启程去潮州,着手安排人暗地里护送赋税银两入盛歌。

  以郁云阁意思,这事儿他跟到这就行,接下来若有意外,全权交由玄云楼左右护法跟进。

  这等甩手掌柜的心思在看见楼内人送上来的账本后消失得一干二净。

  账本做的有问题,纵然看起来很漂亮完美,但从细枝末节里还是让郁云阁寻到了不对劲之处。

  谁家楼内几十号人个把月能吃掉几百斤大米,猪都能给撑死了。

  彼时,他已到潮州玄云楼隐蔽性最佳的据点,这里左邻右舍都是寻花问柳的勾栏院,白日里安安静静,偶有寒风随半开的窗吹入房内,只能听见翻动书页的声响,不闻人声。

  “曲闲走了将楼内掌权给了谁?”

  江开便知出岔子了:“饶江。”

  “让左右护法办了他。”郁云阁头也没抬继续翻看账本,“吃了熊心豹子胆,在我眼皮底下做这种粗略的账面,真当我去了南川不会再回来?”

  江开心想,他行事没有同楼内人说的习惯,时常神出鬼没,又落下个喜好美人的风流名声在外,让旁人很难不这么想。

  “也许……”郁云阁停下翻账本的手,沉思道,“要盗走这批赋税银两的消息不是空穴来风。”

  江开思绪跟上了:“公子的意思是饶江勾结外人,意图半路打劫官银?”

  “不无这个可能,你让左右护法抓到人好好问问。”郁云阁说。

  江开知道这不是件小事,当即快步出门去找人。

  知道账本有问题,郁云阁不再翻看,摇了摇手边的铜铃铛,自有人推门进来等吩咐。

  他将账本丢在托盘上推到左手边:“打回去,让他们重做。”

  手下人无声上前双手取走推盘,小心退出去关上门,全程没发出过任何声响。

  账本出现问题带来的阴影是让他不由得怀疑起到手消息的真实性。

  饶江会不会在这方面也小做手脚,去掉看似无关紧要的两个字,便能让整件事危安对调,这是很为致命的事。

  对这方面他没特别好的解决办法,只得拆开近两日的消息,细细查看。

  燕国境内琐事动向过大的不多,说来说去还是盛歌最为热闹。

  小皇帝啥也不是,真正的大事全靠宁逾白,那这城内外的事也都围绕着这位手握重权的摄政王展开,待看完长长一页消息,他不由得称赞,宁逾白不愧是先皇钦点的状元,单凭几手简单布局稳住盛歌,又敲打居心不良的公主一家。

  只是这光敲打不见得起太多作用,长公主这几年看似深居简出,实则拉拢着人心。

  就是那位早年打着云游四海的驸马爷,消息全无,像对权势毫无兴趣。

  他想着梁溪都被搅得一团乱,盛歌也不会就此太平很久。

  否则宁逾白早安排人偷偷给景江陵上眼药,弄得南川乱上加乱,骤时再一举攻入,直让南川腹背受敌,俯首称臣。

  看完燕国相关,他的手探向了装有南川消息的水晶罐。

  江开不愧是他的随行仆从,相当清楚他最想知道谁的消息。

  第一个消息便是和景玉危有关的,这人在东平城混得风生水起,仗着有游重鸾在手,加上老百姓的支持,硬是当着三方人代表面前将场面控住了。

  没交出余怠,也没暴露和林府人接触过的事,暗藏手中证据,要当着景江陵的面将两王兄锤死。

  这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作风,倒是很景玉危。

  只要人没事,做什么都行,让郁云阁稍有不满得是居然没详细列举景玉危每日见过谁,吃了什么,身子怎么样……

  “该重金收买折柳的。”他说完从怀里摸出走那日景玉危留的东西,“给我机会呢?”

  浅色荷包松开束口,能看见里面的东西泛着绿光,一种质地很纯净的光感。

  “这么相信我的人会不看我留的信吗?”郁云阁哼了声,“绝对是曲闲江开乱说,你会看的吧?”

  那封信可是他绞尽脑汁花了两天功夫写完的,用尽毕生听过的肉麻话语组织而成。

  哪怕修无情道成仙的人看了也得心生情愫,难以控制。

  他就不信景玉危的道行能高到稳如泰山的境界,不为那封呕心沥血的情书感动得痛哭流涕。

  自我感觉非常良好的郁云阁又拆开了梁溪来的消息。

  梁溪局势比前一日送来的还要紧张,景昭从背地里和景弍辞作对逐渐转移到明面上来,早朝时候因景玉危在东平城赈灾的事你一句我一句,几乎要吵起来了。

  弄清楚两儿子为什么吵架的景江陵根本没劝架的意思,转而对景臣晖和景武坚嘘寒问暖,由着那两人斗得你死我活,颇有种眼不见心不烦的架势。

  景昭没愧于他的期望,收到一封匿名描述瑾妃死亡场面的信,几次三番试探景弍辞。

  到底心里有鬼,景弍辞面对试探频出状态,导致关系破裂。

  从早朝吵到下朝,平时在路上碰见,景昭都要冷嘲热讽两句,让景弍辞大为不爽。

  用不了多久,两人间的矛盾积累差不多,就该再添上一把火。

  最少也要在景玉危回梁溪前,让他们大打出手,给景玉危创造些能自保的机会。

  郁云阁要将梁溪局势拿捏在手,还要多注意景江陵,至今这老狐狸还没动手,瞧不出想做什么。

  不能让人太舒服,他抄笔开始为那两位王子布局,得让景江陵身边无人可用。

  一盏茶后,他落好封泥,走到窗边透透气。

  燕国的冬天比南川暖和太多了,风吹在脸上不觉得那么疼,但他还是想念南川。

  因为那里有他时刻惦记的人在,想早点回去了。

  在他惆怅的时候,江开走了进来。

  “人抓到了?”

  “差一点让他跑了。”江开说。

  郁云阁依靠窗边,望着没多少人在晃悠的街巷,口吻如此刻天气般发冷:“他猜到我来这第一件事看账本,会发现他拙劣不堪的骗局,想着先跑为上?”

  “是,他没想到我们来得这么快。”江开说。

  “那些不重要,重要的是将他知道的事全挖出来。”郁云阁说,“别让他离开玄云楼。”

  这种身怀秘密的人一旦跑出去,玄云楼的安危便成了问题。

  总不能他师父刚将重担交给他,没到三个月就被他玩散了。

  “官银走得太慢了,留几个人跟着,你先随我去盛歌。”郁云阁改变主意,想要先去盛歌探探路。

  那边儿人生地不熟,很容易出事。

  “您师兄说想见见你。”江开提醒了句,“其实这件事最开始就是他派人送来的消息。”

  郁云阁不想见师兄,但这份恩情是要谢的,他想了想:“我们走后第二日让人给他送点补品,顺便把这个交给他。”

  江开低头去看,是一张字迹还未全干的信,上面批着生辰八字,写的是未来十年运势。

  什么补品也不如他亲手做的这一卦好,江开方才觉得他不近人情,现如今明白他怕是想隐藏行踪。

  “让他们加把劲,我要在官银抵达盛歌前知道这次的事到底怎么回事。”

  “是。”江开接过信,转身又去忙了。

  在潮州落脚不到三晚,郁云阁又踏上前往盛歌的路,这次更急,偏生上天像和他作对,途中频繁遇事,弄得他烦不胜烦,在一次遭到暴雪冲击无法继续赶路,被迫在路边客栈休息,他的烦躁到了顶点。

  “我让你们送的信真送到他手里了?”

  江开很想拿把铜镜让他看看现在的他像什么:“亲自交到他手里。”

  “那为什么他不给我回信?”郁云阁丢掉半路捡来被撕得只剩一点儿的树叶,“不可以说是他的问题。”

  江开:“……”

  这还不是他的问题,难道是他们的人投递姿势出了问题?

  “公子,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在生气?”江开耿直道。

  被当头一棒敲醒的郁云阁重重叹了口气,忧郁道:“我怎么会没想过,就是想到了才不间断写信让你们送过去。不然我还能从盛歌直接飞到他身边?相隔上万里呢。”

  江开说:“原来公子你门儿清啊。”

  郁云阁现在逐渐相信曲闲和江开的鬼话,觉得这趟从燕国回去很可能面临非人待遇。

  “是啊,我睡在他身旁,不比你们看到的多?”

  “我推迟回雾廊山。”江开到底心软,又看在他清醒的份上,决定给这快要成昏君的人一个机会,“我在梁溪外等你消息。”

  郁云阁试想了下如若景玉危太生气,会做出什么事来,咬着嘴唇道:“光你一个不顶用。”

  得让曲闲多准备两个人,否则他怕他被景玉危做死在床上。

  江开少见他退让,唇角翘了下:“我和曲闲打声招呼。”

  作者有话要说:

  郁云阁日记。

  完了完了完了,我感觉到我要完蛋了。

第56章 密探.

  郁云阁看见他唇角少见的笑容, 深感无奈:“笑吧,事到如今只有我像个小丑。”

  “公子误会了。”江开偏要反驳他,“那时恐怕我们进不得东宫。”

  都进不去东宫,更别提救他出来了。

  所以这哪里值得笑?

  郁云阁很不理解, 还大为愤怒:“你是不是和曲闲又打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赌?”

  江开咬死说没有, 他也不能拿人怎么样。

  “公子,咱们恐怕要在这耽误一段时间。”

  江开说得没错, 暴风雪降临得不是地方, 这里人烟罕见, 能碰上个客栈已是幸运。要说天晴等雪化, 估计要很久, 等他们到盛歌, 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

  十分耽误计划, 光是想到要延迟数十日回南川, 郁云阁后背发凉。

  “你说我要在信封上写实际情况, 他会原谅我吗?”

  他不抱太大希望地问, 不等江开回答,他心里估算起景玉危会有的反应。

  越想越不是滋味, 称之为九死一生不为过吧。

  江开难得对他露出怜悯眼神。

  “算了。”郁云阁关上窗户, 不在大半夜吹寂寞的冷风,面对江开略带疑惑的眼神, 他洒脱道,“木已成舟, 早十天还是晚十天回去,得到的惩罚都一样,我还在这纠结个什么劲?”

  江开惊诧地扬眉,不太相信:“公子真这么想?”

  “我怎么想的重要吗?”郁云阁和衣而卧, 失神地看着挂有吉祥红木牌的房梁,“他生那么大的气,一封信不肯给我回,还在意我怎么想?”

  对人家小夫夫闹别扭这事儿,江开没太多劝说经验,只能无措僵站着。

  “睡吧。”郁云阁翻身背对着江开,阖上了双眼。

  情况果真如郁云阁料想那样,第二日天晴积雪堆到小腿,马根本跑不起来,再说就算马能承受得住,人也没办法在雪天里待太久。

  这种时候若是雪盲,极容易迷路出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他再想要早些抵达盛歌,也不能拿生命开玩笑。

  于是他和江开就在客栈暂且住了下来,照旧处理玄云楼和坚持不懈给景玉危写信。

  自然,生闷气的太子殿下相当傲娇的没回过一封。

  哪怕他将原由写在信封上,一眼便能看见,但凡经手信的人,都知晓他们的楼主正孜孜不倦得向家里那位诚恳认错,脸丢得不是一般的多。

  彼时收到信的景玉危再次将信丢进锦盒里,那里堆着大半箱外封写着各类苦诉衷肠又甜言蜜语的信。

  折柳在旁简直不敢为他家太子妃求情,思索着该不该通个风报个信啥的。

  “记着。”景玉危转过头冷冷看他,“你是东宫詹事,只管与孤相关的事。”

  折柳腹诽,太子妃也与您有关啊。

  “是。”折柳瞄一眼被重重盖上盒子的锦盒,“游重鸾将东平城事情办妥了,问是不是翌日押送余怠及那几位重要人证去梁溪?”

  “准。”景玉危垂眸翻着画册,手指微顿,想起些事。

  东平城的县官消失,偌大的地方不能一日无主,他派人加急送信回梁溪,请示景江陵。

  许是梁溪的龙争虎斗扰乱了景江陵的野心,那位握着权势死活不肯撒手的老狐狸居然松口让他做主。

  景玉危怕这是个陷阱,没敢放自己的人过去,而是提拔了景江陵与景昭曾经很想要的第二人选。那人有余怠的前车之鉴,又有他的提拔之恩在,当即回头是岸,愿意为他潜伏在敌方阵营里,当个透露消息的眼。

  这等善变之人并不能得到景玉危的百分百信任,象征性给了些好处。

  解决掉东平城的事,他满载而归,等着看景江陵的反应。

  此时看着膝盖上摊开的画册,难免想起某个招呼不打明白偷溜走的人,加上某人每日情书轰炸,想忘记都难。

  “他在燕国如何?”

  折柳赶紧说:“碰上百年难遇的大雪被困在了离盛歌百余里的偏僻客栈里。”

  景玉危意味不明道:“让人继续跟着。”

  “是。”折柳犹豫了片刻,“殿下若真的想他,便回封信吧。据传消息的人说太子妃这几日心情低落,每日都围着客栈走走停停,像是在想该如何早些离开。”

  景玉危猛地合上画册,冷笑:“孤才不想他。”

  是他自己要走的,又没人赶他,无人规定他来信,他就得回。

  折柳太了解他的嘴硬:“他很想殿下呢。”

  “我看你也挺想他的。”景玉危冷漠道,“不如孤送你去燕国陪陪他?”

  折柳惊得往后退,险些快要跌出马车,双手摆得像摇花手:“不不不,我没这个意思。殿下不要误会,我只是、只是觉得……”

  “孤太小气了?”景玉危直截了当地问,“孤就是这么小气的人。”

  折柳:“……”

  这话是真没法接。

  “不用替他说话。”景玉危又翻开了那本画册,指腹摩挲着纸上血脉贲张的暧昧画面,“孤只听他自己说。”

  折柳听出他话音里的冷漠,心想或许太子妃真当面说,还不知你会作何反应呢。

  马车外寒风呼啸,吹得折柳心头也哇哇凉,又纠结要不要给郁云阁送口信,让人有个心理准备呢。

  有所预料但仍然准备不够充分的郁云阁在被困在客栈第六日,终于有机会离开。

  他真拼起命来,让江开刮目相看,原来他们家楼主也有拼命三郎的一面。

  比原计划更早两日抵达盛歌,这时的燕国国都正张灯结彩,准备着腊八节。

  郁云阁站在挂有红灯笼的私宅门口跺了跺脚,这一趟盛歌之行将他的贵公子坏习惯改得差不多,端得起放得下,最让江开在意的是他真不好美人那口。

  仿佛真让南川的那位病娇太子治住了,这是好事。

  “官银运来不会直接进国库。”郁云阁低声说着事儿,过于出色的容貌总引得人多看几眼,“户部能进?”

  江开听见开门的声音,往他身后挪几步,稍稍挡住:“有户部地图。”

  怎么进户部,得看他的心情。

  到底是玄云楼的老家,能利用的多不胜数,若是将南川消息铺设到这地步……

  还用得着他以身犯险,从这个坑踩到那个坑里。

  “送过来。”郁云阁在引起更多人注视前,先一步挤进打开的木门里。

  守在木门旁的玄云楼楼众甚至没能看清他是何模样,察觉到一阵带着不知名香味的风吹过,人便消失在楼梯尽头。

  江开知道他烦了,厌倦被无知事情拖住脚步。

  “不要让人打扰楼主。”

  关上门的玄云楼楼众低头表示知道了。

  盛歌的天气比南川好上许多,纵然有凉意,不至于刺骨,不受大雪影响,晚间还能听见不少老百姓的热闹议论声。

  伏在案前的郁云阁抬头:“今年腊八节有何特殊之处?”

  “据说皇帝要与民同庆,一起感受难得丰收之年。”江开回道。

  “燕国没受到任何灾害影响?”郁云阁不解,同一片天空下,燕国与南川的粮食产地相隔也不算远,为何一处惨遭旱灾,而一处丰收连连?

  江开知道他这么问的意思,便道:“燕国的水渠建设完整,还有巨大的蓄水池塘。”

  这对旱灾来说是很好的应对措施,倒不能说南川没想到这一步。

  是景江陵拨下来用作修缮水渠的银两被层层剥削,最后剩下的不足以支撑如此庞大工程,导致水渠修不成,无法达到理想效果。

  身为王上的景江陵是否知情,无法得知,坑害老百姓倒是事实。

  “虽然小皇帝无用,但他有个好爹,还有个靠得住的好帮手。”郁云阁铺开了张崭新的宣纸,“燕国老百姓比南川的幸运。”

  现如今梁溪局势诡谲,几方势力互相摩擦,俨然有火花,再来个外界因素添把火,指不定烧得十八里一片焦黑。

  骤时遭罪的还是老百姓,说来说去,倒霉的永远是底层。

  江开闻言宽慰他心:“曲闲在梁溪,能保住他。”

  “走一步看一步。”郁云阁说完,凝神将一路所见所闻详细写下来,描绘成图。

  既然南川没有本事自己创建出一套适用于老百姓的生存环境,不如直接剽窃隔壁的。

  这趟盛歌之行给郁云阁最深刻的感受便是燕国老百姓有没有这个皇帝都能活得好好的。

  没办法,先皇给奠定的基础太好了。

  太过容易吃饱喝足,老百姓一旦生活有所满足,很难生出别的心思来。

  自然而然形成天下太平的盛世画面,南川缺得就是这个。

  他希望这次送去的信能得到景玉危的回应,因为这不单是儿女私情,还有天下大事。

  景玉危再怎么样,也是南川太子,总不能连这都不看吧?

  山不来就我,只能我去就山了。

  郁云阁没想到自己会沦落到这地步,又暗下决定,若是这回再没回信,他便不再给景玉危送了。

  凡事等他这边事结束再说,省得多牵挂。

  而景玉危仿佛听见了他的心声,知晓对方收到信又让他的人两手空空回来,他满心无奈。

  “算了,别管他。”郁云阁系好黑面纱,“按原计划行事。”

  户部内外把守森严,郁云阁蹲在远方屋顶看了好一会儿,发现想趁护卫换班猫进去,难度过高。

  “宁逾白挺看重这里。”

  “他每晚出宫归家会先来这走一趟。”江开听他的指令观察好一阵子宁逾白了,对那位对自己近乎苛刻要求的摄政王多有了解,“每日早朝前也会先来看库房。”

  这么魔鬼的作息规律让郁云阁想到原世界设定好的机器人,没有自己的想法,每日按照行程生活。

  一个无情无义的掌权人。

  “燕云殊欠宁逾白挺多。”郁云阁调侃了句,“小皇子怕是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江开简直想将这话原封不动送给他,说的忒好了。

  “从密道进吧。”郁云阁说着从屋顶撤下去,转身进了看似无人居住的灰层密布的房间里,江开紧随其后,片刻后房间里恢复安静。

  密道黑且窄,郁云阁边走边估算还要多远,脚下的路不平,渐渐往上攀升。

  “官银多久入城?”他问。

  “三日后。”

  “饶江肯开口了吗?”郁云阁没那么多耐心,“他不会以为在左右护法手里熬过大半个月,我就会放过他吧?”

  江开瘫着脸,竖起耳朵听八方:“他是这么以为的。”

  “那他还真是天真。”郁云阁脚步微缓,抬手示意江开停下,侧耳倾听,沙沙沙,鞋底摩擦地面发出的轻微声响。

  人在不远处,除了他们,还有谁会在此时此刻从这条密道去往户部?

  前有来人,后无退路。

  郁云阁手落在软剑上,打算情况稍有不对立即出手,能知晓密道的除了玄云楼的人,只剩下当初提供图纸的人了。

  是谁?

第57章 想念.

  然而那脚步声很快又消失不见, 内外静默一片,仿佛刚才的脚步声是他们的错觉。

  即便如此,警惕如郁云阁,不会再贸然前进, 给江开打了个手势, 两人脚步轻缓往外退。

  待回到似久无人居住的脏房间里,郁云阁轻声道:“回去命左右护法好好查。”

  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 楼内诸多秘密皆让外人摸去了。

  怕是除开饶江, 还有别的不该有得脏东西暗藏其中。

  “这次将玄云楼内部清洗干净再走。”郁云阁又说。

  这趟回来本想速战速决, 早些回梁溪陪景玉危, 结果闹这么一出, 加上景玉危生气不回信, 让他生出些该让两人冷静冷静, 好好考虑下两人身份差异带来的相处差距, 再想该如何处理。

  男人不能那么惯着, 惯多了容易出毛病。

  郁云阁清醒起来也是冷酷无情, 能忍得住对景玉危的思念,像面子这种东西, 他在景玉危面前确实没有, 却不代表他没自尊。

  他这番表率直接让江开面露诧异,大抵是不敢相信他居然会做出这种决策。

  “我再不管, 玄云楼该被脏东西沾满了。”

  “公子,还有一条去户部的密道。”江开说。

  郁云阁当然知道他说的是哪条:“太冒险了。”

  在天子脚下, 用皇室专用密道去往户部,明晃晃往刀口上撞。

  即便小皇帝不计较,站在皇位旁边的摄政王宁逾白不可能不计较。

  那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郁云阁没被人盯上的喜好。

  “回去再说。”郁云阁先往阁楼方向走, 回去路上专挑偏僻无人街巷,一路无话。

  这晚郁云阁没睡,一条条指令由玄云楼特殊送信方式传递到各个能发号施令的暗桩们手里,清洗从这刻开始。

  不但如此,郁云阁还让江开给左右护法送去信,彻查起手下各个部门的领头人。

  势必做到用人无疑点,对玄云楼忠心无二。

  倘若没有这次的事,郁云阁不会突然对楼众起了疑心,现如今这种情况,能信之人不多了。

  待暖阳跳出地平线,照射在热闹依旧的盛歌地面上,郁云阁揉了揉一夜没合的眼,大大松了口气。

  江开端着刚从厨房做好的早膳进来:“公子。”

  “先放着,我洗把脸。”折腾一整夜,郁云阁确实饿了,但多年养成的习惯不允许他邋里邋遢的吃东西。

  待郁云阁回到桌边,江开早将一切准备好。

  “户部那边有动静吗?”

  他咬着花卷喝了口粥,昨夜从户部回来,他便调人从四面八方监督那,包括撞见人的密道,他倒要看看是谁敢在他眼皮底下动手脚。

  宵小鼠辈,不足挂齿。

  只是不能在这里翻车,太丢脸。

  “暂时没有。”江开回答,“与往常出现的人别无二致。”

  郁云阁不急:“盯着,总会抓到妄想动手脚的小贼。”

  江开记下了,转身走向书桌旁,从暗格取出早间楼内人整理好装有四方各路的消息水晶罐,再一一放到他面前。

  郁云阁吃完花卷净了净手,在江开见了鬼的眼神注视下,先伸向装着盛歌消息的罐子,慢条斯理展开细看。

  并无太大动静,一点儿也不像有人要劫走户部官银的样子。

  真有趣。

  毫无波动只有两种说法,一是早有准备,二是察觉事情不对劲放弃了。

  从收到消息的日期来看,对方不可能放弃,那就是在等合适时机。

  “公子,饶江开口了。”江开按下奇奇怪怪的心理活动,开口道。

  郁云阁又看第二个消息,是和当今小皇帝有关的:“说了些什么?”

  挺好,小皇帝突然知道努力,想要伸手碰科举了。

  “说是有人主动找到他,给了个他没法拒绝的价钱,让他支两个楼内人打掩护,一起盗走官银。”

  “然后大头归他们,那两打掩护得小头,再反手将锅扣在玄云楼身上。”

  江开又道:“他说找他的人没有表明身份,只说做成这票有重谢,将来改朝换代也有玄云楼的功劳。”

  “这么能吹?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郁云阁嘲讽道,就算朝内局势不太平,小皇帝是个软脚虾,也不会到改朝换代的时候,真将看似被困在盛歌的宁逾白当吉祥物了?

  郁云阁笑着摇摇头:“我估摸着那是长公主的人,打着装神弄鬼的旗号搞事情罢了。”

  长公主燕穆清乃是一代传奇之人,可惜是个女流之辈。

  倘若换到他那个时代,这等奇女子必能自成一段佳话。

  可惜,生不逢时。

  “那要查长公主吗?”江开问。

  郁云阁不按常理出牌:“查查她那个儿子。”

  长公主深谋远虑,知道出手有了偏差,必定不会留有把柄,等着他们去查。她那个儿子就不一样了,据说是个自以为怀才不遇的愤青,曾想过要掌控燕云殊,被宁逾白识破后茶里茶气好几回。

  这样一个容易露出破绽的人,不抓紧时机挖挖看,岂不对不起自己?

  江开当即着手安排下去,见他看完燕国消息,并不去碰南川的,唇角几不可见扬了下。

  “曲闲那边怎么样了?”

  “一切进展顺利,梁溪表面风平浪静,背地里各方势力摩擦不断。”

  “景江陵呢?”郁云阁始终觉得那老狐狸一动不动是个伏笔。

  他不肯看南川来的消息,江开只好代为转述。

  “他的情况好像不对,好几日没上早朝了。”

  “什么情况?”郁云阁闻言便觉得此事不妙,“总不能是景昭及景弍辞互相斗到大半,发现自己是景江陵手里一枚棋子,怒而反抗?”

  据江开知道的消息,大差不差:“他刻意偏心景臣晖及景武坚的用心太明显,不但引起景昭二人不满,也让景臣晖两人心生彷徨之余,又怨恨不已。”

  “众叛亲离了?”郁云阁说完惊觉景江陵正按照原著中既定结局走,也就是说不久的将来景江陵要被毒死了。

  如若说景江陵要被毒死,那梁溪乱战也会随时开启,举国内乱。

  景玉危下落不明……

  他不能在盛歌耽误太久,必须赶在景江陵被毒死前回到梁溪。

  “还没到那地步,也快了。”江开说完没故意招他想起景玉危的意思,出于为局势考虑道,“那几位王子打架,会让恰巧回去捅穿谎言的太子很难做。”

  “再难做,他也得回去。”郁云阁说,那是他身为南川太子该做的,“这边事情一了结,抄近道赶回梁溪。”

  “明白。”江开就知道他放不下景玉危,妖妃身份难以撼动。

  “你别笑,先让曲闲盯好人,别弄出事。”郁云阁懒得解释。

  景玉危在原著后期成为王上的那段日子里,过得太苦了。

  甚至比他成为太子后遭遇的还要艰难,导致他拿回王座后暴戾许多,仍心怀老百姓,却对王权富贵重拳出击,弄得朝廷官员苦不堪言。

  久而久之,他手边没太多可用之人,到最后亲力亲为太多事,劳累而亡。

  这也是他看完原著最为心疼景玉危的地方,奔波一生,功成名就。

  心里却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身边也没个能懂心思的人。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让景玉危走到那种地步。

  “是,我这就让人着手安排。”笑归笑,江开还是很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景玉危个人安危并不需要太过操心,前前后后添了不少人在他身边,稍有不对,便有人护着他撤离到玄云楼所设据点,保证安全。

  让江开这件事说的,他不看南川的消息都不行。

  “让人加快速度,玄云楼的事我要在短时间内看到效果,别给他们找借口,这些日子懒散惯了,被人偷了老窝都不知道。”

  江开认真听着,决定将他的话一字不落转达给左右护法,那两位才是该被耳提面命的人。

  “公子,马上官银入城,要去看吗?”

  “那有什么好看的,等入了库房,当晚再去探探风声。”

  江开见他不再动筷子,便收拾起桌上的残羹剩饭。

  “让旁人来收拾,你随我出去一趟。”

  郁云阁有更重要的事带江开去办,像衣食起居这等事用不来着他,过于大材小用。

  主仆两乔装打扮一番后去了朱雀街,那儿人多嘈杂,街巷角落充斥着天南地北的口音,顺着阡陌交错的巷子往东走,不多会儿便能看见盛歌每月最为热闹的地方——梅岭河畔。

  自先皇将盛歌设为国都,这里的诸多地方便成了一种特有的象征,比方说梅岭河畔。

  那是一处风景优美,极适合谈论风花雪月的绝佳圣地,深受诸多王孙贵族家公子姑娘们的青睐。

  郁云阁去那是为撞见个人,这人后续有诸多用处。

  冬季的梅岭河畔别有一番风景,岸两边千姿百态的梅树迎风招展,地面铺有的草地仍有几分绿意,枝头有花苞浅浅绽放,姹紫嫣红,别有风味。

  配上不远处凉亭里面谈笑风生的公子哥们,这里生机勃勃,宛如春季。

  在随他前往南川前,江开没少见这种场景,毕竟他名声在外,出入声色场合实属正常。在南川的这些日子,他的安分守己让江开险些忘记他先前到底有多风流不着调。

  难道说被景玉危刺激的回归本性,不想再搭理那位南川太子了?

  “你那是什么表情?”郁云阁瞥见江开欲言又止的神色,微微扬眉,“以为我来寻欢作乐的?”

  江开一脸无辜,他可没那么说。

  “找找这个人在不在里面。”郁云阁抛过去一张小纸条,上面精描细画着张脸,“少听曲闲洗脑,那不是个好东西。”

  江开看清纸条上的内容,微整神色:“汤和泽?”

  “他有大用。”郁云阁点到为止,官银会不会被盗走已不是要事,他要弄清楚是谁在背后指点江山。

  玄云楼的招牌真那么好借,弄得一个二个都敢用。

  江开拿着小纸条转而往斜对着凉亭方向的高坡走去,想要看清里面的人,就得挑个地理位置绝佳。

  今日的天再怎么暖和,也遮盖不了河畔边缘起的寒风里藏得刺骨。

  郁云阁由这风吹在脸上,想到了快要抵达梁溪的景玉危,没他在身边,景玉危也能应付的吧?

  或许一直以来都是他将景玉危想得太弱了,那是在原著中能逆境重生的男人,从群狼环伺里脱身,没点儿能立身的手段,是绝对做不到的。

  指不定他先前在景玉危身边的时候才给对方带去麻烦,让人没办法全心全意放开手脚去做。

  那他还要不要这边事情一了结就赶回去呢?

  郁云阁陷入了自我沉思又反复横跳的境地,片刻后,他仰脸长长叹了口气。

  说来说去,都是景玉危不给他个痛快罢了。

  那人此时做什么呢?

  醒了没?

  作者有话要说:

  景玉危:没醒,勿扰。

第58章 学习.

  天色大亮, 景玉危起来有一会,离梁溪越来越近,他入睡越来越少。并非近乡情怯,是情绪激动难以压制。

  无人知晓他听闻景昭和景弍辞你来我往打的景江陵烦躁时有多高兴, 大抵有十好几年没感到这般痛快。

  景昭和景弍辞没少欺负他, 现在遭报应吗?

  该不该说,他最希望遭报应得还是景江陵。

  如若不是景江陵做王上, 又被所谓的传承束缚不得不娶妻生子, 将他与景昭等人带到这世界上, 生于王室, 又何苦承担诸多阴谋诡计?

  可以选择, 他想做个平凡的人。

  可惜, 妄想。

  这日早膳他用的少, 少到折柳担忧。

  “殿下, 马上入梁溪了, 不养精蓄锐很难打赢这场仗。”

  “打不赢便跑。”景玉危轻描淡写道, 并不将那等偷溜是小人作为的话放在心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这趟回来是为挑起更为激烈的矛盾, 与孤打不打,无多大关系。”

  折柳并不认同:“只要殿下站出来说句话, 那几位王子便会将矛头对准您。”

  这是从他小时候就养成的习惯,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折柳怕他祸水东引不成, 反引火自焚,这本就是个利弊各占半壁江山的冒险事。

  “这次不同。”景玉危看向手边窄柜,那里锁着个锦盒,里面装着能让景昭抓狂的信物。

  被人当狗十多年, 一朝清醒,总不见得是回光返照吧?

  折柳无法预估人愤怒起来有多失智,满心为他安危着想:“既然殿下那么有信心,我也不说丧气话了。”

  景玉危轻笑,都到这时候了,说丧气话又有什么用?

  “只是我私以为殿下该再重新认真思考一番。”折柳将他数日以来堆放角落的盒子取出来放到他面前,打开盒盖,露出里面快要满出来的信,“您是不是该给太子妃打声招呼?”

  脾气再好的男人也不能被这么晾着。

  折柳记得已有好几日没收到郁云阁的来信,连带着跟在仪仗后的几位神秘黑衣人凭空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平心而论,郁云阁不告而别是过分了些,但好歹留了信,后续不间断的来信寻求原谅,猜到他不肯拆开看,想法子写在信封上,那满腔爱意看得折柳脸烧得慌。

  偏偏最该脸烧得慌的那个人神色冷淡,眼神不曾施舍一个。

  似随郁云阁那一走,将两人往前亲密关系斩断了。

  折柳不理解,更无法理解:“别到最后太子妃心灰意冷,弄得殿下自己也不好过。”

  景玉危抿紧唇,脸色苍白,对折柳的长篇大论不予理会。

  折柳见状心想不下猛药不行了,咬牙大胆道:“还是说殿下本就不喜欢太子妃,那些偏爱姿态全是做出来迷惑旁人,顺便糊弄了太子妃,让他死心塌地为殿下所用?”

  景玉危猛地抄起矮桌上的茶盏丢到折柳面前,冷如冰霜:“你懂什么?”

  “我是不懂。”折柳梗着脖子很有勇气,也不管外面随行护卫听不听得见,大声顶撞,“明明想见,非要说反话,半夜偷偷起来摸着箱子想拆信想疯了吧?还非要佯装不在意,殿下怕是不知道自己眼里的渴望有多强烈,倘若太子妃在您面前,都得愿意上刀山下火海。”

  “住口。”景玉危又羞又怒呵斥道,“何时轮得着你对孤评头论足了?”

  折柳大脑充血,完全管不住嘴:“傲娇的人留不住心上人,殿下再继续作下去,太子妃迟早成为别人家的!”

  景玉危霍然起身,指着折柳,气得声息不稳道:“你再说。”

  居高临下带来的压迫感终于让折柳找回骨子里多年养成的尊卑有别,吓得一下子瘫软在地,低着头咬唇不再说话。

  折柳心里疯狂大叫,完蛋了完蛋了,他都说了什么啊。

  天呐,他居然敢对景玉危和郁云阁的关系指指点点,还妄想让不领情的景玉危主动向郁云阁示弱。

  救命啊,他这个东宫詹事怕是回不到东宫便要玩玩。

  “出去!”景玉危扶着车壁慢慢坐下来,冷眼催促着折柳滚,咬着牙道,“他胆敢再回来,孤锁也要将他锁在身边。你懂什么?”

  折柳哪里还敢说,抱头乱退出马车,垂头丧气的和憋笑的马夫对视一眼,又靠着车门发呆。

  想给太子妃写信了。

  将人轰出去的景玉危心口骤然起伏,偏过头捂着嘴,将咳嗽闷在喉咙里,回到气候寒冷的梁溪,他身子不太适应地发起病,低烧烧得他心窝疼,又被折柳那番话戳的疼。

  这瞬间,景玉危分不清心窝疼到底为何。

  “你会回来吗?”景玉危眼前模糊了起来,被咳嗽逼出到眼泪在眼眶打转的滋味不好受,他胡乱抹去泪水,“你真的想要我回信吗?”

  不,他不回。

  他偏要郁云阁亲自回来,当面亲口将思念化成话,字字句句情深意绵说给他听。

  正如折柳所说,他如此傲娇,好不容易肯将喜欢宣泄于口,又哪来的自信心相信郁云阁真的想得到他的回信?

  不过是一种寄托感情的臭把戏罢了,他想要的从未不是一纸情书,而是郁云阁那个活生生的人。

  他希望终有一日能让郁云阁明白他内心所求渴望,光明正大的索要。

  然而,如今他两的感情远没有深厚到这地步,单薄的书信承担不了加深的重担。

  景玉危在等,等郁云阁回来。

  远在万里之外的郁云阁心有余而力不足,官银预料之中被抬走了,小皇帝急得团团转,连带着宁逾白四处奔波。

  郁云阁看完真觉得可怜,便让江开给人送口信,将官银如数奉还。

  事情至此,算是解决掉一桩外忧,内患远没停下。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玄云楼大半年许多情报多多少少遭到点泄露,新加入的楼众身份存疑,极有可能是有心之人塞进来的,这有心人是燕国境内还潜伏着的不明势力,真要顺藤摸瓜抓出来,恐怕还要等上段时间。

  郁云阁哪来那么多时间等,下达几条慎思熟虑后指定的应对法子,随江开踏上自盛歌往南川梁溪的偏径。

  “这也太他娘的偏了吧?”郁云阁看着漫天遍地的野草,驾马穿过一人宽的田埂,这地方偏僻程度超乎他认知。

  江开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地驱马:“这是最快回去的路径。”

  “我让你们找捷径,没让你们找田径。”郁云阁服了他们一帮人,“这条路也能规划出来,不愧是无所不知的玄云楼。”

  后面这句似夸奖又似嘲讽的话,江开左耳听右耳出:“梁溪局势越发不好了,昨日太子入城了。”

  这用不着他提醒,郁云阁长眼睛,也看完消息,心里对景玉危的处境情况有个大概预料。

  东宫尚在,严格把守的人还在,那就没几个能动景玉危的。

  更何况,景昭他们几个自己能不能打明白了都不好说,哪里顾得上‘不成气候’的景玉危啊。

  怕就怕他还没赶回去,景玉危在那几个王子打来打去里被殃及了,后消失无踪。

  这是他最怕的事,人要是消失了,就代表离景玉危脱离正轨不远了,他可不想最后人找回来,心理落下个疾病啥的。

  “公子,快点吧。”江开难得语带急色,“免得你回去见不到人。”

  郁云阁被催得生气:“见不到人再说。”

  “那公子走这捷径受得罪就白遭受了。”江开说。

  郁云阁一瞧远方不见天际的野草丛,深呼吸一口气,这次要是有命回去,绝对让玄云楼的人将梁溪到盛歌的几条路都探一探。

  “走。”

  已然回到梁溪的景玉危回到熟悉的冠云殿,里面陈设没发生一丝改变,殿内烧着他自出生便用着的上等沉香。

  他走过书桌,看过书架,目光在景武坚送的箱子上划过,继而看向内室那张整齐干净的床上。

  上次站在这里,床上还躺着位不该在的主,如今只剩下他独自一人。

  其实郁云阁也没做错什么,盛歌山好水好人也好,他会贪恋那里的温柔也很正常,何苦回来面对他这副病恹恹的模样?

