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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大魔王你今天翻车了吗
作者:程渊
文案:
1.
分手那天忽逢暴雨,乔伊拖着行李走在无人的大街,浑身湿透,苍白颤抖。
管家在旁询问:“封先生,真的不去接乔小姐回来吗?”
封彦站在窗前,身姿清冷,嗓音平淡:“小孩儿闹脾气,不出三天自己就会回来。”
三天后。
乔伊挽着某当红小鲜肉的胳膊,空降娱乐版头条。
女孩子一袭妩媚的玫瑰色长裙,肤色白得发光,纤细锁骨与颈脖之间还有一抹不易察觉的草莓印。
管家战战兢兢,“封先生,真的不需要”
封彦盯着那条新闻,沉默三秒,啪地把手机反扣桌面,冷脸起身:“给我备车。”
2.
人人都说风向集团总裁封彦,手段狠绝,不近人情,连身上的血都是凉的。
却从未有人知道,他把此生仅有的一丝温柔和怜悯,全都留给了一个女孩。
那日晚宴,封彦把乔伊堵在墙角,端起她的下巴,漆黑的眼眸锐利又危险:“小孩儿长大了,出了被窝就不认人了,嗯?”
乔伊瞪着他,眼睛发红:“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封彦冷笑,俯身吻住她的唇,吞咬撕扯,狠烈又缠绵。
“除了我,你别无选择。”
第1章
深夜寂静空旷的公路,黑色轿车油门踩尽,玩命疾驰。
凛冽风声犹如厉鬼嘶叫,仿佛要把耳膜割破。路边风景被撕扯成一道道虚幻的残影。驾驶座上的女人神情绝望怔滞,眼泪将她原本精致的妆容涂抹成脏乱不堪的模样。
旁边的小女孩害怕地攥着她衣角,怯生生地问:“妈妈,我们要去哪里?哥哥呢哥哥为什么还没有来?他说过会来找我的。”
女人没有回答,漫无焦点的眼中有一丝解脱的释然,自语般痴痴喃喃道:“妈妈带你离开这里,好不好?我们离开这里”
急弯处刺眼车灯划破黑冷的夜,闯入小女孩的视野。明亮光线一瞬而过,货车司机惊恐地摆动方向盘躲避,轮胎急刹在沥青路面留下焦黑的痕迹。
撞击声轰天巨响。
轿车后座的男人被甩出车外,来不及避开的货车从他身体狠狠碾过,骨头碎裂的声响毛骨悚然。
冒着浓烟的轿车翻滚跌落山崖,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看见不远处有车停下,车门打开,走出一个身姿清瘦的小少年
“刹车!刹车!前面有人你没看见吗!练车的时候你发什么呆!”
驾校教练的怒吼声将脑海里混乱的思绪击碎。乔伊猛地回过神,才意识到自己是在教练车上。明明入了冬季,她后背却被冷汗浸湿,握着方向盘的手不由地发颤。
“刹车刹车”
乔伊崩溃地回想,“我的妈啊刹车是哪个?!”
教练绝望:“叫你踩刹车,你他妈踩的是油门!”
车身扭得像被烫着屁股的蛇,在练车场内横冲直撞,所经之处的绿化盆栽无一幸免。终于在教练狠脚刹车下,结束了这场惊心动魄的鸡飞狗跳。
周围学员纷纷投来关怀神经病的目光。
乔伊双手捂脸,觉得无颜面对父老乡亲。
教练刚被她领着强行在黄泉路上走了一遭,还没缓过神来,面色铁青,大口喘着粗气说:“我他妈今年才四十五,没想到年纪轻轻差点就要和你同归于尽!”
乔伊心里咯噔一声,生怕被拉进练车场的黑名单,可怜兮兮地道:“教练,我错了,我下次一定”
“这都多少次了!啊?!”教练显然不吃她这一套,小姑娘看着挺聪明伶俐的,教什么都嗯嗯哦哦一学就会,屁股坐上车不知道就怎么了,脑袋跟糊了猪油似的。
“方向盘上挂块肉,狗都比你开得好。”
教练下完最后定论,愤然摔门而去。
乔伊丧得一比地拎包离开了练车场。
按她这个悟性,什么时候才能考到驾照啊。
乔伊在心里叹气。
下午她还有兼职,得赶紧过去。她用手机软件叫了车,刚坐进去,苏娴便打电话过来。
“妈?”
“伊伊啊,这周末回不回家里吃饭啊?”苏娴问。
“不回啦。”乔伊挠了挠刘海,说,“这周我和舒玫一起去做兼职,都约好了。”
“噢那你不要太辛苦,累了就回家,爸爸妈妈也还养得起。”苏娴温和道。
乔伊笑说:“知道啦,我都多大的人了。”
前边道路转左,乔伊目光无意落在司机打方向盘的手上,想起刚才练车场脑海里闪过的那一幕
她想回忆更多,可儿时的记忆却像被打破的镜面,支离破碎,难以拼凑。
“伊伊?怎么不说话了?”苏娴听她这头没声了,问。
“没什么。”乔伊摇摇头,望着车窗外流水般的风景有些出神。迟疑了会儿,她缓缓开口,“妈,我小时候有没有出过车祸什么的?”
“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没有吗”
副驾驶座上那个弱小无助的小女孩。那是她吗?她感到说不出的熟悉,却又陌生,无法确认。
“为什么我老是想不起来小时候的事?”乔伊揉揉额角问。
“小时候你发过一次很厉害的高烧,送到医院好久才能退下来,你爸爸说啊,那次之后你人就变得傻傻的。”苏娴笑说,“大概是小时候脑袋被烧糊涂了吧!”
“爸爸才糊涂呢!”乔伊不忿,“不然他怎么老把私房钱藏在枕头底下,还老是被你发现!”
母女俩一路说笑,聊了一下彼此近况。车停在文化广场旁的马路,她今天工作很多,不能再耽搁了。
匆忙和苏娴说了再见,一路小跑过去。
这片地区是风向集团新投资建设的文化广场,为响应市政府要求,将在下周举办文化艺术节。乔伊的主要任务是把面前一片片光秃秃新砌好的白墙变成一幅色彩斑斓的壁画。
她也是偶然在网上看到的兼职消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投了作品,没想到经理对她十分满意,二话不说便把人定了下来。风向集团向来大手笔,给出的报酬十分可观,临近毕业,她各方面花销不少,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乔伊打开木质画箱,里面整齐摆放着各种油画笔、油画刀、调色板,颜料等。她拿出工作裙穿上,以免等会弄脏衣物。
刚勾完素描线,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是舒玫。
“你怎么才来,刚才经理巡视的时候见你迟到了,脸色不太好,万一他要扣你工资怎么办!”
她和舒玫是高中同学,后来一起考进美术学院,她选了油画,舒玫则选了服装设计,两人感情深厚。
乔伊哀嚎道:“你不知道我有多倒霉,今天一大早就被教练骂了个狗血淋头!能活着走出驾校就不错了!”
舒玫拍拍她肩,安慰道:“知道你有意外情况,我跟经理说你早就来了,只是拉肚子跑厕所去了。”
乔伊感激地说:“谢谢你啊!”
舒玫:“不用谢,回头请我吃饭就行。”
“没问题。”
见她在调色,舒玫好奇凑过脸看:“你打算画什么?”
“海色。”
“名字好耳熟,又是YAN的作品?”
“嗯,想画来试试,反正经理没要求主题。”
乔伊把松节油倒入油壶,将湖蓝色和群青色调和,临摹的是知名画家YAN的成名作《海色》,这两种都是画中必不可少的色彩。
调好颜色,她沿着勾好的素描线开始上色。
她工作的时候极为认真,仿佛沉陷进另外一个世界里,尤其对待她崇拜许久的画家的作品,更是把每一处细节都抠到了极致。
舒玫啧啧道:“我看你喜欢YAN喜欢得没救了,将来嫁给他算了。”
“你怎么知道他是男的?”乔伊边上色边说,“YAN没对外公开过自己的个人资料万一是个女的?再说,就算是个男的,要是中年秃顶大肚腩的那种,我才不干。”
幻想了下自己偶像的真实长相,乔伊内心幻灭,撇撇嘴说:“算了,我还是给自己留点想象空间。”
说是这样说,YAN成名多年,虽然不算高产,但每一幅作品都能引起业内极大轰动。
他画作的用色大多浓烈却不失深沉,看似恣意随性,每一处比例却恰到好处,多一分嫌多,少一分嫌少,无人能挑剔。
这人画风过于理性沉稳,和文艺浪漫气质的女画家搭不上太多关系。
临近傍晚,广场大屏幕里的女主持身着白色西装,职业而端庄地播报新闻。
“近日,有消息传出风向集团将于年内完成对宋氏企业的收购计划,此举引起宋氏内部强烈异议,对此,风向集团尚未对外表明态度”
“风向总裁好像是新上任的吧,就是老董事长的孙子,今年年初刚从国外回来,才二十八岁,谁想到他做事那么强势?”舒玫叹气道,“听说宋家和封家还是世交,结果说收购就收购,一点情面都不讲。我表哥就在宋氏工作,现在公司里人心惶惶的,说不准哪天就失业了。”
“说起来那个没血性的总裁叫什么来着,叫”
乔伊拿板刷的手停住,顺着女主播的声音往上望,看见屏幕画面右下方写着——
风向集团总裁。
封彦。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人设对比《未婚妻》中略有改动,具体以本书为准。
—
第2章
“封先生,董事长在里面等您。”秘书礼貌颔首,为男人拉开办公室门。
穿过宽敞的会客厅往深处走,黑色皮鞋踩进纯白柔软的羊绒地毯,塌陷进去一小块,吸去声音。
封彦在里面那扇门前停下,屈指轻叩。
“进来。”门内人声沉厚,听起来有些岁数了。
封弋靠坐在床头,接过护工递来的水杯吃药。家庭医生为他更换空掉的点滴。
他摆手道:“你们先出去吧。”
屋内的人应声退出,只留下他们爷孙两人。
封彦解开一颗西服扣子,在床旁沙发坐下,询问:“您今天感觉身体好些了吗?”
