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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名:延迟回响

作者:桔子粟

文案

原名《你迟早要爱我》(又名《作者迟早死在改名字上》)

-

习惯半途而废,唯独爱一人长久

——穆惜芮

-

霜青分局的刑警队老大何遇是个传奇人物,破案缉凶体育竞技无所不能

唯独差在性格冷漠,追求者不胜数,他却不曾多看一眼

最大例外也就是新近出现的这个年轻小姑娘,娇俏活泼,天天围在人身后转,像个小尾巴

但真问及身份,何遇也只是冷淡回应:“半个侄女。”

大家习以为常,惋惜又一颗少女怀春心将要破碎

果不其然,小尾巴没多久就消失不见

所有人都以为是何队自己砍断的尾巴

毕竟他照常出勤办案,拔枪速度没受半点影响

直到某个午后,队员匆忙间闯进队长办公室

他们一向孤傲冷酷没得感情的老大正冷着脸伏案苦读

那书封面简约,几个黑体大字清晰明了——

《一本书参透追妻秘笈》

(?

PS:

·活泼乐观话唠小怂包VS冷酷厌世拽哥扛把子,谁是谁的“地狱”

·前期女方主动,男方......em可以看成狗,如果跨种族恋爱被允许的话

·《愿为夜空星》系列文之 舅舅抢我闺蜜我就挖他兄弟(不是

·角色三观行为与作者无关,可以李涛,可以文明骂角色,不可以攻击作者

·文案瞎写的,2021/11/23,留存

内容标签: 破镜重圆?业界精英?甜文?时代新风

搜索关键字:主角:穆惜芮;何遇 ┃ 配角: ┃ 其它:系列完结文《愿为夜空星》戳专栏可见

一句话简介:我先喜欢你,换你余生都爱我

立意:学会珍惜,学会争取

迟/早

===============

01

午后,阳光穿透玻璃,大喇喇地摊在桌面上。

女孩趴在那儿,乌黑眼眸一动不动地盯着手机屏幕,两道柳叶眉皱巴巴地拧着,给那张白皙精致的小脸平白增添了几分惆怅。

姚随走过去,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又被表白了?”

瞅她一眼,他道,“这学期都多少个了?”

他随口一问,对方却当真放下手机,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

看着她那反复屈起又伸直的手指,姚随忍不住叫了一句:“穆惜芮。”

穆惜芮看向他,一双狗狗眼懵懂呆萌。

姚随:“你那大学学生证是天桥下买的吧?”

“......”穆惜芮反问,“你第一天认识我?”

“嘶,差点忘了,”姚随灵光乍现似的一敲桌子,“你是舞蹈特长生。”

他道,“不考脑子。”

“......”

“要我说,”姚随看着桌上她的手机,挑眉道,“你真觉得直接拒绝太伤人,就干脆随便挑个条件好点的答应得了。”

他开始伸出手指数好处,“既保全了表白者的面子,又不用想理由,损害你那本就不富裕的脑细胞。”

“是哦,”她的声音甜软勾人,听着毫无攻击性,“最好再处个三天就分手,让前任追杀上学校论坛,成为校长开讲座的经典反面素材。”

末了还眨眨眼,“对吧?”

这回换姚随被呛住了。

“我舅舅一直教导我,喜欢的要自己努力争取。”穆惜芮,“但不喜欢的也不能胡乱答应。”

她说得义正言辞,“不喜欢还在一起,那不是善良,是不负责任,比拒绝更过分。”

姚随闭麦,在这个问题上他失去了发言资格。

但他不甘寂寞,于是又谈起别的话题:“不过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穆惜芮托着下巴,眼珠子往一边转,倒真的思考起这个问题来了:“得高、帅,很man很A......”

“呵。”姚随不屑地哼了声。

穆惜芮看他。

姚随:“颜狗。”

穆惜芮反驳:“我也看内在的,就是冷冷酷酷,不多话但......”

“呵。”姚随又哼一声。

穆惜芮:“?”

姚随:“还是只爱舔的颜狗。”

“......”

呼应似的,桌上的取餐牌滴滴叭叭地叫起来,姚随一把拿起快速离开桌子往吧台去,用自己坚实的后背挡住了射来的眼刀。

没一会儿,他端着两杯饮品走了回来。

“又熬夜了?”

穆惜芮抬起头:“你怎么知道?”

“我还不知道你,芋泥、芝士水果是你本命,只有熬大夜了才喝咖啡。”他把多糖的那份放在她面前,“你不是要美美地回去聚会吗?还熬,不怕变成霉霉的贞子?”

穆惜芮接过咖啡,喝了一口,淡淡的椰子香味在口里弥漫开来,她轻舔了下唇角:“学姐的图急要嘛。”

“她给你钱了?”姚随一把扯开椅子,“白干苦力还这么任劳任怨,让他们知道你好欺负,就什么都找你。”

“好啦。”穆惜芮知道他是好心,拉拉他的袖子,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点了点,推过去,“帮我看看,怎么样?”

姚随看都没看,信口就夸:“现代梵高、21世纪徐悲鸿画出来的图还能不好?”

穆惜芮鼓圆了眼睛瞪他。

姚随呛了一口,一边咳嗽着,一边认真去看,片刻后抬起头:“反正我觉得挺好的,可以上色了,实在不行你发给你那学姐看看。”

“不过——”他又凑过来,盯着屏幕上那道挺拔的背影,“这是你学姐给了照片还是你自己上网找的模特图啊?”

“都不是。”

学姐只给她大概说了下想法和要求。

姚随抬起眼,疑惑又好奇地望着她:“那难不成是你身边的真人?”

似乎是从她的目光里读取到了答案,他坐直了些,八卦地问,“谁啊,你身边什么时候有这等英武帅气的兵哥哥了,怎么没给我介绍?”

“给你介绍干嘛,他又不搞基。”

“我也不搞啊。不是——”姚随反应过来重点,“还真有这人?”

穆惜芮眨着眼嘬了口拿铁,在对方热切的注目礼中,咔擦一声锁了手机揣进兜里,扔下一句“不告诉你”就抬腿往外走。

瞧着那傲娇的身影,姚随不屑地哼了一声:“搞得好像不搞基就会搞你一样。”

吐槽归吐槽,他还是端着咖啡跟了上去。

他今天是被叫出来陪穆惜芮逛街买衣服的,本来这活不该是他来,偏偏这货说什么“男人最懂男人”,又把他的审美衣品从头到脚夸了一遍,让人很难不鬼迷心窍。

“我记得,”逛了半天没挑出一件既符合他“男人的眼光”又让她满意的,姚随瘫在商场的按摩椅里,忍不住问,“你那衣帽间里不是衣服多得都塞不下了吗?”

穆惜芮点头:“是啊。”

她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深以为然,“是得换个大点的衣帽间了。”

“......”姚随,“谁让你换衣帽间了,我的意思是,都那么多衣服了,怎么还要买?”

穆惜芮偏过头,古怪地看着他:“衣服多和买衣服有什么关系?”

姚随愣住,他竟然一下子不知如何反驳。

穆惜芮托着腮,忽然道:“不过我也觉着离谱呢。”

姚随看着她。

“衣帽间都放满了,”她说,“居然没有一件合适能穿的。”

然后下定结论:“果然是衣帽间太小了。”

姚随:“......”

一下午过去,终于在拐角一家店挑中了两条裙子,任务完成,姚随倚在柜台前舒了一大口气。

“诶我说,”他伸手在穆惜芮眼前打了个响指,“你这又买裙子又要烫头的,这次放假到底要见哪个男人啊?”

穆惜芮收回视线,微微一笑:“你猜。”

姚随一脸惊愕:“还真是去见男人?”

穆惜芮:“......”

“谁啊?我认识吗?”他细细打量了一番她的表情,“不会是网友吧?”

越说越紧张,“你不会被人骗了吧,要不要我陪你去?说真的,现在坏人套路可多了,你这么傻,呸单纯……”

“哎呀不是的。”穆惜芮打断他的迫害妄想,“我认识的,只是有阵子没见了。”

姚随:“你认识我却不认识?”

他不知道怎么的有了联想,“不会是刚刚你画里的那个背影吧?”

穆惜芮没说话了,咬着棒棒糖转开眼,去看导购员熨裙子。

姚随认识她这么多年,一下子就从她的动作里得出了答案,站直身体:“真是啊,那到底谁啊?”

他嘚啵起来没完没了,唠叨能力在穆惜芮的异性圈子里无人能出其右,好在导购员及时烫好了裙子拿过来,救了她耳朵一命。

买完衣服出来,两人没去吃饭,因为穆惜芮说最近两天要开始保持身材,姚随犟不过她,只能陪她站在商场门口等滴滴。

车子来得很快,他扒着车门嘱咐:“到家给我发消息。”

“知道啦,姚妈妈。”

穆惜芮朝他做了个鬼脸,在他扬拳之际飞快关上了门,扬长而去。

商场离穆惜芮在校外的公寓不远,十来分钟就到了。进了小区,她依约拿出手机给姚随发消息。

完事,抬头伸展了下有些酸痛的脖颈,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前面的单元楼,然后顿住。

楼上,矫健的黑色身影跨过阳台一跃而下,风声呼啸,惊起满地灰尘。

与此同时,不远处戴着鸭舌帽的人忽然加快了脚步,由走转跑,直冲向她。

场面有些混乱,四面八方都闪出了人影,朝着一个方向集中,穆惜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凭着本能想要往旁边躲,却来不及。

眼见着那只手已经伸到了她面前,却在约莫一厘米远的位置堪堪定住,紧接着扑通一声闷响,鸭舌帽就矮了下去。

人应该是被后面袭来的力道击中了膝盖窝,所以径直跪在地上。原本瞧着还有挺远的黑色身影不知何时站到了跟前,长腿曲着,压在对方的后背上,他单手摸出一副银色手铐,卡着那两条浑圆的胳膊信手拷上。

“霜青区公安分局,曾洋,你被捕了。”

——低平、淡漠,却十分熟悉的声音。

穆惜芮猛地抬眼望过去。

与此同时,男人也站直了身体,漆黑眼眸对上她的视线。

四月回春,阳光轻柔温暖,却好像与他无关。四季交替倘若有痕迹,那么留给他的,就是更加浓厚的冷峻与淡漠。

冷酷劲没变,却从拽王转成了道长,万事万物都懒得入眼。

无论是手下簇拥而来的盛赞和敬慕,还是三年未见的她,都没办法多得到他一秒的注目。

这可不是她想要的。

穆惜芮深吸了一口气,嘴角弯出个完美的弧度,准备过去打个招呼。

“小姑娘,还在这呢?”

对面突兀响起吊儿郎当的男中音,生生把她到嘴边的“何遇”俩字又堵了回去。

穆惜芮抬起眼皮,望见一张和善的笑脸:“吓坏了吧?”

应该是何遇的同事,从刚刚起就一直在他身边叭叭叭着“飞毛腿”、“快”、“狠”、“牛逼”等字眼。

截然不同的个性。

她下意识地看了眼何遇,对方终于舍得分了目光过来,漫不经心的,没什么情绪。

像看个过路人。

逆反劲一下冲了上来,穆惜芮扬起下巴:“没有啊。”

昂首挺胸地,“我一点都不害怕。”

说着,还往前迈了一步自证。

结果就是明明四平八稳的水泥地,她却莫名一个趔趄,径直就往地上扑。

重逢第一面就在人面前摔个狗吃屎,穆惜芮闭眼前连墓地买哪儿都想好了。

但她并没真摔着。

侧目望去,握住她手臂的那只手瘦削有型,血管隐在小麦色的皮肤下,骨节线条流畅清晰。

还好,何遇良心尚且安在。

她咧开嘴角,想要道谢。

低平嗓音自头顶响起,没有半点嘲讽意味:“看得出。”

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穆惜芮看见了自己的腿,仿佛调了震动模式,颤抖不止。

然后她又看了眼面前,漆黑裤管裹着笔直长腿,稳稳当当。

和她形成鲜明对比。

好嘛,也许过去她在他心里还只是一个逃课爱搭讪的不良少女,最多就是再加上“爱哭”“聒噪”“娇气”等等形容词,现在倒是又来了个“胆小鬼”后缀了。

毕竟,他是从二楼直接跳下来然后百米冲刺再飞起一脚将人踹翻还来了个帅气的反手拷,全程动作干净利落行云流水,而她不过是差点被当成人质但事实上衣服角都没碰到就吓得腿都软了。

不是胆小鬼是什么?

知道结局多半是这样了,但穆惜芮还想挣扎一下。

在何遇松手要走之际,她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对方顿住,垂眸晲她。

穆惜芮信誓旦旦:“我真的不是害怕!”

何遇:“嗯。”

非常敷衍的口气。

穆惜芮一直遗憾,当年她没在事发后立刻补回形象,以至于后来断联前都没能扭转何遇对她的看法,她不读书但深谙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

这次绝不能重蹈覆辙了。

“穆惜芮。”何遇叫她的名字,显然没了耐心。

她回过神,对上那双漆黑的眸子,心脏重重一跳。

而后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万众瞩目下响起——

“我腿抖都是因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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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碰瓷?

-

来啦来啦,说不写系列文的桔子粟又来扇脸了,先前想看的宝子们肯定都走完了,不过还是说一下,这本是和《愿为夜空星》一起的,大概是个先女主动男嘴硬硬到老婆没了才后悔莫及重新做人的故事,两本时间线差不多,我尽量保持同步,实在有出入,这本的故事就以这本为主。

两本故事和人物有交叉,大家有兴趣也可以去看看那本,十几万字的轻松小短文,一晚上干完,无虐。不过不看也不会影响看这个。

那么还是那句话

很庆幸相遇,我感谢每位点进这个故事的朋友,诚挚邀请你们与我的女鹅儿子们共一场悲欢,也希望这次短暂相聚能给你们带来快乐。但是,人各有所爱,如果你们没有从这里获得快乐甚至感受到了不适,那也可以随时离开,及时止损

写文看文都是为了快乐,人的时间和精力有限,不必费在不喜欢的事上,是吧

互相放过

但如果觉得还可以,那还是留下来吧点个收藏留个爪印最好能连作者一起收了,别逼我跪下来求你们

迟/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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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穆惜芮不明白原因,但穆惜芮能感觉到,她说出这句话后空气都稀薄了。

而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到底说了什么的时候,她恨不得当场咬舌自尽。

先前朝她热情打招呼的那人大概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于是热情地推波助澜:“哟呵,老大,啥时候的事啊?”

打量她一眼,眉毛欢脱地弹动两下,“原来你好这口啊。”

穆惜芮想要解释,抬眼却看见何遇蹙起的眉头。

他好像生气了。

声音也很冷:“瞎放什么屁,我是她叔叔。”

这回换那人愣住了。

不过也只两秒,目光在他们俩之间逡巡一圈,随后展颜一笑:“原来是叔侄啊,难怪,我说怎么还有点像呢。”

大概是说完这句话后感觉气氛更不妙了,他摸着后脖子茫然开口,“怎么了吗?是有点像啊。”

他连着说了两遍,表情无比真诚,可见所言非虚。

穆惜芮的心情一下就好了,准备给他答疑解惑。

“徐程。”旁边的何遇忽然出声,语气不善。

徐程的注意力被吸引去。

何遇:“现场搜完了?”

“没......”对视一眼,徐程猛地一个激灵,“我这就去盯着。”

随后飞快冲进了楼里。

看着那道一骨溜就不见的背影,穆惜芮歪了下头:“何遇叔叔,你还是那么有威信嘛。”

何遇转过身,垂眸盯着她。

四目相对,穆惜芮的脖子自动复位,一双狗狗眼无辜地睁着,解释:“我刚刚不是那个意思。”

何遇缓声开口,嗓音低沉:“哪个?”

穆惜芮一愣,她琢磨了一肚子的解释,没想到他会来这招,张着嘴巴在那儿,半天才发出声音:“就是,我......”

何遇接上她的话:“腿软?”

穆惜芮咬着唇老实点头。

何遇抬眉:“因为我?”

穆惜芮又要点头,头刚低下去就觉得不对劲,飞快抬起脑袋看他。

男人眼眸黑沉沉的,平静坦荡,居高临下地晲着她。

对视片刻,淡声开口:“这么怕我?”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穆惜芮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下,肩膀垂下来,她仰着脸朝他笑:“哪有,我看见你可开心了呢。”

说着,还伸出手在空中划了个大圈,“真的,这么多开心。”

她说得真心实意,何遇却只是平平看了一眼就移开目光,语气疏淡:“行了,回去吧。”

也没有问她为什么在这里,要回到哪里去。

好像,比以前更疏远了呢。

不过也是啊,那会儿他们交集就不多,现在又三年没见面了,生疏才是应该的。

穆惜芮一下就想通了,熟饭都是由生米变成的呀。

她蹦过去追上他:“何遇叔叔,你们什么时候结束呀?”

何遇正要上楼去现场,步子停住。

穆惜芮眨巴眨巴眼睛:“你刚刚救了我一命,你兄弟我舅舅老喻说了,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救命之恩以——”

何遇垂头看她。

她吞了口口水,再开口时声音弱下去半截,“一顿饭总得有呀。我请你吃饭吧?”

“不用了。”何遇漠然拒绝,“今天就是来抓他的,救你是顺手。”

说完就往前走,走了一步又停下来。

穆惜芮眼睛一亮。

却只听他说:“我们办正事,你别跟上来了。”

脚步声一点点远去,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了视野里。

穆惜芮抬起手,指腹按着有些僵化的嘴角复位,然后没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

将嘴里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也叹了出去。

一来二去的折腾费了不少时间,外面夜色渐深,天空染成墨蓝色,月亮藏在云层里,露出点朦胧的白边。

穆惜芮站得有点累,抽出纸巾擦了擦地板,就地坐下。

不用跳舞之后,她闲着就爱吃吃睡睡玩手机画画,可是这会儿,手机没电饭吃不到家也回不了更别提画画了,只能坐在地上忆往昔。

忆着忆着,就忆到了她第一次遇见何遇的时候。

那是在高二,她去集训之前。

穆惜芮还记得那天是个大晴天,天高云淡的好日子,非常适合朋友聚会过生日。

她大清早就揣着自己精心给葛允兮准备的生日礼物去了学校,一上午都没见着人,第三趟去的时候才听她班主任说,请假了。

当时的穆惜芮不太能相信。

葛允兮和她不一样。

学习于葛允兮而言,大概就像画画追剧甜品火锅等等之于她,天塌下来都要找个高个子撑着的角落学习的人,怎么可能突然就请假了?

搁别人或许是有特殊情况,可葛允兮的家庭情况,让穆惜芮难以放心。

如果是被一个能追到学校来打女儿的妈妈困在了家里,她不敢想也想不出,会发生什么事。

那天下午似乎有两节物理课,穆惜芮果断决定牺牲掉宝贵的睡眠时间去解救自己的小姐妹。反正她是个舞蹈生,文化课缺席见怪不怪。

当然,事先也没有忘记让姚随到时候编个借口向物理老师请假。

她是个学渣没错,可她是个有礼貌的学渣,她很给老师面子的。

从教室到围墙一路顺利,更让她觉得今天就是个逃课去找小姐妹的黄道吉日。

心里一旦没了戒备,看谁都友好和善。哪怕是个浑身上下刻满了孤高冷傲莫挨老子的拽王,在当时的穆惜芮眼里,也不过是一个准备脱离围墙桎梏的道友。

还是个巨无敌帅气的道友。

穆惜芮对长得好看的人一向很有亲切感,加了道友这层身份就更加。

她抱着自己沉重的背包小跑过去,礼貌地打了声招呼:“嘿。”

男人个子很高,一身黑衣黑裤勾勒出挺拔英姿,约莫是高年级的体育生。

于是她又礼貌地补充了一句,“学长?”

听见声音,男人垂眸望过来,神色淡漠疏离,却也还是在乍一看见她的时候,撑了撑眼眶。

年少不懂事的穆惜芮年少地觉得,他大概是被她的美貌惊到了。

小场面。

穆惜芮矜持地眨眨眼:“你也出去吗?”

她手指指向的地方,铁栅栏两米来高,结实杵在那儿,杆与杆之间的缝隙连个头都塞不下。

但她的关注点好像不在这儿:“能不能请学长帮个忙?”

反倒用下巴指了指怀里鼓鼓囊囊的书包,“我这个包有点沉,不太方便,能不能我先出去,然后学长你这边帮我递一下?”

没得到回应。

她又说:“这一带常有人巡逻,我过去了就在下面替你把风,互帮互助。”

男人敛了敛眸:“互帮互助?”

“对呀。”穆惜芮笑容明媚,主动伸出手,“交个朋友,我姓穆。”

男人抬了下眉,咬字懒散:“姓穆啊。”

大概是为她诚意所动,他伸出没拿烟的那只手:“给我吧。”

然后单手拎住了她沉甸甸的包。

长得帅声音好听力气大还好说话,穆惜芮当下觉得这人真是棒呆了,出去后一定要结交一下。

她诚挚地道了声谢,一边打小算盘一边往围墙边走。

脚尖刚搭上围墙,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大动作,穆惜芮忽然听见声后咔擦一声响。

她顿了下,听见那道好听的声音在背后悠悠响起:“穆惜芮。”

穆惜芮僵硬地回头,望着他,茫然地眨了下眼。

男人抬了下下巴,示意她去看自己掌心。

那儿平静地躺着一个手机,屏幕停在通话界面,上面三个大字简单又复杂——喻丞舟。

在小算盘稀里哗啦碎了一地的间隙,她听见男人散漫的声音:“你舅舅找。”

......

穆惜芮捂着脸,哪怕是现在回想起来,她还是尴尬得剁脚。

她居然在她亲舅舅的好朋友面前逃课翻墙,还一口一个“学长”叫得亲甜企图同他狼狈为奸,并且光荣地留下了照片证据。

但他没有出卖她。

说到底她在他的心里只是别人家的孩子,以他的习性,是不会插手管教的,也不屑说三道四。

穆惜芮有时候甚至想,他要是个爱操闲心的就好了,或许他就会多管管她,然后发现她的优点。

而不总是那样,惹麻烦的、爱哭的、娇气的、胆小的,那么不讨喜的她。

她想把自己最好看最优秀的一面展现给他看,偏偏每次都适得其反。

人总是这样,越是无法成功的事,越想做成,慢慢就成了执念。

而何遇——

穆惜芮咬着棒棒糖抬起手,目光从指缝里探出去,月亮高高地悬挂在天上,清清冷冷、遥不可及。

就是她的执念。

-

嫌犯是个独居单身男性,外表打扮得人模狗样,屋里直接乱成狗窝,再加上东蹲西站的技术组成员和地上遍布的物证,徐程就跟躲机关似的,费尽艰辛才到何遇身边。

“遇哥,你实话跟我说,你是不是开天眼了?怎么每次碰上案子你都能这么精准预测?”

何遇没反应,垂眸看着手里白花花的资料。

徐程早习惯了,自顾自叨叨:“这家伙还是个新手,冲着刚盯上的目标搬来的,正准备下手呢。还好我们快啊,不然——”

目光对上何遇眉心的凸起,他停了下来。

何遇不说话正常,可皱眉头就是有事情了。

徐程不由得也对那份资料产生了兴趣,低头去看,嘶了一声,“这姑娘有点眼熟啊。”

何遇没搭话,资料和物证袋往他怀里一拍,边摘手套边往外走。

出了电梯,走到大厅,他忽然停了下来。

刚刚的资料他只看了个照片和名字,知道嫌犯的原定目标是穆惜芮,但没来得及往后翻。

他并不知道穆惜芮的住址。

正准备回去,余光扫到一抹粉色。

小姑娘孤零零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身子歪着,一只手高高举起来,朝向天空,手指旋转收紧,像要抓住什么东西。

何遇走过去。

女孩的声音从夜色里传来:“何遇!”

他脚步一顿。

听见一道充满决心的宣言:“早晚有一天你要跪下来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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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穆·社交牛逼症·惜芮:我这破嘴

-

一个小知识:求婚也是跪地求

另外

本场友情客串嘉宾鸣谢名单:喻丞舟、葛允兮from《愿为夜空星》

喻丞舟:那些话我没说过

迟/早

===============

03

“是么?”

男人声线低冷,语气漫不经心的,蓦地从背后响起。

穆惜芮一个踉跄,径直往地上栽,好在背后的人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她。

然后,提溜小狗崽子似的,拎着她转过来。

咽下后面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嫁给你”,穆惜芮为自己摔得粉身碎骨的棒棒糖默哀了几秒,决定先发制人,在面向他的那一刻,脸上迅速堆出一个狗腿的笑。

“何遇叔叔,你们就好了呀,好快哦。不愧是威武帅气勇敢睿智的何遇叔叔。”

竖起一个大拇指,“效率就是高!”

何遇不吃她这一套,放手,垂眸瞅她:“你怎么还在这?”

似乎没打算深究她刚刚的话。

穆惜芮松了口气,准备回答。

头顶又响起何遇的声音,语气荒唐:“等我求你?”

“......”

他又道,“还早晚?”

穆惜芮的脑袋低下去。

何遇:“中午求不求?”

穆惜芮抬起手,两只白嫩嫩的小爪子在身前快速摆动:“不求不求。”

何遇好整以暇地盯着她。

乌黑瞳仁咕噜噜一转,穆惜芮说:“我刚刚在背台词呢。”

“真的,我们课后作业,编一个剧本,名字就叫——”她煞有其事地说,“我的帅气叔叔!”

何遇从兜里掏出烟盒,掀起眼皮瞅她:“跪着求你?”

“......”

“不是!”穆惜芮一本正经地否决,道,“剧里的主角何遇威武霸气,哪怕面对凶狠的恶势力,也绝不屈服!”

她面不改色地说明,“刚刚那句台词就是恶势力的。”

何遇:“你演恶势力?”

穆惜芮呛了下,摇头:“我演小迷妹呀。”

边说边舞动双手,“何遇叔叔加油!叔叔最棒!”

夜色深了,小区里渐次亮起灯,偶尔传来一两句家常的唠叨声,伴随着似有若无的饭菜香气,女孩就站在万家灯火下,活泼明丽,恍若夜里最耀眼的明星。

“穆惜芮。”何遇松了眉头,无奈似的轻嗤了一声,“你真是一点没变。”

穆惜芮一怔,又说:“但何遇叔叔你变了。”

何遇手一顿。

她凑过来,直勾勾仰望着他:“又变帅了。”

“......”

对视几秒,何遇移开视线,咬着烟问:“怎么还在这?”

这个话题总算过去了,穆惜芮松了口气,答:“何遇叔叔你不是不让我跟上去吗?”

她说,“我就在这等着呀。”

何遇抬了下眉:“这么听我话?”

穆惜芮老实巴交地点点头。

他道,“那我让你回家你没听见?”

穆惜芮望着他,慢半拍地,嘴唇动了动:“是哦。”

“可是,”她为难地皱着眉头,“我家住在楼上呀。”

何遇目光一滞。

穆惜芮低下头,真诚地道歉:“对不起,我下次一定改。”

“但我舅舅说了,做错事就得补偿,”她伸出食指,指尖挠了挠下巴,似乎在思考,片刻后,抬头,眼睛一亮,“要不我请你吃晚饭吧?”

何遇:“......”

她歪着头,眨巴眨巴眼睛:“怎么样?”

又往前凑一步,拉着他的衣袖,“给个机会嘛?”

何遇的嘴唇动了动,还没说话,身后突然响起徐程暴躁的声音。

“我艹,老大,这孙子的目标是你侄......”

然后陡然顿住,“诶小穆你还没走啊?”

穆惜芮指着自己:“我吗?没有呀,怎么了?”

目光被他手里的东西吸引。

徐程这会儿反应特别快,手瞬间背到了后面,干笑两声:“没事。”

资料里的照片角度各异,明显是分了很多次偷拍的,何遇一走他就反应过来了,难怪眼熟,这不才见过嘛。

完事后一路走下来,角度加光线原因,只看见何遇高大的背影,完全没注意到他前面还站了个人,且就是当事人。

这种情况下,没经过何遇批准,他也拿不准该不该让她知道。

“诶,你知道我的名字哦?”女孩突然好奇发问。

徐程暗道不好,一下嘴快说漏了。

下一秒,又听见对方欣喜的声音,“是不是何遇叔叔告诉你的呀?”

她一双眼睛亮闪闪的,满满都是面前的男人,“何遇叔叔你介绍我了吗?”

徐程松了口气,原来是个叔控啊。

“可不是。老大常跟我们炫耀,说他有个小侄女,聪明漂亮又可爱。”配合着摇了摇手指,“我们都不曾拥有的。”

侧脸莫名凉飕飕的,他下意识偏过头,对上何遇的视线。

有那么一刻,他觉得,他虽然还活着,但已经离死不远了。

穆惜芮不知道他们私下的汹涌暗潮,沉浸在被何遇夸奖的喜悦中,看徐程也格外顺眼亲切,于是主动伸出手:“你好,我叫穆惜芮。”

小姑娘的气质和相貌一骑绝尘,长相甜美可人,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格外耀眼迷人,一下就让人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死亡预感抛之脑后,徐程往前走近了一步,也热情伸出手:“我叫徐程,是你何......”

他说到一半觉得不对劲,顺嘴就问,“诶你们不是叔侄吗,怎么老大姓何,你?”

终于又重新回到这个问题上了。

穆惜芮这次吸取教训,飞快回答:“因为我们不是亲叔侄呀。”

徐程一愣。

“何遇叔叔是我舅舅的好朋友。”穆惜芮摆摆手,“我们俩没有亲缘关系的。”

说着看向何遇,俏皮地眨了下眼,“对吧?”

何遇恍若未见,面无表情,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一个人住这里?”

穆惜芮惯常在他这碰冷钉子,也无所谓,点头。

何遇:“学校呢?”

穆惜芮想了下,觉得他问的应该是宿舍,目光不自然地飘了飘,说:“老喻给我在这买了房子,我就搬出来了,没住校。”

说着又变得很兴奋,“何遇叔叔你终于关心起我现在的情况啦!”

何遇眉尾一颤。

脸色还是冷的:“最近有没有觉得异常的地方?”

穆惜芮不解:“你是指什么?”

何遇微微蹙眉,思索了片刻,说:“有人跟踪,或者偷拍。”

穆惜芮先是茫然地摇了摇头,而后忽然反应过来似的,指着自己:“跟踪?偷拍?我?”

语气有些怔忪,“你是说我被人盯上了吗?”

何遇抽走徐程手里的那几张照片,递过去。

穆惜芮越看越觉得后背发凉,画画的她、遛狗的她、逛街的她……可以说是囊括了她生活中的各个面。

“人抓住了,但保险起见......”

何遇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穆惜芮没心思再像平常那样去分辨其中情绪,一阵强烈的恶心感翻涌上来,她一下没忍住,冲到垃圾箱边哇地吐了起来。

奈何从中午到现在就只喝了杯生椰拿铁,早消化干净了,只吐出一些酸水。

她苦得皱了眉头,感觉到背后有脚步声,连忙抬手阻拦。

“别过来!”

又去包里翻纸巾,一阵手忙脚乱,纸巾掉出背包,滚了几步,停在一双黑白相间的运动鞋前。

何遇弯腰捡起地上的纸,粉色的小包装,还印着猫的图案。

他面无表情地一把扯开猫脑袋标签,从头和身子间的空隙扯出一张纸递过去。

“这两天回学校或者去可靠的朋友亲戚那里住。”

穆惜芮用纸巾擦干净嘴唇,又用手机当镜子照了照,确认没什么不妥后才转身:“学校没有我的位置了。”

望着他,说,“我在这边只认识你一个。”

意思非常明显了。

人在吐的时候容易生理性地流眼泪,穆惜芮同样,此刻她眼角泪痕未净,眼睛里也包着水,仰头将人望着,楚楚可怜。

徐程在一边看着就揪心难受,想到她对面站着的人是他老大何遇就更难受了,搁一般人肯定遭不住,可何遇不是一般人啊,他是冰冷的心钢铁的魂。

可惜辽啊。

没出他所料,何遇的声音仍旧无比淡定:“我今晚加班。”

就是不行的意思。

但穆惜芮听话向来只听她想听的那层意思,这种她是听不懂的,于是善解人意地说:“那我可以陪你加班。”

说着,用没碰垃圾篓的那只手去扯他衣袖:“我很小一只的,不占地方,就随便——”

另一只手比划了一下,“一个小沙发?椅子?小板凳都行。”

何遇无所动容。

穆惜芮捏着他的衣袖开始摇,下巴低下去一些,眼睛睁得大大地看他,声音委屈巴巴的:“何遇叔叔,我一个人在这边上大学,无依无靠,吃饭一个人上学一个人遛狗一个人,做什么都是一个人,还被跟踪偷拍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同伙。”

她往前挪了一小步,贴近他,“我害怕,我不想被抓走,最好的遇哥哥——”

何遇眼睫颤了颤。

她站在离他一拳之遥的位置,呜咽着仰头请求:“你收留我一下下好不好?”

又喊,“哥哥。”

徐程站在一边实在看不下去了,实在不行警局旁边不还有给家属住的招待所嘛。

他抬脚准备走过去,男人冷沉的声音突兀响起:“带她回去存个档。”

说完,就抽手离开了,头也不回。

穆惜芮的手还维持着拉他衣袖的姿势,看着慢慢走过来的徐程,求证道:“他是答应我了吗?”

徐程也愣了下,反应过来后托着下巴直摇头:“我现在知道什么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了,小穆,有出息!”

那就是答应了。

穆惜芮朝他喊了一声谢谢,然后就三步并作一步扑到了何遇身边:“我就知道,何遇哥哥——”

何遇晲她一眼。

她悻悻改口,“叔叔。”

很快又活力四射地,“何遇叔叔最好!我爱你!”

何遇步子一顿。

他偏头看她,女孩抱着他的手臂,身子稍稍倾斜出去,乌黑眼睛似繁星点缀的夜空,璀璨亮丽。

也很坦荡。

他收回目光:“这话留着去给你舅舅说吧。”

“我说了的,我每天都跟他说。”穆惜芮松开他的手臂,一步跃到他面前,“舅舅告诉我喜欢就要表达,我喜欢舅舅,也喜欢你。”

她抬起手,两根食指在空中比划了个爱心,“一样多的喜欢。”

旁边窜过的几声狗吠打破沉默,也唤醒了她的记忆。

“啊呀!我狗狗还在家,何遇叔叔你能不能等我一下,我去跟领居说一声。”

没等他回答,她就冲出去了,边跑边回头,“一定要等我呀。”

徐程看着她的身影蹦跳远去,走到何遇身边:“老大,要不要也上去看看?”

“感觉小穆心还挺大的哈哈。”他委婉地说,“万一有人在她家装了什么。”

见何遇没什么反应,徐程后知后觉想起,这个应该先回去办手续然后带设备来才行。

刚要作罢,一抬眼,面前的人已经不见了。

“诶老大等等我啊。”

徐程小跑了几步,追上何遇。

他们来得慢一些,电梯从二十几楼下来,下到地库,然后才又返回载着他们上十七楼。

走出电梯,刚好看见两边住户的门敞着,女孩背对着电梯口,手里签了条五彩斑斓的狗绳,在跟对门说话。

领居是位热心的阿姨,满口应着:“放心吧小穆,我一定给你养得好好的。”

“谢谢阿姨!”

老大没动,徐程也只好安静站着。

听阿姨亲切的声音:“跟妈妈再见。”

看女孩蹲下来摸狗脑袋:“乖乖等妈妈来接你噢。”

大概是爱狗人士的同理心,今天的老大格外有耐心,但徐程有点耐不住,目光到处转悠。

走道灯光炫目,闪瞎人眼,以至于他竟然从何遇的脸上捕捉到了一丝堪称柔和的神情。

不过很快就消失不见。

对面啵唧一声,女孩亲了小狗一口,宠溺道:“拜拜何遇。”

何遇:“?”

徐程:“?!”

徐程:“!!!”

何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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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气死,全文完。

(不是

穆惜芮同学,在和心上人重逢的这天,一脚踹上了自己通往幸福的大门并说了句拜拜了您嘞

-

我觉得可能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穆惜芮的舅舅就是喻丞舟,她时而叫舅舅时而叫老喻,总之这三个都是一个人,后面若有提到小鸽子,那就是葛允兮,也就是她的闺蜜兼准舅妈(不过此时她还不知道,塌房片段在《愿为夜空星》里,这里不会写重复情节)

迟/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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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穆惜芮跑下来的时候,何遇已经不见了。

她站在原地,感受着急促的气息慢慢平稳,有点儿无所适从。

不是说好了要等她的吗?

又想到,他没有说“好”。

那也不算食言。

有点儿失落。

本以为经过一晚上的努力,两人的关系总算恢复了点,事实上是空欢喜一场。

穆惜芮慢慢走了两步,停在墙壁前,转身,靠着。

力气在刚刚跑上跑下的过程中全用完了,这会儿整个人都懒下来,没精打采地举着手机。

屏幕停在微信通讯录界面,最底端“#”那一栏,孤零零一个联系人,备注2057。

漆黑的头像,好多年没换过。

何遇的微信。

点进去,聊天界面绿油油一片,全是这边零零散散发过去的。

他倒也不是从来没回复过。

两年前的除夕,她编辑了一长段祝福,配上在郊外放烟花的视频,很罕见的享受到了分回待遇——

【新年快乐】

连个标点都没有,极其敷衍,可她还是还开心,一直珍藏着。

所以,旧手机丢了的那天是真的很伤心,以至于一下没绷住,直接在姚随面前哭了出来。

姚随当时的表情,大概就跟看见了他祖宗十八代太阳底下围着道士跳影流之主还命令他拍好发抖音差不多,惊魂落魄。

毕竟,熟悉她的人都认为,“喜新厌旧”“三分钟热度”就跟性别女一样,是她穆惜芮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属性。

穆惜芮自己也这么觉得,所以更佩服何遇,居然能让她和天性对抗,三年不知道多少分钟了还念念不忘。

“就是不回响!”她撅着嘴巴,气鼓鼓地用手指戳屏幕,“狗狗都知道见我就叫了!”

“你是穆惜芮吧?”

穆惜芮吓了一跳,抬眼,看见一张陌生的脸。

“是。”

“你好,我是霜清分局刑警队的。”女人亮出警察证,声音如同她的短发一样干脆,“何队让我带你回局里。”

穆惜芮不自觉地站直身体:“何遇叔叔?”

女人一怔:“你就是何队侄女?”

穆惜芮动了动嘴唇,话到嘴边没来得及说,外面有人喊:“黎夏,走了!”

女人回头应了一声,而后看她,表情亲和了不少:“我们走吧?”

穆惜芮点头,跟她上了警车。

大概是有着“老大的侄女”这一层身份在,同车的三人对她都特别友好,尤其是黎夏,那表情就跟看自己家亲侄女一样。

“何队让我带人回去,我当是跟案子有关呢。原来是家里人呀。”嗔怪的语气,“他也没说一声。”

“从前没见过,是特地来找何队玩的?”

“上学啊,不会是电影学院吧你这么漂亮有气质。”

“你们家基因真绝。”

……

健谈程度再次让穆惜芮认识到了自己仅凭外貌和第一印象断人是多么错误。

她终归是个生人,盘完户口就没话聊了,于是话题又扯到何遇身上。

看得出来,何遇应该只是在工作严肃龟毛,私底下还是挺随意的,所以手下人对他的英雄事迹和八卦都津津乐道如数家珍。

从排起队来能不间断连接分局和隔壁北州市局的追求者,一直道到,他初来分局一案成名。

“我现在还是觉得神奇。”前座的小李慨叹,“徐副当时多傲啊,每天就琢磨怎么把何队这个空降老大搞下去,现在死忠粉了属于是。”

黎夏不屑地冷笑了声:“神奇?你去试试,被打得半死再关上三天三夜,本以为没希望了,突然出现个人单枪匹马干翻那些亡命徒冒着生命危险把你救出来,看你服不服。”

小李想了下,得出答案:“那就不只是服了,我他妈得疯狂心动啊。”

黎夏抬手打了下座椅靠背:“死基佬。”

“当着小朋友面瞎说什么呢?”他说得一本正经,“老子是直的。”

下一秒又道,“要弯也只为何队一人弯。”

“……”

他们一人一句调侃得起劲,穆惜芮却听得心惊肉跳:“何遇叔叔,他总是做这么危险的事吗?”

大概没想到她的关注点在这,车里安静了一会儿。

“其实也没......”驾驶座上的大刘迟疑开口。

却很快被黎夏打断:“是吧。”

穆惜芮一怔。

黎夏看着她,神色严肃了些:“小穆,你是何队侄女,应该了解他。他有没有——”

她做着手势,似乎在斟酌语言。

“我就觉得吧,他好像把一切都看得太淡了,名利权势倒也罢了,连命都不当回事。”

“确实,”小李的语气也有些惆怅,“感觉就没有何队在乎的事情。”

“小穆,”他转头问,“何队从小这样吗?”

黎夏反手打了一下他脑袋:“你是猪啊,小穆能知道她叔叔小时候什么样?”

“是哦。”小李又捂着头转了回去。

穆惜芮确实不知道。

但是,凭着她挖空心思积攒来的对何遇的那点了解,还是能感觉出,他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

说不上具体的,也许是气质更沉稳,也许——

车子停下,外头夜色深浓,像打翻了一瓶纯黑的墨水。

她想起他的眼神。

黑沉沉的,淡漠寂静,没有了以往的不屈与骄傲。

像是,真的没有了欲求和方向。

-

穆惜芮刚跟着黎夏进分局,就被她推给了别人。

“介绍下,何队侄女小穆。”然后指着面前瘦削的高个子青年,对穆惜芮道,“陈睿,何队是他偶像,四舍五入他等于你半个粉丝,有事随便招呼。”

言毕,就两手一甩,大踏步往楼上去。

留下穆惜芮和她“半个粉丝”尴尬相望。

“嗨?”她试探性地在他望直了的眼前挥挥手,“小哥哥?”

陈睿猛地一撑眼眶,却没看她的眼睛,磕巴道:“我们、我带你去接待室。”

然后立正向后转,同手同脚地快步往前走。

再次被丢下的穆惜芮:“……”

她小跑着跟上:“我能去找何遇叔叔吗?”

陈睿闻声停下,后面的人大概没预料到,一下子迎上来,撞上他的后背。

身后响起女孩吃痛的抽气声,他连忙转身。

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水汪汪的眸子,他一怔,飞快低头道歉:“对、对不起!”

女孩捂着鼻子,左手摇了摇:“没事,是我没注意。”

她从包里翻出包纸来,粉粉的,还印着凯蒂猫图案,十分可爱,如同她本人。

陈睿默默松了手里的纸,手从口袋里抽出来。

“黎夏姐应该去向何队汇报了,他忙完就能过来找你。”

女孩抬起头,眼里的失落不言而喻。

他不自觉地蜷紧了手指,却又不敢松口,为难之际,旁边忽然有人叫他。

是从楼下来的女法医。

虽然是叫他,视线却一直停在穆惜芮的身上,像是在仔细扫描辨认。

穆惜芮也注意到了,望过去,一顿。

这人有点眼熟,准确说,是这张脸。

“你好。”还有点自来熟,上来就伸出手,“贺斯琪。”

意外归意外,穆惜芮还是礼貌回了礼:“我叫穆惜芮。”

言毕打算抽手,对方却没放。

穆惜芮不解地望着她。

“穆小姐平常画画吗?”贺斯琪终于松了手,无事发生似的笑,“你手上好像有点小茧子。”

穆惜芮不懂她的意图,但还是缓慢地点了点头。

“哦——”贺斯琪拖着腔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看了她两眼,忽然凑过来,“那,可听过奶昔禾子呀?”

穆惜芮猛地睁大眼睛。

很惭愧,除了不务正业频频游走在挂科边缘的大学生外,她还有个身份——漫画画手。

奶昔禾子就是她行走网漫圈的艺名。

但是。

她在微博上发的那生活照和vlog都没露过脸,这人应该认不出她。

侥幸心理幻灭只在一瞬间。

“粉紫格子裙,小卷发,x牌限量包包,还有!”贺斯琪握着她的手掌抬起,“你尺骨茎突这……”

穆惜芮:“?”

贺斯琪尴尬一笑:“抱歉,职业习惯。你右手手腕上这个独特的小月亮胎记。”

“奶昔禾子大大!”她做出总结性发言,“我居然见到活的了,原来你本人这么漂亮吗?”

听见夸奖,乐天派派主穆惜芮短暂地忘记了掉马这回事,笑得没心没肺:“谢谢,但我们是不是见过呀,我觉得你好眼熟。”

想了下,“还是说漂亮小姐姐都长得像?”

贺斯琪一脸激动:“妈诶大大你还记得我呀!”

穆惜芮有点迷茫。

“两年前,你微博粉丝破五十万,抽奖给粉丝画像。”贺斯琪带她回忆,“你真的太厉害了,就像亲眼见过我一样,连我们局里专门给嫌疑人画像的见了你都得叫声大佬。”

说到局里,她忽然想起来问,“你怎么来这儿了?傍晚你不是还发博说见到了想见的人?”

陈睿在旁边看了半天,这会儿才有机会插话:“穆小姐是何队的侄女。”

这件事大概是真的特别难以置信,以至于她用足足拔高了八度的音量又重复了一遍。

穆惜芮抬起手,刚要否认。

贺斯琪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捉住她的手,大笑:“那看来你们家基因还是传女就不传男,按专业分布的。”

这么说也没错,老喻画画小学生水平,但商业头脑甩她半个地球。

穆惜芮想着点点头,感觉余光里暗了暗,她下意识抬起眼。

何遇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高高站在楼梯上,不咸不淡地垂眸看着她。

他身后,徐程正确认着:“那小穆今晚上就先睡你——”

“阿黄那窝腾腾。”他忽然开口,声音冷淡。

“哈?”想必那不是什么好地方,徐程一个男中音生生变成了男高音,“老大你开玩笑的吧,阿黄那可是狗窝啊,小穆她……”

“我像在开玩笑?”视线里,何遇偏过头,一眼就让徐程消了音。

而后,穆惜芮听见他的声音,从十几节台阶上方传下来,无比理所当然。

“狗它妈不是狗是什么?”

穆惜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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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何·我从不背后叽歪我都是正面硬刚·遇:睡我?

-让我来告诉你,狗它妈(怎么像在骂人)是什么

是你现在爱答不理时而还怼几句后面高攀不起求而不得的老婆!(超大声)

迟/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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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徐程很疑惑,明明上一分钟何遇还说让穆惜芮睡他办公室,怎么才下几级台阶的功夫,就变成睡狗窝了。

但他很快就明白了——

“何遇叔叔!”小姑娘冲上来,两眼一闪一闪亮晶晶,望着面前的人,“你怎么知道狗狗是我儿子呀?”

儿子……

徐程蓦地想起先前在楼上那一幕。

下意识去看旁边的何遇,或许是头顶白炽灯闪眼,他莫名从那张没有表情的冷硬面孔上感觉到了杀气。

小姑娘却毫无所觉:“我下来没看见你还以为你不管我了呢。但是你居然连我和我家狗狗的关系都那么清楚。”

兴奋地眨了眨眼,看着居然还有一丝丝羞涩,“你还是挺关心我的嘛。”

徐程瞪大了眼睛。

这话居然还能从这个角度解析,是他想秃噜头也不会想到的。

何遇似乎是被气笑了,轻嗤一声,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穆惜芮。”

小姑娘天真地望着他。

他道:“你脑子里都装的什么玩意?”

穆惜芮偏了下头,似乎是在思考:“我的脑袋里——”

没一会儿,她站上和他同一级的台阶,指尖捏着一点儿他的衣袖,而后踮起脚,神秘兮兮的,在他耳边小声说:“都是你呀。”

……

“小穆在你办公室歇下了。”徐程把钥匙放在何遇面前,“不过你那怎么就用夏天的被子了,你也太不怕冷了。”

何遇扫了一眼桌上的钥匙,没说话。

徐程在他旁边的工位上坐下:“诶,不过小穆刚刚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他满脸好奇,“感觉你听完后魂都跑了……”

一道冰冷眼刀扫过来。

徐程在自己嘴边挥了挥,笑着说:“开玩笑的,就走了会儿神而已。”

“我没走神。”何遇翻了页手里的材料,“在想案子。”

平常聊着天突然将注意力转到工作上,这倒也是何遇能做出来的事情。

徐程没多想,看了眼手表:“晾了那小子两个小时了,去看看还是先眯会儿?”