  但为何偏偏是这时?景玉危低低咳嗽几声,将尽早刚收到来自盛歌最新消息的纸条快捏碎了。

  折柳端着药进来,熟悉的苦涩味道随风弥漫到景玉危鼻息间,引得他又咳嗽了几声。

  “殿下,先将药喝了吧。”

  景玉危手撑着梨花木架子边,声音嘶哑:“喝与不喝区别不大。”

  “不喝怎么行?这是淳于太医特意为殿下调配的,不仅能治风寒,还能让殿下身子渐渐恢复如初。”折柳尽量避开让他情绪起伏过大的点,仍不可避免提及到让人易联想的地方。

  景玉危起初想回梁溪见太医,便是想早些调理好身子,好与郁云阁度过漫长的一生。

  谁知没等会来人,先等回来对方枕边添新人的消息。

  “孤喝了,你能去盛歌将他抓回来吗?”景玉危转身直勾勾盯着折柳,像个被夺舍的精致木偶。

  那则消息最先是折柳看见的,想要销毁时候被抓到了,他很清楚里面的内容。

  “殿下,那可能是太子妃用来迷惑旁人的。”

  这解释多少沾着点儿无力,至少没法说服景玉危。

  因为他先让郁云阁失望在先,那么多封放低姿态的求回信,他偏偏一封没给。

  没能给到对方想要的,那郁云阁另寻相好也情有可原。

  可他后悔又贪心,想要郁云阁回来,这次说什么他都会听……

  “你不用安慰孤。”景玉危伸手端过还烫着的药碗,贴近唇边轻轻吹了吹,慢慢地喝着,“孤不会让自己死的。”

  他还要等,看看郁云阁究竟是不是那么容易喜新厌旧。

  有些事总要给点儿时间才知道真伪,他要等,倘若郁云阁真的回到他身边,那么,他放下空碗,捻起酸甜的梅子放入口中,他会坐实自己前几次突起却又没能做的龌龊想法,将人牢牢锁在身边,哪儿也去不了。

  回梁溪的第五日,景玉危见到脸色不佳的景江陵,一五一十将此去东平城所见所闻述说,又将余怠及他作恶多端的证据上交,唯独留下与景弍辞相关的东西。

  景江陵口头答应他会好好彻查,等他离开聚龙殿,将案几上的奏疏摔了个精光,吓坏蕉公公。

  身后动静那么大,景玉危又不是聋子,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连日来因郁云阁另结新欢的郁结好了不少:“让人去放消息。”

  折柳连声应了,只要他愿意找事做,那就表明人还想活。

  “这几日不管谁登门,一律以孤身体抱恙拒了。”景玉危坐进马车里,翻看近来新寻到的话本子,看得津津有味。

  折柳一见那封面,皮炸了下,金铃铛……

  作者有话要说:

  景玉危日记。

  每天好学中……

第59章 见面.

  那是折柳买话本子带回来的意外之作。

  内容丰富劲爆, 多为不入流描写,流传出去要被人指着鼻子骂上三天三夜,偏偏景玉危一眼看见爱不释手,空闲时候总要翻阅。

  折柳有理由怀疑他反复查看是为太子妃准备的。

  没等到郁云阁再来信, 折柳却有种荒谬直觉, 他会回来。

  那不是个会喜新厌旧的人,哪怕他名声在外, 但真接触下来, 折柳认为那是谣传。

  “那殿下这几日要在府内静养?”

  “当然不是。”景玉危又翻了一页, 唇角挂着淡淡的笑容, 心情不错, “孤要去郊外走走。”

  他真待在东宫, 要如何给景弍辞机会呢?

  刑部大牢也好, 他这闭门谢客的东宫也罢。

  对景弍辞而言或许不是什么难以入门的地方, 难办的是见他。

  他相信自打景弍辞和东平城那被他故意留下传递消息的钱海重新取得联系, 一定有很多事情想当面问。

  包括景昭亦然, 贾应当时没能抗住他结合郁云阁留下的策略审问,交待出来的东西也很有趣。

  待景昭知晓内情, 恐怕也会急不可耐找上门来。

  这时景玉危又动了坏心眼, 若是两人同时找上门,那又会是怎样难以收场的画面呢?

  早间离开梁溪前, 他们几人相聚时,景昭还对景弍辞颇为信任, 人前兄弟人后主子的。

  不到两月,翻天覆地。

  当真让人好奇。

  这份好奇并没有持续太久,在景玉危拖着病体闲逛郊外第三日,景弍辞先找了上来。

  梁溪郊外东南方向有一座据说求平安很灵验的寺庙, 年年临近年关,会有络绎不绝的老百姓前来跪拜。

  天寒地冻,风雪同在,也无法阻止。

  今日难得晴空高照,万里无云,走在绿树做点缀的山路上,没遭到凛冽寒风摧残。

  景弍辞一路走来未见一人,直到凉亭十余步,被折柳拦住去路。

  “大胆,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位是谁?”景弍辞身边的人金贵惯了,张口便是呵斥。

  折柳眼都没眨,拦人的手臂继续举着。

  说话声音不小,几步外凉亭内的太子殿下绝对能听见,既然知晓,不出口阻止,意思很明显。

  如今是他求人办事,姿态不能放那么高。

  景弍辞拍拍随从胳膊:“你在这等着。”

  景玉危摆明就是让他只身上去,这没哪里可怕,有些事旁人在,确实不好说。

  随从愤愤地退到旁边,目送景弍辞一步一步往上走。看见折柳收回手立于一旁,颇为有厌恶皱眉,嘀咕道:“拿着鸡毛当令箭。”

  这话音正巧落在折柳耳中,折柳轻轻瞥他,内心冷笑,过了今日,你们能不能拿得到鸡毛还两说呢!

  郊外天气好的时候,连登上山顶入空荡荡的凉亭内,鼻息间都弥漫着清新的草木香。

  景弍辞往景玉危左手边一站,草木香立即染上了淡淡的沉香味。

  这味道唤醒景弍辞记忆深处不愿回忆的画面,曾几何时,他央求过景江陵赐些沉香,被一些话打碎了心思,时至今日,他仍然忘不了那时景江陵看他的眼神,仿佛在说你不配。

  确实不配,古往今来,王室上好沉香只有被宣告于天下的东宫太子能用。

  他要用沉香,得先是太子。

  正因为无法成为太子,用不了沉香,这些年来他疯狂痴迷于与沉香味道相似的熏香里。

  在长久岁月的熏陶下,他对沉香及太子位有了执念。

  此时暂居太子之位的人就在身侧,他脑里不合时宜的冒出个荒唐念头,若是在这将景玉危推下去,再将折柳杀了灭口,他是否能达成夙愿呢?

  “王兄,收着点。”景玉危声音微哑,听着便知道他身子又不好了。

  景弍辞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对他每年何时犯病早如一年四季般牢记于心。

  “王兄有个地方很适合殿下休养生息。”

  景玉危低声笑了。

  他从未在景弍辞等人面前外露过情绪,笑容堪比凤毛麟角,更别提像这会儿声色并茂的笑。

  景弍辞看着他的眼神像提防着一个善变的暴君。

  “王兄为何要这么看着孤?”景玉危笑容未变,眼神里有着淡淡的不屑,“觉得孤不该这样?”

  景弍辞到底年长,见惯大风大浪,表情变动极快:“是惊讶于殿下去趟东平城,宛如换了个人。”

  景玉危声腔淡漠,恢复以往:“是改变不少。”

  “哦?我听人说,殿下将旱灾处理得很好,东平城那一代的老百姓赞不绝口。严惩上有欺瞒,下有苛待的东平城县官,直接调边界护卫协防。”

  景弍辞将周遭情况收入眼底,寥寥数人,他越发确定今日能在这找到景玉危不是巧合。

  “没想到孤刚回梁溪,王兄便将远在千里发生的事知悉。”景玉危不否认,“只是要和王兄道声抱歉,真正守住东平城老百姓的人不是孤。”

  景弍辞不信:“那殿下运气不错,一去就有贵人相助。”

  戳到了景玉危的痛处,那位贵人现如今在万里之外的盛歌左拥右抱,乐不思蜀呢。

  景弍辞便见他脸色发白很是难看,口吻略讥诮:“天助正统。”

  被骂成歪门邪道的景弍辞很平静:“今日来见殿下,有一事相求。”

  “孤倒不知道有哪里能帮得上王兄的忙。”景玉危望着在盛阳下显得生意盎然的重峦俊峰,山脚下一条细长的河流横穿其中,贴着山脚擦着梁溪城外流向更远方。

  他记得这条河的最终流向是燕国盛歌,倘若他顺着这条河放一叶扁舟,能不能抵达郁云阁的窗外?

  景玉危眯了下眼,瞥着被刺得沉默的景弍辞:“王兄近日睡得不好。”

  不得不说和景昭斗智斗勇的这段时间里,耗费了景弍辞太多精力。

  毕竟是他曾经并肩作战的人,知道太多该如何拿捏的证据,让人很头疼。

  景昭又不是个喜欢按套路出牌的人,弄得他心力交瘁。

  加之景江陵的不管不问,各种小打小闹找上门,换个心大得都半夜惊醒。

  景弍辞没有倒苦水的意思,知道说出来只会让景玉危看笑话。

  “至少没殿下那样的好日子过。”

  “王兄说笑了,若是让王兄用半生康健来换这片刻安宁,你愿意吗?”景玉危开门见山地问。

  这是验证了景弍辞多年来的一个猜测:“我要是殿下,早些年便控制不住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景玉危说,“王兄要以大局为重。”

  扯半天不肯让自己说正事儿,景弍辞皱眉:“殿下在他的桎梏下过得艰难痛苦,没想过要逃吗?”

  景玉危知道他在层层递进,通过这件事引申出要自己帮忙的那件事。

  在景昭到前,他很愿闻其详。帮不帮,看心情。

  于是,他顺着话音有了聊下去的迹象:“想过。你比孤更清楚逃走失败的下场。”

  否则景弍辞不会藏起满身锋芒,装成毫无斗志的闲散王子。

  “是啊,他不允许玩物生出逆反念头,逃跑就是死罪。”景弍辞对景江陵感情很复杂,说怕,是真怕,面对一个不说话只动手的刽子手,再胆大的也会有那么片刻的胆怯。

  他充其量就是个想活下去的凡人,没有不坏之身,和九条命。

  他很清楚自己要如何才能活下去,面对景玉危时才显得格外坦然:“你这趟东平城之旅,触及到他的底线了。”

  “那又如何?”景玉危说,转过头看着闭嘴的景弍辞,“你还怕他?”

  “我怕。”景弍辞诚恳回答,“他是南川的王。”

  “可你不是正想着该如何取代他坐上那个位置吗?”景玉危用最不经意的语气道出他最想达成的人生目标。

  景弍辞很淡定:“这是王室中人都会有的念头。”

  “孤认为有些人不那么想的。”景玉危转身看向上山的路。

  听闻消息火急火燎带人带来的景昭没遭到阻拦,畅行无阻到了两人面前。

  不知这段时间里景昭受何等刺激,这次居然正儿八经向景玉危行了个礼:“见过太子殿下。”

  “大王兄多礼。”景玉危自发往旁边稍挪,愣是让两个反目成仇的冤家站一起。

  这浑身上下写满了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模样,气得景弍辞暗骂狗日的。

  “殿下回来这几日身子不太好,都闭门谢客了,偏偏有些人不识好歹追到跟前烦人,知不知道蚊子怎么死的?被人打死的!”景昭斜眼看着景弍辞,还真就站到景玉危让出来的位置上。

  “大王兄这话说得好没道理,难道我想看望殿下都不行?”景弍辞张口便道。

  景昭脸露嘲讽:“那你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瞧瞧你那贼眉鼠眼的样子,哪里怀好心?有那时间,你不妨想想东平城余怠该如何解决。”

  景弍辞脸一下子变了。

  “他可知道你太多秘密,真让他在刑部遭到三堂会审,什么都完了。”景昭太知道景弍辞痛点了,踩着不放。

  景弍辞也不是吃素的人:“他只知道我的秘密?不见得吧,我记得他那年来梁溪,最先见的是王兄你啊。”

  “我见他出于私交,你恐怕忘了他和我算同门。”景昭笑得得意。

  景弍辞咬牙,原来从那个时候他就防着自己了。

  “哎呀。”景昭装作恍然大悟似的一拍脑门,在景弍辞难堪的表情及景玉危似外人的脸上来回看了几遍,“不会三王子这趟来找殿下,是打着看望的旗号想要求情吧?”

  “你!”景弍辞脸涨得通红,语无伦次反驳,“我来看望殿下,挨着你了?你别小人之心。”

  景昭才不搭理他,转脸对景玉危语重心长道:“殿下别顾忌手足情谊便心软了,有些人贪图老百姓脂膏,赚得盆满钵满,也是时候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了。”

  景弍辞气得牙痒痒,无法将真相说出口。

  而景玉危属于知道真相不会帮忙说,三人对那钱的最终去向心知肚明,不愿挑破。

  “殿下,我近来新开一家汤锅馆子,从燕国引进的,鲜汤锅底,尝过的人都说好。殿下要尝尝吗?”景昭替景玉危寻了个下山理由。

  景玉危看了眼眼底涌现慌张的景弍辞,轻笑道:“那孤盛情不却了。三王兄,要一起吗?”

  对着景昭那张脸,景弍辞挖出胃才能吃得下。

  终究这场锅子也没吃成,景昭那边徒增变故,匆匆离去。

  给人找完麻烦的景玉危带着温暖阳光悠悠晃晃回了东宫,心情很是不错,只是晚间便如预料中发起了烧,裹着被子缩在床里侧,拒绝淳于太医的诊脉,更不理会折柳在旁要哭不哭的抽噎,执拗的等。

  夜半,有人沾着穿过燕国风霜历经南川寒风的混乱气味,脚步急促来到床边,俯身过来温柔地轻唤:“殿下,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郁云阁日记。

  累死爸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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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别扭.

  “自我离开他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郁云阁心疼地摸着景玉危越发分明的下颚, 在东平城那几日过得本就不好,遭罪不说,饭也吃不上几口,原想着让折柳好生照料, 他回来能看见个稍显圆润的景玉危。

  结果人不胖反瘦, 快成形销骨立的火柴人了。

  折柳眼泪要掉下来了:“殿下吃不下。”

  “因为我走了?”郁云阁收回手,那么倔呢。

  折柳哽咽道:“他心里藏着事, 不让说, 也不肯和别人说。”

  长久郁结于心, 自然而然吃得少。

  郁云阁心情复杂:“那我写的信他一封没看了。”

  这次是个陈述句。

  哪怕景玉危拆开看一眼, 也不会犟成这样, 还将身体搞垮了。

  这到底在惩罚谁?

  他心如刀割, 真想将人摇醒问问他怎么想的。

  “殿下不肯见太医。”折柳小声说。

  从他的角度能看见郁云阁眼里快要溢出来的自责, 大抵对不告而别也很后悔。

  但事到如今, 自责无用, 先让景玉危好起来更重要。

  郁云阁站起身来:“去请淳于太医。”

  折柳当即像找回主心骨似的, 一骨碌翻起来跑去找人了。

  自东平城回来,景玉危便不准旁人轻易进入冠云殿, 偶尔折柳进来还是破例, 是以这会儿人一走,殿内只剩下风尘仆仆的郁云阁和躺在床上发高烧的景玉危。

  “进梁溪时候江开和我开玩笑, 说入东宫指不定出不来了。”郁云阁坐到床边,将景玉危伸到被子外的手又塞了回去, “我真以为自己面对的会是个傲娇冷酷的太子殿下。”

  反差太大了,想象中的太子殿下脸颊红红地躺在床上,意识不清,连被占了便宜也不知道。

  “你说你气谁呢, 嗯?”郁云阁用湿巾擦了擦景玉危的脸,“听不见吧?”

  在他的碎碎念里,双眸紧闭的景玉危似感觉到什么,缓缓睁眼看向了他。

  郁云阁和意识不清醒的人对视一眼:“是不是以为出现了幻觉?”

  景玉危没说话,目光随着他移动,贪婪不知足。

  “白问了,不会被烧成哑巴吧?”郁云阁故意逗人,“烧成哑巴我可不要了。说骚话回应不了,太没意思。”

  景玉危依旧没说话,只盯着他看。

  “你肯定在想为什么幻觉里得我气人,不说点好听的哄你就算了,还专挑你不喜欢地说。”郁云阁捏捏他被烧热的脸颊,这恐怕是他为数不多肉多的地方了,“因为我不是幻觉。”

  “骗人。”景玉危缓慢又笃定地说。

  郁云阁扬眉假装意外:“什么骗人?”

  景玉危又不肯说话了,还闭上了眼睛,像说那两个字耗费全部心神,看得郁云阁哭笑不得,这人怎么那么别扭?

  好在淳于太医来得及时,没让郁云阁继续逗弄生病的太子殿下,否则该病情加重了。

  临近晚间,冠云殿亮起灯火,照得内外通亮。

  淳于太医深知景玉危的德行,除开搭着丝巾诊脉,没与他再有别的肢体接触,待抬手往外走,郁云阁将景玉危胳膊放回被窝,匆忙跟了出去。

  “……殿下没大碍,普通风寒,两剂药下去药到病除。”淳于太医分明有话没说,觊着郁云阁的脸色。

  郁云阁感到好笑:“您老有什么说什么,我人在这听着。”

  “殿下前些日子飞鸽传信给我,让我备下解寒毒的方子。”

  “他在东平城时?”

  见淳于太医点头,郁云阁刹那思绪万千,一时先想到景玉危这些年身子不好的真正原因,一方面又想到他早知道如何解寒毒,迟迟不动,偏偏远在东平城下了决心……

  为他啊。

  “那您老东西准备的如何了?”

  淳于太医往内室光影交错的斑驳里看了几眼:“备全了,本该在殿下回来第二日着手,没想到我找上门来被婉拒了。”

  郁云阁:“……”

  “殿下的病不适合再拖,寒毒自娘胎带出来,本就难以治愈,偏生他还积在身体里十几年,解毒过程漫长又痛苦,既下定决心要解,便不该再反悔,拿自己康健开玩笑。”

  淳于太医这番话没能进景玉危的耳中,却落入了郁云阁心里。

  他深知景玉危为何如此反常,既心疼又好笑,满口应答。

  “等伤寒好了,我便让殿下解毒。您老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我好说歹说也得让他答应了。”

  淳于太医等得就是这句话,笑呵呵道:“那老夫可就等着太子妃的好消息了。”

  明知掉进坑里也要坚强笑下去的郁云阁啼笑皆非:“您老真是。”

  他笑着摇头:“为他好的事,我向来双手赞成。还请您老再耐心等等。”

  “老夫能等。”淳于太医一脸好说话,不急不缓暗示着,“殿下能不能等不好说。”

  郁云阁又被加了道时间枷锁,没好气道:“知道了。”

  淳于太医便笑眯眯不说话。

  有退烧汤药在,郁云阁以为景玉危的高烧会很快退下去,千辛万苦喂下去大半碗药,他喝了口热茶漱口:“我没病还被迫喝了小半碗药,真拿你没办法。”

  侧卧着双手抓着枕边的景玉危睡得很安稳,侧脸柔和,似刚出地面没刺眼光芒的软和新日,颜色鲜艳而美好。

  听折柳说了他这段时间的生活起居,做下很多部署,包括回到梁溪后可能会面临的突发情况,也为自己留下退路。

  嘴上说着不看他写的信,却将装信的锦盒看得极为重要。

  没说想要他回来的话,暗自将阻拦他的人扫了干净,难怪他入南川,明明觉得有人跟踪,找一圈无事发生,连到梁溪都没发生一丝意外。

  顺利的仿佛有人保驾护航,敢情是景玉危在暗中保护。

  如此说来,这男人还真让人又爱又恨。

  知道他怕什么,钓着不给,又知道他会回来,早早安排好路等着,就等着他自投罗网。

  他以为是他将景玉危吃得死死的,事实截然相反。

  现在他人在景玉危面前,也想开了,以真心换真心。

  这次是势必要将景玉危真心套回来,哪怕以千金为代价。

  窗外的天刚有点亮,枝头不知哪来不畏寒冷的喜鹊吱吱乱叫,叫得熟睡整夜的景玉危思绪渐醒,在温暖如春的冠云殿里第一眼看见枕边绝不会出现的那张脸。

  景玉危怀疑高烧烧晕的脑子没转过来,昨夜梦见了人,今早醒来又见到了,他病入膏肓了吗?

  连梦境这种东西都能持续着。

  大概只有在梦里,郁云阁才会这么乖得睡在旁边,他伸手轻轻碰了碰对方脸颊,很软,温热的。

  像真人。

  被他触碰的人睁着双睡意朦胧的桃花眼望着他,接着似柔软无骨的菟丝花般缠绕上来,从那个锦被挪到了他的锦被里,整个人躲进他的怀里。

  “你醒啦。”

  他听见郁云阁软声问,脸颊贴着他的脸亲昵地蹭,声腔越发柔软甜腻:“烧退了,想不想吃点东西啊?”

  这不是梦。

  他很淡定的从郁云阁亵衣里抽出手,肌肤相亲的那刻让他想起那几日以唇充作手触碰对方后背的触感。

  梦里再强大,也无法将感官复原到这份上。

  “哎,干嘛。”

  被推开的郁云阁一脸措不及防,还未看清景玉危的表情,便被锦被兜头盖脸盖住了,他手忙脚乱地扯被子。

  “景玉危!”

  景玉危站在床边看着他扯下被子,衣衫凌乱长发飘散,神态冷冰冰的:“你怎么回来了?”

  这就翻脸不认人了?

  郁云阁往前凑,像辨认味道似的嗅了嗅,往后缩着皱鼻子。

  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景玉危皱紧眉头,目光凌厉地看着他:“你在做什么?”

  “我想看看你还是不是你。”郁云阁撑着脸看想问又忍住的景玉危,故作失望地叹气,“明明昨夜还抱着我哭哭啼啼,问我能不能永远不要丢下你,哭得那叫一个惹人怜爱啊,我心都让你哭没了,好声好气哄到大半夜,又是给亲又是给抱的。”

  景玉危没半点印象,可有时他高烧时候确实容易做糊涂事,忘了也有可能。

  郁云阁边观察他的表情变化边添油加醋:“真是很乖,我以为早上起来会得到一个温柔又包容的拥抱,被粗暴推开不算,有人还将被子丢到我头上,真是……”

  “怎么,盛歌的蓝颜知己太温柔让你产生错觉了?”景玉危气闷,胡言乱语道,“还是太子妃想要孤也那样,好让你有宛宛类卿的熟悉感?”

  时隔快一月,他不煮茶改嘲讽了。

  倒让有所期待的郁云阁不太满意:“殿下说得什么话,我何时有过蓝颜知己了?”

  “是吗?”景玉危更气闷了,这是想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

  真是好样的,他身为南川太子还未做出这等风流之举,太子妃先捷足先登,传出去他脸没地方放。

  哦,他自当上太子到今,也没有地方放过。

  “你很喜欢冠云殿,那便在这常住吧。”

  景玉危丢下这句话,想捞起外衫往外走,这里充满不愉快的气息,再继续待下去,容易滋生暴戾心理。

  “殿下又要关我了吗?”郁云阁从床上站起来,语调轻佻地问,“这次不是单纯关着了吧?”

  景玉危脚步微顿,脑海闪过诸多不堪入目的文字及画面,这段时间恶补的话本子和龙阳图派上了用场。

  “是因为我只留给你一封信,独自前往燕国,惹你生气了吗?”郁云阁又问,“我给你写过那么多封承载着相思的信,你看了吗?”

  “你没看,你要是看了,能忍住不给我回信?”

  “景玉危,你真没种啊,连我写的信都不敢看。”

  “啊呀,我真忘了,你要是那么敢,早跑到盛歌抓着我问了。你不敢,啧,胆子真小啊。“

  郁云阁还想要再说几句话,便见快要走到外室的男人突然折身回来,沉着脸,眼神发狠,仿佛孤狼在郊外发现了小白兔,要扑上去狠狠咬一顿。

  这等突兀冒出来的念头让郁云阁好笑了一瞬,然后他就笑不出来了。

  他被震怒的景玉危一把扯到怀里紧紧抱住,腰被箍得生疼,下巴险些撞上男人脸颊,吓得他后仰,愣是往旁错开了。

  “你说得没错。”景玉危声音饱含滔天的怒气,眼尾发红,似清晨鲜艳的朝霞,美不胜收,“孤没种。”

  不对啊,郁云阁垂眸细细端详他的脸,克制不住地生气,恨不能吃掉他的表情,怎么会说出这么丧气的话?

  这等念头刚起,便被男人大手掌控着压低后脖子,缓慢相贴,耳边有密密麻麻的湿热在蔓延,他的后背不可避免起了鸡皮疙瘩。

  “孤若是有种,就该在离开东平城的那日清晨,将你一并捆走。”景玉危声息不稳带着颤,疯狂道,“再私藏你。”

  作者有话要说:

  景玉危日记:

  你让我说的!

第61章 逗弄.

  这种直冲面前的强烈侵占欲, 激得郁云阁恍神。

  他从未想过景玉危对他的感情会如此炙热又直白,喜欢一词太单薄,不足以诠释景玉危眼里汹涌的情意,该用什么词更贴切?

  郁云阁想了半天都觉得不合适, 固然词汇丰富, 在他心里,景玉危这份情意无与伦比, 胜似世间千万甜言蜜语。

  “你以为孤不想拆信?”景玉危眼尾的红贴着长睫毛蔓延进眼里, 泛着水光的粉看得人心血潮涌, 他嗓音里还有着高烧后残留的沙哑, “孤想, 却不敢。”

  “怕拆开看见辞藻华丽的情话, 怕被你挑动了情绪。你知不知道孤每次看你的时候在想什么?”

  景玉危微微拉开距离, 没将人放开, 反而搂得更紧, 似怕他听见接下来的话被吓跑似的。

  在自然光照射下, 他经过水光润色的眼眸充斥压抑已久的情绪时显得很骇人,又有种别开生面的魅惑在内, 勾得人忍不住想盯着看。

  “藏起来, 让你成为孤独家珍品。一个除了孤,无人能访问的地方成为装住你的城堡。如若……”

  景玉危消失的话音落在动作上, 手隔着亵衣,滚烫的温度快要灼伤郁云阁的腹部。

  “你能生孩子, 孤便让你早些诞下他。不能生也没关系,孤想要的也不是孩子,而是你。”

  景玉危兜着他的后腰,继而将他压向自己:“孤不想听你说愿不愿意, 在你离开东平城时便失去了做选择的自由。如今的你,只能被迫接受。”

  原来这就是疯批吗?

  郁云阁左右打量,原著中他的黑化并非在此,现在这点特性发挥在自己身上,那是不是表明他不会再因兄弟混战而失踪再出别的状况?

  “殿下,你真不想知道我愿不愿意啊?”

  他伸出没被压制的双手捧着景玉危的脸,顺势感受下对方还烧不烧,再用话语勾得人分神。

  “殿下说想私藏我,那私藏的地方准备好了吗?”

  景玉危自他开口说第一句话心跳就骤然加速,快得像要跳出嗓子眼。

  “该不会殿下准备的地方是这里吧?”郁云阁指尖轻轻抵在景玉危心口,浅笑道,“这里太狭窄了,装不下我哎。”

  景玉危被他撩得一身火,猛地攥住他不老实的手指:“你懂不懂孤在说什么?”

  “知道啊,殿下想将我关起来,然后嘛。”他脸上笑容放大,声调轻松又暧昧,冲景玉危眨眨眼,“这样那样咯。”

  景玉危:“……”

  “殿下想看我瑟瑟发抖求放过吗?”郁云阁惊讶,表情异常生动,“想看的话,我可以演的。”

  景玉危暴躁得不成样子,根本不敢相信他如此坦然,坦然到什么都没做错,无理取闹的反倒像是自己。

  这等心理落差让景玉危短时间内无法顺利接受,也没办法继续在郁云阁面前大放作乱,他松开手:“在你想清楚前,先好好在冠云殿里反省。”

  这次人是真的要走,完全不给他出声的机会,衣角很快消失在屏风边缘,弄得郁云阁呆在了原地。

  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郁云阁不明白,难道说坊间传闻是真的。面对他的百般撩拨,景玉危巍然不动,不仅能面无表情地丢下他就走,还能走得那么洒脱。

  也不对啊,他在东平城时验过次货,挺好的。

  郁云阁躺回尚有余温的被窝里,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刚才景玉危为何能不为所动,到底是定力好,还是他没有吸引力。

  这趟回来,他知道自己多少有点儿理亏,做好被生闷气的景玉危按在床上的准备,也表达出自己的意思,结果景玉危先跑了。

  “昨夜该不要脸问问淳于太医,那寒毒影不影响房事的。大意了,原著中他没有过这方面经验,我自然认为他是可以的。”

  郁云阁自言自语片刻只觉得想到景玉危不行的事,就心肝儿疼,再也躺不下去,换上衣服想去找淳于太医。

  刚走到外室便发现殿门紧闭,他心里生出些不好预感,疾步过去伸手想要开门,拉了几下没能拉开。

  完犊子。

  他不会被景玉危锁在了冠云殿吧?

  这狗男人想做什么,他尝试去拉窗户,也是同样的结果,连内室那两不足以容下一个人的透气窗户也遭到同样的待遇。

  他成为了活生生的金丝雀,这次是连送信的乌鸦都飞不进来。

  没想到和江开说的那幕在时隔大半日后上演了。

  他哭笑不得,这算什么,禁闭吗?

  比那次从各种方面来比较都要严格很多的禁足,景玉危这是从哪学来的新点子,知道封锁门窗,不给他和外界交流的机会。

  他走到殿门口,拍了拍:“给殿下送句话,我饿了,早膳要吃八宝什锦粥,花卷和三种小菜,让厨房快点。”

  不让他出去就不出去呗,他就不信景玉危舍得不进来。

  真和他失联超过一日,江开自会找上门来,犯不着他飞鸽传信。

  只是这被人关着和主动愿意留下实属是两码子事,这时他又小小埋怨起景玉危来,为什么不愿意听他说清楚,哪有人调.情到一半就落荒而逃的?

  对他属实太不尊重了,一点儿不尊重他日以继夜赶路途中在脑海里艰难回忆很久以前看过片子的辛苦。

  等再见面,他必定要让景玉危逃不掉。

  昨夜怕景玉危发烧反复,郁云阁一直守在床边,直到黎明前夕对方烧退了,才小做休息,早间醒的太早,精神没多大会儿,这又犯困了。

  已然被锁在殿内,无事可做,郁云阁打算在早膳送来前再睡个回笼觉,打着哈欠往内室走。

  守在殿外的护卫犹豫半晌,对对面的另一个护卫说:“你守着,我去通报声。”

  里面好歹也是太子妃,即便殿下方才气匆匆得走了,没来得及说什么,但以折柳对太子妃的言听计从来看,那位份量不同寻常,闹出点好歹来,自己不好交代。

  景玉危顶着浑身火气站在书房中央,脸色不能更难看,尤其是听见他还大胆地提要求要吃这吃那,只觉得胸口有团火烧得更旺了。

  “他怎么敢的?”

  折柳仿佛看见他浑身写满了不敢置信,对郁云阁好吃好喝还能睡得疑问,这恐怕是他见过心最大的囚徒。

  折柳心想,那有什么不敢的?您又不会对他做什么。

  “这恰恰说明太子妃对殿下很信任。”

  “信任孤?”景玉危眼里疑问更多了,“孤看他就是想哄好孤,好再回到盛歌。”

  折柳无奈:“殿下,我核实过了,那是太子妃用来迷惑人的伎俩,他本人早在消息散播出来前离开了。”

  景玉危难得被噎了下,底气不是很足道:“那他离开孤是抹不掉的事实。”

  关于这点,折柳还真没办法解释。

  毕竟郁云阁回到燕国的行踪时有时无,抓不出到底在做什么,看着像在办正事,仔细追究起来,便一无所获,光看他行踪成谜,太过于飘忽了。

  他们派过去的人对燕国地界算得上很熟悉,依旧被郁云阁带得团团转,可见他背后的势力绝不简单。

  折柳知道的事,景玉危自然也知道,心里转不过这个弯,说不清是别扭还是难受。

  “殿下,那还让厨房做吗?”

  这话问得多少有点儿多余,折柳都在心里为景玉危写好标准答案了。

  “做。”景玉危双手掐腰,脸还是沉着的,“除了不让他出来,要什么给什么。”

  到底还是舍不得,要将人困在身边,都是小情侣的把戏罢了。

  折柳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又说:“那给太子妃晚间送去的膳食里要加点料吗?”

  景玉危深深看他一眼:“看着办。”

  一般主子这么说就代表着同意,看看这傲娇的表情,晚上想抱着太子妃睡觉,又怕拉不下脸,只能等人沉睡了才好混进去。

  搞得如此可怜,又何必非要闹成这副样子。

  折柳这等凡夫俗子不懂爱情的爱恨纠缠,只能在旁帮个忙,看个结果。

  白日一晃而过,景玉危亲自将淳于太医送出府,捧着小汤婆子往冠云殿曲径走。

  “睡下了?”

  折柳小心照亮他脚下,天黑地滑,加上他心急步伐快,不注意很容易摔跤。

  “睡了,白日里要过几支大小不一的狼毫和几沓纸,吩咐人给他买些话本子。”

  话本子?

  景玉危脚步放缓:“给他了?”

  这是在问他午间命人从书房搬走的那十几本,当时郁云阁要得急,折柳没法子,便只好从景玉危书房里弄了些过去:“是。”

  这不太像郁云阁的风格,太听话了,不让他出来还真就听话待在里面,光是想要什么给什么,就能被满足似的。

  太反常了。

  这就好比隔壁邻居家素来翻墙挑瓦的熊孩子,有一日被你打一个巴掌给个甜枣治好了。

  轻松,并不适合用在两人之间的交锋上。

  在景玉危心里,他该是想方设法传递消息出去,从冠云殿里跑出来,跑得远远的,免得被他关到天荒地老,那对常年在外自由惯了的人来说,是种无法容忍的折磨。

  “你说,他想干什么?”

  已经看不明白的景玉危问身旁不在局内的折柳,期盼这位局外人能给个提醒。

  折柳没有停顿地回答:“想要殿下吧。”

  到冠云殿门口的景玉危背影写满了不信:“胡说,不准再帮他说话。”

  这不是你问的,我才回答的吗?

  折柳冤枉的心里跟吃了黄连似的,连口辩解机会都没有,待景玉危进去后,认命地关门守在外面,这年头官越来越难当了。

  冠云殿里面烛火亮得不多,自门口到内室,再到里面便伸手不见五指了。从外面锁上门就代表这里面不准旁人再踏入,殿内诸多事宜都得郁云阁自己来,倘若懒,这里便是漆黑一片。

  景玉危走路很轻像只猫,到内室与外室交接点,他便停住了脚步,侧耳倾听,床上的人呼吸平稳,没被他的到来惊醒,应当是睡熟了。

  得知真相的那刻,他放松了不少,往床边走的脚步也没再刻意收敛,直到腿贴到床沿,他弯腰欲摸郁云阁的脸,却被人一把抓住手腕,趁他不备拽到了床上。

  “你!”

  “哟。”郁云阁压住他,双腿发力制衡着欲反抗的长腿,“让我摸摸看这是哪家想偷香窃玉的贼。”

  贼想挣开被抓着的手,却发现不知何时双手被柔软的丝带连缠好几圈捆在床头。

  “松开!”

  “那怎么行呢。”郁云阁往后挪了下,趁势坐下,上身前倾,唇几乎贴着景玉危的唇瓣,“你跑了怎么办,让你空手而归多不好呀。”

  景玉危气得发抖:“你故意等着呢?”

  “别生气,我们来做点开心的事好不好?”郁云阁亲了亲他。

  作者有话要说:

  景玉危日记:

  我不吃这套。

第62章 哎呀.