“还是老样子,暂时死不了。”封弋叹了口气,叫他来是有正事要谈,“市面上那么多公司,你为什么非得收购宋氏,你宋世伯他——”
“宋氏有人才实力、稳定的海外客户、银行关系,照理来说发展不可估量。但连续五年来,宋氏盈利增长不到总资产值的百分之一,也就是说好好的一间公司,因为领导人缺乏野心和目光,放由它自生自灭。”封彦说,“商业决策上,我不认为收购宋氏的计划有什么不妥之处。”
“从商业决策的角度来说,或许你的做法是对的。”封弋试图说服他,“但你有没有考虑过,我和你宋世伯在风向成立之初就认识了,当年你宋世伯帮过我不少,你这样做,会毁掉两家多年建立起来的情谊。”
封彦道:“您这些年私下也过让了不少生意给宋氏,否则宋氏连每年这百分之一的盈利增长都做不到。商业的目的是盈利,您老做亏本买卖就没意思了是不是?”
封弋摇头,“你宋世伯自然也明白自己商业上的眼光不如年轻人,但他这么多年一直守着宋氏,无非是为了他的孩子,希望他们有一天能幡然醒悟,回来接手他一生的心血。”
封彦有半刻沉默,接而道:“您也很清楚,宋世伯高龄得子,自幼把孩子宠坏了。他那孩子在海外的行事作风,并非是能成为CEO的人才。”
封弋和他说不明白:“你做事太狠有时生意不光要考虑利益,还得考虑人情。”
封彦说:“撇开宋家和封家关系不谈,以宋氏今时今日的处境,即使风向不收购,将来也会被其他公司收购。”
“不管是哪家公司收购,也不能是我们风向!”
“收购宋氏的计划势在必行,不会为任何人让步,还请您转告宋世伯,让他不要多做无谓的事。”封彦起身,将身前西服扣子扣好,微微颔首道,“您好好休息,集团的事您就别操心了。迟些我还有会议要开,晚上再来看您。”
封弋又是一声叹息。这孩子无论学业还是回国接手公司事务,都处理得极为优秀理性,从未让人操过心。但封弋担心,他的理性既是他经营决策上绝对的优处,又会是他将来一不留神便会伤及自身的利刃。
知道拦不住他,而自己年事已高,又卧病在床,公司事务也到了不得不渐渐放手的地步,封弋虽然无可奈何,但也无法多说什么。
他拉开床边抽屉,拿出一份文件,递过去。
“我叫你来,还有另外一件事”
-
“刚被老爷子训了?”车上,陆沉问。
傍晚时分,天际被霞光染遍。像橘色颜料倒进透明清澈的松节油里,质地灵动轻薄,剔透瑰丽。
马路两侧的树荫快速飞退,光影明明灭灭,映在男人暗色的瞳孔,犹如风中摇曳的烛。
“老爷子年事已高,心地太善,加上近年他身体不好,需要静养,不适宜多操心集团事务。以后不必要的事情,让秘书不要向他汇报。”封彦说。
“宋氏的收购计划昨天才拟定,还没有对外公布,估计是宋家那头收到了消息,私下去找了老爷子。”
封彦淡淡“嗯”了声,不可置否。他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抬起,又落回膝上垫放的黑色文件夹胶面,一下下地轻点,若有所思。
他当然知道宋家那边打的是友情牌,但宋氏的收购案已成定局,不会再变,宋家做再多的事也是无谓。他现在心思不在这件事上。
刚刚老爷子交给他的是一份亲笔书写的遗嘱,遗嘱人是姜泓,当年风向的创始人之一,今天上午在家中因病去世。
遗嘱内容主要为姜泓生前的财产分配,继承人是他唯一的小孙女。另一份是亲笔书写的退股协议书。
封彦指尖微微屈起,甲面刮过遗嘱指定继承人的名字,纸张粗糙的质感透过皮肤传递进感官,像有东西裹住心脏缓慢摩挲,牵起一丝异样的荡动。
上面印着他曾经熟悉的,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十五年的名字。
“我要你帮我找个人。”封彦说。
“谁?”
“姜涵。”
“姜涵?”陆沉看了眼文件,不解道,“姜家那个小孙女不是听说她早在十五年前就死在了一场意外事故里?”
车窗外落日沉寂,万丈红光转瞬如入鞘收敛,化为无边夜色。男人眸中的光也随之淡去,直到城市万家灯光再次亮起,映入他漆黑如潭的眼底。
他曾经也和所有人一样,以为她死在了十五年前的那场事故里。
“当年的事后,她被姜泓送去了朋友家中收养也许改了名字。我也是刚听老爷子说,具体信息还不清楚。”
“行吧,我去查。”
轿车驶过文化广场,傍晚行人匆匆,无意逗留,里面安静空旷,只有喷泉无声洒落水花,三两白鸽振翅而飞。
他忽然觉得车内狭小的空间让人有些烦闷。
“在这里停一下,我想下去走走。”封彦说。
下周要举办文化艺术节,许多布景还在搭建,往里走,满目都是搭了一半的棚子铁架和舞台,地上电线杂乱,桌椅横摆。
女孩子身影小小的,像是一尾灵活的小鱼,在将暗未暗的暮色里游动,手中持着上色的板刷,在白墙轻轻一划,带出一片流敞厚的湖蓝。
身前工作用的帆布裙染上了各种颜料,脏兮兮的,额间也铺了一层细细的薄汗。
“终于画好了。”乔伊抬手擦擦额头,如释重负地吁出一口气。
封彦看清那幅画的一瞬,眸光微微滞住。
他不留神踩到棚顶搭建遗落的木材,脚下嘎吱一声,广场的寂静被猝不及防地打破,乔伊一惊,回过头来。
男人很高,视线齐平之处,恰能看见他领口温润齐整的温莎结,一段白皙修长的颈脖,下颌线条利落冷傲。
暗蓝条纹的领带没入黑色马甲,腰窄而肩宽,西装外套有隐暗华贵的金属光泽,身姿挺拔,气宇不俗。
乔伊一愣。
男人却没看她,朝前走了一步。夜风微徐,牵来几许男人身上的淡香,海洋混合着檀木的香氛,清凉却隐秘。
他目光越过她的肩膀,落在那面刚完工的壁画上。
“画反了。”他说。
“啊?”乔伊没反应过来。
男人这才低眸瞧她一眼,不带任何情绪,眸光深如月色下的海,平淡而安静。
视线只是一瞬间擦过,很快便收回,重新聚焦在面前的画。
“你画的是《海色》。”他说。
这是个肯定句,说明这人知道YAN,并且是个懂画的。
男人语气淡然,听起来仿佛只是偶然经过想要鉴赏一番她的作品。但不知道为什么,乔伊总觉得接下来他说的不是好话,心下有种班门弄斧的虚,抿抿唇,没什么底气地道:“对。”
“这是下潜时候的海洋,海水透光层的深度根据海水质量的具体情况也会产生变化。”封彦指了指画中由浅至深的那片色彩,说,“靠近河口的海湾,海水相对浑浊。但这幅画中上层蓝色用色轻薄,显然是在海水清澈的热带海洋。”
乔伊没听明白:“可海里的光线不是应该随着海水深度而逐渐变暗吗?”
“热带海洋海水清澈,透光性强,的确应该是逐渐变暗。”封彦说,“所以不会出现如此跳跃的蓝色。”
他点了点画中某处,“这里,蓝色的饱和度太高,湖蓝色和群青色的混合比例不对,和上层用色有明显断层。”
乔伊只觉得脸烧得滚烫,莫名羞窘起来。他这一通说得仿佛有几分道理,可谁愿意承认自己技术不佳,判断力好像也有点问题,练习那么久,居然画反了偶像的成名作?