“你眯吧。”何遇拿了桌上的钥匙,站起身,从椅背上取下外套拎着,“我去看看。”

老大果然还是外冷内热,徐程很感动,起身目送他,却见他往反方向走,好意提醒,“老大,审讯室走这边。”

前面的人停了停,罕见地耐心解释了一句:“我先去办公室拿东西。”

-

可能是换了个地方,加之床板太硬空间太小,穆惜芮一晚上睡得极为不安宁。

她做了一堆梦,混乱不堪。

梦到她高二,隔壁学校的一个扛把子不知道怎么盯上了她,身后一帮子狐朋狗友见她就叫嫂子,天天来学校堵,号称宣示主权,闹得沸沸扬扬。

那时候老喻刚进银行,里头人都拿他当来镀金的花瓶富二代,口服心不服,搞一堆烂摊子。他常常两地跑,每天忙得焦头烂额。

穆惜芮自觉不是为舅争光的优秀外甥女,但至少要做个少让舅舅操心的孝顺外甥女。

于是就忍着,一直忍到了葛允兮生日那天。

后来听老喻说,那天他提前结束出差打算跟朋友一起来接她和葛允兮,但是飞机晚点了,就让在附近的朋友先来。

那个朋友就是何遇。

扛把子那天一如既往地放学来堵她,嚷嚷着要护送老婆回家,没嚷完,衣领子让人从后面扯住。

脖颈被勒住,扛把子骂骂咧咧又挣脱不得。

何遇单手拽着他的领子转了个方向,呼吸间吐出的烟雾遮住了扛把子的脸,他冷着腔说了几个字——

这是我老婆,滚远点。

……

穆惜芮惊醒过来。

何遇当时说的是另外一句话,她记得,可究竟是什么?

她半天想不起,迷迷蒙蒙的,又睡了过去。

梦见万里晴空,太阳像是要把地面晒化。

她跑了很远,最后停在一面镜子前,看见了自己的样子。

白皙的脸被晒得通红,刘海黏在额头上早没了形,整个人汗涔涔的。

无比狼狈。

也很委屈。

何遇走了,没有跟她告别,没有等她去送他,就这么走了,一声不吭。

汗水刺激泪腺,她蹲在地上,忽然哭了起来。

初秋的太阳那么烈,肆无忌惮地,企图蒸发所有的不舍与离别。

而后送来新的相遇。

狗狗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她身边,小小一只,不断拿脑袋蹭她的腿。

“它很喜欢你呢。”旁边有人说。

穆惜芮怔了怔。

对方蹲下来:“你这么难过,是失去了很重要的人吧?”

“不如给它取个你喜欢的名字吧。”递给她一张纸巾,“代替那个人。”

“一直陪在你身边。”

……

穆惜芮睁开眼睛。

头顶灰蒙蒙一片,鼻息间有淡淡的烟草味,腰酸脖子也痛。

她有点迷茫,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撑着床板坐起,压在被子上的黑色外套顺势滑下,她拎起来一看,是何遇的衣服。

哦,想起来了,她睡在了何遇的办公室。

可是。

穆惜芮看着身上的毛毯和外套,有点儿疑惑,昨晚睡前明明还只有一床薄被子。

大概是记错了吧,她想。

何遇总不可能半夜特地来给她盖毯子,连话都懒得多跟她说一句的。

尽可能精致地洗漱打扮了一下,穆惜芮正想找个人带她去找何遇,迎头碰见贺斯琪,她刚想道声早安,对方忽然冲过来拉起她就走。

“干、干嘛?”穆惜芮有点懵。

“江湖救急。”贺斯琪语速一如既往的快,一句话讲下来不用喘气,“你不是画像很厉害吗昨晚何队连夜突击让嫌疑人撂了但我们画像的同事家里有事不在我就向何队举荐了你。”

穆惜芮做了一晚上梦用脑过度,这会儿又还没彻底清醒,思维跟不上她的语速,一脸懵懂:“我?”

“是啊。”贺斯琪郑重其事地握着她的肩膀,“我的头已经放出去了,大大你一定要努力啊。”

然后转过去敲了两下门。

里面传来一道略有些低哑的声音:“进。”

穆惜芮被贺斯琪拉着走进去,一眼就看见了倚坐在办公桌边的何遇。

他大概是有些疲惫,双目微阖,指腹压在鼻梁两侧,一下下地揉捏着。

听见声音,抬眼望过来,随后顿住。

皱了眉头:“这就是你说的专家?”

贺斯琪点头,把穆惜芮往前推:“如假包换。”

何遇的语气很差:“贺斯琪你最近太闲了是吧?到我面前来耍把戏了。”

他站起身,“出去。”

“谁耍把戏了!”贺斯琪一贯脖子硬,“你都没看看怎么知道?刚刚不是都说好了吗?”

她拍拍胸脯,“我拿我和我爷爷的人格担保,小穆绝对行!”

“贺大小姐现在是,”何遇慢条斯理地从烟盒里敲出根烟来,垂眸俯视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在用你爷爷来给我施压?”

贺斯琪被他盯得低了头,意识到自己失言:“我不是那个意思。”

但还是有些不服气,“可……”

“我可以的。”穆惜芮这会儿终于清醒了,意识到这是一个绝好的向何遇表现自己的机会,“何遇叔叔,你相信我。”

她挪了两小步到他身边,伸出一根手指,眼巴巴地请求,“就试一下,不行或者有更适合的人来,我马上退出,好吗?”

何遇扫了她一眼,背转身走到了一边的单反玻璃前,不语。

穆惜芮看向旁边的徐程,合着手,无声地说了句:“拜托。”

后者一抖,清了下嗓子:“现在一时半会儿确实不好找人。老大,我感觉里头这小子不太老实,要是突然反悔不认咱们就白熬一宿了。不如让小穆试试?”

他走到何遇身边,偏了偏身体,压低声音说,“你不用担心,咱们都在这儿,他不敢拿小穆怎么样的。”

何遇掀起眼皮斜他一眼:“我没担心。”

徐程看着他手里几秒前被捏扁了脑袋的烟,点头:“我知道。”

又问,“那我带她去签保密协议了?”

咔嚓一声,何遇沉默着点燃了手里的烟,没应话。

但也没否绝。

徐程飞快领着穆惜芮去拿工具办手续,又给她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亲自把她送进审讯室后,才重新回到观察室。

审讯室里,小姑娘展开画纸,听着对面嫌犯的描述,徐徐动笔。

她微微侧着头,几缕碎发垂下来,给原本甜美可爱的面容增添了几分温柔韵味。

“都说认真的男人最帅,认真的女孩也超级无敌美啊!”贺斯琪感慨着,“原来我家大大平常画画就是这幅样子。”

徐程:“你家大大?”

“对啊!”贺斯琪,“你别看小穆年纪小,她可是微博粉丝两百万的大触,我从她入圈没多久就开始关注了,她的画太有灵气了,我想着她应该是还挺年轻,没想到这么小还这么漂亮。”

她说起自己喜欢的人和事就有说不完的话:“她第一本漫画就出版了,还改编了动漫,讲的是个暗恋的故事,我就是那本入的坑,画得好就算了,还能把暗恋的心事描绘得那么细腻动人,又好看又心酸。”

“不过,”她说,“我跟她现实中一接触,感觉女主角和她还挺像的,不知道那个暗恋故事是不是根据她自己的真实经历改编的。”

烟灰一抖,啪嗒掉在地上,何遇低眼看了两秒,捏着烟屁股摁进旁边的纸杯里。

火苗遇水滋溜冒烟,旁边响起徐程好奇的声音:“年少有为啊这是,她有艺名不,叫啥,我也去膜拜一下大佬。”

何遇停顿了下。

贺斯琪咬字清晰:“奶昔禾子,你直接上微|博搜就行。”

“我瞅瞅。”徐程当下拿出了手机,贺斯琪也凑过去,两人挨做一团叽叽歪歪,吵得人头疼。

何遇皱了眉头:“局里就是招你们进来玩手机的?”

声音冰冷,“贺斯琪,你的窝什么时候挪这来了?”

摸鱼摸得忘我,一下子连领导的存在都忘了,被这么一叼,立刻清醒,两人都安分下来,各归各位。

临回窝前,贺斯琪满怀歉疚和感恩地提醒了一句:“何队,这里禁止吸烟。”

“……”

又站着看穆惜芮画了一会儿,何遇收了目光,扔给徐程两个字:“盯着。”

随后揣上烟盒和打火机往外走。

早上起了风,院子里的树叶摆个没歇停,晃眼,何遇低了眼睫,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不是要给谁传达指令,也没有接收到非回不可的消息,但就是,自然而然地拿了出来,毫无缘由。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风灌进衣领里,醒了神。

手机屏幕亮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应用市场界面,搜索框里赫然填着两个字——

微|博。

何遇眼睫一颤。

而后飞快锁了手机,连着烟盒一股脑塞进口袋里。

风里融进一声极低的咒骂:“神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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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何·我狠起来连自己都骂·遇

何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嘴特别硬

迟/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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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从第一次拿画笔算起,穆惜芮的画龄比之她本人的年纪也没差多少,画画于她而言,已经是和吃饭睡觉一样熟练又自然的事情。

画像的过程中,渐渐投入,她没什么感觉,直到结束后,画笔意外脱手而去,她才意识到,她紧张得手都抖了,浑身是汗。

好在结果圆满,描述人认证,画像上的人正是他记忆中的样子。

想到何遇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注视着这一切,穆惜芮从容且端庄地笑了笑,用神情表示这一切都是小case。

随后挺直后背,优雅站起身,慢慢走出去。

审讯室的门在背后关上。

穆惜芮的肩膀一瞬间塌下来,小脸白里透红冒着汗,她呼地吐了一大口气,一手充做扇子在脸侧扇风,一手拍着胸口:“妈妈,吓死我了。”

“穆小姐。”

穆惜芮一个激灵,回头,是刚刚在审讯室里一直陪着她的陈睿。

“这个给你。”递来的是一包纸巾。

粉粉的,还印着小兔子图案,和她之前用的很有异曲同工之妙。

然后另一只手也伸过来,“还有这个。”

是一瓶草莓牛奶,她平常特别喜欢的那款,喜欢到会无偿在微|博带它出镜。

但是。

穆惜芮眨了眨眼睛:“为什么给我?”

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尤其是异性。

这是老喻从她小时候起就给她刻进骨子里的金科玉律。

陈睿一愣,说:“我想你可能需要。”

穆惜芮没动。

僵在半空的手稍稍收紧,他艰难地想了个借口:“你无偿给我们帮了个大忙,局里没什么好东西,这个牛奶算是一点慰问品。”

穆惜芮对单位的构成不太了解,想着应该就和他们学生会一样,各司其职。

“是你们刑警队给的吗?”

陈睿顿了下,缓慢地点了点头:“算是吧。”

刑警队给的啊——

学生会还有一点,每个部门一个老大,统领本部门事物。

就像何遇管刑警队一样。

“谢谢!”穆惜芮开开心心接下,“太客气了,我没做什么。”

嘴上这么说,手里的东西却抱得紧紧的。

陈睿笑了,嘴角印出两个梨涡:“是很大的忙,有了这个,就能帮助我们找到……”

说到一半,忽然想起穆惜芮虽然参与画像,但她并不知道画的是谁用来干什么,这已经属于机密范畴了。

“你还没吃早餐吧?”他岔开话题。

“嗯。”穆惜芮摸着早就开始抱怨的肚子,看了看手表,“这个点了啊。”

陈睿刚要说话,又听她道,“何遇叔叔应该也还没吃吧,我去找他一起。”

抬起头来问,“陈警官,你们这附近有卖虾仁馄饨的吗?”

陈睿:“有,就在对面。”

穆惜芮看上去很高兴:“你吃早餐了吗?没吃我给你带一份。”

陈睿有些意外:“可以吗?”

“当然了。”穆惜芮,“有什么忌口吗?”

陈睿:“不要葱。”

“跟我一样嘛。”

穆惜芮比了个OK的手势,抱着怀里的牛奶飞快冲向了旁边的观察室。

门恰好从里面打开,徐程走出来,和她迎面碰上:“小穆。”

穆惜芮礼貌地和他问了声好,探头往里张望。

徐程说:“老大走了。”

“走了?”穆惜芮,“去哪里了?”

“去买东西了吧。”先前何遇抽了烟回来,一直待到画像快收尾,问了他一句这附近哪有进口便利店,然后就出去了。

徐程看了她一眼,“你找他有急事吗?”

穆惜芮摇头:“我想跟他去吃早餐。”

“出去吃啊?那估计不行。”徐程说,“老大一般会提前半小时到岗,他工作时间是不会出去吃东西的。”

“这样啊。”

穆惜芮知道何遇是个有原则的人,也知道正是他这些偶尔堪称莫名其妙的优点吸引着她越陷越深,因此也没太失落。

“那我给他带一份。”依旧笑嘻嘻的,“徐程叔叔,你吃了吗?”

徐程也没来得及吃,便约着她一起。

两人边聊边走,甫一下楼,原本还在身边慢慢走着的小姑娘突然冲了出去。

下一秒,徐程就听见与他心中猜测完全一致的字音:“何遇叔叔!”

穆惜芮几乎要撞到何遇身上,在他跟前半步远的位置勉强刹车,兴高采烈地说:“何遇叔叔你去哪里了?我画完了那个人说是一样的,我成功了!”

小脸仰着,就差把求表扬求夸奖几个字刻脸上。

何遇漠然抬起手,两指并拢,抵着她的额头推开一些。

视线顺势低下去,定在了她怀里。

得不到夸赞是意料之中,穆惜芮没怎么气馁,顺着他的目光低眼一看,是那瓶牛奶。

她举起来:“草莓牛奶,小陈警官带给我了。”

她的开心真心实意,连眼里都是笑意,唇角弯着,露出两颗小虎牙,白得刺眼。

何遇不动声色地蜷紧了左手手指,纸质购物袋提绳发出窸窣声响。

穆惜芮无所察觉,用指甲抠着瓶盖的齿纹:“它去年就换包装了,和高二那时候你带我买的一点都不一样了,很难认吧?”

余光不经意间瞥见他手里的袋子,“何遇叔叔你不会是去买早餐了吧?”

何遇眉心一跳,左手下意识往后撤。

穆惜芮站直身体,有点儿失落:“我还想跟你一起去吃呢。”

“有牛奶了。”何遇抬起眼,声色冰冷,“还吃什么早餐?”

“当然要吃呀,牛奶只能算是营养饮品,还不能空腹喝。”穆惜芮不赞同,“怎么能抵早餐呢?”

何遇扯了下嘴角,脸上却没有一丁点笑意:“你还都想要?”

穆惜芮理所应当地点头:“当然都要了。”

她背着双手,上身前倾,俏皮地朝他眨眨眼,“何遇叔叔,我成年了呀,不是小朋友了。”

但何遇并没有接她的玩笑话,相反,他的脸色好像更难看了,冷得能冻死人。

穆惜芮慢慢收敛了笑容,不自觉地直起腰,规规矩矩站着:“对不起。”

何遇目光空了一瞬,眉心蹙着:“什么?”

“让何遇叔叔你不开心了。”穆惜芮低着头说,“对不起。”

过了两秒,又抬起脑袋,“可你是为什么生气呀?”

“……”

何遇沉声开口:“我没生气。”

穆惜芮歪着头望他。

空着的那只手垂在身侧,收紧又松开。他垂眸看着她,喉头滚了滚,淡声道:“你拿谁的东西,与我无关。”

旋即提步离开。

穆惜芮转过身,那道背影干脆利落,在视野里步步远去,没有丝毫停顿。

就这么走了。

......

何遇前脚刚回到办公室,后脚黎夏就跟了进来,看见他站在垃圾篓边,手从购物袋里往外掏东西。

“何队,你去罗娜了呀?”她走过去,随口道,“那家三明治很好吃,可惜你——”

看清他手里正要扔的东西,生硬地咽下了后面没来得及说完的字,但还是觉得奇怪,“你不是不吃这种的吗?”

下一秒,何遇就用行动证明了她没记错。

他松了手,三明治直线掉进垃圾篓。

黎夏瞪大了眼睛,见他又从袋子里掏出一瓶淡粉色的牛奶,连忙伸手去拦。

何遇冷眼盯着她。

黎夏:“国家说了不能浪费粮食,我们是公务员,要以身作则呀。”

她抬了抬眉毛,“买错了不喜欢的话,可以给我呀。”

何遇低眼看了手里的牛奶几秒,塞给她,脚尖踢开面前的垃圾篓,问:“什么事?”

黎夏想起自己来这的正事,连忙递上报告,在他看的过程中向他汇报最新的案件进展。

“线下摸排吧。”何遇从口袋里取下笔,拔了笔帽,在纸上勾了几个圈,又翻到末尾签字,“从这几个点开始。”

文件递出去,黎夏还没走,他抬起眼,“还有事?”

“没,就是,要不要让小穆去我家?”对视一眼,黎夏飞快解释,“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这案子没结,何队你还有的忙,小穆一个女孩子在这多少有些不方便。我父母在家,可以照顾她。”

何遇回头看了眼,后头帘子没拉好,床露出来一个角落,粉色小包挨墙立着,老老实实的。

“不用了。”

声音从办公室里传来,冷淡无情:“她马上要走了。”

穆惜芮脚步一顿。

没一会儿,黎夏从里面走出来,又在门口停下:“谢谢何队的牛奶。”

言毕转过身,像是才看见她:“小穆,来找何队呀?”

视线不可控制地被她手里的东西吸引。

是和她那瓶一模一样的草莓牛奶。

也不完全一样。

她问清了,她那瓶其实是陈睿私人给她的,而黎夏这瓶,显然是何遇买给她的。

穆惜芮抬起眼,勉强地朝她扯出一个笑容以示礼貌,然后走进办公室。

“何遇叔叔。”她这回没离他太近,“你要赶我走了吗?”

何遇眼皮未抬:“门关上。”

穆惜芮“喔”了一声,关上门,又走回原来的位置,乖乖站着:“是我在这里影响到你了吗?”

笔尖一顿,何遇看着白纸上的墨点,说:“你影响不了我。”

她又问:“那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指腹压着笔帽扣上,何遇抬起眼:“没有。”

穆惜芮想不明白:“那你为什么要让我走呀?”

何遇沉默着,没有马上回答。

穆惜芮低下头,交叠着双手,指甲刮指甲:“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烦?”

她自顾自地例举着,“明明不是很熟,还老是缠着你,给你惹麻烦,话多得不得了,也不聪明,又......”

“没有那些事。”何遇打断了她的话,声音很淡。

穆惜芮抬头看着他,呆呆地,又有点儿期待地问:“没有要赶我走吗?”

“......”何遇,“没有你说的那么差劲。”

穆惜芮眼里的光又暗了下去:“那还是要赶我走。”

空气寂静,两人一坐一站,相对无言。

最后何遇开了口:“你为什么要留下?”

“是觉得,”他向后一靠,背抵着座椅靠背,下巴微抬,瞅着她,“这样就能让我给你跪下?还是能让我像你的狗那样朝你汪汪叫?”

穆惜芮愣了愣,一下子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何遇拧着眉头,语气里多了两分不解,还有一些难以严明的情绪:“你受虐体质么?这么讨厌我还非要跟在我身边?”

“我不讨厌你。”

刻进DNA里的东西,哪怕别的没听明白,只要触及到这一点,就会条件反射做出回应。

穆惜芮抬起手,手掌在身前坚定地摆动了几下,“真的,我也不是故意找虐。”

何遇凝视着她,神情平平,估计是不太相信。

她有点儿着急,急着证明自己。

于是没多想,脱口就说:“跟着你都是因为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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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何队今天的早餐: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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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明白芮芮为什么能和隔壁小鸽子做好姐妹了

她们有个共同特点:对待上了年纪的叔叔舅舅都好宽容呀!(不是

迟/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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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办公室里很安静,落针可闻。

听着自己躁动的心跳声,穆惜芮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刚刚说了什么。

说,不讨厌。

还说,喜欢——

“!”

她说喜欢?!

她居然直接对何遇说喜欢??!!

穆惜芮无意识地抬起手,摸着额头。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发烧把脑子烧坏了。

不然,她怎么敢在何遇还只把她当兄弟的外甥女对她没有一丁点感觉甚至还有点厌烦的时候,就口出狂言对他表白。

想也知道,以何遇的性格,她这么做的结果只有一个。

卷铺盖走人并且今生都再也别想靠近他,更别提让他慢慢看见她的好对她心生欢喜了。

完蛋了。

穆惜芮耷拉着脑袋,不知道怎么补救才好。

她偷偷摸摸地抬起眼皮,去瞅对面的何遇。

那张脸淡漠一如既往,眼睫垂着,目光落在未知的地方,没有看她,也没说话。

穆惜芮觉得应该做点儿什么。

“我妈妈说我一出生就跟老喻特别亲。”她斟酌着开口,“她应该没骗我。”

何遇抬起眼。

穆惜芮低着头:“他对我比我亲爸爸都要好,我特别喜欢他。”

看自己的脚尖打开又并拢,“就一直很黏他。”

说着说着忽然来了感觉,“所以我跟着何遇叔叔你不是讨厌你想整你,也不是为了找虐。”

何遇接上了她的话:“是因为喜欢?”

心跳乱了一拍,穆惜芮小心抬头。

他直视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淡:“像喜欢你舅舅那样?”

话题好像回归了正轨,何遇看着也没什么异常,这事应该就算过去了。

穆惜芮展颜一笑:“对呀。”

事情遮掩过去,胆子又重新大起来,“特别特别喜欢。”

何遇拎着签字笔的手一顿,笔头磕在桌面上,发出沉闷声响。

“但我不是你亲叔叔。”他忽地开口。

穆惜芮的笑容凝固在嘴角,怔怔望着他,内心忍不住忐忑起来。

隔着半米空地,一张办公桌,他的声音冷淡疏离,就这么传到耳朵里——

“所以这样的话别再说了。”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容易被人误会,对你不好。”

似锋利刀片,割断了拉扯的丝线。

胸腔里有什么东西重重跌落,碎了一地。

穆惜芮站在原地,唇瓣上下动了动,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外头先响起敲门声,有点急促。

但何遇没动静,像完全没听见一样。

门又响了两下,外头的人出声:“何队,您在吗?”

何遇才回神似的,启唇吐出个平淡的字音:“进。”

陈睿推门进来,室内弥漫着一股子古怪沉静的氛围,堵住了他想说的话。

一向活泼热闹的小姑娘此刻耷头耷脑的,没了平常的生气,朝他瞅一眼,没精打采地打了声招呼。

然后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馄饨你收到了吗?”

陈睿摇头,一脸茫然。

穆惜芮解释:“我没出去,就给你点了外卖,看评价也挺好——”

她话音未落,那头办公桌边响起几声沉闷的笃笃声,签字笔在桌面上重重敲了两下,男人声音冷漠,透着浓浓的不耐烦:“来我这过家家?”

“不是。”陈睿一瞬间回神,“我有情况要汇报。”

下意识看向旁边的穆惜芮,后者拿出手机,看了眼,说:“外卖快到了,你忙,我去给你拿。”

然后走出去。

门在身后被关上,陈睿回头,猝不及防撞上对面何遇的视线,黑沉沉的,他没忍住心里一哆嗦:“何、何队。”

何遇:“舌头捋直了。”

陈睿闭着嘴巴活动了下舌头,深吸一口气,一股脑把酝酿好的话说出来,“您圈出来的几个区域里有个片警巡逻的时候见过那人摸到了他的住址,您看——”

何遇站起身,眉头拧着:“怎么不早说?”

陈睿:“我......”

他抬手示意他噤声,先后拨了两个电话,下完指令,揣上手机就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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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风风火火出来的时候,穆惜芮刚从外卖小哥那儿拿到馄饨,听着急促的脚步声转头望,只望见何遇的一片衣角。

她拎着馄饨站在办公楼门口,看着一辆漆黑的牧马人打头,身后警车整齐列队,开出大门驶上平坦马路,红蓝车灯交替闪烁,很快消失在视野里。

“恭喜你。”贺斯琪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后,“帮助你叔叔又立一功。”

穆惜芮偏头看她。

贺斯琪当她没理解,说:“何队这人脾气臭性格烂,但能力蛮强的,大家怎么说他来着?”

她挠了挠眉毛,“何队出马,马到功成。”

穆惜芮眉间愁云未散。

作为一个过来人,贺斯琪很快明白了她的心思,拍拍她的肩膀:“别担心,何队很厉害的,能搞他的人还没化形呢。”

“要不你跟我一起祈祷吧。”她双手一拍,交握在身前,“公职人员虽然不信这些,但我小时候,每回我爷爷出任务,我就在家里祈祷,他全都平安回来了。”

穆惜芮学着她的样子交握双手,闭上眼睛。

“一定要心诚啊。”贺斯琪捏了下她的手,“全心全意地默想。”

她慢慢静下心来,集中精神,在心里许愿——

兜里手机突然不安分地叫起来,惹得心脏突突直跳,穆惜芮猛地睁开眼,接通电话。

女高音直冲耳膜:“你怎么还没回来你去哪了微信不回□□也不理,下午要做presentation的你不会忘了吧?”

穆惜芮动了动眼皮,迟钝地:“啊?”

“啊什么啊?”周禾希恨铁不成钢地在那边喊,“你真忘了你不会还没做PPT吧?老王的课你找死吗?”

老王的课?

穆惜芮连忙举着手机到眼前看了下,不敢相信:“今天居然就周一了吗?”

旁边的贺斯琪点头:“不然呢,你觉得我们为什么来得这么早这么整齐。”

穆惜芮欲哭无泪:“我以为你们人民警察都是超人二十四小时无休的。”

“......”

“对哦,”贺斯琪想起来,“你还在读书吧?你不用上课的吗?”

穆惜芮苦着脸:“是啊,我都忘记我还要读书了。”

贺斯琪:“......”

“你跟谁说话呢什么警察?”那边的周禾希大概是听见了她们的谈话,越说越急,“你进局子了?我艹我就知道姚随这个逼不靠谱不该让你单独跟他出去,他不是说你安全到家了吗?你在哪个局子啊要不要我来捞你,不是你他妈到底干嘛了啊斗殴吗你那小胳膊细腿斗得过谁啊?”

周禾希这人,长得温温柔柔,脾气却异常火爆,穆惜芮生怕她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跟贺斯琪打了声招呼就捂着手机飞快跑路了。

解释完挂了电话,穆惜芮把馄饨放到陈睿的工位上,又回了何遇的办公室。

她急着去拿东西,没留意,一脚踢翻了正中的垃圾篓,垃圾滚了一地。

都是些废纸团,还有烟蒂空烟盒之类的,扫帚三两下带进去,就显得那个扫不动的三明治格外扎眼。

穆惜芮蹲下来,先是觉得这种东西出现在何遇这么个从来不吃面包甜点以及西式早餐的人身边有点奇怪,而后看清了上面的标签。

罗娜,和他早上提的那个购物袋一个店。

还是金枪鱼夹心的,她喜欢的味道。

她托着腮思考。

难不成何遇在跟她断联的这些日子里,机缘巧合地养成了和她相同的口味?

那干嘛要扔掉,又没过期。

还是说——

她忽然想到早上黎夏手里拿的那瓶草莓牛奶。

所以应该是:从来不在到岗后因私事离开的何遇特地跑出去给黎夏买了他过去压根看不上眼的草莓牛奶和三明治,又因为对方不爱吃这个口味,就毫不留恋地扔了?

穆惜芮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聪明,女性在感情方面都是福尔摩斯这话果然没错。

但是,这份难得的聪明却没让她开心,反倒有点难过。

而人一旦有了难过的情绪,精神气散了,难过的事情就会一件接一件马不停蹄地来。

穆惜芮到底没能在半上午内赶出一份令老王满意的PPT。

汇报五分钟,挨批半小时,老王虽然身高一米四九且坐在台下,气势却丝毫不输傲然屹立的伟岸巨人,睥睨着低劣如老鼠屎的她,一顿狠批。

末了总结:“你们那儿高考实行刷脸制吗?不然你是怎么考上大学的。”

前排好心的班长夏河笑着替她解释了一句:“老师,她是舞蹈特长生,文化不重要。”

老王了然:“跳舞的啊?那怎么不去音舞院,来我们文学院混什么日子?”

穆惜芮站得腰痛,只想快点结束,随口就回:“高考填错志愿了。”

老王居然也信了她的屁话,冷笑:“那你挺机灵。这么随性,是家里有矿要继承吗?”

“哪能啊老师。”后排响起吊儿郎当的声音,周禾希抄着手懒懒出声,“也就几家银行和珠宝公司吧,穷鬼一个。”

“还是独生女。”她满口嫌弃,“也不知道以后谁能帮着养父母。”

她说完这句话,教室顿时安静下来,穆惜芮朝周禾希瞪眼睛,后者大喇喇坐在那儿,一脸云淡风轻。

“老师,您上不上课了?”她把书一摊,“学校花钱请您这个代课老师,不是来挖我们家底的吧?”

老王显然被气到了,骷髅脸涨得铁青,但一时半会儿也没有立场说什么,挥手让穆惜芮下去,自己上去放课件上课。

两节课度分如年,下课铃一响,穆惜芮就拉着周禾希撤退:“你干嘛搭理老王呀?她期末故意卡你怎么办?你不是跟你发小打了赌这次要拿年级第一和国奖吗?”

周禾希一脸无所谓:“就她这水平能卡我?除非搞小动作,那样我告她就是了。”

伸手点着穆惜芮的额头,“这种人就该让她吃吃瘪,师德没有毛病一堆,还拜金得要死。而且,夏河不是老私下嘴你被包养吗,让井底之蛙们开开眼,真富婆长什么样。”

穆惜芮望着周禾希两秒,伸出手一把抱住她:“希希你真好。”

“行了别肉麻了。”周禾希推开她,“你回警局去吧,我车来了。”

而后跑向了相向来的公交。

公交车远去,穆惜芮一个人站在原地,街上车来人往,她忽然失去了方向。

有种无处可去的寂寥。

手机在口袋里定里当啷地响,她拿出来一看,是贺斯琪打来的微信电话。

“这事虽然我觉得何队不会同意告诉你,但是没办法,”她喘了口气,“作为家属你得来签字。”

穆惜芮手脚没由来的发凉,一口气卡在胸口。

听见她说:“何队替陈睿挡了一枪,要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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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陈睿:原来何队爱的是我

#一个双向奔赴的感人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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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有没有发现,从姚随到周禾希,甚至还有贺斯琪,话都挺多的。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人以群分

穆惜芮:?

迟/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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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穆惜芮赶到医院的时候,黎夏正在训陈睿。

“你想在偶像面前表现自己可以理解,但你也要量力而行啊,状况都没搞清你往前冲什么啊?”

一八几的大小伙子被她训成了个小学鸡,旁边有人拉她:“算了,小陈也不是故意的,谁知道那家伙还有枪。”

“不是故意的犯错就可以不计较了?”黎夏反手推开他,身体转到一半,忽然停住,“小穆?”

她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走过来拉她,“太好了你终于来了,你就在这等着,估计马上会叫你签字。”

需要靠双腿行走的地方穆惜芮都是狂奔,一鼓作气跑到这儿,体力消耗殆尽,扶着墙才能勉强站稳。

她大口喘着气,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何......遇,他,怎么样?”

黎夏收回落空的手,朝向身后,愤愤道:“你自己说。”

陈睿的后背终于从墙上下来,他低头走到穆惜芮跟前,嘶哑着声音道歉:“对不起。”

“都是我太大意了,没料到那人会突然拔枪,何队是为了救我的命,他推开我,自己才中了那一枪。”

看着她,一双眼睛通红,“真的对不起。”

穆惜芮这会儿脑子有点晕,光看着他嘴皮子张张合合,却听不懂他的话,心里唯独挂念着一件事:“他会死吗?”

陈睿一怔。

穆惜芮抓着他的衣服,又重复了一遍:“何遇他,会死吗?”

“何遇的家属在吗?”

洽谈室的广播响起,穆惜芮飞快松了手跑过去,跑得太仓促,鞋跟在瓷砖缝里磕了下,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出去,好在离窗口近,用手撑住了窗台。

医生被她这阵势吓了一跳:“你没事吧?”

穆惜芮摇头:“请问,他怎么样?”

“这个还不确定,不过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力的。”大概是知道何遇的身份,医生的语气比较温和,“你是他什么人?”

穆惜芮顿了下。

来的路上,她告诉了贺斯琪她不是何遇亲侄女,后者讶异了一下,随后说:“那你就先当一次吧。没办法了,何队听说是本地人,但我从来没见过他家人,资料上也没联系方式。”

“他好像一直一个人。”

说起来,穆惜芮对他的家人也是一无所知。

那时何遇在她的认知里,只是个来齐阳找朋友的异地人,两人关系也没近到互通家底那一步,她就没想过这个问题。

原来回了老家,也还是一个人吗?

“小穆?”有人叫她。

穆惜芮回过神,和医生对视一眼,说:“我是他侄女。”

医生怀疑地看了她一眼:“你确定?”

穆惜芮勉强地笑了笑:“我爷爷生他生得晚。”

医生最终将信将疑地递出了笔,中途又签了一次字,最后一次叫她,便是说:“手术已经结束了,现在在醒麻药,家属不要走,大概半个小时后会出来。”

身后响起一长串吐气声。

穆惜芮呆呆站在原地,偏头看向身侧:“何遇叔叔,没事了吗?”

“没事了。”旁边的陈睿也松了一大口气,“何队他没——”

话没说完,身边的小姑娘忽然一晃,像是陡然失去了牵扯的木偶,弯着腿摔向地面,他连忙伸手托住她,“你没事吧穆小姐?”

穆惜芮在他的搀扶下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很久很久,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才终于发出声音:“太好了。”

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等何遇平安出了手术室进病房后,在场的警员陆陆续续返回局里加班,嫌犯是抓到了,后续还有很多工作要做。黎夏原本不想走,徐程不知道在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她不情不愿,但最终也老实回去了。

留下陈睿守着穆惜芮。

“要不我来帮何队擦吧?”

护士嘱咐,要及时擦干净他身上那些血和碘伏不然容易导致皮肤溃烂。穆惜芮便托他盯着何遇别让他睡,自己去洗手间打了一大盆热水。

但是看她的样子,着实不太像能照顾人的。

偏偏还挺倔强:“不用。你陪何遇叔叔说话,这两个小时里他都不能睡。”

陈睿:“你可以陪他说话。”

穆惜芮用热水浸着毛巾,手顿了下,看向床上的人,说:“他不会想跟我说话。”

陈睿一愣。

视线里,她已经拧干毛巾站了起来,只掀开一点被子边角,动作轻柔又小心,低着头替床上的人擦拭身上血迹。

陈睿收回目光,看着床上眼皮微垂的人,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到嘴边却又凑不出具体的词句。

“何队。”他试着叫了一声。

床上的人突然撑了撑眼皮。

有用?

陈睿心中一喜,想接着没话找话。

嘴唇刚启,对方就缓缓偏过了头。

他偏向的位置,小姑娘不知何时停下了动作,手捂着脸,像是努力压抑着不让自己出声,却又完全控制不住,一阵阵抽噎着。

明明是轻微到几不可察的动静,陈睿却觉得,有无尽的悲伤,铺天盖地地向他袭来。

他从来没见过哪个女孩子哭得这么令人难过。

“哭什么?”床上响起男人的声音,低哑朦胧。

下意识循着声音去看,陈睿吃了一惊,他不是没陪人动过手术,这会儿麻药劲未过,人最是混沌不清的时候,何队竟似乎完全醒了。

“我没死,”嗓音没有神智恢复得快,带着一股子慵懒的味道,“这么难过?”

穆惜芮一顿,手滑下来,怔怔望着他。

“不是的。”她还没缓过劲,抽着气,“我嗝......我、没有......”

何遇微不可见地勾了下唇:“没什么?”

“我难过不是嗝......”穆惜芮换不上气,只能简略说,“我觉得很对不起你。”

她愧疚地低下头,“我没有好好祈祷心不诚,你才会受伤,都怪我。”

嘴角弧度恢复平直,何遇盯着她:“对不起我?”

“因为愧疚,”声音也冷了回去,“所以难过?”

穆惜芮没吭声,脑袋低着,好一会儿,她往前挪了两小步,蹲下来:“对不起何遇叔叔。”

目光在他的手上停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只捏住了他的衣袖。

“我认真反省了自己,我做得不对,我不该一直缠着你给你惹麻烦,说一些你不喜欢的话。”她说得很小心,生怕一时没控制好,声音就会因为颤抖而露出破绽,“何遇叔叔——”

停下来,轻轻地吸了一口气,说:“你好好的,开开心心平平安安,就很好。”

“我不会再烦你了。”

穆惜芮站起身,露出一个微笑:“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然后头也不回,逃亡似的快步走了出去。

白炽灯寂静地亮着,清冷光线笼住男人的手,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抓到。

那只手在床边停留片刻,又很慢很慢地,收紧成拳,放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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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惜芮走出住院部后,站在寂寥路灯下,才发现,现在已经是午夜了,以她的生活经验,压根不知道哪儿能买到医生说的那种无糖无油轻盐的营养流食。

她蹲在地上,托着腮,仰头数天上稀疏星星。

“小穆?”

数着数着,听见有人叫她,抬起头,看见徐程的脸,一副被她吓到了的样子。

徐程确实被吓到了,大半夜的她一个人蹲在这就算了,泪流满面是做什么?

“你,”他摸了摸口袋,没得纸,“你怎么了?老大不是没事了吗?”

“徐程叔叔你来了啊。”穆惜芮站起来,朝他笑,“何遇叔叔醒了,你可以去跟他讲话。”

徐程一脸惊恐:“那你这是?”

喜极而泣?

穆惜芮疑惑地歪了下头,觉得脸有些痒,抬手一蹭,手背上带下来一片水渍。

她懵了懵:“我流眼泪了吗?”

徐程僵硬地点了点头,他开始担心局里那些不靠谱的说何遇没事是不是骗他的。

越想越惶恐,手抖着摸出手机按电话。

“可能是被风吹的吧。”

穆惜芮没注意到他的动作,满不在乎地抹了一把脸,结果就跟开了闸似的,怎么也抹不干净。

她捂着眼睛蹲下:“对不起徐程叔叔,我眼睛有点不舒服,你上去吧。”

徐程看她这样哪敢上去啊,握着手机陪她蹲下,试探性地问:“你不是因为老大吧?”

穆惜芮红着眼睛看他,然后摇头:“不是何遇叔叔,是我自己。”

徐程让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望得一愣,一下子也忘了怀里的电话。

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情绪倾泻一旦开始,就无法停下,穆惜芮抽抽搭搭地说:“今天在手术室外面,我很害怕,我想都不敢想如果他真的醒不来了会怎么样。”

“之前我没有好好祈祷,他就没平安回来,所以这次我真的很认真地祈祷。”

“何遇叔叔跟谁一块都行,和黎夏警官幸福美满、以后再也不见我也不要紧,只要他平安无事。”

“我那时候想得很清楚,我这样子用我舅舅来道德绑架他赖在他身边是不对的,我都想好了。”她边说边抹眼睛,“可是,我现在又很舍不得,我不想,我一点都不想离他远远的。”

“徐程叔叔,”她哇哇大哭,“我是不是太过分了,但我真的不想呜呜呜......”

徐程只是号称前女友制造机,实际上并没有任何安慰女孩子的经验,看她哭得撕心裂肺,压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呆在那儿,手伸出去,想拍拍她的肩膀安抚两下。

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自怀里响起:“不想?”

徐程一个激灵,才发现电话居然接通了,无意之间,他的手还点到了免提。

何遇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走的时候不是快得飞起?”

穆惜芮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如何,哭都忘了哭,眼泪无声地掉。

徐程觉得自己今晚上一定是连着受了太多刺激所以精神错乱了,以至于听着何遇的声音都有一丝丝莫名的温柔。

——“回来。”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剩下穆惜芮和徐程无声对望。

徐程朝她尴尬一笑。

“不好意思,我忘记我这还通着老大的电话了。”

穆惜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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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穆惜芮:救命我要尴尬死了

徐程:没事侄女,咱也不是头一回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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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是谁啊,被小朋友秀了恩爱吃醋还要舍命保护情敌,是谁躺医院里了麻药都没醒就得哄老婆

噢,是何队

没错,你们没记错,这是女追男,何队是被追的那个

迟/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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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电话突然打来,见何遇不方便,陈睿便体贴地替他接通又按了免提放在一边。

他本该回避,也正要出去,手机那头意外地传出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心里某根弦被扯动,他一下忘了抬脚,站在原地听完了全程。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思绪乱糟糟的,以至于话出口的一瞬间都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何队,我觉得穆小姐挺好的。”

“我知道。”回答很简单,不清楚具体是肯定哪一半。

知道他的感觉,还是知道她好。

说都说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她很在乎很依赖您,也很主动,是我从来没见过的。”

“或许您和她的父母有什么芥蒂。”陈睿撑着最后一口勇气,“但我想......”

“你想多了。”何遇的声音很平淡,波澜不兴。

陈睿却愣了愣。

何遇:“我跟她父母没矛盾。”

陈睿:“那您。”

他一下子不知道后面的话怎么说才得体。

措辞半天,因为对方一句话就努力白费:“她是我朋友的外甥女。”

“我们俩,”何遇似乎是思考了一下,给这段关系下了个定义,“算半个朋友吧。”

这下陈睿是彻底说不出话了。

半个朋友。

所以两人没有亲缘关系,可女孩眼里那份依恋——

“陈睿。”

听见自己的名字,陈睿下意识站直身体:“到。”

何遇没对他这番条件反射做点评,反倒说起不相干的事:“穆惜芮最听她舅舅的话,尤其是大事。”

陈睿不明白话题怎么扯到这了,但也不敢问,安静听着。

何遇说:“我挺了解他舅舅。”

陈睿仍旧很茫然,笔直站着,听何遇有一句没一句地扯。

“他不喜欢你这款的。”

到第三句,他才恍然有点开窍。

紧接着又听何遇问:“你认识穆惜芮也没两天吧。”

他缓慢地点了点头。

“嗯。”何遇淡着腔应了一声,漫不经心地,“早点抽身。”

隐约间似乎又还有那么一丝善意的劝诫,“免得受伤。”

-

穆惜芮饱为朋友诟病的缺点是缺心眼,广受赞誉的优点也是缺心眼。再坏的事到她这儿,也总能被挖出好的一面来,然后从负面情绪里拍拍屁股走人,拥抱美好生活。

就像这会儿。

进电梯前她还为着自己丢掉的颜面捶胸顿足,坐个电梯几分钟不到的时间,她不知道怎么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何遇那句“回来”上。

瞬间又变得活蹦乱跳:“所以何遇叔叔要留下我啦?他不赶我走了?”

想了想又变成,“他是不是也舍不得我啊?”

乐观程度颠覆了徐程的认知,他觉得很有意思:“没错,何队就是嘴硬其实特心软,对我们是这样,对你更加,别看他脸上对你爱答不理,心里可喜欢你了。”

“真的吗?”穆惜芮睁大了眼睛,期待地望着他,“中国人不骗中国人。”

“......”

空气陷入诡异的安静。

徐程摸摸后颈:“那个,何队还等着我汇报工作。”指指病房,“我先进去哈。”

然后就绕过她,三步并作两步快速进了病房。

他没待太久,出来的时候还带上了陈睿,对她道:“何队先交给你了,他今天还不能吃东西,明天我让我妈煲了汤带来。你有事就打电话。”

穆惜芮点头,跟他们道了别,而后推门进病房。

看见何遇的那一刹那,原本悄然隐退的尴尬重出江湖,她攥着门把手,不知道要如何解释自己这种义正言辞说好不打扰结果又出尔反尔赖上门来的无耻行径。

纠结间,听见病房内响起男人低沉的嗓音:“改当门神了?”

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目光落向门口,感觉不到情绪。

好像是没打算跟她计较。

穆惜芮关上门走过去:“何遇叔叔你感觉好点了吗?饿不饿?”

何遇盯她一眼。

“噢你好像不能吃东西还。”穆惜芮挠挠下巴,“那你要不要睡会儿?”

“不对你才醒。你这吊瓶刚换的吗?打这么快手会不会痛呀?”她一句接一句,刻意找话嫌疑明显,“你要喝水吗?”

“穆惜芮。”何遇打断她。

“诶。”

“没话说就安静。”

“哦。”

她老老实实地在椅子上坐下,何遇重新合眼。

不到半分钟,清浅的香味又凑过来:“何遇叔叔。”

何遇拧了下眉:“说。”

甜软嗓音充满试探,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你跟老喻是好哥们吧?”

何遇不语。

“我呢,又是老喻的外甥女。”她并着膝盖,小腿向外打开,脚尖在地上画着线,“就还是小朋友对不对?”

“不对。”

“?”

何遇拿眼尾扫她一眼,提起她早上的话:“你不都成年了?”

“那不一样嘛。”穆惜芮开始狡辩,“我虽然成年了,可我在亲爱的何遇叔叔面前,永远都是小孩子呀。”

她学聪明了,没等何遇反驳,飞快就说,“小孩嘛,话都是乱说的,做不得数。”

何遇明白她的意思了。

他抬了下眉:“小孩,你知道造警察的谣,什么后果吗?”

穆惜芮懵了:“造谣?”

她摇头,“我没有呀。”

“和黎夏警官幸福美满。”他冷着腔帮她回忆,“被你吃了?”

穆惜芮想起来了,可是:“这也不算造谣吧?”

她小声嘟哝,“你们不是挺情投意合的嘛。”

何遇像是没听清:“什么?”

穆惜芮深吸了口气,看着他:“我说——”

“我不喜欢她。”

简短的五个字,穆惜芮却没立刻明白,茫然地“啊”了一声。

但何遇没再重复,半躺半靠,闭目养神。

“可你给她买草莓牛奶。”

何遇掀起眼皮:“这就算喜欢?”

他的语气有些荒唐,“那你收陈睿的草莓牛奶就是答应了?”

穆惜芮想都没想,反驳的话脱口而出:“我以为那是你给我的。”

何遇一滞,盯着她,喉头动了动,到嘴边的话,很突兀地,又咽了回去。

说的人却完全没觉得有问题:“你还给她买金枪鱼三明治,她不喜欢你就丢掉。”

“那不是给她买的。”何遇说,“草莓牛奶不是,三明治也不是。”

穆惜芮不相信:“那你给谁买的?你又不吃那些。”

“给——”何遇停顿了一会儿,抬眸看着她,平静地吐出两个字音,“阿黄。”

穆惜芮有点意外:“那条狗狗吗?”

她慢吞吞动了动眼睫,“它吃得这么别致?”

何遇面不改色地嗯了声,说:“今天它有人喂了,我拿着没用,黎夏要,就给她了。”

穆惜芮歪着脑袋,有点疑惑,但也没再多问,信了他的话。

她不知道想到哪去了,难得安静下来,病房一片寂静,只有秒针滴答走动的声音。

大概走完一圈,重新响起她的声音:“何遇叔叔。”

话题没头没脑,“哪天你要是有女朋友了,一定要告诉我。”

何遇的眼皮动了动。

这个问题或许很早就在心里扎根,只是今天伴随着黎夏的事才真正破土发芽,迅速长成了不得不直面的歪脖子树。

他现在是不喜欢黎夏,可追求他的人那么多,难保不会有黎秋黎冬合他心意。

而她,到底不是他的真侄女。

“免得我稀里糊涂一直赖着,”她的声音挺轻,语气却很认真,“给你添麻烦。”

“我不会有女朋友。”

他这回答角度挺清奇,穆惜芮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为什么?”

何遇语气很淡:“不需要。”

“......”

“穆惜芮。”他突然叫她。

“嗯?”

“你别去警局了。”

穆惜芮的注意力瞬间转移:“为什么?”

何遇:“不方便。”

穆惜芮的肩膀垮下来,果然还是赖不掉那些话吗,他还是要赶她走?

“案子没完,你家还得排查。”何遇说,“现在也不能回。”

穆惜芮这会儿心情不好,闷闷地撅着嘴巴:“那我去哪儿?”

何遇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大公无私:“我找人陪你回去收拾下。”

和他的声音一样,平静淡漠,“这两天住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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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穆惜芮:居然还有同居这趴的吗?(期待搓手手.g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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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何遇的“善意劝诫”,隔壁喻丞舟发来回复:我不喜欢他那款,难道我能看上你这狗样吗

陈睿终究是太年轻了,不知道男人还是老的狗

迟/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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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看见穆惜芮的行李时,徐程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难道老大电话里交代的那个“住两天”是他自己脑补的?

他难以接受自己的记忆力退化得如此之快,没忍住验证了一下:“小穆,你这,是打算以后就搬过去跟你何叔叔住了?”

“没有呀。”女孩从一人高的娃娃后露出脑袋,“就住两三天吧。”

她的语气很遗憾,“何遇叔叔不会准我住太久的,所以我就只带了一点东西。”

徐程看了眼面前满满当当一后备箱,赞同地笑了下:“是的,也就亿点点。”

看她把行李都放上来了,徐程关上后备箱门,上车,往何遇家去。

“我这还是头回去老大家呢。”他的语气莫名有些期待。

穆惜芮:“你们平常不会有聚餐活动吗?”

大学部门每月聚餐,她想着工作单位应该也差不多。

“我们聚,但老大很少来,他不太喜欢这种活动。”徐程说,“更别提带人去他家了。”

他叹了口气,“我有时候都觉得,我们对他而言就只是同事,没有一丁点多余的私情。可是呢。”

纠结得皱了眉头,“真遇到事情,他又会毫无保留地帮忙,甚至豁出性命,就像昨天陈睿那事。”

穆惜芮看着他:“他老是这样不顾性命地保护同事吗?”