  景玉危脸一下子涨红了。

  该不该庆幸不准人进来点蜡烛, 导致内室光亮不足,没法让郁云阁看见他此时的窘迫。

  这等想法更落下,不远处铜形仙鹤油灯缓缓亮起来,暖黄光彩让他脸上的薄红无处遁形。

  景玉危:“……”

  “哎呀。”使坏点灯的郁云阁像发现新大陆似的, 盯着他的脸看, 似从未见过这等景象,“殿下的脸好红, 像秋日枝头高高挂起的红柿子。”

  景玉危想控制住情绪, 奈何心不由己, 被两句话说得脸上红晕更盛:“你放开孤。”

  “不行哦。”郁云阁指尖轻勾住景玉危外衣衣襟, 要脱不脱的, “殿下好狠呐, 居然真的一整日不来看我, 弄得我好无聊。”

  景玉危被气得偏过头不看他。

  作为笼中鸟还没点儿自知之明, 他真是过分胆大。

  郁云阁就喜欢他这种羞到自闭的模样, 看着便很秀色可餐, 他俯身过去学着渣男欺负人:“殿下的表情好屈辱呢。”

  景玉危想往旁边挪挪,以此拯救自己被人霸占的耳朵, 烧得快感觉不是自己身体了。

  可郁云阁这人可恶得很, 他往哪里躲,这人便如影随形挪过来, 不给一丝私人空间。

  景玉危深呼吸,忍不下去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他怒道, “孤看起来像很好欺负的人吗?”

  郁云阁唔了会,一本正经道:“像啊。”

  景玉危大怒:“你是不是觉得孤没对你做什么,是胆小怕事?郁云阁,你究竟要将孤逼到什么地步, 才肯老实?”

  “那殿下又要我做到什么地步,才肯不生气呢?”郁云阁现学现用,问得景玉危脸色奇差,看着像更生气了。

  人还在病中,这么生气不太好吧。

  郁云阁的疑惑只持续了不到片刻便被丢到脑后:“给殿下写信吧,不看;要解释给殿下听,也不听,那我只好兵行险招,试试看在床上的时候,殿下能不能听得进去了。”

  “那你何必这么捆着孤?”景玉危抬抬手,细白手腕都被勒出红痕,他病体太久,肌肤娇嫩,太过容易留痕,哪怕郁云阁心细用了最细软的丝带,仍不可避免受伤。

  郁云阁也于心不忍,但没轻易被糊弄:“殿下一旦得了自由,绝对头也不回走了。像…早上一般。”

  心思被猜个正着得景玉危:“……”

  “瞧瞧殿下这无措的小眼神,是让我猜中了吗?”郁云阁忍笑问,“真是傲娇又别扭,若不是我真心喜欢你,哪里受得了你这脾气。”

  好听话占了那么多,生气中的景玉危偏偏只听见最后那句,脸色红白交替:“孤没让你忍受!”

  “是啊,殿下确实没有,这不是我自己舍不得吗?”郁云阁从没见过这么嘴硬的人,当真长见识了,“明明殿下的嘴那么软,怎么会说出这么硬气的话?”

  景玉危这一晚在被撩到要爆及气得要死间来回横跳,全都拜他所赐,本高烧醒来后休息不够略精神不济,这会儿被闹得直接妥协:“你说吧。”

  在郁云阁再开口前,景玉危顶了下胯:“先从孤身上下来再好好说。”

  郁云阁险些掉下去,赶紧稳住身形:“我就要这么说,殿下急什么?几句话的功夫。”

  景玉危被折磨地闭了闭眼,深刻感悟到话本子里磨人小妖精是何模样,实属让人难以反抗。

  “行。”

  “我回燕国是为了办件事,有人冒用我的名义企图劫走朝廷今年刚收的税收官银,事关重大,那边若是出事了,会造成很恶劣的影响,说不定会让我家无处可藏。”

  景玉危冷着脸没说话,看不出来是信了还是没信。

  “殿下,先前我可是背过好几个锅,像景昭安置在雾廊镇的小馆被一锅端,就有我一份功劳,纵然我不知道这怎么来的,不可否认被景昭记恨上了。”

  他这番真真假假的话混合一说,让景玉危想起自己势单力薄的那会儿想搞景昭,找人背锅的事。

  当时找的似乎就是江湖上最为神秘的玄云楼。

  如若郁云阁没说谎的话,他必定和玄云楼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也就是说即便没有孤的暗中保护,你也能在燕国与南川两国之间自由畅行。”

  景玉危说完的时候,郁云阁就觉得情况不太对,刚要说话挽尊,就被景玉危抢先了。

  “原来一切都是孤自作多情,生怕你回燕国不安全,让人跟着你,结果你逍遥的很。还很以为贴心的将梁溪这边的麻烦清扫干净,等着你回来……”

  “有殿下帮衬,我更安全啊。”郁云阁赶紧跟上一句,“要不是有殿下在,我得半个月后才能回来了。”

  景玉危已经不说话了,眼尾的红渐渐褪去,睫毛变得湿漉漉。

  眼皮子浅的人便是很容易哭,弄得郁云阁手忙脚乱:“别哭别哭,我不是故意要丢掉你的人,实在是回到燕国后盯着我的仇家太多了,不得不那么做。早知道那是殿下的人,我一定好好照料。”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你在燕国落下很多风流债吗?”景玉危抽了抽鼻子,稍有鼻音地问。

  这小可怜的声音听得郁云阁又心疼又好笑,都不知道干了什么就将人气得眼泪汪汪,他能耐真是大了天了。

  “哪有,我那时候很忙,没空沾花捻草。”

  “那为什么很多人盯着你?”景玉危不抽噎了,鼻音变得很浓重,还不经意地抖了下身子。

  他的这番表态惹得郁云阁低头看了眼他们的姿势,挪到旁边坐下,拉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心里那股子要办事再谈心的莽消失了。

  景玉危愿意听他说,也就没必要做那么多有的没的。

  “因为我知道太多人的秘密,他们怕我回去就是讨债。”郁云阁伸手将丝带从床头解下来,把太子殿下被勒红的手腕抓在手里,轻轻地揉着,“我啊,从我师父那接了个比较重要的任务,做好了将来顺风顺水,做不好就被日夜追杀,年年岁岁不得安生。”

  玄云楼名声在外,怕的人闻风丧胆,有想法的人抓破头皮也要想办法挖空心思让其分崩离析,总归是要让他过得不轻松。

  回盛歌的日子也不久,却让他忙到飞起,几乎全是与玄云楼相关的事,可见楼内多少地方出纰漏。

  他这么说也没问题,盛歌的官银被户部的人伙同神秘组织里应外合地送出来,若不是他安排得当,直接让人截胡,这个锅又扣到了头上。

  到时候他提前和宁逾白打过的招呼也就变成了玩笑,哪有人前头刚说过助你保护好这笔官银,后脚就被自己人给端了窝,弄得里外不是人。

  光是这点还不足让郁云阁意识到玄云楼目前的处境,是楼内抓出了太多有问题的楼众,让他明白管理比创建更为重要。

  玄云楼存在的年份太久,楼内自成一套体系,让他突然做楼主,服众方面暂且不提,了解不够透彻便很容易出事。

  “有时候我都在想,是不是该学学我哥,随便找个人连夜私奔。”

  景玉危轻瞥他一眼,睫毛依旧水润润的:“为什么没有?”

  郁云阁抿唇笑了,贴着他的掌心摸进指缝里:“因为我听闻南川太子是个小可怜美人,就想看看美人太子处境恶劣到什么程度,我能不能帮上他点忙,顺便谋点什么。”

  景玉危冷笑一声,谋点什么?

  南川有什么是他燕国没有的吗?

  景玉危属实懒得问,这会儿也折腾累了:“松开,孤要睡了。”

  “殿下这就要睡了?”郁云阁疑惑,说了那么多,他就没点儿想问的,这不应该啊。

  在郁云阁印象里,景玉危对他的事还挺好奇,即便不愿意说,神态多少要流露出来点。

  可景玉危没有,冷冷淡淡,很不在意。

  这让人很难不胡思乱想,这心不会是凉透了,想捂捂不热。

  那他这么死皮白赖的,也不太好。

  郁云阁眼眸微闪,从容地放开景玉危,解开对方手上的丝带给人自由,下床找到自己的衣衫穿上。

  面对景玉危一脸从容,他也很从容地说:“那殿下早些睡,我不做打扰了。”

  “你去哪?”景玉危坐起来问。

  “我瞧着殿下不像是对我有情的样子,自古以往自作多情的下场并不好,不说我是个多聪明的人,但我至少不是个无偿奉献的傻子。殿下对我没意思,我也没那么不识趣贴冷脸啊。”

  郁云阁神色坦然,语气自然,说的是他心里真正感受。

  这就冤枉景玉危了,若不是有情,谁会强留旁人,又不声不响同人那么亲密。

  他单是气不过,不想多说,没想到招来这番话。

  景玉危喉咙像被一团棉花堵住了,想说又说不出来。

  不是的,他想,他很喜欢他,否则不会生出要将他关上一辈子的罪恶念头,可这话要怎么说出口?

  郁云阁说完也没急着要走,站在原地,像等着他回答似的。

  这招欲擒故纵,能不能有效果,全看景玉危心中对他情有多深。

  昏暗的内室,一人站一人坐,两人无声对峙着,紧张漫长的等待氛围快要让人忍不住先开口挽留,将这些日子难以相见的相思之苦倾诉而出。

  偏有人在这刻冒出头来平添人烦。

  折柳在外面急得直跺脚,想敲门又怕景玉危正忙着,坏人好事,可这事儿事出突然,不禀告一声,耽误大事。

  他咬牙敲响门,跟被烫到了嘴似的说:“殿下,出事了。”

  这声喊直接让景玉危和郁云阁双双自暧昧中惊醒,不约而同看向殿门口。

  折柳大着胆子说完话后便在殿门口焦急得等着,暗想他家太子殿下该懂得轻重缓急,不会被太子妃轻易绊住脚吧。

  他犹豫着要不要再禀告一遍,手刚抬起来要敲门,门便被从内拉开了,烛光将景玉危的脸照得很温暖,神情看起来却不是很好看。

  “什么事?”

  折柳看见躲在景玉危身后的郁云阁,连忙低下头:“东平城出事了。”

  景玉危眉心微动,突兀问:“谁死了?”

  折柳诧异:“林家,满门全灭,那夜在余怠府中出没过的,除了被带来梁溪的几位证人,其余全没了。”

  谁那么大手笔?

  “命人保护好余怠及钱海等人。”景玉危说,人既然出手开始清洗,没道理放过知情最多的人。

  现在是再次审问余怠的好时机,景玉危匆匆往外走:“去刑部。”

  刚走两步便惊觉身边多了个人,景玉危缓缓看过去。

  “殿下带上我吧。”郁云阁说,“有我在,事半功倍。”

  私心来说,景玉危还是想将他关回冠云殿,想到他亲眼看着自己走了,肯定不会如白日里那么听话,不如将人拴在身边:“不准乱跑。”

  作者有话要说:

  景玉危日记:

  他是真的难管!

第63章 和解.

  “我除了跟着你, 还能往哪里跑啊?”郁云阁对着他总是情不自禁说好听话。

  配上他这张脸,说服力蹭蹭蹭往上涨。

  景玉危心有所想,对他这话吃得很,嘴上偏要说:“孤不信你。”

  “那不如我走?”郁云阁尝试性迈开了腿。

  被景玉危勾着后衣领拽了回来, 脸色冷如冰:“上哪去?”

  “我这不是不想给殿下添堵吗?”郁云阁顺着他的力道往他身上倒, 仰脸笑道,“怕让殿下气坏了身体。”

  景玉危伸手搂住, 垂眸看他:“那孤还要谢谢你的体贴。”

  “哪里哪里, 这是我应该做的。”他被景玉危扶正了, 识趣地撇嘴, 还在生气呢。

  他算是看明白了, 景玉危不但是个醋缸子, 还是个小气鬼, 惹不高兴一会会能记上好久好久, 怎么哄都哄不好的样子。

  郁云阁抠着手指, 真是…他的视线内多出只瘦削细长的手, 莹白的肌肤贴住他的手,接着便握住了。

  他偏头去看景玉危, 太子殿下冷淡如初, 耳朵尖也很稳定的泛着点点红,似乎这成了太子殿下的习惯。

  说是生气, 看见他失落还是忍不住给点儿甜。

  他收回前面的话,他的太子殿下面冷心热, 装得都是他。

  由东宫去刑部不能走大路,他们要防着梁溪内众多耳目,防不住太久没关系,只要能在短时间内让余怠交代清楚便够了。

  于是景玉危带着郁云阁等人从小路绕了过去。

  这条逼仄又偏僻的小路对郁云阁来说是陌生的。梁溪小路似马蜂窝, 不熟悉地势的人很容易就迷路了,这是郁云阁早先就知道的事情。

  只有常年生活在梁溪的人能知道很多互通便捷的小路,他不惊讶于景玉危的能力,所以也不觉得走的小径哪里有问题。

  小径路面陡峭硌脚,加之最近晚间寒风凌冽,多有霜露,地面湿滑,极容易摔跤。

  景玉危自幼走惯这种小路,担心郁云阁初来乍到,落得个屁股墩,边走边用眼角余光关切地看着,牵着他的手紧紧握着,不大会儿便有些掌心发汗。

  他眼神里暗藏着的紧张被故意装作有时脚滑惹他情绪波动的郁云阁看得一清二楚,将要到地方时,郁云阁手微扬,身子跟着往后仰,惹得他忙伸手来捞。

  没赶得及被扶,郁云阁先站住了,看见倏然收回去那只手,他唇角染着笑意,低声道:“殿下果真很心疼我。”

  反应过来的景玉危二话不说丢开他的手,往前走去。

  留在原地的郁云阁无声笑了,将跟在后面以折柳为首的单身狗撑了个够呛。

  抵达刑部时候没有走大门,而是从送菜的后门进去的,后门七拐八拐最终到了刑部大牢。

  大牢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守门狱卒看见景玉危,立即开门退到一旁,从头到尾没发出过任何疑问,那毕恭毕敬的模样让郁云阁转头又看了眼景玉危。

  早在他不知情的时候,景玉危的手伸到那么长了?

  大牢里关得人不多,郁云阁一路走过来没听见有几道呼吸声,真正进到第二层锁门,才嗅到危险气息。

  “殿下,请。”狱卒说了自见面起的第一句话,“内里脏乱,殿下多加小心。”

  景玉危颔首,留下随行两人,带着他们继续前行。

  第二道门里面的气息属实不太好闻,尿骚及常年见不得太阳生出来的浓重潮湿味儿混在一起,刺激的人极想掉头就走。

  如此简陋又肮脏的地方,余怠那等享用富贵大半生的人得多痛苦。

  郁云阁想着便觉得很痛快,在其位不谋其政之人,理应有此下场,等他真正见到余怠时,忍不住怀疑当初在东平城见到的是不是冒牌货。

  那会儿余怠意气风华,还扬言只要他肯加入,想赚多少赚多少,此时余怠衣衫褴褛,头发乱糟糟地坐在灰扑扑的褥子上。

  景玉危的到来没有惊动他,倒是紧跟后面的郁云阁站到旁边,他有了反应,盯着郁云阁看了半晌,怒骂了句:“小人。”

  “余大人此言差矣,当时我不得不出此下策,倘若余大人没那么贪图财富,也不会让我抓到把柄。”郁云阁不见一句脏话地怼了回去。

  余怠沧桑的脸上露出些许苍凉:“怪我识人不清。”

  “当时我可真是好心好意想加入。”郁云阁辩解完这句便自顾自走到桌子边坐下,冲目含恨意的余怠勾唇,“今晚你要面对的人不是我。”

  余怠一想到景玉危便不寒而栗,上次被折腾得够惨,这次又来做什么?

  他心里暗自叫苦,真没什么好说的。

  “余大人,林家没了。”景玉危走到余怠面前,将前不久收到的情报信笺丢到他腿上,“孤接到的密令,由东平城三日前送出来。”

  也就是说林家早在三日前便没了,只不过消息滞留至今日方才传回梁溪。

  余怠低头看着那薄薄的信笺,不太能伸得出手。

  “不止林家,还有你熟悉的几位东平城知名世家,一夜之间,统统被灭口。”

  景玉危好人做到底,不爱看,那便听他说。

  “贾应和钱海倒是逃过一劫。不过你知道他俩为何能活着吗?因为孤将他们带来梁溪,阴差阳错保下条命。”

  聪明人都知道这命不是无偿,本来景玉危去东平城就是奔着搞事情去,哪能做无用功?

  余怠想得则是为何那么多人遭到毒手,那知情最多的自己呢?

  这里是刑部大牢,不是密不透风的王庭。

  朝中最没本事的废物太子都能大摇大摆走到这里,想杀他灭口的人是不是也能轻轻松松进来,给他一刀再走?

  余怠害怕极了。

  “孤千辛万苦让人将你从东平送到梁溪来,不是让你向王上招供些没用东西。”

  余怠想起那日被他细问的那些事儿,咽了口口水:“我可以帮殿下拉眼中钉下水,但殿下也得保证我能活下去。”

  “你现在没有资格和孤谈条件。”景玉危冷冷道,“没有孤,明早天亮,你的尸体该僵了。”

  这是不争事实,一旦有人动了杀心,便会想方设法达成。

  “你以为你能在刑部活到今日是刑部这所谓的狱卒护住了你?”景玉危倏然轻笑,笑容冷森又讽刺,“那是孤的人在,他们替你挡下不下十波杀手。”

  余怠的脸一下子白了,颤着手抖平那张纸,白纸黑字写的信息与景玉危说得一致。

  “我……”

  他也不知道为何要打开信笺看一眼,大抵是给自己说出接下来的话寻个靠谱理由。

  “我收刮来的银子会被三王子私藏部分,那年来梁溪与他见面,是他给我出主意压制游重鸾,最好能将人纳为己用。之前我对游重鸾满心思的打压,压根没想过这回事。”

  “他让你收服游重鸾?”景玉危往旁边走了两步,不再暗中施加压力。

  余怠喘气舒服些了:“是。他当时说了句让我记忆犹新的话,有了游重鸾,梁溪必是囊中之物。”

  这话里藏着的内容太过丰富,让解读大半的景玉危猛地转身看着余怠。

  “他想攻打梁溪?”

  余怠摇头:”我对此不是很清楚,虽然我被他在王上面前美言提拔成东平城县官,但很多事情他也不愿告诉我,只让我帮忙做些小事。”

  “他在东平城附近有留下可用之人吗?”景玉危问,只要知道这点,就能知道景弍辞最先造反的点在哪里。

  “没有。”余怠回答,“银子都是在护送回梁溪后再被送到三王子府,路上不会少一点儿。”

  是他犯蠢了,像这种银子转交的事往往做起来更小心,不会留下把柄。

  景弍辞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会在半路上让银子缺少份量,这也太容易查,那必定还是抵达户部,再从户部送到三王子府,从府邸再分化出去更安全。

  “他曾经说过,若是我能将游重鸾收服,他便将人调回梁溪。”余怠又说。

  “他对你真算是推心置腹。”景玉危哂然。

  余怠被臊得脸颊发红,嗫嚅道:“那也是曾经。”

  不然如今他不会在刑部大牢里见当今太子。

  “还有什么一并说了。”景玉危见坐在桌子边撑着脑袋的人睡意浓厚,点着脑袋打瞌睡,便想早些问完打道回府了。

  余怠知道这是救自己命的机会,能不能活下来全看他说得够不够有价值,他扣脑门子的在想:“我想起来了,他曾让我寻一种秘药,让人慢慢死亡,查不出任何可疑之处。我不知道他这药要用在谁身上,只知道帮他找到后,他杀了所有知情人,只剩下我。”

  “是吗?”

  景玉危相信以他的狡猾程度不可能傻愣愣将东西交出去,手里不留一点儿保命证据。

  余怠被他盯着看的很是心虚,喉间微动:“我留了点,私下里来过梁溪,将东西交给我的挚友保管。”

  景玉危不说话,希望他能懂事自己交代。

  余怠确实很上道,为了活下去,能和家人团聚,他竭尽全力兜底:“你们拿着这件信物去东区的失信当铺,掌柜的看见这个,自然会给你们想要的东西。”

  景玉危看眼他掌心的那枚玉佩,往郁云阁那边走过去。

  身后的折柳见状,快步上前从余怠手里接过东西,低声道:“放心。”

  这是余怠最后能作为向景弍辞表忠诚的东西,将其交给景玉危,也就代表他再也没有回头可能,只能将性命交到景玉危手里,期盼这位太子殿下能言而有信。

  回去路上郁云阁昏昏欲睡,几乎要贴着景玉危后背走,脚步但凡快一点,都会贴上。

  景玉危侧身张开怀抱放慢脚步,将撞进来的郁云阁搂住:“先让人送你回冠云殿。”

  “嗯?”郁云阁软软地打了个哈欠,眼角泪光显目,连声音都带着困意,“殿下要亲自去当铺啊?”

  景玉危帮他揩去眼角湿润:“孤不亲自去,心里不放心。”

  “那我跟殿下一起。”郁云阁说。

  “都困成这个样子了,还要跟着孤?”景玉危好笑地问,从未觉得他如此粘人过。

  郁云阁轻轻叹了口气:“可不嘛,我就怕不跟着,回头殿下回来又要将我关起来,一个人在冠云殿里真无聊,若是殿下能陪我一起,我倒是愿意。”

  真是不管在哪里都耽误不了他撩闲。

  “那你就跟着,等会困死在路上别嚷嚷。”

  “我何时嚷嚷过呀,殿下不要血口喷人。”

  “孤提醒你一句罢了。”

  “提醒也不行,我没做过的事别让我承认。”

  郁云阁这一语双关算是让景玉危听明白了,回盛歌做的那个安排是为脱身,没别的意思。

  “知道了。”景玉危应答道,这次没再提让他回去的事。

  郁云阁嘀咕了句:“希望你是真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郁云阁日记:

  好像被糊弄了,可恶。

第64章 商讨.

  近子时, 失信当铺还有亮光。

  梁溪虽没有宵禁,但多数人晚间便早早睡了,也就沁芳楼那片夜夜笙歌,欢声笑语到天亮。

  是以看见失信当铺的灯光, 景玉危便知道这当铺的掌柜怕是能得知东平城消息。

  余怠被捕, 迟早有人找上门来要他手里东西。

  无法安宁,这便是当铺掌柜的现状。

  “殿下回来后见过王上了吗?”郁云阁懒洋洋的, 日以继夜赶回来, 每晚连个觉都睡不好, 这会儿待在景玉危身边, 困倦不自觉衍生出来, 哪怕问着正经事儿, 也盖不住睡意。

  他们这趟来拿景弍辞要的秘药。

  那药让人死得好似自然死亡。

  纵观梁溪内能让景弍辞费心思到这份上的, 也只有南川之王景江陵。

  他这句问话便显得很有含义, 景玉危瞧他强撑睡意的模样, 也不想兜圈子:“见过, 那时他脸色确实不好看,孤问过太医, 说是有些小伤寒, 他总是深夜处理公务,难以痊愈。”

  “太医说是伤寒啊?”

  “嗯, 只有淳于太医说他这伤寒时日过长,且他脉象浮夸, 看起来像藏着凶兆,偏他觉得淳于太医是我的人,不太相信神医的话。”

  “那殿下要抓紧时间了。”

  景玉危知道他说得是什么,得在景江陵还活着的时候, 将对己威胁最大的景昭、景弍辞等人除掉,否则即便将来自己顺利登基,也不见得稳坐江山。

  “我知道,这不在忙着吗?”

  “那又是我多话了呗,看来我为殿下考虑的诸多事宜指不定都是白费功夫。”

  景玉危似笑非笑:“你都知道还要故意说给我听?”

  “殿下良心不会痛吗?”郁云阁一脸痛心,“我翻山越岭,满眼满心都是殿下,偏偏还得不到殿下一句好话,太伤我心了。”

  景玉危抬起他的下巴,左右端详片刻。

  他的眼睛深邃漂亮仿佛装有灿烂星河,看得郁云阁有些失神。

  “事成赏你个大的。”

  郁云阁心想,这事成有得等啊。

  说话功夫当铺门被敲开,掌柜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老者先是看见折柳,再是后面容貌双双出色夫夫两,打量几番后便转身往里走,既不说话也不问。

  折柳哎了声,这老头子知道他们要什么吗?

  老者去得快回来也快,手里捧着个巴掌大的红木盒,无声将东西递到折柳面前。

  折柳提着锁扣开盒看了眼,里面是个白瓷瓶,瓶子旁边放着张纸。

  “您老知道我们为什么来啊?”

  折柳接过红木盒,想和老者说句话,结果却见老者指指耳朵,又张开嘴巴没能发出声音的啊啊了两声,这人又聋又哑。

  不仅折柳讶然,连带着郁云阁和景玉危也有些吃惊。

  一个当铺的老板居然是个聋哑人,这生意该如何做。

  郁云阁轻声道:“殿下相信他吗?”

  “先走。”景玉危道。

  一行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似乎只为拿到东西,有无人知道并不在意。

  待回到冠云殿,熟悉又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那瞬间,郁云阁精神奕奕,扭头看跟进来的景玉危:“留人了吗?”

  景玉危很稀奇他这模样,边看边说:“让人盯着了。”

  “那快来看看盒子里的东西。”郁云阁催促道。

  这一趟出去让两人之间闹别扭的隔阂冰消雪融,回到先前在东平城时的相处氛围。

  景玉危心想,这人粉饰太平有一手,等看完锦盒里的东西再算账。

  郁云阁则想的是,有要事在前,男人果然好糊弄。

  盒子里那张纸写着的是那瓶药的配方及食用后出现的状态,郁云阁一目十行看完,确实是个杀人于无形的好东西,真让景弍辞用在景江陵身上,还真是值得普天同庆的好事。

  “殿下觉得交给王上,他会相信吗?”

  景玉危没有将其交出去的打算:“他不会相信任何人,也不会无缘无故怀疑任何人。”

  景江陵从始至终只相信他自己,倘若没有铁证在前,他宁愿相信自己身子虚弱是因为伤寒,而不是被人下毒。

  “那便是无药可救了。”郁云阁说。

  “你想救他?”

  “殿下别开玩笑。”郁云阁灌了口凉茶,灭灭想起景江陵干的事起得火,“我愿除他之外的任何人活着,唯独他不可以。”

  景玉危倒不知他对景江陵的恨意如此滔天:“看起来你比孤更恨他。”

  有些话不说出来是为双方好,郁云阁身为看过原著的局中人,诸多原因不便多说。

  但能说个让景玉危高兴的:“那是自然,如若不是他,殿下会过得那么糟糕吗?”

  换作别人在面前花言巧语,景玉危绝对不搭理,换做郁云阁,不管他说多么土的情话,景玉危都吃。

  “不是困了吗?就寝吧。”

  免得废话太多又不用睡了。

  洗漱结束双双躺在床上后,郁云阁反倒睡不着了。

  他侧过身贴着景玉危肩膀,对着那张双眼紧闭的脸偷偷吹气,长睫毛乱动,景玉危声音听起来没有丝毫睡意:“做什么?”

  “殿下明日会进王庭见王上吗?”

  倘若景弍辞动作再快点,今晚便能见到余怠,知晓他们去过的事,那自然也会知道余怠交代了什么,这时就要看谁下手够快了。

  “不去。”景玉危说,“不到时间。”

  “是景昭和景弍辞还没打起来?”郁云阁问,回来路上他也多有留意梁溪的动静。

  景臣晖和景武坚本就比那两弱,先前被景江陵利用联合反抗,完事后又和平分手,如今见梁溪局势不稳,隐入老百姓里,拼命的想要装作无事发生。

  真正在明争暗斗得还是曾经并肩作战过的景昭和景弍辞,这两人将朝中势力搅合成好几股势力,谁也不服谁,朝堂之上,能因为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吵个天翻地覆。

  多数人在看热闹,包括多年来用景玉危做制衡的景江陵,只是他没想到,景昭和景弍辞因瑾妃的事早就动真格了。

  甚至不知道景弍辞因瑾妃一事将他记恨在心,有谋杀之心。

  景玉危轻轻摇头:“快了。”

  一旦景江陵真被景弍辞毒死,这梁溪也就彻底乱了。

  “殿下真不想在王上还活着时候解决掉一个?”郁云阁提议,但凡少了一个,哪怕景江陵没了,他能稳住江山的可能会更大。

  景玉危半阖着眼瞅他:“你是不是不困?”

  郁云阁眨眨眼,要是困得慌,他能说这事儿吗?

  “不困的话,就来做点能让你犯困的事。”景玉危说完拉起被子盖在了两人头上。

  这一夜双双再次打了个友好照面,相拥入眠,直至天明。

  景玉危照旧以休养为由对外谢客,景昭那边忙着对付景弍辞,没空来扒拉他,景弍辞更不说了。

  对付一个景昭够头疼,景江陵时不时来敲打两句,烦不胜烦。

  晚间淳于太医提着药箱在朦胧细雨中撑着白纸伞过来了。

  深冬的梁溪多雨多霜,夕阳半挂在空中便开始变冷了,尤其是天刚麻麻亮下起雨,会使得一整日人都畏寒得缩着手脚。

  于是,淳于太医来的时候,郁云阁正和景玉危缩在烧着炭火的书房里,对着梁溪地图做分析。

  “……早间我以为沁芳楼是景昭的地盘,现如今仔细想想,不太合理。”郁云阁在沁芳楼的位置上敲了敲,看着唇色仍有几分白的景玉危,“这不会是殿下的地方吧?”

  景玉危端起茶盏抿了口牛奶,并未正面回答。

  “景昭新开的汤锅馆子不用说了,他本人去过好几回,就差在脸上写着。这里,我的人见过景弍辞很固定去过好几次,好死不死那几次都是这家店盘查账本时候。”

  景玉危顺着他的目光看着那个地方,抬眸看他:“你查他那么清楚是为找到郁双泽?”

  郁云阁惆怅:“我到现在都不确定到底是谁捆走了我哥。”

  “或许,你该让你的人再探探梅园。”景玉危将没什么味道的牛奶喝完,“趁他焦头烂额之际,最好动手。”

  郁云阁右手握拳砸进左手掌心:“殿下说的是。”

  他脸上的表情可一点不像被启发到,景玉危怀疑他早有所料,指不定梅园里的郁双泽都让他的人带走了。

  “孤昨日听说梅园遭了贼。”

  “是吗?”郁云阁唔了声,“那岂不是会变得守卫森严?我的人不好混进去了吧,哪怕发现人没办法带出来。”

  “别装了。”景玉危拿起朱砂笔在知道的几个地方上面画上圈,“郁家商铺里多了张陌生面孔,听掌柜的尊称一声大公子。”

  郁云阁撇嘴:“殿下都知道了还在这逗我?”

  “明明是你在逗孤。”景玉危算是服了他,“你让人闯梅园时候,景弍辞正在同景昭辩论谁见孤是别有用心。”

  郁云阁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所以人救回来了?”景玉危问。

  “景弍辞没对他怎么样,除开刚开始想尽办法的藏他。”

  “你将人救出来不该让他再大张旗鼓的抛头露面。”景玉危不太懂他为何要主动引起景弍辞的注意。

  “我让江开问过我哥了,当初是王上的人带走了他。”

  这也就与他当初的猜测不谋而合。

  景玉危对此不太在意:“送他回苍莱山吧。”

  再过不久梁溪大乱,以郁双泽的身份并不合适继续留在这,容易成为旁人的靶子。

  “他今晚会动身回去。”郁云阁早有安排,“殿下,你也要早做决定。”

  如今情况看来,等不到景江陵出手整治,南川怕是就要没王了。

  景玉危颔首。

  这时折柳禀告说淳于太医来了,郁云阁可就等着呢,忙让人进来。

  淳于太医一进来便要给景玉危请脉,这已是常规。

  待两人坐下,郁云阁站在一旁观看:“您老心里有事?”

  淳于太医收回手:“真是瞒不过太子妃这双慧眼。”

  “您老有事说事,犯不着捧我。”郁云阁搭着景玉危肩膀,望着淳于太医取出来的瓶瓶罐罐,“这是什么?”

  “太子妃不用紧张,这是老夫研制的易容药丸。”淳于太医见两人不为所动,便道,“殿下也知老夫前几日为王上请过脉,当时有句话,当着王上的面,老夫不便多说。”

  景玉危直觉跟那秘药有关。

  “王上已到油尽灯枯之象。”淳于太医因来到王室主治景玉危不被各路人信任,多数时候藏着事不说,可这事儿事关身家性命,他要来给自幼看到大的孩子送口信,“老夫的故友送来消息,说一旦王上薨了,城外暗藏的几股势力会立即涌入城,争个成王败寇。”

  “您老这是特意来告知我们的?”郁云阁问。

  “老夫知道殿下不会身边无人,但听我句劝,先离开这,日后东山再起归来不迟,您身上还有寒毒在呢。”

  作者有话要说:

  景玉危日记:

  他的未来有我。

第65章 拆穿.

  寒毒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景玉危与之相处十几年, 早养成时不时咳嗽的习惯,夜半辗转熬到睡不着,也成常态。

  现如今淳于太医说要解毒,他沉默了。

  因为局势太紧张, 解完毒根本没工夫调养生息。

  “殿下担心什么?”

  郁云阁举起双手双脚赞同这件事, 却见景玉危不吭声。

  这让他心里生出不太好的预感,景玉危不会不想解吧?

  “没有。”

  景玉危的前半句回答让郁云阁只放了点心, 因为他看见景玉危的表情明显还有话要说, 他等啊等, 等到了下半句。

  “现在不是时候。”

  憋着一口气的郁云阁:“……”

  他求助似的看向了淳于太医, 希望这位神医能站到他的立场, 和他一起谴责景玉危这等逃避心理。

  结果让他失望了, 只见淳于太医沉思片刻, 竟然说:“殿下说得是, 不如等先离开梁溪, 寻个安全地方再做决定?”

  郁云阁心想这样也行, 怕就怕景玉危不想走。

  “还不行。”

  郁云阁怀疑自己上辈子是个算命的,一说就准。

  他叹了口气:“殿下在等什么?等景昭和景弍辞打起来, 两人同时意识到你还活着, 双双对你下手,还是等王上毒发, 闹得人尽皆知,人心惶惶。殿下的登基之路半路夭折?”

  “都不是。”景玉危说, “孤要在他死前再见他一面。”

  然后彻底离开这个囚禁他十几年的地方,重新寻得开始,再将这里乱斗的势力铲除,建立属于自己的王国。

  在这之前, 他要将束缚自己内心的枷锁除去。

  “那殿下可要想清楚了。”郁云阁道,“那两位不见得肯让殿下见到王上。”

  这话不无道理,自景玉危回来至今,除开那日的必要进王庭,其余时候他连景江陵的风声都不曾听见多少,换作以往,这就是出事征兆。

  毕竟他带了余怠回来,将东平城的情况禀告清楚,即便隐瞒了部分实情,那也是要案。

  这种情况下,景江陵怎么可能按兵不动?

  “孤知道。”景玉危本不打算走的,想靠手里东西挑起景昭和景弍辞争斗,想坐收鱼翁之力。

  方才又仔细回想回到梁溪后的事,深深觉得这条路不可行。

  首先他在东平城的动静已经传入两人耳中,并引起了戒备之心,那日山顶相见,景昭与景弍辞间的氛围并不如他臆想中那么针锋相对。

  这要真动起手来,他不确定是两人相争,还是先联合起来除掉他。

  如郁云阁说得那样,这太冒险了。

  “回头还要仰仗您老替我解毒。”景玉危将姿态放低,真和郁云阁带着淳于太医离开这,他的南川太子也就成了个虚名,真需要仰仗人才能活下去。

  淳于太医惊于他的审时度势,笑道:“殿下放心,老夫必定竭尽全力。”

  喜从天降的郁云阁也有些茫然,问:“那我能着手安排人离开了?”

  景玉危似乎从他脸上看出点措不及防的痕迹:“你很担心我赖在这不肯走?”

  “那倒不是,我相信殿下英明神武,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郁云阁当然不会将实话说出来,人都肯离开梁溪了,没必要惹人生气。

  景玉危冷哼,没说信不信,只道:“淳于太医与我们一道吧?”

  “老夫冒昧问句,太子妃要回燕国吗?”

  郁云阁扬眉:“您老不想去吗?”

  淳于太医的脸上浮现出几丝怀念,笑容满满道:“并非,如若是去燕国,那老夫真得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郁云阁道,他还等着淳于太医给景玉危解毒呢,怎么能是打扰呢。

  他这番直白的反应让淳于太医笑出了声:“太子妃放心,即便老夫不与二位同行,也会告知解毒法子,助殿下早日脱离苦海。”

  郁云阁笑道:“那我先谢过您老了。”

  淳于太医此行目的已达成,留下些瓶瓶罐罐:“也许二位能用得上。”

  没能如老神医所言,药丸暂时没用上,两人夜探王庭偏走野径。

  景玉危台阶之下求见不成,送进来的奏折宛如泥牛入海,这两者无回应让人很难不起猜测。

  景江陵是否还活着。

  为验证这一猜想,两人冒险入王庭。

  这一来方才惊觉王庭守卫比以往都要森严许多。

  彼时两人躲在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之间,等一行十人的巡逻护卫过去,郁云阁方才捏着气音道:“人太多了。”

  景玉危深有同感,九年王庭生涯也从未见过如此周密的巡视,且大多数面孔是他没见过的。

  “生人。”

  郁云阁根据他这话不难判断出这所谓的生人是何意思:“景江陵那老狐狸算计多年,反被人算计了?”