乔伊嘴硬道:“你、你怎么能确定我画反了?原画的上层和底层明明用的也是深色。如果你说我用色过深,那怎么解释原画里那片跳跃的蓝色?”
封彦极淡地笑了下,“海水由浅蓝至深蓝逐层递变,而最上层的阴影,其实是船。”
乔伊微微张唇,错愕。
居然是船?
她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的画,确实越看越觉得那片蓝色过于跳跃,越看越不对劲,居然要被他的话给绕进去了。
乔伊垂死挣扎:“你又不是YAN,你怎么知道人家画的是船?万一YAN想表达的是夜空呢?”
封彦:“夜晚的海洋还有如此清晰的透光度,想象力挺丰富。”
乔伊:“”
乔伊内心充满了挫败。
她像一条被人从海底捞上来的鱼,毫不留情地扔在沙滩上,迎着烈日垂死挣扎地扑腾了几下,宣告反抗失败,终于认命接受自己要被晒成干扁咸鱼的事实。
乔伊内心无力,沮丧道:“那怎么办?我画了一个下午的要是一般的画我大不了把它直接反过来放,现在我总不能让风向老总明天把墙壁撬了,反过来装吧?”
女孩子模样灰头丧气的,忙碌了一整天,额发也有些凌乱,几绺发丝顺着面颊弧度悬在耳侧,脸蛋儿只有巴掌大小,五官精巧,有种天真的稚气。
她拉耸着肩膀脑袋,身材纤细,像棵营养不良向地生长的豆芽菜。
封彦向来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也对指教小孩子没有兴趣,今天算是奇迹般破了例。
“有别的方法。”
他抬手,用指腹揉匀了跃层处过于明显的蓝色过渡带,然后五指一展,对她道:“画笔给我。”
男人的嗓音沉淡如夜,有让人过耳难忘的磁性。又像久酿的香醇葡萄酒,芬芳魅惑,会让人产生一种天然的服从。
乔伊有几秒走神,直到看见男人因捕捉到她呆愣的神色而轻不可觉地挑了下眉,她才如梦初醒般匆匆递去画笔。
他指尖攫住木质画笔的另一端,露在袖口外的一截腕骨性感分明,指节颀长,肤色很白,仿佛漆了一层苍白的釉。
画技熟稔流畅,看得出功底很深。
乔伊不禁看过去,是个十分年轻英俊的男人,五官有种欧洲人的立体和深邃感。路灯光层铺落,有几星几点剪碎在他漆黑的瞳里。
若不是他微微敛起的眸中有几分打从骨子里流露的疏淡和远离,那么他一切的谈吐和举止都礼貌得无可挑剔。
男人手中动作停了,察觉到她目光,侧目与她稍稍一碰。偷看被发现,乔伊做贼心虚似地别开脑袋,耳尖微微发热。
乔伊打着哈哈,强行把话题扯开:“你画好了吗?”
封彦也不在意,将画笔递回,“好了。”
画中那片过于深浓的蓝,经他寥寥几笔,变成了风雨欲来的夜空,海面漆黑暗涌,与原先光芒下清透的海洋又是另一番不同的风景。
乔伊错愕:“居然还能这么改我怎么没想到呢。你好厉害!”
封彦礼貌性弯了弯眸子,笑意不达眼底,这样浅白稚气的夸奖于他而言并不受用,不过是象征性地回应。
陆沉在旁低声提醒道:“晚上约了拔隆达谈贝沙岛的事,时间差不多了。”
封彦点头。
乔伊还沉浸在震惊和敬佩中,见他准备离开,匆忙喊住他:“你要走了?要不你留个联系方式吧,回头我请你吃饭,感谢你帮我改画。”
封彦脚步顿住,“不用。”
乔伊总觉得不好意思,说:“那怎么行,你至少告诉我你叫什么?”
封彦无暇和她多说,打算伸手拿名片,指间动了动,有些粘稠的触感。
刚才他处理过渡带的时候,手上的颜料还没清理。
乔伊匆忙低头翻找,一下子没找到纸巾,想起之前超市买东西送的一条手帕,被她随手塞在牛仔裤后面的口袋里。
她递过去,“你用这个吧。”
四四方方的白色手帕,边角一圈粉色绣线,十分女孩子的款式,上头还印着一只傻乎乎的小黄鸭。
和男人高贵冷艳的气质明显不符。
男人没动,挺拔身姿与夜色融为一体,目光平静地打量那只小黄鸭,似乎觉得那是什么令人匪夷所思的生物。
乔伊拿手抹了把鼻子,却忘了自己手上也有颜料,这一抹,半张脸都被上了缤纷的色,像只五彩斑斓的小花猫。
她丝毫没留意自己滑稽的模样,见对方没打算接,着急催促道:“你到底要不要用嘛!”
女孩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大概是趁周末出来兼职的大学生。眼中有几分与陌生人相处时不惯的羞怯,直直地看他,五官秀美,透着股清淡的倔相。
封彦目光短暂审视,而后伸手,接过那方手帕道:“谢谢。”
“不客气”
乔伊觉得他实在太冷了,尽管礼貌周全,却拒人于千里。
封彦将手上的颜料擦去,想将手帕还给对方,手刚抬至半空,转念想到上面的颜料污脏,于是又收回。
安静几秒,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乔伊稍稍一愣,抬头,“啊?”
“你的名字。”她似乎反应力也比较迟钝。封彦耐性重复道。
“哦哦,我的名字。”乔伊也不知自己在紧张什么,手指下意识绞着身前的帆布裙,答道,“我叫乔伊。”
怕他不清楚,她又补充道,“乔就是小乔的乔,伊就是在你心里有个伊的伊。”
在你心里有个伊的伊
乔伊刚说出口就想扇自己嘴巴。
什么啊,她干吗要在一个陌生男人面前作这种解释
她窘迫着,小心翼翼地抬眸打量男人神色。对方好像并没有在意,眸光羽毛般轻扫过她的脸,淡道:“乔伊。我记住了。”
第3章
忙完兼职,天色彻底黑了。乔伊整个人累得快虚脱,和舒玫在附近找了个小餐馆坐下,准备随便吃点什么打发晚饭。
点完菜,乔伊拆开碗筷上的塑料包封倒茶冲洗。桌上手机震了震,推送进来一条银行卡款项的到账信息。
舒玫坐乔伊旁边,看到上面足足多出一整倍的金额,目瞪口呆:“妈诶,经理今天心情太好了吧,居然那么爽快就给你加了双倍工资!”
乔伊盯着那条短信,人也懵了好一会儿,奇怪道:“经理是不是打错了?怎么会多了这么多?”
“说不定经理觉得你画得特别好看,一时感动,就给你加工资了呢。”舒玫笑眯眯地说。她拿吸管搅着柠檬红茶里的冰块,顺口问,“对了,你实习找好没?”
“还没”乔伊说。她在考虑出国留学,或者开个人工作室什么的,但这都需要一笔不小的花销,家里只是普通的工薪阶层,虽说父母无条件支持她的学业,但她不想给他们带来太大负担,所以还没决定。
“你呢?”乔伊问。
舒玫神神秘秘地把实习offer拿出来给她看。是一个创立不久的服装品牌Cheryl,职位是设计师助理。
乔伊说:“这个品牌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舒玫翻了个白眼,“你不记得啦?Cheryl啊,超模韩嫣,这是她自创的品牌。”
“哦~~”乔伊恍然大悟。她想起来了,韩嫣,那个近年在国际舞台上大红大紫的Super Model,气质清冷如仙,美艳不可方物。
舒玫一直是她的铁杆粉。
“恭喜你呀,以后可以近距离接触你女神了。”乔伊侃道。
“我超期待的!”舒玫激动地说,“之后我们品牌会赞助一个泰国富商女儿的订婚晚宴,Cheryl会去,还有好多知名的明星也会去!”
乔伊羡慕道:“你能去吗?”
“当然了!”舒玫骄傲地扬起下巴,“我还知道你最喜欢的歌手也会去!”
乔伊羡慕得不行了。
舒玫笑:“来,求求我,喊我声舒爸爸,我就带你溜进去要躯。”
乔伊眼睛一亮,“诶?可以吗?”
“当然,到时候我给你弄张临时工作人员证就好了,晚宴人那么多,不会被发现的啦!”
乔伊开心地扑过去抱住她,“舒玫你真好!”