“差不多。”徐程思考了一下,纠正她的说法,“他挺护手下的其实,就感觉不能让我们出一点事。”

护短吗?

穆惜芮头抵着靠枕回忆,然后发现过去她并没有看他和下属交往的记忆。

“诶你说你舅舅和老大是好朋友?”徐程问,“他们怎么认识的啊?”

像是对何遇会交朋友这事由衷地好奇。

“他们是高中同学吧。”穆惜芮觉得挺奇怪,何遇过去虽然也一股子冷酷的拽劲,但和他舅舅那群人玩得还挺好的,怎么从部队出来后一下变得这么超脱红尘。

但她怕伤了徐程的心,没敢问,而是礼貌安抚,“烈男怕缠郎嘛,我舅舅那人热情似火又锲而不舍,磨着磨着就把何遇叔叔磨成朋友了吧。”

有“外甥多像舅”这句老话的加持,徐程轻易就信了她的说法。

眼珠子一转,他忽然道:“小穆,咱俩是朋友对不对?”

穆惜芮想了下,点头。

徐程郑重其事地嗯了一声,说:“朋友就该有福同享!”

恰逢红灯,他停下车,“我现在有个赚钱的机会你要不要?”

穆惜芮从小就对钱没什么兴趣,但是看他这副样子又不忍泼冷水,于是继续点头。

“是这样,老大不是很多追求者嘛,但一个都没看上,他平常呢,又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大家就开始赌,赌他退休以后是去庙里还是道观。”

“但我跟他们不一样,我觉得老大先前只是没遇见,后头总有让他喜欢的。”

穆惜芮嘴角的弧度淡了点。

徐程没发现,继续说:“你来了之后,我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

穆惜芮一愣。

看他兴致勃勃地挑眉:“咱俩要不要联手干票大的?”

她脑子里还没反应过来,嘴巴已经先行一步,问:“怎么干?”

“我看老大对你本身就不太一样,而且你们家又有锲而不舍的优良传统。”徐程说,“我们不如开个新选项,就——”

他还在想,穆惜芮却脑子忽然一热,脱口而出:“赌他跟我成家子孙满堂?”

徐程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赞赏地竖起大拇指:“妙!”

后头响起喇叭鸣叫声,他回了头,一脚油门踩出去,七拐八绕开进一个老式小区,到目的地那一栋停下。

楼里竟然没有电梯,穆惜芮站在单元楼入口,忽然有点懊悔。

她对徐程说:“要不我打电话叫一下搬家公司?”

徐程好笑:“都到这儿了,还叫啥啊。”

“没事,”他挥挥手,“相信你徐叔叔。”

但结束后,穆惜芮觉得自己果然还是应该叫搬家公司:“不好意思徐叔叔。”

她翻出瓶果汁,用指甲刮断齿纹,拧开瓶盖递过去,“我东西太多了,麻烦你了。”

徐程摆摆手,喘上一口气来:“小穆,你还是多在这住两天吧。”

穆惜芮:“嗯?”

徐程灌了口果汁:“老大刚动完手术,暂时不能剧烈运动,你得等他恢复恢复。”

他停顿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飞快解释:“啊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穆惜芮茫然地看着他。

和那双单纯的眼睛对视了几秒,徐程打了个干哈哈:“没什么,到时候你要回去再叫我们好了。”

他揉着发酸的手臂,目光无意中瞟向室内,生了感慨:“都说家最能反应一个人的真实面貌,老大果然是个表里如一的人。”

穆惜芮一下子也分辨不出他这句话是表扬还是什么,她甚至不能确定,身后这个地方究竟能不能称之为家。

卧室还没看,客厅里只有一个沙发、一张桌子、电视和冰箱各一台,简简单单的,没有任何多余修饰,它们就那么寂静立在那儿,冷冷清清,没有任何生活气息。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家。

在她的认知里,家就是一个温馨小窝,应该有暖洋洋的灯光,有热气腾腾的饭菜,有精致漂亮的装饰,也有乱七八糟的垃圾。

是一个遍布她生活过存在过的痕迹的,温暖的地方。

可这里,踏进来的那一瞬间,就让她觉得很孤独。

这个屋子很孤独,住在这里的人也一定很孤独。

下了班,他一个人开着车回来,天是暗的,打开门家里也是黑的,或许早上出门急,匆匆带倒了点东西,回来就还原样瘫在地上,没有人捡,没有人等他回家,叫他洗手吃饭。

外头万家灯火饭菜飘香,却没有哪一样与他有关。

他只有一个人,打开灯或者摸着黑,在家里走来走去,也可能直接坐在沙发上,抽上几根烟,待到天亮。

日复一日。

-

和徐程通完电话,知道穆惜芮平安到了后,何遇放下手机,抬眸:“整理好了?”

黎夏点头,递上手里的文件:“证据齐全,他没什么可抵赖的,很快认了。”

何遇嗯了声,低头翻阅。

黎夏站在边上,看日光落在他身上,拂过淡漠眉目,压着眼睫,勾出凌厉流畅的轮廓线条。

“何队。”她没忍住开了口。

“嗯。”

他没抬头,单手搭在桌板上,指间夹着笔,凸起清晰的骨节,透着冷硬的酷感。

黎夏咬了咬唇:“你和小穆,听说不是亲叔侄?”

笔尖轻动,在纸上划下游云惊龙的字体,没有停顿,手指捏着页脚翻了一页。

他没搭理她。

只谈工作不论私事,这是何遇的原则,她知道。

但还是忍不住:“她上大学了,那应该也不小了吧,让她住你家,会不会不太方便呀?”

“我没有别的意思。”她飞快解释,“就是觉得男女有别,对她一个女孩子不太好,我家......”

“你是刑警。”何遇终于开了口,声音很冷,“不是街道办科员。”

黎夏一顿。

他用笔点了点桌上的文件:“有精力操闲心,不如多查查你的报告。”

而后用笔尾抵着推了过来,“犯这种低级错误,你第一天工作?”

黎夏拿起桌上的文件一看,羞愧得无地自容:“对不起何队,我现在就回去改。”

她刚要走,又听见他的声音:“下次让大刘送。”

冷漠无情。

她捏着报告站在原地,好一会儿,从牙关里挤出一个“是”字,离开病房。

却碰到意料之外的人。

穆惜芮看见她也是一愣,而后又笑着打招呼:“黎夏警官,你来看何遇叔叔呀?”

却没得到一贯的热情回应,黎夏一张脸板着,气质又回到她们初次相遇时的那样,只不过这回话都没多说,看她一眼便走了。

她茫然地拿手机照了照自己,没什么不得体的地方呀。

但她一向不太执着于这些无关紧要的奇怪事,当下没想明白当下就放弃,又投身于要和何遇见面的快乐中,走过去敲响病房门。

回应的,是男人无比冷漠的声音,带着点不耐烦:“还有什么事?”

穆惜芮想着他都回复了应该没在做她不能看的事,握着门把手小心翼翼地将门推开一点缝隙,探出脑袋:“没太大事。”

“就想来看看你。”她请示性地问,“可以吗?”

何遇眉头一松:“怎么是你?”

他没拒绝,穆惜芮就当他同意,大胆开门进来,走到病床边:“何遇叔叔你以为是谁呀?”

她放下手里的保温袋,拉开椅子坐下,“所以你刚刚不是在凶我呀?”

何遇淡淡嗯了声,背靠着床头,瞅她:“徐程不是把你送到家了?又来干什么?”

穆惜芮拉开拉链,取出饭盒:“来找你一起吃晚饭呀。”

何遇眉心微拧:“就为了这个?”

医院是将就案发现场找的,离他家有二十几公里,来回转车很不方便。

她却好像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头点得理所当然:“和你一起吃饭,这是多么重要的事呀。”

没等他说话,又飞快道:“何遇叔叔你不要拒绝我。”

何遇看着她。

穆惜芮瘪了瘪嘴巴,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我夜晚一个人在家里好寂寞的。”

朝他眨眼睛,“你反正现在闲着,陪陪我嘛。”

何遇一顿。

穆惜芮浑然未觉异样,戏做完了,又去搞她的餐盒,拧开其中一个盖子,放上汤勺:“这是我特地找人给你煲的汤。”

推过去,“尝尝看。”

何遇却没动,目光掠过汤盒,落回她身上:“就这个?”

以为他是嫌弃,穆惜芮愣了下,想要解释。

又听见他开口,尾音稍稍扬着:“想让我陪夜?”

穆惜芮:“?”

无比荒唐:“想什么便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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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穆惜芮:那你要多少?说!本小姐有的是钱!

嘴炮对决,本场,何遇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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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穆同学,一个平平无奇的卖舅主义者

迟/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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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夜色爬上窗玻璃,窥探着室内灯火通明,一缕风从窗口溜进去,感应似的,女生羽绒般的睫毛扑扇了两下。

“才没有。”

何遇看着她。

小姑娘伸出手指,一本正经地点了点面前剩下的几个餐盒:“还有粥、饭团、你喜欢的虾仁馄饨,好多东西,够你坐在这里边陪我聊天边慢慢吃一夜了。”

像是在为自己申辩。

“可是,”她忽地皱了下眉头,有点儿为难,“医生说何遇叔叔你现在还不能吃太多东西呀。所以——”

伸出双手,环着餐盒揽到自己面前,“你就一边喝汤一边看着我吃吧!”

全程只绕着吃东西的话题讲,并没往别的方向理解他那番话。

果然像她自己说的那样,还是个小孩。

何遇收回目光:“行。”

穆惜芮抬起眼皮望他。

他小幅地往后靠了靠,背倚着床头:“我看着你吃。”

不急不慢地,一字一顿道,“全吃完。”

穆惜芮:“……”

“何遇叔叔。”闷头吃了几个馄饨,她有点撑了,放下勺子,“你渴吗?我去给你倒点热水。”

何遇:“我有汤。”

穆惜芮想了下,问:“那你坐得累不累,要不要稍微躺一下?”

何遇:“我得喝汤。”

穆惜芮“哦”了一声,低头用勺子扒拉了个馄饨,忽然又抬起脑袋:“你的汤应该凉了吧,我去给你热热,医生说不能吃凉的。”

何遇抬手按住餐盒盖子:“不用。”

扫她一眼,“安静吃你的。”

语气冷淡,“别打扰我喝汤。”

“……”

太记仇了。

穆惜芮败下阵来,下巴轻轻搁在桌面上,撑着小狗眼望他:“我吃不下了何遇叔叔。”

何遇一个眼神都没舍得给她:“不知道自己胃多大?”

目光掠过桌面的餐盒,“带这么多,等着浪费?”

“我想每样给你尝尝嘛。”她耷拉着嘴角,“来了问医生,才知道这些你都不能吃。”

“我知道错了。”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抵着餐盒往远离自己的方向推了推,“可不可以看在我是初犯的份上,这次就不吃了?”

何遇停下手,捏着勺柄没动。

穆惜芮小声哀啼:“再吃会死掉的。”

她伤心地论述着后果,“老喻就会失去他心爱的外甥女,心痛不已,哀思成疾,郁郁寡欢。”

“何遇叔叔。”从桌子侧边伸手过去拉他的衣袖,“你这么善良,肯定不会忍心。”

——“见死不救。”

某段字音挑动神经,带得手一抖,颤动从勺柄蔓延来,汤面掀起轻微涟漪。何遇低下眼,目光被细小波纹引着,浮了一会儿,突兀陷进水里,沉下去,探不着底,也抽脱不得。

一点点耗尽最后一丝生气。

“何遇叔叔?”

耳边响起熟悉的女声,何遇猛地抬起目光,对上一双乌黑的眼睛,干净明亮。

穆惜芮担忧地望着他:“你哪里不舒服吗?”

何遇闭了闭眼:“没。”

“吃不下算了。”他松了口,嗓音没由来地有些哑,“到时候让徐程带给阿黄。”

他背倚在床头,手垂回了被单上,眼皮搭着,看上去有点疲惫。

穆惜芮听徐程说他这两天人虽然在医院躺着,工作却一点没落下,不比在警局时操心少。

应该是挺累的。

她咽下了到嘴边的话,轻手轻脚地收拾好桌面,然后端着空了的开水壶走出病房。

开水房在走廊尽头,这会儿夜色深了,没什么人,风从窗外吹进来,都是静的。干等水沸腾有点无聊,穆惜芮走到窗边,望着暗淡星光发呆。

好寂静的夜晚。

寂静。

寂——

“!”

眼皮子一跳,脑海里突兀蹦出他那句扬着调的——

想让我陪夜?

难道是被调戏了?

那一瞬间,穆惜芮有点懵。

应该不可能吧,何遇能调戏她?

就何遇那老古板24k纯钢筋电钻直男能跟她这么个小朋友开玩笑?

不可能的。

是自己想歪了吧?

后续证明,果然是她想歪了。

他那坦荡的目光正义的神情自然的语气,每一样都在无形中对她发出谴责。

你这个不干正事满脑子黄色思想的无耻小儿。

还好她稳得快,不然她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他一会儿的语气。

义正言辞的。

——穆惜芮。

——你这小屁孩。

——脑子都是些什么玩意?

“你要装热水吗?”背后响起话音。

穆惜芮转身,点点头,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瞥见旁边绿灯亮起,连忙过去接热水,道了声谢后抱着开水壶离开。

-

穆惜芮回到病房的时候,何遇正在看手机,她放下开水壶,给他兑了杯温水,插上吸管,径直递过去,也没记得问他的意见。

何遇从屏幕上抬起眼:“你怎么了?”

穆惜芮这会儿思绪还有点没归位:“啊?”

何遇放了手机,接过水杯:“脸这么红。”

稍稍皱了下眉,“发烧了?”

穆惜芮抬起手背碰了碰自己的脸,果然很烫。

失策了,应该平复一下再进来的。

“我没发烧。”她拉开椅子坐下,随口瞎编,“我是热的。”

“热?”何遇上下扫了她一眼,晚间十几度,穿条裙子能热?

糊弄老糊涂呢。

“过来。”朝她伸手。

穆惜芮没明白他的意图,挪了两步过去,两人一坐一站的,拉出了一条半胳膊的斜向距离。

何遇:“......坐下。”

穆惜芮疑惑地歪了下头,但还是老实坐在椅子上,并习惯性地,向他靠近了些。

额头上突然覆来温热的触感,是和她完全不一样的,足以让心跳加速的温度。

她不自主地撑大了眼眶。

看着他面无表情地抽手,又用那只手去试自己额头的温度。

“何遇叔叔。”她忽然开口。

何遇看她一眼。

小姑娘人还定在那儿,上身超过床沿线靠近他,小脸稍仰,睫毛像羽毛扇子似的,末端向上卷着,眼睛又大又亮,藏了点狡黠的光芒。

他眉心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耳边响起她清甜嗓音,含了笑,往上勾着:“你摸我了呀。”

“?”

何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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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何遇:嗯,摸了

这一场,芮芮好像赢了,但何队也没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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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为什么如此短小,因无人评论有点没劲

本来之前都放弃求评论的想法了,因为知道求了也没有,有了也很可能是负面的,但我今天转念一想,何队这种人都有人敢追,我有什么不敢想

穆惜芮你说是吧

迟/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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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白炽灯寂静地亮了几秒,光影里响起男人低平的嗓音:“嗯。”

没什么情绪,“和阿黄手感差不多。”

穆惜芮:“......”

她坐直身体,两腿抻着,瞧了眼他手里的水杯:“何遇叔叔。”

何遇抬眼看她。

“你水凉了吧?”突然间朝他伸出手,体贴地说,“我帮你换一杯。”

何遇:“不用。”

“那怎么行。”她两手并用,趁他没注意直接拿走水杯,站起来,以一种俯视地姿态瞅着他,“我这个年纪喝点凉的没关系,但你不可以。”

语重心长的,“你得服老。”

何遇:“......”

话音一落,她就抱着杯子快步往洗手间去,没有多一秒的停留,就好像,刚孤身捅了□□老巢,这会儿被一群人追着,慢一步就会被揪住暴打一顿。

捣蛋鬼的心,小白兔的胆。

何遇收回视线,目光不经意间掠过侧面窗玻璃,反着光,映出他的脸。

不太清晰的,勾了点嘴角。

-

穆惜芮在洗手间里安抚好自己的小胆,端着空杯子走回病床前,无事发生似的,又重新调了杯温水,插好吸管给他。

看了眼时间,问:“何遇叔叔,我给你买了洗漱用品,你要不要刷牙洗脸?”

何遇停顿了下,嗯了一声。

她转身去拆了支新牙刷,用热水泡一遍,挤好牙膏后走过去,递给他。

他接了牙刷,却没有马上动,抬眸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

穆惜芮见那牙刷都到他手里了他又停下来,惯性思维上脑,解释:“这牙膏是柠檬味的,你喜欢的清爽气,不腻口的。”

他的嘴唇动了动,看牙刷两秒,又盯她:“你这下就没别的事?”

穆惜芮摇头,头偏过去后停住,脑子灵光一闪,反应过来:“欧有的!”

何遇的下颚微不可见地放松了点。

下一秒,一个小盆子骤然伸到眼前,女声体贴入微,“我给你接着,你好吐泡泡。”

“……”

何遇闭了闭眼,耐着性子说:“盆放桌上。”

又道,“你去给我打点热水。”

“热水在这。”她往地上一指,又说,“桌板上这个高度你不方便,扯到伤口就麻烦了。而且你要在这吃饭办公的,别混在一块搞脏了。”

还挺讲究。

何遇:“那你捧着就不怕脏了?”

穆惜芮两眼弯弯,回答毫不犹豫:“我不嫌弃你呀。”

何遇眼睫一颤,目光滑下来,落在牙膏上,停了两秒。他没再说什么,安静刷牙。

他刷完牙,穆惜芮用湿巾擦干净手,拆了条一次性毛巾泡进热水里。

她蹲下去,只露出毛茸茸的发顶,手按着毛巾吸满热水,认真地揉了几下,提起来拧干。

水嘀哩哗啦往下滴,夹杂着何遇的声音一起响起:“你也是这么照顾你舅舅的?”

穆惜芮停了下:“没有,我都是被照顾的那个。”

她抬起头,递毛巾给他,“我从来没这么照顾过别人。”

何遇顿了顿,接过来。

温热毛巾覆在脸上时,听见斜下方响起她的声音,慷慨大方:“第一次给你啦。”

“……”

大概是只能单手活动的缘故,何遇这次洗脸比平常慢了很多,等穆惜芮端着盆子去倒水了,他才从脸上揭下毛巾,一言不发。

-

穆惜芮洗漱完,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何遇还没休息,他低眼靠坐在床头,手里攥着那条早该躺进垃圾篓的毛巾,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走过去,发现是垃圾篓离得有点远,用脚尖抵着推到床边:“何遇叔叔,给。”

听见她的声音,何遇抬起眼,目光过了一会儿才聚焦:“什么?”

“毛巾。”她朝他手里扬了扬下巴,“可以扔了。”

等他扔了毛巾,她又踢着垃圾篓移开,在床边坐下:“何遇叔叔,你清明还会去南城吗?”

没有对她为什么知道这事表现出兴趣,他很平淡地应了声。

“你大概什么时候回呀?”

“不确定。”

“那怎么过去呢?飞机?高铁?还是自己开车?”

“再说。”

没问出一点有用的,穆惜芮也没立刻气馁,暗示性地说:“我也要去。”

何遇:“嗯。”

嗯?

就这个反应?

暗示失败,穆惜芮只好改变策略,由暗转明,主动提议:“要不我们一起吧?”

何遇抬眼看过来,这会儿倒是回答得很肯定:“不行。”

“为什么?”穆惜芮不理解,“反正我们俩起点和终点都是一样的,你就当拼车的嘛。”

何遇:“我不拼车。”

穆惜芮:“……”

太无情了。

“你今晚睡哪?”安静了一会儿,何遇看向她,忽然开口。

穆惜芮稍稍低头,目光粘在地板上,腮帮子鼓着,生闷气:“我不睡。”

她等了大概半分钟,还没听见动静,有点撑不下去了,不由得抬起点脑袋,偷偷往床上瞧。

男人阖目躺着,手搭在被子上,安静无声。

这就睡了?

不管她了?

穆惜芮不太愿意相信,倾了倾上身,凑近他些,轻声喊了句:“何遇叔叔?”

回复她的,是平淡的呼吸声。

他不可能这么快就睡着,不回复只是懒得搭理她罢了。

懒得搭理她的无聊把戏,或者,压根没看出她的小脾气。

她乐观惯了,完全没想到他同意她留下只是出于警察和长辈的双重责任感,同她开的那两句玩笑也不过是顺势而为,他一贯的交际方式。

凭这两点就认为他会小小地迁就自己一下,穆惜芮意识到,她真的是非常幼稚。

墙上挂钟指向午夜,穆惜芮叹了口气,起身替他摇下床板,然后关了灯,借着手机的光摸到旁边的空病床上,躺下。

床帘拉着,将病房一分为二,但这二的本质,其实是一。

他们俩就睡在一个房间里。

“!”

穆惜芮的心脏重重跳了两下,呼吸也不自觉地绷紧了,怎么躺怎么不自在,索性拿起手机转移注意力。

微信亮起一堆红点,最顶端是姚随的消息,她点进去,除了第一条是文字外,后面都是语音。

姚妈名不虚传。

闲着也是闲着,她从外套口袋里摸出蓝牙耳机连上,点击语音播放。

耳机上次进洗衣机里滚了一遍,她一直没想起来买新的,偶尔翻出来用用似乎也没异常,她就没多留意,默认耳机一开就能自动连。

指尖轻点语音小白条,振奋的男低音旋即响起,在寂静的病房里异常清晰。

“周五下午来看爸爸打篮球联赛——”

穆惜芮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关掉语音,偏头去看旁边,帘子那头漆黑寂静,似乎并没有被这动静打扰。

她松了口气,重新打开手机,一条条语音转文字,看到第三条的时候,屏幕上弹出充电提醒,充电器放在何遇床边椅子上的包里,她懒得去拿也怕吵了他,索性关了手机,闭眼睛睡觉。

最后一点荧光也灭了,暗无声息,病房里一片宁静,时钟滴答走动着,渐渐掺杂进呼吸声,平稳轻浅。

何遇睁开眼。

床帘后面彻底没异动了,只剩下窸窸窣窣的被子翻动声,没什么意识,被子滑下来也全然不知。

何遇单手撑着床板起身,慢慢绕过床帘后走到她的床边,拎起地上的被角放回床上,然后停了下来。

她的姿势还和在他办公室那会儿差不多,身体侧躺着,头发蒙住脸,枕头挤出去半截,被子当抱枕,手脚并用地压着。

白天蹦跶闹腾,晚上睡着了也不老实。

但他现在的情况有点不同,他只有一条手臂能活动,要在不惊醒她的情况下压制她四只生龙活虎的爪子,得找个合适的下手点。

默然观望了一会儿,何遇动手移开她压在被子上的那条腿,用被子盖上。

感应似的,小姑娘翻了翻身,被子上那条胳膊顺势抬起,他俯下身,握着被子提起来一点儿,准备趁这个机会给她盖上。

——啪。

一声脆响,巴掌突兀扇下来,何遇没有防备,脸侧了侧。

灼热感从脸颊上蔓延开,他缓慢地偏回头,盯着床上的人。

小姑娘仍然闭着眼,手朝半空伸着,语气很凶:“臭老狗!”

何遇拧了下眉头。

听见她高傲的声音,带着点震惊:“你居然还敢打本公主?”

“......”

-

穆惜芮第二天是以蛹状醒来的,身体严严实实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个脑袋。但她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相反,还很欣慰。

她从小就有个毛病,睡觉不安稳,床头睡床尾醒三百六十度大转盘旋转还是好的,有时候能直接换个房间。

不过看今早的情况,昨晚她应该挺老实,不仅没瞎跑乱动弹,还知道怕冷给自己盖被子,自然也不太可能在何遇面前出洋相。

她想着挣脱被子下了床,愉快地去洗漱完,而后走到床帘边,小心地扒拉着一个角落,探头过去望何遇。

他已经醒了,半倚半坐,大概是听见她的动静,抬眸望过来。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穆惜芮忽然觉得身体凉飕飕的。

她有点茫然。

没记错的话,昨晚睡前那场对话,受伤受气的是她吧,她都通过一晚上的睡眠更换心情了,他没理由计较呀。

所以他是有起床气?

大部分人在睡觉问题上都有点毛病这一点,穆惜芮再清楚不过了,她很体谅也很包容。

于是主动走过去,笑眯眯地问好:“早呀何遇叔叔,我帮你准备东西洗漱吧?”

得到一句冷淡的回复:“洗过了。”

她有点惊讶,他居然就自己下床了,而且她什么动静都没听到。

又想到他去洗手间必然要路过她的床,不由得有些不安:“何遇叔叔,你今早起来,没看见什么奇怪的吧?”

何遇这回看了过来:“你指什么?”

停了下,缓声咬字,像是在叫她,“公主殿下。”

“!”

穆惜芮瞪大了双眼,梦中的某些片段在脑海中忽闪而过。

她忐忑不安:“我、我还说,什么了吗?”

何遇淡淡嗯了声。

穆惜芮绷紧呼吸。

“你叫了我一声。”他转动着手里的笔,语气漫不经心的,“说父皇饶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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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穆惜芮: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想当我爸爸?

-

我昨天失眠了,好不容易睡着,做了个梦。

梦见自己晚上去喝酒,开喝那会儿想着到时候打个电话让何遇来接我,然后我就放心大胆地喝去了。米酒果酒啤酒混着干,越喝越清醒,突然反应过来,我现实生活里压根没这款亲戚朋友啊,我没得啊

我就悲伤地醒了

延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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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有的时候,穆惜芮觉得自己运气非常好,总能凑巧碰上机会,绝处逢生化险为夷。

比如此刻,在何遇一本正经面无表情复述完她的梦话后,在她不知道是就地装晕还是扭头跑路更能熬过眼前的尴尬时,病房门响了。

徐程如同活菩现世,降临病房,救了她一命。

和徐程一起来的,还有一对中年夫妇。男的应该是首席大菩萨,他们叫他刘局。

首席大菩萨不苟言笑,旁边的夫人倒是慈眉善目,听徐程介绍完她的身份后,道:“姑娘家就是懂事,还知道照顾叔叔。”

徐程:“师娘瞧您说的,瑞霖也不差啊,这不是进去就当上排长了?”

“快别提了,我给你们师父担一辈子心,好不容易要盼到他退休了,瑞霖又分去什么野战部队。这小子,大学都毕业了,也没见带个女朋友回来,以后真不知道要怎么办。”

“还是女儿好唷。”菩萨夫人说着看向穆惜芮,“小穆,你可别学你叔叔。等以后进大学了碰到合适的就谈,不多试试,怎么知道什么样的人适合结婚呢。”

穆惜芮正在老实地走神,不料话题扯到自己身上,也没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下意识点头。

徐程在旁边笑:“师娘,人家小穆大二了。”

“大二了?看着还好小啊。”菩萨夫人,“长得这么漂亮,学校里头很多人追你吧,有男朋友了吗?”

穆惜芮的思维还没完全归位,愣着。

菩萨夫人对她的反应却有另一番理解:“别顾忌你叔叔,都是成年人了,谈谈恋爱没什么,说不定他还能帮你把把关呢。”

看向床上坐着的人,“是吧小何?”

收到意料外的回答:“我把不了。”

始终静默着的何遇开了口,“我不是她亲叔叔。”

菩萨夫人了然:“表的啊。”

没想到后者连她这个猜测也否定了:“我朋友家小孩。”

语气淡漠,“跟我没有血缘关系。”

没血缘,还不是同事,四舍五入等于没关系。

居然还能整夜守在这照顾。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何遇吗?

菩萨夫人还陷在怀疑里,何遇抬眼看向墙边:“你课不上了?”

穆惜芮懵懂地眨了眨眼睛,想起来:“啊是,那我先走了,你们聊。”

礼貌打完招呼,立刻拎包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课其实不着急,下午去了,但想到那一屋子的菩萨、月下阿姨,还有父皇,她觉得还是学校更安全。

“小妹妹?”

“何小姐?”

莫名其妙地,穆惜芮脚步一顿,回过头,认出那张脸,常来给何遇换吊瓶量体温的护士。

“你叫我吗?”她指了指自己。

护士热情点头:“你还没吃早餐吧?”

她拿出一个包装袋塞过来,“我这儿有多的两份,你和你叔叔都能吃。”

穆惜芮不习惯要别人的东西,婉言谢绝。

“哎呀你拿着,不然我都不好意思开口了。”

“嗯?”

“就是,我几个同事,派我做代表。”护士说着有点脸红,“想问问你叔叔有没有女朋友。”

穆惜芮懂了:“他没有。”

何遇这人有多惹眼她是清楚的,即便是在他们少得可怜的相处时间里,她都目睹过好几次女生向他示好,也见证了结局。

她如实说:“那些女孩子都被拒绝了。”

护士的手顿了下。

听见女生似感慨似惆怅地说:“他大概是喜欢男的吧。”

-

周禾希觉得今天的穆惜芮很奇怪,上课时就趴在桌上没精打采的,下了课还是垂头丧气,跟她讲话也心不在焉,偏偏两只耳朵又异样的红。

有情况。

“你老实给我交代。”周禾希拉住她,“你昨晚干什么了?”

穆惜芮一愣:“这么明显吗?”

还真是有情况。

周禾希抱臂看着她,满脸严肃:“和谁?”

穆惜芮抿着嘴唇,垂下脑袋。

周禾希:“不能说?”

穆惜芮摇头,叹了口气。

周禾希不知道想到什么,瞳孔一震:“我艹,不会你自己也不知道吧?”

穆惜芮定格了一会儿,缓慢地点了点头:“我不是很记得内容了。”

“?!”

周禾希深吸一口气:“你还玩得挺野啊。”

她想不明白,“你不是在警局吗?怎么就?谁带你去的?”

穆惜芮抬起头,茫然地望着她。

周禾希有了猜测:“是姚随吧?别人叫你你肯定不会听你就信他,这狗东西我他妈——”

“你他妈干嘛啊?”姚随一走到包厢口就听见自己名字,推门进去,“你能不能有点你雌性的样子,一天到晚不是狗就是妈,我做什么了又骂我?”

要打狗狗就到了,周禾希撸起袖子:“你还敢问我?你做什么了你不知道?你昨天把芮芮带哪儿去了?”

姚随一脸懵逼:“我昨天没见她啊。”

穆惜芮也站起来解释:“我俩昨天没见。”

周禾希回头看她,脱口就问:“那还有其他狗?”

“......”

“不是。”穆惜芮说,“是我舅舅一个朋友。”

周禾希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捂着胸口:“你舅舅的朋友?!”

她凭着刻板印象脑补了对方的年纪,“我去,这——我的天这确实不是狗这简直是禽兽。”

“?”

不至于吧。

“就,听见了我的梦话并且没假装不知道而已。”穆惜芮有点子惊讶,“禽兽应该还算不上吧?”

“?”周禾希看着她,“??”

穆惜芮也挺疑惑:“不是吗?”

倒是姚随有了不一样的关注点:“你舅舅的朋友?”

穆惜芮点头。

姚随和周禾希不一样,他认识穆惜芮舅舅,自然也知道对方朋友大概什么年纪,脸色有点不好看:“他为什么会听见你的梦话?你俩睡一起了?”

穆惜芮:“是。”

姚随和周禾希同时瞪大了眼睛。

穆惜芮反应过来,用力摇头:“不是。”

姚随:“到底是不是?”

“这不重要。”穆惜芮找回自己的重点:“问题在于我说梦话了!”

两人罕见的意见一致:“这不是你的日常吗?”

“......”

“不过你不是在警局吗?”周禾希问,“怎么又跟你舅舅朋友睡一块去了?”

姚随喂了一声:“注意你的措辞。”

很快又发现新的问题,“你去警局干嘛?”

他还不知道那件事。

穆惜芮有点头大,索性把这几天的事都说了一遍。

“所以你接下来都要在医院照顾他?”姚随问,“那你周五不能来看我比赛了?”

他还想争取一下,“就一下午而已,他这么离不开你啊?”

“才没有,他巴不得我走呢。”穆惜芮托着腮,叹了口气,“蛮多人去看他的,有我没我都一样。”

姚随:“那你纠结什么?”

穆惜芮一口气到嘴边,和他对视片刻,又咽回去,说:“周五下午是吧,我去。”

“这还差不多。”姚随挺满意,问她,“那今晚嘞,你还要过去?”

顺带着友情提醒了下,“小心又说梦话,糖果国公主。”

“......”

“要不这样,反正他也不缺你。”姚随提议,“你晚上就别去了,我俩陪你住酒店。”

周禾希觉得他算是提了个人该提的办法,赞同:“对,你毕竟是个女孩子,老跟大叔待一块不合适,我们两个在,也没人敢动你。”

姚随说动就动:“我订房了。”

穆惜芮刚想阻拦,手机上来了电话,她拿起接通。

徐程的声音在那头响起:“小穆,你周五有空不?”

又是周五?

穆惜芮有点懵:“怎么了?”

“是这样,安全起见我们要对你家里做个排查,时间定在周五下午,你看方便吗?”

穆惜芮在脑子里算了下:“那天何遇叔叔还没出院吧?”

徐程笑:“这种事不用老大亲自出马的,我们这边会专门派人过去,但是需要你在。”

“一定要那天吗?”她的声音有点犹豫。

徐程问:“怎么了,你那天有事?”

没等她回答,他就说:“如果不是特别要紧,我建议你推一推。”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女声低低的,说了句:“好吧。”

“行,那到时候见。”他正准备挂电话,那边又叫住他,“徐程叔叔,你今晚有空吗?”

徐程愣了下,觉得这小姑娘应该不会是想约他。

果然,对面说:“我今晚可能不能去看何遇叔叔了,想麻烦你——”

她停了下,似乎是被打断了,隐隐约约的,徐程听见一句年轻的男低音:“房我开好了。”

-

下午没什么事,何遇补上了昨晚空缺的睡眠,醒来时外面天色暗了大半。

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空荡寂静,手机嗡地一震,格外清晰。

他拿起来看了眼,很快又扔回去。

工作群里的消息,没什么用。

掀开被子起身下床,用冷水洗了把脸,走出来,看见墙上的挂钟。

六点零五。

已经过了下班放学的时间。

外头有零碎脚步声,靠近又远去,病房门依旧严实关着,没有响动。

何遇走回病床边,视线掠过被子上漆黑的手机,移去外套上。

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抬步走到窗边,咬着烟拉开窗户,目光望出去。

华灯初上,街边人来人往,显得车流移动更缓。

下班高峰期,车堵着,做什么都慢一些。

他摘了没点的烟随手抛进垃圾篓里,打火机在手里咔擦地响,火苗窜起又熄灭,第十下,病房门响了响。

何遇回头,火机盖子合上,他的声音冷清:“你怎么来了?”

“来给你送温暖啊。”徐程进了病房,“饿了吧?快来干饭,我妈亲自下厨。”

他放下饭盒,见何遇仍然站在窗口没动,走过去,“老大,我怎么觉得,你看见是我有点儿失望呢?你本来在等谁吗?”

“我哪失望了?”何遇斜他一眼,绕开他走到病床前坐下,冷着腔问,“事怎么样了?”

“噢都办好了。”他说着又有点奇怪,“老大,干嘛非周五下午啊,往后推两天时间更宽裕吧。”

何遇低眼看着手机,没什么情绪地回了句:“早结束让她早搬回去。”

“这么快?!”徐程想到那一屋子行李,条件反射性地揉了揉手臂。

过了会儿,说:“老大,虽然我不理解你为什么不待见小穆,但是,你今晚应该能开心会儿了。”

徐程:“小穆不来了。”

何遇手指一顿,屏幕停在微信界面,他抬起眼:“她去哪?”

“她没说。”徐程侧过身去拧饭盒,“打电话时听见有个男的在旁边讲什么房开好了赶——”

拿出一盒转过来,突然对上一道漆黑沉静的视线,他下意识咽了咽口水,说,“但也可能是我听错了。”

何遇盯着他,脸色很冷。

徐程:“那我打个电话问问?”很快又觉得不行,“可我没立场啊。我是她什么人啊非亲非故非男友的,她都成年了自由恋爱也不归——”

对视一眼,他立刻变脸,义正言辞,“我是警察,我有责任有义务。”

何遇没什么耐心,手指敲了敲床沿。

徐程飞快掏出手机,拨最上面的号码,一根手指伸过来,点开了屏幕上的免提。

电话嘟了两声即被接通,响起道熟悉的男低音:“穆惜芮洗澡去了——”

他话音未落,女声隔空响起,正是号码的主人:“我忘拿浴巾了。”

男人应了声“等会儿”,电话随即被挂断。

病房里只剩下冰冷的机械音回荡,徐程望着何遇,忽然觉得情况有点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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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何队冷着脸单手拔出背后四十几米的大砍刀起身就走——

然后被卡在了病房门口(不是

#何队和芮芮每天都在失去彼此的边缘疯狂试探#

开始的何队:老子他妈是她叔叔

现在:跟我没血缘关系

-

前面进病房那儿

姚随:怎么,来的是我,你不满意?

延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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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你跟谁讲话呢?”

头顶忽然响起话音,姚随手一抖,停了两秒才对准充电孔插好数据线,说:“我同学。”

周禾希没多想,在地毯上坐下,看一眼茶几,问:“她手机没电了?”

“嗯。”姚随往旁边侧了侧,问她,“浴巾给她了没?”

“给了啊,这个丢三落四的家伙。”周禾希拆了包果蔬干,“那位刑警叔叔叔叔肯定很感谢我们。”

姚随眼皮一跳:“什么?”

她啃了根香芋条:“你俩认识这么久,你见芮芮照顾过人?她会?”

“这确实没有。”姚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轻松一笑,“是,她不也说了嘛,那叔叔不想见她,我们这是同时解救了两个人。”

周禾希没当回事,随口应了声,找遥控器放电影。

穆惜芮出来时,客厅里没开灯,只有投影屏的光亮着,周禾希歪在地毯上呼呼大睡,身上披了姚随的外套,外套主人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她轻手轻脚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后者没动,像没感觉到她似的。

“对不起啊。”她小声道歉,“我也没想到他们会挑在那天。”

“算了。”

姚随意外地好说话,穆惜芮有点惊讶:“那我请姚大人吃饭赔罪。”

“不用。”姚随盯着面前的空地两秒,抬头看她,“你补我两个真心话。”

穆惜芮:“嗯?”

他问:“你说的这个刑警叔叔,是你画里那人吗?”

穆惜芮沉默了片刻,缓慢地点点头。

姚随:“他不是去部队了吗?怎么又当刑警了?”

“这个我也不清楚,我认识他那会儿他就在部队了,但他大学好像是警官学校的。”

穆惜芮说的是实话,她觉得何遇这两年可能碰见了些什么事,但对方不说,她也不敢问,没有立场是一个原因,解决不了徒增他的烦恼也不好。

“那我换个问题。”姚随说,“你喜欢他吗?”

穆惜芮一愣,光影流过她的脸,压下眼睫。

“嗯。”她应了一声,又重复一遍,“喜欢的。”

电影画面暗了暗,整个沙发沒进阴影里,隐去了神情和声音。

像茶几上摆着的手机,没一丁点动静。

暗沉光线里,女声轻叹了口气:“但他不喜欢我呀。”

不会盼着见到她,不会因为她没来而失落,也不会关心她在哪儿在做什么。

“我不找他。”她的声音很轻,没什么力气似的,尾音轻微颤着,“他永远不会主动找我的。”

不会发消息,更不会打电话。

可有可无。

-

穆惜芮的话得到了验证。

校文化艺术节举办在即,她作为曾经的专业舞蹈生,又是民舞社副社长,毫无悬念地被抓去排舞监工,一连几天,除了睡觉上课其余时间都泡在舞蹈室,根本没时间去医院。

而何遇那边,也好像压根没她这个人似的,不曾联系过一句。

就连他提前出院这件事,都是她回家配合警局排查的时候才知道的。

“何遇叔叔,你什么时候出院的?”几天不见,先前由梦话导致的尴尬早已烟消云散,穆惜芮看着面前的人,除了惊讶就只剩下担忧,“你身体好全了吗?”

也许还有那么点开心,“你怎么也来了呀,徐程叔叔不是说这种事不用你来的吗?”

何遇拧了下眉,视线在室内扫一圈,想起今天徐程没来。

“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他低了低眼,目光落回身前,语气不大好,“现在连我工作都要管了?”

穆惜芮飞快摆了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跟在何遇身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想解释一下自己没去医院的原因,“我这两天——”

“不关我的事。”

话音陡然被打断,她懵了懵:“啊?”

何遇停下来,侧身看她,“我不是你亲叔叔,你跟你男朋友做了什么——”

吐字冷漠,“不用向我报备。”

“男朋友?”穆惜芮茫然地眨了眨眼,指着自己,“我的吗?”

何遇冷着脸去看室内工作的警员,不语。

“我没有男朋友啊。”穆惜芮兀自疑惑着,“何遇叔叔你是不是搞错了?”

何遇皱着眉头脸色一沉,语气都严肃了许多:“你们还没确定关系?”

穆惜芮被他这副样子吓到了,眼皮颤了颤:“确定什么关系?何遇叔叔你在说什么呀?”

如果气场有形,这会儿他们周围的空气必然都结冰了。

何遇盯着她,半晌,沉声开口:“周二晚上,你去哪了?”

“周二?”穆惜芮挠了挠耳垂,回忆着,“我去酒店了呀。”

“......”

她说完就反应过来,“不是,我是跟我朋友去开的房。”

“...........”

何遇的目光越来越危险,穆惜芮有点急了,脑袋双手并用来否认:“是我的两个朋友,他们知道我被偷拍回不了家的事,担心我,就陪我去酒店住。”

她坚定地自证清白,“我没有乱来的,何遇叔叔你相信我。”

何遇扫她一眼:“男的?”

穆惜芮点了下头,又摇头:“还有一个女的,我跟女同学睡里间,男的睡在外面,而且他跟我认识很多年了,就跟——”

想了下,找到形容,“姐妹,对就像我的姐妹一样。”

所谓近墨者黑,大概就是跟穆惜芮这类说话不经大脑思考的人在一起待久了,沉稳严谨如何遇,也会有失足的时候。

顺着她的解释,问题随口就抛了出来:“所以就连浴巾都能给你递了?”

说完他就觉得失言,但对方好像无所察觉。

“怎么可能!”穆惜芮确实没想到,只觉得他这个问题荒谬,“在何遇叔叔你心里,我难道是这么没有分寸感的人吗?”

她有点不好意思,但又很在意自己在何遇面前的形象,于是硬着头皮解释,“姚随是我小学就认识的朋友所以我才跟他走得很近,但是对别的男生我很注意距离的,那些喜欢我的人,我都不会单独跟他们一起出去吃东西。”

她噘了噘嘴巴,觉得委屈,“我只是对你比较亲近而已,我在别人面前不这样的。”

何遇嘴角松了些,手插在口袋里,看着她:“只在我面前这样?”

穆惜芮点点头。

“为什么?”

没想到他今天居然这么有耐心跟她聊一些他平常可能鸟都懒得鸟的话题,穆惜芮愣了下,话其实已经到了嘴边,想起上次在他办公室的教训,她又咽了回去。

眨巴眨巴眼睛思考,说:“因为你是——”

何遇抬了下眉。

女孩的声音坦荡无私:“跟我舅舅一样的好叔叔嘛,不是外人。”

确实,她可是能随时随地就冲过去挂她舅舅身上的。

何遇轻嗤了一声,语气冷嘲,咬了个字音:“对。”

对?

这次答案对了?

穆惜芮松了口气,小步凑过去:“不过何遇叔叔你为什么觉得我有男朋友了?”

她不知道想到什么,捂住嘴巴,“你不会是以为我跟姚随——”

想想又觉得不对,“可你怎么知道的呢?”

她一连串说了三句,何遇都没机会插话,晲她一眼:“是徐程。”

“徐程叔叔?”穆惜芮佯怒着皱了皱鼻子,“他怎么乱造我的谣,他是成年人了,何遇叔叔你要罚他。”

破天荒的,何遇替他多解释了一句:“他那晚打电话给你,你那朋友接的。”

“姚随?”穆惜芮一脸茫然,“我不知道啊,他没告诉我。”

她翻出手机,“也没有通话记录,你看。”

何遇扫了一眼她的屏幕,确实没有那条来电记录。

穆惜芮确认了一遍:“徐程叔叔真的打了吗?”

意思是怀疑徐程骗人。

何遇敛眸:“你这么信那个姚随?”

这话就是说问题不在徐程那儿了。

穆惜芮嘟哝了一句:“你不是也挺相信徐程叔叔嘛。”

何遇对于声音很敏感,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他俩情况能一样吗?”

穆惜芮疑惑不解:“怎么不一样?”

黑色冲锋衣覆着的胸口轻微起伏了下,声音到嗓子里,又随着气流压回去,何遇抬了抬视线,喉结滚动,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你自己去问。”他说完这句话,转身就往里走。

-

排查结束已经是傍晚了,距离穆惜芮订的航班只剩下三个小时不到,她匆忙收拾了点行李,赶在何遇他们返回警局前追了上去。

“何遇叔叔。”她喘着气,递上手里的东西,“你家的钥匙。”

何遇侧转身,目光掠过她手里的钥匙串和旁边白色的行李箱,停在她脸上,语气有些冷:“又去酒店?”

“不是的。”穆惜芮垂了垂有些发酸的手,“我去南城。”

何遇目光一顿:“今晚?”

“是呀。”穆惜芮,“你不是不拼车嘛,那我就先自己坐飞机过去了。”

她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他伸手来接,瞅了眼他的口袋,索性直接将钥匙塞进去,“何遇叔叔,你今晚要回家的吧?”

何遇却没回答,反倒问:“几点的?”

穆惜芮愣了下,反应过来:“七点半。”

何遇看了眼手表,简短道:“上车。”

穆惜芮还懵在那儿,何遇直接拎了她的箱子塞后备箱里,催她:“快点。”

“你要送我吗?”钻进车里的时候穆惜芮还没反应过来,手脚先行,脑子却是懵懂的,“你不是还要回去工作吗?”

“不是送你。”何遇发动车子,“顺路。”

穆惜芮眨了眨眼:“警局和机场不是两个方向吗?”

她仰着脸朝他笑,“你就是去送我的吧?”

何遇手一顿,眼皮轻微抖动了一下,面无表情地叫她。

穆惜芮:“嗯?”

何遇:“自恋是你们家祖传基因吗?”

“......”

他脸上情绪平平,随口解释了句:“我去那边办事。”

怕她不信似的,又详细补充了下,“开会。”

穆惜芮没太多想法,纯粹是下意识问:“这么突然啊?”

何遇无语,侧头晲着她,不耐烦道:“不坐就下去。”

“要坐的要坐的。”穆惜芮立刻系好安全带,把自己严严实实绑在车上,侧过脸朝他汇报,“我坐好了,何遇叔叔。”

何遇懒得搭理她,一脚踩下油门驱车离开。

机场离得远,穆惜芮是个耐不住寂寞的性子,一路上叽叽喳喳没停,同何遇分享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极其琐碎,就连昨晚姚随没眼光点了家巨咸口的外卖导致他们都喝多了水没睡好今早迟到的事也要细细掰扯。

何遇没忍住皱了眉头:“穆惜芮,你舅舅这回没教你?”

“?”

何遇:“坐副驾驶要安静。”

考虑到这事关舅舅颜面,穆惜芮老实闭上嘴巴,在唇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没一会儿,她又无知无觉解开了拉链:“何遇叔叔,你开会的地方离机场远吗?要不你去你的地方,我从那儿自己打车。”

“不用。”何遇嗓音干脆,“就在那旁边。”

穆惜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抬眼间瞥见车载屏幕上弹出来电提醒,看何遇在专心开车,她体贴地替他接通了电话并打开免提。

“老大你不是说排查完小穆家马上回局里开会吗?”徐程的声音从音箱里蹦出来,急切又疑惑,“小李咋说你去机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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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穆惜芮:怎么办我觉得何遇叔叔好尴尬

何遇:我他妈难道不吗

延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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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车子一直匀速开到红绿灯路口前,猛然醒悟似的,在亮莹莹的红灯前急急停下。

惯性使然,穆惜芮往前倾了倾上身,抬头去看旁边,何遇倒是一脸淡定,漠然坐在那儿,语气平静:“我去办点事,再回来开会。”

电话那头徐程觉得疑惑:“办什么事?资料不都齐全了,那边又有新案子吗?”

何遇停了两秒,沉声道:“外人在,回来再跟你说。”

然后手指一按,挂断了电话。

车内安静了片刻,外人穆惜芮老实坐在位置上,瞅他一眼,出声提醒:“何遇叔叔——”

话才开了个头,何遇就冷冰冰一眼扫了过来。

穆惜芮下意识闭了嘴,手抬起来,食指翘起一根,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前面。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路□□通灯绿油油的,催促来往车辆快速通行。

何遇面容凝固了一瞬,闭唇不语,快速换挡踩油门离开。

一路无言,到达机场时七点不到,穆惜芮从何遇手里接过行李箱,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叮嘱他:“何遇叔叔,你刚刚出院,千万不要剧烈运动,吃东西也得注意,要好好休息,不要太累了......”