  连老窝都让人占了,谈何手握重权将心怀不轨的景弍辞除了。

  “他精明一生,不会在这条小沟里翻船吧。”

  不对。

  郁云阁想撤回刚说的话,原著里,景江陵还真是这样翻船的,太刚愎自用,以为自己能拿捏住人心,将几个儿子玩得团团转,对自己的王座有垂涎之心,没有得到的野心。

  “走。”郁云阁低声催了声,赶在第二波巡逻护卫到来前,先离开这再想办法绕去聚龙殿。

  聚龙殿在整座王庭正中央,这加大了他们去的难度,一路上碰见的不是十人巡逻护卫便是匆匆来去的小公公和侍女。

  这些个下人脸色凝重,眼神恍惚,瞧着便是不太安宁,遭受严重打压的模样。

  与前几日景玉危入王庭时候的模样截然不同,这不应该。

  景玉危无法相信在这短短几日内,王庭在他的眼皮底子下被人占了。

  可再不相信,下人们的表情骗不了人,确实不对劲。

  郁云阁也有些心态微妙,梁溪内的局势也在玄云楼的监控下,楼内人嗅觉敏锐,不可能让景弍辞瞒天过海换了整个王庭的护卫,那这番景象又是什么情况?

  在双双有疑惑的情况下抵达了被人围守的聚龙殿。

  殿内灯火通明,门口的蕉公公跪在白玉台阶之上,于黑夜之中格外突出。

  这位蕉公公跟了景江陵近二十年,是唯一一位圣宠不衰的宦官,平日里见他如景江陵亲临,今夜又是为何被罚跪在外?

  郁云阁和景玉危对视一眼。

  整个王庭里的氛围很微妙,微妙之中飘荡着几分危险。

  来都来了,郁云阁必要弄个清楚,与景玉危一前一后顺着后殿笼罩下的阴影猫着腰爬进聚龙殿房顶,一左一右掀开屋顶。

  殿内场景出乎两人意料。

  景江陵面色灰白站在王座前,手里一柄锋利长剑,剑锋隐有血迹,离他五步远的地方站着景弍辞。

  景弍辞心情不错,哪怕脖子受伤了,笑容也没消失:“父王,我早说过你老了,不适合再舞刀弄剑。”

  “你想要朕这个位置?”景江陵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大有油尽灯枯之迹。

  景弍辞摸了摸受伤位置,还有点点血迹,若不是躲得快,早已身首异处:“父王既然明白,不如成全儿臣?儿臣早些年便在想,究竟哪里不如九弟,思来想去,终于想明白了,是没有他那具堪称残破的身躯。”

  景江陵握剑的手抖了抖,气息不太稳:“你胡说什么?”

  “儿臣是不是胡说,父王心里不是最清楚吗?”景弍辞一字一句道,“当年王后被诊断出怀有身孕时太医说过脉搏稳健,好生养着会诞下个健康孩子。可为何太子出生自带寒毒体质,是否该问问听从父王嘱咐的蕉公公呢?”

  “你真以为知道了全部?”景江陵问,“知道朕为何会莫名其妙赐死你母妃吗?”

  景弍辞面目狰狞,怒道:“不准你提她!”

  “是她给王后下毒,那时王后怀胎六月有余,若是落胎恐有性命危险,朕为了保王后,便让太医将毒性压在了胎儿身上,本打算孩子一出生便着手为他解毒,谁知道……”

  景江陵脸上的柔情一闪而过:“你母妃临死前的话提醒了朕,这江山是朕守到今日,拱手让人太可惜了。传给你们几个,不如多让朕守些时日。”

  “你在为自己谋取权势找借口,皇祖父到五十五岁甘愿让位,安享晚年,你为何不能学学皇祖父的大度?”景弍辞撕破了虚伪的借口,直指矛头中心。

  景江陵嗤笑,满脸不屑:“你以为他是自愿的?若不是朕以大军压境相逼,让他清楚两方差距,他不会放手的。”

  “那正好。”景弍辞露出相似的笑容,“今日我以同样的手段让你交出王座,算是一种王室传承。”

  景江陵轻瞥骄傲的景弍辞一眼:“你谋划了那么久,为何不再等等?”

  “你让我等景昭和景玉危斗起来?”景弍辞非常清楚他的歹毒用心,根本不上当,“他俩不可能打,无冤无仇,倒是让你早年埋下伏笔的瑾妃,冲破了我和景昭的合作,连累我被他记恨上,连日不得痛快。”

  “当年朕看在你年幼无知的份上放你一马,你不知感激便算了,如今反倒怪罪起朕来,未免太不识好歹了些。”景江陵冷冷道。

  景弍辞冲地上吐了口口水:“呸,你以为我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是你纵容瑾妃同景玉危接触,又设计让我碰上她,你明知我早年便见过她,念念不忘,还故意来这套美人计。直到我贪恋无度,当着景玉危的面做出那种事,被你活捉在床,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的阴谋。”

  “朕老了。”

  这声打断景弍辞咄咄逼人之态的感慨,让殿内殿外的三人同时一愣。

  “朕最近时常在想,若是同你们兄弟几个像寻常人家那样的相处,会不会兄友弟恭,孝顺和谐。”景江陵眼带憧憬,仿佛真看见了那般和睦的一幕,“你母妃同王后被谁睡了不要紧,只要能因此与儿子们关系更融洽。”

  他的惺惺作态不仅惹怒了景弍辞,也惹怒了殿外的景玉危。

  “殿下!”郁云阁拉都没能拉住,眼睁睁看着景玉危几脚踹开了屋顶琉璃瓦,从巨大的窟窿里从天而降,他着急跺了跺脚,也跟着跳下去。

  突然出现的两人让景弍辞及景江陵双双警惕,待看清来人,一人警惕,一人放松了姿态。

  殿外也因这动静传来询问:“王上?!”

  “无妨。”景江陵温声回了句,目光落在怒气冲冲的景玉危脸上,“朕的好太子为何不走正门?”

  景玉危不后悔跳下来,只将欲上前的郁云阁拉回身后:“父王一如既往的会恶心人。”

  “这话不该说。”景江陵取过案几上的布擦拭长剑,“朕待你还不好吗?为让你站稳脚跟,都将玄云楼楼主许给你做太子妃了。”

  郁云阁顿时受到两道目光注视,心里一下子毛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郁云阁日记:

  完蛋了。

第66章 事发.

  景江陵果然知道他的身份。

  那么当初绑走郁双泽, 半是强迫半是请求得将冲喜对象换成他,就不是意外,而是早有预谋。

  可那个时候他还不是玄云楼楼主,最多算楼内有管事能力的。

  景江陵如何知道他成为冲喜人后, 清桑道人会将玄云楼交到他手里?

  “玄云楼楼主郁云阁, 这个身份帮衬的不够多吗?”景江陵问,“如若还嫌不够, 那朕的好太子该反省反省是不是要的太多了。”

  虽早先猜到自己太子妃身份不会太简单, 也隐约知道和玄云楼挂钩, 但真被人一语道破时, 景玉危依旧感觉不真实。

  原因无他, 先前他狠狠坑了玄云楼一波。

  这会儿景江陵揭露郁云阁是楼主, 多少让他有些尴尬。

  坑人坑到自己人身上, 实在太不厚道。

  “原来这就是你让我藏好郁双泽的原因。”

  旁听全程也反应过来的景弍辞阴沉着脸, 不满随之弥漫开来。

  “你为了扶持他长大能和我们平分秋色的争斗, 真是煞费苦心。可惜, 他不领你情。”

  景江陵丢开沾着血的丝巾,以指腹为布轻轻擦拭剑身:“他领不领情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们因此将他放在眼里, 变得更想欺负他。这便达成了朕的目的。”

  “我的好九弟,听见他怎么说得了吗?”景弍辞转脸就挑拨离间, “他对你的心思从小到大没变过,一直拿你当傀儡, 如今他身子要不行了,你不会还想护着他吧?”

  景玉危眉头微拧,实则对这两人的话都不相信。

  “朕对他如何,他心知肚明。倒是你, 光明正大带人来侵占王庭,是当朕死了?”景江陵缓缓走几步,许久不曾露过杀意的眼眸此时光芒闪动,“朕可以容忍你们几个明争暗斗,却不想见你们闹到面前。”

  “父王,你不会以为我两手空空地来吧?”景弍辞毫不畏惧,堂堂正正站在殿中央,“只需我一声令下,整个梁溪内外全是以我马首是瞻的人。他们早受够你了,受够你的偏袒,和贪婪。”

  这份自信耀眼得让景江陵发笑:“哦,原来不知不觉之中,朕的王朝让自家儿子釜底抽薪了不成?”

  景弍辞知道私自带人进来围堵景江陵很不理智,但他等不及了。

  之所以选在今晚,是景弍辞得知郁云阁归来的消息。

  本一个按兵不动的景玉危足够给人危机,更别提还有个生来便喜欢作得到处血雨腥风的郁云阁。

  他怕事没成,先让这两人伙同景昭给梁溪来个大清洗,趁景江陵还活着的时候,有个鸡毛能当令箭。

  这迫使他早日下手,只是没料到下手过程中会遇见溜进来的太子夫夫。

  景弍辞叹了口气:“九弟,你来得不是时候。”

  话里话外流露出来的杀意比景江陵还盛,很难让人察觉不到。

  “三王兄很有信心。”景玉危意味不明道。

  景弍辞自然是有的:“我谋划了这么多年,就等着这天。别看父王还能站起来,身体里流淌着的毒血并不允许他情绪过分激动,不然你问问他此时是不是感到心口烧得慌?”

  景玉危的目光随之投向高台之上没往前走的景江陵身上。

  “他不仅心口烧得慌,还觉得双腿沉重,重到连脚都抬不起来。”景弍辞唇角抿着抹看透一切的笑,讥讽道,“我想能走能行几十载的尊贵王上肯定没想过自己会有这种时候,你不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不妨问问被你耽误十几年,时不时要坐轮椅的太子殿下?”

  一句话刺痛两个人的心,景弍辞确实是个说话艺术修满分的人才。

  “我亲爱的九弟,你难道不恨他吗?”

  景弍辞有种唯恐天下不乱的情绪在,见殿内只有自己在说,不免感到孤寂,非要拉个下水的陪着玩。

  拉不动景玉危,他又看向进殿后便没开过口的郁云阁。

  “与太子妃只见过寥寥数面,但我对玄云楼早有耳闻。”说到这,他表情动了动,似乎想起件极为重要的事来,“不,是我亲身体会过玄云楼暗调的高明手段,借燕国宁逾白之手铲除妄想撼动本楼的旁支,属实有两下子。”

  这事儿是郁云阁被迫所为,只是后面越想越气便有些顺势而为,给自己背锅找个出气筒。

  他没否认,只道:“三王子客气了,当初也是无奈才出此下策。”

  “是吗?可惜了,我这九弟对你过分喜爱,既然能在证据确凿面前仍藏有几分包庇之心,让我那上等翡翠白白送了个空。”景弍辞极为失望地叹了口气,“做王之人,不能有太多的儿女情长。”

  原来他入小馆二楼做敲门砖的那枚翡翠戒指是景弍辞送给景玉危的。

  是用在梅园归来途中被人追杀的那次吧?

  那时妄想挑拨他俩的原来不止景江陵,还有景弍辞。

  “难道三王子觉得他做得很成功吗?”

  景弍辞顺着他的手势看向已挪回王座坐下的景江陵,那张常年笑面虎的脸庞呈现出死人才有的灰白之色,瞧着便是活不久了。

  “我与他不同,做不到那般绝情。只是我也不想像他那样风流,有一个血统纯正的继承人即可。”

  “那我祝三王子愿望成真。”

  景弍辞闻言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他才是太子,即便景江陵死了,也是他做王,你怎么反倒祝贺起我来了?难道郁楼主也觉得我更能胜任大统,将南川治理得更好?”

  “这就不用再扭曲了吧?”郁云阁抓起和景玉危交握的双手,“我只是祝你愿望成真,并未说其他的。三王子这算不算不打自招?”

  犯不着冒险试探,在聚龙殿看见景弍辞,该知道他的野心。

  郁云阁之所以这么说,是给以后留证据,往后景玉危要率兵归来清除余孽,总得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他可不想景玉危赢得天下,输了名声。

  这份小算计成功之后才被大意的景弍辞意识到,他恍了下神,后笑了:“郁楼主心思巧妙,倘若我身边也有这么个人相助,何必走得这么辛苦?”

  危机突然降临,景玉危猛地收紧手,看向景弍辞的眼神很不善。

  “九弟不用这么看着我,我没有夺人之爱的习惯,只要你肯放手点东西给我,一切好说。”景弍辞笑得像只正在算盘的狐狸,这就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

  景玉危心里很清楚他想要什么。

  “给了他,你连最后的保命符都没了。”

  远远地,传来一道声嘶力竭的吼声,出自于将死的景江陵,他脸色陡然间红润起来,诡异得似从地狱归来的杀戮恶魔:“景玉危,你该清楚你这几个哥哥都不是好鸟,假使你为了个男人,将手里东西交出去,最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死到临头还有心思说教,我为你选的死法不够残酷。”景弍辞冷冰冰道。

  景江陵哈哈大笑:“你当真以为朕没防着你?景弍辞,你是我儿子,自古以往老子压儿子天经地义,你所谓的准备在朕眼里什么都不是!”

  “别嘴硬了。”景弍辞根本不怕他,“你真有这本事也不会被我毒死。”

  景江陵脸上的红润仿佛被水晕染开的红色,慢慢褪去逐渐恢复成淡如水的惨白:“朕知道这是朕太不信任太医的下场,也是朕罪有应得,但,你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话音将落,发黑的鲜血顺着他的唇角往外冒,很快他的呼吸微弱下去。

  “瑾妃,王后,你们来接朕了啊。”景江陵的双眼睁得大大的,笑容是没有负担的轻松惬意,渐渐地,他的胸口不再有起伏。

  最该被声讨的人轻松结束了罪恶的一生。

  徒留下一脉相承的两人你提防着我,我警惕着你对立而站。

  景弍辞觉得自己是有资格成为这里的新主人,毕竟梁溪内情况他最清楚,这王庭也被他的人占领,还有谁比他更适合做新王?

  “九弟,我知道你对这个位置没多少感情,不如让三哥哥替你受这份罪?”

  景弍辞假笑,看眼将要开口被抓住的郁云阁。

  可惜。

  “此时不是谈这件事的时候,该让蕉公公带人进来替父王收整遗容。”景玉危说。

  借口太飘忽,显得没走多少心。

  连郁云阁听了都要忍不住说假。

  “九弟,他对你那般不好,你还替他想那么多?”景弍辞绝不相信他以德报怨,一个窝里出来的,谁能不知道谁啊,“他已经死了,九弟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三哥哥不会告诉旁人的。”

  从这称谓转变不难看出景弍辞的野心。

  景玉危脸色不变:“孤以为人死如灯灭,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三王兄若是觉得不解气,大可去他面前骂上几日几夜。”

  他的不识好歹让景弍辞非常不满,笑容也淡了下来:“我不信九弟不明白我的意思。”

  “三王兄想要什么便说出来。”景玉危撩起眸子冷冷道,“孤不爱猜谜语。”

  “那我便说了,帝王信物。”景弍辞直言不讳,“他手里的那半块在我这,只差你那半块,我便能以新王身份光明正大登基。”

  当真可笑,谋杀先王,还妄想凭借所谓的帝王信物得天下老百姓的认可。

  这简直是痴人说梦,有过之而无不及。

  “孤没有。”景玉危婉转的拒了。

  景弍辞多少有点儿生气:“你九岁离宫那年,他亲手给了你,你真当我不知道?”

  “难道三王兄不知道他惯会做表面功夫?”景玉危反问,“当日他让蕉公公又去了趟东宫,不为别的,只为取回那半块信物,该不该说,那块信物还在他手里。”

  景弍辞猛地回头看向死不瞑目却很温柔的景江陵,睚眦欲裂:“不,不可能!”

  再一转头,发觉先前站在对面的两人消失无影踪。

  景弍辞怒气爆表,就这么被人耍了,是个猴儿都得生气。

  他疾步走出大殿,守在门外的护卫立即跟上,他随手从身侧人腰间抽出长剑,杀气腾腾:“居然敢骗我,这次就是杀到东宫,也要将他给我抓出来!”

  景玉危本没想跑,想稳住景弍辞,回到东宫再跑路,哪里想到郁云阁艺高人胆大,抓着他就开溜。

  或许是景江陵没了的缘故,王庭护卫不如进来前那么严格,逃跑的很顺利。

  “不能回东宫,他肯定会去抓你。”

  郁云阁和景玉危停在王庭几步之遥的街角暗处里,飞快想着对策。

  “我让江开通知东宫的人快退,殿下随我这边走,赶在他们追来前离开梁溪。”

  景玉危半晌没动静,这让郁云阁往外走的脚又收了回来。

  “殿下?”

  “走。”

  郁云阁放心了,还好他没有所谓的英雄主义偏要留下。

  这夜,梁溪陷入满城灯火通明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景玉危日记:

  我带走了他。

第67章 远走.

  “人还没找到?”

  听见有人轻手轻脚进来, 景弍辞头也没抬地问。

  被推出来汇报当替罪羊的人跪在案台前抖了抖,含混又胆小道:“回王子,是、是。”

  景弍辞脸色当场变了,抄过砚台砸过去, 怒道:“要你们何用?找个人找了五日。我有这五日时间, 整个梁溪都被翻个底朝天了!”

  不怪景弍辞生气,意识到被人耍了, 他当即带人去了东宫, 谁知东宫早已人去楼空。

  明明他的人早早监视着, 却还是没能查出人是如何溜走的。更为诡异的是他派去东宫搜查的人, 会莫名其妙消失在里面, 走着走着人不见了。

  如今正是用人之际, 景弍辞不欲在这上面多费功夫, 便留下几个高手琢磨下东宫内置情况。

  自己则带人去了城内最著名的郁家商铺。

  这里是郁云阁老巢, 总不会又没人吧?

  景弍辞低估了郁云阁的狠心, 郁家商铺也是大门紧闭, 看不出有一丝人生活的痕迹。

  他命人连夜砸开门锁,进去一看, 里面空空如也, 只剩下几张破桌子,仿佛嘲讽着他的愚蠢。

  这算是让他见识到郁云阁有多行事果断, 又有多雷厉风行。

  能在短时间内做下决定,又能一下子大变活人。

  景弍辞很生气, 这一生气就会折磨手下人,命令他们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找到景玉危和郁云阁。

  这番举动很难不惊动梁溪城内另外几位王子。

  首充当前搞事情的就是景昭,这人脾气倔得像头八十头驴拉不回来的臭石头,一旦认准要和景弍辞作对, 那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景弍辞让人搜查,他便传命令下去,不准人搜,愣是给景弍辞营造出他要窝藏景玉危等人的势头来。

  这个时候怒气上头的景弍辞没有景江陵这尊大佛压着,想做什么就放开手脚的做,当即拍案和景昭干了起来。

  两人打得惊天动地,苦了梁溪的老百姓,每天水深火热不说,为保小命,闹的家庭不和睦,每每还要配合搜查,整个苦不堪言。

  得知消息的郁云阁简直想给景弍辞修书一封,说他们此时已在燕国,不必挂念。

  考虑到景玉危刚在淳于太医帮助下解毒,还需要大把时光修养,只得作罢。

  能逃跑得如此顺利,还要多谢玄云楼那次提供的从盛歌到梁溪的偏僻路径,无人知晓固然可怜,但胜在安全。

  他便是带着景玉危等人从那回到了安全地方。

  夜深了。

  他看完玄云楼近来各地情况汇报账簿,起身揉揉肩膀和腰,见江开浑身沾着寒气和药味进来:“不是让你守着殿下吗?”

  “他睡下了。”江开说,“他身边还有折柳。”

  好歹在自己地盘上,处处都是暗藏的高手保驾护航,没个江开,问题不大。

  “让左右护法掰扯的事,查清楚了吗?”

  他回到盛歌,首先解决的就是饶江带出来的麻烦事。

  “查清楚了,一个异军突起的不明帮派,行事诡异,行踪成谜。”江开说,“近来查到这个帮派和永乐知府汤蕉志有关系。”

  永乐?

  离潮州算不得远。

  但那片地方离盛歌格外的远,与南川的东平城相似,都属于天高皇帝远,管不着的那一挂。

  “继续查,将那个帮派摸清楚。”

  还没在江湖上站稳脚跟就想着来挑战玄云楼的威严,不给点教训吃,还真当他们玄云楼是做慈善的。

  “是。”

  江开跟着他又走向了来时路,早知如此,短短数语等着他回来说也是一样的。

  回到房间里,折柳确实守在床前,见他进来赶紧起身。

  “你们去休息吧。”郁云阁净完手,互相揉搓着,直到感觉不那么凉才俯身往还在沉睡的景玉危脸上贴,“明日不用来太早。”

  两人安静退了下去。

  温度很正常,解毒第二日,景玉危还在睡,即便淳于太医说这是正常现象,他还是免不了担心。

  寒毒在身体里积累时间太久,会不会造成什么后遗症?

  如若有后遗症,他又该去哪里寻上等好药给他调补?

  郁云阁凝视着景玉危睡出红晕的脸,真好,他比自己更希望好起来。

  “你说你,是把在南川没睡够的觉一下子补回来吗?”

  郁云阁轻声轻语的数落,摆明不想真的吵醒他。

  “也好,毕竟等你真的好了,会有一场恶战要打。不知东平城的游重鸾会不会受到影响,我可不希望到时候你想回去,发现手里无一人可用,那就太惨了。”

  景玉危没有一点儿反应,睫毛还是被他拨动被迫颤了几下。

  他玩了会儿没得到回应便觉得很无趣,脱去外衫进了暖烘烘的被子里,贴着景玉危而眠,欺负人没法醒,对着那唇又舔又咬半晌,意犹未尽道:“想你明早便能醒。”

  亲一个没反应的人忒没意思了。

  第二日天还没亮,郁云阁便在一阵窒息里被憋醒了,唇上温热且刺疼,他张了下嘴,发觉异样。

  睁眼同黑葡萄似的深邃眼眸来了个深情对视,唇上刺疼更甚,他受不了地推推对方肩膀,被紧紧搂进怀里,没任何反抗余地。

  等再被松开,郁云阁只觉自己只剩下半条命,攀在男人肩头细细喘气:“你疯了吗?”

  他哑着嗓子问,舔舔破皮的唇:“还是我疯了?”

  “不是你让我早些醒的?”景玉危浑身还使不上太大的力,刚压制他那一下,全靠爆发,这会儿欺负完软玉,像条软弱无骨的大型犬与他紧紧相依偎。

  这话气得郁云阁打了他后背一下:“我是让你醒来这么欺负我的?”

  “那是谁仗着我动不得欺负我的?”景玉危反问。

  郁云阁拉开距离将他上上下下看遍,稀奇问:“原来你有知觉。”

  景玉危哭笑不得:“我又不是晕过去了。”

  “睁不开眼,是吗?”郁云阁问完便觉得被淳于太医给坑了。

  好家伙,解完毒,他就去请教淳于太医要等多久才能等到人醒,当时对方说,少则三四天,多则十天半个月,身体陡然遭到这等重大清洗,需要长时间睡眠来做修复,让他不必担心。

  他还真的相信了,肆无忌惮欺负着人。

  哪里想到……

  他眼眸微转,捏捏景玉危肩膀:“那我守在殿下耳边说的那些话都被听见了?”

  景玉危的脸倏然变红,眼眸闪躲,支支吾吾道:“没、没听见。”

  “没关系,我当着殿下的面再说一遍也无妨,不耽误。”郁云阁像相信了他的话,张嘴便道,“等殿下好了,我要试试那龙阳图上的……”

  他眨眨眼睛,看着捂在嘴上的那只大手,又看向脸颊爆红的景玉危,歪了歪头,仿佛在问怎么了?

  “你别说了。”景玉危忍着脾气道,“少看那种、那种不正经的东西!”

  郁云阁将他的手扯下去,笑道:“怎么感觉殿下解完毒又变得害羞起来了,先前都敢对我说要将我关起来这样那样的话,这又是怎么了?”

  景玉危又羞又气,摆明没他能放得开,一句话要掰成两次说:“我、我没说过。”

  “是,都是我将殿下内心所想说了出来,行不行呀?”郁云阁指腹摩挲着他锁骨那片儿温热肌肤,眼眸轻佻,“殿下知道为何我会知道吗?”

  景玉危喉间微动,眼眸里的水光渐渐褪去,染上了丝丝缕缕的情。

  “因为……”他的手过分地扯了下衣领,人紧跟着贴过去,轻轻啃噬对方的耳垂,“我想到殿下看我的眼神,满脑子都是这种想法。”

  景玉危整个人都麻了,形容不出来自己的感觉,让郁云阁看透了。

  何时开始,他敢将自己的情绪外露在郁云阁眼前?

  也许不知不觉中,他对郁云阁的感情比想象中还要深。

  “殿下当着我的面又开始走神呢。”郁云阁内心的不满是用撒娇的语气说出来的。

  这也不能说是不满,是想让景玉危看着他:“殿下有没有觉得自己哪里不舒服的?”

  景玉危顺着他的力气躺回被窝里:“还行。”

  “来到这里感觉如何?”郁云阁将被子掩好,外面天还没亮,他俩还能说会儿悄悄话。

  “玄云楼楼主比我想象中要更厉害。”景玉危调侃了句。

  郁云阁忍笑:“是啊,我也这么觉得,毕竟玄云楼这么多年基础在呢,能不厉害吗?”

  景玉危似笑非笑:“你是不是真不明白我到底想夸谁?”

  装傻就偏要他说的郁云阁贴着枕头:“我想听殿下说。”

  “夸你,你能将我从梁溪那等泥潭里捞出来,有过人的勇气和决定。”景玉危看着他,“早年间我时常卧病在床,看着冠云殿窗外的那棵树常常在想,我这一生是不是就要在别人掌控内度过了。”

  郁云阁随着他说的,在脑海里想象出了这幅画面。

  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他扑过去抱住景玉危,轻轻抽了口气,小时候生病要躺在床上就算了,还得不到亲生父亲的关心和疼爱,亲兄弟的靠近全部都有利可图,唯有对自己好点儿的人到最后都会不得好死。

  次数多了,便会让景玉危怀疑人生吧?

  “做什么?”景玉危从容的接受他的贴贴,“那是好久以前的事。我八岁时候,淳于太医来了,多次向景江陵提议让我解毒,都被含糊过去了,九岁那年搬出王庭,淳于太医作为我的专职太医,主要负责调养,迫于景江陵的压力,不敢大张旗鼓的解,也亏有他,才没让我的身体烂如一团泥。”

  说起淳于太医,这人将景玉危的毒解了后便消失在人海里。

  “他对你帮助颇多。”

  “嗯,他还教会我隐忍,其实那个时候我没有任何授课老师,也是他亲自相授。”景玉危对淳于太医的信任全都来源于对方的真诚,小时候经历过那几件事后,他变成了谁都不相信的小刺头,倘若没有淳于太医,他怕是真的会变成被人踩到脚下的废物,“首先感谢他,接着很感谢你。”

  “我?”郁云阁挺意外的,“我对殿下帮助不多吧?”

  两人从初遇到再见,后续相处哪哪都是两人的针锋相对,哪里都不是帮。

  “嗯,是你,若不是他临时换你当太子妃,指不定我会仰仗你哥做不切实际的梦。”

  郁云阁听出点不对劲:“你这到底是夸我还是损我呢。”

  “换做你哥,我只会更冷酷。”景玉危毕竟解毒不久,醒来后容易精神不济,这会儿又有点犯困,说话黏糊糊,“我总觉得喜欢你,是命中注定的事。”

  这听的郁云阁心虚飞快闪了下,原著中没他什么事,现如今不管南川还是燕国都易被他搅和一团糟。

  可那又如何?

  他望着已经闭上眼睛又睡着的景玉危,这男人他要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郁云阁日记:

  没人能抢走的。

第68章 游走.

  在盛歌修养第六日, 景玉危在郁云阁带领下出了门。

  虽说解毒顺利,但毒在身体里积累的时间太久了,导致他哪怕刚修养几日,双腿依旧没太多力气, 出行只能借助轮椅。

  被扶到马车里坐下的时候, 郁云阁眼带狡黠地调笑他:“这次好歹没有失明,能看见这截然不同的盛世风景。”

  大抵是景江陵死了, 毒也解除, 释放出景玉危部分天性, 让人不再那么紧绷冰冷。

  也学会应和他开的玩笑:“那若是我还腿瘸眼瞎, 会不会有人再以色为由看上我?”

  “那必定是有的, 像我这般看色的人比比皆是, 殿下可要跟紧我, 万一弄丢了, 不好说下场如何。”郁云阁替他掀起车帘, 窗外阳光正好, 能有草木清新味道随着风徐徐飘进来。

  景玉危原以为会冷。

  这个时候的南川正值寒冷,出门在外没个汤婆子, 会被冻得止不住。

  风吹在脸上并不疼, 反倒有种丝绸布匹贴着脸过去的柔软感。

  混杂着街头巷尾老百姓热闹的交谈声,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新鲜景象。

  原来燕国的世界是这样的?

  他顺着窗口那不大的缝隙看见了形形色色的面孔, 他们有说有笑,也有在互相交谈着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摊位上摆着许许多多南川不会有的精致货品。

  折扇、簪花、竹制品、团扇……

  大到半人高的篮子,小到随手吃着玩的瓜子花生。

  摊位上面的东西应有尽有,比南川的样式多不胜数。

  这就是燕国国都盛歌。

  百姓真正的安居乐业,笑容挂在脸上不显得那么虚假, 知府大门口也是干净如洗,守卫昂首挺胸,像是光守一个门就能得到人生最大的成就。

  这种浅薄的知足感是南川王室部下最缺少的。

  景玉危恍惚了,想到被压在箱子里,由郁云阁亲自纂写的那份计划,当时他以为郁云阁一时异想天开。

  没想到真的有这样的地方,郁云阁不过是想为南川建设尽一份力。

  可惜现在这份力现在用不上,他都沦落到别国来了。

  景玉危在看不一样的盛世,反省如若自己能回到南川重新做王要如何着手改变,郁云阁则在看着他。

  现如今这种情况之下,景玉危应该不会再出现原著中的情况,那他就放心了。

  “殿下觉得如何?”

  景玉危斟酌措辞半晌:“人人知足。”

  “这是燕国先皇做好的地方。殿下没来过燕国,也该听说过燕国皇帝燕云殊的事迹。”

  景玉危自然是听过的,那小皇帝年幼不懂事,亲信旁人,远离他父皇为他选定的摄政王宁逾白,弄得双方关系很僵。

  但据说这段时间来,燕云殊仿佛变了个人,事事以宁逾白为主,一旦宁逾白定好的事,他拼死拼活也要让人办成,好似被人打醒了。

  “他没为老百姓做过什么,甚至还引得老百姓成天里编排,这不是什么大事,关键他有先皇留下的辅佐之臣在,燕国想要继续繁荣昌盛下去,并非难事。”

  郁云阁旨在告诉他,基础这东西有多重要。

  就燕国目前情况来说,放条狗当皇帝也一样能运转。

  “殿下先逛逛这里,过几日咱们换个地方。”

  永乐及潮州那片地带是那帮邪派常年出没的地方,他想要将之连根拔起,就必须亲自跑一趟。

  远在盛歌遥控着玄云楼办事,太过于遥远,有时距离很耽误事。

  景玉危也不抗拒,能多看看燕国光景,他也好多吸取点经验,将来真碰上事儿也容易应对。

  “来到你的地盘,随你做主。”

  面对如此乖巧好说话的太子殿下,郁云阁心软的不行:“真乖。”

  景玉危很难将那个字和自己搭上:“你开心就好。”

  “那我这么说肯定是为了让我开心。”郁云阁诚恳道,“殿下,等到外人面前,我得换个称呼了哦。”

  景玉危理解,这里不是南川,他的身份是个隐患,真让人听去了,惹麻烦不说,指不定还会沾上杀身之祸。

  他们能逃来燕国,想要追杀的景弍辞就能派杀手追过来。

  在有能力回南川夺权前,他当然希望自己能健全:“嗯,这个听你安排。”

  “真的听我安排吗?”郁云阁不怀好意问。

  景玉危扭头看他:“你会让我遭遇危险吗?”

  “当然不会。”郁云阁立即回答,“好不容易将你从南川偷出来,怎么会让你再入危险之地?”

  景玉危笑而不语。

  郁云阁挑眉,这人真是的,意思是除了不丢他,其他的随便自己折腾吗?

  如若真是这样,可就不要怪他不客气了。

  片刻后,几人抵达盛歌最为盛名的宝鹤酒楼,这里实行挂名制,这个名字不是随便挂的,得有足够的身份地位,花上了足够多的钱,才能被宝鹤酒楼列入贵宾名单。

  只有成为贵宾,才有资格上二楼包厢。

  二楼包厢在贵宾选项里排在最次,最高是六楼,同样按花费来算。

  宝鹤酒楼曾经公布过各个楼层能入的贵宾数额,二楼最多,六楼最少,可见能在这被奉为最上层贵宾的也是凤毛麟角。

  是以当景玉危被一路畅通带上六楼时,对自家太子妃的身份又多了个猜想。

  折柳跟在后面都要惊叹麻了,他家殿下到底是怎么娶到如此出色的太子妃的?

  江开习以为常,顺手拉回走错岔道的折柳。

  六楼包厢有专门的伺候的人,不会多嘴,更不会将看见的说出去,这是职业操守。

  倘若泄密,人非死不可。

  这也是为何郁云阁放心带景玉危来这的原因。

  景玉危在南川仇家众多,到哪里都会被人盯着,到人生地不熟的燕国总不至于还这样吧?

  “看看菜单,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郁云阁一副霸道总裁的发言,心里暗爽不已,总算让他有机会说出这句中二台词,真爽。

  “心肝儿,放心吃,买得起单。”

  他意犹未尽的补上了一句更为嚣张的话。

  顿时房内几人神色各异,纷纷看向不为所动的景玉危。

  此人仿佛早就习惯他的口头调戏,一板一正得翻着菜单,细白如玉的指尖晃得几人眼睛疼。

  半晌后,他像是翻累了,合上菜单递回给郁云阁,神色颇为倦怠。

  一个合格的霸道总裁素来是不会询问人要吃什么,而是挥手直接说:“好吃的都来一份。”

  折柳&江开&及他人:“……”

  终于忍不住说话的景玉危头疼得抬抬眉:“不用,上几个口味清淡的菜式就好。”

  郁云阁看过去:“是怕我买不起单吗?”

  “是怕你吃不掉浪费。”景玉危没想到他的戏还挺多,说起纨绔子弟的话一套一套的,不愧是曾经名震江湖的花花公子,“我饿了。”

  郁云阁哪能听得他说点什么,赶紧将单子还给酒楼的人:“听他的,快点上。”

  待酒楼的人退出去,郁云阁眨眼又恢复如常,甚至凑到景玉危身边低声问:“怎么样?”

  “浮夸。”景玉危点评。

  “我不浮夸,他们会一直好奇你的身份。”郁云阁做事有章法,喊他心肝儿也是给别人听的,这么肉麻的称呼,肯定是要在更为亲密时候用啊,“往后在外就这么喊殿下,好不好?”

  景玉危不再是之前那个纯情不懂情的单纯太子,看多话本子,被调戏多了,自然也懂得悟出点东西来。

  比方说他这个称呼。

  景玉危捻着白玉杯,低头轻抿一口:“我若说不好,你会听吗?”

  郁云阁转了转眼眸,一副好说话的模样:“我可以听殿下的啊。”

  “有什么条件,你说给我听听。”景玉危深谙他的套路,绝不轻易上当。

  “我能有什么条件啊。”郁云阁话还没落音,又接了句,“殿下,附耳过来。”

  景玉危还真要看看他玩什么花招,倾身过去。

  郁云阁抿笑还真说了一连串话。

  旁观的折柳和江开本来目不斜视,偏偏这两人光明正大的聊正经事儿,弄得人十分好奇他们在说什么。

  说得太轻,贴得太紧,根本听不清。

  两人只看见景玉危的表情变得很奇怪,说不上来是何种的微妙。

  意外之中还有几分想笑。

  郁云阁歪着头,一脸自得:“殿下觉得呢?”