吃完饭,乔伊和舒玫一起回大学城。临近毕业,乔伊选择从宿舍搬出来,在附近独自租了间一室一厅的小公寓。
回到住处,她放下画箱,揉了揉发酸的手臂,整个人呈大字型往床上一倒,双脚一蹬,小皮鞋踹飞出去。
累瘫了,一动也不想动。
手机闪烁着低电量警告,今天在外头待了一整天,快没电了。
乔伊想起出门前随手把充电器扔在了床上。她掀开被子枕头翻找好一阵,终于找到。
连上电源,消息提示灯闪了闪,屏幕自动亮起,系统推进来一条实时的新闻消息。
内容大致是风向集团有意竞标泰国贝沙岛沿岸度假村开发项目,如无意外,将于明年年初达成签约协议。
泰国作为众所周知的度假胜地,海岛开发已经趋近于饱和,开发商都将目光投放到了海水和沙滩质量更为优质的临岸海岛。贝沙岛作为泰国某富商早期购下的私人岛屿,临近普吉,海水质量固然无可挑剔,利好消息一经放出,风向集团股价更是猛升。
乔伊点开那条新闻,文字下方有一张配图,背景是高级酒店的包房,红木屏风后,男人侧对镜头而坐。
风向集团总裁。
照片估计是记者偷拍的,距离较远,依稀能分辨出对方俊朗的轮廓。是个过分年轻的男人,背景优越,出身极高,不过二十八岁,便已站在了许多人一生都难以企及的高度。
乔伊看来看去,觉得照片里的男人有些眼熟。
心里咯噔一声。
不会那么巧吧
-
市区繁华地段某所顶级私房菜内,电梯门打开,外头侍应早早守候,西装领结,礼貌翩然,笑容和煦。
“封先生,拔隆达先生在寒竹厅等您。”
“带我过去。”
前厅明亮而宽敞,脚下俯瞰川流不息的璀璨夜景。这里是全市视野最好的地方,寸土寸金。左侧成面优雅的葡萄酒墙,穹顶水晶灯悬挂,餐桌骨瓷盘内的白巾折成翩翩欲飞的仙鹤模样。
绕过后院古色古香的凉亭溪桥,鹅卵石小路光洁静谧,夜风一徐,竹林清芬便扑了满鼻。
见封彦进来,拔隆达笑着从沙发起身,主动伸手,用不太标准的英语道:“你好,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封彦亦淡笑回应,与他握手,“不好意思,路上有事耽搁,来迟了。”
“没关系,我也刚到。”拔隆达说。
两人在圆桌前坐下,陆沉吩咐厨师上菜。拔隆达说:“最近一直在忙我女儿订婚晚宴的事,我这个女儿从小被我宠坏了,要求很高。”
封彦说:“晚宴场地我已经让人准备,相信不会让您失望。”
拔隆达放心道:“你们风向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
封彦淡淡一笑。
菜上齐,拔隆达正要动筷,包间的门却再一次被推开。
进来的是个约莫三十四五岁的男人,左眼角有处很浅的疤痕,像是刀伤,年月已久,痕迹已经褪得很淡。
石钟瀚不请自来,笑说:“拔隆达先生,偶然路过楼下,听说您在这里,我就自己上来了。您不介意吧?”
钟衡此次有意与风向竞争贝沙岛项目,拔隆达私下也和石钟瀚接触过几次,对他有一些印象。
拔隆达热情说:“不介意的,吃饭嘛,人越多越热闹才好。”
石钟瀚拉开椅子坐下,看向封彦,也笑着,“封先生不会介意我来蹭饭吧?”
封彦淡笑说:“不介意。”对陆沉道,“让侍应多添一副餐具。”
石钟瀚看见今晚的菜式,赞叹道:“封总真是用心良苦,特地大老远从泰国请了厨师飞过来,就为了做一顿家乡菜给拔隆达先生。想来味道应该很不错。”他让人开了红酒,主动敬拔隆达一杯,又道,“好菜好酒都有了,就是好像哪里缺了点什么。”
拔隆达不解:“还缺什么?”
石钟瀚凑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听完,拔隆达会意地笑起来。
石钟瀚对身后助理说:“肖楠,把她们都叫进来。”
门外进来三四名盘靓条顺的女明星,都是现在圈子里刚冒出头的小花,有几部还算火红的代表作品,叫得出名字的。围在拔隆达身旁坐了一圈,笑容灿烂地给他倒酒夹菜,就差没嘴对嘴喂过去。
拔隆达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顾着和美女们周旋,哪还有心思顾及生意场上的事。
石钟瀚问封彦:“要不给封先生也叫一个?”
封彦维持着礼貌,淡淡道:“不好这口。”
石钟瀚表示理解:“也是,封先生平日想必美女见得多,一般姿色的都不放在眼里。”他对肖楠道,“韩嫣今晚在隔壁见客户,叫她过来。”
没多久,门外走进一个极为漂亮的女人,肤白腿长,及腰的发如瀑布灵动,自带暗香,弯唇一笑,满是风情。
石钟瀚说:“Cheryl,给封先生倒杯酒。”
韩嫣在报纸杂志上对风向了解一二,固然也知道封彦。只是不想,真人比照片杂志上更有魅力。
她识趣在封彦身旁坐下,替他面前的高脚杯中倒了酒,优雅道:“我能敬您一杯吗?”
封彦没说话,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维持着礼貌疏离,仿佛身旁无人。
陆沉过来提醒道:“不好意思,封先生从来不喝酒。”
韩嫣举在半空中的手尴尬地僵住。
她是有些姿色的,甚至说很有姿色也不算过分。哪个男人不爱美酒美人,即使是再清淡寡欲的男人,见了她这样的,她不信对方真的能做到无动于衷。
她还想往上靠,封彦却不给她任何机会,平淡起身,扣上西服扣子道:“你们慢用,我有事先走一步。”
-
“韩嫣,听说这女人眼界很高,向来不喜欢牵扯商圈的事。石钟瀚早年在越南又靠倒卖。军。火起家,后来捞到了钱想洗白,跑到内地经商。没想到他们俩会扯上关系。”车上,陆沉说。
封彦道:“钟衡一直以做大型基建为主,近几年有意向朝娱乐行业发展。韩嫣在行内有人脉资源,给钟衡暗中牵了不少线。加上她自创品牌,正是寻求合作的时候,钟衡是个很好的靠山。他和韩嫣联手互利双赢,不足为奇。”
陆沉说:“拔隆达在泰国就有三个老婆,二姨太是越南人,他女儿又是韩嫣粉丝,现在风向和钟衡竞争贝沙岛开发权,石钟瀚估计是想利用这一点来讨好拔隆达。”
封彦道:“钟衡不可能开出比风向更好的条件,这点拔隆达心里清楚。现在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来内地久了无聊,石钟瀚愿意陪玩,拔隆达也不会拒绝。”
陆沉冷笑:“拔隆达好色,石钟瀚乐意拉皮条,一路的人。”
封彦讽刺地牵了牵唇。
他望向窗外,夜色渐凉,月光如水。
“明晚的订婚宴准备得怎么样?”封彦问。
“差不多了,协议也准备好了,风向给出的条件,拔隆达应该没有拒绝的理由。”
“嗯。”
简单几句询问后,车内又安静下来。
今天一如往常的忙碌,只是他心思似乎有些不在上面。
“对了——”
封彦正要开口,前座手机响了一下。
陆沉从方向盘上挪出一只手,扫了眼屏幕浮框的信息,对封彦道:“姜家那位大小姐,有消息了。”
第4章
“十五年前的事故后,姜涵被送去了一对姓乔的夫妻家中收养。男的叫乔建中,女的叫苏娴,都是普通公司职员,工薪阶层,为人老实勤恳,家庭背景没什么问题。”陆沉说,“他们一直在珠海生活,前几年姜涵考进了花城美院,油画系按时间推算,她今年应该大四了,二十一岁左右。”
陆沉把手机递过去,“这是她现在的信息。”
上面是女孩子的入学档案资料,有她家庭地址父母关系概况一览,右上角贴着她的照片,应该是高中毕业不久照的,十七岁时的模样。
扎着细细高高的小马尾,发丝柔软,五官精致秀美,巴掌大的脸蛋儿还有些许尚未褪尽的婴儿肥。
唇角边有两朵很淡的小梨涡,眼睛小鹿般清澈,天真稚气像没有一丝折痕的白纸,却有股清淡的倔相。
封彦看着那张红底的小一寸照片,微微眯起了眸。
-
晚宴当天,舒玫第十五通电话轰炸无果后,直接杀进了乔伊的公寓。
舒玫在门口地毯下边找到她的备用钥匙,进了卧室,不出所料,乔伊还裹在被子里呼呼大睡。
她伸手去拽她被子,“伊伊!你不要睡了!快点起床!等下要迟到了!”
乔伊拧了拧眉,被吵醒十分不悦。她作息习惯不太好,熬夜画画惯了,不睡到日上三竿根本醒不来。
“好困你让我再多睡一会儿。”她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又想睡过去。
舒玫手脚并用爬到她床上,一把掀开她被子,把她拎起来疯狂摇晃:“醒醒!你偶像王杰伦今晚也来,要献唱《狂卷风》,你去晚了就听不到了!”
“王杰伦也来?!”乔伊像被摁到什么开关般,霍地睁开了眼,瞬间人也不困了,眼皮子也不沉了,整个人都精神了,“你不知道!之前他来花城开演唱会,我连他演唱会门票的毛都没抢到!”
“所以你还不快起床!”舒玫没好气地催促。
“起了起了!”