“穆惜芮。”何遇站在车门边,眼眸低垂,面无表情地看她,“你这唠叨劲,也是你舅舅教的?”

护舅这事刻在了DNA里,穆惜芮噘起嘴巴,顶着眼珠子望他:“我才没唠叨,我这是善意的关心。”

“舅舅从小教我的——”她先握紧行李箱拉杆,做好了跑路准备,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挺了挺胸,“要关爱老人。”

何遇目光冷冽,像盯解剖台上的尸体。

穆惜芮熟练地转身就跑,一直冲到门前,停下,背对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突然转过身,举起手机,朝他喊:“何遇叔叔,看消息。”

何遇收了视线,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微信上接连弹出几条消息。

【芋泥饼干:骗你的,何遇叔叔在我心里永远是最最最睿智年轻的大帅哥!】

【芋泥饼干:和我舅舅并列第一。】

【芋泥饼干:所以聪明的何遇叔叔千万别相信谣传,我什么事都跟你说,要是有男朋友了,也一定会告诉你的。】

【芋泥饼干:后天见!】

何遇抬起眼,入口人□□替,早没了她的身影。

他不太明显地扯了下嘴角,拉起输入框,慢条斯理打字。

——【到了发消息】

穆惜芮站在候机大厅里,顾不得行李箱,捧着手机兴奋跺脚。

她盯了屏幕足足一分半钟,在最后半分钟里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截了个屏留存,发现两分钟过去对方仍然没有撤回,她又重新截了张图,点进□□,切小号。

小号创建了几年,昵称一反常态地简单:0824。并且从来没变过。

她动作熟练,直奔□□空间,在说说发表界面编辑文字。

/值得载入史册的一刻,他今天居然回复我的微信消息了!!!让我到了发消息,应该是关心我吧?好开心啊啊啊/

配图是刚刚的聊天记录。

等说说的状态变为成功发表后,她又习惯性地往下翻了翻,最近一条的发表时间就是昨晚。

那会儿排完了舞,她坐在舞蹈室的地板上等姚随来接,百无聊赖,抬头看外面漆黑的夜,夜里白色的灯光,和灯下相伴起舞的小飞蛾。

夜色静谧深沉,像刻印在脑海里的那双眼睛,很容易让人进一步联想到眼睛的主人。

她背倚着墙,摸出手机,来回在微信、电话和打车软件上切换。她想知道他在做什么,想听他的声音,想见见他。

他这么冷淡,好几天不见,别提一个电话一条消息,哪怕是出于警察的责任对她的安全表达下关心也没有。

可她还是想他,只要心思空下来点,就无法克制地想。

“或许,你不是喜欢他。”姚随面对着她坐下,劝,“你只是陷进这种得不到的执念里了。”

穆惜芮不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这样,也不知道如果是那要怎么解脱出来。

她无措看他,姚随回得有理有据:“你试试冷却一段时间,不去找他,用别的事别的人转移注意力,像以前你换掉那些爱豆一样。”

路口灯盏亮得寂静,小飞蛾一门心思绕着灯光打转,看不见周边其他也没了自我。

穆惜芮觉得他的提议有点道理,说了声好。

“那要不要吃夜宵,附近有家很好吃的虾饺。”临近酒店前,姚随这么提议。

穆惜芮还是说好。

应完才想起,她根本不爱吃虾,喜欢这些的是何遇,因为总想着要挑出最好的给他要和他分享一切美好,所以每每碰上便要尝试,连身边亲近的朋友,都将那误认成了她的喜好。

他的癖好习性,连同喜欢他这件事,都早已刻进她的骨子里,变成她的习惯,只增不减。

......

穆惜芮看着大厅里往来的人群,假期人多,却没有一个身影能让她一眼就找见。

她低头,在昨晚那条消息下面回复。

“但是今天,还是决定要喜欢他。比昨天更喜欢。”

-

散了会,完成最后的收尾工作,案子就算是画上了句号。何遇照例拒绝了专案组的每案一聚邀请,独自开车回家。

夜色深浓,路灯一盏盏亮着,染黄地面,风轻轻带过一阵,几片树叶打着转儿飘下来,落了片在车前,堪堪一步远,车子停了下来,倒入车位。

何遇开门下车,习惯性地点了根烟,走进漆黑寂静的单元楼。

楼道在他踏入的那一瞬间由黑转黄,掩盖掉他指间那一点忽明忽暗的火光,再一路延伸向上,停在第七楼。

脚步声歇了,夜色重新染黑阶梯,和斜长人影相接,静谧无声,像是在伺机将其吞没。

但很快,又褪成暗黄。

干裂的咳嗽声在楼道回响,何遇按了下伤口,看着最后一点烟燃尽,从口袋里掏出钥匙。

钥匙随主人,银色环扣串着大小几片,色调单一样式明了,中间多出来的挂件便格外显眼。漆黑的长方块件身,外围镶了圈银边,中间几个龙飞凤舞的烫金字:平安喜乐。

应该是为了契合他的风格所选,除了最右下角那个迷你小兔子。

指腹无意识地蹭过兔子弯曲的耳朵,又移到环扣上,停了瞬,挪开。

像不曾看见它一样,何遇挑了开门的那片钥匙出来,捅进锁眼,拧了几下,门打开,一缕暖黄灯光毫无预兆地溜出来。

他下意识摸出了后腰的警用匕首,目光往室内一扫,顿住,却没了伊始时的警惕。

屋子里灯火通明,样式和他平日回来时完全不同,不同到了有那么一刹那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进错了门。

这当然不可能,毕竟他是用钥匙开的门,而且地板还有基础的那几件家具都没变。

只是——

何遇收了匕首,从天花板上等距排开的感应灯下走过,目光掠过室内一系列色彩缤纷但并不违和的物品,停在了桌子中央。

那儿摆了两个花瓶,和中间的兔子玩偶呈三角形排列,玩偶脑门上还绑了根应该算是装饰品的带子,写着:摸摸我。

何遇眉尾一抽,默然盯着那条绑带半晌,鬼使神差般地,伸出手,在兔子脑袋顶上随手一薅。

女声活泼轻快,打破满室寂静,生动地从小兔子身上响起——

“何遇叔叔,欢迎回家!”

何遇的手停在半空,人定格在那儿,思绪短暂地飘出去片刻,神情也是空的。好一会儿,他的手重新落下,搭在了兔子脑袋上,力道放轻,碰了碰。

“要记得好好吃饭,早点休息。”

再一次,话就变成了:“晚安,做个好梦哦。”

然后便是重复。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望着满屋子明亮温暖的灯光和乱七八糟的家具点缀,久违地,想起了“家”这个字的意义。

不止是下了班过来睡一觉的地方。

客厅里很安静,被灯光染成暖色掉的地板和家具依旧悄无声息,不会活蹦乱跳欢声笑语,玻璃窗隔着外头漆黑夜色映出室内光景,几十平的空间,只他一个人的身影,一如往常。

不一样的是,在这一瞬间,他突然很想给她打个电话。

-

穆惜芮下了飞机,关闭飞行模式,准备打电话给被托付来接自己的赵恒,一个电话就忽然弹了出来。

看见来电人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大概是跳过了回家进门洗漱上床直接进入做梦环节了。

“何遇叔叔!你怎么给我打电话啦!”

电话那边静默了几秒,声音有点低:“你到了?”

像是没想到似的。

“刚下飞机,南城很近的嘛,你到家了吗?”她话不停歇地问,“怎么样,看见我给你准备的惊喜了吗?”

“惊喜?”那头的人冷笑一声,“我以为我家进贼了。”

“是嘛?掉什么了?”隔着电话,她的胆子大了不少,跟他打擦边球,“你的心?”

“……”

电话那边静默无声,她见好就收,声音正经了点:“对不起哦何遇叔叔,我没经过你同意就动了你家,但我没有进你房间的。”

她咬了咬嘴唇,“你不喜欢的话,等我回去就替你全部拆掉,保证回归原位。”

何遇却绕过了这个话题:“老喻来了没?”

穆惜芮撇撇嘴:“老喻还在齐阳呢,赵恒叔叔来接我。”

她走了没几步,去路突然被挡住,来人顶着一张眼熟但是叫不上名字的脸,笑着朝她打招呼:“小姐姐,我们在医院见过的,你记得吗?”

想起来了,是在开水房里提醒她打水的好心人。

“好巧啊,没想到会在这碰到。”男生笑,“我家就是南城的,但在阳韶读研,上次在医院是去看我导师。”

没等她说话,他就开始自我介绍,“噢我叫谢瑜,我们俩这么有缘,不如加个微信吧?有空可以吃顿饭。”

穆惜芮盯着伸过来的手机,有点犯难。

她不想随便加陌生人,但又不擅长拒绝,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先应着会比较好,于是按亮手机屏幕,打算展示微信二维码。

“呀,我没挂电话!”她飞快拿起手机凑到耳边,“你还在吗何遇叔叔?”

出乎意料,那边居然传来一句低低沉沉的应答声。

还在?

过了两秒,又听他问:“被要微信了?”

穆惜芮看了面前的人一眼,转过身去小声对电话里说:“是呀,好为难。”

何遇似乎难以理解:“直接拒绝不就行了?”

没去想他为什么默认她应该拒绝,穆惜芮咬着指甲皱眉头:“我不知道怎么说呀。”

那边大概是挺无语,安静了几秒,道:“你把电话给他。”

穆惜芮茫然地眨眨眼:“啊?”

何遇闷着一口气:“我来。”

“啊?噢。”穆惜芮懵懂地向谢瑜递出手机,“那个,请你接个电话。”

顺手还打开了免提。

这一按像开启了时光穿梭按钮,何遇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拽得二五八万,和从前没两样。

“没人告诉你,别乱搭讪别人女朋友?”

听电话的两人都很惊讶,却是为了不同的事情,谢瑜有点尴尬,一时下不来台,硬着脖子问:“你不是她叔叔吗?”

那边沉默两秒,冷声否认:“不是。”

穆惜芮绷紧了呼吸。

听顺着电流传过来的,充满磁性的男低音:“我是她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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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桔子粟有个朋友,当时和前男友分手好一阵了,逛街时看到个东西,下意识就想:可以给他买。手指碰到包装袋的时候,一下子反应过来,哦,已经分手了

延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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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一路舟车劳顿,又为着从赵恒那里套取舅舅的感情状况耗费了太多脑细胞,穆惜芮到喻丞舟家时只剩下一口气,扔掉箱子踹了鞋子,赤脚走到客厅,看见沙发就一猛子扎了进去,躺尸。

醒着时每多撑一秒都是煎熬,可真躺下闭上眼后,思绪又如潮水般涌来,其中最汹涌的那股就是何遇的声音。

——我是她男朋友

——的叔叔。

——离她远点。

脑海中复盘到电话挂断的冰冷机械声后,穆惜芮睁开了眼睛,从沙发上坐起来,翻手机看微信。

聊天界面毫无变化,何遇并没有问她是否到家。

难道是知道有人接且接她的人是他放心的朋友就无所谓了?

还是在等着她自己主动报平安?

穆惜芮看着界面上那条【到了发消息】的文字,觉得应该是后者。

于是爽快地戳进输入框打字:【我到啦~】

等了约莫两分钟,回复姗姗来迟。

【2057:嗯】

多么的简短干脆,仿佛打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用他的寿命换的。

穆惜芮趴在沙发上,双手托住下巴,盯着屏幕发呆,过了会儿,她松了只手,手指点在屏幕上,慢吞吞地摁出几个字。

/何遇叔叔,你刚刚/

她停了下来,指腹按在删除键上,一股脑删了。

想也知道,何遇不会回答,不仅不回答,还会觉得她的问题很无聊。

可是。

穆惜芮想起刚刚她问赵恒同样的情境他会怎么做时,对方的回答。

——“为什么要拒绝?你多认识个人不好吗?”

——“你不想给他微信啊?那我会直说我是你叔叔,不允许。”

——“一般人看见长辈来了就会收敛的,叔叔这个身份足够吓住他了。”

这就是问题了,明明有叔叔的身份在了,何必还要绕一大圈,说是男朋友的叔叔?

难道是觉得,有男朋友比较具有劝退力吗?

大概是的,他一直是这样的想法,所以几年前那次,她壮着胆子自作主张假冒他的女朋友来替他挡桃花时,他才没有拆穿,任她靠着挽着。

结果也很顺利,不肖多言,前来示好的女生看了眼他们俩亲密的样子,就扭头走掉了。

那个时候她到底还只是个没成年的高中生,受世俗所迫,在他的审视下急中生智憋出个不太智慧的理由:“你帮我赶走隔壁学校的讨厌鬼,我也帮你解决麻烦,礼尚往来。”

何遇当时是什么反应她记不得了,应该还是面无表情无所谓吧,小孩子罢了。

也正因如此,她才能冠冕堂皇地待在他身边,无限靠近他。

光这一点,已经比那些人幸运很多了。

穆惜芮叹了口气,任手机自主息屏,她翻了个身,仰躺在沙发上,庆幸地笑了笑。

-

难得一觉睡到天亮,何遇关掉还没来得及响的闹钟,简单收拾过后,坐了早一班的高铁去南城。

几个小时过去,地图换了页面,抵达南城高铁站。

乘客簇拥着往外走,何遇慢慢走在后面,下车,出站,穿过前来迎接亲友的熙攘人群和争抢揽客的各路司机,像漫无目的的游行者,停在马路上,过了几分钟,拦的士上车。

目的地在市郊的一个商场,还是司机师傅推荐的,城市变化太快,各种高楼商场拔地而起,一年不见就容易迷失目标。

下了车,他在商场里随便解决掉午饭,照着网上的清单买了点礼物,耗掉个把小时,导航步行到附近的一个高档小区。

小区是没变的,保安不认识他,登记了信息才开门放行,他循着记忆里的路线走到内圈第二栋。

到楼下时正碰上有人出来,他走进去,坐电梯上十楼,右拐,停在黑色的防盗门前。

时间缓缓流逝,他将东西全换到一只手上,空出另一只手去按门铃。

指腹触碰到门铃的那一刹那,门从里面被打开,男人握着门把手,眉眼和何遇有几分相似。

“你怎么来了?”男人先一步开口,“不是让你不要来了吗?”

何遇站着没动,说:“我来看看小姚。”

“他不用你看,你赶紧走。”何光正声音紧张,伸手推他,“别让你姚姨......”

“你跟谁说话——”女人的声音从室内响起,逐渐靠近,停在门口,由疑惑转为愤怒,“你来做什么!”

她的目光往下,扫见他手里大盒小包,最外层的红色袋子由于内容物太长,还露出来半截细棍。

“你给我滚出去!”她不由分说地跨出门来,抢他手里的东西,“你这个丧门星,带这些东西来干嘛,还嫌害我们家不够惨吗!”

她身子瘦小,力气也实在不算大,却轻易夺走了何遇手里那些礼盒,摔了一地,又想来抢他手里剩下的那个袋子,没有成功。

何遇稍稍侧了侧手,攥紧手里装香烛的袋子,声音放低了些:“姚姨,我想看看小姚。”

某个字眼扎到神经,姚香叶一双眼睛血红,死死瞪着他:“看小姚?哪来的小姚?哪里还有!你告诉我啊?我儿子呢?我哪里还有儿子!”

她捡起地上的东西往他身上砸,“我那么好一个儿子,完完整整跟你出去,你连尸体都没给我带回来,你怎么做得出啊姓何的!”

乱七八糟的礼盒砸在身上,里面也不知道具体有些什么东西,尖锐的刺痛感从没完全愈合的伤口处传来,一阵阵发疼。

何遇站着没动,头垂着,嗓音有些哑:“对不起。”

“对不起有用吗!”姚香叶朝他吼,“对不起我儿子就能回来?难道你爸爸和那些医生跟你说对不起,你妈妈就能回来?”

何遇脸色一沉。

何光正终于出声劝阻:“香叶,别说了。”

“为什么不能说?”姚香叶挣脱他的手,“亲父子果然是不一样呵,无论冷战多少年有什么矛盾,到要对付外人的时候就父子同心了。我的儿子没了,你们在这里父子情深?”

她说着说着哭起来,“那可是冬天啊,海水多凉,我的儿子,他得多冷,你们有没有良心?”

“我不是那个意思。”

曾经在妻子重病时都不愿多牺牲一刻工作时间看着妻子火化也未曾皱过一次眉头的男人,此刻在女人的哭声里手足无措,慌得像个闯祸的孩子。

“你别哭,儿子也是我的儿子啊,我也难受。”

他抬起头来,看着面前屹立不动的人,像看一个陌生人那样,语气冰冷严峻,“你赶紧走,我们说了不用你来看了,别再来戳你姚姨的伤口了。”

何遇隔着门望了眼客厅,隐约能看见墙上照片一角,然后想象到那张,即便去掉色彩也依旧灿烂阳光的笑脸。

他放下手里的袋子,酒瓶磕在地上清脆作响:“我下次再来。”

人离开,袋子外壳松散下来,露出里面红色的烛黄色的香,格外扎眼,姚香叶气不打一处来:“扫把星!”

被叫的人巍然不动,背影高挺淡漠,更进一步挑动怒火,她抓起袋子起身就砸过去。

香烛在途中散落一地,被她握着的酒瓶承受了所有的力量,精准撞向目标。

哐地一声,瓶子弹回地上。

“跟着你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在女人凄厉的咒骂中粉身碎骨。

-

穆惜芮在家躺着没事做,想找的人不搭理她,不想找的人找她她也没心情搭理,打电话缠着老喻拷问了一圈准舅妈的相关情况,对方被磨得没奈何了,松口:“你去准备见面礼吧。”

“见面礼?给我舅妈的吗?”她扑腾一下从沙发上坐起来,“我真的要有舅妈了!”

男人嗓音低沉,此刻抬了点调:“你叫什么?”

穆惜芮懵懂眨眼:“舅妈呀。”

她捏着抱枕角熟门熟路地说,“就算现在还不是,在我优秀的舅舅坚持不懈的追求下,迟早那也得是我舅妈。”

喻丞舟懒着腔“嗯”了一声:“链接给我。”

穆惜芮:“诶?”

“你上次看中那包,”他懒散道,“我让巴黎的朋友带。”

穆惜芮反应无比迅猛,飞快发了链接过去:“谢谢舅舅,舅舅你这么帅气大方,月老一定会把你跟我舅妈的红线绑得死死的!”

又吹了一通彩虹屁,听对方说有事要忙,她乖巧地挂了电话,收拾好自己的仪容仪表,出门去给准舅妈买礼物。

根据目前所得信息,准舅妈是位漂亮的年轻女性,穆惜芮照着自己的喜好在商场挑了两件礼物,出来后打了个车,打算去她在点评上看到的一家甜品店买点下午茶犒劳自己,顺便整点夜宵迎接她亲爱的舅舅。

甜品店对“酒香不怕巷子深”的名言深信不疑,开在市郊,路上七拐八绕半个小时,天上忽然下起了雨,并且有愈下愈大的趋势。

穆惜芮双手搭着眉骨,趴在窗户上看外面的朦胧雨幕,视线移过一条街,猛地顿住。

“师傅,麻烦停下车。”

“在这?”司机有点不相信,“你还没到呢。”

“就这里,没事你按原目的地的钱。”

叽里呱啦讲了一堆司机才勉强放心,但也没忘嘱咐:“麻烦给个好评啊。”

穆惜芮应了声好,冲进雨里,跑过司机刚刚多开的那条街,拐弯,终于又看见那道身影,她边跑边喊:“何遇叔叔!”

雨里的身影顿了顿,没回头,继续往前走。

穆惜芮顾不得新买的小皮鞋,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水坑里,跑着追上他,气喘吁吁:“何遇叔叔,你怎么淋雨,你的伤口……”

她的话音一顿,望着转过来那双黑沉冷戾的眸子,声音卡在嗓子里,发不出来。

何遇垂眸盯住着她,眸底的阴冷让她满头满脸的雨水冲淡了些,眉头拧紧,唇瓣启了下:“你……”

像是想到什么,他停住,默了两秒,再开口时声音更加冷漠不耐烦:“哪来的回哪去。”

穆惜芮一愣。

脑子里一片空白,所以在他往人行道里侧走的时候也下意识跟了过去。

两人在屋檐下一前一后走了一段,前面的人停下。

“看在你舅舅的面子上才没说。”低冷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穆惜芮安静听着。

他的声音凉,她心也凉:“你挺烦的。”

何遇转过身,雨水打在雨棚上劈啪作响,几乎淹没他的话音:“所以。”

但穆惜芮还是听得清晰:“别再跟着我了。”

-

何遇步子很快,头也不回地,远远将檐下的人落在身后。

他穿过一条马路,借路边满满当当的车子隐去身形,拐进一家便利店里,拿了把伞。

“麻烦帮我给那边那个小姑娘。”他从皮夹子里掏出两张一百的,“就说是你们店里送的。”

店员是个年轻男生,眼镜片厚如啤酒瓶底,眯着眼朝他指的方向望出去,看见对面街边蹲着团鹅黄色,确认道:“是那个吗?”

何遇远远注视着那道身影,手指蜷紧又松开,喉头滚了滚,应声:“嗯。”

“等下。”

男生停下来,望他。

何遇抬手指了下刚推了篮子出来的女店员:“让她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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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男店员:性别歧视?

延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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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你好?”

女声自头顶响起,带着点儿试探,穆惜芮抬起头,望见一张陌生的脸。

还有一把黑色的长杆雨伞。

“虽然那人让我不要说。”她犹豫了一会儿,“但我觉得还是该告诉你,有人在我们店里买了伞,让我送给你。”

穆惜芮眼眶一撑,下意识问:“是何遇叔叔吗?”

女人摇了摇头,回忆着:“蛮高蛮帅气的,穿一身黑衣服,寸头。”

她想了下,又道:“虽然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但他应该挺关心你的,知道你一个人在这,还特地让我来,不让我们店里那个小男生来。”

穆惜芮蹭地从地上站起,因为起猛了脑袋还有些晕乎,她晃了晃,被女人扶住,抬头就朝街上张望:“他在哪里呀?”

“在我们店里。”女人急忙用伞遮住她,“你别乱看,让他发现了。”

穆惜芮立马老实地弯下腰,声音也小了些:“你们店在哪呀?”

女人没转身,手往背后指了指:“在对面。”

女人身上没什么标记,但穆惜芮还是找到了那家店,因为她看过去的时候,何遇正走出来,笔挺身姿格外显眼,一下就抓住了她的目光。

匆匆道了声谢,穆惜芮撑开伞就跑出去,踩着绿灯尾巴过了马路,追上何遇。

她这回没叫他,和他保持着半步远的距离,跟在他身后,手伸得老长,努力让伞面盖过他的头顶。

大雨簌簌直下,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完了几家店铺,前面的人忽然停下来。

穆惜芮的注意力全放在伞上,没留神,直接撞了上去,唉呀一声,手捂着鼻子,抬眼就看见何遇转了过来。

“还跟着我干什么?”伞面撑出片阴影,他的脸沒在影子里,嗓音也阴沉沉的。

穆惜芮换了只手举伞,眼睛低着,在雨打伞面的噼啪声中轻声开口:“刚刚有个好心人看我蹲在街边淋雨可怜,就来给我送了把伞。”

何遇沉着脸,不语。

“我觉得这个世界还是很温暖的。”穆惜芮停顿了一小会儿,抬起头,看着他,“我想把这份温暖分享给你。”

何遇冷着腔拒绝:“我不需要。”

却并没有转身离开。

手从鼻子上滑下来,在身侧垂着,穆惜芮曲了曲手指,抓自己的衣摆,声音几乎散进风里:“何遇叔叔,也许你一直以来都是看在我舅舅的面子上,照顾我忍受我。”

“可是。”话音歇了一瞬,增了几分底气,“你的好都的的确确是我本人在受着。”

他的目光微微抬着,她只能去看他眼睑处的阴影,“是我逃课翻墙被你碰见觉得尴尬,是我因为你赶走了隔壁学校讨厌的混混觉得感激,也是我想要不断见到你想和你说话,还是我在发现你招呼都没打一个就突然离开而感到很难过。”

落雨淅淅沥沥,催人前行,雨伞五颜六色,撑出无数个独属于执伞人的世界,匆匆擦肩而过。

穆惜芮站在她的世界里,和她心心念念的人一起,独独两个人,心里几分忐忑,也多了些勇气,掏出所有的心里话来说给他听。

“这些都是我。”她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臂,距离更近,“何遇叔叔,很多事对你而言可能是举手之劳,对我却意义非凡。”

何遇垂着眼睫,目光落在未知的某个点上,没看面前的人,也没说话,神情淡漠疏离。

“就像昨天下午,我知道你只是因为工作需要才去我家,可我还是好开心好开心。”

皮衣被雨水洗得冰凉,风吹过来也是冷的,穆惜芮手指冻得通红,却忍着没收回来。

“只是见到了你而已,哪怕你一句话都不跟我说,我能站在你身边,就觉得自己很幸运。”

“幸运?”何遇忽然出声,语气多了几分嘲讽,不比这清明冷风暖。

穆惜芮用力点头:“我从小运气就很好,我有很好的爸爸妈妈,爸爸妈妈给了我不错的外在条件和富足的生活,妈妈这边又让我拥有了对我很好的舅舅,通过舅舅,我又认识了何遇叔叔你。”

她仰脸望着他,目光真诚,“我真的觉得自己很幸运,能认识你,还能跟在你身边。”

何遇转过眼,目光终于落在她脸上。

“我知道你烦我,可你没有哪次真的赶我走,不论何遇叔叔你是为的什么原因,”穆惜芮说,“我都比其他人幸运。”

“你以为跟着我是什么好事?”他扯了下嘴角,眼底却一片寒凉阴冷,“你知道上一个像你这种想法的人是什么下场?”

穆惜芮愣愣望着他。

何遇正对着她,一字一句道:“他的尸体现在还在海水里泡着。”

“永远找不到了。”

他不再理她,径直走进雨里。

雨越下越大,很快模糊了视线,穆惜芮在原地站了不知道多久,感觉到血液冷却,他的身影渐行渐远,也许再也追不上。

“何遇!”她直接喊了他的名字,拔腿朝他跑。

何遇在雨幕里停住脚。

雨水飞溅到腿上,穆惜芮不停歇地跑到他身边,没撑伞的那只手紧紧抓住他小臂,气息有些不稳,但她等不及开口:“不会的。”

何遇垂眸看她。

她望着他的眼睛,语气坚定:“不会没有好下场。”

“我会证明。”她说,“能跟在你身边是最幸运的事情。”

雨声里,女生嗓音清脆:“你比任何人都要值得珍惜。”

伞笼在头顶,格出小块空间,风从两人之间掠过,空气里混进彼此的气息,淡淡的香水味和烟草气混做一团,又掺进雨水潮气,复杂纠结。

穆惜芮的手冷得发痛,有点儿握不住伞,她不自觉地活动了下手指,掌心忽然一空,伞柄转到了何遇手里。

她停在那儿,手向上举着,还维持着为他撑伞的姿势,呆呆看他。

“你太矮了。”何遇脸上没有表情,语气生硬,“伞顶着我头。”

言毕退了步,和她并排站着,冷声催她,“还不走?”

“走的走的。”

穆惜芮回过神来,手放下,跟在他身边,她没特意加快脚步,却还是能跟他保持同步,并肩走在雨幕里。

“这伞好小。”她在风里轻声抱怨了句,然后理直气壮地,向他靠近了些,依偎着他的手臂,舒了口气,“要挨紧一点才不会被淋到。”

撑伞的人不置可否,但也没推开她,默然走着。

风裹住雨丝,从两人身边擦肩而过,半空张开的伞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偏离了原位,不动声色地,倾向了左侧方。

将女生完完全全笼进伞下。

-

许是回家洗澡喝药及时,穆惜芮破天荒地没有感冒,在喻丞舟面前蹦跶了一天,缠着他盘问舅妈的事情,后者对她凭一双鞋子就推断出他带人回了家的事迹颇为诧异,盯了她半晌,沉眸拷问:“我外甥女呢?”

穆惜芮跪在沙发上,双手托着腮凑到他面前,眨眨眼:“在这呀。”

喻丞舟冷笑了下:“别演了。”

穆惜芮:“?”

“我外甥女没这么聪明。”他长手一伸,勾着她的脖子钳制住,“赶紧把她交出来。”

“可以。”穆惜芮伸出手,“赎金五千万。”

“不用了。”喻丞舟爽快地松了手,起身,“直接撕票吧。”

“......”

穆惜芮抓起抱枕砸他,骂他重财轻亲薄情寡义,后者单手接住,拎着一个边角,站在那儿,垂眸问她:“你不跟我一起?”

指的是去接葛允兮的事情,两人早商量好的。

“不去了。”穆惜芮转身抱起另一个抱枕,顺势避开他的目光,“我去接何遇叔叔,你地库还停了辆车吧?”

何遇回了阳韶工作的事,喻丞舟比穆惜芮更早知道,之所以没提,是因为了解他的性格,同时觉得不必给对方添麻烦。却不想两人会碰见,自己这糊涂外甥女到头来还是靠他照顾。

小丫头知恩图报不是坏事,何况对方还是他非常熟悉且放心的朋友。

喻丞舟没觉得有问题,嗯了声,嘱咐她开车小心。

“知道啦。”穆惜芮无端想到何遇嫌她唠叨,觉得他或许没说错,真是跟舅舅学的。

“不早了。”她催促,“你快走吧,小鸽子学校远着呢。”

喻丞舟看她一眼,她几乎没有穿上两次的衣服,换条新裙子也不奇怪,他没再说什么,披外套出门。

门轻声合上,穆惜芮飞快爬起来绑头发化妆,似乎怎么折腾都不够完美,在屋子里跑来跑去,匆匆忙忙,脚磕到桌角上,她疼得龇牙咧嘴,也顾不得多看,赶着时间出门。

地址是从舅舅那儿问来的,何遇昨天说了句顺路就一直送她到楼下,又一声不吭地离开,发消息也不回,她只能去舅舅那儿套消息。

为了避免被怀疑,还搬出了何遇在阳韶帮她的事情,只不过说一半藏一半半真半假,编着报恩的借口,让他去跟何遇提晚上一块走的事情。

何遇到底还是给了老朋友几分面子,报了地址和见面时间,说是会在楼下等。

等的是喻丞舟。

所以,理所当然地,会在看见来人时皱了眉头。

穆惜芮见了何遇就丧失掉好好走路的能力,下了车,蹦到他面前:“何遇叔叔,我来接你啦。”

何遇没动:“怎么是你?”

穆惜芮揣着明白装糊涂:“对呀,不然何遇叔叔你在等谁?”

和他对视一眼,又规矩了些,“我舅舅吗,他去接我朋友了。”

她主动解释:“那不只是我的朋友,算是我舅舅第二个外甥女,但他们俩好像有些误会,需要联络一下感情,是我舅舅自己想去接那个朋友的。”

想到什么似的又飞快摆手,“当然老喻也不是不想来接你,他想来的,只是不顺路,正好我不是也会开车嘛,他就让我来了。”

何遇上下扫她一眼,眼神里没几分信任。

质疑赤 | 裸裸的,穆惜芮觉得自己的尊严遭到了挑衅,果断从口袋里掏出驾驶证:“我真的会,高考完我就考了驾照,四舍五入也算老司机了。”

何遇抬眸:“老司机?”

“是啊!”穆惜芮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板起小脸,煞有其事地劝诫他,“我们俩中间那么久没见了,何遇叔叔你要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

一字一顿,“时代变了!”

何遇眼神一凛。

她收了驾照,绕到他背后,一边推他一边巴拉着说时间不早了路上还会堵车大家都等着何遇叔叔你最有时间观念之类的云云,没完没了。

何遇耳朵里嗡嗡作响,挪了步子,上车关门,重获片刻安宁。

伤口复疼加上旁的原因,他昨晚严重失眠,这会儿精神不大好,穆惜芮闹是闹的,细节也都留意着,坐上车后,正经地轻声问他:“赵恒叔叔的小馆子挺远的,要不你睡会儿?到了我叫你。”

何遇没有马上回答。

她当他是担心,朝他侧了侧身,拍着自己波澜不兴的胸口大言不惭地说:“放心吧何遇叔叔我车技很好的。”

语气娇俏又自信,“人送外号齐阳车神。”

何遇这会儿终于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三分淡漠四分怀疑,还有点无语荒唐,唯独没有信任。

穆惜芮的尊严再次受到伤害,押上毕生信仰补了句:“真的,中国人不骗中国人。”

她的眼睛很大,将人望着时,亮晶晶的,漆黑的眸子里闪耀着坚定自信的光芒。

何遇收回目光,如她所愿合上眼皮,上下眼皮刚刚完成会师,身下原本缓慢移动的车子就忽然猛地一顿。

眼皮被迫分离,目光从反光镜里望过去,漆黑的车屁股似乎完全不懂得避嫌是什么东西,亲昵地贴着后头蓝岑岑的车脑袋,难分难舍。

刚起步就把人车顶了。

“是得发展地看。”

他这声感慨没头没脑,穆惜芮不由得疑惑回头,认真地等他下文。

但很快她就后悔了——

何遇神情平平,睨着她,咬字懒淡:“车神。”

不带一丝嘲讽,“你是从哪国偷|渡来的?”

穆惜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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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穆惜芮和喻丞舟这对舅甥,互相卯足了劲撬对方朋友,还都把对方的关系想得很单纯很纯洁

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喻丞舟去接小鸽子的故事在《愿为夜空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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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家平安夜快乐

延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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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那车是在穆惜芮来了之后突然停进去的,位置挺偏,又离得近,加之自身紧张,不小心就在倒车的时候碰了上去。

穆惜芮这会儿有点尴尬,原本还算宽敞的车内空间一下变得闭塞窘迫,她红着脸,先憋下了解释的话,说:“我去看看。”

“坐着。”何遇早一步解了安全带,丢给她两个字便开门下车。

穆惜芮趴在车窗框上反身去看,他走到蓝色私家车旁边,俯身朝车内瞧了眼,直起腰,掏出个小本子,签字笔在上面刷刷动几下,撕下张纸来,用雨刮器压住。

很快重新走回来,到她这边:“人没在,我留了电话,现在先过去赵恒那边。”

讲了个长句。

穆惜芮仰头望他,懵懂发问:“你留的是我的还是你的?”

何遇看她一眼,冷笑下:“我为什么会记得你的电话?”

是哦。

穆惜芮点了点头,又道:“那到时候车主找你你再打给我?”

何遇没说好,也没拒绝,直接掠过了,单手插兜,俯视她:“你能不能行?”

穆惜芮一下没会过意来,表情茫然。

他朝车内的车载电脑抬了下下巴:“时间不早了,不行就打车。”

原来是问她能不能开车。

穆惜芮平常挺佛系,但就是想在何遇面前证明自己,尤其刚刚才丢了个大脸,她更急着找补,于是也当下也没有去想,明明他会开车,为什么还要打车。

“我行的,这是意外。”她解释,“我来的时候开得挺好的,何遇叔叔你上车吧。”

说着转身去给他开副驾的车门。

她今天穿了短上衣搭百褶裙的套装,没大动作时,上衣衣摆刚好盖着裙腰。此刻为了推另一侧车门,半截身子折叠拉伸出去,上衣衣摆也跟着往上提,露出白皙光洁的后腰。

何遇太阳穴直跳,往上抬了抬目光,沉着嗓子叫她:“穆惜芮。”

当事人浑然未觉,手搭在副驾车门拉手上,听见声音娇娇软软应了一句。为了看他,上身还回过来一点,衣摆提得更高,侧腰画了道纤细弧线,延伸进上衣里,若隐若现地,一直到达某个不可探测的隐秘区域。

何遇喉头微动,伸手进去,按着侧边开关关上了点车窗,命令她:“坐好。”

穆惜芮懵着:“诶?”

何遇有点烦躁,快步绕到另一边开门上车,掌心抵着她发顶,将她按回座椅里,语气冷硬:“赶紧走。”

他的情绪总是变化无常,穆惜芮时常搞不明白,也懒得去纠结了,只要他没不理自己就行。她鼓着腮帮子吹了口气,理理自己被弄乱的刘海,端正坐好,系安全带出发。

这一次路途很顺利,克服了在他面前的紧张,穆惜芮车也开得平稳,只不过何遇不知道是不放心还是别的原因,没有再睡觉,睁着眼睛坐到了目的地。

他们到得不算早,包厢里已经凑了桌麻将,见他们进来,不约而同放了牌,起身打招呼。

主要是和何遇打招呼,但他性子冷淡,跟谁都说不了两句,胜在旁边还跟了个穆惜芮,都是熟人,很快聊作一团,不存在冷场可能性。

中间隔着辈分和年龄差,有些话题只能适可而止,没一会儿便觉得,聊天不如打字牌。

穆惜芮从小跟着父母舅舅混局,耳濡目染加后天实操,早练出一手精湛牌艺,对这提议当然满口答应。

人其实是完全够凑一桌的,可还是特意留了个位置出来,给独坐在一旁的冷清神仙。

“遇哥。”郑文走过去,请神,“来打牌不?字牌,你的场。”

何遇正低着眼懒散滑手机,闻声抬了下眼皮,兴致缺缺:“你们摸吧。”

言毕关了手机,合眼假寐。

郑文摸了摸鼻子,没敢再打扰他,走回去转述了下神仙的意思,这桌牌就没再开起来。

无他,只是这字牌局本就是为了邀请他加入“群聊”才谋划的,主角不来,也没了必要。

穆惜芮回头看着沙发上静默的身影,无端想起那句古诗: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今夜无雨,人却是挺低迷的。

回了老家依旧独身一人的他,明天也有要去祭拜的人吗?

这个问题不大不小甚至无关紧要,却像根刺似的扎在她嗓子里,一直梗到饭局终了。

喻丞舟到后半段的时候就离场了,被托付去找走得更早的葛允兮。

担心朋友是一个原因,穆惜芮也有点想支开他。

只是没想到,送走亲舅舅还有后来人。

她算是个小辈,差不多是今晚来参加饭局的这些人带着玩大的,喻丞舟不在,就都自觉担任起舅舅的角色,关心她的安全问题。

“不用了王叔叔,我舅舅一会儿要来的,我等他。”

类似的话记不清重复到第几遍,穆惜芮累了,觉得还是先离开包厢比较好。

她走得极慢,数着步子在走廊上移动,但也仔细留着神听身后的动静,以便能在何遇从洗手间出来的第一时间到他身边,跟他一起离开。

“小穆。”走完一半路程,有人叫她。

这声音不是期盼中的那道,跟上来的人也的确不是:“你舅舅刚刚打电话给我了,说他找到了小葛,得送她。”

那就不会回来找她了。

穆惜芮对这结果挺满意。

但赵恒很快就说出了让她不满意的后半句:“我送你回家。”

“诶?”穆惜芮连忙摆手,“不用的,我开了车。”

赵恒:“那你送我兜兜风,我喝酒了不能开车,你把我带到你家楼下,我再打车回来。”

反正就是坚定了要送她,“我答应你舅舅了,安全送你到家。”

穆惜芮心里着急拒绝,连带着脚下的步子也不自主迈急了些,等再回神时,已经走到了楼梯口,她收回往下迈出去的那一步,定住不动:“我接何遇叔叔来的,得把他送回去。”

赵恒站在她下方一级台阶上,体贴入微:“我这上面有房间,已经安排他住下了。”

“他住这?”穆惜芮不相信地又确认了一遍。

“是啊。”被那双大眼睛望着,赵恒不由自主地解释了下,“我看遇哥挺累的,他也不喜欢闹腾,就提前出来给他安排房间了。”

所以不是去洗手间。

那怎么不告诉她一声?

说一句:我今晚不跟你一起走。

或者:不用等我了。

那么难吗?

穆惜芮站在楼梯口,半截脚掌悬空,人也像是被扯成两半,神思飞上半空不着地,心却重重往下沉。

好像没什么必要。

在场那么多人,有谁是他打过招呼的?

朋友尚且如此,她又有什么立场,应该得到他的特意通知。

她没有。

他一定也不知道,如果他不说,她会在这里等他一晚上。

“小穆?”

呼唤声从下方来,却直接将她飘忽的神思拍进体内,和心脏接轨。

神体陡然相合,有点不协调,穆惜芮重心不稳,腾空的半截脚掌擦着台阶下滑,她却本能地想稳住上身,脚踝就这么被一上一下两股力道折成近九十度。

“哎哟。”比她先一步喊出来的是赵恒,他手忙脚乱托住她,“你怎么样?”

穆惜芮想说不要紧,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赵恒的脸在视线里模糊,只能从话音里断出他应当是挺担心:“是不是很痛?要不要看医生?”

是挺痛的。

但也没痛到那一步。而且应该找什么医生?

没记错的话,医院现在还没专治单相思和矫情病的科室吧。

她抬起手背蹭了下眼睛,视线清晰了些:“还好。”

她穿着短裙,赵恒不太方便仔细低头去看她的脚,只能扶着她:“我背你吧?”

穆惜芮一愣,连忙拒绝:“不用赵恒叔叔,我能走的。”

赵恒看着她长大,知道小姑娘怕痛得很,小时候打个吊瓶都要哭哭啼啼喊什么让美少女战士把护士抓走,现在直接把脚腕折了,怎么可能没事。

强撑罢了。

“你不用见外,我比起你亲舅舅就跟你少了点血缘关系,这几年没怎么见可能生疏了,”他试着用忆往昔的办法消解小姑娘的尴尬,“但你小时候我可没少抱。”

穆惜芮本来没觉得尴尬,她只是不想添麻烦,加之穿着短裙不方便。但他这么一说,她反倒有些尴尬了,没由来的,又想到何遇之前告诫她的话。

——不论我们怎么对你,都不是你真正的亲叔叔。

赵恒哪知道她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只看她站着不动,有点没奈何:“这儿除了我就只剩下你何遇叔叔了,你总不能指着把他叫下来背你回去。”

又说,“比起他,你跟我总熟悉点吧?”

如果人的身体有开关,“何遇”两个字必然是穆惜芮体内最敏感的那个,稍一提及就会触发条件反射,她压根没听见他后半句,只是下意识地问:“为什么不能?”

刚一问完,出走的脑子就回来了。

这个想法实在是太无厘头了。

赵恒似乎也这么认为,让她逗笑了:“你是真跟他不熟啊?”

一副看不谙世事天真小白兔的眼神,“让你何遇叔叔背人?别说他这会儿睡了有起床气,就算醒着,你敢去跟他提,他不把你丢出去我名字就倒着写。”

他背朝她,半蹲下,“还是我来吧。”

穆惜芮仍然没动,她并不是怀疑他的话,更没有逆反劲作祟。

只是——

“还没走?”

身后响起的淡漠嗓音似丝线,轻轻一勾,她的视线就朝着声源转了过去。

男人出现在楼梯口,面容冷峻,外套搭在臂弯里,黑色衬衣也不像往常严整,解了颗扣子,领口微敞,喉结凸起小块,随吐露的字音稍稍滚动:“干什么呢?”

兴师问罪的语气。

赵恒听见声音站了起来,也回头:“遇哥你还没睡啊?”

像是反应过来他刚刚的问题,解释说,“小穆把脚崴了,我送她回去。”

何遇冷着眼上下扫穆惜芮一遍,眉头微拧:“平地也能崴脚?”

又嫌弃她。

穆惜芮觉得委屈,初看见他时眼里亮起那抹光也灭了,她低着点脑袋,闷闷嘟哝一句:“要你管。”

“什么?”何遇走近了一步,站在和她平级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穆惜芮咬着嘴唇不说话。

作为两人共同的朋友,赵恒对他们俩的脾气可太了解了,一个娇气小软包一个铁直没耐心,掐起来简直是秒秒钟的事情,到时候遭殃的还得是他。

于是想插进去当和事佬:“不是......”

一件黑色外套从眼前划过,划断他的话音,直接罩在小姑娘头顶。

他有点懵,当事人也挺懵,扯着外套从头顶上扒拉下来,抬眼望外套的主人。

“围腰上。”何遇简略抛给她几个字,下台阶。

穆惜芮呆呆定在那儿,目光随着他转过去。

他停在她身前一级台阶远的位置,笔挺阔背稍稍俯下去一些,嗓音冷硬,从前面传来:“上来。”

穆惜芮没反应过来,又或者是不敢相信,看了眼旁边的赵恒,后者也忙着惊讶,没时间搭理她,她只能自己求证:“你、你要背我吗?”

何遇挺不耐烦地“嗯”了声。

大概是让赵恒洗了脑,穆惜芮居然下意识地想退缩:“这、不合适吧?”

“?”

何遇顿了下,慢条斯理直起腰:“怎么?”

他回身垂眸,盯她,“是还得请驾?”

语气凉凉的,“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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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穆惜芮:呜呜呜他又拿这个噎我

桔子粟:至少他没叫你车神。

穆惜芮:......

-感谢鱼丸的地雷!

今天鼓起勇气看一眼评论区,终于有人来了,桔子粟感动得老泪纵横

圣诞节快乐

延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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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穆惜芮在赵恒震惊的目光中,趴上了何遇的后背。

赵恒大抵也是见过不少大场面的人,很快恢复过来,还替他们叫了辆车在会所门口等着。

但穆惜芮不是特别感谢他的细心体贴,她难得有这样一个机会,第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当然希望能让何遇多背她一会儿。

上天许是也觉得她一直以来不容易,终于大发慈悲站在了她这边。

分明错开了晚高峰,路上还是格外堵,遭遇了鬼打墙一般,半个小时过去窗外的画面也没变过一帧。

“在这停吧。”提要求的是何遇。

司机纳闷:“你们目的地不是在怡景那片去了吗?”

何遇“嗯”了一声,没什么兴趣说太多:“太慢了。”

他侧目看向旁边,小姑娘也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眼睛在夜里熠熠生辉,她单手撑着坐垫靠近了些,系在腰间的外套跟着动了动,拉链叮铃作响。

她的声音也清脆:“我们自己走吗?”

司机找机会在路边停车,何遇收了目光,没回答,默然开门下去,站定,朝她伸手。

街边亮起路灯,很深的颜色,给人一种温暖的错觉,车门框好似一条楚河汉界,割断光线,他站在更亮的那一头,手伸过来,从明到暗,递到她眼前。

穆惜芮抬手搭上去,摸到他指腹的一点小茧子,她停顿了下,手又往前移了点,紧紧攥着他的手掌,假以借力的由头。

她单脚先迈出去牢牢踩在地板上,受伤的那只脚则只虚虚点地,难以平衡似的,一下车就往他身上扑。

他的反应确实快,及时接了个满怀。

等回过神来才后知后觉想起,依他的职业本能,应该是快速避开将人推出去。

可他接住了。

穆惜芮就势勾着他的脖子,脚尖踮起老高,因他俯了身,下巴刚好能搁在他颈窝,脸藏住,只留饱含歉意和烦恼的声音:“崴了脚好麻烦,站不稳了。”

那团气息就轻轻柔柔呼在脖颈,挠痒似的,蹭得那一块皮肤都热了起来,这热度又见缝插针地钻入毛孔,沿血管蔓延,直烧到心里去。

一瞬间,嗅觉、触觉、温觉,所有感官都被无限放大。

何遇闭了闭眼,抬起刚才本能托住她后腰的手,虚虚浮在半空,喉头滚动,带出沉哑嗓音:“撒手。”

穆惜芮选择性耳聋或者哑巴,仗着彼此谁都看不见谁的表情放肆耍赖,没骨头一般靠在他身上,手更紧地勾住他脖颈,不放开。

两人贴得近,只隔了两层单薄衣料在中间,她轻轻一动作,就带起极清晰的皮肤刮蹭感。

何遇说不出的烦躁,手指蜷紧又松开,最终还是抬起来,拽她的手臂。

“何遇叔叔。”她却突然叫他,脸埋在他脖颈,声音闷闷的。

何遇手一顿。

“我长大了的。”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像拨动的弦,每一下都回弹在心上,“我真的是大人了。”

南方回暖晚,清明时分,夜风依旧寒凉,树叶冻得哆嗦,簌簌作响。

叶片抖动停歇的间隙,响起他的声音,近乎柔和,叫她的名字。

又近乎无奈叹息。

对她总是说来就来的哭腔的无奈,“先回去。”

“我不要。”她很少这样直接地拒绝他,像是做好了破罐子破摔的打算,“回家就见不到你了。”

“你总是说走就走,说不理我就不理我。”

她呜咽着埋怨他,“我每次跟你分开的时候都在担心,担心第二天还能再见吗,你要是又一声不吭就走掉怎么办,我要去哪里才能找到你。”

何遇松了攥着她手臂的手,垂下来,几秒后又抬起,停在离她后背一拳远的半空,悬着没落下。

“我工作单位在那,”没奈何地挤出一句他最为不擅长的劝慰,“能走哪去?”

“我哪知道啊,”她有点酒壮怂人胆的意思,边哭边说,“工作能留得住你吗?留不住的,你想走就走掉了。”

停了下,又委屈巴巴地道,“而且,你又不准我去你单位找你。”

何遇总算找到了一句能搭上的话:“我什么时候不准了?”