  “你开心就好。”这是景玉危目前能给的唯一答复,其余的都不太合适。

  郁云阁就当他答应了,整顿饭的功夫都在很快乐的同景玉危交谈菜的口味,这种喜怒形于色的现象很少见。

  江开突然想起了曲闲离开盛歌前的话,离开梁溪的景玉危好似猛虎出笼,别看他多病缠身,给他一次活命的机会,你会发现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有生命力。

  景玉危能在群狼环伺里活十九年,且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安全地带,那就表明这不是个普通人。

  郁云阁确实将人从梁溪带出来了,这也表明景玉危对他感情不同,往后他无法再从泥坑里爬出来。

  景玉危不会给机会,也不允许。

  以情况来看,他们家楼主很乐得其中,身为楼众,别的不说,只能期望郁云阁往后能过得好。

  那时江开以为曲闲照旧看不惯郁云阁为美人折腰,觉得景玉危再如何,心里也是有郁云阁,不会怎么样。

  可此时江开见到景玉危这随意又轻松的模样,不太确定了。

  从在宝鹤酒楼那日尝过鲜后,郁云阁除开每日忙于公务,便是陪着景玉危逛盛歌,时常有人因两人过分出色的容貌停驻,有过这番困扰,两人用上了淳于太医给的药丸,效果之好,谁用谁知道。

  六日后,景玉危身体恢复的差不多,郁云阁带着他秘密前往潮州。

  之所以先去潮州,是怕引起永乐知府的防备。

  永乐情况很诡异,贸然进城极容易打草惊蛇,他想要彻查那所谓的江湖新帮派,就要悄悄地来。

  再者,永乐知府汤蕉志有大问题,先前他见过这位知府的儿子汤和泽,是个不折不扣的阿斗。

  将这么一个人送来盛歌科举,太过自信还是另有所图,就得去那边看看了。

  今年燕国的冬季似乎为了迎接来自南川的贵客,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寒冷,因此赶路时候,偶尔被暖阳照射会有种春来大地的错觉。

  在这种天气里,景玉危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好,气色好起来,人也变得越发清隽,惹得郁云阁看一眼信笺,看好几眼景玉危。

  “我脸上有字?”景玉危压在软垫上翻着书卷,侧眸看望着自己发怔的郁云阁。

  郁云阁丢下信笺挪过来:“有,殿下脸上就写着一个大字——帅。”

  “想从我这里拿走什么?”景玉危翻过了一页,“我看看我有没有。”

  “你觉得经过那晚后我还会信吗?”郁云阁没好气道。

  景玉危装傻:“哪晚?”

  作者有话要说:

  郁云阁日记:

  我被骗了,差点骗走身子。

第69章 人丢.

  “殿下, 做人至少不应该这样,少得了便宜还卖乖。”郁云阁指责,“你说让我碰的,到最后翻脸不认人。”

  景玉危绝不承认:“我没答应也没说。”

  “那殿下的意思在宝鹤酒楼的话是我自己说的, 是我自己答应的, 都是我唱独角戏。”郁云阁的语气听起来不太愉快,大有他说是, 就生气的迹象。

  人表态到这份上, 景玉危不会不识好歹。

  “没有, 那晚是我不好, 没当场将这事说清楚。”

  郁云阁冷笑:“那不还是我唱独角戏?”

  景玉危瞅他一眼, 想分清他是真要生气还是闹着玩, 再调整语气:“可能我给了些错误回应, 让你误会了。算不得独角戏。”

  “哦。”郁云阁的怒气像纸扎的, 风一吹就没了, “我以后再也不和殿下猜着玩了。”

  吃过亏还能平心静气, 傻子啊?

  景玉危再也藏不住笑意:“我没这个意思。”

  “是是是,你没有, 有的是我。”郁云阁说完抄起看到一半的信笺继续看。

  先前官银的事一出, 惹得宁逾白和燕云殊很是重视,估摸着等科举后会亲自前往永乐一探究竟。

  如若真是这样, 他想着要不要安排景玉危和两人碰个面。

  “殿下在南川内还有多少人可用?”

  景玉危想了想:“想和景昭及景弍辞正面对上很难,我手里能用之人加上游重鸾拢共也就小几百人。”

  “那不如这样, 找燕云殊借点人。”

  “这事儿需要从长计议。”

  他不反对就好。这是郁云阁的第一感受,又道:“殿下先看看南川局势再做决定也不急。”

  和燕云殊做生意不难,难的是搞定宁逾白。

  得想个既能见到人,又能谈得上话的机会。

  “燕国实力雄厚, 他们若是肯借我兵马,不出一月,我能平定梁溪内乱。”景玉危说,如今他和郁云阁相互坦诚,该说的都说了,商量起来自然要说真话。

  郁云阁思忖片刻:“我听说燕云殊对两国边境时常摩擦感到很头疼,现在南川无王,边境越发不好管,只会摩擦的更厉害。”

  “景江陵还在世时收到宁逾白的书信,多次提及边境问题,当时宁逾白以两国多年友好为前提将此事着重说了多次,强调若是他不加以管理,燕国会主动出击。”

  “若是他以南川归属燕国做条件,殿下还愿意借兵吗?”

  “借。”景玉危笃定道,“一时蛰伏换来养精蓄锐,值得。”

  能伸能屈,景玉危远比他原著中看见的文字描绘里要懂得如何活着。

  “他要南川归属的好处不多,倒不如继续促成两国友好。”景玉危淡淡道,“换做我是燕云殊,愿意借兵换来更为丰富的酬劳。以他的本事,收服南川,是种沉重的负担。”

  连这都给人想明白了,还真是没谁。

  “殿下想得这么明白,我总觉得我应该做点儿什么。”郁云阁合上信笺轻声笑了。

  景玉危瞧着他:“别冒险。”

  “放心,我办事有分寸,不会冒险到将你弄丢的。”郁云阁信誓旦旦道。

  然而这话刚说完没到两日,景玉危就在他眼皮底下丢了。

  还丢得悄无声息,连人如何丢的都不知道。

  站在车水马龙的人潮里,郁云阁脸青如草地,捏紧拳头,忍着发火:“调动在潮州的人尽全力找,哪怕上天入地,也要将人给我找出来!”

  他知道潮州这带人多爱热闹,平时没点儿事就摆个百来十个摊子弄节日,惹得路过此处的人都要多留上两日欣赏。

  他也知道潮州野心勃勃之人非常多,尤其是盯上他的,每每来潮州,他都要和江开紧着皮办事,遂在带景玉危出门看新鲜,安排的人手之多,快要铺满整条街。

  即便如此,还是有人趁虚而入,将人给掳走了。

  这怎能让他不生气?

  被支走回来知道太子丢了的江开脸色也不好看,跟随在身边的都是楼内高手,这等于是被人狠狠打了脸。

  偏生他们连这出手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属实窝火。

  “找不到人,你们看着办。”

  郁云阁丢下这句话便走向方才景玉危在的地方。

  这条街巷宽阔干净,两边摆着数不清的摊子,摊子上摆着的东西花里胡哨居多,刚引得景玉危停留的是个做折扇的。

  大抵是他时常爱拿扇子的缘故,景玉危对这多少上心,认真看着的模样像是要记下来该怎么做,当时他还调侃对方是不是要学会了给他做。

  景玉危是什么反应?

  他想了想,轻飘飘又很肯定的眼神,弄得他想猜又不敢。

  这男人尝过那晚欲擒故纵的甜味后,总不爱将话说个清楚,就爱玩些让他猜的小把戏。

  猜对了要被亲,猜不对要被罚着亲。

  对或不对,都不好碰。

  他生怕亲多了出事,经常装聋作哑的反套路回去,哪里想到这套路还没想好,人先搞丢了。

  也就是个转身去给景玉危买个烤红薯的功夫,再回头,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消失得一干二净,仿佛人从没在过。

  郁云阁险些原地发疯,这里对景玉危而言是个全然陌生的地方,随随便便将人丢到街角,恐怕都找不到回去的路。

  丢了暂且算安全的,怕就怕是被景弍辞的人抓走了。

  景玉危身子没好全,武功一般般,半全的病秧子能干什么?

  郁云阁捏紧手里的红薯,好端端的,他怎么想起来要去给人买这玩意儿。

  “公子?”

  这个时候也只有江开敢走过来问两句,知道闯祸的楼众已经加点加急地跑出去找人了。

  郁云阁深呼吸,越是这样越是不能乱,他冷静下来:“查查南川那边有没有派人跟过来,再派人查盛歌的达官显贵是不是盯上我了,尤其是前些日子我让你重点照顾过的淳于璞。”

  理智回笼的瞬间,他梳理诸多信息。

  像放任景玉危在别处的事儿,这一路上他办过不少,没道理非要等到潮州才下手,毕竟路上也有过好几次更好机会。

  南川那边的情况,他让人常盯着,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知道,景昭和景弍辞打得难舍难分,根本没心思来找他们麻烦。

  那最有可能就是他这边出了问题,有人因为他对景玉危下手了。

  别让他查出来是谁,否则…他丢掉被捏烂的红薯,万死难逃。

  “公子,找到折柳了。”

  楼众不敢直接告诉郁云阁,都是偷偷给江开使眼色。

  “人在哪?”

  郁云阁顺着江开手指方向看见垂着脑袋半死不活的折柳,心稍安:“把人带回去,让大夫看看。”

  江开挥手,自有人按照他说的安置好折柳。

  “你随我再走走看。”郁云阁心烦意乱,想要找到景玉危的心情很迫切,奈何千丝万缕抓不到头,他只能靠四处看看来排解,“淳于璞在哪?”

  玄云楼的消息来自四面八方,想知道谁的,得自行调阅。

  每日早间呈现给他的都是最新大动干戈的消息,比方南川梁溪内斗情况,再比如燕国燕云殊举止动向,亦或是最新帮派的行踪等等。

  像淳于璞这类早八百年前被利用过再无价值的废物,玄云楼注意到了,也不会轻易将他的消息送到郁云阁面前。

  “我这就让人查。”江开回答。

  这事儿也怪不上别人,郁云阁心里清楚得很,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更别提是个阴损小人:“我猜他在潮州。”

  科举前后没淳于璞事,都由宁逾白命人一手操办,盯得太紧,没淳于璞能做手脚的地方。

  那就得将希望寄托于科举后燕云殊派遣各地新任官员上,据他所知,潮州永乐是贪官频出的多发地带。

  燕云殊考虑不了那么长久,宁逾白总能想到的。

  要让燕国继续繁荣昌盛,抓蛀虫这事儿少不了。

  这就肯定会派那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愣头青来做暗查,还没被权势所诱惑,也没被钱财腐蚀,这种人最为好用,极容易成为手中一把刀。

  燕云殊不会不明白自己该做什么,那,淳于璞也不会不知道。

  “给我盯着他。”

  江开应下了。

  这晚郁云阁将这条街从人海摩肩擦踵逛到整条街空空荡荡,半空中的月亮光辉仿佛能照亮整片大地,让江开看见他神情已经平复下来,淡然自持,是熟悉的玄云楼楼主。

  “传令下去,彻查潮州永乐一带势力分均情况。”

  他要在一日之内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他们,又有多少人在和汤蕉志狼狈为奸。

  “曲闲明日抵达。”江开回答,梁溪那边部署完成后,曲闲便随他们一并撤出来。

  他们在盛歌的那些日子,曲闲忙着回了雾廊镇,那边太接近边境,由南川局势动荡引起了民心不齐,四处都有摩擦,更别提本就不太平的边境。

  一旦有所动荡,信息方面也会受到影响。

  曲闲回去是想做调节顺便安排,势必将玄云楼保存完全。

  知道他们要来这边,曲闲也在行动,主要这些日子玄云楼在这一带没讨到好,以往这可是最不需要操心的地方。

  “你跟着他将潮州各处再摸一遍。”

  江开听他这意思由要单独行动了:“公子呢?”

  “我要去趟永乐。”郁云阁想明白了。

  他们此行的最终目的地是永乐,旨在查汤蕉志,顺着汤蕉志查那个帮派,最好能将其连根拔地,这才刚到潮州,就出事了。

  出事的还是他最为宝贝的景玉危,这换作一般人,恐怕早被拖住腿脚,非要找到人了。

  他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先去查人。

  这情况一分析,他顿时知道该如何制衡绑走景玉危的人了。

  “找到淳于璞后,将他最重要的东西送给他。”

  江开道:“公子这么做恐怕会激怒他。”

  如若景玉危真是淳于璞绑走的,再被送的东西一激,上头伤了人,那该怎么办?

  郁云阁自然也想到这:“他不敢。”

  但凡景玉危少了一根毫毛,他都会让淳于璞付出血的代价。

  “是,要永乐那边的人接下公子吗?”江开问。

  “不用。”郁云阁如今对楼内人还持有怀疑态度,能单打独斗最好,“我走后,你们营造出我还在的假象,别让人知道内情。”

  淳于璞想看见他为景玉危焦头烂额的画面,那他就演给他看。

  喜欢看,那就看个够本。

  “顺便给远在盛歌的长公主殿下送点礼物,她那么喜欢娇惯儿子,儿子长那么大,不回报点东西不合适吧?”

  江开后脖子发凉,顿觉他发起疯来的样子也相当疯批。

  直到郁云阁悄然离开潮州,江开都在想,他怎么那么自信没猜错人,就确定是淳于璞绑走了景玉危。

  看见手下人送来的消息,江开沉默了。

  他家公子真能掐会算不成?

  倒也不算,只是恰逢看过原著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景玉危:?

第70章 永乐.

  永乐很奇怪, 与郁云阁听说到的情况有着天壤之别。

  情报里写着永乐是个让人心生向往的安康之地,但凡来过这的人都会为之倾倒,赞不绝口。

  郁云阁看着满大街安安静静如同默剧的老百姓们,实在不知道那些昧着良心吹嘘的人是收了多少好处。

  永乐这几年发展迅速, 也有来自盛歌的巡抚暗访过, 回回被皇帝问起来都是好评如潮,导致没来过的人光是听说就心之神往。

  相信和郁云阁一样近来悄然入永乐的, 都会大吃一惊。

  这永乐知府汤蕉志, 到底在干什么?

  郁云阁暗中观察好几日, 都没能看出这城内在玩什么, 白日里像个没人的空城, 夜晚仿佛是个死地。

  这夜, 他摸清楚汤府附近的地势, 借着月黑风高悄然摸了进去。

  汤府布局简单, 让郁云阁轻车熟路躲过人进主宅。

  他本意是去书房溜达一圈, 没料到估算失误, 先错进汤府后院,碰见了汤家小姐和她的丫鬟。

  这大小姐漂亮秀美, 是个娇滴滴的美人, 就是怎么看和汤蕉志及他那位夫人没半点相似之处。

  郁云阁躲在假山暗处,听着汤小姐和丫鬟谈话。

  “翠翠, 你说我爹的招婿计划能将那两位贵人钓上来吗?”汤小姐声音甜美,配上那张脸, 是个招人喜欢的,“我看着难。”

  “小姐,你要有信心,别说那两贵人, 就是真仙来了,也会为小姐神魂颠倒。”翠翠很会说话,就是假了点。

  “你不要说这种话,我在想官银为何最后还是落入了国库,明明做好万全准备,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那位不是说半路杀出个拦路虎吗?”翠翠说,“小姐,一次失利代表不了什么。”

  “你不懂,一旦惹得玄云楼出手,那我们就危险了。”汤小姐叹了口气,“这次看我爹能不能如愿以偿,若是不能,咱们又要四海为家。”

  “不会的,小姐。”翠翠的声音远起来,连带着脚步声渐行渐远。

  贵客?

  郁云阁一下子想到消息里称要来永乐查证的燕云殊和宁逾白,难道说那两位已秘密抵达?

  这可倒好,那两人过来了,他把景玉危弄丢了,想碰面都碰不上。

  算了,他想,好事多磨。

  郁云阁遛过后花园,东躲西藏最终到了书房,书房里只有汤蕉志一人。这位为官多年的汤大人,从当年瘦几麻杆的举人成为小县官,一路做到永乐知府,身形随着他的贪污日渐圆润。

  原本两袖清风的清官变成和邪教勾结的贪官。

  世事难料,他贴着墙角,顺着不过绿豆大小的洞看向书房内。

  汤蕉志没在做惊天动地的大事,而是蹲在一箱箱冒着金光的金锭前,眼冒贪婪之色的摸着,数着,时不时抽出个放到嘴里咬,像是咬疼了,他还捂着嘴,傻呵呵地笑。

  为什么燕国贪官的画风都和南川的不一样?

  郁云阁纳闷,别人家的贪官不是在谋财害命就是在谋财害命的路上,唯有燕国的,在数银子。

  他犹豫着要不要进去逼问一番,这个时候没人在,汤蕉志武功寻常,能轻易拿下。

  念头刚起,便见房内的汤蕉志挨个合上五口大箱子盖子,扬声道:“来,抬上这东西,给我走。”

  郁云阁没想到事情还有这种后续,眉梢微抬,抬脚跟在了汤蕉志一行人身后。

  许是作威作福惯了,大晚上在城内驾马狂奔,也无一人有意见,可见城内老百姓饱受欺辱成寻常,连个声都不敢吭。

  这伙人出城往郊外去,直到入了处山体,那里有带头巡查的人,那位武功很高,让郁云阁不好靠近,只得在外面等着。

  汤蕉志带人进去没多大会儿又出来了,这次脸上的笑容更浓,像是谈成了好一桩生意。

  他记下路,寻思着回头让玄云楼来探探。

  这一路他又跟着汤蕉志回到汤府,直到白日里,对方再也别的异常举动。

  郁云阁前前后后围在汤府五日,摸出汤蕉志出府规律,顺便截胡他的飞鸽传书,弄清楚他到底听从谁的命令,看着信笺上熟悉的名字,郁云阁冷笑,还真是你啊。

  他将信封原封不动的放回鸽子腿上,又将鸽子放飞,回到落脚的客栈。

  江开传来消息确定景玉危在淳于璞手里,暂时没受到伤害,甚至还得到贵宾般的待遇。

  这不代表他能给淳于璞好脸色,更进一步的见面交流。

  若是淳于璞肯好声好气求合作,他说不定一时心血来潮给个小惠小利,博个好人缘什么的。

  偏偏淳于璞不走寻常路,非要来绑架刷存在感这手,那就别怪他不仁义了。

  他取过笔砚,写了封极为详细的部署信笺,吹干墨迹,让鸟儿送去给江开。

  这次事情办成了,大抵能让景玉危借兵计划顺利点,不被坑太多报酬。

  这时天刚亮没多久,素来安静的永乐城突然热闹起来,好似一群哑巴被治好了能说话,起初是远处狗叫声,接着是悉悉索索脚步声。

  郁云阁顺着只开了条罅隙的窗户看过去,楼下好几天卖面的摊主突然和人聊了起来,似乎是这句话引发了大范围呼应,左右谈论声潮涌般响起,瞬间充斥了耳际。

  这是要做戏给谁看?

  郁云阁捏捏耳朵,安静被打破,他不太适应,顺着人潮往大门口看,逐个观察刚从外进来的新面孔。

  这些人很自然地融入了外来人中。

  让郁云阁分不清哪些是探查者,哪些是扮演者,但这种假象让他意识到汤蕉志等的那两位贵客恐怕到了。

  小皇帝燕云殊不擅长伪装,极有可能泄露行踪,那宁逾白呢?

  这位聪慧过人的摄政王总不至于将小尾巴留给别人抓吧?

  郁云阁抵着下颚看人来人往的大街,自己找人多累,还容易被盯上,他跟着汤蕉志坐收渔翁,不简单多了?

  于是郁云阁按照以往照旧盯着汤府,没有一丝懈怠。

  在永乐城异常第三日,汤蕉志命人在城中搭建高台,要为自己的女儿抛绣球招亲,这招得是谁,几位在局内的人心知肚明,端看人往不往里面钻了。

  郁云阁还蛮好奇燕云殊会不会将自己当诱饵主动送上门,直到他看见个陌生面孔接住了绣球:“不是燕云殊,也不是宁逾白,这是谁?”

  身边没了江开,有时还真是不方便呢。

  郁云阁盯着那张其貌不扬的脸看了半晌,在人海里寻找半天,最终盯上了两道明显与常人气质不同的身影。

  原来贵人真的来了。

  下刻他撤回窗户内,靠在墙壁,好强的戒备心。

  与此同时,在周围人都在凑热闹起哄里的燕云殊扯了下宁逾白的袖子:“怎么了?”

  扭头看酒楼结果看了个空白的宁逾白垂眸看他:“没事。”

  “有事你也不会和我说。”燕云殊松开手,也回头看了一圈,没发现可疑之处,“我说玩笑的,走吧。”

  等郁云阁再看向人海里,那两道身影已然消失了。

  端宁逾白方才与燕云殊的站位,两人关系非同一般啊。

  当时在盛歌,他有听说过小皇帝与摄政王的传闻,说两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街头巷尾不少编排的,大多喜闻乐见。

  难道那不是传闻?

  郁云阁皱眉想了一会,若是这样,他能帮景玉危降低的借兵成本恐怕白白花功夫了。

  枕边人的小心思和单纯的辅佐之心差距很大。

  前者,宁逾白会让他们血本无归;

  后者,宁逾白看在国家大事上会稍微让步。

  郁云阁愁啊,这事儿真难办,他下了酒楼回到客栈,一路上将想知道的事儿听得差不多。

  知府家的大小姐绣球抛到了乘龙快婿,明日便成婚,喜宴摆上个三天三夜,老百姓们想去吃多少就吃多少,路过的也能去沾个喜气,过意不去便带点儿特产。

  咱知府不差那点儿钱,主要为小姐成婚积攒福气。

  可天公不作美,这日婚宴不到晚,和风细雨便飘了起来,易容成寻常人的郁云阁混在人群里,伸手接过一掌心的雨水,暗叹真不是个好日子。

  趁着宴席上的人还在推杯换盏,热热哄哄闹着玩的时候,他消失在树叶郁郁葱葱之间,混着细雨猫进后院。

  他得找到燕穆清和汤蕉志来往的更多书信,最好是让人百口莫辩的铁证,然而他刚到后院假山边便察觉这里氛围不对。

  周遭遍地仿佛被各路高手监管,黑夜之中,有好几双眼睛看过来。

  郁云阁浑身紧绷,这请君入瓮的局做得比他想象中还要大,依照他的感知,要燕云殊和宁逾白毫无防备的闯进来,不好说能不能活得了。

  本想趁乱得点好处再救个把人,看来得歇菜了。

  郁云阁幽幽叹气,这年头想做个打折扣的生意,都得这么铤而走险吗?

  “殿下啊,我为你真要赴汤蹈火了,这下你总该让我在上了吧?”

  他感叹完这句话,改变计划先往新房方向赶去,那里是请君入瓮的中心。

  只是到半路出了点岔子。

  他看着闯到面前毫无防备的小白兔,轻轻松松从后捏住对方喉咙,真细,手感真不错。

  宁逾白怎么回事,放任这么个傻白甜在危机四伏的汤府里瞎摸索,也不怕这人被汤蕉志先抓到。

  他听见这傻白甜用小心翼翼的腔调问:“你是谁?”

  真是可爱,两人动用各路人脉查他查了那么久,还不知道他在哪里。

  燕国皇帝这个位置,换做他来也行。

  他不想和燕云殊在这浪费过多时间,给了个提示:“查我那么久,没想到会以这等方式见面吧?”

  小皇帝还是聪明的,小声惊呼:“郁云阁!”

  很好,没傻白甜到非要他把名字说出来,这不是他放开人的原因,错身看脸色发白的小皇帝:“世人皆道陛下是个废材,没想到陛下比他们说的还要差上不少。”

  燕云殊很气不过:“你什么意思?”

  “武功一般,也不聪明,还和宁逾白走散,落到我手里,可没什么好下场。”郁云阁恐吓了几句,见小皇帝被说得不吭声,怕将人逗得太狠,回头想谈点生意没好脸色,想着要不要放点水。

  就在这时,燕云殊动手了。

  只是这动手和没反抗也大差不差,他将人按进黑暗里,低声道:“你再和我闹下去,宁逾白该被大卸八块了。”

  燕云殊果然是在意宁逾白的,来不及逃开禁锢,就问:“怎么了?”

  这个傻白甜到底怎么当上皇帝的?

  郁云阁放开人:“边走边说。”

  两人飞快往洞房那边走,中间燕云殊多次怀疑他的身份,弄得他哭笑不得,好说歹说打消对方疑虑,最终顺着密道摸进了新房里。

  只是新房里的情况不如他想象中的好。

  新郎新娘打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章简化写的原因是隔壁那本陛下里详细描写了。

第71章 合作.

  准确来说, 新郎单方面被暴打。

  新娘看见他俩,秀美脸上很是喜悦,看起来是在专门等着他们。

  今晚这事儿给办的,真是半点不顺心。

  郁云阁已经预料到这趟得不到什么, 做好和宁逾白等人打个里应外合, 将汤府先端了,再来谈别的。

  汤府大小姐姜衔玉是个有勇有谋心又狠的女人, 与他们三个大男人拉扯打斗, 丝毫不落在下风。

  郁云阁没料到的是她武艺高强, 让燕云殊无法招架, 他只能出手, 这一出手, 找东西的重担只能落在燕云殊身上。

  “郁云阁, 今日你不死, 我难消心头之恨。”

  姜衔玉盯着他看的眼神恨之入骨, 招式之间满是杀意。

  郁云阁无法理解, 印象之中并未招惹这一路人,但他又不太确定原主那等花花公子作风, 是否留下过风流债, 无法反驳。

  只能边挨打拆招,边嘲讽人:“这江湖上想要我命的人很多, 你算老几?”

  姜衔玉脸色大变,像是被气极了, 招式更急。

  郁云阁对上她没太大压力,很快配合燕云殊打掩护将人打伤。

  “我劝姜姑娘想说就说实话,比方你爹这些年做的恶事,其余不要浪费口舌。”

  姜衔玉一口老血险些喷出来, 阴测测看着他们。

  在他欲上前时,诡异一笑。

  这不知怎么让郁云阁危机感爆棚,猛地对躲在角落的燕云殊及新郎谷雨说:“将她放倒!”

  然而姜衔玉快过他们,眨眼消失在原地,房屋也在瞬间同时倒塌下来。

  郁云阁顾不上那么多,快步过去抓起燕云殊和谷雨往外跑。

  到房外一看,更是头皮发麻。

  暗处从四面八方冒出来一批批手持弯刀的黑衣人,他们蒙面束发,身姿轻盈,光看气势就知道这不是个刚出茅庐的新手。

  眼眸沉稳,杀意凛然,这是真正的杀手。

  也不知燕云殊对他有多大的误解,居然扭头天真地问:“你能搞定她的人吗?”

  郁云阁想笑,苦苦的,小皇帝真是……

  这种情况下也不能指望燕云殊,就局势而言,他劝说燕云殊先走,自己留下断后,可能是他的这手太让人感动,让刚认识没多久的燕云殊对他珍重说了句:“你多保重。”

  保不保重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拖住这些人,给燕云殊离去的时间。

  一命相救,谈生意总归有点资格了吧?

  以姜衔玉为圣女的天世教真不愧是隐世多年的帮派,手下高手如云,也是真的看得起宁逾白和燕云殊,这些人个个狠手。

  郁云阁都要佛了,若不是清桑道人铁了心给他铸这柄好剑,今晚他得先折在这。

  饶是如此,他手臂发麻,剑身颤抖次数越来越多。

  如若宁逾白没有后手,他岂不是真要活活累死在这?

  念头刚落下,不远处冒出来个一道持剑飞奔过来的身影,瞧着有些眼熟。

  再近点儿,郁云阁认出来那是受万人敬仰的摄政王宁逾白,这是来帮他了?

  等看清宁逾白身后同样密密麻麻的追兵,他麻木了。

  这位文武双全的宁王爷也是个闯祸好手,那这……

  他一脚踢开挡路的人,往宁逾白那边去,想和人汇合。

  宁逾白看见他的那刻,眼神有片刻犹疑,很快清明,可见是肯定了他的身份。

  终于,被围剿的两人碰面了。

  两人身上不同程度的受了伤,脸色都不好看,长时间厮杀太耗体力。

  这种情况下也不好说正事儿,况且认出他的宁逾白对他似乎不像想象中那么友好,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相互怼,怼到最后,郁云阁明白话不投机半句多,闭嘴下狠手。

  这场危机最终以偷偷溜回来的燕云殊出擒贼先擒王的招数短暂结束。

  他庆幸自己去偷袭了姜衔玉,更庆幸在意识到提议出分头走时,宁逾白暗藏私心的将自己随从推过来了。

  否则坠落悬崖的指不定就是他和燕云殊,那多少会出点事。

  饶是如此,他和谷雨在城东土地庙干瞪眼也没好到哪里去。

  谷雨听说过玄云楼楼主的名声,却从没想过这楼主如此貌美,光是看表象,像极了皇宫里燕云殊最爱的上等描金花瓶。

  “他们两还没来,你不担心?”

  谷雨听见他问,收回视线:“担心,我再等一刻钟,再没消息,我便联络人按原计划行事。”

  后手布置的明明白白,难怪宁逾白会被先帝寄予厚望。

  “你家王爷平日里不会出现不守约的情况吧?”郁云阁问。

  谷雨警惕地看着他:“郁公子是何意思?”

  “你那么紧张做什么?”郁云阁莞尔,“我不过随口问问罢了。”

  “王爷说过,郁公子不能与常人相提并论。”谷雨委婉道。

  实际上宁逾白说得是郁云阁此人心思缜密,又懂得斤斤盘算,和他说话都得多长两个心眼。

  “谬赞,我就会是个常人。”郁云阁一点儿都不想被夸。

  尤其是被宁逾白夸,这人太会看人了。

  “郁公子谦虚。”谷雨说完扭头看向外面的瓢泼大雨,心里愁得慌,这么大的雨,不知王爷和陛下可还好。

  郁云阁走到窗边,接住被唤来的黑鸟,看见它腿上被保护极好的信笺,摸摸小鸟的脑袋:“真棒。”

  他抽出信笺,放走了黑鸟。

  一目十行看完内容,他握紧拳头。

  淳于璞真是有胆子啊,这次若不将人置之死地,日后添堵的时候多着呢。

  谷雨看着他,满心都是他们家公子的教诲,谨记防备。

  这场雨持续到半下午。

  谷雨客气询问:“郁公子,你要随我一并回去吗?”

  “你们王爷和陛下找回来了吗?”

  人没找回来,他去也没太大用。

  “找回来了。”谷雨很肯定道,极为相信燕云殊那边靠谱人员荷梵,有那位在,凡事都能放心。

  郁云阁点头:“那我就随你回去。”

  他还有些事要和燕云殊交代,希望事情说清楚了,回头再带着景玉危登门拜访时,能拉点儿好感,博到些可用资源。

  真如谷雨所说,他们回到宁逾白等人的落脚之地,果然见到了狼狈不堪的两人。

  稍作收拾后,他同宁逾白及燕云殊将官银盗窃案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又确定两方强强联手先除掉天世教,便主动离开。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比如找景玉危。

  永乐隶属于燕国,他虽说是燕国人,但怎么说也和景玉危过了个仪式,身份尴尬,不便插手朝廷要事。

  更何况摄政王宁逾白及皇帝陛下燕云殊都在,哪里有他这个江湖组织头目出手的道理。

  相信那两位会将永乐的事查个清楚,他还是先去找找景玉危,免得人回来了,又要和他因这小事闹脾气。

  傲娇的太子殿下闹气别扭来,可不是那么好哄的。

  路过汤府的时候,他看见满地崩塌的乱地方,描龙画凤的精致园区不复存在,而汤蕉志这一家子也随之沉寂,未来几年,有人谈及这里都是唏嘘。

  他要去的地方是玄云楼据点,这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包子铺。

  看见他出示的信物,包子铺老板直接将他带到了后厨。

  要同他说话的不是老板,而是捏包子的长工。

  长工长了张憨厚的脸,躬身恭敬道:“楼主。”

  “将天世教的情况整理出来,送给宁逾白。”

  长工认真聆听,时不时点头应和。

  “南川来的消息都在这?”郁云阁指着长工放在桌上的盒子,见对方点点头。

  景昭还在和景弍辞打,局势相较于他们离开时更为胶着。

  因为景臣晖和景武坚不甘寂寞,也在暗搓搓搞小动作,那两人忙着打,没太多功夫理他两,越是这样,这两人小动作玩得更过分。

  照此下去,四方混战也就是时间问题。

  郁云阁皱着眉头,势单力薄的景臣晖和景武坚怎么想的呢,是不是被蒙蔽双眼,信了那句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真以为自己有争一争王位的资格?

  还是说景玉危留在梁溪的人暗中动手脚,给人来了点盲目自信?

  暂时不说这计划怎么样,如若真变成了四方混战,遭罪得照旧是老百姓。

  “楼主,天世教情况复杂,灵州那边还在更新中。”

  “先将已知确定的整理出来。”郁云阁不担心宁逾白看不懂,只担心他没有足够多的东西给。

  现在他给的越多,后面谈合作能得到的也越多。

  宁逾白是个懂事的,真收到他给的这些东西,势必会懂他想要什么。

  “这是江护法命人快马送来的。”长工取出一封信递到他面前,“他说务必要亲手交给楼主。”

  什么东西能让江开不让黑鸟送,而是让人送?

  郁云阁不动声色接过来,拆开看完后又面不改色合上了:“接下来你们多注意天世教动向,在他们被灭前,千万不要掉以轻心。”

  以姜衔玉的狡猾程度,不会只是简单的逃跑。

  天世教好比百虫之王死而不僵,真要将之除掉,就得看宁逾白下手够不够狠。

  他不否认谈得这笔合作是为自己除掉一个强有力对手。

  玄云楼做到今天这个江湖地位,除个把对手不是常事么。

  “这包子铺换了吧。”这是郁云阁在这说的最后句话。

  待重新寻了个住处,郁云阁靠在窗边重新将江开送来的信看了一遍,景玉危被人送来了永乐。

  淳于璞到底想干什么?

  永乐如今情况复杂,城里人心惶惶,他命人出去找一圈,未必能找到人。

  看来还得他亲自走一遭。

  往后几日,郁云阁在永乐城内走遍了大大小小街巷和住宅,没找到景玉危的踪迹。

  难道江开消息出了问题?

  这个念头出的第二日,他收到了江开的第二封信,内容写着景玉危离开永乐,被送去了灵州。

  郁云阁心里一凌,那不是姜衔玉逃去的地方吗?

  淳于璞是想将景玉危送到姜衔玉手里,借此挑起天世教和玄云楼的纷争,想看鹬蚌相争?

  他俩打得你死我活,对淳于璞有什么好处不成?

  窗外的风吹得呜呜作响,说是暖和的永乐这带也冷了起来,渐渐有寒冬味道。

  郁云阁被吹得头疼,想着淳于璞不会不知道天世教和长公主的关系吧?

  知道还这么做,让人迷惑不已。

  不管怎么样,他得在景玉危落在姜衔玉手里之前,先将人抢回来。

  姜衔玉那等敢不顾一切炸掉汤府的狠心女人,抓住身娇体弱的太子殿下,还不知道要下何等毒手,他不能等到那时候。

  在永乐局势逐渐稳定下来时,郁云阁悄然前往灵州,并联系灵州玄云楼楼众,制定计划,营救多日不见的景玉危。

  而被好吃好喝关在房间内的景玉危拨弄着檀木手串,看着眼前的貌美女子,唇角冷冰冰崩成条直线:“我一个废人怕是帮不上姑娘的忙。”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见面。

第72章 飞起.

  “太子殿下不必妄自菲薄, 世人都知武林盟主家二公子和南川太子恩爱得很,两人琴瑟和鸣,乃至梁溪内乱,太子殿下同太子妃双双失踪。”

  姜衔玉弯腰笑盈盈地看着面色冷漠的景玉危。

  “太子殿下谁都可以不信, 但不能不信太子妃吧?我已命人传出消息, 说殿下在我手里。殿下觉得太子妃会不会来?”

  景玉危当着姜衔玉的面,竖起手指头, 认真掰算:“我半月有余没见过他, 据淳于璞说, 他在我失踪第二日便知道我人在何处, 你说他若是真对我有情, 会放任我在外那么久?”

  姜衔玉才不会那么简单被骗过去, 细细端详景玉危脸色红润的俊脸:“他没来救殿下, 却将永乐闹得天翻地覆, 又让潮州局势崩塌, 淳于璞没办法才将你送到我这来。”

  “他有心, 便会在路上将我救走,可你看看, 我不还顺顺利利到你手里了?”景玉危语气很平静, 听起来像是对她说郁云阁对他有情,很是不在意。

  这像极了被伤透心, 再也不想回头的人。

  姜衔玉眼里闪过丝疑惑,情比金坚那不成真了说说而已?

  “殿下不想要他来救你, 那不如和我合作?”姜衔玉又抛出了橄榄枝,“我知道殿下想早日回梁溪,重新登基为王,这需要很多的人与财, 恰巧这两者我都有。”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事成之后,殿下赏我个后宫之主玩玩。”

  景玉危漠然:“我对女人不感兴趣。”

  “那换一个。”姜衔玉很大方,“殿下许我在南川境内自由出入,以天世教的名义随意行教,吸纳无数教众,教内坛主与朝廷官员享有同样待遇。”

  这就不再是简单的合作。

  真答应了,待景玉危夺回王座,按照她的要求行事,南川迟早会变成天世教的天下,骤时他也就形同虚设。

  景玉危是个脑子不好使的才会答应她。

  “殿下,我这个要求真不过分,想想你在南川的处境,再想想你那几位王兄,我这简直是在雪中送炭。”

  姜衔玉简直要把自己感动哭了,撒出两滴鳄鱼泪,用帕子揩了揩眼角:“殿下,考虑下?”