乔伊一骨碌爬起身洗漱,看了眼手边闹钟,确实不早了。
现在十二月,天气有些凉了。昨晚她穿睡裙上床的,两条小腿光溜溜地露在外边,风一吹,硬生生叫人打了个颤。
乔伊扯下搭在床头的牛仔裤,扬手抖了抖,腿伸进去。然后一头扎进浴室洗漱。
她把牙刷塞进嘴里,鞠水拍了拍脸,整个人清醒不少。看见舒玫今天穿了件很漂亮的黑色及膝裙,质地柔软轻薄。这条裙子之前一直在她购物车里珍藏了好久,前阵子赶上双十一打折,咬牙剁手买下来的。
好贵呢,至少得花掉一个月工资,在学校她都没见舒玫穿过。
乔伊嘴里含着一口泡沫,含糊不清地说:“今晚降温,就十来度,你穿这样冷死你。”
舒玫不以为意。走过来笑眯眯地抱她胳膊,“前几天你买的那支YSL,借我用用呗。”
乔伊受不了她,“臭美。在我化妆包里,自己去拿。”
“好勒。”
舒玫在全身镜前整理裙摆,又捋了捋刚才匆忙跑上楼乱掉的卷发,透过镜子,乔伊正在衣柜里翻上衣,嘴巴还叼着一把梳子。
舒玫嫌弃地说:“您换身别的吗?一年四季都是牛仔裤加T恤。”顿了顿,她补充,“要不然就是你那件画画穿的帆布裙。”
乔伊把脑袋塞进衣服里,纤细手臂从袖管里伸展出来,没一会儿,乱糟糟的脑袋也从领口冒出来。
她透了口气,“你懂什么,我们艺术家讲究的是内在美,不需要表象这些肤浅的东西。”
“啧啧啧。”舒玫走过来捏她软乎乎水嫩嫩的脸,“亏得你的肤质还有长相,给你这粗糙的生活方式糟蹋了。”
“舒玫你再捏我脸我就抓你胸了啊!”
乔伊说着便要扑上去,舒玫笑着躲开,“抓你自己的,你比我的大!”
“滚诶你!”
-
晚宴会场已经布置得七七八八。舒玫给乔伊弄到了临时工作人员证,跟在她屁股后头溜进后台,顺利拿到了王杰伦的躯和合影,乔伊乐得差点儿开了花。
舒玫虽说名头上是设计师助理,但实习生大多只被派遣些打杂的活儿。晚宴还没开始,乔伊和舒玫一起在舞台下面帮忙搬电线和灯饰。
晚宴地点在市区一所豪华的星级酒店,风向作为主办方,包下了整层宴会厅,不惜花大手笔打造堪比时尚大秀的舞台。
乔伊小心翼翼地把一盏水晶灯从纸皮箱里捧出来,放在桌台上,给它摸摸脑袋擦擦灰,紧张得像只守着鸡蛋的老母鸡,生怕一不小心磕碰到哪儿。
“这玩意居然要一万八,不敢相信。我看它灯光还不如我家厕所二十五块钱的白炽灯亮。”乔伊抬头看会场天顶悬挂的几盏更大更璀璨的水晶灯,咋舌道,“风向真有钱。灯都比我贵。”
“是风向老总有钱。”舒玫忙活着手里乱成一团的电线,拿手背擦擦额头的汗说,“他们那个层次的人和我们不一样,就我老板韩嫣吧,出身名门,她爸爸还是极地科学家,她自己也有钱,就连喷厕所都拿迪奥香水的。”
“我去。”
乔伊贫穷的人生遭到了现实残酷的暴击,无话可说,默默守护自己的水晶灯去了。
晚宴开始前半小时,外头进来了一批身高腿长的模特,个个俊男美女,往那一站,很是显眼。
助理在一旁指挥着,滑架成排的婚纱礼服被推过来,在他们身上比划。
乔伊:“诶,那个不是你同事吗?刚刚在后台见过。”
舒玫看见李梅,撇撇嘴道:“她啊,就一马屁精,仗着在韩嫣身边久了,都拿鼻孔看我们这些实习生。”
乔伊问:“我听说,今晚这些礼服都是韩嫣亲手设计的?”
“算是”舒玫犹豫着,又有些不忿,凑到乔伊耳边悄声说,“告诉你个秘密,不要说出去哦。”
“什么?”
“其实我觉得韩嫣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好”舒玫惆怅道,“可能这就是偶像在屏幕和现实的差距吧。她对外宣称今晚走秀的服装都是她自己设计的,但其实大部分都不是。”
舒玫很是沮丧:“就你现在看见开场模特身上穿的那件,是我交上去的作品,她把领口设计改了改,就说是她自己的。”
乔伊诧异:“怎么能这样”
舒玫:“没办法,人家权力大,我也不能怎么样,就算我跟别人说那是我设计的,也没人会信。”
乔伊沉默了。
李梅目光扫过这边,顿住,走过来皱眉道:“你怎么还在这里,晚宴马上开始了,过来帮模特换衣服。”
舒玫说:“可我手上还有工作要做,等下还要挂灯饰。”
李梅把她手里的东西塞给乔伊,不耐烦地说:“你帮她做好了!这场秀很重要,不能出问题,听见没?!”
乔伊:“”
乔伊觉得舒玫说得没错,这人真是拿鼻孔看人的。
舒玫还在为难,乔伊安慰道:“你去吧,这里我帮你弄就行。”
舒玫点点头说:“我忙完了就来找你。”
乔伊问工作人员借了梯子,去挂舞台架子上的灯饰。手里这盏水晶灯又大又重,足有十几斤。周围的人都各自在忙,没人有空给她扶梯子。
她一手拿灯,一手扶梯子小心翼翼地往上爬,梯子摇摇晃晃,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响。好不容易爬上顶,后背冒了一层虚汗。
乔伊在心里自我暗示:不能往下看,不能往下看。
她闭上眼深呼吸,决定速战速决,把水晶灯挂好,然后就爬下去。
她是很典型南方女孩的身材,生得比较娇小,舞台架子又高,得在梯子上站直了才恰好能够到钩子。
乔伊觉得自己腿都在打着哆嗦,站在梯子上努力保持平衡。
眼看水晶灯就要挂好了,下面忽然传来其他工作人员铿锵有力的问好:“封先生!”
声音过于整齐洪亮,乔伊吓得腿一抖,竟失去平衡跌了下去。
水晶灯是最先落地的。
噼里啪啦,碎片飞溅。
乔伊来不及顾及自己,满脑子都是一万八被摔碎的惨痛场面。
妈诶,那个水晶灯,比她还贵的。
耳边充斥着其他人惊恐的叫声。
快摔到地面时,乔伊眼前黑影一闪,落地速度太快,她看不清对方长相,只感觉大概是个很年轻的男人。人在危机时刻本能的求生意识作祟,她宛如抓住救命稻草般伸手勾住那人的脖子。
双腿往他腰上一盘。
稳稳当当地挂在了他身上。
不知名被挂住的陌生男人:“”
变成树熊的乔伊:“”
倒吸一口凉气的路人甲乙丙:“”
鼻尖有隐约海洋夹着檀木的淡香袭来。清凉却神秘。
似曾相识的味道。
乔伊惊魂不定,怀抱中男人成熟硬朗的身躯此刻异常有安全感。她胸腔里一颗心吓得怦怦狂跳,死也不敢撒手,一下子不知该如何是好,声音磕磕巴巴地抖着:“呃那个”
男人身体动了动,像是不习惯这样与人过于亲密的接触,想要与她拉开一些距离。乔伊以为他是想把自己扔下去,心里害怕,抱住他脖子的手更加收紧了一分。
她想看清对方模样,侧头一瞬,嘴唇却不经意擦过男人的耳畔。
男人身体僵了僵。
乔伊的脸顿时火烧一般滚烫,支支吾吾说不清话:“我我”
全场鸦雀无声。
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工作人员看她的眼神,敬佩又默哀,像在看个即将赴死的烈士。
乔伊不敢贸然动作,紧张地咽下一口唾沫。
“你”
过了会儿,她听见男人幽幽开口:
“手环那么紧,是想把我勒死吗?”
第5章
男人的面容清俊冷淡,眼眸漆黑而深,像是月色下的海。冷白肤色在灯光底下犹如漆了一层新釉,映衬他深邃的五官和轮廓更加锋利。
嗓音沉润淡漠,不带一丝起伏,疏远得像脱尘拔俗的高山。
乔伊顿时愣住。
“你、你是”她震惊得说不出话,“那天文化广场上的?”
“你还要在封先生身上呆多久!还不赶紧下来!”旁边工作人员提醒道。
“哦!哦!”乔伊绕地球三圈的反射弧终于回到正轨,撒开抱住对方脖子的手,匆忙从他身上跳下。
工作人员一拥而上:“封先生,您没事吧?”