穆惜芮抬起脸:“那你就是准咯?”

人行道上行人无几,矮墙寂静立在那儿,被路灯染成红黄色,衬得墙上的宣传画格外别扭。

他的回答也别扭:“单位不是我开的,脚在你身上。”

她松开他一点,脚掌落回地面,一只手还搭在他肩上,另一只手握拳,伸出根小拇指:“拉勾。”

何遇没动。

她直接自己上手,捉着他手腕,将另外四根手指按成拳,独独留下小拇指,和她的勾在一起。

他居然也没反抗,任她拨弄,听她一本正经地许诺:“何遇不能——”

顿了下,补充条件,“永远不能不经穆惜芮的允许,突然就消失。”

何遇扯了下嘴角,嘲讽的:“你栓狗呢?”

她抬起头,嗔他:“哪有这么说自己的。”

“......”

她刚刚要么趴在他肩头,要么低着脑袋,直到此刻才露出脸来,两颊缀着两团绯色,眼睛透亮,一滴泪也没有。

全他妈装的。

何遇敛起眼眸。

穆惜芮心虚地低了低下巴,双手抓住他的手臂借力,很主动地,单脚跳着移到他背后,小声说:“何遇叔叔,时间不早了,再不回去我舅舅要担心了。”

何遇转过身,面对她:“我说我要背你了?”

穆惜芮被他整得措手不及,抬头:“啊?”

他抱起双臂,好整以暇地俯视着她:“你刚刚不是挺能耐?”

“我没有。”穆惜芮老实地反省,“全靠何遇叔叔抱得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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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警徽发烫,何遇到底没把她一个人扔在街上。

夜空漆黑一片,路灯高悬,一盏接一盏,像整齐排列的橙色星光。

穆惜芮趴在何遇背上,从灯下过,在汽车往来声中有一句没一句地扯。

扯她的现在,她的过去,她的未来。

全都是她的,她不问一点他的事情。何遇偶尔也想,她不是真傻,该聪明的时候她一点也不含糊。

“何遇叔叔,你记不记得你以前在我家带我打游戏。”她一个人唱独角戏累了,也开始拉他登台,“那是我第一次得大满贯。”

他算是配合也没完全配合:“不记得。”

“那你记不记得,有天你打完球,在街上碰见我,看我心情不好吧,还带我去买草莓牛奶?”积极给他提示,“那天是个阴天,有点闷热。”

脑海里一闪而过街边沮丧的身影,何遇淡声回答:“不记得。”

她的话音就此终了,剩下夜风穿梭,肆无忌惮喧嚣,路边灯牌换过几道,夜宵店变成足浴城。

“其实,那天我被老师骂了。”

今晚夜色适宜剖白心事,曾经羞于让他知道的秘密如今也放松拿出来说,“我做一个动作老做不好,老师说我文化不行跳舞还不努力将来能有什么用,给大老板当花瓶吗?”

何遇脚步慢了些。

背上的人却无所察觉,故作轻松地笑了声:“长得好看的人就是很容易被误会。”

“我不喜欢解释,所以没有说,”她趴在他背上,声音也随身体低下去,“我腰病犯了,很痛。那个动作我做不了。我多好的脾气呀,就安静等她骂完,还上完了整节舞蹈课,结束才离开。”

那天云很厚,密密地缀在天上,像是在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雨,好挫挫这秋老虎的锐气,可惜到傍晚也没结果,空气里吸满的水汽反倒让天气变得更加闷热难耐。

她蹲在长椅边,维持着一个最能缓解腰痛的姿势,许久许久,直到暑气充斥大脑,连悲伤的气力都没了,才舍得起身。

这样当然是站不稳的,摇摇晃晃,被凭空伸来的手及时扶住,幸免于难。

抬头看见他的脸,就那么凑巧,出现在日光褪去的最后一瞬。

她记不得他穿哪件衣服,记不得他脸上表情,更记不得他额间几滴汗珠,只清晰铭记着,那一瞬间内心的感慨——

他们是有缘分的。

所以她有幸得他一场陪伴,哪怕他一句话不说,没有安慰也没有开导性的长篇人生哲理,甚至没有一句怎么了的关怀。

但至少,他陪在她身边,从天光坐到天黑,陪她听医生叮咛唠叨,陪她步行夜下长街,会在买烟时顺手从冰柜里拿一瓶牛奶,是她喜欢的粉色。

她全都记得。

他不记得的那些,酿出她青春酸甜滋味的那些。

每个细节都记得。

“那,”晚风停了些,桥上灯连成光带,她望着远处星星灯火开口,“烟花好看吗?”

何遇脚步微顿,一瞬间的事情,又恢复原来的速度往前。

“不记得了。”他说。

不记得有烟花?还是不记得好不好看?他没说。

风停了,被吹散的酒意重新聚回来,穆惜芮晕晕的,侧脸贴在他肩上,闭了眼,也不再说话了。

空气随步伐轻微流动,混着他和她的气息,一下子有些分不清,这身下的温度属于她还是他。

又或者,他们根本不分彼此。

她不动声色地,一点点轻轻收拢手臂,环他更紧。

听着胸口心脏跳动声,她想,至少这一刻,他在身边,在她一个人的身边。

-

何遇的外套留在了穆惜芮腰上,走出小区大门,晚风迎面一吹,他才想起来。

消息都编辑好了,提醒她记得解开,却还是没发出去。

一件外套而已,能引发什么猜疑,做贼才心虚,喻丞舟不会多想。

他划掉微信,切换到地图软件,找附近的药店。

很近,步行几百米就到。

导购员很热情,见他在某排货架前稍有驻足,立刻走过来问:“是颈椎不舒服或者腰痛吗?”

像是懂点微表情,看了他一眼,又问,“还是扭伤了?”

最排头的一个药盒上印着跌打损伤字样,可见是伤患才需要。

何遇移开眼:“有消炎药吗?”

导购员愣了两秒才跟上他跳脱的问题,说:“有,在这边。”

包扎用品就在消炎药隔壁,他顺手拿了些,结账离开,再没看过膏药区一眼。

回到会所,赵恒不在门口,何遇也没想法找他,径直返回房间,甩上门,边解扣子边往里走。

换下衬衫,身上缠着的白纱布便显现出来,胸口一圈清晰的血印。

和他体感的差不多,昨天让姚香叶砸坏的伤口还没好透,今天就因为用力又多崩开了些。

何遇平静地撕下吸附在皮肉上的纱布,消毒上药包扎,动作干脆利落,熟练非常。

处理了那些沾血的纱布和棉签,他起身往茶几边去,目光不经意间掠过柜子旁的半身镜。

室内光线充足,镜子清晰映出他的模样,脸色苍白。

他在镜子前停留几秒,视线移向窗外,街上灯火昏黄,他们刚刚那样匆匆一照面,应该是看不出异常。

手机在床上震动,他移步过去,床单仍然维持着卷皱的状态,显然有人躺过,只是去得匆匆,痕迹也凌乱。

他随意在床沿坐下,看见屏幕上的微信消息。

【芋泥饼干:何遇叔叔,你到了吗?】

很快又是一条。

【芋泥饼干:你的伤口怎么样了?我今天真的喝酒上头了糊涂了,你才动完手术没多久,昨天又淋了雨,今晚我还让你背我。】

应该是没看出来。

他关了聊天界面,退出微信前,手指在屏幕上一点,莫名其妙点进了收藏里。

工作习惯,重要的东西他都存在脑子里,逼不得已要向上级交差走程序时会用到实物记录,办法很多,但绝轮不到社交账号,于是这么久以来,收藏里就只藏着一条。

一则小视频,时间是2016年除夕夜。

他点进去,直接拉到第三十六秒。

烟花轰然炸开,点亮整个夜空,绚烂璀璨。

农历新年第一天,郊外广场人头攒动,有人在欢笑,有人在祈祷,女声夹杂其中,一字一句对他祝愿:“何遇叔叔,新年快乐!”

亲近又遥远,千千万万遍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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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她太耀眼明亮,或许他也知道自己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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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惯藏起感情 不讲一句

送给何队

/

——还害怕我一开口便失去

送给这两人

延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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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四月清明,细雨绵绵,路上人来人往,步履匆匆,将停滞不动的车流远远落在身后。

穆惜芮歪着脑袋窝在座椅里,昏昏欲睡。

上下眼皮相会之际,车身猛地一震,她由着惯性往前扑,人没摔着,睡意全吓跑了。

前座司机骂骂咧咧,哪个不长眼的顶他屁股没看见都堵着吗赶去占投胎位啊。

然后车门一甩走了下去。

穆惜芮坐在车上反应了一会儿,悟出来应该是追尾了。

追尾了?

她慢吞吞想起来,昨天她蹭车那事何遇那边好像一直没动静。准确说,是昨晚送完她回去后他整个人就没动静了,一夜一天,她发出去好多消息,一条回复都没收到。

夜幕深沉,红色车尾灯交织成河流,一直沿路的尽头淌过去,望不见底。

穆惜芮开门下车,司机正在和赶来协调的交警掰扯情况,她这点小嗓子根本加入不了,只好从包里翻出几张喻丞舟临行前给她备着以防万一的百元现金,塞进司机怀里。

对方终于舍得分点注意力给她,她抓紧机会和他打完招呼,拎行李箱离开。

这路看着有些眼熟,不过所有半新半旧的街道在她眼里都大同小异,保险起见,她打开了地图,离她公寓还挺远,但是——

她又抬头看了看,终于在十字路口另一端瞧见家内衣店,和化妆品店移动通讯连在一块,她上次去给何遇买过睡衣。

塞翁失马得父子性命周全,她一路颠沛,又是走错路又是堵车又是追尾,本来沮丧热水澡和舒适大床遥遥难盼,没想到兜兜转转却到了何遇家附近。

天赐良缘不可辜负,她想好了由头,拖着行李箱按导航往何遇家去。

家里没亮灯,黑漆漆的,像是没人在。

她做不到提行李箱徒步上七楼,又不知道他是不是在休息,在楼下傻呆呆站一个小时,想着这段时间也该够他补精神,抖着被冷风吹僵了的手,拨他的电话。

微信他难得看更难搭理,打个电话也算提前告知而不是突然打扰,没把柄给他怪。

第一次没人接,她等了一会儿,担心他在开会或者工作,先给徐程发了条短信试探消息,得知他们还没收假开工,才打第二个。

这回通了,接电话的是个陌生声音。

“喂,你是他朋友吧?”

朋友?算是吧。穆惜芮想。

但她知道眼下这个不是重点:“您是?”

“我开羊肉火锅店的,你朋友在我这喝多了,”老板声音粗犷,催她,“你快来把他接回去吧,我今天有事,得早点关门。”

穆惜芮从小被家里长辈灌输了很多安全知识,应该先考量这是否是个陷阱。

但她第一反应还是让老板报了地址,丢下行李箱,打车赶过去。

好在这世界上还是好人多。火锅店是个小苍蝇馆子,生活气很重,但各种执照一样没少,正正规规的。

何遇的情况也没她想象得那么严重。

没有电视里那些醉酒闹事痛哭流涕撒泼打滚的画面,他清醒时性子沉静,喝多了也是静的,一个人坐在那儿一杯接一杯的慢慢喝,手比滴酒未沾的她还要稳。

看见他的那一瞬间,穆惜芮阴谋论地怀疑,何遇压根没醉,老板只是自己坐不住骗她来结款领人的。

可当她走过去,轻声叫他名字,他抬眼看她,眼神朦胧迷离,她知道,自己错怪老板了。

醉酒的反应有很多种,有人睡有人哭有人话唠有人疯癫,何遇是最隐晦的那种,他直接给自己禁言,比日常更冷寂。

穆惜芮好不容易在出租车的暖气里稍稍活络了身体,伸手想要去拿他的杯子,就又被他一个眼神冻住。

他不说话,就冷冷盯着她,好像下一秒就能凭空变出把冰刀,直接砍断她不老实的手。

穆惜芮没有任何应付醉鬼的经验,有点头疼,在他跟前蹲下,轻声说:“何遇叔叔,我是穆惜芮。”

何遇的目光转过来。

她半仰望着他,伸出手,“我来接你回家。”

上天再一次站在她这边。

分外简单的几个字,却激退些许他眼中深厚冷意,他静静将她望了一会儿,忽然放下酒杯,指尖搭上她指尖。

火锅和混合酒各占几分功效,将他手指熏得温温热。这点热度从她五指开始,不消一会儿就裹住了她整只手。

穆惜芮瞪大眼睛望着他反握住她的那只手,想,他是真的醉了。

下一秒何遇就验证了她的猜测,他两眼一阖,朝她的方向歪倒下来。

穆惜芮虽然体重高达九十几,但平分给一六八的身长,各处也得不到多少肉。她支撑不及,被他压着摔在地上,小腿皮肤裸露在外,紧贴地板,触感黏腻冰冷。

可她后来无意中路过这家不起眼的小火锅店,回想起来的,却只有包裹着她手掌的粗糙热度。

他一直握着她的手,哪怕是后来被老板半搬半扶上车,在车后座挨着她度过长街灯灭灯亮,靠她搀扶登一级又一极阶梯上楼回家,也一直没有松开。

大概是没时间料理又或者懒得搭理,客厅她布置的那些装潢几乎未变,她扫一眼满室灯光,直接扶何遇去卧室。

那沙发太硬,坐久了都硌骨头,实在不适合躺卧,而以他们之间的悬殊力量差距,何遇但凡躺下了,她就别想把他拉起来。

穆惜芮总是在不该聪明的时候聪明得过分,随随便便晃一下的想法,结果却应验得又准又快。

她仰躺在床上,望着头顶让外头光线染成淡黄色的天花板,反应不过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一瞬间的事情,刚刚还要低眼才能看见的床板,怎么就到了她身下。

呼吸有点费劲,她往下扫了眼,看见压制在身上的那条胳膊,好像明白了点。

下车时他就睁开了眼,或许更早,她一路紧张,一个姿势僵在那儿让他靠,大气都不敢出,更别提低头去看他脸上变化。

但他也仅仅是睁开了眼,凭本能让身体醒着,能勉强自己迈腿下车上楼,精神仍旧醉得彻底,手半搭半勾她的脖子,像拄了根支架,大半力量全压在她身上,磕磕绊绊跟她到卧室床前。

何遇这个人太有主见和戒心,即便醉得一个字音不吐,身体还是有他自己的想法,要自己上楼自己回家自己往床上躺。

他的身体这么多年来只记住了他一人的本能,当然不会顾及一根“拐杖”的安放,惯性就跟着一起带倒了。别说他现在醉了,即便他有意识且大方让她一只手,她也干不过他。

于是,那一点想在他倒下去之前抽身出来的挣扎,就只是让她在躺倒的时候能翻个面,正面直上。

人没意识的时候要重许多,一条胳膊都压得她胸口憋闷,可穆惜芮却不是很想推开他起来。

只要活着一切皆有可能这话当真不是唬人的,她本以为昨晚那样被他背回家已经是她人生巅峰,没想到日历一换,她居然还能有被他抱着同床共躺的晚上。

目光从自己右侧的胳膊上扫过,外沿搭着他的手,手指微微卷曲。

她想,这应该算是被他抱着吧。

卧室里没来得及开灯,客厅的光渗进来一点,一半昏黄一半昏黑,他在更暗的那边,脸侧向她,眼睫低垂,面容隐没在阴影里,感受不出情绪。

穆惜芮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尖停在距他眉心半厘米的位置,悬着没落下,那儿应该是稍稍凸起了一点,忧愁或者悲伤的,不然,她怎么只是这样看着他,就觉得心情无比沉重。

她的手举累了,垂下来,不小心碰到他的鼻尖,下一秒,他就抬起了眼皮,瞳孔黑沉沉的,盯着她,让她呼吸都停了一下。

这是清明假结束的前一晚,外面应该有飞驰的车流,短别重聚的欢笑,收假开工的抱怨,有很多很多属于这个特殊而普通的夜晚的声音,可她除了心跳什么都听不见。

不知道是谁的,他离她那么近,连呼吸都难区分彼此,分不清究竟是谁大醉一场,温热吐息满怀酒气,引得空气也不住失神沉湎。

后来有一晚,她放任自己陷在灯红酒绿里,迷蒙间听见旁边有人说出一个词,形容她今夜刚好,叫鬼迷心窍。

是眼前这个人,和他呼吸间送来的微醺醉意,以及这满室昏沉,迷了她的心窍。

难以判断是谁先靠近,距离缩到几乎鼻尖相碰,停顿一瞬,穆惜芮抬了下巴,闭目吻上他的唇。

唇瓣相碰那一刹那,体内犹如电流划过,每一寸皮肤都起了反应。

她甚至忘记呼吸。

这夜平静,有人欢声笑语有人痛哭流涕,而她沦陷进泡沫幻影里,吸附他的气息温度,不去听也不去看。

她双目紧闭,不见咫尺之隔,他眼睫轻颤,喉结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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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蜻蜓点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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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周禾希先前说了一句:你还玩得挺野啊

延迟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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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这痛感比她想象的还要猛烈。

像是有人拿了根带强电流的狼牙棒在她小腹一通乱搅,边搅边责骂:让你淋雨、让你喝酒、让你吃冰淇淋!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

穆惜芮向大姨妈低了头,摘下眼罩,眼底一片乌青,是彻夜未眠的痕迹。

她虚虚抬起眼,窗前两块帘布没拉严实,日光从缝隙处渗进来,看上去很暖和。

但与她干系不大。

被窝同她手脚差不多冷,怀里揣着的热水袋也不余几分热度,她蜷缩着身体,有点想念何遇的怀抱。

拥有过就足够果然都是骗小孩的屁话,尝过那滋味,才会更痴迷贪恋舍不得抽身。

但若真自省有几分后悔,其实也没有,更多是侥幸心理,希望他不记得昨夜的事情,还能容她平常靠近。

应该不记得吧?

穆惜芮闭了闭眼,试探着用指腹触碰嘴唇,似乎也能模拟。

他醉成那样,即便有印象应该也难分辨清楚。

又是应该。

她烦躁地揉了揉头发,伸手去床头捞手机,屏幕漆黑一片,映出她憔悴面容,但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昨晚昏淡光线里,他低垂眼睫和平静面容。

并没有什么反应啊。

她点进微信,一模一样的消息连着发出去三条。

【我怎么样?有魅力吗?】

回复时间参差不齐。

【姚随:?】

【周禾希:你又梦游了?】

葛允兮没马上回。

穆惜芮咬着指甲,想她从小到大追求者也不少,总不至于不堪到贴身拥吻也不能让何遇有任何动容。

就算没想法,依他的性格,也该马上推开她然后痛骂她一顿呀。

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是根本不知道吧?

是的吧?

回应似的,手机在掌心震了震,她吓了跳,惊吓程度在她看清消息时达到了峰值。

【0824:醒了吗】

何遇居然主动给她发了消息,还问她醒了吗?

是想说,醒了吗醒了我们就来算账吧,吗?

穆惜芮拉起被子蒙住头,躲在被窝里呜了一声,她把所有可能性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到底是她趁人之危,昨晚那么做的时候就想到会有这一刻,敢作敢当!

有如壮士断腕般,她深吸一口气,从被子里钻出来,打字。

【醒了。】

前所未有的简短。

何遇垂眸盯着屏幕,指腹搭上去又移开,良久,编辑出一句话——

[晚上有空吗]

删掉。

又打字:[晚上一起吃顿饭吧]

再删掉。

几次反复,形成定稿。

【晚上见一面】

不像以往那样得到秒回,屏幕右上角显示时间临近上班点,何遇收了手机,目光顺势落在床上,浅灰色的床单,一小块暗红色印迹格外醒目。

太阳穴被刺激得突突直跳,他抬手按了按,扯掉床单,拎着去阳台,直接一股脑塞进洗衣机里,出门。

-

穆惜芮发誓,无论她做过怎样的准备,在她色胆包天色心上头偷亲何遇的时候,她都绝没想到,他会较真到这一步。

居然要当面跟她清算?

“成年人了,这种一时冲动犯下的错,他就不能大度点,睁只眼闭只眼当什么都没发生算了?”她抱着枕头哀嚎,“我也没把他很怎么样啊,他也不吃亏吧?”

“那谁知道呢,也许人家就是思想传统,kiss就算人生头等大事了,你坏他的清白,必须负责。”周禾希看她一眼,“说不定今晚他就能让你体验小说女主角的待遇。”

穆惜芮抬起头,眼神茫然。

周禾希单手一撑,稍稍俯身,将她圈在身体和沙发靠背之间,眉尾微挑,语气暧昧轻佻,“怎么?亲完就想跑?”

自然而然地,脑海里接上他的声音。

——想什么便宜事?

穆惜芮被自己的条件反射吓到,用力摇了摇头,驱散那些乱七八糟的荒唐想法。

周禾希当她是对自己这猜测不满意,道:“他要让你负责不还好了?”

她坐回去,端了桌上的热水给她,“你努力这么久,不就盼着拿下他的那天?”

穆惜芮接过杯子,点了下头:“是。”

水面随着杯身晃动,泛起轻微涟漪,如她眉间褶皱,“也不是。”

周禾希:“?”

她没急着解释,低头去喝水,水纹沿杯壁流向唇瓣,暖热触碰,像是按到某个开关,眼前抹不去都是他的样子。

“我很喜欢他。”她放下杯子,“所以才靠近他,想要他喜欢我。我觉得在一起只是一种自然状态,不是我的目的。”

言毕叹了口气,自嘲地笑了洗,“很难理解吧,我也觉得我挺矫情。”

“没有。”周禾希笑,“只是更加明白,姚随为什么只能跟你做朋友。”

穆惜芮没明白她怎么突然有这个明白:“哈?”

“没什么。”周禾希侧身靠在沙发里,看着她,神情难得地认真,“你没错,恋爱关系本就是为了感情而存在的,喜欢不一定要在一起,但一定得是因为喜欢才在一起。”

“我知道你的。”她把玩着靠枕上的流苏,“你一直都是这样的呀,不然前男友都够组场足球赛了。”

穆惜芮碰上知识盲区,颇有求学精神地发问:“足球赛是什么规模?”

周禾希看她一眼,同样懵逼:“我也不知道。”

“......”

“但我觉得你现在更应该关注另一件事。”安静片刻,她忽然提醒。

穆惜芮:“嗯?”

周禾希替她拿了手机,递过去:“趁他人醉酒时偷亲究竟算不算侵犯,算的话判几年。”

穆惜芮瞪大了眼睛。

“想起来了?”周禾希挑了下眉,“你亲的人是警察啊。”

她揉了揉埋进自己怀里的那颗脑袋,“我觉得你也别想什么负不负责绝不绝交了,先道歉吧,坦白从宽。”

穆惜芮抬起脸,神情凄凉:“牢底坐穿?”

周禾希上下打量她一眼,点点头:“觉悟不算太晚。”

“......”

-

见面地点定在她学校附近,穆惜芮将其理解为,何遇对将死之人最后的悲悯。

考虑到这可能是两人最后一面,她精心妆扮了一番,临下课前还一次性泡了两包止痛药喝,一丝病态不留。

周禾希调侃,后宫佳丽首次面圣也不过如此郑重。

她说这比喻不恰当,佳丽面圣是为诱得君心,她不一样,她是去谋活命机会。

周禾希一语点破,佳丽不也都是仰仗皇恩过活?

她被说服,又低头看看身上打扮,问:那我今天是不是穿得太保守?

周禾希将她衣领拉回一字肩模样,指腹点着她锁骨上的小痣,媚眼如丝:“明日君王不早朝。”

穆惜芮被她逗笑,还要再演两句,包里手机响,何遇发了消息来,说到了。

当他是到了约定的饭店,她匆忙和周禾希道别,往外面走。

早上天气软件推送,今天阳韶气温高达二十几度,晴。

傍晚稍稍降了点温,微风穿过校园,空气里栀子花飘香。

穆惜芮站定脚,对天边红云流散视若无睹,目光定在云下大树边,黑漆漆的牧马人横停在车位里,门边屹立的人同样一身漆黑,在一片叶翠云红的背景里格外吸睛。

何遇今天的确很慈悲,她想。

居然会亲自到校门口来接她。

手机在掌心响,她低眼一看来电人,又朝树下看去,隔着十来米,神情都已经不甚清晰,更别提眼神,但她直觉他是想要她接电话。

她握着手机到耳边,听他低沉嗓音,贴耳响起:“过来。”

心脏怦怦跳了两下,穆惜芮甚至忘了应好,脚步一下快一下慢,无比纠结地往他那边走。

他早先一步上车,两人没有打照面。

积攒的所有勇气在这一路都漏完了,穆惜芮暂时说不出坦白道歉的话,她直接钻进后座,身体绷直,紧贴车门,一点也不往后视镜看。

这场面比她想象得更尴尬,需要打起十二分的注意才能扛过去,一时间她也忘了去想,距他背她回家只过去一天两夜,远远不够一百天,为什么他看见她自如行走没有任何讶异或恼怒。

后来闲暇时再想起这些细节,她迟钝地发现,何遇和她不一样,很多事他都心知肚明,他只是装作不懂不清楚,不像她,是真糊涂。

她糊涂地和他见面,糊涂坐进他车里,最后又糊涂地跟他进饭店落座。

从头至尾算,两人相识也有三四年了,这大概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沉默,往后还有过几次,他们面对面相对无言,但她应该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煎熬似火烤,又历经大落大起。

“吃点什么?”打破沉默的竟然是何遇。

她礼貌性接下他推来的菜单,扫了一眼,那些字看着简单,但她一个都理解不了,最后只能推回去:“我听你的。”

何遇看了她一眼,店内灯光暗淡昏沉,她分辨不清他眸中情绪。

但他没再推脱,信手挑了几个菜,那样子,好像对这家店多熟悉似的,但他刚刚分明是导航来的。

他这人就是这样,不依靠不相信他人,哪怕是点菜这样的小事,也不开口让服务员推荐,他信自己的直觉。

可他此刻却有些拿不准,拇指指腹沿着杯子外沿划过几圈,沉声开口:“昨晚——”

他话题一起,穆惜芮的呼吸就停止了流动,与此同时嘴唇不受大脑控制地发出声音:“是我。”

何遇手一顿,抬眸看她。

穆惜芮低着头,下巴几乎贴上锁骨,双手在胸前摆动:“对不起何遇叔叔,昨天晚上我没控制住我自己,我......”

她说不下去了。

时值四月,店内暖气依旧过分充足,吹得她头昏脑胀,事先和周禾希商量好的那套说辞一句都想不起。

反反复复只会说“对不起”,声音低到听不见。

店里放着歌,粤语,听不懂几个字,只是曲调嗓音缠绵柔软,烘出几分旖旎气氛。

衬得说话人的语气也柔和,不同以往:“你倒什么歉?”

他似是无奈莫名,“这事,吃亏的是你。”

穆惜芮稍稍抬了点头,没抬太高,还是不敢去看他。

“我有责任。”他低沉嗓音开口,大概是宿醉未复原,调子绷得很紧,居然还反常地重复其词,“是我的问题。”

“不是的,你那时候什么都不知道。”穆惜芮想她今晚真是让这空调吹傻了,竟然还跟他争辩起是谁的责任来了,无比努力地帮他开脱,连尴尬都忘记了,“是我。”

她说,“是我自己主动。何遇叔叔,你不用觉得愧疚,你不欠我什么,是我自己想的。”

一头热坦白完,店里音乐换了一首,姚随那会儿常听,她耳濡目染多次,慢慢就记住了词。

这会儿正唱到:无憾也觉得是遗憾/其实你已经是闲人/其实我讨厌被怜悯

可她却记得那句。

——我本人明白什么都总有限期

“何遇。”她想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不再愿意加那个后缀,“我......”

“你没有男朋友吧?”他无端打断她的话。

这话题来得跳脱,穆惜芮反应不及,抬头茫然望他。

灯光由蓝转黄,落到他脸上,映衬几分柔情几分认真,他隔着一张桌子凝视她,漆黑眼眸里光影流转,好似有满天繁星。

她不知道,阳韶的夜晚,许久没有过繁星满天了。

她只是依她那几乎不存在的生活常识觉得,晴过之后的晚上,一定是有璀璨星光的。

所以她深深沦陷,陷进这满室温情,陷进他的目光里。

她先听见自己的声音:“没有。”

而后是抒情曲调,唱爱而不得唱悲与离,

他的声音就在这婉转曲调中响起:“你觉得我怎么样?”

截断她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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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穆惜芮:不怎么样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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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无憾也觉得是遗憾 其实你已经是闲人 其实我讨厌被怜悯

·我本人 明白什么都总有限期

——from 歌 我本人

延迟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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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歌里在唱——

或者/失意是为了工作

恸哭/未够浪漫

才暂借恋爱感觉去感叹

穆惜芮听得出神,想起头回听它还是在KTV里,姚随举个话筒唱得真情实感,引他们哄笑,你一个纨绔二世祖,能有什么工作失意的机会。

姚随反常地没还口,也笑,说是啊。

有人就插话,说没工作烦恼才应景,这歌词巧妙得很,偏用不在乎唱满腔爱意。

这嘴硬劲倒是很贴何遇。

她在心里将他刻画成无所不能的存在,没他做不成的事,自然不需要更不会去做拿感情消遣情绪的事,不然他的前女友大抵也能组场她不知规模的足球赛。

再看她这一身,也没什么可给他图谋。

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你不会是出于责任感吧?”她剖白了问。

何遇停了轻点杯沿的手指,眼睫垂着,目光落在大理石桌面上,像在思考。

穆惜芮生怕他又把那话收回去,补充着说:“我不是要拒绝你的意思,我只是——”

她停顿片刻,想形容心情的词语,“受宠若惊吧。”

何遇抬了视线,看她。

她低头看自己两只手,在桌沿搭着,握成个小拳头,像是要说的话全靠这样抓出来的:“毕竟,你一直也挺烦我的,突然问我这样的问题,我有点没底。”

服务员上了道菜,手在两人之间挡一会儿又撤走,她仍然低着头,却又能在他要开口时及时抬起只手掌,阻拦他。

何遇便不说话,安静听她讲。

“我知道你责任心重,还老拿我当晚辈看,但我想说不是的,我们都成年了,你情我愿,何况还是我主动。”她呼吸绷得紧,讲出来的话也没太有逻辑性,“如果你是责任心驱使,刚刚那问题我当没听过,我允许你将这盆水收回去。”

泼出去的水哪还能真收得回,做过的事也不能当没做过。

“我今天不是来倒水的。”何遇端着茶杯轻晃了晃,水面起波纹,似心绪,他放了杯子,望她,“我来听你一句真心话。”

穆惜芮稍稍抬了点头,很小的幅度,目光仍然没敢往他脸上去。

只用耳朵听他的声音:“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

他这人实在刻板小气,谈恋爱的事情,不说“做我女朋友”,也不舍得多讲一个“在”字,好像完全不担心她听不听得懂。

可人沉浸在那样的氛围里,又是她这种遇事只往好处想的性子,就只会窃喜,他心里也是觉得她聪明的吧。

她能懂他。

身边有过不少血淋淋的教训,告诫她即便不愿屈就于单恋她的人,也要守好自己的心别动太早,不然迟早要吃亏。

穆惜芮那会儿想,心就在这儿,动都动了,她有什么办法。

老话不还说,吃亏是福。

福气这不就等来了,她奉上满腔赤诚去喜欢的人,来问她要不要一起。

“我愿意的。”她万分爱惜这福气,没多花一秒去思量,不需要,或者不敢。

她心里也怕,迟了一秒,他就会收回这份来之不易的爱意。

惊慌喜悦占大头,她留意不到他的欲言又止,也没去想,如果她说不愿意,他是不是会有别的说法。

比如,那我再想想办法,呢?

那一刻的她压根没敢这么奢望。

她这辈子生得好,眼界也只那么高,想要的东西都有人主动奉上,得不来的她还想不到那么远。

除了何遇。

这是她完完全全靠着自己的努力一步一个脚印追上的,分外可贵,她不贪心,只要这么多就够了。

追求告白都是假把式,她见过很多各种各样的,早看腻了,不重要。

只要他喜欢她,主动请她同他一起,这就足够了。

她一半心思用来欢喜,一半心思用来想怎么庆祝这份欢喜,没有空隙再去留意,到这话题结束,他也还是没有正面回答,提这件事是不是出于责任。

“那我们现在就算是,”她咬咬嘴唇,言语间还在确认,嘴角已经飞朝耳垂靠近。“在一起了?”

边说边偷瞟手机上的时间,“今天是我们的第一天?”

何遇看她这副模样,唇角也无端地松了些,淡声应了一句。

穆惜芮捂着脸,眼睛睁得大大的,不住感慨:“天呐。”

连着重复了好几句,像收到了个多么难以置信的消息似的。

饭店装潢温馨,婉转曲调唱缱绻氛围,衬得人也柔和。

何遇透过流转光影看她:“犯什么傻?”

确实是傻了,她竟然觉得他的语气听着有几分宠溺。

“你不懂。”她两手托腮,按住一点嘴角,乐呵呵的笑,又重复一遍,“你不会懂的。”

后半句留在心里不说出口:暗恋成真的幸福。

何遇无声品品她这话,舌尖轻抵下齿背,说了声“行”,从新上来的菜里夹一筷子给她:“补补。”

穆惜芮眼睛一亮,没去管碗里的菜,只望着他:“就开始疼女朋友了呀?”

何遇没喝水也没吃东西,却凭空让呛了下,咳两声才顺过气,盯她:“不给你补脑子我们怎么交流。”

穆惜芮撅了下嘴巴,嗔怪表情像模像样:“你们男人就是这样,得到了就不珍惜,我才刚跟你在一起,你就嫌我笨了。”

何遇对她无语,嘴角却扯着点弧度,没奈何的口气:“你都是在哪学的这些?”

筷子点点她的碗,“快吃,吃了我送你回去。”

穆惜芮不动:“为什么要马上回去,你不想跟我多待一会儿吗?”

何遇收回去的手一顿,问她:“待着干什么?”

“就——”穆惜芮一下子卡住。

她只是本能地想同时理所当然认为,他们俩应该多待在一块,至于要做什么,她一时还真没想好,毕竟她出发前也没想到今晚是这样的结果,做功课的时间都没有。

何遇等了几秒,看她这模样也是想不出了,从面前夹了片鱼肉:“早点回去歇着。”

变幻彩灯停了一瞬,白炽光下他脸上神情淡淡,语气也漠然,穆惜芮嘴角笑容褪下去一些:“你是不是根本不想跟我待在一起?”

他右手握着筷子,黑色筷尖夹着块白花花的鱼片,朝向她的碗,听见声音停在半空。

不动,也不语。

斜侧方墙壁上嵌着音响,女声深情吟唱——

不可以沉下去

总可以迷下去

人何苦要抱着清醒进睡

穆惜芮轻声一笑,双手撑在腿两侧的座椅边,倾身向前:“看来你不喜欢小作精这一款啊。”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朋友?”她眨眨眼,语气调皮,“我还会很多种哦。”

何遇手腕一转,筷子落进他自己碗里。没回应她的问题,说了句不搭界的话:“我晚上有工作。”

像在解释。

穆惜芮端正坐好,拿起搁置许久的筷子:“那我们吃快点。等会儿我自己回去就好了,你去忙。”

何遇抬起眼,正要说话,见她咬着筷子不动,目光在菜品上来回扫,表情为难,便问她:“怎么了?”

她咬着筷子看他,语气像在确认:“都是辣的呀?”

何遇淡淡一应,随口道:“你不是爱吃辣?”

言毕他顿觉失言。

这感觉应验地快,穆惜芮笑眼弯弯,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思:“我男朋友的记性很好哦。”

何遇喉头一痒,差点又要咳嗽。

她忽然话音一转,满怀遗憾:“可我今天不能吃太辣。”

何遇当然不明白她是怎么回事,只凭常识判断:“上火了?”

这令人窒息的直男思维。

穆惜芮抿抿嘴唇:“不是。”

她低下眼,用筷子戳碗里的肉,小声说,“我大姨妈来了。”

何遇眉头一拧,发自内心地疑惑:“你大姨妈不准你吃辣?”

那表情,像是在说,你都这么大年纪了一个大姨妈还能管你吃什么?

穆惜芮:“......”

她挠挠下巴,不太知道,他这个年龄段的人,是怎么称呼月经的。

“就是,”停顿了一下,组织语言,“生理期,你懂吧?”

何遇脸上的表情有点精彩,其实并不特别丰富,只是放在他这么张惯常毫无波动的脸上,显得特别。

他似乎是在消化这个信息,但具体是消化哪方面不太清楚,只是过了一小会儿,听见他颇为艰涩的声音:“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昨天晚上,从你家回来后——”穆惜芮解释着,忽然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情,忐忑地问,“我没有把你的床单搞脏吧?”

何遇眼眶微不可察地撑了撑。

她的脸被暖气熏得红润,手指不自觉揪紧,一半尴尬一半歉疚:“我昨天回来才发现,我的裙子脏了,想向你道歉来着,但是因为——”

窃窃看他一眼,又低头,接完后半句,“亲你的那件事,我一直想着那个,就给忘了,我是不是把你的床搞脏了?”

回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

穆惜芮抠着指甲上那层美甲,小心翼翼抬起眼皮往对面瞅一眼,他的脸隐没在深色灯光里,神情辨不清明。

有客人进店,服务员引他们入座,路过这边,忽然停下来。

是何遇拦了她:“这边加菜。”

另一个服务员被同事招来,站在他们这桌,推荐清淡可口的菜品。

穆惜芮看他们一站一坐,服务员每说一道,何遇便点一下下巴,对安利全盘接受。

一反常态。

她没事做,低头去划拉手机,看见网漫编辑的消息,刚要点开,听见他的声音:“这些别吃了,等新的。”

穆惜芮懵懂点头,想了想,还是问:“那床单……”

何遇回得简洁:“没脏。”

穆惜芮松了口气,没两下,不知道想到什么又开始笑,像是要把这辈子的笑都用完在这一晚。

笑着笑着还问:“何遇叔叔你笑什么?”

倒打一耙。

何遇不认自己没做的事:“我没笑。”

“你明明笑了。”她拿起手机举过来,“不信你看。”

屏幕漆黑,映出他的脸,眉眼还算稳重,唇角却微微勾了点,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

她坐在对面,从屏幕后探出脑袋,眼眸明亮,说你看我没骗你吧。

他们隔着一张桌子对望,目光在满室浪漫光影里相接,哀婉歌声远去,景与人也模糊,眼里只留下彼此,有一刻的确信——

这个人是真的喜欢自己。

-

穆惜芮最终还是坐了何遇的车回家,一直到楼下。

她想在车里多赖他一会儿,又想扮演懂事女朋友的角色,纠结不已,索性将选择权交到他手上:“我走啦。”

何遇开了保险,淡声应:“嗯。”

丝毫没有要留她的意思。

她看他一眼,泄气地转身去开车门。

门开了,人却没下去。

何遇偏头望副驾,外面有暖色路灯光,隔着玻璃透进来点,似软绸薄纱,轻拢在她身上。

“我脸有点痒。”她背对着他说。

何遇回了神。

“不会是过敏了吧,”说着转过来,带着淡淡香味倾身靠近,“你帮我看看。”

何遇聚了聚目光,去看她手指的地方。

穆惜芮找的就是这个机会,趁他凝神来看,飞快凑上去,在他侧脸落下一吻。

很轻很轻,一触即离。

她不敢去看他,亲完就溜。

车门干脆地在眼前合上,何遇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坐了好一会儿,眼睫微动,身体慢慢转过去。

车窗降下,她已经走到了单元楼入口,拿准他会看过来一般,站在那儿等着。

“晚安。”一见他就举着包挥手,笑眼弯弯,比这灯光更璀璨,“梦里见。”

何遇坐在车内望她,夜下灯火明亮,映在他眼眸里,似漆黑夜幕里绽开的烟花,于最高处落下,火光点点,在心尖烧起来一小块。

那想法就这么无端从心口冒出来——

这么梦着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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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或者/失意是为了工作

恸哭/未够浪漫

才暂借恋爱感觉去感叹

——摘自歌曲 《我本人》

不可以沉下去

总可以迷下去

人何苦要抱着清醒进睡

——摘自歌曲《人非草木》

延迟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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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那天晚上穆惜芮没在梦里见到何遇,不止梦里,接下来的一个多星期,现实生活中她也没能见他一面。

听说是临时有了案子,市局牵头成立专案组,他被抽调上去。

她打电话过去的时候他大概正在忙,没接,第二天早上两人微信聊天界面多出条消息,简略隐晦,大意是叮嘱她最近好好待着别乱走。

一看时间,凌晨三点多。

她几乎能想到,他忙起来不分昼夜,一眼从黑睁到亮,烟灰缸里烟头一堆的模样。

黎夏当时那番话又重新席卷心头,他这人凡事都看得淡,身体和生命同样无例外,挺愁人的。

穆惜芮觉得自己真是二十岁的年纪操着八十岁的心,在输入框编辑一堆劝他注意身体小心安全的话,末了又一股脑删除,不用想也知道他不会听,甚至厌烦。

手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之际,接到编辑的电话,隔着屏幕吼她,你那第二部到底要不要开了。

穆惜芮说要开的要开的,连忙把大概想法编辑好发过去,两边商量一番,敲定时间,忙完已是下午。

午餐来不及,她想给他点个爱心晚餐,顺便替他维系下和新组员的关系,问他地址和同事人数,睡前都没得到回复,最终只能不了了之。

第二天早上起来,绿油油的聊天界面终于白了一道。

他回不用。

再无下文。

穆惜芮挺能自我安慰,简短就简短吧,拒绝就拒绝吧,以前发一百句也换不回一个标点,现在他至少会在百忙中抽空回她几个字。

两人便这么留言板似的聊了好几天,从她大姨妈飞扬跋扈聊到人走茶凉,她的新漫画成功开头,学校的文化艺术节也圆满收官。

聚会邀请发来的时候,她正趴在瑜伽垫上跟着视频做一个高难度的腰椎复健动作。

手机叮当响,她急着去看,差点让本就摇摇欲断的脊梁横腰折断,还好是差点,不然真的不值当。

因为发消息的人不是何遇,是他们学生会主席尹家齐。

主席亲自请她去参加收官团建,这面子算是给足了,所以得到拒绝的回复后,那边足足歇停了十来分钟。

而后发来新的一条:【夏河今晚不来。】

穆惜芮看着消息静默,荒谬地想,收集她的八卦居然要花十来分钟,他这主席的人脉看来也没传说中广阔。

她回复:【不是这个原因。】

她是真不想去,不投缘的人强混做一团还要学社会上应酬交际那一套,她又不是吃不起饭,费时间去受这个罪。

【那就来吧。】

【位置】

【晚上见。】

主席充分发挥他统筹安排的本领,一连甩她三条消息,然后就事了拂衣去,把时间留给下一位。

下一位在十分钟后打来,是她交好的学姐,先交代聚会背景,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末了婉婉恳求:“虽然都打过不少交道了,但玩得来的只有几个啊,我社恐,去陪陪我呗。”

穆惜芮不擅拒绝的毛病重犯,她从瑜伽垫上起身,抬头看见外面残阳如血,顶好的天气,她却在家里窝了一整天,有点暴殄天物了。

那就去吧,她说。

那天是4月25号,她和何遇在一起的第十七天。

黄历上写:诸事不宜。

其实她那天开头就不太顺利。

团建地点定在金茂商场,说是新开了家网红火锅店,她不住校,就没和大家一起,直接从家里过去,距离并不近,要穿过一个区,其中还连着道高架桥。

桥上有车追尾,将后来车辆堵成长条,司机一脚一脚踩刹车,耗了半个多小时才带她爬完桥,磕绊一路,到商场楼下时,群里已经刷过去几张店内环境图。

她顾不得去找厢式电梯,直接乘了门口的扶梯,一层两层地转,最后达到顶楼。

下电梯那一刻她是茫然的。

阳韶遍地是商场,金茂普通到名字她都没怎么听说过,更别提跨越十几公里来闲逛,要让她这么个路痴在陌生的商场里找一家新开业的火锅店,实在是强人所难。

穆惜芮只能先挪到一个还算醒目的地方,求助外援,请学姐给她指一指路。

学姐为人爽快,消息一发过去,她就回来一张“OK”的表情包,让她站在原地等。

穆惜芮说好,然后就收起手机,一边等人一边活动让电脑蓝光刺得干涩的眼睛。

就是在这个时候看见了何遇。

商场通风不足,空气闷中带热,他穿一件单衣衬衫,后背平整,没一丝佝偻,裤腰几乎到身边女人身长三分之二处,截断衬衫下摆,接笔直裤管。

应该是看见那背影的第一眼,她就辨认出是他。

第二眼开始自我怀疑。

何遇在局里忙着破案连回她消息的时间都没有,怎么会跟人来商场吃饭,还是个女的。

应该是认错了。

她这么想着,脚却不自觉朝着那个方向迈了一步。

“穆惜芮。”身后的声音止住了她即将迈出去的第二步。

她回头,尹家齐从相反的方向过来,到她跟前,棕色瞳仁掩在镜片下,掺杂温柔笑意:“等久了吧?”

穆惜芮摇头:“学长你怎么出来了?”

“我来接你。”他答一句,又补充,“正好要给大家买奶茶。”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他的话一句扣一句,让人无法插空拒绝,“给我去当个苦力吧?我一个人提不了那么多。”

穆惜芮心想我们两个人也提不了啊。

但她说好。

尹家齐却没拿准主意,临时拿手机查这商场里最好喝的奶茶在哪家门店,她趁这空隙回头望,那家饭店又有人进去,但先前一男一女两道背影已经不见了。

“找到了。”尹家齐抬起头,“我们走吧。”

她还是说好,没再往那饭店张望,跟他向楼下去。

扶梯缓缓向下,载着上面的人一截截低下去,最后消失在视野里,留一片空。

“遇哥。”

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由远及近,最后落在面前,女人推来菜单,“吃什么?”

何遇回神,菜单旁边挨着他的手机,屏幕漆黑,没一点动静。

“你点吧。”他淡淡道。

女人也不推脱,在上面勾几样,还给服务员,然后来看他:“我们俩也真的是有缘。”

“上次我难得去南城一趟,竟然让你刮了车,这回,”她笑,“你办案又碰上了。”

何遇随便应一声,看亮起的手机屏幕。

“你去看阿姨了吧?我那天下午去,墓碑前放了花。”她看着他漠然面孔有一瞬肌肉牵动,“我想肯定是你。”

何遇目光微顿,声音低冷平淡,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确实,只会是我。”

他离开几年,坟前寂寥冷清,无花也无祭品,唯独尘土满碑,无人问津。

能被一滴泪引得慌张无错的人,大把闲情和时间,却不愿来看亡故发妻一眼。

像是抛了个死话题,两人有片刻冷场,女声婉转打破沉默:“我现在回国了,也会常去看看的。”

“你不是一个人。”她认真看他,“遇哥。”

何遇眼眸冷淡。

她目光僵了一瞬,又笑:“我妈妈常念叨你,你既然在阳韶,怎么不去家里坐坐?”

大概是想到某个人,他神情缓和一分:“会去的。”

陆陆续续的客人终于走完,他问,“你说要提供给我的线索,是什么?”

-

奶茶店生意很好,点单取餐皆是长长一列,穆惜芮望一眼,问:“这么久没关系吗,让大家一直等着?”

尹家齐笑:“你把他们想得这么善良,饿了他们会先吃,不会等我们的。”

那么聪明活络的一个人,却完全听不懂她的话外音,往点单队伍后一站,还体贴地说,“你无聊的话可以上旁边站站。”

上哪儿站不都是站着,穆惜芮在心里叹一口气,他不提她也不好说先走,就陪他站在一起,听他找话题,从南聊到北,她心不在焉,只偶尔应一两声,认真低头看手机。

她在等何遇的消息。

已经过去十分钟,聊天界面仍停留在她这边发出去的那条:【你下班了吗?】

搁在平常她或许还会再发两句,可今天她无端起了犟劲,就想靠这一句等回复。

也许是有端倪的。

脑海里又浮现出那道背影,会是他吗?如果是,旁边的女人是谁?长发飘飘,过膝群配高跟鞋,不像他的警察同事。

“你们社团那段舞太惊艳了,”尹家齐往前挪了几个,问她,“全是你一人编的?”

穆惜芮回神,顿了下,说是。

他夸她一番,又问:“我听说你是舞蹈生?”

穆惜芮点头,接下来的问题无比熟悉,她听过很多次,只不过他的问法更委婉:“那怎么没继续下去?”

她目光微转,破天荒地解释给他听:“腰坏了,不能跳了。”

尹家齐愣了愣,脸上露出遗憾怜惜:“对不起。”

很快又安慰她,“不过没关系,汉语言文学也很好,而且你的气质和舞蹈知识都在,这些丢不了。”

“我也觉得没事。”穆惜芮礼貌地笑,“就是我腰不怎么好,不能站太久。”

尹家齐总算会过意来,视线从她身上移向前面的队伍,像是权衡,十来秒后有了抉择:“那我们上去吧?”