  “你和淳于璞不愧是同家。”景玉危哂笑,这个条件在淳于璞第一日见他时也说过,那时他冷眼看着,并不搭腔。

  这转手从潮州到灵州,面前人从男换成女,话里话外意思没变过,他们这帮人真有意思,把他这个南川来的人当傻子骗?

  “他想置之死地而后生,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姜衔玉这就不高兴了:“殿下没必要将话说得这般难听,合作不成仁义在。”

  “姜小姐,你想用我设计郁云阁,太异想天开,不如想想别的,或许在他心里,我连玄云楼一处据点都比不过。”

  又是这种丧气话,听得姜衔玉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你是不是南川太子了?让你为夺回南川之王位置稍微付出点都不愿意,还为一个男人愁眉苦脸,有没有点出息?”

  景玉危木着脸,任由打骂不反嘴。

  姜衔玉越看越生气:“你真能放下他就不会在我多次试探之下还只在听见他名字时有反应。景玉危,你真没用。”

  “我若是郁云阁,瞧你如今这样子也想抛弃你。”姜衔玉冷着张脸,话像刀子,“腿瘸了,人看着没新鲜感,一问三不知,谁喜欢你这种没情趣的人?”

  景玉危垂着眼皮子,活像死猪不怕开水烫。

  “我真是疯了才会相信淳于璞的话,有你在,郁云阁才不会来。”姜衔玉懊恼,这下子办错了事,让主子知道,又要罚她,“他不要你了,我留着你也无大用。不如派人送你回梁溪?”

  或许是提到梁溪,景玉危终于有了反应。

  “嗯。”

  “你也意识到自己毫无利用价值了啊?”姜衔玉骂了句,“废物,浪费我时间。”

  骂完人,姜衔玉先气走了,留下景玉危独自一人在房内静思。

  也不知过去多久,窗外的白日转变成黑夜,狂风骤雨伴随着夜幕齐刷刷下来,砸得窗台阵阵作响。

  上锁的门打开又关上,早已没了热气的饭菜被随意丢在地上,等着他像条狗似的挪过去端起来吃掉。

  景玉危冷眼看了良久,转头又看向没怎么关严实的窗户。

  半个月了。

  他已经半个月没见过郁云阁,非但没忘记对方的模样,脑海里那张生动好看的脸反而更深刻,到底何时才能再见一面?

  风雨顺着那条罅隙直挺挺地溜进来,沿着墙壁蜿蜒着往脚下来,他直勾勾地看着那条不过小拇指粗细的水流。

  电光闪烁间,一道借着黑夜打掩护的纤细身影自以为悄无声息推开罅隙飞快窜进来,眨眼功夫,那道被推开的缝又恢复如初,仿佛无人过问。

  房间内没有点灯,照亮全靠闪电。

  郁云阁心里嘀咕,该不会是江开消息又出岔子,弄错了景玉危住的房间?

  那他今晚想尽办法调虎离山的计划就白白浪费了,下次想再用这招,姜衔玉未必肯上钩。

  真是麻烦。

  他原本想着找遍房间没找到人就撤,谁知第一眼就看见桌边雕像似的人,心里突突跳。

  这不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么?

  他快步过去,带着一身的风雨味道闪到景玉危面前,低声急语:“殿下?”

  景玉危没吭声。

  郁云阁急了,直接上手摸对方的脸,温热的,仔细感受好像还长了点肉:“该不会是淳于璞将你毒哑了吧?好端端不说话,也不动弹。”

  “这要是姜衔玉手里才有解药,我这把你救走似乎也无济于事。”郁云阁很急,本想着找到人就走,这下临时出事,他要如何是好?

  郁云阁又摸了把景玉危的脸:“好殿下,先不管他们,我先带你离开这,再让大夫给你看看。”

  说着他就要弯腰抱起景玉危,猛地被男人抓住了手腕,接着他重心不稳被拽进了怀里:“喂!”

  这声短促的轻呼后,他再也没能发出丝毫声响,所有动静都被男人狠狠压住了。

  “我等到你了。”

  他还七晕八菜的时候,听见抱着他的男人在他耳边低声绵绵情意地述说,很为珍惜地亲亲他脸颊:“你知不知道我快等不下去了。”

  倘若你再不来,我便要想法子离开这,再也不以真面容见你。

  那时将你关起来的我会是个什么样子的恶魔,我也不确定。

  但我想,为了不再分离,我甘愿成为别人口中不分是非的暴君。

  可你来了,你解放自己,也拯救了我。

  景玉危紧紧抱着浑身湿漉漉的郁云阁,细心地为他拍背:“别急着说话,先离开这。”

  这不是个适合矫情的时候。

  时间紧迫,郁云阁只凶狠瞪他一眼,便抱起人顺着来时路往外走。

  真到外面,景玉危才惊觉进来时为何一路颠簸,原来那所谓的精致楼台竟然是在山中,他来时被蒙着双眼,这会儿离去又是漆黑雨夜,能看见的地方很有限,全靠闪电借来的光。

  他大抵知道自己在灵州,燕国的一个山景很出名的小地方。

  前些时候他还在想为何南川会有旱灾这等天灾在,相邻的燕国能平安顺和,这会儿他观天象,如此瓢泼大雨下下去,燕国的老百姓也不见得能完好。

  雨比方才更大了,砸在肌肤上生疼。

  郁云阁低头和景玉危额头相抵,自责道:“太匆忙,该给殿下带个蓑衣。”

  “那你该嫌我麻烦了。”景玉危半睁着眼睛,努力看清周围,“别贫,快走吧。”

  郁云阁知道他担心什么,无非是姜衔玉反应过来回来围剿,这次他做了万全之策,彻底将人拖住,才来救他。

  再说,凭借他的逃跑安排,姜衔玉长八条腿也追不上,他低头认真道:“殿下等会儿搂紧我,掉下去就尸骨无存了。”

  郁云阁不是开玩笑,这地方太陡峭,他借助轻功攀爬上来不容易,想带着个成年男性再一路滑坡下去,无疑痴人说梦。

  是以,他让曲闲调用玄云楼一个特别武器,以此渡过难关。

  这武器用起来有风险,需要两人配合,最好合二为一。

  “我没开玩笑,殿下好好配合,万一真掉下去,咱两就是双双殒命的野鸳鸯了。”

  “哪里是野鸳鸯?”景玉危嘴上这般问着,手上很老实搂住他的脖颈,“几个月的夫夫不作数了?”

  郁云阁下蹲,用膝盖撑住景玉危,空出只手拉扯锁在腰间的启动装置,不忘分散对方注意力:“是我疏忽,殿下真将这事儿作数的。”

  “你想不作数,我不允许。”景玉危被大雨砸得睁不开眼睛,隐约看见他身后凭空生出对巨型翅膀,黑乎乎的,像鹰翅,“这是滑翔?”

  “殿下居然知道?”郁云阁很吃惊,这东西是他提供图纸,玄云楼找出多种材料最终制造出来的成品。

  因原材料太稀缺了,所以东西不多,卖得极为昂贵,极少有人买。

  燕国境内都鲜为人知,景玉危如何知晓的?

  “我在古书上看过。”景玉危看着这东西,眼里没害怕,还满是好奇,“真能飞起来?”

  郁云阁忍不住笑了:“殿下真是……”

  “若不是我腿不便,真想亲自试一试。”景玉危说。

  郁云阁将他搂得更紧:“来日方长,殿下总有机会亲自试试展翅高飞的滋味,现在先准备,我们要起飞了。”

  郁云阁也不是故意要让他紧张,只是不想给他多愁善感的机会,倒计时似的说:“三、二、一,呜呼。”

  “起飞。”景玉危轻声跟了句。

  郁云阁靠肩膀高低调整着方向,顺风而去,照旧没让大雨有特别招待。

  雨势很凶猛,让半空中的两人活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增加重量的同时不利于飞行,饶是郁云阁起飞前有过估算,也没想到落地会和原计划目的地差距好几里。

  他先将景玉危放到一处避雨的山洞里,才慢吞吞拆着滑翔翅膀。

  风雨交加,片刻没停。

  景玉危轻嗅飘荡在山洞里的味道,脸色下沉:“你受伤了?”

  背对着他收拾东西的郁云阁身形轻不可见僵了一瞬:“我抱着你走那么远,像受伤的样子吗?”

  “你知道瞎子对什么最敏感吗?”景玉危冰冷问。

  郁云阁一下子噤声。

  “当人瞎了,他最先学会用听代替看,接着便是闻,再是摸。”景玉危望着他蹲在原地黑漆漆的身影,“还是你想说我闻到的血腥味是外面山林里小动物受伤留下的?”

  知道瞒不过去的郁云阁耷拉下肩膀,将东西放到旁边,一步步往他面前走:“几日不见,殿下还是心细如发。”

  “哪里受伤了?”景玉危伸长手拉他,“让我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景玉危:?

第73章 营救.

  “点个火吧。”

  景玉危收回摸了黏热的手, 能感觉出来他受伤挺严重,黑灯瞎火,看不见上药。

  他们躲在这里,不容易找到。

  再说, 姜衔玉的人不见得知道他们落在这。

  景玉危不相信他们运气那么差, 会在玄云楼的人赶来前,先被姜衔玉的人给抓了。

  这种莫名的自信似乎感染了郁云阁, 让他默不作声地扒拉出几根柴火点燃, 给漆黑山洞带来微弱光芒。

  景玉危看清他背后的伤, 先看眼洞口被收起来的滑翔装置, 拿着他提供的金疮药细细撒着:“你是不是早有所料自己用那东西会受伤?”

  否则也不会随身携带这上等金疮药, 还有…

  景玉危看眼被送到手里的纱布, 连这个都准备好了, 可见这滑翔装置安全性还有待提高, 被迫启用。

  “那倒不是, 是我想起当时画这份图纸时候没考虑到重量问题, 连夜让人加固,没处理好与背后接触受力。”郁云阁僵着后背, 受伤地方被药蛰得生疼, 他时不时咬唇,说话不敢泄露一丝声音, 怕被听出来了。

  景玉危看眼强装没事人的生硬背影,手下没留情:“是这样吗?”

  “嘶。”郁云阁疼得没忍住, 注意到背后那只手顿了下,赶紧回头卖惨,“殿下,轻点儿, 我好疼呀。”

  景玉危冷冷看着他,嘴上没好话道:“怎么没疼死你?”

  手下动作却比之前要轻了很多,简直像怕碰到他的伤处,惹得人疼痛不已。

  “玄云楼的人还要多久?”景玉危纤长的手指绕到他面前,灵活地交替纱布两端,在前胸利落地形成了个交叉,落在后背遮住伤口,“淳于璞和他母亲燕穆清面和心不和,燕穆清想利用天世教推翻燕云殊,建立属于自己的王朝,淳于璞却不这么想。”

  “他想直接从燕云殊手里抢?”郁云阁注意力一下子被分散了。

  “他以为宁逾白同他想法一致,想让小皇帝当傀儡,自己做幕后主使。起初想先一步掌控小皇帝,结果被发现,罚到了这边。”

  “燕云殊哪里是那么好算计的?”

  以郁云阁和人真切接触下来来说,燕云殊固然不厉害,但脑子是活的,能懂得审时度势,必要时候肯低头。

  假以时日,小皇帝也能独当一面。

  端看摄政王宁逾白肯不肯放手,这要是一辈子将人当个小孩子看待,那这傀儡算是变相坐定了。

  若是宁逾白不想功高盖主被人惦记着要杀,也想让燕云殊自己做燕国的皇帝,这往后景玉危真正要面对的还是小皇帝。

  景玉危一听便知道不简单:“你和人见过面了?”

  “在永乐有过数面之缘。”郁云阁回答完便发觉有人系带的手多用了些力,他身体一绷,张嘴嘶了声,“殿下在生气我明知道你在谁手里,却不主动找你吗?”

  景玉危口吻冷淡:“没有,你有你的想法,我不能要求你事事以我为先。”

  “淳于璞绑走你,是想借此约我见面。”郁云阁披上被烘到半干的亵衣,转身和景玉危面对面坐着,“他一手算盘打得精妙,和我合作,限制天世教,再给燕云殊添乱。”

  景玉危抖着胳膊当晾衣杆,左右烘衣裳:“他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似乎是有人故意透露给他的。”

  “不难猜,我怀疑他本来想和景弍辞合作,奈何梁溪局势太乱了,景弍辞自顾不暇,没空搭理他,他退而求其次找上我。我想,他应该也和殿下说过类似的话吧?”

  景玉危看他一眼:“他周围藏了你的人?”

  侧面验证他的话是对的。

  “他的小心思真是多。”

  “机会是留给有所准备的人,心思多点没坏处,坏在他挑了几个不好下手的对象。”

  郁云阁狐疑:“殿下不会想答应他吧?”

  “我答应他有什么好处,他手里能用的人脉都是靠他母亲来的。自己半点用没有,合作下来,亏得永远是我。”

  没人合作的时候想吃亏,更别提景玉危这等在生意方面素来斤斤计较的人。

  郁云阁放心了:“我还担心殿下病急乱投医答应了呢。”

  “我有那么糊涂?”景玉危往火堆里添柴,侧脸被火光跳动照射的明暗不清,那微沉的眼眸里有着别样的情绪,“只有与你有关的事,能让我稀里糊涂。”

  郁云阁微怔。

  类似这种情况的表白他听过不少,次次感受不同。

  每当景玉危流露出点儿关于他在他心里的感触,他就有点儿绷不住,说不清什么感受,就是想将人抱住,谁来都不想给。

  “殿下真会抓人心。”

  他感叹了句,惹得景玉危偏头看他,眼里似乎在写着为什么。

  “不常说情话的人偶尔说次情话能要人命,你对我说这话,我恨不能将心掏出来给你。”

  景玉危唇角微扬:“我这不叫情话,是真心话。”

  “殿下,这次被人绑走了有何感想?”郁云阁干脆换个姿势蹲在景玉危身边,“想不想听梁溪如今情况?”

  “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里,听天由命太窝囊。”景玉危换了只胳膊烘干,神情比之之前多了几分破釜沉舟的魄力。

  这次遭遇没让他感到气馁,还领悟到了些许人生真谛,那他的用心就没白费。

  有时候郁云阁怕自己太过于护着人,将原著中能力过硬的太子殿下养废了,在能保护他安危前提下,让人多些寻常时候没有的体验,促进成长。

  这也是这次他明知道景玉危在哪没急着营救的缘故。

  换言之,落到姜衔玉手里便来救人,是因为姜衔玉是个疯子,他怕夜长梦多,让景玉危受不必要的伤害。

  “梁溪情况不会好,等他们打得差不多再说。”

  景玉危暂时不打算出手,按实力和那几位硬拼,怕是会成为第一轮先下台的炮灰。

  等那帮人打得弹尽粮绝,他再出马轻轻松松,怕就怕那几人互相提防着,顺便一起防着他,这就很难办。

  他能等,南川老百姓不能等。

  游重鸾前些日子送来消息,说是东平城那片目前没受到梁溪波及,还算安稳,却无人知晓这份安稳能持续多久。

  毕竟景昭和景弍辞这两人疯起来不问东西,只管自己痛快,想要波及周围的打斗也不是没可能。

  “如若燕国主动抛来橄榄枝,殿下接不接?”

  郁云阁捞起景玉危的湿法,借着火光梳着。

  “接。”景玉危说,“随机应变,他们愿意,我何乐不为?”

  能早一步结束内乱,那便早一步。

  郁云阁笑了笑:“知道了。”

  待衣裳烤到差不多半干时候,洞外传来阵阵脚步声,接着是一道口哨声。

  提剑的郁云阁随手将剑又收起来了,走过来弯腰先亲了口景玉危的眉心:“殿下能走吗?”

  景玉危捶捶腿:“得再劳烦太子妃一趟了。”

  郁云阁笑着将人捞起来,见他习惯性搭脖颈,调笑道:“殿下真是越来越习惯被抱了,那在床上,嗯?”

  “太子妃还是不要想着有的没的,待孤重整王朝,江山万好,送你做聘礼可好?”

  以江山为聘,请他坐另一半。

  “我可不要这种东西。”郁云阁见外面楼众在等着,也不怕让人听见,堂堂正正,“我要殿下终生不悔。”

  景玉危猛地见到那么多人,下意识往后看,不让人看见他的脸,话也就此收住了。

  “殿下啊,你这容易害羞的习惯到底什么时候能改改?”郁云阁越是当着人多,越是调戏得起劲,“一句话而已,犯得着这么藏么?”

  景玉危抬眸瞥他一眼,复低头又不吭声。

  任你千言万语,我巍然不动。

  还真是难搞,郁云阁摇摇头:“真是没法子,不说便不说吧,谁让我宠着你呢。”

  他如今也只能在人前装装家主架势了,往后日子能看得出来,他势必是压不过景玉危。

  这大抵是天生原著男主的优势,更何况他这个半路跳出来的炮灰,逆转局势,也不可能逆转到从受到攻。

  待走出这个逼仄不好找的山洞,他方才看见高树之下江开撑伞等着,看见他带着景玉危出来,眼里紧张之色如风吹散了。

  “公子,姜衔玉跑了。”

  “又跑了?”郁云阁将景玉危放进早备好单人轿鸾里,先让楼众带人走,自己则跟江开紧随其后。

  “她是兔子么,狡兔三窟的,累不累?”

  “她意识到调虎离山,便不再回这里,临时换了个地方,我们的人已经跟到了那,要趁机将人抓了吗?”江开对姜衔玉印象不多,听曲闲说,是个蛇蝎美人。

  郁云阁没和人结仇的习惯,像姜衔玉背后站着人的这件事,交给燕云殊处置更为妥当。

  人家那毕竟是姑侄两,得关起门来算家里账,和他这个外人没关系。

  “让人跟着,给宁逾白送去,他知道怎么办。”

  “梁溪情况更遭了,真正的四方混战,不少老百姓连夜出走,如今景江陵薨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不少人在问太子在哪里。”

  “有人骂他吗?”

  江开发觉他的关注点总在自己想不到的地方,好在曲闲早有准备:“没有,多数人同情他,都知道太子殿下处境堪忧,景江陵在时,他是挡箭牌,现在景江陵死了,他会不会早被几个兄弟联手做了。”

  “很好,这是我想要的局面。”

  郁云阁淡笑,有人担心的话,就代表景玉危有存在感,这时候要是跳出来拯救老百姓于水火之中,那继承王位顺理成章。

  更别提景玉危本来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殿下,万事俱备,只欠燕国那波东风了。

  “燕云殊和宁逾白呢?”

  “这两位是个让人琢磨不透的,近几日永乐这带降雨不停,闸口情况不明,他俩计划着要去泄洪。”

  郁云阁沉思:“泄洪出事了?”

  “两人失联了,四处都在寻找,我们的人也在暗中排查。”江开之所以对这两位那么上心,全是郁云阁交代的,“目前还没消息。”

  “找到人送到安全据点,那可是目前燕国的顶梁柱,万一倒了,咱们这的容身之地也无法保全。”

  郁云阁并非在危言耸听,要知道燕穆清虎视眈眈着呢,手握天世教,又有燕国皇室长公主身份加持,万一燕云殊有个三长两短,她有资格决定下一任皇帝是谁。

  “是,淳于璞送来了一封信。”

  “不用看了。”郁云阁对不讲礼貌的淳于璞没好脸色,“将他做的这些事悉数表明送给燕穆清。”

  让她看看自己的好儿子背着她究竟在做什么。

  江开又道:“游重鸾说抓到了灭东平城商贾全家的凶手。”

  “谁?”郁云阁记得这事儿当时他和景玉危是算到景弍辞头上的。

  就当时情况来说,景弍辞最有嫌疑。

第74章 谈心.

  郁云阁不知出于何等心理, 不等江开开口,抢答似的随意报名字:“总不能是林家那个不成气候的林玺。”

  这是林家被灭口里唯一逃出生天的。

  当时听江开说,郁云阁便有奇怪直觉,此人不会安分守己。

  但凡有点血性, 经历此事, 性情大变,灭门及生活环境变化, 再加上流言蜚语, 会让一个人从废物变成复仇者。

  没想到这一说还真说中了。

  “公子想知道他现在在哪吗?”江开问。

  一般时候江开从不提无关紧要的人。

  “灵州?”郁云阁皱眉, “他逃离东平城来到这, 想借谁的东风成全自己?”

  “天世教, 他觉得姜衔玉能给他想要的。”

  “他想多了, 姜衔玉只想利用他大做文章吧?比方他掌控的秘密勒索景弍辞等等, 这才符合姜衔玉作风, 帮人做嫁衣, 傻子都不会做。”

  “他入灵州, 见了姜衔玉便失踪了。”

  郁云阁摸摸下巴:“提的要求太过分,被受不了的姜衔玉直接除掉了?”

  如若是这样, 那他还要谢谢姜衔玉为人民除害。

  江开摇头:“不知, 只知道人失踪了。”

  “他真有那个胆子,杀掉那么多人。”郁云阁说, 方才那声猜测,是真的随口所说。

  哪里料到林玺能做出来, 着实出乎所料。

  江开不知他为何如此感慨,只将曲闲说的如实转达:“林玺杀完人怕被缉拿归案,将知道他消息的几个纨绔子弟也给杀了,这才匆匆忙忙从东平城逃走。据我和曲闲多方调查, 这应该有人暗中指使。”

  以林玺的脑子考虑不到这般周全。

  郁云阁恍然大悟:“原来的诡异感在这。”

  如若幕后真凶是景弍辞,那何必又多此一举?

  “景昭。”江开直接报了个名字,不让他辛苦再猜,“公子,我并非想单纯说这件事。”

  “你是想告诉我,既然景昭能靠我们的惯性思维将指使林玺杀人这事儿误认给景弍辞,就能指使人打着景玉危的旗号办坏事,让他无法顺利回去。”

  郁云阁瞅着没表情的江开,忍不住笑:“我知道你的意思,放心吧,这事儿啊,他比我考虑的要长远,我相信他会先发制人。”

  莫名被秀到的江开缓缓的:“?”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们为我和他付出很多,待事情平复,会好好的给你们放个假,骤时你们想去哪就去哪,我安分守己,不招惹事情,不让你们难办。”

  郁云阁自信满满的,相当肯定的语气听得江开眉头直皱,根本不敢相信。

  以他这闯祸的频率来看,三日不到,浑身不舒服。

  哪里能让他们轻松过几天舒服日子啊。

  “你那是什么眼神?”郁云阁问,“真觉得我是个闯祸包啊?”

  江开用眼神表达了一切。

  郁云阁有种知万事,无人能理解的孤寂感:“或许只有等到事成那日,你才会相信吧。”

  “公子,南川局势真不好把控,你想插手……”

  郁云阁早有背水一战的准备:“放心,他能行的。”

  江开无言以对。

  他发现他家楼主不是对自己莫名自信,就是对太子殿下坚定不移的拥护并坚定对方能行,好似这行与不行不取决于太子殿下,而取决于他家楼主。

  这究竟是为何?

  更让江开在意的是,这太子殿下究竟能不能担得起他家楼主这份信任。

  这就让他们拭目以待。

  灵州,一处环境优美看似与世隔绝的亭台楼阁小院内,吃饱喝足收拾妥当的郁云阁正掌心覆着药膏给景玉危按摩腿。

  “也不知道淳于太医去了哪,我让人找了半个月,没找到他,他要是在,还能给你看看这腿怎么了。”

  景玉危靠在床头翻着书,任由他叨叨,时不时搭两句话:“或许是寒气入体,那几日太冷了。”

  “那是淳于璞没照顾好你,这笔账算他头上了。”郁云阁搓热手往他小腿肚子按,“疼了要说,别忍着。”

  景玉危抬眸凝视他:“我不是你。”

  “我怎么了?”郁云阁揉捏着,不明就以,“我疼了就喊,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殿下不说,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那是我说什么你就给什么吗?”景玉危开始挖坑。

  郁云阁满心都是给他捏腿,话接得自然无防备:“当然,殿下想要我的心,我都甘愿掏出来给你。”

  “你那颗真实的心留在你胸腔里跳动着就好。”景玉危合上书,轻轻抵住他心口位置,“留下活着爱我。”

  郁云阁顿住了手,总觉得这按摩要进行不下去。

  有的人是天生情话书本成精吧?

  他扛过了心里那股子想将人扑倒的冲动,努力念大悲咒,才得以保存几分理智继续捏腿:“我肯定活着,还想看你登基为王,将南川治理的井井有条,受万民敬拜呢。”

  “我会的。”

  这三个字让景玉危说得掷地有声,可见他是将他说的这件事当做目标去实现。

  其实郁云阁并不想他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去做王,这话要直白的说出来,太容易显得自作多情。

  是以,郁云阁旁敲侧击的:“殿下是不是将南川的事当做了己任?”

  景玉危何等聪明,被他一点就懂,笑了:“不是。”

  郁云阁心里咯噔一声,不会吧?

  该不会真是因为他的原因才让景玉危生出那么大的决心,那完犊子,南川史官将来还不知道要如何编排他。

  会不会和江开及曲闲一样,觉得他是个祸国妖妃?

  以他的美貌倒是担得起这个名声,但这不好,不太行。

  他打着商量语气,慢吞吞地说:“殿下啊,江山社稷很重要的,你是南川太子殿下,这个事情啊,落在你肩头,是己任的。”

  景玉危偏爱看他正经不聊骚的模样,忍笑继续逗弄人:“这怎么办,在我心里,你才是我的己任。江山,是老祖宗留下来的重担,是我逃不开的命运枷锁。”

  “这么想,殿下的老祖宗该有多伤心?”郁云阁纠正道,“我是个人,若是成为殿下的己任,真该万死不辞。”

  话音将落,郁云阁便看见景玉危蹙眉沉默了。

  他想了想,或许是提及那个死字,让景玉危觉得不吉利。

  几日不见,他家太子殿下还迷信起来,相信所谓字灵能夺人魂魄不成?

  他拍拍捏完的左腿:“换一条。”

  景玉危默不作声地配合换了右腿,目光落在他沾染红色药膏的掌心上,突然腿一动,想要从他膝盖上溜走。

  郁云阁伸手按住,嘴比动作快:“哎哎哎,干嘛呢,我还没按,跑什么?”

  “红色。”景玉危吐出两个字,听着不太高兴。

  “和血一样的颜色,看着不痛快啊?”郁云阁将那条妄想逃跑的腿抓回来按住,又往掌心加了点药膏,继续揉捏,抬头故意舔舔嘴唇往景玉危面前凑,“那你看看这个,是不是也是红艳艳的?”

  景玉危看着占据视线中心的红唇,眼眸微眯。

  他本身唇色偏红,又被大力摩擦过,加之水光润,更添诱惑。

  这个景象让景玉危想到了与他亲昵的时光。

  眼眸里的光加深了,好礼送上门,不收白不收。

  景玉危显然忘记不久前自己还在生闷气,低头亲了过去。

  阴谋成功的郁云阁轻扬唇角,抬起两只沾着药膏的手别扭的揽住人,狠狠亲回去。

  “行医期间,禁止勾引大夫。”

  郁云阁坐回原位,占够便宜还倒打一耙。

  景玉危懒洋洋地靠着床头,捡回刚合上的书:“明明是大夫勾引在先,真算起来这充其量是合谋,哪来的谁错?”

  “你还学会狡辩。”郁云阁调侃了句,“你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

  景玉危慢条斯理地翻着书:“那可多了,神秘如我,才能吸引住你,免得将来被你换了。”

  郁云阁听笑了:“这又是什么?”

  “话本子里说,姑娘家家看夫家不喜欢,碍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一起,今年要换这个,明年换那个,换来换去连同夫家一并换了。”

  郁云阁听完一脸问号,这和他哪里相似?

  “我看完琢磨半天大概想明白,这夫家有本事却不够懂得利用自己特长,在姑娘家面前太透明,没有神秘。”

  郁云阁:“……”

  别人看话本子是图个高兴,他家殿下看话本子是想深究背后的深意,好用来贴合生活,代入自己。

  好家伙,景玉危若生在现代社会正常家庭里,绝对是个妥妥的学霸,双商修满的那种。

  “殿下哎,没事少看点儿那种没营养的东西吧。”郁云阁语重心长道,“咱两不至于跟话本子对齐。”

  景玉危似乎有话想说,碍于什么又咽了回去。

  “游重鸾已在边境待命,随时等我号令。”

  “殿下在梁溪内有人吗?”郁云阁问,“没有的话,我借你几个人,趁现在还乱着,多为自己立个名,待回到梁溪,也好顺利进城。”

  据玄云楼密报,景昭怕有人故意打着景玉危旗号来平复叛乱,已经命人关闭梁溪大门,不准任何人出入,由着他们在城内闹得天翻地覆。

  可以说现如今的梁溪宛如个被封闭起来的炼狱,里面的人每日提心吊胆,生怕不小心,死亡之刀落在自己脑袋上。

  郁云阁留在那的人不多,埋得极深,只能在紧要关头动用。

  可若景玉危说要用,他二话不说就奉上。

  端看景玉危要不要了。

  “暂时不用。”景玉危道,“还不到暴露你的人时候。”

  他在梁溪那么多年,还不至于连个能拨弄是非的棋子都没有。

  景昭等人知道想破脑袋往东宫里面插眼线,他自然不会傻愣愣地看着,换作从前,他想往对方地盘里放人难如登天,如今不同了。

  四方打得分不清敌我,趁乱办事最容易成功。

  他的人混进去许多,必要时候能同时挑起四方纷争,失踪这半个月,算是一种混淆视听的法子。

  “殿下心里有数便好。”郁云阁将他的腿放到床上,起身下去净手,“殿下猜我们大概何时能见到小皇帝?”

  景玉危俯身捏捏自己的两条腿,热乎乎的,他稍稍用力,感觉到了力量,漫不经心回答他的问题:“用不了太久。”

  “怎么说?”

  “这一带盯上他两的人不见得少,尤其还有个姜衔玉在。地方不大,消息传得快,真露面了,就看谁的腿跑得更快。”

  郁云阁侧耳倾听窗外的风和雨,走到他面前:“那得是我们,否则这人落到姜衔玉手里,是生是死说不定了。”

  “那太子妃还在等什么?”景玉危问。

  “等我的殿下邀请我同床共枕呢。”郁云阁解着外衫,“不然显得我好轻浮。”

  景玉危哼笑,直接拦腰将人抱上来压住:“是我轻浮,对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

  郁云阁:对。

  景玉危日记:

  一个好的老公会帮老婆顶锅(bushi)

第75章 约见.

  第二日, 郁云阁请了城内最好的大夫给景玉危号脉。

  大夫得出的结论与景玉危说得大差不差,解除寒毒后他身子没修养好,碰上接连阴雨天,寒气太重入体了。

  不用太担心, 服药几日, 方能药到病除。

  在喝药上又让郁云阁费尽心思。

  有的人在外人看来是不好亲近高冷又心狠的太子殿下,实则是个喝药都要磨磨唧唧好半晌, 喝完要含着梅子苦坐半晌的小可怜。

  再一次目睹太子殿下喝完药咬着梅子不撒嘴后, 故作看不见的郁云阁嘴欠了。

  “殿下, 良药苦口啊。”

  景玉危瞥他一眼, 吐出梅核, 又捻了一枚咬着吃:“我这十九年几乎顿顿在喝药, 自然知道良药苦口的深意, 太子妃不必提醒, 我自会好好喝。”

  “哎, 殿下别误会, 我不是那个意思。”郁云阁丢下看完的情报折子,溜达到他面前, “我是想说, 我就在殿下面前,为何殿下喝完药偏要去吃梅子, 是我不够甜,不够吸引殿下?”

  景玉危:“……”

  他根本没想到郁云阁那番话真正用意在这, 大抵便是他一辈子抵达不到的撩骚境界。

  郁云阁就是如此放得开,和他不够熟悉的时候都敢上手撩拨,更何况如今这等亲密关系,那更是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景玉危吞下梅子, 这颗梅子甜得离谱。

  “你甜你甜,你最甜。”

  这渣男版本的敷衍让郁云阁很不满:“殿下这话说得没半点儿真心。”

  他非要和自己掰扯这个,景玉危便多几分耐心:“那你说我该怎么做才显得有真心?”

  “二话不说,亲我一口。”郁云阁大言不惭,“这房内又没有旁人,殿下还那么拘着做什么?”

  景玉危轻笑:“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插诨打科的意图被人看穿了,郁云阁摸摸鼻尖,捻过他盘子里的一颗梅子往他嘴里塞:“有燕云殊和宁逾白的消息了。”

  景玉危将梅子抵在腮边,说话含糊不清:“然后呢?”

  “想和他们见面谈谈借兵的事。”郁云阁也不是突然才有这想法的,前面同他说过,只是这次更为正式,因为那两人要到了,“殿下知道梁溪如今局势动荡,四方混战,急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人来统治。”

  而景玉危无疑是最合适的,他是太子,还是个被老百姓们知悉曾经作为傀儡的太子。

  有这等身份帮衬,能让老百姓们对他更容易认可。

  人生来便容易对弱者生出怜悯心。

  如今在老百姓的心里,下落不明很可能被几个王兄联手做掉的太子最具有悲剧色彩。

  倘若他又冒出来,以强硬又坚韧的姿态为他们创建一个平和王朝,扛起一片天。

  这就是个很值得人人记住的英雄模样。

  “见。”景玉危没他想得那么抗拒,“人都来了,肯定是要见的。”

  至于能谈成什么样,就要看双方的合作意向是否真那么强烈。

  也得看小皇帝和摄政王能放手多少来博得他给的这份丰厚报酬。

  “你说的啊,那就见。”

  于是这天景玉危刚吃过午膳喝过药,腿脚不便坐在轮椅上,和郁云阁见到了大名鼎鼎的燕国两位顶梁柱。

  小皇帝燕云殊意料之外的稚嫩漂亮,和郁云阁稍显艳丽的引目不同,燕云殊的漂亮是王室养出来的精致贵气之上的。

  眼睛很澄净,给人一种他看过来就是很天真无邪的错觉,红唇鲜艳,一动一静皆是灵动。

  小皇帝似乎和外界传得傻白甜不太一样。

  他看着小皇帝,小皇帝也眼带惊艳地看着他,似乎没见过容貌英俊突出至此的男子。

  那位传闻之中只手遮天的摄政王宁逾白则自带威严,让景玉危只消一眼,便转开了目光。

  他不太适合和这类人对视,怕打起来。

  “你和宁逾白聊,目前还是他当家做主。”

  郁云阁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捞着燕云殊去了外室,谈判这事儿,还得他自己来。

  郁云阁不好奇景玉危和宁逾白怎么谈的,正抓着燕云殊调侃。

  “下次再见面,别眼睛不眨地盯着殿下了。”

  燕云殊茫然:“我看他,你不高兴了?哦,我忘记他是你男人,对不住。”

  “装什么傻呢,刚你那么看景玉危,宁逾白都快要控制不住上来掐人了。”郁云阁说。

  燕云殊看起来真不像是在装傻,狐疑道:“你那么懂?不是,我和他没你想的那层关系,目前有点复杂,不知道该怎么说。”

  “想那么多?喜不喜欢全听从心,不喜欢不要,喜欢就要抓手里。”郁云阁是希望他好的,毕竟这人肯借兵,将来指不定能成为好朋友也说不准的。

  这好朋友好得时间长了,有些东西可能还贬值,还不还都一样。

  “都像你想的那么开就好了。”燕云殊说完这不必要的儿女情长,开始说路上遇见的事。

  听到最后,郁云阁听出来了,这小皇帝也不是单纯的来谈生意,还带着点别的意图。

  比如让他帮忙抓姜衔玉,试探一波那意图不明的陆荣。

  这对他来说不是难事,就这么无缘无故帮忙,不太行。

  最后还是看在两方达成合作的份上,他让步了,让玄云楼的人出手帮忙,助燕云殊一臂之力。

  待送走笑盈盈没压力的燕云殊和看起来收获颇丰的宁逾白,郁云阁回头看自己推轮椅出来的景玉危。

  “你让他占到便宜了?”

  这话说得相当有争议,让景玉危眯了下眼:“我看起来像那么好欺负的人?”

  “不知道该不该说,我从见到殿下的第一眼,便觉得这是个病娇美人。”郁云阁靠着门框,看楼外细雨绵绵,风吹着光秃秃的万物,只剩下空荡荡的树条随风招摇,配着他说的这句话,太容易引发血案。

  景玉危摸了摸自己的脸:“病娇美人?”

  “我若是直接说病美人,殿下该生气了。”郁云阁说,一字之差,意思差距非常大。

  “是你单方面认定罢了。在宁逾白心理,我是个极有威胁力的敌手,借兵给我,暗藏危险可能太大了。”

  “所以他不愿意借兵给你?”

  “借了,在我付出极大的代价之后,他点头答应。”

  “让你归属燕国?”