“没事。”封彦理了理被女孩子弄乱的衣襟说。
乔伊心虚不敢看他。那天文化广场的事,还有刚才的事他真是风向总裁,封彦。
她紧张得舔了舔下唇,气息虚虚的:“对不起啊刚才没注意到你”
封彦看着她,没说话。
乔伊瞅见碎了一地的水晶灯,心凉了半截。经理火急火燎地赶来,杀气腾腾道:“你怎么搞的!你——”
“我刚刚”乔伊想为自己解释,又觉得解释无用,的确是她没站稳从梯子摔下来,才打碎了这无比昂贵的水晶灯。
女孩子垂着脑袋,像做错事的小孩子,紧张地抠自己的手指,指头都揪白了。
经理还要开口训话,封彦打断:“刚才现场那么多人,为什么没人帮她扶梯子?”
经理哪敢担这个责,立马紧张道:“她只是临时工,不懂规矩,当时大家都忙”
封彦不是个爱听解释的人,冷淡道:“如果宋经理认为无法胜任现在的工作,那么我会让人事考虑其他更有能力的人选。”
这是要炒他鱿鱼?
就为了一个小小的临时工?
宋经理又怕又气,不知自己怎么就得罪了大老板,恨得私下用力剜了乔伊一眼。
乔伊心底一个激灵,见那宋经理年过四十了,估计家中上有老下有小,这把年纪丢了工作肯定不好再找了。
她义字当头,脑子一热便开口替人解释:“不关宋经理的事,是我自己打碎那个水晶灯的我会负责赔偿的。”
宋经理顿时神情都变了,感激涕零地看着她。
乔伊心在滴血。
那可是一万八不是一百八啊,她得不吃不喝多长时间才能还得上啊。
乔伊不禁默默在心里给自己抹泪。
觉得自己真是太他妈伟大了。
封彦安静瞧了她一道。女孩子紧紧抿着唇,一副紧张又很英勇的样子。明明心里怕得要死,面上却还强装无事。
他想起那日在文化广场,她被他道穿画反了画,还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
一个挺爱逞能的小丫头。
封彦没打算深究这件事,说:“晚宴要开始了,这件事晚点再说,你先去忙吧。”
宋经理如临大赦,一连道了好几声谢便夹着尾巴溜了。
“那我也先去忙了。”
乔伊窘迫着,赶忙想找借口跑走,仓皇转身,没留意脚下的梯子。
人被绊了一下,重心不稳地朝旁倒去。
“啊——!”
眼看要摔进满地的水晶灯碎片里,乔伊手臂倏然添了一道力度,稳稳将她扶住,带回平衡。
男人的手大而颀长,轻轻一握便圈住了她的胳膊,给她支撑。
“小心。”封彦低声说。
乔伊惊魂不定,又暗恼自己的粗心大意,嗫嚅道:“谢谢你。”
她有些不自在地把胳膊从他手里抽出。
一连受了两次惊吓,心脏狂跳狂撞,像失去韵律的石英钟摆,毫无规律地乱响。
乔伊挠挠鼻尖,又抓抓耳朵,试图掩饰自己的局促。两人就这样面对面无声站了几秒,封彦先开口道:“你”
乔伊抬头,碰上他的目光。
男人眼眸漆黑深远,像月下漫无边际的海,只是与第一次见面时不同的,不再冷淡无温,而是有了期待的微光。
“你还记得我吗?”封彦问。
“唔?”乔伊不解地歪歪脑袋。
封彦微微蹙眉,“姜涵,我是”
“姜涵?”乔伊更加不解,“姜涵是谁?”
封彦抿了抿唇,心情不太爽快。
她不记得他了。
乔伊还在疑惑,后台那边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是舒玫。
“你有没有搞错,是你打翻眼影盘的,现在赖在我头上?!”舒玫大声尖叫。
李梅神色慌张,“要不是你撞我,我手能拿不稳?”
“你这人讲不讲道理!”舒玫觉得不可思议,“你没看见吗,分明是别人先撞我的!而且我已经避开你了,根本就没碰到你一根手指头!”
“可你吓到我了啊!”李梅说,“就是你吓到我,我才没抓稳眼影盘的!”
“神经病吧你!”舒玫气得眼睛都红了,指着她道,“你就是故意欺负人!”
李梅甩锅道:“这个事我不管啊!等下韩小姐来了,你自己和她解释!我告诉你,今晚这场秀是拔隆达女儿指定要看的,要是搞砸了谁也别想好过!”
周围模特、化妆师、造型师乱成一团。
乔伊赶过去,看见原本要走开场的婚纱此刻正躺在地上,白色纱料沾满了各种颜色的眼影,混乱不堪。
这是今晚婚纱系列的主打礼服,晚宴开始在即,模特头发和妆容都弄好了,临门一脚出了这事,谁也不敢担责。
现在要清洗也来不及,而且礼服是按模特身材定制的,只有一件,也无法更换。
乔伊蹲下身检查婚纱的脏污程度,微微皱眉,“怎么搞成这样”
她还记得这件礼服,舒玫说其实是她设计的。
舒玫委屈得不行了,抹了把眼睛,把乔伊从地上拉起来,“伊伊我们走。”
“你干吗!惹了事就想跑!”李梅一把拽住她,“你要是不解决这事儿,我跟你没完!”
“你有病吧!”舒玫扯下脖子上的工作人员证件,往桌上一拍,“我不干了行不行!”
李梅急道:“行啊!那你把这件礼服赔了!高定多少钱你知不知道!”
舒玫脸色一白,她知道这件礼服造价不菲,远远超出她一个实习期的学生能够承受的范围。
她无助地看了看四周,刚才现场很多人,真相如何大多人心知肚明。可韩嫣刚出道的时候李梅就跟在身边做助理了,这么多年,李梅仗着韩嫣护着,没人敢惹。此时更不会有人为了她一个小小的实习助理站出来得罪李梅。
舒玫心里一时委屈得无以复加。
封彦站在门边,目光无声落正蹲在地上检查婚纱的女孩子身上。
陆沉询问:“是否需要将晚宴时间推迟?”
“不用。”封彦说,“走秀是石钟瀚为了讨好拔隆达特地设计的,办不办得成,都与我们风向无关。不必插手。”
“是。”
李梅料定舒玫不敢吭声,更加挑衅道:“怎么样?要么你留下赔款走人,要么你等下向韩小姐承认,是你把婚纱弄脏的!”
“你太过分了!”舒玫红着眼说。
“我们不会赔款。婚纱是你弄脏的,凭什么扣到我们头上?”乔伊站起身,冷静地看着李梅。
李梅好笑道:“帮人出头?你谁啊你?”
乔伊不想理她,将堆满杂物的地面清出一块空地,把婚纱裙摆平整铺开。
她问舒玫:“有画笔和颜料么?”
舒玫一愣,“你要那个做什么?”
乔伊随手将散发绾了个团子,抽出一根笔在脑后固定好,深呼吸道:“没办法了,总得试试。”
舒玫突然懂她意思了,庆幸前段时间会场布置的时候工作人员有用到画笔工具,现在都放在杂物间里。
她匆匆拿来。
乔伊用淡墨在白色纱料的裙摆上勾边,头也不抬地问:“还有多长时间开场?”
舒玫说:“还有二十分钟!”
“我需要三十分钟左右。”乔伊看向一直站在人群中央,怀里抱着策划书满脸歉意的那个女生。刚才是她撞到舒玫的,只是碍于李梅,这女生一直不敢开口。
“你有办法把出场顺序调一下么?”乔伊问她。
女生慌忙翻怀里的时间表,赶紧道:“可以的!我可以给你争取三十分钟!”
“太好了。”乔伊轻声说。
李梅试图打断她动作:“你以为你是谁啊?你要是毁了这件婚纱,你负得起责吗?”
“首先要跟你说清楚,我帮你把这件婚纱处理好,不是因为我怕你,而是单纯不想让设计师的心血白费。”乔伊冲满脸紧张的舒玫淡淡一笑,让她放心。继而冷眼看李梅,“劝你不要太嚣张,现场有监控录像,你老板不是瞎子,到时候一查监控就知道到底是谁把婚纱弄脏的。”
李梅心虚跳脚:“你——!”
“你——你闭嘴行么?”乔伊学着她语气说,“我作画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我耳边叽叽喳喳,你再吵,我把你脸画到婚纱上信不信?”