这不是穆惜芮本意,她连忙摆手:“学长你都排到这了,我自己上去就好。”

尹家齐不知道怎么被她逗笑:“你知道位置吗?”

穆惜芮一愣,是啊,他是出来接她的。

“走吧。”尹家齐行动力很强,她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走出队伍,推她往前走。

穆惜芮无奈,只得听从,只是在迈步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和他拉开了距离。

回去时尹家齐换了条路,没经过那家饭店,穆惜芮跟他进火锅店才发现,这聚会竟是散装的,大家三两成对,分成好几桌,剩他们两人落单。

副主席热情呼唤:“主席,给你们留了一桌,锅上了。”

那是个靠窗卡座,座椅空空,桌上鸳鸯锅悠悠冒热气,等君品鉴。

这一顿饭吃得很是古怪。

好好一个团建,搞得像是单独聚会,真是单独聚会倒也罢了,还时不时有串桌的敬酒的,仿佛整个火锅店都被他们包下,只差摆音箱开趴了。

穆惜芮在雾气缭绕和觥筹交错中寂静出神,她想她今天确实不该来,要是不来,就不会碰见那一幕,不会有这样的怀疑与不安。

她是怎样的人,屡屡被身边朋友推举为缺心眼典范,糊涂虫一个。

确实是,因为不在乎或者太在乎,没现形的她都能睁只眼闭只眼。

可偶尔,她也追求清醒,甚至到了苛刻的地步,就像她希望她和何遇在一起的原因是彼此喜欢,就像她认为那些藏起来的事情一旦撕开遮挡,就不能再装作看不见。

她没办法装作看不见,他无暇回她一个字,却和别的女人闲庭信步共度晚餐。

“学长,我去下洗手间。”她从座椅里站起,没等尹家齐回应,握着手机往外走。

过去她没立场,现在身为他的女朋友,总有资格过问一句。

她走到露天圆台上,底下车水马龙,嘈杂响动模糊手机的通话提醒声,所以她有一刻迟缓,直到那头传来他的声音。

笃定平淡:“吃完了?”

你看,他什么都知道。

知道她在这,知道她看见了他,或许还知道她在等他。

穆惜芮微微仰脸,碎星扎破夜幕,露出几点微弱光芒,黯淡无力。

她动动嘴唇,满腹的话,到嘴边削减成一个低平音调:“嗯。”

“在哪?”他那边安静,一字一词都清晰。

穆惜芮停在那儿,听车流缓缓移动,喇叭声此起彼伏。

听他沉沉嗓音贴耳响起:“我来接你。”

马路上鲜红车灯交织闪烁,光影朦胧里,似乎有百尺城防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她笑得没脾气,说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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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别在冰工厂找男朋友,是谁我不说

看看同样是老婆痛经,隔壁喻丞舟在做什么,这位又在做什么

穆惜芮:哭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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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榜啦,从现在开始隔日更~

阔以去看看我滴完结现言《愿为夜空星》或者刑侦文

这本完了应该会紧接着填个过渡的浅坑《错位恋人》——可能要进局子的另类言情故事

延迟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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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傅宛萤一字一句说得慢,半顿饭的时间,怀旧的话掺进去不少,和案子相关的重点一个没有。

何遇放了茶杯:“你今晚其实没什么要跟我说。”

她的筷子顿住,抬起张茫然的脸:“这些难道没用?”

眼神也无辜,“我以为重要呢,果真隔行如隔山呐。”

她夹一筷子鹅肉,视线里对面站起道身影,声音冷漠:“你慢慢吃吧。”

傅宛萤停下来,看他擦身而过,在柜台前停留一会儿,然后头也不会地走出了饭店。

是真不留念。

她笑一声,又转回来,一口一口吃碗里的菜,这么丰盛一桌子,总不能浪费。

-

何遇在五楼绕了一圈。

这一趟其实绕得很没必要,路人总不可能把“我有线索快来找我”刻在脸上,嫌犯藏了这么久也不会突然在商场抛头露面,这是常识,他清楚得很。

可他还是在这个区里绕了一大圈,像个迷失目的的游子,在厢式电梯门上映出歪曲的影子。

他定了片刻,伸手按电梯,显示屏上数字逐级递增,一直到“5”,门打开,他走进去,最后看见的店铺是家火锅店。

火锅店生意爆棚,外面排位的人等了一列,盯着里头靠窗那一桌,火锅吃到一半,吃火锅的人却不知道哪去了。

门合上,后面又开合几次,他在电梯里待到最后,一直下到负二楼,去找自己的车。

——不知道和她一起吃火锅的那小子开车来没有。

启动车子的前一秒,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么个想法。

这商场离她家不近,坐车不方便,打车不安全。

但那家伙会送她吧。

他伸手去启动车子,车灯亮起,他又送了刹车。

万一没有呢?

这么来来回回几分钟过去,他最终熄了火,寂静坐在车里,闭了眼,掐算时间。

他要抽到第几根烟,她才会刚好吃完一顿火锅。

打火机第二次亮起,火焰尚未碰到烟身,口袋里的手机震动。

是她打来的电话。

他迟钝接起,那边有嘈杂车流声,吵得他心无定神,脱口就问:“吃完了?”

这不是个好开头,以至于接下来整通电话他都有失沉稳。直到再次走进电梯,才忽尔回神,想不懂自己在做什么。

“何遇叔叔。”她站在玻璃门边等,早早望见他,甩掉身后暗夜,朝向他,奔进光里。

“你来得好快。”两眼笑吟吟,刚刚电话里那一点细微的情绪仿佛是他错觉,“我还准备去拿个包呢。”

何遇收起手机:“走吧。”

是要陪她一起去的意思。

穆惜芮一愣,很快点点头,往前带路。

他们两人一前一后错开一步,一路无言,好在火锅店离得近,不至于在沉默中尴尬太久,行至店外,她转头看他:“你等我一下。”

然后就飞快跑了进去。

这一下有点久。

倒不是穆惜芮拖拉,她本来已经同尹家齐打完招呼拿上包要离开,谁想他说既然大家是一起的就该都通知一声,这一通知就来了麻烦,有几个好热闹的当场拦下她,说接下来还有活动出来了就得有始有终不让她走。

穆惜芮站在那儿犯难。

何遇就在这时候走了进来,清清冷冷往那儿一站,语气里几分不耐烦:“怎么还不走?”

她回头望他,有些讶异,围观的人也犯懵,问你哪个。

何遇不搭理,目光稍低,看她。

火锅店走复古风,装潢成上世纪市井店铺模样,灯光昏黄,落几点进他黑沉眼眸里,照出一片亮。

但那亮不能给她指引,他比较满意以什么身份出现。

她自信二十年,到这一刻,竟然不确定,她够不够格让他甘愿作为她男朋友出现在大众面前。

权衡之下,她选了个最稳妥的办法:“我真的有事,下次请你们喝奶茶。”

避而不谈,直接拉着他开溜。

何遇的情绪不是很好,她能感受到,这种感觉在他们坐进车里后达到了最大值。

强烈的低气压让她呼吸都绷紧了些,好在脑子还清醒,仍记得一条,做错事先认错总是没错的:“对不起。”

何遇眉目一顿,薄唇轻合,无声无言。

听她轻声细语:“我没想到他们突然不让我走。但也怪我自己,我该在你来之前就跟他们打好招呼,因为本来说好一起团建的。”

原来是当他等烦了。

问题都没找对就胡乱认错,搁平常何遇压根不会搭理一眼,他现在其实也并不想理她,只是惯性想抽根烟散散气,可机缘巧合,烟盒扔在了侧面的工具箱上,伸手去拿的时候目光免不了从她身上掠过,看见那副乖巧又委屈的模样。

他停了一瞬,语气算不得太好:“团建你俩单独坐一块?”

“是呀我也没想到他们会这么散着坐,我们去晚了,就只能单独开一桌。”她一番无奈感慨,思绪百转千回,不知道想到什么,眼皮抬起来,“何遇叔叔你这么问——”

两眼鬼精,“不会是吃醋了吧?”

何遇眼睫一颤,目光移开,语气冷硬:“我吃什么醋?”

他下命令,“系好安全带。”

穆惜芮“哦”了一声,本就是调和气氛的话,她也没当真,去拉安全带。

本来只需要伸下手的事情,她却大幅度别过身,叹息般的声音在昏暗光线里响起:“但我吃醋了呢。”

何遇刚扯了安全带,手停在那儿。

她背对着他,额头抵在车门框上,声音轻浅似梦呓:“你知道的吧,我看见你们了,你和那个女生一起吃饭。”

停顿一瞬,尾音渐渐不稳,“可你明明告诉我,你最近很忙,你今天加班。”

她的语气没一点怨怪,只是在平和叙述,再加两分委屈,但也正是这两分委屈戳心。

何遇慢慢扣上安全带,咔哒一声脆响,而后是他淡漠嗓音:“那是我老师的女儿。”

穆惜芮没说话,静静坐着,低眼看掌心凌乱纹路。

“你上次刮的车是她的。”

她撑了眼眶,有些怔愣。

所以那时候问他这事,他轻描淡写带过不是为了让她安心,也并非车主大度,而是对方看在老交情上卖了他面子?

“今天见她是因为工作。”何遇在这里停住,过了两秒又说,“我不能跟你说太多。”

言毕沉默。

车里寂静,他们背对而坐,看不见彼此脸上神情,夜色凝结空气,呼吸都钝重了许多。

穆惜芮呼出一口气,转过来:“我懂。”

她懂他是什么样的人,也懂他的工作特殊,他能对她说到这一步,已经是格外破例。

她朝他笑得明媚:“我相信你。”

一字一句真诚郑重,“你的话,我都信。”

何遇侧目看她,面容隐在阴影里,神情不明。

穆惜芮朝他凑近,漆黑眼眸似有星光闪烁:“我男朋友好好哦。”

何遇眉尾一颤,面容生硬。

她笑嘻嘻地说,“不仅不怪我乱吃醋,还跟我解释让我安心。”

她说一句停几秒,像是在给他时间否认。

他唇瓣微动,没有出声。

她循序渐进地说:“这么好的男朋友,我得给点奖励。”

目光相遇,他意外地没说出拒绝,低眸看她,默然不语。

穆惜芮屈指在屏幕上按几下,又抬头看他,说:“看看消息。”

等他去看手机,她在一旁道,“送你一张头像。”

那是只穿制服的兔子,有心或者无意,没刻意突出是警服,看上去还算干练冷酷,但风格再形象也是只卡通兔子,和他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不换。”他关了手机,看都不再看。

穆惜芮摇他手臂:“换嘛换嘛。”

她总是这样,撒娇举止信手拈来,口吻自然,好像是天生刻在骨子里的。

何遇眉心微松。

她仍然握着他的手不放,“我们也用情侣头像咩。”

他侧目扫她一眼,心底划过一丝细微的痒,伴随着她的声音逐渐清晰:“我亲手画的,独一无二。”

随手给手机解了锁扔在那儿,他抽出手臂,冷声道:“我下去抽根烟。”

车门一开一关,他人走了下去,手机却落在座椅里,屏幕通亮,停在微信界面,他的信息大喇喇呈现在眼前。

头像仍旧是老样子,从她第一回认识他起就没变过的,漆黑纯色图,昵称也只有简单的一个“H”。

他这么简约的一个人,让他用个卡通兔子做头像好像确实无厘头,哪怕她已经尽力把兔子画得高冷纯粹,为了保密也隐去了警服特征。

还是不合适啊。

穆惜芮叹一口气,转回去,头偏向一侧,看车窗上自己的倒影。

车里暗,外面也不太明亮,车窗上照不出什么,只能听声音知道他回来了,身上没几分烟味,大概是她闻错了。

“何遇。”她仍然望着自己这侧车玻璃,从夜色借几分胆大,直呼他姓名,“我明天能去找你吗?”

何遇正在看手机,他微信头像依旧是之前那样,没被更换。

“不能。”他随口拒绝。

“那后天呢?”她又问。

何遇正要回答,话到嘴巴又停下,看她的侧影:“有事?”

“没事。”她如实说,“我只是很想见你。”

那时候听她说这类话说得多,应该是从始至终都多,以至于他都有些麻木,觉得她对情话张口就来,再真诚的话也都不再珍贵,更不会知道,她每次说这些之前,其实也需要积蓄很多勇气。

被冷处理后她有多伤心,他也是到很久以后才知道。

他这会儿木然载她回家,他们一路无言到楼下,她没马上走,他也没急着催,沉默坐一会儿,他解锁手机扔她怀里。

穆惜芮茫然地接。

他面色淡漠:“快点。”

带几分不耐烦,“换完我得回局里。”

她看着屏幕上的微信个人信息,反应一会儿才理解,他这是允许她换头像。

心底阴霾转瞬驱散,她喜滋滋应下,三下五除二给他换好头像,目光在兔子衣襟处停一会儿,那儿有迷你水印,代表她。

水印刻在他身上,代表他属于她。

她的小心思,全藏在这些细节里。

“好啦。”手机还回去,她心满意足,“不能偷偷换掉哦。”

工作群里有新消息,何遇看一眼,催她:“回去吧。”

“嗯。”她点头,视线往他脸上上扫一眼,没实际动作,“晚安。”

这一晚上收到足够多,再强求一个晚安吻实属得寸进尺,她不贪心,和他道别后规矩地拎包下车。

他没马上走,坐在车里看她背影由暗转亮,慢慢消失在视野中,心里空下去一小块,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延迟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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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加班狂魔竟然不在办公室,想必又是哪儿有新线索,孙明非拿了新出的尸检结果,直接就在解剖室里打电话,没接,又翻微信。

他划拉半天,眉心几度欲拧成麻花,最终垂头走到办公桌边:“叶法医,你有何遇微信吗?”

叶落闲在桌边写报告,闻言笔一顿:“没有。”

他抬眸,“但他在群里。”

孙明非欲言又止,遮遮掩掩地问:“你能从你手机上打开给我看看吗?”

叶落闲性格温和又不多事,一句话没多问,直接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给他。

孙明非望着那张和自己手机上一模一样的微信名片,瞪了瞪眼睛:“看来不是我手机坏了,是何遇坏了啊。”

叶落闲没什么好奇心,只是出于社交礼仪还得搭一句:“怎么了?”

孙明非伸手往屏幕上一指:“你看他这头像。”

他手指的方向,卡通兔子身姿笔直,干练气质有,但难掩气本身的可爱。调来的这段时间叶落闲和何遇打过几次照面,看这头像确实有些人不可貌相的感觉。

孙明非一句话推翻他的感觉:“想我大学那会儿,换两个动漫头像被他嫌弃得要死,又是幼稚又是娘炮,他那黑不拉几的图用了就没换过显得多高贵冷艳似的。”

他袖手嗤一声,“几年不见,这狗返老还童还带变性的啊。”

随他话音落,叶落闲脸上现出几分古怪表情,孙明非下意识回头望,一张冷硬狗脸映入视线,何遇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一声不吭在门口站着。

他抱臂往书桌上一靠:“何队。”

眉尾挑了下,“头像挺帅。”

何遇:“......”

-

春夏交替之时,阳韶的天气最是变化无常,上午兴许还晴空万里,转眼便落下倾盆大雨。

穆惜芮在噼啪雨声里,接到周禾希的电话,从几千里以外打过来,隔着朦胧哀乐声,问她知不知道是谁。

玻璃上雨珠密集,遮掩视线,整座城市都藏进雨幕里,隐去真实面貌,城不是城,人也不一定是人。

“我不知道。”她说,“你不用管我希希,你先好好送你外公,我没事。”

流言而已,她不是没遭遇过。

只是这次来得似乎有些猛烈,连老师都找她谈话,一字一句皆是度量体现,无论是她对外面花花世界的向往,还是对被追捧被环绕玩弄人于鼓掌间的享受,他都理解。

“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嘛,年轻,涉世不深,饱受小说和电视剧毒害。”青年辅导员端出与年龄不符的语重心长,“不知道社会复杂,那些真正有权有钱的人狡诈险恶超乎你想象。”

提点她,“一失足容易成千古恨呐。”

穆惜芮解释,买房买奢侈品的是她亲舅舅,她身上的所有全都干干净净,要么出自家庭要么来自她自己。

辅导员一顿,看她一眼:“富二代啊。”

他拆一个槟榔在口里嚼,几个回合后改变劝导切入点,“确实,学校里很多男孩子物质暂时都还不充沛,但他们有一颗赤诚真心。”

“真心不值钱,却是最可贵的,多少钱都买不到。”他似有亲身体会,“那么多渣男怎么来的?就是真心被人践踏。”

穆惜芮说她没践踏谁的真心,那些向她表白的人,她全都有好好拒绝,从没跟谁不清不楚。

辅导员手掌往桌面上一放:“你不要不服气。”

穆惜芮咬着唇:“我没不服气,我只是实话实说。”

“好我就当你说的是实话,但谁会在乎实话?这是个快节奏社会,大家只图热闹,真相怎样,有几个人关心?”

穆惜芮无言。

脏水泼在地上引路人嫌恶,即便后来清洗干净,过路人匆匆过了,再提起那块地,也只有满脑子肮脏印象。

辅导员歇停片刻,重新积聚起耐心:“其实吧,凡事都讲究个因果,学校里头这么多人,怎么偏偏是你?”

穆惜芮简直怀疑自己耳朵,瞪大眼睛看着他。

“你别瞪我,你想啊,”辅导员煞有介事地点点桌子,“要是什么都没有,人家自然拿不到你把柄,污蔑的话也站不住脚。”

那条帖子有事例还有照片,热度相当高,可见是有理有据且站住了脚。

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事情到这一步肯定是她做了什么引人议论的事情。

她的对面没放镜子,她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表情:“您说得有道理。”

只看见对方抬起双欣慰的眼睛。

“希望您言行和一,永远别有被人捏住话柄的时候。”

很快转为愤怒。

他的愤怒来不及发散,穆惜芮摔门而去。

这么做实际是为他着想,他总不会想她把他办公室吐得满地污秽吧。

她从办公室出来,擦肩而过或许有人侧目,或许有人议论纷纷,她不去听也不去留意,在雨幕里撑开何遇那时买给她的伞,漆黑伞面拢在头顶,阻断细密雨丝,隔开流言蜚语,一路保护她到家。

“这个死胖子,一天天就知道巴结领导,正事一件不干。”周禾希咬牙切齿的声音从屏幕那端传来,“你要是校长女儿看他查不查得了。”

穆惜芮坐在落地窗前,轻笑:“可惜我不是啊。”

“但你是警察的女朋友啊。”周禾希福至心头般地同她说,“你找你那神通广大的男朋友啊,这得算诽谤了吧?”

额头抵上玻璃,冰冷寒凉,穆惜芮稍稍皱了眉头。

“算了吧。”她轻叹一声,窗户上模糊一块,“他很忙的,我不想麻烦他。”

周禾希不解亦不满:“你这是什么话啊?他是你男朋友诶,又不是外人,讲得这么生疏。”

是啊,那是她的男朋友。

穆惜芮抬手蹭了下玻璃上那片白雾,指腹纹路弯出几道弧线,不相交也不相接。

她心心念念的人,怎么不是她遇见困难时第一个想到的人?

“而且怎么能叫麻烦?”周禾希不清楚她的心思,继续说,“我就不信,他一个大男人,看见自己女朋友被污蔑成大老板情人脚踏n条船的八爪鱼,他能无动于衷?”

雨势渐小,夜色一寸寸攀附高楼,染黑天幕,夜空无星无月,本不该有一丝裂缝,可写字楼一束灯光打上去,硬生生戳出个莹白色的窟窿来,撬开了铜墙铁壁。

“不能吧。”穆惜芮望着那束光呢喃一声。

她声音柔软,似轻风拂塘,掺丁点不合时宜的笑意,周禾希一句“你是不是缺心眼”到嘴边,和尚咚地敲了下锣,声音响彻灵堂,催人移步,她于是咽下那些恨铁不成钢,匆匆叮嘱两句挂了电话。

屏幕贴着侧脸缓缓滑下,手机躺进掌心里,穆惜芮其实心里没底,就像那晚她半开玩笑半认真问他是不是吃醋,他回得冷漠不屑,他们这些事,到底只是些小孩子把戏,入不了他的眼,更进不去他的心。

但她还是想给他打个电话。

百来平的屋子,平时她老嫌拥挤,今晚却觉得格外空寂,她特别想听听他的声音。

电话一声声沉闷地响,她的心却出奇平静,本来也没觉得他会接,没期望就没失望。

十几秒过去,她安然垂眸,准备挂掉电话,屏幕上忽然出现计时数字,她的手指定在那儿,目光怔愣,忘了说话。

扬声器里传出他的声音:“什么事?”

她回神,呼吸起伏几个回合,仍然不得稳当:“你今晚忙吗?”

他回得没有悬念:“忙。”

那边有纸页翻动的声响,她听见他敲击键盘,有人说话,人来人去走动。

打字声停一会儿,他重新开口,又问一遍:“有事?”

穆惜芮抱紧膝盖,手机平放在地毯上,她盯着变动的数字眼睛发酸:“没什么事。”

她以为他会就此挂断电话,或者冷言叮一句“我在工作没事就不要给我打电话”,但他没有,他一句话不说,只有不属于他的动静在那边窸窣作响。

“你饿不饿?”她没话找话似的问。

他淡淡回:“不饿。”

她安静一会儿,又问:“累吗?”

他敲着键盘:“不累。”

键盘声清脆,一下下的很有节奏乖,她在心里接上一句:那你想我吗?

没有回复。

外面雨停了,窗户上水纹斑斑,她看不见十几千米外灯下的他何种神情,但她隔着手机,听他间断打字、翻页、喝水、开打火机。

她能听见他一举一动,仿佛他就陪在她身边工作。

直到很久以后,她也变成半个行内人,才知道这个夜晚,他为她破了怎样大的例。

“何遇。”但她眼下只浸在沉沉夜幕里,连称呼都懒得去抉择,“我好久没见你了。”

那边的动静停了一瞬。

“我能不能去找你?”她绷紧没一口气,屏息听他的回应。

窗外高楼林立,静默在夜色里,好像世界都暂停。

只剩他低平嗓音,贴耳响起:“太晚了。”

他没直说不好,她觉得还有机会,努力争取着:“打车很快的。”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我也不打扰你们。”她说,“我就在旁边看看你,来给你们送夜宵呀。”

那边有渐渐靠近的脚步声。

他没有松口:“不用。”

停两秒,又道,“改天我来接你。”

改天是哪天,她不知道。他不说确定的时间,就证明他自己也不清楚。

一个可以随时兑现又一直不兑现的承诺。

她不甘放弃,又没想到能说服他的理由,停在那儿,听见有人叫他。

“遇哥。”调笑的口吻,凑得近,每个字都清晰,“女朋友给你送温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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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丢了老婆,有人丢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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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法医是我本人私心,应该也就只能在这里看见了,真想把小赵也叫来看看,毕竟看一眼少一眼了,我甚至想让周已跨市来当组长呜呜呜

但那样的话微信群名应该叫什么,“亡者荣耀”?

(半夜发个神经,你们不用理我)

延迟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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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孙明非双手撑在办公桌上,扫一眼塞在对方耳朵里的蓝牙耳机,提高音量吊儿郎当地说:“别忙活了,嫂子在外面等着呢。”

何遇停下打字的手,看他一眼,又开口:“你来了?”

孙明非:“是啊——”

和他对视一眼,反应过来那话不是对自己说:“你在打电话?”

他的眼眶撑了撑,“我艹你这几年到底怎么了,才换了娘炮头像,现在居然还在加班时间跟人打电话?你还是何遇吗?”

何遇一眼扫过来,孙明非不自觉噤了声,见他拔了耳机,眉头紧锁:“你瞎扯什么屁话?”

孙明非嘶一声,抱起手臂:“我扯什么了?不信你自己看去?”

他随手往后一指,呼应一般,门外响起女人柔和嗓音:“遇哥。”

傅宛萤站在门外,一袭长裙勾勒出温婉气质,笑容也温柔,大方回应集中到自己身上的视线:“打扰了。”

何遇眉心褶皱未消:“你怎么来了?”

她不答先问:“我能进来吗?”

何遇冷声拒绝:“不能。”

傅宛萤便不再往里走:“知道你在加班,妈妈让我来给你送晚饭。”

又笑着去看其他人,“大家也一起吧?工作辛苦,吃点东西休息下,劳逸结合嘛。”

孙明非刚刚那一声不大不小,正好够办公室里其他人都听见,大学同学的证词加上女人自然而然浑若贤内助的言行,足以让大家确认她的身份。

本局的技术人员自来熟,笑呵呵应话:“嫂子太客气了,你跟遇哥去吃吧,我们就不去发光了。”

傅宛萤莞尔,视线悠悠转向何遇。

他从一开始就心情很不好的模样,一张脸冷若冰霜,半点幻想空间不留:“别乱喊,这不是我女朋友。”

在场的几个人神色各异,目光在这两人身上来回逡巡。

何遇恍若未觉,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捏着手机和烟盒出了办公室。

他步子快,像急着要去做什么,从门边擦肩过,不曾停留一秒。

傅宛萤任他走,不挽留也不张望,迎着众人的目光,笑容恬淡:“遇哥气走了,那我们去吃吧?”

孙明非最先接她的茬:“好啊,省下他那一口,我们能多吃点了。”

白炽灯照着他眼眸,直勾勾朝她望,眼波似星火,藏都藏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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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惜芮扔了手机在一边,抱着双腿靠窗坐,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睫低垂,脑海里拂之不去那几句平淡到残忍的对话。

——我能去找你吗?

——不方便。

——女朋友送温暖来了。

——嫂子……

最后的话音截断在通话结束的冰冷忙音里,她手一抖,莫名其妙地按断了电话。

这里面大概是有什么误会,她相信何遇的为人,他不会脚踏两条船。

可是,为什么她不方便,别人却可以。

门铃叮铃响,吵得人心烦意乱,她走过去,透过猫眼往外,定住。

那张脸又变成记忆中一贯的样子,神态懒散平和,当时的咄咄逼人好像只是她的错觉。

穆惜芮退后一步,目光刚好掠过鞋柜,上面空得不同寻常,原本摆着的陶瓷摆件不见踪影,唯余一缕残魂,无声呐喊:你看,一切真的发生过。

她是真的约过姚随和周禾希来家里玩,在清明收假以后,为了庆祝她脱单。只是那庆祝会不如想象中美满,姚随不知道是不是前半夜失眠,整场都无精打采,只闷声喝酒。

这其实是一种预示,提醒她那天不是个适合谈话的日子,可她百无禁忌心里又搁不住事,匆匆结束庆祝会后,让周禾希先回家,找借口留下了姚随。

他们对坐良久,临到他不耐烦,她才试探着问出那通电话的事情。

就像何遇怀疑的那样,比起徐程,她心里其实信姚随更多。

但没想到,姚随承认得很果断:“是有电话,我接了,那时候你在洗澡,我就把电话挂了。”

甚至没辩驳一句:“通话记录也是我删的。”

他的干脆显得她问之前的斟酌和纠结像笑话,她无法理解:“为什么?”

他终于看她,一双眼睛让酒精刺激得通红,唇瓣几次张合,却一个字没说,两人对视不知道多久,他莫名泄了气似的,跌坐进椅子里,别开了头。

“别问了。”他哑着嗓子说。

可穆惜芮想要个原因,不然这件事横在中间始终会是根刺,得不到结果就只能一直问。

“万一他们是找我有事呢,万一是何遇出了问题,你有没有想过?”她忍不住失望伤心,“我那么相信你,你为什么这么做?”

“是!”他像被踩了尾巴,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我是个大混蛋,我不值得你的信任。”

穆惜芮被他逼得后退。

他们从相识到现在,断断续续十几年,吵过闹过,他这样真情实感冲她发火却还是头一回:“他们好他们最光明磊落你就跟他们混吧。”

她一直退到鞋柜边,后背抵着门把手,退无可退。

“你最好没看错。”他离她只一拳宽,酒气压制着怒火,随呼吸喷在她脸上,“跟他百年好合幸福一辈子。”

他抬手过来,穆惜芮下意识躲开,回他一句:“我当然会!”

他在原地定一会儿,手沿着原来的方向落向鞋柜,她看明白,他的目的不在她,而在那个陶瓷娃娃。

“好啊,浪费在我身上那十几年信任你就当喂了狗。”砰地一声,娃娃掉进垃圾篓,他看她一眼,那眼神极为复杂,她辨析不明,只听他的声音清晰,“接下来跟他好好过吧。”

......

——叮铃。

门铃声又响,穆惜芮犹豫片刻,打开门。

姚随二话不说走进门,手里的蛋糕盒和礼品袋塞进她怀里,自己换鞋进客厅,开冰箱找饮料。

“我这才几天不来,”他动作熟练流畅,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不满抱怨,“喝的都不备。”

穆惜芮在原地站半分钟,带上门进去:“半个月吧。”

姚随关了冰箱,身子微微站直:“是二十二天。”

穆惜芮脚步一顿。

“从四月九号到现在。”他仍然背对着她,像在面冰箱思过,“整整二十二天。”

“对不起。”他沉着声,补上那句迟来的道歉。

穆惜芮看着他的背影,忽然笑了。

她渐渐笑出声音,姚随迟疑转身,眉头微微皱着,一脸的别扭不自在,他想佯怒骂她两句,话到嘴边,却在真看见她时,尽数卡在喉咙里,一个字说不出。

他走过去:“你怎么了?”

穆惜芮听不明白他的话:“什么怎么了?”

她止不住笑,“我就是觉得稀罕呐,你居然会说对不起。”

姚随却没跟她开玩笑,一动不动盯着她的眼睛:“那你是感动哭了?”

穆惜芮嘴角弧度停住,呆愣地撑着眼眶,轻轻“啊”一声,道:“我没哭啊。”

姚随伸手,她下意识躲了下,他的手便停在那儿,指尖指着她的脸:“你自己擦擦看。”

穆惜芮懵懂抬起手,手背往脸上抹了下,蹭下来一片水渍。

她怔怔抬头,面前的姚随离她有点距离,她看不清他瞳仁里的她自己,水珠从泪腺溢出来,一滴滴往下砸。

姚随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看她眼泪无声地掉,听她嗓音里溢出哭腔,任她在自己面前哭得直不起腰,他却不能伸手安抚一下,所有力道都聚集在掌心,崭新的棒棒糖包装被攥出一堆褶皱,再也拿不出手。

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有些念头一旦滋生便会迅速发芽壮大,变成横亘的壁垒,原来这么多年,他早就没有立场给她一个拥抱。

“你不想让你家里人担心没关系,”他拆了吸管插进奶茶里,递给她,“我来想办法,一定能帮你把背后造谣生事的狗东西抓出来。”

穆惜芮哭累了,窝在沙发里,摇摇头:“算了。”

她抬了点头,勉强扯出一个笑,“我身正不怕影子斜,让他们说去吧。”

她是真想算了,她心里清楚,这些误会谩骂令她手脚发凉,可真正让她心凉的,是何遇。

这话她不能说,毕竟不久前她才嘴硬地和姚随赌誓,他们一定能幸福。

姚随便以为她情绪崩塌全是因为帖子的事,不肯就此罢休,她说不过他,也没心思,抱着膝盖歪靠在扶手上,闭眼:“我睡一会儿,你自己玩吧。”

她还是信他。

姚随在旁边静坐半晌,起身去飘窗上拿毯子,被角被手机压着,他伸手去拿,屏幕感应到错误的面容ID,自动亮起来,跳出几条未接来电和微信消息。

全是一个人:2057.

他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也就能猜到是谁。

电话和消息轮番轰炸,一连几条——

他回头望一眼沙发,女生像是累极了,小小一团缩在那儿,我见犹怜。

是吵架了么?

-

烟燃完一半,电话仍然无人接听,何遇点开微信,才发现她下午曾经发过消息。

【芋泥饼干:你在忙吗?】

【芋泥饼干:我能不能来找你?】

和打电话时一样的话。

手指攥着手机,渐渐凸出清晰的骨节,他看着奶白烟雾散进风里,摁灭烟头,转身往反方向走。

“遇哥要出去啊?”傅宛萤拎着手包,纤瘦身形挡不住楼梯口,她似乎也没这个执念,悠然立在墙边,“不加班了吗?”

何遇看她一眼,敷衍地嗯一声,下楼梯。

他们再次擦见过,傅宛萤静静地站着,听皮鞋底摩擦地板,两步过后,下方一点远的位置忽然响起他冷淡声音:“早点回去。”

她眼眶微微撑,听他下两级台阶,不急不慢地开口:“你知道H大吧?”

何遇停下步子。

傅宛萤转身,面朝他背影,走下楼梯,到他身边:“忘了告诉你,我回来后,在本那里代课,今天闲来无事,逛学校的贴吧,有条帖子热度非常高。”

何遇不语,鞋面悬空一半,随时会往下一级台阶去。

她拿出手机:“我在里面看见了你的照片。”

何遇偏过头,傅宛萤坦荡地看着他,抿了抿唇,目光往手机屏幕上指。

他接过手机,扫了一眼,视线掠过没营养的标题,被图片吸引,在熟悉的身影上停留片刻后,指腹按着屏幕往回滑,这回停在了那排黑体字上。

#现世八爪鱼,霸道富豪和校园纯情奶狗全都要的人生什么样#

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皱眉问:“什么时候的事?”

傅宛萤微微笑:“遇哥,你也会问这样的问题哦,帖子上不都有时间?”

他神情空了一瞬,复又低眼看时间,就是今天中午的事情,到这会儿已有一万多浏览量了,那些百思不解的疑问在这一刻得到了解答。

“你怎么知道?”他盯着她。

傅宛萤:“嗯?”

她表现得诚实,“上班摸鱼嘛,就看见了。”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何遇冷声拆穿她,“这里面没有我的照片,你怎么知道我认识她?”

“没有吗?”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从他手里拿过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滑,嘴里嘟囔着,“之前我还看见到呢。”

显然是没找到结果,她重新看他,面相无辜,“那可能是重新编辑了吧,我之前确实看见的,不然我怎么会平白跟你说呢?”

何遇盯着她。

她似是无所谓他的目光,轻轻往墙上靠着,若有所思地看手机:“不过人言可畏啊,小姑娘年纪轻轻遭此非议,现在应该挺难过吧。”

“不过这也与我无关了,”她叹口气,“你说得对,时间不早了,我得赶紧回去,不然我妈妈要担心。”

她拎着包往下走,到拐角处停下,回头看他:“说真的,遇哥,有时间来家里坐坐吧,我妈妈一直很挂念你呢。”

她举了下手机,意有所指道,“要是知道你现在有了伴,她会很高兴的。”

高跟鞋叩击地面的声音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有力的脚步声,孙明非走下来:“傅小姐就走了?饭盒还没拿呢。”

何遇看他:“给我吧。”

孙明非警惕地盯着他:“为什么?你还要去她家啊?”

不是他要,是她,摆明了今晚卖他个人情,要他去家里。

但何遇懒得跟他解释,低头去翻手机通讯录。

然而孙明非不依不挠:“诶,你给我句实话,你到底喜不喜欢傅小姐?”

号码属于曾搭过手的一个民警,对方所在单位分管H大那片,他沿着字母滑出联系方式,停下来,回孙明非的问题:“不喜欢。”

孙明非用看瞎子的眼神看他几秒,摇摇头,又挑眉:“那......”

“那天说有线索提供的,”何遇淡声打断他,“就是她。”

许是他的神色严肃,孙明非眉眼间的笑意渐渐凝固:“然后呢?”

“见面时我觉得她是骗我的。”何遇的目光转向楼梯下方,离开警局的必经之路。

孙明非听见他略微凝重的声音:“现在看来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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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何队怎么说也是个刑警队长,我也不能光打雷不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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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惊悚地发现,我怎么就没存稿了

延迟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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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春末气候多变,穆惜芮隔天下午去学校,风向已经变了一头。

学姐特地赶着大课间来看她,殷切关怀几句,然后问:“你见过警察了吧?”

穆惜芮茫然,说没有。

学姐一愣,道那就奇怪了。

她三两句说起,穆惜芮才知道,原来警察上午来过,先找老师再约谈夏河。

学校里的人明察秋毫,醒悟那帖子纯属无中生有,是夏河被嫉妒蒙蔽双眼搬弄是非还想借用舆论为自己助力。

“唉,尹主席是大红人,他对你示好就是把你放在了众矢之的,你们班这个女的只是其中比较勇又比较蠢的一个。”

上课铃响,学姐不及多解释,匆匆提点她一句,“你还是小心一点。”

穆惜芮目送她出去,小教室的门方寸大点,框住外面盛放的栀子花,朵朵饱满沉重,压得枝桠低了头。

迫不得已罢了。

这一天满课,一学期下来难说几句话的同学都被迫聚在一间又一间小教室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走廊上座位边一个照面,嘴角反射性地扬起尴尬不失礼貌的弧度,说嗨,或者,你来了啊。

别的事一句不提,无论线上背后怎样非议同情过,面对面都是友善同窗。

大学是个小社会不假,往后余生社交场上那些虚假礼仪,大多从这里开始。

台上老师选用人生哲理作本课导入,穆惜芮只当听不明白他言语间的象征意义,也不管台下同学的眼神几分嘲讽几分同情,不动声色移开书本一角,解锁手机。

她昨晚在沙发上一睡就是一夜,早上姚随陪她吃了个早餐,等他走后,她坐在餐桌上,看着碟子里任人切割的牛排,后知后觉地忐忑。

他说要帮她处理这次的事情,可他能有什么办法,无非是靠家里的关系。而他在这边的家人,她只能想到他那位表哥。

表哥姓周,名调笙,和他们一样同属于富几代,却是完全不同的阶层,毕竟他们还在背靠家庭好玩乐的年纪,人家已经稳坐江山在公司说一不二了。

这本来也不值得在意,因为都是姚随口说,其中难免有夸大,但她亲眼见过他,就另当别论了。

那还是在两年前,她外公喻峰过生日,不是整岁生日,老爷子厌闹,就只办了个家宴,除了他们这些家人外,还请了几个好友,周调笙便在其中。

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能独自一个出现在喻老爷子的家宴上,无论是以忘年交的身份还是生意伙伴都足以引人侧目。

至少足够引她侧目。

她生得幸运,父母恩爱,舅舅外公都对她倾尽关爱,但上一辈的家庭关系却极为复杂,她活了二十年,没听她的母亲叫过外公一声父亲,也没见舅舅回来看过外公一次。

这实在是个奇怪的现象,舅舅和母亲都是再温和不过的人,喻峰待她也没话说,怎么就如同世仇凑不到一起,她小时候百思不得其解又没人愿意给她解惑,只能自己观察。

最后她发现,问题应当出在喻峰这里。

人往高处聚,想往喻峰身边凑的人多得再借她一个脑袋也数不清,却没哪一个能得他青眼相加,她也没见过哪个人的眼眸姿态,真正做到了不卑不亢。

除了周调笙。

他是除她以为唯一得老爷子笑脸相待的年轻人,却又和她不同,喻峰看她是长辈对晚辈的关爱,看周调笙则是平等的欣赏和肯定。

这样独特的例外,值得她倾注所有的注意力去研究,自然也不再有心思去留意,旁人会怎么理解她几乎要钉在他身上的目光。

直到有人调笑般地开口:“难怪说孙女随外公,看人的标准都是一样的啊。”

不记得是谁暗中撞她,她懵懂回神,听见后半句,“芮芮这小丫头,看调笙看得都移不开眼了。”

她吓一大跳,仓促对上他的视线,吊灯明亮炫目,模糊了那张脸,只记得杯中红酒轻晃,他的语气懒散:“那这可麻烦了。”

带几分玩笑,同喻峰盘算,“您老拿我当孙子看,您孙女还这么看我,这辈分怎么算?”

引满桌大笑,就此化开尴尬。

不知道是不是刻意为之,她后来再没见过周调笙,偶尔还听几句感慨,这周调笙年少有为是个人才,可惜性子过于风流,情人换了一堆,没见正式领回一个,不适合我们芮芮。

喻峰在提醒她。

她赶忙解释,这荒唐误会才终了。

但往后无论姚随怎么夸,穆惜芮都没法把那些词积极地套在周调笙身上。

一个看上去温文尔雅游戏人间的风流公子哥,越是商业头脑卓绝手段雷霆果敢,越显可怕。她总忍不住想象,他镜片下的眼眸潋滟含笑,同时手里就亮出把利刃插入他人心口。

这样的人,让他来处理学校里玩闹般的纠纷,损他身份事小,他一下不高兴,挖出始作俑者,卸人几条胳膊腿就不好搞了。

想到这,她马上联系了姚随,他大概是在忙,一直没回消息。

穆惜芮等回复的间隙,又觉得,大老板和他们这些小纨绔不同,就像她爷爷和舅舅,得忙着赚钱给小纨绔花,应该没时间立刻搭理小屁孩的小打小闹,于是便停止了对姚随的夺命连环call。

如今看来,她真的错怪上层二代了。

他不仅即时搭理了,还用了十分伟光正的方式,找警察。大老板考虑的面总是更广更全一些,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都不用她本人出面,警察直接和夏河对线,省去不必要的尴尬和麻烦。

她感激涕零地给姚随发消息,说这人情算在他头上,她欠他的请他吃饭,他再自己去还他哥的人情。

姚随这下回得快:【好。】

过了两秒:【就解决了?】

穆惜芮回是啊。

又道:【你大哥果然还是你大哥,效率杠杠的】

姚随甩来个不屑的表情,说那也是看我的面子。

穆惜芮附和他两句,消息刚发出去,听到老师点自己名字,手机差点砸地上,她用手按住,慢吞吞站起来。

同桌在旁边小声提示,她听半天,悟出来老师提了个什么问题,翻两页书,给了个差强人意的答案。

老师同情她的遭遇,一个问题耗了几分钟也没不耐烦,大方夸了她两句,让她坐下,又重新讲课。

穆惜芮松口气,手从书下抽出来,手机屏幕仍亮着,还停留在微信界面。

2018年,微信还没有不显示某条对话框的功能,她舍不得聊天记录,就只能放任它在那儿。

也是奇了怪了,离开了置顶的位置,被一条条消息刷下去,她却还是能无比精准地一眼看见那条对话框。

她和何遇的对话框。

显示在屏幕上的是一个位置信息。

从他那边发来的。

她第不知道多少次点开对话框,聊天页面罕见地是以他的消息为终结。

一连几条:【怎么不接电话】

【睡了?】

【醒了回个电话】

接着便是今天上午的消息——

【下午来还我的外套】

【位置】

多霸道。

他说不方便就不方便,他让她去她就得去,永远是下命令,没一点商量口气。

穆惜芮摁了手机,趴在桌子上,去给书本上的字描边,描完一行,讲课声停住,老师离开了教室,再回来时便是叫她出去,说警察在辅导员办公室等她。

他们的调查工作做的很完整,不需要她再多赘述自己的情况和事件经过,只是问她,愿不愿意私下和解。

她看一眼坐在旁边不停使眼色的辅导员,说好。

又说,但夏河得公开向我道歉。

后半句是直视着辅导员说的:“还有那些不明真相轻易就被带偏当抢使的无辜网友,也应该得到她的道歉。”

这事说大不大,让夏河进去蹲几天留个案底着实没必要,人这物种奇怪,平时瞻前顾后,但被逼到一定境地,就会不管不顾破罐子破摔,她可不想往后几十年都活在愧疚或者怕被报复的阴影中。

但要是轻易了结,便会让人觉得,造谣这事不仅做起来简单,做完也不用承担后果,零成本的事情,说试就试了,那才是大麻烦。

前半段说给警察和办公室的老师听,后半句留在自己心里,帮她的人多少费了点功夫,她不能什么都不做让人白忙活一场。

警察问,你想要怎样的公开道歉?

“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地方,不如借这机会办个视频周会,让她亲身说给大家听,更有教育意义。”

她看着辅导员,笑得乖巧温和,“老师您管我们生活学习和品德作风,就由您在最后给夏河做总结吧,告诉我们——”

歪了歪脑袋,像在斟酌用词,“要丢掉有色眼镜,不信谣不传谣。”

辅导员的镜片在余光里一闪微光,她朝警察鞠躬致谢,走出办公室。

云铺万里,天上不见一缕日光,她在校园里走一圈,没再去教室上课,直接回了家。

赌气归赌气,欠的东西还是得还。

上次她被赵恒误会成崴了脚最后将错就错让何遇背她回去,他的外套就一直留在了她那里。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原因,既然他开口说要了,她就得还。

她装好外套准备打车,屏幕上跳进来一个电话,陌生号码,但显示是本地,犹豫片刻,她还是接通。

那头响起个男人的声音,有几分耳熟:“你是穆惜芮吧?”

她一愣,说是。

打电话来的人又道:“我是你何叔叔朋友,你在哪呀,我接你过去。”

她忽然想起来这个声音在哪儿听过,昨晚她给何遇打电话,有人在那头插嘴,说他女朋友来了。

同一个声音,此刻在她面前,却用上了何叔叔这样的说法。

这多少有点讽刺,她不方便去的地方旁人方便去,她在外人面前永远是他侄女旁人却能轻易被称作嫂子。

她听见自己平静地回电话,告诉那人在哪儿见面。

来的是辆私家车,车窗降下来,朝向站着不动的她,男人亮出警察证。

她看清他的名字,孙明非。

一点儿也不明辨是非,她默默想。

“我真是你何叔叔朋友,过来办事,顺便接你过去。”

他说着往旁边一侧身,给副驾的人让出展示空间,“喏,这是你们学校老师,也是你何叔叔朋友,认识不?”

傍晚降温,刮起阵微风,空气里混进淡淡香水味,女人坐在车里朝她微微笑,声音柔和清冷:“我们刚刚在办公室见过。”

是那个她进办公室时推门出来的女老师。

“我姓傅。”坐进车里,女人通过后视镜看她,清瘦脸颊携着浅淡笑意,却不及眼眸。

穆惜芮低了低视线,也回她:“我姓穆。”

女人轻笑:“我知道你,穆惜芮是吧?”

两人隔着后视镜一对视,她又说,“是从遇哥那儿听说的。”

驾驶座上的孙明非搭她的话:“遇哥还跟你说这些呢?”

他的语气总带着几分调笑,穆惜芮听了觉得不舒服,瞥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他不跟你说?”

孙明非往后瞧一眼,女生懒散地坐在后座里,垂眸浏览手机,眼皮都没抬一下,漫不经心地说,“那看来你这小弟跟他也不怎么亲。”

“……”

孙明非气乐了,趁着等红灯,转身来看她:“诶你们家这嘴皮子劲是祖传的啊?你这小丫头长得挺讨喜,怎么净跟你叔叔学些损人的本事。”

穆惜芮掀起眼皮,刚要还嘴,突然听见前座一声轻笑。

“这可不是祖传。”

孙明非望向声源,神情茫然。

“人家这叫夫唱妇随。”傅宛萤从后视镜里望后座一眼,目光狡黠,“对吧小嫂子?”

延迟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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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穆惜芮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跟警察局这个地方,一定是有点八字不合的。

当初头回去区分局的时候,黎夏说要带她去找何遇,结果一进门就把她推给过路的陈睿然后消失无踪,这回来市局,不同的人,同样的做法。

孙明非上到二楼,随手招来个人领她去接待室,自己就带着傅宛萤走了。

接待她的人友善,给她泡了杯奶茶,只是技法生疏搅拌不均,结块的速溶奶茶粉混着奶沫悠悠打转,穆惜芮看一眼手机。

六点五十八,她已经等了快一个小时。

走廊上偶尔有人来往,步履匆匆,间歇性响起一两句招呼声,没有那个熟悉的声音,也没人念那两个字眼。

她直了直发酸的后腰,站起来,门口一个青年警察路过,她叫住对方:“您好,请问您认识何遇吗?”

男人看她一眼,点头。

她礼貌地笑:“那能麻烦您帮我把这个给他吗?”

袋子里装着何遇的外套,等对方接过,她真诚地道一声谢,提包往外走。

夜色渐起,暗橙色光影沿路平铺,一望无际。穆惜芮在灯下站定,望路口车水马龙,迷失目的。

肚子恰到好处咕噜一声,她想,是该去吃个饭了。

于是打开约车软件,定去家里。

车子来得慢,她甚至得空给何遇点了个外卖,白色本田姗姗来迟,司机性子热络,回头看一眼她身后雄伟庄严的办公楼,细长眼里冒出好奇的光芒:“小姑娘,你是警察啊?”

穆惜芮摇摇头,闲着没事和她搭一句:“我男朋友是警察。”

“哟。”司机在监控探头下慢悠悠驱车离开,“那不容易啊,警察这么忙,聚少离多吧?”

后车窗降下去一寸,穆惜芮看着自动伸缩门缓缓打开,轻呼出口气,说是啊。

在一起快一个月了,唯独一次见面都是靠机缘巧合,更别提约会。

车子逐渐开上正道,记录仪兢兢业业刻印过往车辆,司机透过旁边小块的阴影看后座,笑:“那你男朋友也是放心噢,你长得这么漂亮,他就不怕你被抢走了?”