  这是郁云阁能想到最过分的要求,先前两人探讨时也说过这点,被景玉危驳了。

  这次照旧又让景玉危驳了:“没有,他说他不会趁人之危,给我收复南川的时间,待我登基,亲自携文书去往盛歌,与他们签订百年交好条约。”

  想不到的好说话。

  郁云阁险些怀疑这是景玉危为逗他开心故意说的,搬过小凳子坐在他旁边,打算好好说说这事儿。

  “宁逾白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他不想给燕国树立一个隐患。”

  尤其在他见过自己后,便明白按不死自己,便会成为他的心头大患。

  郁云阁沉思片刻:“百年交好不见得就是解除了隐患。”

  “不交好隐患会更大,两害相较取其轻,宁逾白看得太明白了。”景玉危想到这人当时说话的神态,便觉得真让他来选,也是这样,“太子妃,再过几日,我便要启程回南川,你……”

  “我?”郁云阁装疑惑,“我怎么了?”

  景玉危搭着他的肩膀,似笑非笑:“你觉得我想说什么?”

  郁云阁并不怕他,笑道:“殿下是想问我怎么办?”

  “我若是不给你选择,直接让你跟着我一并回南川,你还会说什么?”景玉危无非是不想让他觉得自己独断,像个暴君,“在我拿回南川王位前,能不能答应我件事。”

  郁云阁正玩他的手,微凉却不凉得过分:“殿下请说。”

  这还是青天白日的,有些话景玉危说不出口,只能靠过去,低声在他耳边细语片刻。

  郁云阁边听边惊讶,最后微微仰脸看向说完转过脸东张西望耳朵红的景玉危。

  “这件事吧,我能答应。”郁云阁试着将人勾引回来,说话都打着商量的。

  景玉危太懂他了,根本不吃这套:“你能理解,答应我就好。”

  “可我不理解哎。”郁云阁故意说,扯扯他的袖子,“殿下就不想吗?”

  景玉危的耳朵更红了,没能彻底转过去的脸颊爆着红:“没什么想不想的。”

  “那还是想的,既然想,为什么几次停下了?”

  “我……”景玉危扭头想呵斥他,但一转头对上他饱含笑意的双眸,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种事不是想就做吗?我在殿下身边,殿下有需求还不肯和我说,那我算什么?”

  景玉危有时对着他不害臊的直言直语,当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多数时候,直扑到脸上的东西最难避开,好比郁云阁给的这颗沉甸甸的真心。

  “我觉得这种时候对你做出那么轻浮的举动是不尊重。”

  郁云阁眉梢几不可见的动了下,这又是从哪学来的东西?

  “先前我想过很多次到底该怎么对待你,无法将你当女子,更无法将你当做寻常男子,思来想去,只能给予你同样的尊重。对你做一件事前,先想想你愿不愿意,想不想,不能违背你的意愿。”

  这是景玉危发自内心的话,也是他有过几次想将郁云阁私藏起来的想法后进行的自我剖析。

  诚然直面自己内心的感觉不好受,但不可否认,这样清晰明了的看见,能让他更懂如何与郁云阁相处。

  那些过去,多数时候都是郁云阁在包容他。

  纵然知道这是喜欢促成的,也还是让景玉危彷徨,怕终有一日,这份喜欢会被他这等拙劣想法磨灭了。

  事到如今,他该做的就是好好反省,争取给郁云阁最好的回馈。

  他想,这份平等尊重无疑是一份再好不过的见面礼。

  “如今这局势之下,我两手空空只有一人,你对我不离不弃,我更不可能对你做出无礼举动。”

  景玉危说到这,又打住了话头。

  因为他发现这话一出口莫名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殿下?”郁云阁听得正起劲,见他停下了,出声提醒,“是有了别的想法?”

  “我想将主动权交到你手里。”景玉危抛弃繁冗漫长的铺垫,道明了结果。

  郁云阁一下子想到了件事,语气不由得兴奋起来:“在上在下的主动权也交到我手里?”

  景玉危的羞意散了个干净,当即哭笑不得:“你究竟是有多在意这个?”

  “事关男人的尊严,殿下难道就不在意?”郁云阁才不信,“真不在意,殿下何苦背着我偷偷摸桌子试着复健呢。”

  被戳破了心思的景玉危强装镇定:“那是淳于太医交代的事。”

  “我就不和你犟了,这样吧。”郁云阁想了个法子,“我随你回南川,事成,你从了我,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景玉危日记:

  一个0整天想着怎么做1,别想了,我才是攻。

第76章 回归.

  他这副激昂眼神挑衅地看着景玉危, 大有种我看你就是不敢赌的架势,属实气人。

  不管结果如何,景玉危最先想到将人骗在身边。

  “好。”

  景玉危答应了,便看见郁云阁笑开的眉眼, 他奇道:“你就那么高兴?”

  “不知道殿下有没有听说过句话。”郁云阁的小表情太嘚瑟了, 弄得景玉危总觉得他下句话要爆个雷,事实证明这觉得没出错, “适当房事有益增进感情。”

  景玉危:“……”

  他想问他两感情不够稳健还是哪里有瑕疵, 端想到郁云阁的巧舌如簧, 他只得作罢, 干巴巴道:“你说得对。”

  “我不给殿下压力, 这事儿啊, 要两厢情愿, 如今大事当前, 自然是要以要事为重, 我懂得。”郁云阁浪荡起来颇具有花花公子该有的色心属性, “那事不宜迟,咱们早些动身吧?”

  景玉危大抵想到他如此心急原因, 也许是被他那几句话所感染, 景玉危竟然也生出几分心急感来,默不作声暗许他的行动。

  两人在灵州逗留没多久, 得知姜衔玉被捕,便没多少顾虑启程去往南川。

  第一站落脚地方是离边界不远的东平城。

  原因无他, 这里是景玉危目前最值得信任的地方,有游重鸾等人坐镇,哪怕梁溪关起门来打得分不清敌我像乱飞了的鹅窝,这里依旧一副太平盛世的吉兆。

  景玉危和郁云阁双双身份敏感, 不好大张旗鼓进城,由游重鸾安排的熟人带路摸进了城内。

  于是早些取消贫富区域划分,受老百姓们多次观摩的亭台小楼里在这晚亮了灯,被沾染上人世间该有的烟火气。

  郁云阁此行连江开都没带,将人留给了觊觎良久的曲闲,让两人好好将玄云楼整治整治,以外人目光看,他只身一人。

  唯有与他形影不离的景玉危知道,他安排了多少人随行。

  “不让江开跟来是怕景弍辞的人知道了?”

  郁云阁刚沐浴完,盘腿坐在床上看着景玉危沿着屋内宛如孩童学步似的蹒跚着走路,听见对方问话,他正经道:“我想让殿下短时间内结束战斗,好过上岁月静好的寻常生活,我有什么错吗?”

  景玉危走得一头大汗:“你没错。”

  “就是。”郁云阁才不觉得自己思想哪里有问题,“殿下啊,明日开始我让厨房做点儿药膳吧?”

  “你觉得我身体不好?”景玉危问完走路步伐明显变快了,稳健程度呈直线上升,可见激励这种事适当时候很有用。

  这怎么就和身体扯上关系了?

  郁云阁迷茫瞬间:“那是调养生息的,殿下不是体内寒气重吗?这若是不调养好,往后有个风吹雨打,都不好受。我这不是为殿下将来做考量么,哪里觉得你身子不好了?”

  房间内顿时陷入了沉默。

  沉默得是想歪的景玉危,以及脑回路转过来的郁云阁。

  尽管郁云阁觉得这时候要是将话说清楚很可能会惹得太子殿下气急败坏,但喜欢雷区蹦跶的太子妃就是恶趣味爆棚,非要踩一脚。

  “殿下,不是吧?”

  景玉危站住了,藏身在黑暗之中,让郁云阁看不清他的脸究竟红没红:“我在为殿下健康着想,殿下则想得是我在介意你行不行?”

  百口莫辩。

  说得就是景玉危此时的状况。

  “虽然我多数时候都是不着调,爱撩,但是在殿下健康的这件事上,我很认真。殿下怎么能那么想我,难道觉得我不会想多吗?”

  原以为他要说伤心的景玉危都做好道歉准备,嘴刚张开听见这话:“?”

  “殿下有这方面的需求,我会让厨房那边注意点,顺带补一补,没哪里不好。”郁云阁说。

  就是看准他躲在那不肯出来,拼命地帮他锻炼脸皮。

  这要还是不肯出来,接下来的话多少有点不堪入耳。

  “这就是男人引以为傲的自尊,宁可自己悄悄锻炼,也不肯泄露一丝柔软在心爱人面前。真让我感动,没想到殿下会将看来的话本子故事引入现实,着实用心。”

  郁云阁看过他看过的话本子,内容丰富,搬出来都是能让画龙阳图画者自愧不如的东西。

  “我以往不知殿下居然有这份争强好胜之心。失算了,我这玄云楼什么不多,补品极多,殿下还想要补哪里,一并说了,我明日交代下去。”

  郁云阁就看着踩在黑暗与光明界限上那只脚,该再说点什么呢。

  “可惜当时离开东宫太匆忙,没能将冠云殿里那箱子东西带上,我想殿下肯定很想结合话本子研究一下……”

  哟,这就听不下去了?

  他歪头看双手落在身边两侧,双眼眼尾弥漫着羞意的景玉危,在羞耻心这块,还要继续练啊。

  “殿下这是怎么了?”

  他怎么能那么淡定地问自己怎么了?

  景玉危不敢置信,话都要说不利索:“……我没想那么多,你别曲解,好不好?”

  “我没曲解,说些计划罢了。”郁云阁皱眉,“殿下想想,将身子养好才能早些去梁溪。这早去一日,离检验殿下行不行也就早些。”

  说来说去还是说回他身子骨上,景玉危脸都要绿了,恨不能将他就地正法。

  顾及到两人之间的约定,他抓起旁边的被子盖在郁云阁头上:“没事做早点睡,别操心有的没的。”

  郁云阁听见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笑倒在被子里,真可爱。

  第二日,两人秘密见了游重鸾。

  游重鸾恢复自由后在东平城内和新任县官强强联手,将城内治理得井井有条,方圆百里之外的事多有耳闻,也做好防备,避免真乱得打起来。

  这会儿再见景玉危,不用他多说,表明愿意听从调遣,实打实的人狠话不多。

  景玉危要的便是这种能为士卒的能力之人,更何况三日后,燕国借来得兵便会抵达东平城,骤时还需要个能镇住场子的将帅。

  游重鸾是不二人选,这下子解决他的大麻烦。

  三日后东平城街头多了许多人,面孔多为陌生,同本地人太过于迥乎不同,导致老百姓以为城内暗自被攻陷,心慌慌之余整夜睡不着。

  哪里知道第二日起床,城内又恢复以往太平,仿佛昨日黄粱一梦。

  与此同时,景玉危的复健计划着重提上日程,配合郁云阁请回来的药膳,双管齐下的修养。

  而远在千里之外被封闭城门的梁溪内乱打到后半段,四方明显后力不足,显出疲态。

  最先放声要休战的是景武坚,他好吃好喝这些年没留下太多东西,能跟三方势力打满快两月还不叫累已是极限。

  纵然他知道喊停就是投降,甘愿沦为别人阶下囚,为自己博一条命,主动示弱。

  本来景昭和景弍辞就没打算带他玩,是他觉得被轻视,非要搅和进来讨打,这一投降主动说收拾收拾滚出城,两人懒得管,任由他跑了。

  有景武坚这逃跑成功的前车之鉴在,景臣晖紧跟其后,连夜投降,卷着铺被被踢出局。

  这时梁溪局势又回到了最初模样,打得你死我活的照旧是景昭和景弍辞。

  景弍辞也不想和景昭继续打下去,心头大患的景玉危到现在没找到人,派去燕国的奸细传来消息声称发现过踪迹,想要找又混入人海不见影子。

  越是找不到人,景弍辞越是不放心。

  有个随时随地背后捅你一刀的影子在,换做谁都睡不着。

  景弍辞想和景昭示弱休战,差点被一箭射中了脑袋,拒绝之意不言而喻,弄得景弍辞相当恼火,猜来猜去只有景昭知道瑾妃身死真相一个说法能站得住脚。

  “他还真是个好儿子,老娘死十多年,拼死也要记得报仇,连最该被记恨的景玉危都放过了,他到底有没有脑子?”

  再一次求和被拒得景弍辞快将屋内能摔得东西都摔了,气喘吁吁之下全是不理解。

  “景昭他到底是个什么品种的奇葩?”

  他骂得太厉害,向来照顾他衣食起居的管家都不敢靠前,甚至不敢告诉他又有景玉危的消息,怕刺激到人。

  还是景弍辞自己先冷静下来的,猛灌口冷茶:“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这下轮到管家不说不行了,他苦着脸:“景玉危已回到南川。”

  “他在哪?”景弍辞心慌一瞬,极怕听见不利的回答。

  “不知道,从入边界仿佛泥牛入海,了无生响。”管家回答。

  这不能怪他们的人手段不高明,是景江陵还在世时得知东平城情况,深觉他翅膀太硬,会耽误自己看风景,一刀给切掉了不少。

  景江陵不愧是能对亲老子下手的狠人,这刀几乎砍到景弍辞布下人脉消息的大动脉,哪哪消息都不灵光,可用之人如凤毛麟角。

  在这种情况之下,还能探到景玉危回来,已是不容易。

  “探子有没有说他身边有谁?”景弍辞觉得一杯冷茶不够了,直接抄起水壶猛灌,“我要知道郁云阁回没回来。”

  “不确定,没看见跟在他身边标示性极高的江开,也并未看见容貌出色的年轻男子,像是景玉危独身一人回来的。”

  管家这番话里有几个地方让景弍辞对这则消息存疑,他放下茶壶:“给我查,着重查东平城。景玉危要是回来了,那必定是他的落脚点。”

  因为除了那,别的地方都藏不住。

  所以死盯着东平城总没错。

  “还有那个游重鸾,给我往死里盯,有任何风吹草动必须禀告我。”

  这个紧要关头不能再出纰漏,他和景昭斗到现在全靠一口气撑着,万一这口气让景玉危偷偷捅破,等待他的唯有死亡。

  这辈子到现在,他幻想过很多种光明鲜亮的画面,却从来想过自己死去的模样。

  景弍辞轻呼口气:“将这则消息递给景昭,越离谱越好。”

  提心吊胆睡不着的不能只有他。

  他不知道景昭收到这份假多于真的消息有多高兴,斗这么多天太累了。

  景昭从来不知道勾心斗角这么累,从头抵挡到脚,从外人提防到身边人,每日还得翻着兵法大全,寻着哪个计谋适合用在现有局面上。

  回想过去的那些年,景昭都想抱头痛哭,为何当年自己不好好学,临到四十好几为母妃报仇,还要临时抱佛脚。

  可悲,可叹。

  那会儿他还想着为何景玉危失踪,是不是景弍辞那老畜生动的手,万一人没了,他和景弍辞打出个结果,要自己做王上。

  这南川就完蛋了啊。

  好在景玉危还活着,他望着窗外被突然飘雪照白的黑夜,心放回肚子里:“九弟啊,这梁溪的烂摊子就留给你收拾了,哥哥没本事,报完仇就撤,你好好干。”

  似有所觉的景玉危抬头看向星光灿烂的夜空,皱了皱眉,吉兆?

  作者有话要说:

  景玉危日记:

  吃干抹净倒计时。

第77章 轻易.

  日出东方, 祥云万里。

  在连日阴雨天来,这是个好天,也象征着出军连胜吉兆。

  景玉危得知梁溪几日大雪,雪积得太深太厚, 堵住四面八方的路, 他几乎能预料到抵达梁溪,打开城门会看见何等画面。

  这个时候, 他万不可能在千里之外的东平城继续等候, 随即化整为零, 悄然前往梁溪。

  这一年南川除夕新年注定不太平。

  再无往年虚情假意的大赦天下, 梁溪脚底下的老百姓也见不到几位王子被景江陵要求在各个施舍点慰问流落的乞丐。

  只有每日不断从门口经过又回来询问的士兵, 熬不过去的化雪天, 及不知何时是个头才能结束的提心吊胆的日子。

  而在这日子艰难熬到正月十五, 被封死的城门自内打开, 将不知何时抵达的太子殿下迎进门。

  老百姓们初听闻这个消息, 惊于身子骨不好的太子殿下还活着, 回过神来便哭天喊地的叫着他快些平衡好城内几方关系,早日让这恢复太平。

  岂料太子殿下回来不是个搞太平盛世, 他大刀阔斧的处决本次引起战乱的三王子景弍辞, 将主动投诚放弃所有的大王子景昭罚去还未开阔的北域做小王候,又将逃出梁溪的景臣晖及景武坚抓回来, 罚去个对王座再无威胁力的偏远地方,这才想法子收拾梁溪的烂摊子。

  梁溪百年来的建设被毁得七七八八, 老百姓全靠躲藏活下来。

  连当年景江陵最引以为傲的聚龙殿都只剩下个空壳子,看的景玉危直摇头,他那几个哥哥,阴谋武略不行, 败家浪费是一把好手。

  身为名震江湖的花花公子,郁云阁瞧见殿内一地狼藉,也是失望地直心疼:“景弍辞真是没用,将这好地方糟蹋了。”

  “他无暇顾及。”景玉危说了句话,“景昭盯得太紧了。”

  有个不分早晚在耳边嗡嗡嗡叫的苍蝇,换做谁心情不见得好。

  “说得是,要说景昭盯得紧,在景江陵安然入葬这件事上,他盯得又松了不少。”郁云阁指得是景弍辞将景江陵挫骨扬灰的事。

  要说南川王室,被史官记载流传万世下去,也是被人诟病极多的一个朝代。

  每当个想当新王的,总会想办法让上任下台。

  景江陵手持千军万马逼迫亲父退位,景弍辞更狠,毒死景江陵,还不让他入皇陵,干脆一把火烧光,还将骨灰撒入护城河。

  这事儿做得隐秘,没多少人知道。

  表明上来看,景江陵被景弍辞送进了皇陵,可那衣冠冢里只有一件沾着血的袍子。

  景玉危知道这件事,还是景昭临走前告诉他的,特意说这件事没别的意思,就是希望他当上新王第一件事,先将护城河的河水给换了,免得坏梁溪深处藏着的龙脉。

  景昭还想要南川昌盛下去,不想因些不必要的因素坏了根。

  当时景玉危是很痛快的,因为景弍辞做了他想做的事。

  现如今想来,大抵他们几个还在世的王室中人,每个对景江陵都有不同程度的恨吧。

  “殿下啊,未来一段时间怕是有你忙的咯。”

  郁云阁从一堆被翻乱的折子里摸出个被掰成对半的玉佩在他面前轻晃:“景弍辞也太没斗志,这东西明目张胆放在这,等着殿下来收,我还以为他会给殿下布下个课后题呢。”

  “他不敢。”景玉危接过那半块玉佩看了会,“其实这东西的另外半块确实在我手里。”

  “所以那晚是殿下诓他了?”郁云阁啧啧了几声,“想来也是,景江陵总以为殿下活不了太久,将这东西当做定心丸放给你又如何?人没了再收回来便是。”

  “他不是那么想的。”

  “那殿下的意思是他真心想给的了?”

  “他是想利用这象征王座的半块玉佩好好权衡我们的关系,更好拿捏。”

  郁云阁绕过这个弯来只觉得想笑:“可惜他想错了,你们都是有血有肉的活人,不是能供玩乐的提线木偶。”

  景玉危不知如何形容,当当初对自己皆有杀意的人一个个没了,并未感觉到太多轻松。

  就像常年被关在地下牢笼里面的人,突然有一日被人拯救放出来,他踏出黑暗踩进光明万丈的阳光之下,被刺眼的光芒晃花了眼,一瞬间生出诸多荒诞之感来。

  出来了吗?

  就这样被释放了,以后再也不用没日没夜待在黑暗里。

  这是多么让人悲伤的一件事。

  他早已忘记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那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该回到黑暗里。

  景玉危望着这曾经对他而言相当于惩罚和禁锢的殿内,眼眶微微湿润。

  自由。

  一个笔画很简单的词汇,他为了这个词,苟延残喘至今。

  好在一切没有白费,身边还多了个…

  景玉危转身看着拎着小金算盘走两步算两下的郁云阁,他的贵人。

  贵人浑身都透露不该属于贵人特有的精打细算:“殿下啊,这里没个几箱子银两怕是修缮不了,登基之日,便是破产之时。”

  “简单收拾,不用像从前那样富丽堂皇。”景玉危要求很低,“一切从简。”

  “哎不能吧?”郁云阁不答应了,“殿下,咱们是要做王上的人,不能太抠门。让人瞧见寒酸的宫殿,指不定要说什么,装装样子还是要的。”

  “那太子妃有什么好主意?”景玉危虚心下问。

  郁云阁收起小算盘:“我全权指挥,殿下不要管,待修缮结束,殿下结工钱,如何?”

  景玉危要笑不笑:“我怕太子妃偷偷拿小金库贴给我。”

  “想得美,我不讹你一笔就不错了。”郁云阁伸手抵住他靠过来的脸,“美男计不顶用。如今梁溪城进了,王庭也拿回来,算不算完成平复?”

  景玉危站直身体,脸上恢复正经模样,眼神闪啊闪:“天色不早了……”

  “殿下要留在聚龙殿内收拾残局,我知道的。”郁云阁抢在他前面将话给堵死了,“喏,游将军在殿内等了好一会儿,殿下好好忙,我先回东宫了。”

  景玉危想说的并非是这个,望着他大步流星离去的背影,又不好将人喊回来,只好心有小郁闷得去与游重鸾商讨重建梁溪的事。

  见过从前繁华盛世的梁溪,再看如今的残桓断壁,难免生出几分叹息。

  以往上历史课,老师总要说,对一个朝代来说,最伤的就是因那个看起来无上权势位置打的天翻地覆的时候。

  受伤的不单是老百姓,还有一个城市的精神面貌。

  如今的梁溪算是完美诠释了这段话。

  郁云阁独自一人走在街头,两边街巷空荡荡的,连只猫都没有。

  但凡胆子小点,都能被吓得魂不附体。

  郁云阁习以为常,走到大半路,快要到东宫时他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来时路。

  路两边照旧无光无人,黑漆漆到底,他看了会,冷不丁道:“前辈跟了我一路,眼下我快进东宫,再不出来说,就要来不及了。”

  话音落下好一会都没动静,郁云阁也不着急,横竖着急得不该是他。

  约摸一刻钟,他连站姿都没变过,街那头横空出现脚步声,极快便到了耳边。

  郁云阁便看见眼前黑暗被一道暗灰色身影破开,那身影长发披散肩头,圆脸慈眉善目,瞧着他笑眯眯,看不清眼内究竟有无笑意。

  “后辈太聪明了不好。”

  “那也好过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得好。”

  来人闻言将他细细打量一番:“你确实比你哥更适合太子。”

  一句道破这句话的具有分量的人没几个。

  最具有代表性的只有他师父那个多年不见的小师弟,他躬身作辑:“见过小师叔。”

  渡斤仙人倒不奇怪他会猜到自己身份,瞧着他:“你特意挑这个时候见我,不该是你有话想对我说?”

  “既然被小师叔看出来了,那我也不藏着掖着。”郁云阁一改方才礼貌有礼模样,冷冰冰的,似有杀意飘散,“国师,先王已逝,有些事该住手了。”

  渡斤仙人笑容不变:“我倒是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

  “明白也好,不明白也罢,我今日还肯尊称你一声小师叔,表明我还愿意听您说句。”郁云阁想给面子的时候,事情还有商量余地,等他真得半点不客气,便是不讲究情面,不管谁来都一样。

  “你将我一个国师看得太重了。”

  “是国师太妄自菲薄,以我所知,在殿下出生前,是您给他卜了一卦,称他活着会旺国。”郁云阁最不屑这等迷信话音,拆穿起来直言直语,“他为何出生自带寒毒,又为何因此偏让景江陵册封为太子,十几年来不让他死,也不让他好过,我想,国师比谁都清楚。”

  渡斤仙人微微皱眉,心里怪异更甚。

  关于景玉危旺国乃至后续制定的计划,知晓的唯有他和已经没了的景江陵。

  他可以确保没有第三人知道,那郁云阁从哪里得知的?

  “大师侄误会了,我这些年来都是听从先王指令行事,想来你知道绑架你哥,将冲喜之人换成你,都是他的意思。我不过是帮忙合了个八字,顺便卜个卦。”

  反正景江陵已经死了,怎么说都是死无对证。

  郁云阁冷眼看着:“今时今日,我将殿下养得白胖了些许,不希望有人再让他瘦一点。前尘往事,我可以不计较。倘若有人不长眼,还想动歪脑筋,别怪我六亲不认。”

  渡斤仙人轻笑:“所以你想警告我了?”

  “不知小师叔记不记得数十年前苍莱山沈家灭门案,我听说沈家后人一直在寻找凶手。”郁云阁含蓄提了一嘴。

  当初渡斤仙人学业有成初下山,半路救了个险些被山匪抢走的小娘子,被人多谢几句,迷失方向,跟着小娘子回家,碰上沈家宴请武陵豪杰。因小娘子对他颇多照顾,心生了点别样情愫,本想以这救命之恩博取份好姻缘,岂料听见小娘子和她亲爹谈话,说他不过是个用顺手的打手,糊弄两句便真心暗许,属实好骗。

  年轻气盛的渡斤仙人受不得这种侮辱,一不做二不休,杀光了除被送去学堂的小少爷之外的沈家人,逃回雾廊山,被师父知道所作所为后逐出师门,独自来到南川。

  这些年来,渡斤仙人鲜少在人前露面,更不肯回燕国,怕被人认出来。

  郁云阁这一手不可谓不毒,让渡斤仙人收了笑容。

  “你师父告诉你的?”

  郁云阁摇摇头:“我师父什么都没说,我自己查到的。”

  “我险些忘了,你如今是玄云楼楼主。”渡斤仙人不畏惧沈家人,怕得是江湖人声讨,往往民意能压垮所有,“你的身份为你成就了太多。”

  “那也是我有,小师叔羡慕也无用。”郁云阁讥讽道。

  作者有话要说:

  景玉危日记:

  快了。

第78章 愿成.

  渡斤仙人没想到他这么敢说, 一口气险些没上来,好在年岁长得同时没忘记长阅历,不会那么快被气倒。

  “年轻人有自信是好事,自信过头就不好了。”

  “国师这意思是要和我鱼死网破了?”郁云阁对旁人不会将话说得如此没回旋余地, 碰上这种重点放在景玉危身上的人, 他喜欢将事情做绝,“那便没什么好说的。”

  “你等等。”渡斤仙人喊了声, “我若是想对他动手就不会来找你。”

  郁云阁停下, 背对着渡斤仙人, 眉头微抬。

  “我只是想让你帮我说个情, 不管将来如何, 能不能还让我继续做国师, 哪怕是空有虚名也无妨。”

  他只是想有个能落脚的地方, 那些年的浪迹天涯太伤了, 让年幼的渡斤仙人尝够世间的险恶, 好不容易找到个靠山, 偏偏靠山要作死。

  如今靠山死了,新靠山没有要留他的打算, 倘若再让景玉危知道过去那些事, 他会死无葬身之地。

  这就全要仰仗郁云阁,他今晚跟着过来, 便是想用目前所知道的全部,换个容身之处。

  郁云阁感到好笑, 回身看强装着气势汹汹的渡斤仙人:“原来国师有事相求啊。”

  渡斤仙人尬住了:“不做国师也没关系,让我留在南川,不要公布我的真实身份。”

  这些年来清桑道人对他这个小师弟也是照顾周全,借用玄云楼的势力, 死死捂住了他的身份,才没让沈家人找上门来。

  换做郁云阁做楼主,恐怕没那么好运了。

  “你是不是对我有误解?”郁云阁皮笑肉不笑问,“觉得我是个见不得别人服软,稍微听两句好话,就会高抬贵手的圣母?”

  他可没忘记景玉危十九年来的惨淡生活和遭遇都是出自于谁手。

  渡斤仙人究竟哪来的厚脸皮找他说出那些话的?

  他不让玄云楼的人对他赶尽杀绝已是做师侄的情意了,还妄想让他向景玉危说情。

  笑死谁了呢。

  “国师,冤有头债有主,有些事逃是逃不过的,不如直接面对了吧?”

  渡斤仙人脸色微变:“你什么意思?”

  “本来呢,我想着你这个人做了那么多龌龊事,该交给殿下处置,谁知你恬不知耻找上我,那我只好帮我师父清理门户,顺便让沈家后辈报个仇,你觉得怎么样?”

  渡斤仙人觉得很不怎么样,后退几步:“郁云阁,你就不怕我对景玉危下毒手?”

  “你碰不到他,别说碰了,连见都见不到,若是能见到他,犯不着来找我,对吗?”郁云阁轻声细语的,将这番猜中人心的话语表达得极为温柔,“你还有一夜逃命,天亮后,我会发动玄云楼楼众,帮助沈家后辈寻你,好自为之。”

  渡斤仙人恨极了他的无情,怒道:“你敢这么对我,没想过怎么和你师父交代?”

  “我相信师父他老人家肯定很赞同我的做法,他以往对你这个坏名声的师弟也是无言,都是顾及着师门之情,我没那么多好想的,况且你对我的殿下动手在先,冲冠一怒为红颜,又有何妨?”

  郁云阁洒脱得很,让渡斤仙人想到他当初在外的名声,好美人,不畏风言风语。

  “好好好,你好得很。”渡斤仙人丢下这句话马不停蹄得跑了。

  至于这人后续究竟会不会再来找景玉危的麻烦,郁云阁并不担心。

  因为他是真的打算按照方才说的那样,主动帮沈家后辈个忙,了却这桩因果关系。

  这件事到底会不会让景玉危知道,郁云阁不关心,只要对方不说,他权当他不知道。

  往后一段时间,郁云阁忙着玄云楼东南西北的部署和郁家商铺的事,景玉危则忙着建设梁溪,这个时候银两就变得极为稀缺。

  景玉危几乎挖空了国库,才勉强填补上这次战乱后炸出来的坑。

  如此一来,他口袋空空,啥也没有。

  结束一整日的朝堂探讨,拖着浑身疲惫回到东宫。

  景江陵逝世三个月,景玉危仍旧以太子身份代理朝纲,没有着急着要登基为王的意思,哪怕朝中大臣急吼吼上火得催,他稳如泰山。

  只是每次回到冠云殿,对上郁云阁那似有探究的眼神,他莫名心虚。

  尤其是今晚,景玉危能感觉到郁云阁的眼珠子像长在他身上,走到哪跟到哪。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景玉危倒了杯茶,没忍住回头看他。

  郁云阁不参与朝政,却多次有耳闻,大臣们围着他,声嘶力竭求他登基的事流传在梁溪的大街小巷之内,每回提起,老百姓们总有各式各样的借口帮他脱身。

  听得花样多了,也让郁云阁这个枕边人起了好奇心,想要一探究竟。

  “殿下为何不登基?”他问,“如今局势安稳,遭到灾害地方也在渐渐复原,老百姓们很渴望有个新王,你是太子,天选之人。”

  况且原著之中写得是景玉危回到梁溪,平定叛乱第一日便在民意拥护之下,名正言顺登基了。

  他们这回不比原著中慢,怎么景玉危还磨磨唧唧不办事了呢?

  郁云阁不理解。

  景玉危也不理解,他难道不知道自己为何不愿匆忙登基吗?

  “有些事,得慢慢来。”

  这些天来多少忙昏头的郁云阁没转过弯来:“什么事?登基不复杂,殿下只要同意,朝中大臣会办妥所有事,骤时殿下露面走个流程便可。”

  他话音刚落,便发觉景玉危看他的眼神透着些许哀怨。

  他:“?”

  哪里说错了还是怎么,景玉危干嘛用那种眼神看他啊。

  郁云阁脸上写满了大大的疑惑,实在不想兜圈子哄人,开门见山道:“殿下给个原因,不然我也要跟老百姓们一样迷惑死了。”

  “你真不知道?”景玉危饱含失望地问,“我一旦答应他们登基,接踵而来的便是选后,立太子。”

  等等?

  郁云阁糊涂了:“你不是有太子妃吗?为何还要选后,立太子的?”

  这套流程是将他摒弃在外了?

  景玉危嘴唇微动,眼看着他怒火要起来了,快速道:“太子妃无所出便会被废,再迎娶新人做王后。”

  原来竟是因为这个原因,郁云阁恍然大悟,接着大怒:“南川王室的规矩都这么藐视人意的吗?说无所出之前,能不能看看性别?”

  景玉危愣是被他反应逗笑了:“我不登基为王,你便永远是太子妃。”

  但凡他成为新王,废除太子妃名头,他也不再是他的。

  “真会卸磨杀驴,我还以为你还没准备好做新王,敢情是这出了幺蛾子。”郁云阁冷着脸,“你们老祖宗留下的规矩?”

  “不用管他,横竖我现在和新王没差别,不会有人看不起我。”景玉危看得开,也想得明白。

  那些大臣们想让他做新王,也不是不可以,废掉老祖宗留下的那条规矩,一切好说。

  郁云阁对他帮忙颇多,功劳苦劳双有,又是他最为看重的心爱之人,他不可能抛下的。

  “这么说来,殿下做了新王,还得广纳秀女,为王室开枝散叶,努力做到雨露均沾了?”郁云阁又问。

  他的思维过分跳跃,以至于景玉危没想明白好端端又说到了选妃上。

  “不会。”景玉危回答,“我有你就够了。”

  郁云阁不承认自己听见这句话就满足了,唇角下不来:“那殿下开心就好,不做王就不做吧。”

  景玉危喝完茶往床边走,弯腰亲亲他:“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儿戏了?”

  “虽然江山社稷很重要,但品味过七情六欲这种事的美好,谁又能狠心拒绝呢?殿下,你在我这永远最完美。”郁云阁勾着人不放,“今晚的天很好,殿下不想做点什么?”

  景玉危又低头亲他,嗅到他衣领上飘过来的小苍兰香味,思绪有片刻的恍惚:“先陪我泡个温泉,好不好?”

  自然是好的。

  郁云阁一步路都没走,被景玉危包在狐裘里抱进了临江池。

  时隔几月再进这里,两人心境截然不同。

  景玉危犹记得装瞎看见他出浴的那幕,或许那时起,对他的关注逐渐不单纯起来,起初的色.欲由衷转成了爱恋。

  郁云阁想的便简单多了:“殿下,我那时主动勾引,你究竟有无感觉?”

  景玉危看他一眼:“什么?”

  “事到如今,我就告诉殿下吧,我知道那时殿下看得见。”郁云阁抱着人痴痴的笑,笑得景玉危整个人麻了。

  “殿下,我的腰好看吗?”

  那时他脸都被看红了,这人眼神是真的露骨,那一刻真的不像个瞎子。

  他不知道那晚回去的景玉危遭遇了什么,只知道这刻他被恼羞成怒的太子殿下放进了水里狠狠吻住。

  “殿下说不过怎么还咬人?”他喘着粗气,指尖贴着景玉危微烫得脸颊轻笑,“这里场景与那夜一模一样,殿下特意吩咐人摆的?”

  难怪半下午他找折柳没找到人,原来在这边瞎忙活呢。

  景玉危不说话,只闷声又将他吻住,手法生疏得脱着他的亵衣。

  温泉里面的浓雾渐起,遮住了满池春光,加之水声淅淅沥沥,未能听见人声。

  偶有轻微闷哼声,也是将将有声响便戛然而止,无端生出了满池糜烂奢靡之感。

  郁云阁闭着眼趴在池边,由着景玉危细细吻着后背,碰到被按压过分的腰侧,他轻哼:“殿下手劲真大。”

  “是我没控制好。”景玉危从后覆盖上来,给他揉着腰,“舒服点了吗?”

  郁云阁鼻音浓重,带着哭过的娇气感:“方才你也问过我。”

  景玉危手微顿:“那你的答案还和刚才一样?”

  “殿下真聪明。”他歪着头往后看,眼尾红红的,眼睛还湿润着,可见前面哭得厉害,“我远不知道殿下花招这般多,真是小瞧了。”

  这一小瞧差点被弄死在池子里。

  景玉危轻咳:“话本子不能白看。”

  “那话本子也没教这个呀,殿下看完我那本画册了?”郁云阁回忆起方才景象,有几个能完美贴合上他画的那几幅画,“殿下又脸红了。”

  景玉危轻嗅他脖颈边缘,低声喃语:“你说累了是不是留着心思揶揄我呢?”

  郁云阁怕痒地缩缩脖子:“我没有,是真的累了。”

  这等事来得突然,做得痛快,快乐过后只剩下疲倦。

  他转身窝进景玉危怀里,顺着男人动作,在水里用腿缠人:“殿下,我好喜欢你啊。”

  景玉危没说话,低头在他眉心亲了亲,将人搂得更紧了些。

  “倘若殿下有朝一日发现我……”郁云阁说到这突然住口,有些事不知道也挺好,他的来历似乎也没那么重要的,只要两人能在一起就足够了。

  景玉危似乎没发觉他没说完话,只道:“你不会离开我。”

  这就足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景玉危日记:

  事实证明,我是大猛1.