乔伊用画笔隔空比划了一下李梅的五官,啧啧道:“其实也不是不行,就是你这长相,窄额低眉公鸡嘴,实在有失美感。”
周围一众没憋住的模特和化妆师都噗嗤笑出了声。
李梅脸一阵红一阵白,气得一跺脚跑出去了。
乔伊冲李梅背影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这一得意洋洋的小表情恰好落进封彦眼里。
陆沉说:“大小姐嘴皮子挺厉害。”
封彦面上看不出情绪,只淡淡应道:“嗯,挺会顶嘴。”
陆沉看了眼时间:“拔隆达应该到了。”
女孩跪在地上处理婚纱,原本洁白纱裙在她灵活的笔下渐渐有了图案的雏形。封彦目光收回来,单手落进裤兜,“走吧,我们过去。”
当晚的走秀比所有人想象中更加成功。
谁也没想到,三十分钟前,那件躺在后台脏兮兮的地板上,沾满五颜六色眼影的婚纱,三十分钟后,变成了一幅灵动逼真的水墨画,出现在最后压轴的秀场上。
淡墨化作白鹤展翅,那些红的粉的眼影,变成了一朵朵迎霜怒放的梅花,衔在喙中,姿态高傲美丽,无比圣洁。
模特仿佛将冬日盛放的雪景穿上了身,走上T台时,宾客不禁为它惊叹鼓掌。
拔隆达的女儿对这件婚纱爱不释手,当即就说要见婚纱的设计师。
穿过晚宴形色各异的宾客和流光四溢的灯火,封彦一眼便看见站在台后的女孩。
她揉了揉久持画笔而有些发酸的手腕。松开绾好的丸子头,乌黑长发便如瀑布般软软地披垂肩头。
刚才情况急迫,其实国画并非她专长的领域,她也是孤注一掷。
因为紧张,小巧的鼻尖也凝了一层细细的薄汗,映衬得肤色更白,像窑中刚刚捏好的瓷娃娃。
陆沉低声在封彦身旁说:“大小姐抢了别人的风头,估计后续会有些麻烦。”
那张面庞过于稚气单纯,不谙世事,所以才勇气无畏,不计后果。
“嗯。”
封彦极淡地应,语气不明。只是半晌,他便平静地移开了目光。
第6章
这场走秀既是钟衡为了讨好拔隆达的特意安排,又是韩嫣创立个人品牌后,第一场公开的大型服装发布会。
无论是对钟衡还是对于韩嫣个人,今天的晚宴都尤为关键,早在三个月前便开始准备。谁也没想到,临门一脚,后台出了那样的岔子。
舒玫早就猜到像韩嫣那样的女人,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不会在拔隆达面前提起那幅画的真正创作者。
只是当她们看见韩嫣带领一众模特在T台上向宾客优雅地致意,自然如流地讲述自己的创作灵感,把所有功劳都归功到自己身上的时候,舒玫还是觉得意难平。
“早知道她是那样的人,我才不会进她公司!亏我以前还喜欢她,我真是瞎了瞎了!”舒玫愤愤地说。
乔伊安慰道:“算了,事情解决就好了。”
舒玫胸闷:“可那幅画是你画的诶!韩嫣对服装设计的了解本来就是半桶水,更不要说国画了!”
乔伊不语。
两人挽着手离开后台,舒玫气得呼吸都不顺畅了,乔伊在一旁安慰她。
现在这个点数,晚宴刚开始,宾客大多集中在宴会厅那边,后台寥寥无人。
经过长廊拐角,阴影处站了个身材窈窕的女人,仿佛是特意在这里等她们。见她们过来,女人原本半倚墙壁,稍稍直起身,朝这边走来。
藕带般纤长白皙的腿迈出阴影,开衩长裙翩翩如飞,脚下十公分的细跟高跟鞋踩进柔软的地毯,悄然无声。
舒玫刚才还在愤愤不平,突然没了声,脸色有些发青。
韩嫣在她们跟前停下,淡淡开口:“原来你在这里。拔隆达先生的女儿还在前厅,想知道一些关于婚纱设计的细节,我现在有点事,你帮我去接待一下。”
舒玫别开脸,气焰顿时没了半截,闷头应道:“哦。”
韩嫣是模特出身,身材自然无可挑剔。外加高跟鞋加持,高得像一根笔直的圆规。
就和平日在电视杂志上看到的一样,气质清冷如仙,美艳不可方物。
韩嫣始终没看舒玫,目光停在乔伊身上,细而冷淡,不过几秒,便上下将她审视了一道。
矗仔裤和普通T恤的小姑娘,不过二十出头的大学生,还年轻得很。
韩嫣淡淡一笑,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舒玫提醒道:“愣着干吗呢,别让人久等了。”
舒玫虽然嘴上厌恶韩嫣,但她心里清楚这行竞争有多大,以韩嫣今时今日在时尚圈的地位,跟在她身边能拿到的人脉和资源,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她不过普通家庭出身,没有背景,想靠自己在这圈子里混出头来,难比登天。
她根本没有和韩嫣撕破脸的资本。
舒玫不太放心地看乔伊,“可我朋友”
韩嫣美目轻弯,人是极美的,哪怕只是清清淡淡地站在那里,一个细微眼神,便能带出风情万种。
“怎么了,还怕我把你朋友吃了?”她笑说。
舒玫还想说什么,乔伊道:“没事,你去吧。”
舒玫点点头,不太放心地离开。
长廊只剩下她们两人。
韩嫣从晚宴包中拿出一盒女士香烟,细长烟卷咬在两片薄如玫瑰的唇瓣间,Zippo打火机银质的金属外壳在灯下泛着幽幽的光泽。
“啪”。
火石摩擦发出轻微的脆响。橙蓝交半的火焰燃烧,照亮了女人美艳的面容。火光跳跃之下,她美得动魄惊心。
韩嫣不急不缓地吞吐了一啖烟雾,垂眸看面前的女孩,嗓音是尼古丁熏陶后特有的慵懒:“你叫什么名字?”
“乔伊。”乔伊静静地说。与她对视。
“名字很好听。”
“谢谢。”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是谁,我就不作多余的介绍了。”韩嫣淡笑说。指尖轻点烟身,一小截烟蒂抖落,“今天这场晚宴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我不容许任何人破坏它,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语气很淡,优雅而轻灵,像扑翅而起的蝶。唇边若有似无的笑,让人觉得她礼貌至极。
可乔伊却本能很排斥她。
乔伊说:“你知道婚纱不是我朋友弄脏的,你的助理欠我朋友一个道歉。”
“人我会处理。同时,我也希望乔小姐对今天后台发生的事保密,包括那幅画的事。”韩嫣说,“如果你需要报酬,可以向我提出,我会满足你。”
报酬?
把她当什么人了?
乔伊觉得自己的人格遭到了羞辱,更加反感她了,拧眉道:“我本来就没打算说出去,我只是不想看见我朋友平白无故受委屈。如果你是担心这些,你可以放心。只要你保证,你那位助理会向我朋友道歉。”
韩嫣静静打量她半晌,女孩子容貌稚嫩,过于年轻,毫无心机。她一笑,“当然可以。”
韩嫣随手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款款侧身,面向宴会厅的方向。“希望乔小姐能说得出,做得到。”
什么鬼啊。
干了坏事还这么理直气壮。
乔伊也没给她好脸色看,挑挑眉毛又撇撇嘴角的。
只要不涉及她自身利益,韩嫣也懒得和一个二十岁刚出头的小姑娘计较。在她眼里,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多得去了,圈子里每年都有这样的新人,无知莽撞,怎么得罪人把自己弄死的都不知道。
她朝外走了两步,指尖触上宴会厅微凉的金属门把,正要拉开,却猛地意识到旁边阴暗里站了个人。
那人身材颀长,黑色马甲勾勒他精实的窄腰,领口处有低调幽暗的龙形花纹,身份不菲。宴会厅内一丝光亮从厚重的沉木门隙中溢出,将黑暗劈开一道光口,不偏不倚地描绘出男人利落冷峻的面部线条。
他原是出来外面接个电话,却无意目睹了她们交谈的全过程。
韩嫣顿时神色垮了下来,容貌也不如刚才明艳,但还强撑着优雅,对他微微一笑:“封先生。”
封彦摁掉通话界面,将手机放入裤兜,冷眼扫了她一道,没作理会,径自迈步离开。
见他没做追究,韩嫣重重地松了一口气,心头沉压的巨石像是被猝然移开,脊背紧绷的线条也松懈下来。
这样的男人,犹如高不可攀的雪山,让人迷恋,也让人畏惧。
她自我安慰,那小丫头应该和风向没什么关系。封彦这样的男人,对任何人都极为冷淡,重事业而淡漠情感,不会多管这方面的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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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腾了一晚上,乔伊身心俱疲。她收拾好东西,想去找舒玫,溜到宴会厅的门后,看见舒玫正穿梭在各路宾客中忙得焦头烂额。一时半会估计无法抽身。
乔伊给她发了条消息,跟她说自己先走。摁完发送,一转身,却迎面撞上身后的人。
海洋混合着檀木的淡香闯入鼻腔,丝丝入扣。乔伊心仿佛也随之被猛地一撞,匆忙抬头,对上男人漆黑如潭的眼。
封彦垂眸看她,“你是不是每次走路一定得撞到点什么?”
“啊”乔伊愣愣地朝后退了两步,站定。这人久居高位,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压迫感实在太强。
她垂下脑袋,嘀咕道:“谁知道你喜欢站人身后呀,一点声音都没有。”
倒还怪在他身上了?
封彦微微扬眉,顺着她刚才的方向往里看了眼,问:“怎么不进去?”