车内空气干燥,穆惜芮眼睛发涩,轻笑一声:“可不是。”

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他也真是放得下心。”

司机年过四十,鬓间残余风霜染过的痕迹,她轻轻踩着刹车,目光融进无边车流:“你还年轻。”

语气里带几分过来人的怅然若失,“谈谈恋爱没事,可别找这样的结婚。”

阳韶市公安局的字样逐渐落在身后,穆惜芮回头望一眼,车灯交织成河,掠过冷寂的警局大门,似有人孤身矗立,在朦朦光影里模糊了面容。

“是啊,我还年轻。”她回身倚靠座椅,眼睫轻合,如同梦呓,“还有的时间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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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件有新的发现,组长门儿清,说谁找到的线索归谁负责。孙明非主动请缨去接,一回到局里,就直接带她去见了何遇。

心理学专业出身的人不好打交道,傅宛萤长相气质温婉清冷,性格也沉得住气,听他们旁敲侧击,自己也能不急不忙扯两句皮,看似在有事说事,实际上半点嫌疑不沾。

一壶茶喝完又续了一壶,她看一眼手表,温声细语地笑:“遇哥,这个点了,我得回家吃饭了。”

又好心提醒,“还有人在外面饿着肚子等你呢。”

谁接来的人谁负责,孙明非爽快包揽送傅宛萤的任务,后者也不矫情:“那就麻烦孙警官了。”

孙明非不以为然,长手往兜里一插,拎出来车钥匙:“有什么麻烦的,都是自己人。”

傅宛萤微微笑,算是回应他的话。

她倚墙站着,似乎忘了要回去吃饭这回事,望走廊上匆匆远去的身影:“遇哥性子变急了哦。”

孙明非也跟着她去看,嗤笑一声:“是啊,没想到他还有对女人上心的一天。”

那身影消失不见,傅宛萤悠悠然偏头:“孙警官觉得这样不好?”

她一双桃花眼清空潋滟,孙明非一刹失神,巧舌本领忘了个精光,褪成个呆小子模样:“没有。喜欢一个人当然要全心全意。”

云流暗涌,丝丝缕缕钩织成网,笼住了月光,傅宛萤稍稍侧身,隔着一扇漆黑的玻璃窗和眼前人对望:“孙警官以后的女朋友,一定很幸福。”

月蒙在夜色里,看不见云层之外的门廊楼宇,有多亮。

何遇捏着手里冰冷的纸袋,问迎面前来传东西的警员:“她人呢?”

“走了。”对方看一眼时间,说,“走了得有好几分钟了吧。”

他眸子沉下来,没比袋子里的外套亮几分。

警员又道:“不过这个点应该不好打车。”

话音刚落,怀里多了个东西,正是他刚刚递出去的外套,再抬眼,原本站在面前同他讲话的人已然下了楼。

何遇一路走出警局,外面人影寥寥,脚比路边车流快,和他擦肩而过,目光常有停留,又看一眼他身后平楼,不敢上前询问联系方式。

他望着黄红相间的闪烁灯海,手往口袋里摸,一边是钥匙,一边是烟盒和打火机。

身后一声喇叭响,车窗降下,孙明非手肘搭着窗框,给他递出个黑色长方块:“你也太着急了,手机都落里头了。”

他看一眼周围,笑着打趣,“怎么的,没追上?”

何遇拿眼尾觑他一眼,冷着脸转身往里走。

孙明非叫他:“诶都到这了,顺路捎你一段啊。”

他脚步微顿:“我不出去。”

孙明非耐心地等:“真不走?我告诉你,案子暂时卡住了没进展,老婆可是长了腿不等人的。”

过了十来秒不见人动,他作势关窗,“行,你就死鸭子嘴硬跟你的工作过到老吧。”

车门干脆开合,后视镜映着后座,昏沉光线里,多了道黑色身影。

孙明非和副驾的傅宛萤无声对视一眼,笑着嘁一声,驱车驶上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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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路上穆惜芮的手机就没了电,好在司机好说话,让她回家充了电再付款,还调笑一句,平台都绑着信息呢大不了我拿着单子去找你男朋友要。

“现在这社会,只要你想,就没有找不到的活人。”

穆惜芮想她说得有道理,信息社会消息四通八达,每个人都是透明人,陌生人尚且能轻易定位行踪,更不用说熟人。

见面真的很容易,前提是有心。

她望着程控门上孤零零的倒影,垂了垂肩膀,拿门卡开门。

电梯停在她家那一层,很可能是外卖到了,她手机又关机,小哥联系不上她指不定多头大,她连忙按电梯上楼。

到达既定楼层,电梯门应声而开,她出来后走两步,定住。

门口等着的人耳尖,听见动静抬头,往后曲着的腿从墙壁上下来,手机随手掌滑进裤子口袋,走到她面前:“怎么才回来,饿死我了。”

穆惜芮上下扫他一眼:“你干什么来了?”

“你说呢?”姚随拿出手机,早准备好了似的,屏幕一亮就是和她的聊天界面,“你自己讲要请我吃饭的,忘了?”

他不等她回答,转身往门口走,拎起地上鼓鼓囊囊两个大购物袋,拿下巴示意,“赶紧开门。”

穆惜芮“喔”一声,懵懵懂懂过去用指纹解锁开门。

姚随跟在她身后进去,上午换下的拖鞋还摆在门口,他直接换上走进去,东西放厨房,轻车熟路地洗了手然后翻碗碟出来分拣食材。

穆惜芮看着他在厨房忙碌的背影,有一刹茫然,分不清这到底是她家还是他家。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家这么熟悉了?

“傻站着干嘛?”姚随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条围裙,拎着走到她面前,套上,背过身,“给我系一下。”

穆惜芮没动,不太确定:“你要自己做饭啊?”

“是啊。”他许是察觉到异常,回头看她,“你这是什么表情,你第一次吃我做的饭?”

“那倒不是。”穆惜芮摸摸鼻子,“但是不等希希吗?”

记忆里姚随在高考完才正式接触烹饪,那时候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有事没事就研究新菜品,还要送来给她试毒,后来热情消退了些,但厨艺一直保持着。她上大学在外头住以后,他偶尔会来她家秀两手,但那都是和周禾希一起开三人聚会的时候。

他这样单独来她家给她做饭,还是头一回。

姚随目光偏离她的脸,语气不以为意:“谁知道她多久回来,到时候再一起吃就是了。”

他松松散散抄着手,“你这次也算是经历了个大磨难,解决掉麻烦精,不得庆祝下,满足你的仪式感。”

穆惜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确实在乎仪式感。

“别磨蹭了。”他挥挥手,重新转过去,背对她,“快给我系上,我好去调火锅底料。”

她看一眼被他反手攥着的蓝色绑带,伸出手,指尖捏着垂下来的那两段,待他松开手后才用手指勾住,交叠,捆绑。

“好了。”

蓝色蝴蝶结成型,穆惜芮抬起头,余光里隐约暗下去一块,她下意识偏头,门没来得及关,大敞着,廊灯下站着的身影沉寂,似闯入白昼的暗夜,与周围的天光明亮格格不入。

他不语不动,她的目光也随呼吸凝固住。

“你先去玩你的,能吃了我叫你。”

姚随像是这帧3D画面的唯一动点,对背景内容一无所知,只按照他的目的活动。

他直接往厨房走,有种男主人的娴熟自然,做出的安排没得到回应,便停下来,往身后瞧一眼情况。

这一眼对视漫长,横贯四季,男人漆黑眼眸似寒霜冰雪,冰冻沿客厅铺展开,顺着空气到他身上。

画面静止超过半分钟,站在中点位置的穆惜芮向着门口移动一步:“何遇叔叔,你怎么来了?”

他们好像分别不久,她连叫法都未变。

何遇没有应话,目光仍然定在另一个端点。

穆惜芮回头看一眼姚随,说:“我有个快递到了,你去帮我拿一下吧。”

非常熟稔的命令,她从不会在他面前这样说话。

姚随和她对视一眼,最终妥协,解了围裙搭在椅子上,临走没忘嘱咐:“有事给我打电话。”

像极不放心。

门口空间有限,何遇站在正中间刚好挡住出去的路,姚随停步,语气生硬:“麻烦让一下。”

对方却恍若未闻,径直跨进门,冷峻气质拉开身高差距,姚随被逼得往侧方退一步,他抬起眼,眸子里尽是怒气,不得消散,被降下来的冰冷目光生生冻住。

胸口噎一口气,他踹掉脚上的拖鞋,踩着自己的鞋往外走。

门砰地合上,室内重归寂静。

何遇扫一眼地板,翻了面的男士拖鞋曾经打过照面,在他上次带队来排查的时候,只是没想到是这样的用途。

他穿着皮鞋站在玄关处,只对她说四个字:“我的外套。”

他特地来一趟就是为这件事,穆惜芮始料未及,但还是回答:“我给你同事了,他没给你吗?”

何遇脸色未动,反问她:“我不是让你还给我?”

穆惜芮不知道他这话算是否认还是承认,她也没心思去猜度,只是辩解:“我去找你了,但是没见到你。”

他眼睫微垂,眸底情绪隐在阴影里:“怎么不等我?”

穆惜芮一天下来就吃了顿算上午茶的早餐,这会儿饿得头发昏,听不懂他的语气,下意识归为斥责。

这么久以来,她头一次有了怀疑,这人当真是她的男朋友吗?

他大老远过来,不问她饿不饿,不问她最近过得开不开心,不问她想不想他。那么多重要的好听的话他不问,偏偏选一句最无关紧要最刺耳的。

饥饿造成的乏力被误解成疲惫感,她拉开身旁的椅子坐下,没有解释的欲望:“我有事。”

“什么事?”

他的语气冷淡一如既往,今夜却显得格外扎人。

“急着回来吃火锅?”

吊灯寂静地亮,满室灯光冰凉,穆惜芮抬起眼,乌黑瞳仁似窗外夜幕,无星无月,盛不进光。

“是啊。”

指节蜷紧,手里攥着的纸质提绳发出窸窣声响,何遇无所察觉,盯着她,眸光深深冷冷。

日常相处渐渐给她锻炼出本领,迎着这极具压迫感的凝视,嘴角竟能松动,弯出抹自然的笑。

“你这趟赶得巧,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你看她多迁就他,这时候还能委婉说一句挽留的话。

“好”只一个音节,他却偏偏要选更麻烦的回答:“留着你们自己吃吧。”

穆惜芮看他转身,体内有两股力道互相抗衡,一道拉她起来,另一道又按着不让她动。后者太强悍,连她的言语声音都一同封禁,她只能静静看他离开,开门,然后背影消失在关门声里。

门板安静地立在那儿,无法言语,只能做忠实的倾听者,听女声近乎颤抖的叹息。

“你怎么都不会担心我的啊。”

这夜漫长,有人梦魇缠身,有人大醉一场,还有人分道扬镳痛哭流涕,何遇坐在漆黑房间里喝完一整瓶甜得发腻的草莓牛奶,踩着满地烟头,看桌上兔子玩偶无声讥笑——

你明知她年轻无畏玩一场,既然决心作陪,又何必介怀。

他抬起手,烟头离兔子脑袋一指远,停住,转而用手指摁着它脑袋去看——

你看这屋子里的精心布置是真,她在病床前的眼泪是真,那两晚唇边脸颊的柔软温度也是真。

兔子不语,他在烟雾里敛眸,不明白现在的小东西怎么是这样,玩玩而已都演得那么认真,迷惑人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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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站在何队的角度,今天他的bgm大概是——

未经许可 by ycccc

延迟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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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姚随拿完快递没马上上去,沿着小区缓步转了一圈又一圈,到第四圈半接到穆惜芮的电话,问他是不是弄丢了她的包裹自己做去了。

他蓦地松一口气,想,看来那人不是来庆祝他们的一个月。

大门虚掩着,他走进去,屋里没别人,穆惜芮独自窝在沙发里用板子画画,听见动静抬头:“你快点煮火锅我要饿死了。”

她面色平常,情绪也无异样,似乎没发生什么。

他应一声,放下包裹后洗了手,从购物袋里翻一个雪媚娘拆了给她,自己进厨房。

底料在锅里化开,辣椒呛出油烟,他稍稍眯眼,嘴角却微扬,岁月静好至此,她在客厅画画,他在厨房做饭,饭好上桌,两人相对而坐,吃一锅火锅。

他们有独特的默契,点评食材鲜美与否,吐槽学校三两个傻逼,或者分享最新的好歌,聊南聊北,唯独不聊饭前的插曲,像从来没人来过。

“你用清汤锅底泡,蔬菜吸辣。”他夹住她的筷子,看她鼻尖冒汗,眼眶也红。

“要不要歇一会儿?”他问。

穆惜芮摇头,手上筷子却放了,她弯腰去翻地上的购物袋,零食稀里哗啦散一地,她不满抬头:“怎么没买酒?”

姚随不以为然:“就你这量?三两口下去要吐,我可不想又当厨师又做老妈子。”

她像听不见他的话,扯两张纸巾随意擦擦嘴,踢开椅子站起:“我自己去买。”

姚随拉她:“这么晚了你去哪买?”

“去有酒的地方啊。”她滴酒未沾,却开始耍酒疯,“反正我现在就是想喝。”

姚随看她一眼,无奈般地叹口气:“好,你在家里待着,我去给你买。”

穆惜芮站在原地,看他往玄关走,看他单手撑着鞋柜换鞋,看他开门。

“算了。”她泄气般地在椅子上坐下,“我不想喝了。”

姚随停住,手从门把上移开,回身看她。

她背转身,只一道单薄背影立在那儿,面前热气缭绕醺得她声音都模糊几分:“你回去吧。”

果然是有事,所以整晚都在努力找话题,不让空气安静一秒,辣椒一口口吃,像失去了味觉似的。

他走回去,拉开椅子重新坐下。

面前火锅汤咕噜冒泡,墨绿色蒜苗叶翻滚漂浮,黏着肉片,不依不饶。

“急什么。”他没狠心插手分离,拿筷子夹起旁边落单的山药片,呼着热气说,“我还没吃完。”

穆惜芮隔着氤氲雾气看他,开口时语气里有真诚的疑惑:“人跟人的差距怎么这么大?”

姚随停了筷子。

她终于说起刚刚发生的事,由后往前推,将她和那个他的一点一滴都回溯一遍。

最后问:“你也是男的,你说说,他是不是一点都不喜欢我?”

蘸料没调好,陈醋味道重,他喉咙里发酸,放下筷子看她:“你想听实话还是假话?”

穆惜芮发怔,和他对视一眼,眼睫垂下去:“算了你别说了我知道了。”

过两秒又抬眼,乌黑瞳仁里还燃着最后的希冀,“可他要是不喜欢我,为什么跟我在一起?是看在我舅舅的面子上吗?可我什么都没跟他说过,他自己提的啊。”

姚随轻嗤一声:“我当你喜欢的是什么人,原来也就这种货色。”

穆惜芮本能地辩护:“他不是那种人,我们俩认识这么久,他要想玩我早玩了,没必要等到现在。”

语气里有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悦,“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姚随深深看她一眼:“穆惜芮,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人啊?”

热汤翻滚的声音吵杂闹心,他关了电源,“就一个玩弄感情的渣男是吗?”

穆惜芮一愣,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她说,“初中我们虽然不在一块,但听你说我就知道你那个初恋是认真谈的,高中那会儿也是真心想追小鸽子,只有大学这个,是不得以,我懂。”

姚随双手交叠搁在桌面上,压在手肘下的手掌不自觉握紧成拳,声音也压抑:“那如果我告诉你,我都是骗你的呢?”

穆惜芮望着他,茫然地眨动了两下眼皮:“什么?”

没有初恋,也从来没有追求葛允兮的心思,全都是谎言,是那些别扭心思的遮挡。

如果是这样呢?

“那也没关系呀。”穆惜芮说,“我这个人很双标的,帮亲不帮理。”

她看着他的眼睛,真诚地说,“不管你过去现在乃至以后,你的那些感情是怎么样的,都不影响我们的友情。”

火锅残余的热气寂静缥缈,在中间蒙上一层淡淡的雾,吹散又聚拢,消不掉。

姚随低眸去看碗里碎成渣的花生,声音低得像是只说给自己听:“这样啊。”

表盘上秒针平稳走一圈,他抬起眼,脸上又是一贯的漫不经心:“说说吧,你俩怎么在一起的?”

穆惜芮歪头:“嗯?”

他睨她一眼:“你不是奇怪他不喜欢你干嘛还跟你在一起吗?你得先让我知道你俩在一起的过程啊,那天都发生了什么。”

穆惜芮会意,坐正身体,仔细回忆:“其实关于这一点我也不是很清楚。”

姚随:“?”

她屈指挠着下巴,“那天晚上他忽然叫我吃饭,饭桌上就——”

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话音到中途顿住,姚随只得自己问:“怎么了?”

“我想到件事,可能跟那个有点关系……”穆惜芮瞅他一秒,又飞快低下眼,指尖点指尖,言语吞吐,“就我们在一起前一晚他喝多了我去接他,送他回家,他那会儿不太清醒,然后我……”

姚随在她突如其来的沉默中不自觉皱了眉头:“你们,”停两秒,勉强挤出字音,“那个了?”

穆惜芮懵懂:“哪个?”

他噎住,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干他妈什么,烦躁地码了下头发,一口气深深吸进又呼出,带起两只手掌,在半空拍动两下。

斜眼看她,“懂了吗?”

穆惜芮摇头。

姚随:“……”

他抓起旁边的杯子猛灌一口水,壮士断腕般放话,“你们睡了?”

一瞬间的事,她的眼眶猛地撑大,同时拎起旁边的抽纸就扔过去:“你在想什么啊,怎么可能!”

姚随顺手接住纸,望见她脸颊边两团绯红,无端地乐:“什么叫我想什么,是你这话引人遐想好吧,能让他这么个正直guy口是心非地跟你在一起,除了发生关系还能有什么?”

他随口反问一句,“总不能是kiss吧,大清早亡了好不——”

后面的话没说完,他对上她的视线,语调坎坷,“你真亲他了?”

穆惜芮捂着脸,下巴几乎低到锁骨窝去,“我昏头了嘛,他离我好近的,不知道怎么就亲到了……”

姚随硬逼自己发出声音:“然后呢?”

“然后?”穆惜芮似是不理解,“什么然后?”

姚随无语,心想改天大概得去看看心理医生,看自己是不是有受虐倾向,居然跟她坐一块讨论这种事。

但他还是尽职地询问细节:“然后还发生了什么?你先不说他醉着知不知道你亲他了,就算知道,他也不能因为亲一下就要你跟他在一起啊,这到底道德绑架谁呢?”

他拍拍桌子,“你好好想想,是不是有什么遗漏的,让他误以为你们还有更近一步的发展。”

穆惜芮脑袋卡机,眼球缓慢地转动,最后还是只能向他求助:“比如呢?”

姚随抹了把脸,力道全用来攥桌上的筷子,以此不让自己看起来咬牙切齿:“就,痕迹啊,比如他醒来发现自己没穿衣服或者衣服换了。”

穆惜芮:“没有,我没动他。”

姚随:“那你自己的呢?留下什么了吗?”

穆惜芮:“我也不可能在他那里脱衣服啊。”

姚随揉揉头发,这种问题实在是让他一个守身如玉的纯洁处男头大,头发薅下来几根,才忽然灵光乍现:“诶,那几天我没记错的话是你姨妈期吧?”

穆惜芮:“是——”

她话说了一半,陡然睁大眼睛,那些奇怪的地方顷刻间连点成线,勾勒出真相本貌。

“我那晚回来发现裙子弄脏了,都干了。”疑惑得到解答,她却没有多开心,目光耷拉着,像在自言自语,“难怪他突然……我说呢,原来是这样。”

姚随听得稀里糊涂,问她在说什么。

她却只摇头,看他笑:“你知道吗,他的同事见了我,都不相信我是他女朋友。”

分明是扬着的嘴角,却看得人心里很不是滋味,姚随咽下口气,尽量让自己语气轻松,同她开玩笑:“因为你太好看了,他配不上?”

“不是的。”她却不奉陪,“他那个同事说,我不像是他会喜欢的类型。”

“你别听他瞎扯。”姚随仍旧努力着,“瞎子都凑一起玩的,他们不懂欣赏。”

穆惜芮不语,用筷子戳碗里的肉片。

他想了想说:“而且也不一定啊——”

穆惜芮停了动作,抬起眼。

热气消散,乌黑瞳仁微怔,那点微光或许是期许,他停顿几秒,发声艰难:“兴许他就是口嫌体正性格别扭呢。”

他看着她,忽地轻笑一声,可能是在笑月亮多懦弱,藏在云后不敢露头,也可能是自嘲,他哪里来的立场,居然在这想办法挽回他们的感情。

“你至少先搞清楚,你是不是真给他造成了什么误会,比如床单留没留印子。”

他确实没立场没理由的,可看着她的眼睛,那一片暗沉低落的黑色,话音还是自己往外冒,“别自己瞎想,有怀疑就沟通。”

“你说得对。”穆惜芮趴在桌子上,脸侧过去,望窗外无边夜色,像在自言自语,“是该好好聊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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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定在他下班后,这一夜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她就好像无事发生,约他吃晚饭。

也或许是有一点异样。

何遇看着屏幕,聊天界面没有变动,全是她的消息。

【偷看.jpg】

【在忙吗?】

【今晚我们一起吃顿饭吧?】

【就一顿饭的时间,很快的,我不耽误你的工作。】

【你不回我就当你答应啦!】

【那你家见~】

【我会一直等你的】

一反常态,态度莫名的有些强硬。

【等到你回来为止】

“今天都八号了啊,一点进展都没得。”孙明非拖了椅子在办公桌对面坐下,“你说这家伙是美队吗?”

何遇从手机上抬起目光。

孙明非咬着没点的烟:“过这么多年才重新犯案,而且手法完全没生疏,中间那些年他是沉睡变异去了?”

他屈着手指叩击桌面,“现场没留线索就算了,作案时间和受害者也没多少规律,搞毛啊。”

何遇垂眸,平铺在他指节前的是一沓照片,全是案发现场受害者的摄像。

姣好面容了无生气,时间永远停在她们最好的年纪——

他忽地皱了眉头,指腹压上照片,拖拽着在桌面上移动。

孙明非看得稀里糊涂,问他:“你干嘛呢?”

何遇拧眉抬眸,冷声吐出两个字音:“年纪。”

孙明非一愣,也低头去看,眉毛扯成八字:“这牲口,岁数越大,越喜欢挑小的了?”

“不止。”

从对方迷茫的神情上看出他记忆力不如自己,何遇索性直接复述了一遍几个受害者的详细年龄和生日。

最后总结,“一个公差为四个月的等差数列。”

孙明非捏烟的手顿住,上下唇瓣合不到一块,他揪着眉头一算,不由得骂一声:“艹,那他下一个要选十九二十岁的了?”

何遇没说话,等同于默认,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情凝重,一眼看过来,少见地摆出了消极态度:“还是缩小不了范围。”

并且破天荒地主动按时下班,“明天开会再说吧,我回去换身衣服。”

他步子匆匆往外走,像身上的衣服肮脏至极,一秒都不能多穿。

孙明非看着桌上这段时间反复碰面的照片,生理性地反胃,他们遭遇了瓶颈期,死磕下去有害无益,他站起身,准备也回去吃顿热饭,手机忽然震动。

傅宛萤约他吃晚饭。

他看一眼空空如也的走廊口,低头打字:【你晚了一步,遇哥走了。】

傅宛萤像是在等着回消息:【你没走就不晚】

他勾唇轻笑,慢条斯理地回个好,说等我来接你。

然后截图,转手给何遇发了过去。

架在支架上的手机亮了亮,看清是谁来的消息后,何遇就移开了目光,没理会,驱车往家里赶。

下班高峰期,车子难开动,和平常一样多的时间,他才走了一半的路程,临近红绿灯路口,手机不安分地震动起来,分局同事来了电话。

右眼皮无端跳两下,何遇在黄灯前停下了车,盯着屏幕静坐几秒,伸手过去,滑动接听键。

那头背景音嘈杂,却能清晰滤出说话人的声音,一字一句扎耳,牵扯神经,心脏都跟着沉了沉。

路口信号灯红彤彤地晃眼,他甚至没腾出一秒钟来挂电话,直接拧死方向盘,一脚油门踩了出去。

延迟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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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乌龟通过缩进壳里保护自我,鸵鸟埋头进沙子里回避问题,穆惜芮关掉手机,来杜绝任何被何遇拒绝的可能性。

其实也不是一开始就关机了的。

从她早上给他发消息,一直到下午的课结束,中间整整六个小时,她给了他充足的时间拒绝或者询问见面缘由,但他没有,他一声不吭,她便当他默认同意。

学校到他家十六公里远,中间要经过一座大桥两个环岛三四个商场,旧小区门卫不严,车子通行无阻,一直开到尽头,左手边是一栋七层楼高的单元楼,最顶层没亮灯的那户是他家。

七楼在电梯房只能算平地,搁在楼梯房中就属实是高原。等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她的勇气和耐力悉数耗尽,花最后一点力气抬起握手机的手,看几秒毫无变化的聊天界面,选择了关机。

她的家庭从来就不需要她做个懂事的孩子,为着何遇,她努力学会善解人意和体贴听话,自己玩自己的不去打扰他,可好像也没什么用,他并不会因此对她刮目相看多表现出来一丝喜欢。

这么久了,也是时候任性一回了吧,她想。

所以才发那样的消息,才会选择关机。

她想他知道的,她对他没底线,更是从不会毫无缘由地不回他消息,因此当他得空来搭理她的消息却没得到回复,总会感到奇怪给她打个电话,然后发现电话关机,应该就会来见她一面。

见一面就好,让她进家里看看那张床单,确认一眼就好。

她最后只剩下这样的想法,连一开始计划时那种想听他亲口说一声喜欢她的奢望都打消了。

日光一寸寸从红漆斑驳的铁门上褪去,她的底线在时间寂然流逝中一点点拉低,黑夜蚕食楼道,从脚尖到双腿,最后一整个包裹住她。

声控灯熄灭又亮起,她坐在台阶上,等楼下脚步声消失在关门声里,不知道第多少次下决心,再等最后一次。

如果下一次响起在楼道里的脚步声,仍然不是奔身后这道门而来,如果还不是他,她就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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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发地点在蔷薇公园,靠近H大。下班高峰期,哪怕往车顶放了警报灯,也还是有堵着难移动的时候,何遇抽空拨穆惜芮的电话,得到的回复却是冰冷的提示音——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尾灯为线,车子串成望不见尽头的长串。

手机屏幕自动切换到微信,和她的聊天界面,末尾仍然是她那句话,不曾多变动一下。

握着方向盘的手因用力凸显出清晰的骨节轮廓,何遇抬手滑屏幕,拨徐程的电话。

“老大……”

那头的人接电话很快,他却更快开口,截断对方话音:“你到了没?”

“没呢。”徐程,“在……”

何遇今日似乎格外没耐心,不等他说完,丢下一句“到了给我个电话”就结束了通话,趁着车流稍稍疏通,拧转方向盘往路边去。

路口有交警执勤,酷炫大摩托停在充电柜边,他走过去,亮出警察证后沟通两句,骑摩托上路。

到底是输在距离,何遇到现场的时候,徐程已经从辖区民警手里接过了现场。

他掏出手机到一边,正要打电话,红黄鲜明的摩托冲进视野,在警戒线外来了个急刹。

何遇摘了头盔掀起警戒线往里走,他目标明确,脚步不停,直赴正中围了一圈便衣和白大褂的地方。

他往前走,徐程就在后头跟,一连叫了好几声,对方却连步子都没停一下,像是完全没听见,一直走到距尸体半米远的位置,忽地停了下来,定定站着,不再往前迈一步。

“头儿。”徐程终于追上他,怕他仍然听不见,轻拍了下他的肩膀。

旁边的人回头,许是夜晚光线不明晰,惹人花眼,那一刹那,徐程竟然从何遇虚空的眸子里感受到了些许能被称之为无措的情绪,或者,是不敢。

他不敢往前迈那一步。

徐程让自己这想法给惊吓一跳,也变得懵逼畏缩:“老大你,没事吧?”

何遇目光聚了聚,看他,开口时嗓音无端有些哑:“死者身份确认了吗?”

“没,尸体光溜溜的,没一点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徐程皱着眉头叹气,“这凶手太恶心了,脸都给人砸花了。”

他抬眼复看何遇,顿了下,有些担忧,“老大你没事吧?脸色这么差,是不是最近加班太多了?”

围着勘验的警员听见谈话声,纷纷回头起身问好,何遇却恍若未闻,沉默地站了一分多钟,拳头垂在身侧握紧又松开,才极为缓慢地转过了身。

尸体的脸被刻意毁坏过,看不出样貌,只能从身体状态判断出是个年轻女性。

他蹲下 | 身,手缓缓地伸出去,被旁边的人叫一句,才慢半拍反应过来,他居然忘了戴手套。

何遇无声接过手套,乳胶材料又紧又粘,几次都弹开,他皱了皱眉,扯着最后一截套好,一鼓作气扯出压在尸体另一边身体下的手臂。

就像他们能察觉到自家老大前所未有的失态和反常一样,在何遇看完尸体的右手手腕后,在场的人,也都感觉到了他身上那一丝不明缘由的放松和安心。

那一眼似乎是个开关,他们的老大又恢复到了本原状态,冷静沉稳,条理清晰一丝不苟。

这边工作到半夜才收场,何遇终于抽出时间歇口气,手往口袋里摸半天,才想起烟落在了车上。

“给,老大。”

徐程像有读心术似的,走过去,递上根烟,又咖嚓打燃火机,奶白色烟雾徐徐升起,他试探着问,“刚刚那会儿,你是想到小穆了吧?”

画面像是静止,何遇顿在那儿,剩烟雾无声缥缈,迷乱视线。他轻抖落几点烟灰,淡淡开口:“没。”

徐程将信将疑:“那你——”

他摁灭烟,偏头:“车借我用用。”

徐程一愣,想起他刚才是骑摩托来的,脑子里还迷糊,手已经摸出车钥匙递给他。

卸磨杀驴不过如此,何遇接了车钥匙,没等徐程再多探究两句,径直提步离开了现场。

这会儿是半夜,马路上没几辆车,红绿灯也全部歇业,他用不到来时一半的时间就开到了家楼下,窗口漆黑一片,隔着七层楼,也看不出门外有没有人在等。

他下了车,一口气上六楼,像当时赶去现场查看尸体时一样,临到目的地忽然停住,鞋面粘在地上,难以移动一步。

楼道光悄然暗下去,他在黑暗里站了不知道多久,楼上突兀响起脚步声,紧接着面前亮起一地米白色灯光。

穆惜芮站在六楼和七楼的中间,隔着十几级台阶,望见下方漆黑的身影,黯淡眼眸亮起一点光,照着他,一级级台阶踩上来,到她面前。

底下半堵围墙托着深浓夜色,灯火人家沉眠无声,想必时间已晚,但他开口却是问:“手机怎么关机了?”

黑暗吞没下方灯光,染上她的眸子,她垂着眼睫,低声回:“没电了。”

何遇看她片刻,往上走一步,站到她身旁:“等多久了?”

声音响在寂静楼道里,头顶熄灭的灯光重新亮起,穆惜芮不自觉地抬了抬眼皮,温声说:“就一会儿。”

手机叮地一声弹出消息,屏幕亮起,上面显示时间一点零五分。

两人默契地望着屏幕沉默,她抬起指尖挠脸颊,眼珠子心虚地乱转,何遇当没看见,问:“来找我什么事?”

“没什么事。”她熟练得很,手背在身后,脚尖微微踮起,弯着眼睛朝他笑,“就是想见你了啊。”

关心的话也是张嘴就来,“你每天都忙到这么晚吗?有没有吃晚饭呀?饿不饿?”

她眼眸乌黑,盛着楼道灯光,似有繁星点缀,何遇有一瞬怔神,他想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人,坦荡又大方,一分爱能渲染成十分。

也真有这样的人,愚蠢至极,明知最曲折迷离的陷阱都从最纯粹干净的眼神来,还是甘心沉沦。

他视线微抬,看了眼她身后墙上的开锁小广告,说:“先回去。”

穆惜芮跟他上楼进家门,门口还摆着她上次故意留在他家的女士拖鞋,她不用他招呼,自己换鞋往里走。

何遇进厨房洗了手,烧一壶开水,走出来,正好看见她鬼鬼祟祟站在卧室门口,探头探脑看里面。

“干什么?”他在她身后问。

小姑娘吓得不轻,捂着胸口回头,回话磕磕巴巴:“没、没事。”

何遇环了手臂,居高临下地盯着她:“你今晚到底干嘛来了?”

穆惜芮和他对视几秒,目光往地上转一圈,下唇咬出一排齿印,呼吸也换了一轮,她终于再次抬起头,直视他眼睛:“你喜欢我吗?”

何遇一顿,眼眸空了两秒,而后眉心稍稍聚起:“你又玩什么?”

“我没玩。”卧室光线昏黑,遮住她眼底破碎的光,只剩下话语里的执拗,“我是你的女朋友,我们俩都在一起一个月了,可你从没说过一句喜欢我的话。”

她试着用事例说明这一点有多重要合理,“那些跟我表白的人,他们都会说的,都会让我知道他们喜欢我,有多喜欢我。”

某些片段闪过脑海,何遇眉心的褶皱彻底定了型,语气比眼神更冷:“你既然喜欢那样的,来找我做什么?”

言毕松了环着的手,转身往厨房去。

“那你呢?”女声在开水沸腾的动静中响起,几分伤心几分恼怒,“你既然不喜欢我,跟我在一起做什么?”

他停了步子。

“那天夜晚是我自己主动亲你的。”她刚刚那一句大概用了全部力量,这会儿声音又低又轻,“也只是亲了你而已,后面什么都没有发生。”

心底里似乎隐约有个预感,何遇的后背不自觉绷直。

“你不欠我什么,要真算起来,可能还是我占了便宜。”她低着眼皮,对他的细微变化毫无所觉,拼着所有的意志力挽留自己仅存的最后一丝体面,“我就是个不懂事的小屁孩。”

嘴角扯出抹笑,“我知道的,何遇叔叔你一直都大度,也不会和我计较什么。”

客厅灯光亮得虚空,手掌攥紧成拳,也没抓住一丝一毫,何遇站在冰冷光线里,听她一字一句饱含歉意:“这段时间给你添麻烦了,我没什么能还的,待在你身边只是添乱。”

“所以——”又小心翼翼,像是心亏至极毫无底气,“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延迟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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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穆惜芮以为,她说出那样的话,何遇即便不挽留也多少会分辨那句,可他没有。就像她以为,她在失恋后会像电视剧里那样哭天抢地茶饭不思一蹶不振,她也没有。

她那晚体面地离开,回家后平静地洗漱睡觉,第二天如常睡到日上三竿起,然后吃饭画画,生活再正常不过,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又或者发生点什么,至少她不再追剧玩手机,而是把所有时间投入进画画工作里,一改拖拉毛病,短短一个周末就构思好了漫画的结局并画出了最新的一画。

编辑对最后的be构思不太满意,她看着读者刷出来的满屏彩虹屁,破天荒敲出一句颇为深沉的回复。

【编编,人各有因缘,他们顺其自然走到这个结果,强求不得。】

编辑没有配合她演文艺:【有没有搞错你是作者啊!什么顺其自然不自然的,就是你在情节设置一下的事好吧!】

是啊,她是作者,她画笔下的人物命运本就该掌握在她手里,可为什么,她在脑子里过完整个故事脉络,都看不到一丁点he的可能性呢。

暗恋或许能成真,可最终通向的不一定是幸福美满,患得患失破镜不重圆才是普遍结果。

不过,这大概也就是为什么大家要看漫画的原因吧,生活太苦就得在虚拟世界里找一点甜,哪怕这甜是假的,哪怕后果是更加受不了生活的苦。

她都懂的,可是——

【对不起编编,我的故事就是这样,让我接着画,我也只能这么画。】

她是这样自私的一个人,她的梦碎了,也没办法再给那些由他们衍生出来的人物一个圆满。

穆惜芮关了手机,靠着背后的沙发闭目半分钟,正要重新拿数位板,门铃忽然响。

来的是姚随和周禾希,说找她吃晚饭。

地方是姚随选的,一家广式茶点店,大概是本着让她开心的想法,满满一桌子餐品,多少都跟虾沾点关系。

“吃这个虾皇饺,”最后一道菜甫一上来,姚随就夹了一筷子给她,“他们家招牌之一。”

穆惜芮低头看碗碟,虾饺晶莹剔透,薄薄一层水晶饺皮裹着一整个虾肉,橙中透粉,欲迎还拒。

她竖着筷子戳进去,一整个塞进口里,在姚随期待的目光中,又木然夹起下一个,一个接一个,像没有感情的吞食机器,重复着唯一编码的程序。

周禾希那块白切鸡已经夹到嘴边,被她的阵仗惊到,白嫩肉条砰地又掉回碗里。

“你......”她嘴唇开闭两下,又转头去看姚随,朝他使眼色。

姚随同样只敢用眼神回她,意思是现在不好多说。

周禾希奇怪,看来她不在的这几天真的发生了什么,可究竟是什么事,穆惜芮会告诉姚随却不跟她说。

难不成真是短别几日,感情就淡了?

“我分手了。”

穆惜芮分明在专注地低头干饭,却不知道怎么的发现了他们眉来眼去的小动作,口里还留着没咽下去的饺子,喝了口粥,说,“我觉得没多大点事,就没打扰你。”

这话是实话,就连姚随,也是主动问她沟通结果时才偶然知道的,并且她也只是简简单单说了句“分了”,而后再无下文,搞得他连安慰都不知如何下口。

“分了?”周禾希反应大得多,“为什么?”

也直来直往,“他劈腿了?”

姚随瞪她一眼,她将其理解成“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于是愤愤然一拍桌子:“我艹,他怎么敢的啊,他不是警察吗,果然公务员政审只是个花把式,根本审不了人品。”

穆惜芮偏头看她,这个自己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听见他们分手时是这样的下意识反应,必定是他犯了原则性惹她不得不分手,而不是她腻了烦了没感情了。

这是为什么呢?

她就不能不喜欢他吗?

她就不能真像姚随说的那样,纠结的只是得不到而已,不是他这个人。

不能吗?

“没劈腿。”穆惜芮擦了嘴巴,语气平静,“他不喜欢我,我就分手了。”

纸团扔进桌上的小篓子里,她站起身,“我吃好了,先回去了。”

言毕没管他们两人的反应,径直往外走。

她走得平稳,到出了店门才停下脚步,从飞奔的车流中穿身而过,在街道上越走越快,最后直接跑了起来。

不知道要去哪儿,但就是不能停下来,就像这两天,只要不停下来,她就不会想起他,就不会难过。

前路被鲜艳的红灯截断,她站在斑马线前的台阶上,弯腰喘气,耳边有车流声喇叭声说话声和脚步声,吵杂不堪,以至于手机响了好一阵,她才发现有人打电话,是葛允兮。

“鸽子。”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后面的话就没敢再说。

对面的人却好像一点也没察觉,于地铁播报声中开口询问:“你现在忙不忙?”

穆惜芮一顿,摇了摇头,过两秒又说话:“不忙。”

“那你能不能来接我一下?”女声温柔一如既往,从电话那头传过来,穿越尘嚣万千,直通心底,“我到你学校这边的地铁站了。”

路边有车子轧着水坑呼啸而过,行人避退不及骂骂咧咧,也有尖锐笛鸣此起彼伏,志愿者挥旗吹哨催促通行,穆惜芮站在四通八达的十字路口,看人群来来往往灯火阑珊,眼泪忽然就无声无息地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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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穆惜芮分手后,姚随立刻给葛允兮发了消息,他的想法是,有些话他说不合适,但葛允兮作为穆惜芮多年的好朋友,又是个心细会说话的人,开导的工作交给她再适合不过。

但姚随没想到,葛允兮居然会特地从南城跑到阳韶来。就像他也没想到,穆惜芮竟然会把自己喝成那个样子。

明明一开始还很清醒,能在酒吧迷乱的灯光中一眼认出只见过一面的人:“哎那是你哥哥耶。”

也能在周调笙带着人走过来时正常地打招呼,甚至在听完他们的对话后,还有神智去惊奇,“你刚刚居然叫嫂子了噢?”

这确实值得惊奇,作为哥哥,周调笙什么都值得他敬佩景阳,除了堪比换衣服的换女人速度,所以他通常不理会那些人,反正就一面之缘下次也不会再见,而且她们图什么,他很清楚。

不过今晚这个,他居然是第二次见了,而且距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两个月,看两人相处,他哥也全然没有腻味的感觉,这种情况实为罕见,堪比南方十月飞雪,他当然要侃两句探探风。

但这些话他没来得及解释给穆惜芮听,后者蓦地撑桌子起身,摇摇晃晃要去洗手间,也正是这一会儿功夫,她整个人就直接躺在地上起不来了。

人没意识时死沉,葛允兮一米五五八十来斤的小身板负担不起比自己高了十多公分的醉鬼,只好又叫姚随来,却不让他背,两人一起连脱带拽,把穆惜芮带出了酒吧。

姚随去开车,葛允兮陪穆惜芮坐在长椅上,兜里的手机忽然响,是喻丞舟打来的电话,她看一眼闭着眼睛躺在自己怀里的人,按下手机侧面的按键,打算先搁置。

“为什么不接电话?”

正要收手机,怀里的人突然出声,葛允兮愣了两秒,穆惜芮就直接坐了起来,目光迷离,瞪着她,“打电话找你肯定是有事情的呀,你为什么不理?为什么?”

她直接上手抢葛允兮的手机,像个高度近视,脸凑到屏幕上,去辨认来电人的名字,“老——”

葛允兮眉头一跳,飞快从她手里拿回手机:“老师。”

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唬她,“要是让他发现我们在外面喝酒,我们俩就完蛋了。”

穆惜芮懵懂地点了点头,也学她的动作:“嘘。”

忽然,她神秘兮兮地朝葛允兮勾了勾手指,“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葛允兮听话地凑过去,被她揽着肩膀,耳畔吐息温热,下一秒,就变成一道响亮的呕吐声。

“……”

姚随开车过来就看见这一幕,葛允兮蹲在地上,似乎正在拿纸给长椅上的人擦衣服和鞋子,而长椅上——

“为什么呀,他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骗我……”女孩一改以往的精致体面,侧身躺在椅子上,精心打理过的头发早没了型,脸也哭得发皱,抽抽噎噎,泣不成声,“我是个大笨蛋,我太蠢了,我对不起爸爸妈妈,对不起舅舅,我一点也不自爱……”

她抬手捂住了眼睛,却捂不住眼泪。

“对不起鸽子,对不起,都是我,我不听话,我对不起我的朋友们……”

“可我还是好喜欢他怎么办呀……我怎么办呀……”

“对我的心好痛……”

“对不起……”

沿路种满不知名的树,荧光灯火攀附树干,一圈圈往上爬,却始终照不亮无边夜空,月亮不见踪影,剩云层居高临下,漠视悲喜。

有那么一瞬间,姚随望着满地寂静的灯影,茫然迷惑,为什么她和他都已经分手,他却比之前更难过。

没人告诉他答案,就像没人告诉何遇,那些点滴都是真,说爱是真,关心是真,难过也都是真。

他全不知道,穆惜芮也不知道,不知道他过去那些遭遇,不知道他现在为何忙碌,不知道那一晚他到底为什么放任自己大醉,更不知道唇瓣相碰那一刻,他是用了怎样大的意志力,才压制住内心翻涌的悸动。

他们置身迷局,沉湎当下,不知道下一次的重逢,居然是以那样的方式。

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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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不知道出生时随母亲去拜会的住持可曾有透露过,临近20岁的这一年,注定是穆惜芮人生画卷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在19岁末实现年少梦想,短暂地品尝到暗恋成真的甜。可惜这份甜糖是人为纯手工制造,保质期极短,很快变质成十倍的苦。

短短一个月,从初恋到失恋,而后同样是在这段经历里,她头一回尝到了宿醉的滋味。

实在是难受。

穆惜芮几乎是用内力一寸寸地将粘在床板上的身体拔起来,靠着床头坐了半天,才在撕裂般的头痛中,理清了自己是谁,又在哪里。

她摸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见屏幕上的时间,下午一点多了。

眉心跳了跳,她飞快关闭飞行模式,很快主页面就弹出了葛允兮的消息。

【我白天有比赛,就先走啦。】

【你放心休息,代课我帮你找好了。】

【锅里煮了粥,冰箱里有水果和牛奶,饿了就吃一点。】

穆惜芮松一口气,手指在屏幕上方停了半天,最终只是退出了微信界面。她放了手机,闭上眼,又重新躺回了床上。

昨天夜里从酒吧出来后的事只剩下一些琐碎片段,她拼凑不起,思绪在脑子里搅和半天,莫名想起在酒吧碰见周调笙一行人,当时她酒过三巡,正直回光返照之际,想起夏河那件事向他道谢。

没想到对方压根不知道,引得他身边朋友发笑:“现在的小朋友,想约人吃饭借口都这么没新意了啊。”

她不知道自己当时什么脸色,反正周调笙淡笑着不发言无声品酒时,他身边跟着的那个女生是一点笑都没挤出来。

姚随叫的那句嫂子周调笙怎么听她不了解,但她能确定,那个女生一定是听进去了。

果然世间爱恋万千,内核都一样,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穆惜芮抹了把眼睛,湿着手去够床头柜上响铃的手机,目光刚往触及屏幕,手机就差点脱手砸到脸上。

她自己都不知道原因,就这么滑开了接听键。

无论下过怎样的决心,不可否认,心底里还是想念那道声音,甚至有一瞬间,无限地期望那些说过的话全都作废。

“到此为止”作废,“再也不见”作废,不喜欢也通通作废。

——分手是气话,想要你哄我,就当没说过,我们好好的吧,永远永远不要分开。

只想说这样的话。

呼吸涌到嗓子眼,穆惜芮咬紧嘴唇,没让话音趁机溜出去,对面的人不知为何也不说话,两人隔着手机沉默,听自己紧张到乱套的心跳。

半晌,似乎终于有人忍不住,率先低头似的:“在家吗?”

鼻尖酸涩,穆惜芮学电视里用手捂着手机,小心翼翼地深吸一口气,呼出来平静的语音:“嗯。”

窗帘掀开一寸,室外阳光灿烂,栀子花安静盛放,不知人间悲喜。

穆惜芮低垂眼睫,听那边有程控门打开的声音,还有陌生人的问话,也不知道被问的人回了什么,门重新合上,然后是他的声音:“有点事情找你确认。”

就再没有下文。

罕见地,她竟然也没有接一句“什么事”,两人就这么沉默,像在无声对峙。

而今天的他显然水平不如平日,屡屡先放弃:“有空见一面吗?”

停两秒又说,“我在你家楼下。”

到楼下了为什么不上来呢,因为没得到许可吗,所以哪怕门开了也不进?

那是不是说没空,就会直接离开?

拒绝的话到嘴边,说出来却又变成另外的声音:“你去对面的咖啡店等我吧。”

如果早知道他不是来讲复合的事,还会不会精心梳洗打扮,手忙脚乱直接在浴室一步滑倒,疼得呲牙咧嘴还是要坚强爬起来出门?

穆惜芮不知道。

她只知道,当她一瘸一拐走出单元楼,本该在几百米外的何遇却意外出现在门口,灭了烟径直朝她走来,问上一句怎么了的时候,她的眼睛有点热。

“我没事。”

所以下意识地向上抬了抬头,去看半空洁白的栀子花。

何遇像没听见她的话,蹲下身,裙摆和鞋帮中间留白一片,白皙皮肤裸露在外,踝关节又红又肿,无比清晰。

这回是真受伤了。

像是有所察觉,面前的那双脚往远离视线的方向挪了挪,头顶响起她的声音:“我真的没事。”

转移话题的企图明显,“你怎么在这里?”

他不知道别的情侣分手之后是怎么相处,但是他能感觉到,她对他始终还是温软的,这样的情况也不会说一句重话,或许就像她那个叫葛允兮的朋友所说,她是真心,真心实意地喜欢着他,很喜欢。

而且,就算她朋友与她合谋,也说了假话,记录在她□□空间里面的那些心情动态总不会是假的。

这么多年,从他们认识到现在,每一件小事每一个节点都记录着,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那么用心地收藏每一段记忆。

这些都是被他误会忽视的真心。

——这么说起来有些冒犯,但也许,只是一个猜测,你也许会觉得,惜芮喜欢你又怎样,她那么年轻,还可以遇见很多人,她那么好,一定能遇见更优秀的人。

——但是,你怎么知道那更优秀的就一定是适合她的,是她想要的呢?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关于一个自小就被诅咒的女孩子。

这个女孩子很小的时候身上就多出了一个大包袱,她和同龄人不一样,她没有后盾可以依靠,必须独自背负着这个大包袱一辈子。

上天垂怜吧,当她一个人在看不见光望不到尽头的夜路上快要走不下去的时候,在那片夜空里点了一颗星星,一直陪着她往前走,支撑她给她引路。那个女孩特别特别喜欢星星,可她是被诅咒过的,靠近她的人会被拖累,而且那颗星星那么明亮那么遥远,她根本配不上。

知道这一点,女孩子就开始试着低头走路,让自己慢慢适应没有星星的生活,但习惯了吧,走着走着又忍不住抬头,然后就又看见了星星。

她很奇怪,这个星星为什么一直在那儿呢,干嘛一直跟着她,离她远远的让她回到漆黑夜路上一个人走不好吗?