第79章 前奏.

  第二日郁云阁没能起来。

  嗓子哑了不说, 还有些低烧,他像个畏惧寒冷的人窝在床榻里,望着床边似很愧疚的太子殿下:“知道心疼我了?”

  “昨晚让你别闹,你……”景玉危瞧见他眼睛里的水光, 将到嘴边的教训咽了下去, “我让折柳给你煎药,等会吃过饭喝了。”

  “我没闹什么, 不过是想让殿下多点快乐, 听殿下这意思, 还埋怨起我不听话了。”郁云阁往被子里缩, 吸溜着鼻子, 故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很可怜, “原来我对殿下的一腔真心错付了。是我胡闹, 是我不听话, 都是我的错, 殿下一点儿错都没有。”

  景玉危听得头皮发麻, 伸手要来拉被子:“你说什么呢,别哭, 让我看看。”

  明明没使力气, 郁云阁却像是遭到大力拉扯,不堪重力的往他面前倒过来, 露出一枚粉痕刺眼的锁骨,眼泪唰的就下来了:“我都生病了, 殿下还扒拉我,是不是真不想我好啊?”

  越说越离谱。

  景玉危抬起他下巴,和人对视:“好好说话。”

  郁云阁不肯,轻抽鼻子发出嘶嘶哭腔:“殿下是不是得到了不想负责?”

  景玉危啼笑皆非, 这又是哪来的话?

  “没关系,我知道我是个男子,没有贞操一说,殿下不想负责便算了,给我封休书,让我孑然一身回苍莱山,免得被我父亲说没骨气。”

  他这戏越演越过分,景玉危瞧不下去了:“你怎么不干脆说你怀着我的骨肉,惨遭抛弃?”

  “那不行,相信殿下是知道男子不能有孕的,我这么说不是胡扯吗?”郁云阁眼尾微弯,露出几分笑意,桃花眼里满是狡黠。

  景玉危轻点他额头,将人推得后仰:“说得跟你现在不是在胡扯似的。”

  “哎呀,殿下又要去处理公务了吗?”郁云阁从被子里探出头,眼巴巴看着景玉危离去的方向,“我生病都挡不住殿下要处理公务的脚步,果然,我在殿下心里算不上什么。”

  景玉危回头似笑非笑:“我是去看折柳的药还有多久煎好,早点喝,能不能早点好。”

  哪里就是公务比较重要了?

  郁云阁一把藏进被子里,只剩一只手在外面赶人:“那殿下快去,快去。”

  景玉危失笑,还真是越来越可爱了。

  午间吃过饭喝完药,郁云阁靠在床边看书,不到多大会儿便困了,硬是拉着没睡意的景玉危躺在床上。

  窗外艳阳天,阳光透过窗棂飘进来,隐约能看见光芒散开成七彩光芒。

  房内的两人睡得很安稳。

  守在殿外的折柳耳听着房内没了动静,便让周围随从不要再随意走动,免得惊醒殿内的两位,自己则去了宫外,应付那帮子来当说客的老臣子们。

  都说家不能一日无主,国不能一日无君。

  景江陵逝世三个月,南川一直处在战乱里,这好不容易景玉危回来平定,却迟迟不肯登基,让群臣们颇为郁闷,其中以丞相最为不理解。

  折柳来时,他正同礼部尚书议论着这其中缘由。

  “该不会殿下真让那冲喜的太子妃给乱了眼,不想要传宗接代了吧?”

  礼部尚书觉得有这可能:“您怕是不知道吧?咱这太子妃很是貌美,偏偏又有郁家做靠山,嚣张跋扈之外颇会迷惑人,听说生来便是个花花性子,可能就是这样,殿下才喜欢得紧。”

  “那怎么行?”丞相第一个不答应,“当初让这位入主东宫,全是因国师说他八字呈吉,能为殿下冲喜长寿,这若是个恃宠而骄的主,万不能当王后。”

  “这恐怕不是你我能说准的。”礼部尚书看得清楚,太子殿下几乎要将人捧在掌心里,哪里舍得放开,“殿下若是肯娶新后,早同意登基选妃,那日您进殿同他商讨,还不是被骂出来了?”

  这事儿都在群臣中间传开,说丞相大人因措辞不当被素来温和好脾气的太子殿下臭骂一顿,臭着脸离开聚龙殿。

  那日那景象,丞相不想再回忆,此时旧事重提,丞相那股子恼火挥之不去:“你不知道殿下有多执拗,非和我说要废除老祖宗留下的这条规矩,说什么男子为何不能当王后?又问我知不知道为何他能顺利从危机四伏的梁溪离开,携千军万马回来的?”

  丞相冷笑了声:“我虽然老眼昏花,但耳朵没聋,知道殿下带回来的那些兵来自燕国,这是借兵来的。”

  礼部尚书恰好知道这其中事迹,忙扒拉了下丞相,小声说:“你这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怎么?”丞相眉毛都要飞起来了,“那不是殿下用好处换来的?”

  “这是咱殿下给的,你不知道的是殿下能借到人,全是燕国皇帝看在太子妃面子上,听说太子妃帮了人天大的忙,啥也没要,讨来的这份人情。”礼部尚书解释,今天这遭他是不想来的,主要景玉危是真喜欢郁云阁。

  而以郁云阁肯为景玉危做到这份上来看,那心里自然不可能空空如也。

  人家都是两情相悦,又是先王在世时过的真礼节,说是简单了点,但王室谱子上写着呢,正儿八经的明媒正娶。

  他们没必要做这个黑脸去得罪景玉危,非要拆散人家小两口。

  “相爷,有些事啊,不是你觉得好,那就是真的好,得咱们殿下觉得好,那才行。”

  这是礼部尚书最后的劝说,只希望丞相大人能转过弯来。

  “哼,他要是真那么好,能让殿下一直当太子而不当王上?”丞相抓着这点不放,“我看他不够识大体。”

  “他要是不识大体,早闹得殿下当昏君了。”礼部尚书怼了句。

  这时久闭的东宫大门缓缓打开,几人微整神色,看向自门内走出来的年轻人。

  礼部尚书一看,嘀咕了句:“东宫詹事折柳?”

  “太子亲侍。”丞相跟了句。

  折柳向等候在台阶之下的大人们作个辑,快步走到丞相与礼部尚书面前,客气道:“两位大人借一步说话。”

  这两位面面相觑,跟着他到门旁角落,微微倾身,一副洗耳恭听模样。

  “殿下今日休沐,本意想约见两位大人,临出门发生件大事,不得已让我通知两位大人下次再见,只是没想到门外阵仗如此之大。”折柳说着见两位大人脸上不约而同露出不好意思来,便笑道,“我知道两位大人让殿下登基是为殿下好,但有件事,我想两位大人该好好想想。”

  丞相何等聪明,一听就明白:“太子妃?”

  折柳希望他后续能一直聪明下去:“太子走到如今这步离不开太子妃的扶持,况且两人真心相爱,相爷当真没必要为所谓的规矩强拆好姻缘。”

  “我那是拆姻缘吗?我是为王室将来,殿下膝下无子,将来又要何人继承大典?”丞相说教起来,当真是一套套的。

  万幸折柳不是那么好被说服之人,他自有应对:“相爷说得是,可让太子妃成王后不见得就是让殿下后继无人啊?”

  话说到这份上,丞相若是还不明白,那就是傻子了。

  王上嘛,当然有资格也有权利后宫佳丽三千,想饮哪瓢就哪瓢。

  丞相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是我见识浅薄了。”

  折柳面上不显,心里想的是,殿下原话是先将你们忽悠的答应了,等真正登基为王,他满心思只找郁云阁,不让任何女子入后宫,又有谁能奈他呢?

  为忽悠这两位大人,折柳便将这意思给含糊了。

  有时候,模棱两可的话能让人快乐很多。

  丞相答应前警惕心作祟多问了句:“殿下果真如此说的?”

  “相爷还怀疑我不成?”折柳含笑问。

  丞相摆摆手:“不敢不敢。”

  他跟在景玉危身边那么久,相当于见他如太子亲临,谁人敢怀疑啊?

  于是折柳三言两语加上坑蒙拐骗将一众傻白甜大臣哄回去了。

  景玉危得知此事,便命他按照郁云阁的尺寸准备王后服饰,统统以男子穿着设计。这会儿他回身看侧身抱着被角睡的郁云阁,心里的温柔当真毫无阻挡的流露出来。

  再过不久,他便能兑现自己的承诺。

  江山为聘,许他做一半。

  “你说你为何和那景象里的完全不同呢?”景玉危轻声,几乎听不清,“他那样的冷心无情,你却唯独对我真心真意,是不是你也知晓自己的过往,拼命的想要弥补我?”

  景玉危不确定了。

  那夜他与郁云阁初遇,刹那看见了许多光景,其中最为瞩目的当属郁云阁与他两位王兄勾结,妄想设计下套害死他,以此合作夺取王位,还下狠手毒死景江陵。

  他原本也正因为如此对郁云阁多有防备,可多次验证之下,郁云阁不仅没勾结旁人,还一门心思对他好,让他怀疑自己是否是产生了幻觉。

  可景江陵被毒死这一幕又将他拉了回来,难道郁云阁也像他一样。

  在短时间内看见了自己短暂一生的缩影,知道该投靠谁能活命,这才死命巴结?

  不,不是的。

  他能清楚看见郁云阁眼里的深情,也能感觉到对方在他身上的用心。

  互相情根深种这种事,装是装不出来的。

  那又是怎么回事?

  景玉危发觉原本以为平定梁溪后便能享清福,结果发现那只是个小事情,真正的麻烦在郁云阁身上。

  这人从前便像团雾,靠近了解后,迷雾没减少,反而更看不清脚下路。

  他知道昨夜郁云阁想说什么,怕听见不顺心的,他阻止了。

  倘若往后郁云阁再想说,他不会再拦着。

  “你不会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吧?”景玉危的手顺着郁云阁的脸渐渐往里探,“苦太久,尝到点儿甜,就再也不想放开。”

  “那就不放开呀。”郁云阁睡意惺忪地睁眼,手在被子里摸索着抓到那只落在细腰上的咸猪手,“殿下不能这样,我还没睡醒呢。”

  他这娇里娇气抱怨的样子让景玉危想起了某些危险的念头,便凑过去在他耳边说。

  郁云阁听得直笑,笑得脸颊生粉:“殿下精力真那么好?晚上折腾完,早上还想着将我再折腾醒?”

  景玉危耳朵尖红彤彤的,属实无法再说,便恼怒的低头咬他的唇:“太子妃怀疑我?”

  郁云阁捂着嘴,瓮声瓮气:“哪敢,殿下厉害着呢,昨夜让我直呼受不了。”

  “你这张嘴何时能收着点?”景玉危真是扛不住他的骚话,“让我快的是你,喊受不了的还是你,你真学会乖点,也不会这样。”

  郁云阁笑得更厉害了:“那下次我再喊,殿下听不听?”

  景玉危气得掐了他脸一把:“我能不听吗?”

  “我可不知道。”郁云阁故意装傻,“殿下,下次我想要在上。”

  作者有话要说:

  景玉危日记:

  唔,在上也不是不行啊。

第80章 完结.

  随着话音落下, 景玉危几乎瞬间想到符合他要求的姿势,没难度的应了:“好。”

  “殿下看着我说。”郁云阁哪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以为我说骑乘呢?”

  景玉危知道他聪明,便笑道:“这也是你在上。”

  郁云阁重重叹了口气, 直觉翻身无望:“依殿下吧。”

  左右他不是真的想反攻。

  大小和体力方面, 远不是景玉危对手。

  真让他来,指不定让谁受伤呢。

  “殿下今日真不去聚龙殿?”郁云阁瞄着窗外, 夕阳余晖还剩大半, 再继续聊下去, 天得黑了。

  景玉危纹丝不动:“说好陪你, 那就不会去。”

  郁云阁信了他的邪:“殿下是不是想借陪我为由躲府外各位大人啊?”

  “躲他们做什么?”景玉危面不改色, “他们妨碍不了我。”

  “是吗?”郁云阁不信, “我听说以丞相为首的大臣们侯在府外, 要联名请殿下登基为王, 倘若殿下执迷不悟, 便恳求告老还乡。”

  他是玄云楼楼主, 如今上知南川,下知燕国。

  景玉危大可不必想骗他, 他知道得太多了。

  “那正好, 省得我开口了。”

  郁云阁拧眉:“殿下真不怕啊?”

  那些可都是真正能办事的中流砥柱,少了他们, 朝中诸多事宜都得停滞。

  景玉危这是铁了心要废掉那条规矩,平心而论, 郁云阁是高兴他能为自己做到这地步,可要从正事角度来考虑,不太合适。

  “殿下要不要听我说两句?”

  郁云阁不能眼睁睁看他走上错路,还在背后昧着良心的鼓舞, 这不会让南川昌盛,只会让其飞快落败。

  景玉危不出声,只拿着双深邃眼眸专心看着他,似乎在等他的话。

  “自古以来都是先有国才有家,殿下想与我在一起的这份决心天地可鉴,可要因此将朝中重臣全气跑了,不值当。”

  “那太子妃的意思是要我登基娶别人为后?”景玉危问,声音听起来似有那么几分委屈。

  郁云阁低头忍笑,再抬头面无表情:“怎么可能,我是那么大度的人吗?放心吧,真到那地步,我保证整个南川都将流传着殿下克妻的传说。”

  这是以毒攻毒。

  不让他这个正牌太子妃延顺成王后,那从他之后的任何一位女子也甭想靠近景玉危。

  景玉危不知为何松了口气:“我总觉得你比我更看重那王位。”

  这不废话吗?

  折腾半天可不就为那么个东西,这也是原著中你存在的价值。

  郁云阁心里疯狂吐槽,嘴上骚话不断:“与殿下相关的我都看重,最看重的还要数殿下这个人,所以啊,别想些有的没的,没人比得过你在我心里的地位,知道吗?”

  也许这种鼓舞人的话不够激烈,才让景玉危还有那种时刻要将他捆在身边的想法。

  郁云阁很想治愈景玉危因不幸童年带来的伤害,尝过好几种办法,终究不能让他有安全感,这就值得人深思,是否是方法不正确。

  在他沉思间没发现景玉危看向他的眼神逐渐危险。

  “你为全我在老百姓那英勇神武的名声考虑那么多?”

  “别把我想的高尚,我不也为了得到你造谣你克妻?”

  “那这份心思里也包含了我对你的自私。”

  事情还没到这地步,他两现在这争起到底谁的责任更大了。

  郁云阁抿唇笑:“殿下啊,你该让我将你怎么办才好。”

  “这话应该我对你来说。”景玉危为了能用上晚膳,往后拉开距离,保持安全,免得自制力不够被诱惑,“好了,先别想这些,你伤寒还没好全呢。”

  郁云阁私以为自己这觉睡完起来没大碍,活龙生虎的,谁知景玉危愣是将他按在冠云殿里不让出去。

  即便奇怪于他的紧张,郁云阁还是答应了。

  第二日醒来,景玉危不在,郁云阁推测他该在聚龙殿,便也没去打扰,昨日积累的公务够他处理,自己不添乱了。

  谁料他不去聚龙殿,景玉危差折柳回来请。

  去的路上,不管郁云阁如何威逼利诱,折柳都不曾开过口,全程迷之笑容,弄得郁云阁疑神疑鬼。

  该不会是景玉危在殿内同丞相等人吵起来,要找他做队友,尽全力说服那帮书呆子吧?

  不行,他和老顽固全然没共同话题,平日里见到他爹,都有些尬聊成分在,更何况是干涉江山社稷大事的重臣们。

  郁云阁光是想想那画面人都麻了:“殿下不会给我准备难题吧?”

  折柳仍旧是冲他笑笑,嘴巴严实得很。

  “真和老顽固们说理,那我只能剑走偏锋,骤时希望殿下不会太生气。”

  气他将满朝文武大臣给气跑完了。

  忧愁间到聚龙殿外,郁云阁被叫来匆忙,一身简单的白色锦袍加根玉簪,行走间如自带风,衣袂翻飞,仿佛画中人乘风而来。

  从他在聚龙殿门口出现,殿内不少人便看了过去。

  举手投足之间皆是落落大方,容貌过分出色,清澈不妖媚,瞧着不是个空有其表的花瓶。

  最前方的丞相见状不免想起折柳提点的话,心里最后一丝倔强也渐渐被瓦解。

  虽说太子妃不能生,但德才兼备,又深得太子喜欢,能稳住大局,这就够了。

  不能生找个能生的便是,这总比长得好看没脑子就知道争宠的蠢货省心。

  丞相没了顾虑,看向郁云阁的眼神便充满了欣赏,是个能登场面的年轻人,很配太子。

  聚龙殿不复先前的奢侈典雅,如今只剩下简朴素雅。

  郁云阁进殿顶着诸多打量眼神,笑容依旧,同站在高台之上的景玉危对视,这是玩什么?

  景玉危眼下还没资格坐上那个位置,此时站在那等着,没太多表情,看他的眼神却自带深情,似乎等他走到身边。

  郁云阁自然不会让他失望,等并肩站立,低声问:“殿下做什么?”

  满朝文武都在,可看其神态不像是刚有过争吵的模样,他们眼神自带渴望,像渴了许久的病人等着一口救命甘泉。

  而那眼神不是看向景玉危,而是看向他。

  他近来没大动作,整日窝在冠云殿,没任何出格举动,那能说得通的就是景玉危说了什么。

  “等着看。”景玉危卖了个关子。

  郁云阁微微抬眉,事到如今,他人都站到景玉危身边,没拒绝余地,不动声色看着。

  接着就看见意想不到的一幕,以丞相为首的文武百官齐刷刷向他们行礼,声势浩大道:“恭迎王上、王后。”

  声音之大,贯穿云霄。

  郁云阁是意外的,没想到出的事是这个,更没想到景玉危在不动用一兵一卒,也没将老臣们气跑,就轻易让他们接受了他。

  这是怎么办到的?

  他眼带疑惑地看眼眼底小有得意的景玉危,被对方拉着坐在王座上,正式接受跪拜。

  “孤将于三日后吉时携王后继承大统,众爱卿可有异议?”

  这声问出于礼貌罢了,只听大臣们齐声道:“恭喜王上,贺喜王后。”

  这初次接受这么多人敬仰,郁云阁没感到别的,满心都是想着景玉危怎么做到的。

  于是这日刚从聚龙殿回东宫,郁云阁跟在景玉危身侧,将能猜得都给猜了个遍,只得到景玉危摇头。

  最后实在没法子,破罐子破摔道:“他们总不见得是觉得我对殿下帮助颇多,将来会是个贤后,又能让殿下收心,加上殿下真心喜爱妥协了?”

  这是最为浮夸也是极为偶像剧的一种说辞。

  郁云阁万没想到越是如此,越是得到了景玉危的肯定。

  他目瞪口呆:“他们就这么把你卖给我了?”

  “多方面原因。”景玉危就不一一细说安排折柳做了多少事,“你还不高兴?”

  “哪里,能光明正大和殿下在一起,我做梦都能笑醒。”郁云阁骚话一箩筐,张口就是景玉危达不到的境界。

  景玉危耳朵烧得慌:“登基后我赔你一个成亲仪式怎么样?”

  “啊?”郁云阁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顿时笑出声,“殿下啊,你我成亲近大半年,这会儿再办婚礼,是不是太铺张浪费?还是说殿下承诺前都不看看国库情况,就想着说好听的话哄我开心?”

  景玉危难得被噎住,是了,国库如今比墙角没化的雪还要白,拿什么重办成亲?

  景玉危的脸在郁云阁的笑声里越来越红,红到最后快要滴血:“你觉得那样就行了?”

  “我想要的成亲仪式殿下办不到的。”他搪塞了句,明知道办不到,也就不说出来添堵。

  景玉危没有打肿脸充胖子的习惯,深深看他道:“倘若有天你想办了,尽管告诉我。”

  如今这局势,他还这般为自己着想,不管多少年后,自己绝对要待他一如既往。

  郁云阁全然不知他的一个不经意举动赢得景玉危更真诚的心。

  “殿下,我前段时间给的那份水渠分布图,看了吗?”

  景玉危点头:“我已经让人照画一幅,拿去给丞相过目,没大意外,会派人去东平城那边同游重鸾汇合,将那一带的水利重新做修整。”

  这是为往后的旱灾做准备,再说修好的水渠也不单能救灾,洪涝当前,也能排洪。

  郁云阁扬起笑脸:“其实我这几天在看南川地图。”

  “你想在南川能部署好的地方都安排上?”景玉危领悟后,便说,“计划可行,实施有待商榷。”

  毕竟这不是个小事,劳民伤财,耗费时间还久。

  最主要的是负责这项工程的人得靠得住,否则又会是下一个余怠。

  郁云阁不着急:“殿下可以按照自己的节奏慢慢来,我充其量就是提供个提案,要不要做,怎么做,这都是殿下该考虑的。”

  说白了,郁云阁只想做个出主意的甩手掌柜,具体事宜都由景玉危亲自掌舵。

  会办成什么样,完成多少,老百姓反馈如何,这都是景玉危的事。

  他郁云阁在外人看来是个潇洒玩乐,深受景玉危宠爱的王后便够了。

  景玉危轻叹:“你没必要那么深藏功与名吧?”

  “殿下此言差矣,我这不是为了藏功名,只是想自在些。你想想丞相大人若是知道我做了那些,他还会容我在后宫逍遥快活,每日只想赖在殿下身上吗?”

  最后一句不正经的话让景玉危差点一趔趄摔了。

  “你等着。”

  郁云阁追在后面问:“殿下让我等什么?”

  “等我迟早有日让你下不了床!”太子殿下凶巴巴威胁了句。

  听得郁云阁越发想笑,被发现的太子殿下拽走了,要去身体力行证明自己。

  三日后,南川新王登基,昭告天下,太子妃郁云阁顺延成王后,三年不选秀。当着老百姓面说出来的话好比泼出去的水,无法食言。

  有所怨言的丞相大人不好直言反对,为保全新王的面忍了,心想这三年眨眼就过去,谁知道三年后又被景玉危以王后醋缸子成精,怕害了人命为由彻底拒了选秀。

  丞相险些气死,经此也算看透,不再管闲事。

  至此,景玉危与郁云阁一人一世一双人,天下太平。

  作者有话要说:

  后续会有番外,晚点更,可以先看看隔壁更的电竞小甜饼,明天更~

  *

  预收《刑侦:拨雾》很快开

  你曾经历过的光辉荣耀都是别人精心设计好的,你不过是颗重要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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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看热闹的一帮人不约而同看向低头玩手机的裴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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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晏润锦得偿所愿,却被诸多好友通知,说他那位在全球富豪榜能排上名的巨佬老公破产了。

  晏润锦:“终于轮到我拿钱砸到他躺下叫爸爸了?”

  情敌变情人(大雾)/双向暗恋/先婚后爱/总裁套路多/顶流反套路

第81章 番外.

  景玉危醒来变天了。

  周围全变, 四面是抬头才能看见尽头的高楼;铁皮小盒子,人坐在里面乌拉拉会跑走,比马车快很多;各式各样的马路,人得走这边不能走那边, 及……

  他皱眉听拦在面前衣着奇怪且带着藏青色古怪帽子的男人絮絮叨叨说什么‘红灯停绿灯行, 违法交通法则’,这是什么?

  或许是他面上疑惑太明显, 那絮叨一大段的中年男人意识到什么住了嘴。

  中年男人瞧他, 面容苍白英俊, 个子挺高, 就是看着消瘦, 一个男人偏偏长发及腰, 穿着似汉服的月白锦袍, 像极了古偶电视剧里的绝配男主。

  这不会是哪家刚签约的明星吧?

  瞧这长相有点像, 这人不能在外面逗留太久, 被粉丝发现了容易引发拥堵事件。

  交警摸出对讲机:“老李, 你来锦绣大道,这有个人你得带回所里。”

  几分钟后, 警车哔啵哔啵到了。

  老李下车一眼看见奇装异服的景玉危, 扬眉:“这小帅哥怎么了?”

  目光落在他还光着的脚丫子上:“这年头COSER这么敬业,出来干活都不穿鞋了?”

  在老李来前, 交警尝试和景玉危沟通过,对方不知道为什么, 一言不发,弄得人头疼。

  “别说风凉话,先把人带回去。”

  “他怎么了?”老李问。

  老王指指嗓子摆摆手:“小心带回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家人, 通知来领。”

  老李懂了,原来是个哑巴。

  别说,就算是个哑巴,也是个好看的哑巴:“先去所里,这外面怪冷的,你光脚会着凉。”

  老李率先上车,坐在上面等了很久,都等不到景玉危。

  “……这不会还等着我帮他开车门吧?”老李迟疑了。

  老王看了会:“你别折腾,我来。”

  老王拉开车门,指指后座:“上去吧。”

  景玉危学习能力很强,刚才从旁边来来往往车辆停留上下人学到了开门,但他没忘记自己身份,像这种事,他不能亲自来。

  这是个借口,主要太子殿下怕打不开,凭白落笑话。

  这会儿能不动手就缩起来,等别人先做一遍,他谨记在心学会了再来。

  “看起来脑子也不好使。”老李惆怅的叹了口气,“这有时候上帝为你打开一扇窗,有可能会同时关上很多扇啊。”

  “别调侃了,快把人带回去。”老王催促。

  一般人走丢了,家里人都着急,这小孩傻愣愣出来那么久,指不定家里人得疯成什么样。

  老李把人带回派出所里,和同事低声交谈。

  “这小孩路上一句话没说,老王说他是个哑巴,不确定听不听得见。身上没家里人联系方式,问他也不说,你往各个区的寻人启事群里发消息问问,先别发照片,他长得太显眼了。”

  同事点点头,明白老李的意思。

  这年头有些人专挑漂亮哑巴下手,不管男孩还是女孩,像个牲口一样。

  同事往群里发消息的同时还注意着景玉危动向,想知道这英俊少年到底会不会说话。

  老李像听见同事心里话,走过去:“你还记得怎么回家的吗?”

  景玉危仰头默默看着他。

  老李被他这冷淡小眼神看得心里毛毛的:“不记得也没关系,记得家里人号码吗?”

  景玉危依旧没吭声。

  老李不继续追问了,就这两点来看,再问也没用。

  愁啊,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说,这要怎么弄。

  就在这时,所里收集帅哥的实习女警抱着刚买的杂志回来了,迎面碰上老李,慌乱把杂志往身后藏。

  “藏什么呢,拿出来。”老李伸出手,“别藏了别藏了,我都看见了。”

  实习女警哭丧着脸心疼的交上杂志,眼巴巴看着:“能不能别没收啊?”

  老李瞅着封面那眼眸桃花乱飞的妖孽男人摇摇头:“你们现在小姑娘就喜欢看这种,这哪里好看?”

  老李指着封面杂志问,抖着手的时候让景玉危看见了。

  这个从出现在他们眼前没出过声的少年终于说话了。

  他说:“我找他。”

  -

  郁云阁醒来看见熟悉的天花板,大脑有片刻宕机。

  大概愣了有一分钟,他猛地坐起来抓过手机,九月二十八号,星期二,天气多云。

  他回来了?

  就在这时,助理打来电话。

  “喂?”

  “郁总,您还好吗?”

  大概是他该在上班出现却莫名人不见了,助理忍不住打电话过来询问。

  “没事,半小时后过来接我。”

  去公司路上,郁云阁望着窗外出神,回到了原来世界,那他和景玉危算什么?

  一场圆满又必须醒过来的梦吗?

  那又该如何回到那个梦里呢?

  不得不说,他真的很喜欢景玉危。

  在他出神间,助理接到个电话,表情越发迷惑起来,到最后助理只能说稍等。

  “郁总,东区派出所打电话来说,您家…您家有人走丢了。”

  郁云阁下意识道:“我家人都很健康,没人有健忘症。”

  助理点点头,刚要转达,又听见电话那端的人嘀嘀咕咕一连串,最终发来张图。

  助理犹豫着:“郁总,警察让您看看照片,确认下是不是真不认识。”

  郁云阁怀疑是不是电话诈骗。

  因回来不能再见到景玉危,郁云阁心情极差,导致他要找个宣泄口,这时撞上来的骗子再合适不过,他冷笑:“拿来我看看。”

  当看见照片上面熟悉的那个人,他瞳孔微张:“去东区派出所。”

  已经准备好迎接老板怒火的助理:“?”

  郁云阁盯着照片里那个人心跳全乱了,是本人吗?

  怎么来的,又是怎么找到他的?

  该不会有人知道他梦里的事,故意找个与景玉危相似的人来给他下套吧?

  不管了,他必须过去看看。

  是本人,就是他走大运了,不是的话,他就要将这个骗子同窝连根拔起。

  怀着不管是真是假过来看看心态的郁云阁刚踏进派出所大门,同规矩坐着的景玉危对上视线,那瞬间他就知道这就是景玉危。

  他脚步微顿,迈出去的腿突然有点儿软。

  景玉危看着他的眼神太霸道了,沾着点凶,凶之外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轻松,像是在陌生地方终于找到熟人,能有个依靠的样子。

  郁云阁犹记得上次被这么看,还是他戴上毛绒绒兔耳朵的时候。

  “……郁先生,你真的认识他?”老李问。

  郁云阁颔首:“他是我远方表侄,刚从乡下过来,家里穷没怎么读过书,第一次来到大城市,出门不小心迷路了。身上没手机,也没钱,我正让人帮忙找呢。”

  他说的合情合理,让老李都没找到可挑剔的点。

  “他叫什么名字,这么大还没身份证?”

  “景玉危,身份证这事儿说来就话长,回头我带他再来办。他今天这身不合适。”

  老李点点头,再看眼安静乖巧的少年:“那你早点来。”

  郁云阁让助理去办理手续,这边刚要和景玉危说话,又被老李领到旁边。

  老李语重心长道:“多注意孩子心理,出门在外,别人问话也不吭声。你们这些做家长的,不能光想着赚钱,知道吧?”

  郁云阁回头看了眼目光紧紧追随自己的景玉危:“知道了。”

  “别嘴上说知道了,背地里什么都不做。孩子看起来冷,实际上都是缺爱的,想要家长多关注。”老李又絮叨了一声。

  郁云阁想了想景玉危的童年,这次应答得认真了:“嗯,我会多注意,在他没事时候带在身边看着。”

  老李满意了。

  一伙人高高兴兴离开派出所。

  郁云阁发现景玉危上车也不惊讶,更不慌张,显得很是从容,像在坐歩撵似的。

  助理坐在副驾驶,眼观鼻鼻观心,不该问的事不问。

  郁云阁抓着景玉危的手,有很多话想说,可偏偏不知道说点什么。

  他想问你怎么来的,又想问你怎么联系上我的。

  感觉怎么样,害不害怕,想不想回去。

  对上景玉危那双沉静的双眸,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去帮我买几套衣服,尺码发到你手机上了。”

  郁云阁说着在手机上按了条消息发过去,助理连连点头。

  等他收起手机,发现景玉危若无其事收回视线,眼尾透着几分好奇。

  太子殿下还是有几分好奇心的,不过闷着不肯说罢了。

  郁云阁意识到这点,摸出手机靠过去:“玩这个?”

  景玉危垂眸看着他细白手指翻飞,边说边操作,很快他就弄懂这个小东西的基础玩法,这时景玉危想起来他在那本杂志采访里的内容。

  郁云阁,二十九岁,Y&G集团掌权人。

  “殿下想什么呢?”郁云阁压着声音,抬眸瞧他。

  “想你。”景玉危低声,“二十九?”

  郁云阁似笑非笑:“啊,嫌我老?”

  “这是你的世界?”景玉危避而不谈,只要是郁云阁,多大年纪,长什么样,都只能是他的,别人想都不要想。

  郁云阁啧了声:“殿下一如既往的聪明。”

  “原来是这样。”

  景玉危先前的种种疑惑得到了解答,为什么他会变得不同,喜欢自己,助自己完成大业。

  他就不是原来的那个人,是来自这个显然科技发达,各种飞檐走壁的世界。

  “我不知道怎么回来的,也不确定何时会再回去。”郁云阁将隔断板拉下来,忍了半晌终于能亲亲他家太子,“在这前,殿下陪我好好逛逛这里,好不好?”

  景玉危抬手按住欲离开的郁云阁,加深这个吻。

  “嗯,陪你。”

  景玉危声音低哑,话说得相当言不由衷,显然比起在这个陌生世界里闲逛,他更想和郁云阁单独相处。

  郁云阁闷声笑了:“殿下口是心非。”

  景玉危低咳:“一切以你为准。”

  郁云阁也就不客气了,谁也不知道这次会何时离开,他多逛逛看看,免得再没这个机会。他直觉,会和景玉危再回去。

  两人第一站是电玩城,这是郁云阁高中时候最想来的地方,碍于学业沉重,直到大学也没找到个合适机会。

  自然在进去前,郁云阁先帮景玉危换了身衣服。

  太子殿下略带惊奇的看着简便的衣服,若有所思间被带进了电玩城。

  进去后的两人就是个新手,在里面待了整整三个小时。

  出来后郁云阁带着渐渐熟悉这里的太子殿下直奔电影院,进行基础约会套餐。

  这次看得是个恐怖片。

  也是这么一看,才让郁云阁知道,原来天不怕地不怕景玉危居然怕鬼。

  笑得他差点儿没绷住,全程男友力MAX的挨着动不动一惊一乍的景玉危,时不时趁机亲两口当作安抚。

  等看完电影出来,景玉危脸色苍白,走路都在飘。

  郁云阁时常害怕他撞上人,因此紧紧牵着他的手。

  “那不是真的?”景玉危再次问,“太真实了。”

  郁云阁笑得不行:“不是,拍出来的。”

  “你们这里的人真厉害。”景玉危由衷道。

  这样就得了太子殿下一声赞,未免太容易了些。

  思及至此,郁云阁说:“咱们再去个地方。”

  景玉危:“?”

  景玉危紧紧抓着郁云阁的手,脸色越发白了,好几次尖叫到嘴边,都被他身为男子该有的自尊心给压下去,再次看见冒出来的鬼,景玉危想掐郁云阁。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郁云阁憋一肚子坏水:“鬼啊。”

  景玉危抖了抖:“好好说。”

  “人啊。他们都是人,这个地方叫鬼屋,实际上这里出现的鬼都是人扮的。”郁云阁实在不忍心逗他了,瞧这小脸白的,快比豆腐还要白,“殿下,这就是你们那的装神弄鬼。”

  景玉危没吭声,跟着他的脚步走出鬼屋。

  “还有吗?”

  郁云阁见他半天不动,原以为被吓坏了,刚要说两句好听的哄哄人,就听见这么句问话,他愣了下:“还想玩?”

  倒不是不可以,就是他怀疑景玉危能不能承受住了。

  “没有。”景玉危否认了,这会儿脑子转过弯,大抵想明白郁云阁用意,无非是让他不要在意些有的没的。

  郁云阁深深看他一眼,最后去的地方比较温和。

  摩天轮。

  就是两个大老爷们上来的时候,被身后排队的不少女孩子盯着看,嘀嘀咕咕讨论。

  “殿下恐高吗?”郁云阁问。

  景玉危端坐着:“没感觉。”

  是真没感觉,往年登山上去往下看都比这高多了,说没感觉是真,但当看见整个城市的夜景,他更多的是惊艳。

  五颜六色,照亮这个城市。

  这真的是个神奇的地方,原来郁云阁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难怪他整个人都是有趣迷人的。

  景玉危突然问:“在王庭里会觉得无聊吗?”

  “有殿下的地方,哪里都好。”郁云阁回答。

  景玉危对他了若指掌,自然知道他没撒谎:“这里很好,你舍得离开?”

  “让我离开殿下,我也舍不得。”郁云阁笑盈盈道,“或许正是这样,上天才让殿下看看我生活的地方,让殿下加倍珍惜我。”

  景玉危看他一眼,得寸进尺。

  以他如今在南川的地位,谁人不说他被宠上天?惯会缠自己。

  “殿下,不要觉得我为你舍弃了什么,要看我得到了什么。”郁云阁眼神温柔,“遇见殿下,是我人生迄今为止最满足的收获,我愿意为之付出该有的代价。”

  景玉危有时候被他的情话堵得张不开嘴。

  “最后一个项目。”郁云阁神秘兮兮道。

  烛光晚餐。

  郁云阁教景玉危喝红酒,一举一动皆是风情,景玉危忘记摇酒杯,全程只顾看他。

  到最后僵硬同他碰杯。

  “干杯,要醒来了。”郁云阁倾杯过去,在景玉危注视下,两个透明杯子相撞发出清脆响声,刹那周围光景成漩涡,周转不见。

  景玉危猛地惊醒,对上枕边郁云阁笑眯眯的双眸,他抬手摸了摸他的脸。

  “早安,我的王。”郁云阁倾身过去,同他交换了个早安吻。

  景玉危按住他,千秋万代,我是你的,你也只能是我的。

  景玉危声音低缓又坚定:“早安,我的郁先生。”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不嫌弃的话各位宝们帮我点点作收叭,球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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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壁那本小甜饼要更了,尝尝不吃亏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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