后来她才知道,星星其实也把她当做指引,它总是独自一颗在夜里亮着,直到女孩子出现了,他才找到发光的意义。

他们是互相陪伴彼此需要的。

也许这段关系里,有一方略高一等,可另外一个能以此为目标努力追赶呀,相互成就一起变得更好才是良性关系不是吗?

——平常有听丞舟舅舅和惜芮描述,加上上次聚餐亲眼所见,我都觉得何遇舅舅你是个很正直很有责任心的人,这也是我决定跑这一趟的原因。你想要惜芮幸福,所以甘愿放手,可万一她的幸福就是你呢?

……

万一就是呢。

何遇渐渐聚拢目光,站起身,烟盒和手机顺势放进裤子口袋里:“去医院看看。”

他下一级台阶,背对她,“我背你。”

穆惜芮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不用。”

何遇回头,无声盯她一眼,片刻后唇瓣微动,做出了让步:“那我先背你回去再去给你买药。”

他管她的样子太自然,就像两人之间那段短暂的过往根本不曾存在过,一切都是她一厢情愿。

或许是悲伤,或许还有别的情绪,穆惜芮莫名来了倔强劲,语气也跟着恶化:“不用你背。”

何遇神情微怔。

“就像你说的,你不是我亲叔叔。”

两只手垂在身侧,不自觉捏紧了裙子,穆惜芮低着眼皮,看他衬衫纽扣上盘旋的丝线。

“我们现在也不是男女朋友,我们没有关系了,你用不着管我。”

她停顿了下,像是在借中场休息重新积聚力量,片刻后才请求般地说,“你不要再像之前那样,别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这样会显得我很可笑。”

这些话耗尽她的勇气,她没办法再抬起目光去看他,也顾不上关心他找她什么事,跛着脚转身,往包里摸钥匙开门。

“不全是为了责任。”

针刺感从心口一点点蔓延开,随着她一字一句加深。何遇垂着手臂,十指蜷紧又松开,终于面对着那道背影开口。

“也可能根本就不是。”

门卡即将触碰到感应屏,又生生停住,穆惜芮攥着门卡站在那儿,听身后他低沉沙哑的声音。

头一回同她说起他自己的事情:“那天是我母亲的忌日,看着她坟前寂寥落魄的样子,加上一些别的原因,我心情不好,意外喝多了。”

“我骗了你。”他坦言,“床单脏了,所以我以为我对你做了什么,想要负责。”

事情到这里明朗,她和姚随猜测得没错。

但只猜到一半,后面那些是她不知道的:“但那天吃火锅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没发生那种事情。”

程控门上映出他的身影,模糊不清,也现不出他嘴角淡淡嘲讽弧度,“明知道不是,却还是想将错就错继续下去。”

穆惜芮眼眶微撑,他说的一字一句都很简单,她却有些理解不了,莫名的又没有勇气回头去看他,只能听背后的叹息声。

“本来是只想做个叔叔的,但不知道怎么的,慢慢地就不甘于这个身份了。”

抬着的手轻轻颤抖,几乎要握不住钥匙,穆惜芮只能尽力捏紧拳头,通过指甲刻进肉里的疼痛感让自己勉强保持清醒。

可他还是在继续说:“你说得对,我不是你的亲叔叔。”

她的心沉下去分寸,眼睫低垂,不动声色地失落。

“但我还是想跟你待在一块。”何遇说,“所以——”

他往前走一步,到她身旁,垂眸注视她侧脸,“我们能不能不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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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穆惜芮:不能。

全文完

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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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穆惜芮握着钥匙的手慢慢放下来,偏头看他:“你是想要跟我复合吗?”

何遇无声停顿几秒,缓缓点了点头。

“为什么?”穆惜芮问他。

像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他的眼眶微不可见地撑了撑,神情怔然,没有言语。

其实答案很简单的,因为不想因为舍不得因为喜欢,寥寥几个字费不了什么力气,可他却没有说出口,至少不能马上说出来,为什么呢?

穆惜芮低了低眼睫,小时候听过好多次“狼来了”的故事,直到长大之后的此刻,才有更直接的感悟。

“你不用这样的。”她笑了下,一向明亮灵动的眼睛此刻却疲态尽显,“是我提的分手,我甩了你,真有人需要愧疚自责的话,也该是我才对。”

何遇唇瓣微微翕动,似是有话要说。

穆惜芮摇摇头,比他先开口:“我不是非你不可的啊。”

她大大方方地望着他,弯起嘴角,“有很多人喜欢我的。”

“所以——”她伸手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像我那天说的,到这里吧,祝你幸福,我也会幸福的。”

钥匙在掌心被攥紧,挂件硌得手生疼,她忍着皱眉的冲动,平和体面地转身,往感应器上刷门卡。

——滴。

门卡响应,把手被拧动,程控门随之发出沉闷声响,身后人如梦方醒,伸出手:“等下。”

手臂突兀覆上粗糙的热感,温度流经身体,整个人都跟着一僵,穆惜芮定在原地,任理智如何呼唤,都无法抽出手。

听一听吧,听听他还要说什么。

心里这么想,身体就跟着等了下来。

“我今天找你还有别的事情。”他说。

穆惜芮抬了抬眼皮,盯着程控门上自己的倒影,脸上应该有失落。

她没回头看他的表情,也不知道,其实他的手也发僵,手上的力道难以把控,重了怕弄疼她,轻了怕放走她,在寻找平衡的过程中咽下到嘴边的挽留。

剖白和承诺都是虚的,他一向这么认为,行动才是最好的证明。

那时候的他还没有想过,人心分隔,有些话不说,对方就不会明白,默默在背后做的那些事,也可能酿就误会和错过。

——“什么事?”

他只听见她的声音,毫无异样,于是看一圈周边环境,回答:“正事,这里不方便。”

意思就是,刚刚那些话、分手复合的事都不算正事。

穆惜芮的身体重新恢复活动能力,从他掌心抽出手臂,语气透着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的嘲讽:“你跟我之间还有正事的吗?”

何遇手里落空,顿在那儿,没动作。

穆惜芮仰目看他,白皙精致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我一会儿还有事,没什么时间了,如果这里不合适,那就麻烦何遇叔叔你善用微信和短信吧。”

说完就要再次往里走。

“夏河。”他很快说出个名字,见她有所停顿,又说,“死了。”

穆惜芮愣了半分钟,才从这句话里反应过来,回过头,瞪大了眼睛看他:“你说什么?谁?”

她不是真的没听清,因为没等他重复,就捂着嘴发出了惊叹,“怎么会的?明明周五上课还……”

“一两句说不清。”

他伸手从她身侧绕过,径直推开程控门,在她头顶发声,“先进去。”

温热气息拂过耳尖,穆惜芮眼睫颤了颤,没听话往里走,反倒想往旁边避开。

这完全是一瞬间的想法,所以压根没记起腿脚的扭伤问题,一下子吃痛,抽气的同时,重心紧跟着往一边倾。

何遇的反应一如既往地快,他拽住她手臂,稳固力道直接带得她往他怀里倒,他也没推辞,二话不说将人打横抱起,用鞋尖抵开门,然后就走了进去。

双脚离地的那一刹那,穆惜芮是懵的,身体比意识更快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白皙的脸被绯色染透,眼睛圆鼓鼓地瞪着,刚好看见始作俑者冷淡凌厉的下颚弧线。

“你干嘛啊?”她想要下来,本能地又害怕摔跤,所以不敢有大动作,只能用语言挣扎,“放我下来?”

何遇停了停步子,垂眸看怀里的她:“你和夏河发生过矛盾这事,他们知道了。”

穆惜芮一愣,茫然地眨了眨眼:“什么意思?”

何遇收了目光,提步往电梯间走。

她被他抱在怀里,手臂外侧就贴着他胸口,单薄衣料下有温暖热度,却传不到心脏。

应该是像电视里那样查社会关系查到的吧,她和夏河那件事,他一定也意识到事情的危害性,所以才来亲自问询或者说是调查她。

既然这样,既然知道那件事对她的伤害有多大,难道就没有过一丁点,想要安慰她的心情吗?

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关心,问一句,你怎么样?

没有吗?

“是怀疑我吗?”她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你也觉得是我?”

“不是。”何遇按了电梯,视线落进她眼眸,“我信你。”

他专注地凝视着她,瞳仁漆黑沉静,只她一个人的身影,穆惜芮不经意就失了神,忘记言语。

——叮。

电梯门应声而开,她回过神,慌忙回避他的视线,恰巧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在他怀里露出只通红的耳朵。

“帖子的事已经查清是无中生有,大家都知道你是无辜受害者,风向已经逆转,夏河偷鸡不成蚀把米。”他的声音冷静沉稳,有理有据地分析自己的信任原因,“这段纠纷里真有人想报复,也该是她,不是你。”

他说得很对,但穆惜芮却高兴不起来,看着被他按亮的电梯楼层,闷声开口:“既然你都知道了,还来干什么?”

何遇没有马上回答,目光落在显示屏上,等电梯从九楼上升到十一楼,道:“回家说。”

出了电梯,他轻车熟路走到她家门前,等她开门。

怀里的人终于有了提条件的凭借,拳头交替缩在腋下,命令道:“先放我下来。”

都到门口了,她也不需要再费多少腿脚,何遇后退一步,依言放下她。

没想到穆惜芮却说话不算话,手背在身后,面向他,道:“有什么事就在这说吧。”

何遇沉眸看她。

她大胆回应他的注视:“咱们俩非亲非故的,你进我一个独居女孩子的家不合适。”

何遇的回答也出乎穆惜芮意料:“姚随就合适了?”

穆惜芮一愣。

他却还没完:“你带他回家,给他备专门的拖鞋,和他一起吃火锅。你们这些小孩现在都是这么谈恋爱的?”

一步步逼近,像要和她把积压的那些旧账一次性清算清楚,“一边晾着男朋友,一边找更亲的朋友?”

穆惜芮本就站得离门近,加之他的步步紧逼,她的后背直接贴到了门板上,睁大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他:“我没有!”

“没有什么?”他微微俯身,手臂压在门上,将她圈在身体和门板之间,“没有不接我电话?没有带他回家?还是没跟他一起在家里吃火锅?”

“我……”反驳的话到了嘴巴,临开口时,竟然意外失声,穆惜芮发现自己无可反驳,这每一件事她都做了,但是,“我没一边晾着你一边找别人,你别污蔑我,我没有脚踏两条船。”

何遇一手压着门,一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好整以暇地看她解释。

穆惜芮:“姚随是我朋友,我们不是你说的那种关系,我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我,那天晚上不接你电话是手机确实关机了。而且——”

话说到这份上了,也没必要藏着掩着了,她方向一转,开始说他的问题,“明明是你晾着我不管,哪次不是我等你好久,你对我爱答不理。还有上次,为什么我不能去找你,别人就可以,他们还说那才是你女朋友。”

说着说着她忽然清醒,“你倒打一耙,分明是你,一边晾着女朋友,一边跟别人暧昧!”

何遇眉心拢起微不可觉的无奈:“我跟谁暧昧?你看我跟哪个女的走得近了?”

穆惜芮理直气壮:“就那个傅宛萤啊。”

“我不是说过了?”他道,“那是我老师的女儿。”

穆惜芮反问:“那又怎么样?又不是你的女儿。”

何遇:“……”

似乎是在做心理建设,他沉默了片刻,眼睫一垂一抬,看着她,缓声开口:“我母亲在我八岁那年病故了,父亲很快续弦,我跟外公住,那个老师是我外公的学生,也是我母亲的朋友,小时候照顾我比较多。”

身体里因战备不断绷紧的那根弦忽地陷入停滞,随后慢慢松弛,穆惜芮望着他,唇瓣微张,忘了要说的话。

何遇的声音平淡一如既往:“傅宛萤虽然是老师的女儿,但我们打交道并不多,后来我外公去世,就再没见过面,直到上次你蹭了她的车。”

他的神情严肃了些许,“我说过,那晚我们见面是因为她告诉我有和案件相关的线索,案子我不能向你透露,但她这次刻意跟我拉近关系,可能有别的计划。”

穆惜芮不记得思考,问出下意识的话:“她难道是要设计你吗?”

何遇看着她,眉心有所松动:“你担心?”

穆惜芮眼皮一跳,撇开视线,嘟哝:“我才没有,才不关我的事。”

何遇失笑,轻轻拨弄她的刘海,低声道:“对不起。”

穆惜芮一怔,却没敢重新看他,留一侧脸颊,被他的气息熏成温热绯色。

“我没喜欢过谁,更没谈过恋爱。”他的声音低沉沙哑,环绕耳畔,像蛊师的咒语,提捏灵魂,“我不知道怎么做才对。”

“我不知道。”他一声声说,“我以为你只是跟我玩玩。”

气息沿她脸颊慢慢贴近颈窝,温度攀升,声音却愈来愈低,“我以为,你不喜欢我。”

体内那根弦在这一刻彻底失去弹性,软成一团,原地蒸发。她没忍住偏头,侧脸碰到他额头,一时间分不清是谁的温度更高。

“你,”她不自觉动了动后背,企图寻找更凉爽的地方给自己降降温,“怎么会这么这么想……”

他淡淡吐出两个字:“蠢吧。”

穆惜芮愣了愣。

他却好像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抬眼看她,漆黑眸子暗流涌动,藏不住意欲将她吞没的野心。

“有些话,确实是应该好好说出来的。”

他压下目光,稍稍直起身,和她拉开距离,“就好像——”

趁机混进来的凉爽空气冲淡热流,穆惜芮松了口气,看他。

他的目光紧追她眼睛,每一个字都说得郑重:“我喜欢你。”

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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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您好,欢迎回家。

机械的提示音打破沉默,何遇一动不动,回过神来的穆惜芮主动移开目光,不再和他对视。

“不小心按到门了。”她自言自语般地念叨了一句,趁势贴着门板转过身去,扭动门把手,开门进屋。

鞋柜嵌在左边的墙上,正好是门外人的视线盲区,穆惜芮得空呼出口气,抬起手轻轻揉了揉发烫的脸颊。

“我进来了?”

右侧响起声音,尾调稍稍上扬,象征性地表示询问,但显然没有几分真心实意,不然他也不会出现在只离她几步远的屋内了。

穆惜芮顾不得迅速升温的脸颊,飞快放下手,松了鼓起的腮帮子,目光短促地往他脸上扫一眼,很快又转回地上,低头换好拖鞋,往里走。

从前只看她多活跃,陌生人第一次见就能攀谈勾结,关怀情话也是信手拈来,没想到,她还有这么害羞的一面。

果然,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是不一样的么?

何遇觉得新鲜,笑意在唇边淡淡划过,跟着进去。

“请问,”他只走到客厅入口,彬彬有礼地站在那儿,“我方便去洗手吗?”

好像真把她先前的话听进去了,非亲非故的避嫌。

“方不方便——”穆惜芮踩在地毯里回身看他,抿了抿唇,用生疏语气回复,“卫生间在那儿,手在你的身上。”

有样学样,复制他别扭的说话方式。

何遇似乎不记得自己此前说过什么,简短道一声谢,然后往卫生间去。

但他真的记性不好吗?明明才正式到她家里待过一次,也只是在下属进行检查的时候大致盯一眼罢了,就能那么准确无误地找到卫生间的位置。

看来不当警察的话,去做演员也是不错的选择啊。

穆惜芮撇撇嘴角,重新返回玄关,去拿鞋柜里全新的男士拖鞋。

不像姚随那双,是在帮她搬家时他自带的。这双鞋是她亲自去超市买的,早早就准备好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派上用场,本以为它的归宿就是连着标签包装袋和垃圾一起返厂了,没想到啊。

现在看来,没马上清理和何遇有关的东西是对的。

她剪掉吊牌,拎着拖鞋走回客厅,正碰上何遇过来,目光往她身上过一遍,自然而然地停在她手上。

然后又看向她:“给我准备的?”

“不是。”穆惜芮松了手,让拖鞋自由落在他只穿了袜子的双脚前,“给老喻买的,你们俩应该差不多吧。”

言毕拍了拍手,绕过他往卫生间去洗手。

她出来时何遇已经穿上了拖鞋,站在沙发边看手机,脸上的表情她很熟悉,也就是没有表情,冷淡得不能再冷淡。

“所以夏河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见她的声音,他抬起头,神情缓和几分,但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倒是问起她来:“周五你是一下课就去找我的么?”

穆惜芮不自然地偏了偏眼珠,看向一边:“当然不是。”

何遇的语气严肃了几分:“那你还去做了什么?有没有人能给你证明?”

“我……”思考圆谎方法的时候,穆惜芮忽然发现了不对劲,“你现在在审问我吗?你还是怀疑我吗?”

“不是。”何遇否认。

穆惜芮不解地看着他。

出乎意料,何遇今天居然破天荒地给了她解释:“真要见案件相关人员,是不能一个警察单独行动的。”

“我今天只代表我自己。”他说。

穆惜芮:“代表你自己怀疑我?”

何遇:“……”

“我只是来弄清你这边的情况。”他走近两步,耐心同她说,“上次夏河污蔑你已经对你的名誉造成了很大损害,这件事情不能再在学校闹开。”

穆惜芮迟疑地确认:“所以你是要帮我?”

何遇沉默了几秒,说:“是。”

他会这么直接地肯定而没有和以往一样别扭嘴硬,这是穆惜芮没想到的,她停顿了好一会儿,直到他再次开口才回神。

“那么你周五下午——”他停下来,直视着她的眼睛,像是这样就能读出答案。

穆惜芮低着眼睫,看地板上一条条若隐若现的花纹,轻声回忆:“那天下午只有一节课,三点四十下课后,我就去你家了。”

她想了下,说,“当时我看了手机,到你家门口的时候是五点一十多。”

何遇的语气有了些许起伏:“你就一直待在那里?”

他同样也记得,当时他们碰面,她意外亮起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凌晨一点多。

“是啊。”气流带出话音,如释重负一般,穆惜芮抬起头,“我一直在那里等你。”

从黄昏等到深夜,一直在等。

如同生吞进一个枣核,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何遇不自觉地耸了耸眉心,手指蜷紧,开口时声音低哑:“对不起。”

穆惜芮微微笑:“没什么对不起的。腿在我自己身上啊,你又没让我等,是我自己非要在那里等着的。”

何遇唇瓣微动,话未出口,被她打断,“何遇叔叔。”

他眼皮一跳,停住,凝眸看她。

“这一切都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是我自己选择追着你跑,开心也好,伤心也罢,都是我自找的,和你没什么干系。所以呢——”

她走近两步,手背在身后,像以往无数次那样,歪着头,弯起眼睛看他,“没关系的。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但是真的没关系的,你不用有负罪感,更不用为了那个假装出喜欢我的样子,没意义。”

“真的。”大概是为了表现出自己这番话的可信度,她睁大了眼睛,“你也说了嘛,我是个小孩,我们变心很快的,没你想的那么......”

鼻息间充斥烟草味,陌生体温隔着衣服包裹住身体,分不清是哪个感觉在先,穆惜芮蓦地撑大眼眶,被他拥在怀里,一时间忘了言语。

只听见他的声音贴耳响起:“慢一点。”

诚恳请求,“慢一点变心。”

穆惜芮怔怔地眨动了两下眼皮,手僵在身体两侧,在抬与不抬间挣扎徘徊。

“我没骗你。”何遇说,“喜欢是真的,不是什么愧疚感。”

他微微俯身抱着她,侧脸隔着几缕发丝相贴,近乎交|颈而拥,最亲密也最疏远,因为看不见彼此脸上神情。

不过也得益于此,他才能突破以往二十几年的旧习,向她坦白,“草莓牛奶都是专门给你买的。”

“你高二那次,你说只要我陪你打一把游戏,你就去好好写作业。结果一点也不老实,”他似是在笑,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打完游戏又说为了感谢我带你打出人生中第一次大满贯,要请我去吃什么芋泥盒子。”

他全记得,每个细节都记得。

穆惜芮撑了撑眼眶,想偏头看他,却被他紧紧圈住,就好像,生怕她逃跑似的。

或许是能力不足,或许是有私心,她放弃了挣扎,任他抱着。

吃蛋糕的事她当然也记得,并且在那之后记住了,何遇不喜欢吃甜食。但并不是通过何遇知道的,他当时全吃完了,虽然表情不太好看,但他一贯那副样子,她就没多想,还乱七八糟的又买了很多给他带回去。

她那时以为她做了件加分的好事,直到回家后,办完事先回来的喻丞舟问她去了哪,她坦言,后者一副活见鬼的表情,盯了她许久,确认:“你跟我说的是一个何遇?”

见她点头,他沉吟几秒,拉着她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煞有其事叮嘱,“做得好,但下次别做了。”

那时的穆惜芮不解:“为什么?”

“你之蜜糖,他之□□,给狼狗喂□□,你知道什么下场?”喻丞舟拍拍她的脑袋,“这次估计是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你小命,下次见了记得躲远点。”

又大方解释,“人上了年纪,情绪不定,还记仇。”

事实证明,是她上了年纪的舅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何遇后来并没有和她算账,但也没有表现得多亲近,只能算是做了无用功。

不过乐天派的她当时将这视作进步,毕竟,要想抓住一个人的心首先得抓住他的胃,她虽然没抓住,但至少知道怎么样会赶走他的胃了。

“在街上碰见你的那天,是我母亲生日。”

他的声音打断思绪,穆惜芮回了神,听他说,“确实心情不太好,没想到会碰到你。”

嗓子里噎了下,手指颤动的过程中不小心碰到他的衣襟,停顿几秒,最终收紧。穆惜芮轻轻捏着他衣摆,喉咙酸涩得说不出话来。

他习惯藏起情绪,以淡漠面目示人,她因此忽略了很多他的想法,只顾着自己。自己不舒服,就贪心地趴在他背上被他背去医院,自己想待在他身边,就无理提要求,让他不要告诉舅舅,磨着他陪自己一整晚。

却没想过,在碰见她之前,他经历了什么,是怎样的心情。

“我确实骗了你。”但他好像没有要和她算账的意思,自顾自地做自我剖白。

穆惜芮愣了愣。

他说:“原来和你待在一起的事情我都记得,却说不记得。”

窗帘半挂,阳光擦着栀子花瓣落在窗台上,无声旁观,听女声轻柔,似在呢喃:“为什么呢?”

“为什么,”她在满室寂静里轻声问,“为什么要这样呢?”

为什么记得要说不记得,喜欢要装作不喜欢?

明明我都已经向你迈了那么多步了,我一直在朝你走啊,为什么还要冷漠地躲起来呢?

环在背后的那双手似乎有所松动,他久久没有回复,直到她想要推开他,才再次听见他的声音,低沉落寞,放下了所有骄傲和戒备。

“乌云怎么敢相信,太阳其实是想留在他身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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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考虑到(只是一个考虑,不一定存在)或许有宝儿跟桔子粟一样记性不好,桔某特地回头去找了那一段

第19章

……

“而且,你又不准我去你单位找你。”

何遇总算找到了一句能搭上的话:“我什么时候不准了?”

穆惜芮抬起脸:“那你就是准咯?”

人行道上行人无几,矮墙寂静立在那儿,被路灯染成红黄色,衬得墙上的宣传画格外别扭。

他的回答也别扭:“单位不是我开的,脚在你身上。”

……

wuli芮芮,真记仇呢

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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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何遇总是在不该有耐心的时候格外有耐心,他真情实感地向她表白心迹带她回忆过去,气氛烘托到顶点,末了却忽然撒手,说:“没关系,我不着急。”

还表现得极其有原则,“是我弄丢的,我就会自己争取回来。”

穆惜芮吞下呼之欲出的话,嘴角扯出个矜持的弧度:“那你加油。”

然后绕过他咬牙切齿地往厨房走。

她从冰箱里拿了瓶酸梅气泡水,关门转身时,看见他伸过来的手:“干嘛?我家里都是我喜欢的口味,没有给你准备。”

何遇维持着伸手的姿势,说:“我帮你。”

穆惜芮古怪地瞅他:“何sir,你难道是被夺舍了吗?”

何遇:“?”

“噢!”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应该不懂夺舍是什么意思吧?”

摆出真诚的姿态,“对不起我忘了,何遇叔叔您跟我不是一个时代的。”

何遇:“......”

“无所谓啦,就......”

她话说到一半,手里忽然落空,眨眼的功夫,他已经抢走气泡水拧开瓶盖又还了回来:“确实。”

穆惜芮茫然地看他。

他云淡风轻地说:“叔叔头回追女朋友,有做的不好的地方——”

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还劳烦你这个小年轻多担待点。”

他五指不经意插进她发丝间,温热掌心顺着头发生长的方向一路滑下,像自带电流,她不自觉绷紧了身体,赌气般地直视着他:“那我要是不呢?”

托在后脑的手顿了顿,他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问,目光放空几秒,很快变得坚定:“那我再想办法。”

穆惜芮愣了愣,不自在地移开眼,嘟哝着:“你别讲得我一定会回头一样。”

她说着躲开他的手,往沙发边走。

“我知道。”何遇在她身后说。

她不由得停了停步子。

他道:“但我会坚持。”

她不自觉地握紧了瓶身,看着近在咫尺的沙发,却没能转身落座,沉默着如同被按了静止键。

直到他的声音逐渐靠近:“周五晚上那段时间。”

最终绕到了身前,“你一直待在我家门口,没见过任何人,也没去过任何地方?”

又确认起了之前的事情。

何遇这个人做事讲究效率从来不做无用功和重复劳动,如今却反复问这个问题,看来这件事应该很重要。

穆惜芮认真想了下:“是的。不过我有几次等得无聊了,走到楼梯口看了看外面。”

何遇问:“大概是什么时间点?”

穆惜芮摇头,她那时候没想那么多,到何遇家后就把手机关机了,因此也没办法得知时间,除了一点。

“我大概去看了四次,第一次天很亮,后来逐渐变暗,天彻底黑下来后,我就去看过一次。”

为的什么原因不再乱走动她没说,应该没必要,而且有损颜面。

没想到何遇却忽然话锋一转:“怕不怕?”

她一愣。

他沉默两秒,语气软下来:“那天我下班才看见消息,已经在来找你的路上了,突然发生案子。”

“抱歉。”他像是把这些年来欠下的道歉全说完了。

“是夏河吗?”

何遇眼睫微动。

穆惜芮完整地问:“那个突然发生的案子,是夏河吗?”

“是。”他说。

点到即止,他没再透露更多细节,也没有泄露,在亲眼见到尸体的前一刻,他心里有过怎样前所未有的恐慌,看见尸体右手腕上没有那个胎记的那一瞬间,又有多庆幸。

“夏河她……”他没说的那些心情,穆惜芮自然都是不知道的,她只记挂着眼下更残酷的事,“是怎么死的?”

作案手法大致确定,但那么残忍的事情不必让她知道,何遇稍稍偏了下视线,简短地回:“还在查。”

然后转移话题,“你下到楼道的那几次,有没有人看见你?”

穆惜芮想了下,无能为力:“我没留意。”

她一门心思都放在盼他上,当然无法注意其余的细节了。

何遇了然,轻皱眉头沉吟片刻,道:“我知道了。”

“他们应该很快会来找你谈一次,”他看一眼手机,叮嘱,“你实话实说。”

穆惜芮懵懂地点了点头,又说:“那夏河她......”

“我会查清楚。”他捏捏她的肩膀,“你这段时间别乱跑,有事给我打电话。”

她看他往门口走,背影不算太坚定,走了两步果然停下来,转身看她:“你有没有充电宝?”

穆惜芮:“诶?”

“联系不到你,”他眼睫垂下去,沉默两秒后重新看她,接上没说完的话,“我很担心。”

-

警察是在第二天,也就是周一中午才来的。

不像穆惜芮开始预料的那样,他们知道夏河和她有过节这件事远比何遇晚,是在周日半夜,然后一大早联系她约见面时间,并且体贴地将见面地点定在了她家,避开学校。

问的问题和何遇提过的那些差不多,她一一如实回答,肩扛一杠两星的女警察笔尖微顿,抬头看她:“所以,并没有人能给你做证明是吧?”

穆惜芮缓慢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女警察若有所思地抿了下唇,放下笔,“最后一个问题。”

穆惜芮:“嗯?”

“你跟霜青分局刑侦队长何遇是什么关系?”

穆惜芮搭在腿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收缩了一下想起何遇最后的叮嘱,说道:“我们不算有什么关系,他是我舅舅的朋友。”

女警察看她一眼,没再说什么,递来记录本:“请你确认一下,没问题的话就可以签字了。”

穆惜芮在那秀气字迹上扫一眼,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大名。

程序差不多走到最后一步,坐在旁边的中年男子先女警一步站起身:“穆同学。”

女警察正在收东西,闻言莫名其妙动作一停。

男子未曾察觉,继续向穆惜芮提要求:“为了避免引起恐慌以及案件保密需要,上面暂时让学校瞒下了你同学死亡的事情,也请你务必不要对外透露。”

穆惜芮点了点头,难怪今天去学校上课半点风声没有,原来是压下消息了。

估计学校也怕造成不好的影响吧,巴不得息事宁人了,当然会爽快配合,只是不知道能压多久。

“这其实也是为了你考虑。”中年男子估计是觉得她答应得有些敷衍,又补充道,“你和死者的事情闹得比较大,难免有好事者,知道她死讯后给你找麻烦。”

穆惜芮应声,表示她都明白。两方客套几句,她起身送客,等人走后关上门,却没马上返回客厅,站在玄关处发呆。

她想了很多。

毕竟没亲眼见到,夏河的死亡于她而言仍旧缺乏真实感,但刚刚那两个警察的严肃阵仗不是假的,大概是真的在拿她当嫌疑人对待,那么她没有不在场证明,岂不是又加深了嫌疑?

可能是事情的复杂已经超出了她能承受的范围,也可能是过于信任何遇所以爱屋及乌对警察这个整体都有了盲目信任,觉得他们不可能办出冤假错案。她在这个问题上没执着太久,思绪很快往另一个方向飘。

看现在的情况,她被夏河发帖污蔑的事情,何遇应该不是在和同事一起调查案子的过程中发现的,他明显早一步知道,所以才特地来找她一趟,那是怎么知道的呢?

记得周调笙说过,他压根没看见姚随让他帮忙处理的消息,所以警察那么快出动并且还她清白和他没丁点关系,难道——

手机叮咚响,屏幕上显出葛允兮的消息,问她怎么样。

自然是指她和何遇的事情。

她犹豫片刻,索性拨了个语音电话过去:“鸽子,你是不是跟他说了什么?”

那边沉默了两秒,也坦诚承认:“是的。”

“不过我没说一点强制性的话,我没主动提一句请他务必跟你复合之类的,”葛允兮生怕她多想似的,很快解释,“我觉得他是喜欢你的,所以那天晚上你喝醉了告诉我他的电话后,我就给他发了短信。”

手机贴着脸震动了下,一张短信聊天截图发了过来。

来往三言两语,内容简明,葛允兮自报家门,然后说:如果您还喜欢芮芮的话,可以麻烦您抽空和我见一面吗?

何遇在一个小时后回复:地址。

手机里又响起葛允兮的声音:“我们在他单位那边的便利店坐着聊了聊,我想,他大概也是不够自信,觉得配不上你,也不知道不确定你是喜欢他的,有多喜欢他。”

穆惜芮捏紧了手机。

葛允兮低声道歉:“对不起芮芮,没经过你同意……我只是……”

“我知道的。”穆惜芮说,“你不用道歉鸽子,我都知道。”

你幸福所以想让我幸福,又或者,你曾经走过那些弯路希望我能避开。

“你对我最好,我都知道。”

葛允兮在那边沉默,过了一会儿后,说:“他真的是很喜欢你的。”

“你跟我说的那些也许会带有你主观意识,但那天晚上在南城我们一起吃饭,我亲眼看见了。”

“你要用纸的时候,纸就出现在你面前,要夹菜桌子也会及时定住,你喜欢的菜无论转去哪总会又回到你面前,这些都是他做的,他一直在留意着你的需要。你喝酒他虽然没说什么,可我看见几次,他用眼神警告陪你喝酒的舅舅们。”

“芮芮。”葛允兮认真叫她的名字,“你这么好,无论是相貌还是品格,都一骑绝尘,他没有理由不喜欢你。”

穆惜芮想了下,认可又没完全认可:“万一他就是瞎呢?”

葛允兮有理有据地给她塞一颗定心丸:“那他就过不了体检和体能测试了。”

穆惜芮哑然,真他妈妈的有道理啊。

“以后我们谁都没法确认,”葛允兮语气坚定,像是在说给她听,又像是在自我说服,“但至少能抓住眼下,握紧当前的喜欢啊,至于未来——”

她笑着道,“谁先变心还不一定呢,你这么年轻,该怕的是他才对,你说是不是?”

-

孙明非抱臂倚在办公室门口:“不行啊何队。”

说完就想起什么似的勾唇一笑,“当然不是说何队你不行的意思。”

“是我们的小嫂子——”

何遇刚从外面跑完回来,口干舌燥,正要喝水,闻言盯了声源一眼。

孙明非假模假样拍拍嘴巴,“又忘了,是前女友,你俩没关系,放心吧,不会耽误你查案子。”

“不过,”他站直身体,“她可没不在场证明啊。”

何遇不急不慢喝了口水,回:“谁说的?”

孙明非:“咱们的高材生啊。”

何遇眉心微皱:“穆梓?”

孙明非挑了下眉,意味明显。

“年轻人就是有活力,刚完成授衔仪式就跟去调查了。”他吊儿郎当拎着报告走进去,“咱们这些后浪得加把劲了,别被个娘们拍死了。”

何遇不搭他的话,接过报告做样子扫了一眼,淡淡道:“目击证人找到了。”

孙明非往后靠的动作一顿。

何遇说:“她的结论无效,穆惜芮有不在场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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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不是多喜欢“穆”这个姓氏,也是在看预收的时候,突然发现,又有一个姓穆的女鹅,好巧不巧,男主的名字也......挺突然的就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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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收如下(疯狂暗示.gif)(或许职业会换成痕检员吧,微表情分析在孟彧那儿整烦了)

《看见你的谎言》

在正式入职以前,穆梓就已经闻名市局

并非因为她在微表情分析领域过人的专业素养

而是在容纳了几百人的大礼堂前公开表白的壮举,以及,告白被拒后又考入对方工作单位的恒心与勇气

众人都拭目以待,想看一出关于“勇敢追爱人美声甜的小白兔新人vs灭情绝爱比道士更清寡的阎王领队”的大戏

不过,事情好像有点不对

没有传说中的小白兔追爱大魔王戏码就算了

外派的闲散任务,日理万机零零七卷王·队长天天跟着到底干他妈什么来了,能不能让人好好摸鱼了

似乎有人也有同样的困扰——

“队长。”正是穆梓本兔,“您不是一言九鼎的吗?”

秦昱:“我是。”

“那你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说好的老死不相往来都记不得了?”

没等他搭话,穆梓迅速抽出一张纸。

“没事,我有证据。自婚约废弃日起,死生……”

“我年纪大了。”秦昱飞快地说。

穆梓:“?”

秦昱:“没力气说九个鼎那么重的话的。”

吃瓜群众:?说好的绝对的力量王者呢?

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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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何遇所住的小区属于上世纪产物,并不存在的物业给了住户充足的信任以及隐私空间,千百平米的大地上,没装一个摄像头。

这就直接导致——

根据穆惜芮提供的打车记录顺藤摸瓜来的司机证词,以及小区东门外马路边摄像经过高度锐化后得到的录像,只能证明她在那个点进过小区,后续则是大段空白。

哪怕这案子已经被并入市局专案组正在侦办的案件中,在现场没提取到任何嫌疑人的指纹、足迹以及毛发汗液等能显现其身份的痕迹的情况下,没有不在场证明同时还与死者有直接矛盾的她,仍然是前列怀疑对象。

毕竟,不能排除有人模仿作案。

这一点,专案组的其他人清楚,何遇也心知肚明。所以他从穆惜芮家离开后,就抓紧根据她提供的信息去找那个时间段可能的目击证人。

不幸中的万幸,对面楼里出来收被子的阿姨和窝在阳台上抽烟思考人生的男青年分别看见过穆惜芮,两次时间相差半小时左右,并不够来回第一案发现场。

经过会议商讨,暂时排除了她的嫌疑。

穆惜芮收到何遇的消息时,正在辅导员临时召开的主题班会上给昏昏欲睡的周禾希托脑袋。

学校暂时没有透露夏河的死讯,对于她的缺席,解释说是她因病休学。

因此这场主题班会开得极为隐晦,翻来覆去都是那些安全劝导话语,没有实例辅证,除了莫名其妙外,大家只剩下困倦厌烦。

“也不知道这杨文祥又抽的什么风,”周禾希直呼辅导员大名,满脸不胜其烦的模样,“突然把人叫过来叨叨,耽搁我睡美容觉。”

大概是没听见预料中“你不用睡美容觉也很美”的回复,她有些奇怪,歪头凑向穆惜芮的手机屏幕,“你看什么呢?”

穆惜芮飞快藏起手机,慌里慌张掩饰:“没啊,没什么。”

恰巧班会进入尾声,她推周禾希的脑袋,“终于要结束了,快想想晚上吃什么。”

周禾希古怪地看她一眼,还没来得及盘问,注意力让讲台上传下来的声音吸引过去:“穆惜芮你留一下,其他人散会。”

视线从杨文祥身上转回来,周禾希困惑不解:“他又找你干嘛?”

穆惜芮同样茫然:“我不知道啊。”

“傻坐着干嘛?”杨文祥站在讲台上挥手催促,“跟我出来。”

穆惜芮和周禾希对视一眼,站起身,顶着班上同学异样的注视走出了教室。

杨文祥比她快一步,挑了尽头角落的位置,无视走廊上来来往往的目光,拆了个槟榔塞进嘴里:“警察找过你了吧?”

他问的穆惜芮。

后者抬起眼,脸上蒙一层黯淡光线。

“什么?”她问。

杨文祥重心放在左边,撇开腿站,狐疑瞥她一眼:“警察没去找你?”

“不可能啊。”他嚼了下槟榔,自言自语了两句,声音很小,湮没在吵杂背景音中。

穆惜芮耐心地站在那儿,等人走完一波,环境安静些许后,问道:“老师你为什么这么问?警察为什么要来找我?”

杨文祥脱口而出:“就你跟夏河啊——”

想到什么一般,又猛然止住话音。

穆惜芮眼皮微动:“我跟夏河怎么了?”

她自然而然地说,“帖子那件事,上次在学校警察不就调查清楚了吗?”

杨文祥看她一眼,目光又移向侧方的虚空,很快又返回她脸上,如此反复几次,终于顶着极为复杂的神情,迟疑开口试探:“周五下完课,你去哪了?”

“周五?”穆惜芮想了下,如实说,“去找我朋友。”

杨文祥接着就问:“哪个朋友?”

穆惜芮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几秒,背在身后的双手转而移到身前,一脸防备姿态:“老师您问这个做什么?”

她说,“这是我的隐私吧?”

杨文祥显然被噎了下,目光偏移,眼皮随眼球的转动而来回鼓动,片刻后他突然转身,走向另一侧的垃圾篓,等再回来时,口里已经没了占空间的槟榔。

“你周五下课后见过夏河没?”他选择了更直接一点的方式发问。

穆惜芮摇头:“没有。”

杨文祥眯起眼睛瞅了她片刻,舌头扫一圈口里残余的槟榔渣子,积蓄出语重心长的口气:“穆惜芮,学校呢,不仅是你们学知识的地方,也是你们的港湾和后盾。”

他扶了扶肩上的挎包带子,“你现在年轻,血气方刚一时冲动是正常的,明辨是非的能力也可能尚有不足,所以,遇见事情一定要提前跟学校跟老师跟我说。”

他停下来,盯着她看似茫然的眼睛,“你懂我意思吧?”

见穆惜芮没有回答,他又说:“就是呢,你要是碰到了什么无法解决的事,或者麻烦,一定要提前告诉学校,我们可以一起商量解决办法给你意见,学校也好有个准备。”

“明白吗?”他又问一遍。

这会儿穆惜芮点了头:“我知道的,谢谢老师。”

看她的模样真心实意,杨文祥歇了口气,重新回到之前的问题:“那,周五下课以后,你真的没见过夏河?”

穆惜芮动了嘴唇,话到嗓子眼,却先听见另一道声音。

“她没见过。”

冷淡低沉,自身后响起,穆惜芮下意识回头。

一层楼的人都走空了,灯火通明的教室重归黑暗,只剩下走廊上暗淡的灯光,寂寥照明。半米开外,何遇站在廊灯下,手里提一个乳白色的便利店包装袋。

视线无声汇聚,小飞虫在灯下盘旋飞舞,绕出一圈朦胧光影。

何遇走近,目光越过穆惜芮,落在旁边的男人身上:“你不用试探了,她有不在场证明。”

杨文祥皱眉:“你是?”

何遇单手从口袋里掏出警察证:“霜清分局刑侦队队长,本案负责人之一。”

杨文祥熟练地摆出官方笑容:“警官您好。”

一边伸手一边不动声色地借微光看清证件上的钢印,“我是夏河的辅导员,敝姓杨......”

“杨老师,”何遇半张脸隐没在阴影里,神情冷漠,一如他的声音,“我不记得,我们有委托老师来查案。”

显然是听见了刚刚的对话。

杨文祥的额头莫名让廊上晚风吹出几滴冷汗,他尴尬地收回被冷落在半空的手:“是是是。”

他扯着挎包带子正了正胸膛,企图以此拉近两人之间的气场差异:“查案的事你们才是专业的,我们只负责管好学生就行。”

何遇站在穆惜芮身前,目光居高临下,极具压迫感:“原来你清楚?”

杨文祥一懵。

“那放任学生发帖造谣,不想着调查真相,反而跟着舆论和稀泥——”何遇单手插进裤子口袋里,语气严厉了两分,“就是明知故犯了?”

一字一句如同自带冰冻效果,空气一寸寸凝固,抑制呼吸,杨文祥努力活动面部肌肉,从唇齿间艰难挤出声音:“不是,何队长您这话什么意思?”

何遇冷淡吐字:“字面意思。”

杨文祥脸上官方的笑容维持不住,深吸一口气,说:“何队长,你是警察,说话得讲证据,你......”

“什么证据?”何遇反问,“你利用职权从学生那谋便利,还是私下贿赂上级?”

像被掐住了脖子,杨文祥准备的那些长篇维权言论一个字都说不出了,只能瞪大细长的眼睛,静止在那儿。

旁边的穆惜芮也同样满脸惊讶,乌黑眼睛圆溜溜睁着,来回看了对峙的两人几次,最后目光牢牢粘在何遇身上。

看他这幅气定神闲胸有成竹的样子,她甚至忍不住怀疑,杨文祥早早进入警察视野,何遇经过重重缜密调查握实证据后,专程来找他了。

“不是。”从教学楼出来后,何遇解答了她的困惑。

他不是来找杨文祥的,而是和同事一起来进一步调查和夏河有关的情况。

“那你怎么来这了?”穆惜芮问。

“你在这啊。”

何遇随口回了一句,仿佛在说一个极为理所当然的事情,语气平淡寻常,穆惜芮却顿时陷入了静止,连他递来草莓牛奶都忘了接,怔怔将他望着。

“怎么了?”何遇注意到她的目光。

“啊?没、没事。”

穆惜芮慌张避开他的视线,接过牛奶喝了一口,丝滑凉爽的液体拂过食管,慢慢平复下躁动的心跳,她往后仰了仰上身,抬头望见天上稀疏的星光。

“那辅导员做的那些事,你不会是诈他的吧?”

“不是。”何遇拿出袋子里的烟,答得云淡风轻,“知道你被发帖污蔑后,顺便查了查。”

仿佛那些走访奔波和查阅案卷的辛劳都不曾存在过。

“不过他那副眼镜算是白费了,”他扯了下嘴角,回头看旁边的女生,“放着你这么大一尊财神都不知道拜。”

没想到他难得扯出来的玩笑却没得到回应,穆惜芮似乎全然没听见他后面那句话,呆呆望着他:“真的是你?”

何遇:“嗯?”

“你怎么不告诉我啊?”她拍了下他的手臂,“明明就是你找警察帮我调查的,明明是你还了我清白,你怎么一点都不说啊,我还以为......”

她说着说着声音忽然低下去,带上了鼻音。

何遇:“以为什么。”

穆惜芮瘪着嘴巴:“你不知道,我那时候可难过了,你还不准我去见你,我以为你不管我,我可难过了呜呜呜......”

出人意料地,眼泪在这一瞬间汹涌而至,委屈也好感动也罢,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无法克制。

她自己想不到她会说着说着哭起来,何遇同样被弄得措手不及,空长一双长手,无处可用,无措之际,心里意外生出一丝懊恼,没有在便利店买东西的时候多捎一包纸。

“对不起,”他试着摸了摸她的脑袋,“我以为不用说。”

“怎么会不用说,我就是很笨啊。”她揉着眼睛,抽抽噎噎地抱怨,“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什么都不说,我哪猜得到啊?”

她撅着嘴巴,鼓起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瞪他,“我就是笨,你想怎么样嘛。”

何遇什么场面没见过,这么理直气壮凶巴巴骂自己的场面他真没见过。

于是,何队长倾尽他毕生才智,十分直男地回了一句自认为很聪明的话:“我没想怎么样。”

他还恰到好处地放柔了几分语调,如同在说——

你确实很笨,但我足够温柔包容,所以没关系。

所以,在他有不如没有的安抚过后,穆惜芮只是短暂地停了几秒钟,然后就由悲伤转愤怒,哇地哭骂了起来:“你居然嫌弃我笨,你有没有心,我什么都不知道还那么相信你,不吵又不闹,你居然不觉得我大度,你就嫌我笨,你没有心!”

何遇眼角抽了抽,愣在那儿:“我没有。”

声音和气势都没了刚刚怼杨文祥的一半。

穆惜芮:“你有!你就是!”

她叉着腰,“哼,我改变主意了,我不要原谅你了!”

何遇停顿两秒,忽然悟出另一层意思:“你打算原谅我了?”

穆惜芮气鼓鼓地鼓着腮帮子,别开头,身子也准备往背离他的方向去:“我才......”

身体忽然被一鼓暖意包裹住,何遇紧紧抱着她:“是我不对,我自以为是,没有考虑你的感受和需要。”

穆惜芮一瞬间失去所有声音,颈边有温热吹拂,是他的气息:“我们家芮芮太大方了,把我惯坏了,对不起。”

他从侧面搂住她,下巴搁在她颈窝,低语呢喃,“笨的是我,所以芮芮能不能大人不计小人过,再给我一次机会?”

穆惜芮的眼皮动了动,她感觉到腰间的力量松了些,然后整个人就被拉着转了过去。

何遇凝视着她的眼睛,不像那时那么吝啬,一言一语多不可多说,这次的他拿出了十足诚意,每一个字都说得真诚郑重:“重新跟我在一起,好吗?”

不再是一起,而是在一起。

“可以做我的女朋友吗?”他这么问。

穆惜芮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她知道这样的问题愚蠢,却还是情不自禁地问:“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何遇点头:“嗯。除非你哪天不愿意跟我在一起了。”

穆惜芮下意识问:“那我要是和你说分手了,你会挽留我吗?”

“我不会放手。”何遇停顿了一下,说,“除非我确定你有更幸福的选择。”

穆惜芮:“那那时候你会祝我幸福吗?”

何遇一愣。

“如果我遇见了别的人,你觉得我跟他在一起会更好,”她却坚持问了下去,“你会祝我幸福吗?”

她的眼神认真,何遇不由得也沉下来仔细思考了一会儿这个问题,说:“我可能不会。”

“我也不会的。”穆惜芮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不会祝你们幸福,相反,我还会希望你不要过得比我好,我可能还会诅咒你们。”

她理直气壮地说,“我就是这么小心眼,你怕不怕?”

月光轻柔似水,何遇看着她眼里淡淡微光,轻笑了下:“怕。”

穆惜芮:“???”

“所以我会一直喜欢你,”他说,“不会给你诅咒我的机会。”

“那我们来打个赌吧。”

“嗯?”

“就赌——”

晚风卷着花香刮蹭眼睫,视线里模糊几分,穆惜芮揉了揉眼睛,“我们谁能坚持更久。”

月下栀子花悄然盛开,无声见证。

她伸出手,像从前和他做约定那样:“输了的人,罚他/她要亲眼看着对方幸福。”

何遇抬起小拇指,勾住她的指节:“好。”

一直有多久,穆惜芮不知道,何遇大概也不知道吧,或许这世上根本没人知道。

那就,一起去看看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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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真实故事其实在中间就结束了,但是我们芮芮和何队是he

OK 完结撒花 没有番外 感谢大家的观看

我去打吊瓶了,有缘再见!

……

当然,如果你们有意向看一点更狗血的故事,可以看看我的短篇《梦尽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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