乔伊挠挠耳朵说:“不了,本来就是跟我朋友来的。等下就回去了。”
封彦随口问:“今天后台那位是你朋友?”
“嗯对啊。”乔伊不知道他问这个干吗。他们又不熟。
封彦说:“你倒是很讲义气。”
乔伊不明所以地看他。男人要笑不笑的,眸色太深,如同深不见底的黑湖。她一时竟分辨不出他这话到底是夸赞还是贬义。
乔伊说:“看见她被欺负,作为朋友去帮忙不是应该的么?”
“为了帮忙得罪人也不怕?”
乔伊微微一愣,她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做事总是凭一时冲动,行动比脑子还快点。
“如果今天被欺负的人是我,舒玫也会帮我的。”她说。
封彦瞧她半会儿,极淡地扯了扯唇角,笑容匮乏含义。
“那可不见得。”他说。
他语气轻飘飘的,却像一根针,不偏不倚地扎进她心口。乔伊仿佛被踩到尾巴的猫,浑身毛都炸了一圈,刚对着韩嫣的那口气还没顺下去呢,这下又加倍点燃起来。
她仿佛一只气鼓的河豚,想吃人似地瞪着面前的男人。大脑飞速思考分析,突然想起今天这晚宴是风向主办的,韩嫣指不定就是风向请来的“贵宾”。她也不是没看过电视剧,他们这些商业大鳄,不都最喜欢在晚宴上请明星美女来撑场子的么。
也对,像韩嫣那样的美人,哪个男人不喜欢。
哪怕像他这样的
乔伊越想越气,脑袋回路产生了奇特的变异,忽地蹦出一句:“我知道了,你们就是一伙的!”
封彦挑了下眉。
宴会厅的门再次被推开,陆沉过来道:“拔隆达那边——”他话刚说一半,注意到封彦身前藏了个身材纤细的小姑娘,从他这边的角度看过去,女孩子就像被男人整个儿亲密地圈在了怀里。
陆沉摸摸鼻子,意味深长地笑起来,“不知道你们喜欢在门后面,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陆沉和封彦身材年龄差不多,肤色是很健康的小麦色,凤眼斜长,笑起来有股不拘的野性,像极了那些街头的坏少年。
乔伊从小在艺术学院待着,上了大学,她们专业更是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她本来就不善与陌生异性交往,被陆沉这样一侃,整张脸都熟透般的红。
乔伊恼羞成怒地瞪了陆沉一眼,又咬牙切齿地对封彦宣告:“我告诉你,我是不会轻易屈服的!你别想欺负我!”
说完乔伊就攥着自己的小包包撒丫子跑了。
封彦看着女孩子跌跌撞撞见了鬼般跑远的背影,微微皱眉。
陆沉打趣道:“你对大小姐干什么了,她怎么一副誓死不从的样子。”
封彦睨他:“我看你是最近工作太少,闲得慌。”
陆沉敛了嬉色,还是正事要紧。他把文件递过去,说:“协议准备好了。”
封彦接过在手中翻看。陆沉询问:“大小姐怎么办,就这样让她走?”
封彦将协议翻过一页,仔细审核。不咸不淡地道:“不然,我去把人绑回来看着?”
陆沉说:“拔隆达也不是傻子,他以前就对画作收藏感兴趣,有一些研究。今天那件礼服,他找韩嫣问了几处细节,韩嫣答得很勉强估计他能看出来,那礼服不是出自韩嫣本人之手。”
“我怕韩嫣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
换了以前,陆沉不会问封彦这些问题。他清楚封彦是个不喜欢麻烦的人,事业上的野心远远大于对女人的欲望。
况且现在风向和钟衡的竞争关系存在,今晚这场秀的性质无非是钟衡想要讨好拔隆达。站在风向的角度,这秀大获成功对他们有弊无利。小丫头出了不该出的风头,惹了不该惹的人,以对方的性格,也不会轻易放过。
可封彦的态度让他捉摸不透,说他不想管吧,他却不吝啬暗中提点她几句;说他想管吧,可他放由人家就这样走了,无动于衷。
陆沉还在琢磨着,封彦已将协议看完,合上文件递回去,“可以,就按这样。”
服务生为他拉开宴会厅的门,里头灯光铺洒,照耀在男人英俊冷淡的面容上。
进去前,封彦看了眼刚才女孩子离开的方向。长廊寂静幽远,纤细的身影已然无踪。
青涩,莽撞,不知天高地厚。
“一小孩儿,让她长点教训也好。不用管她。”封彦收回目光,不带情绪地说。
第7章
晚宴后台的风波,并没有如乔伊想象那样,就此平息。
乔伊回到了正常的校园生活,出于经济方面的考虑,她决定暂时放弃出国留学的念头,乖乖去找实习。打算先工作个两年,攒攒钱和经验再说。
事情真正爆发,是在三天以后。
早上,乔伊还蒙在被子里呼呼大睡,被舒玫的连环电话吵醒。
乔伊人懵着,前阵子她给公司投简历之余,又接了几个插画的私活。一连几天熬到天亮才上床,处于严重睡眠不足的状态。
乔伊从被窝里钻出来,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满眼泪光:“干嘛呀一大早上的。”
舒玫尖叫道:“伊伊!你快点上网看看,你上微博热搜了!”
“怎么回事?”
乔伊连上耳机,点进微博界面,看见热搜榜上明晃晃高挂的前三条:#油画系超美小姐姐婚纱#
#泰国富商晚宴#
#韩嫣作假滚出时尚圈#
最早的微博是由一个新注册的小号发出来的,没有写标题,直截了当地放了一段视频。正是那晚晚宴后台,乔伊半跪在地上处理婚纱的过程。
女孩子穿着浅色牛仔裤和恤衫,简单清秀。一头乌黑长发随意挽成可爱的丸子头,尖尖的瓜子脸,侧面鼻峰精巧秀挺,睫毛长长。
后台光线不好,画面有些模糊,却显得她五官有股朦胧婉约的美,仿佛一幅空灵流动的山水画。
她笔下的水墨梅花一气呵成,堪为惊艳。
视频放上去不过两个小时,转载量便破百万,点赞人数超过三十万,网友顺藤摸瓜,对比前阵子的新闻消息,一下便扒出是泰国富商拔隆达女儿的订婚晚宴。
还有她的个人信息,名字、学校、所在的专业和班级,全被扒得一点不剩。
评论区一水都是夸她的,好像就是一瞬之间,她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咸鱼大学生,变成了所有人口中惊艳世俗的天才画家。
这全网直播的霹雳玲珑彩虹屁,吹得她脸都红了。
乔伊抓抓乱糟糟的头发,还没从懵逼状态中醒过来,将那段视频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到底是谁拍了放到网上去的啊”
舒玫说:“你纠结这个干吗,要我说,发这视频的人肯定是雷锋!给大众还原真相,让所有人知道你才是那幅画的创作者!”
乔伊抠抠脑门,“可我答应了韩嫣对这件事保密的。”
“管她呢!”舒玫愤愤道,“谁叫她那么坏!”
乔伊总觉得这件事哪里不对,除去模特不说,晚宴后台全是韩嫣那边的人,舒玫当时被李梅那样欺负,都没人敢站出来替她说话。怎么现在却敢将这段视频放到网络上?这不是摆明了要给韩嫣找不痛快么。
乔伊还在想,手机插了通电话进来。
她跟舒玫说先挂了,回头聊。
打进来的是条陌生号码。
“喂?哪位?”她问。
女人声音冷淡,“是我,韩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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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嫣约了乔伊在附近一家咖啡厅见面。
乔伊去的时候韩嫣已经到了,碍于身份关系,韩嫣挑了二楼位置隐蔽的茶艺包间,里头摆放着大块原木雕琢的桌椅,靠墙的菱形木架有各类茶品,清香阵阵。
这次见面,韩嫣脸色显然不像上次那般自如。乔伊刚坐下,韩嫣便先一步拿下主动权,开口道:“说吧,你要多少?”
乔伊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韩嫣摘下墨镜,露出一双美得令人生畏的眼睛,笑容冷淡讽刺:“你做这么多事,不就是想要钱么?说吧,你要多少。”
乔伊皱眉,事情突然,是她也没想到的。她尽量控制着语气解释说:“视频不是我放出去的。”
韩嫣仿佛充耳不闻。她不急不缓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抿了口。目光慢悠悠流淌在面前女孩子身上,语气淡如丝:“五十万,够吗?”
乔伊反感道:“你是不是听不懂我说的?视频不是我放出去的。”
韩嫣说:“八十万。”
“神经病。”
乔伊起身要走,被韩嫣叫住。
“你说视频不是你发出去的。你怎么证明?”
乔伊回过身,看着她说:“我不需要为自己证明。没做过就是没做过。”
韩嫣眸子微眯,审视,犹如在打量一个危险的猎物。看着单纯无防,让人不由降低防备,却趁她不意,重重地咬了她一口。
“我之前真是小瞧你了。”韩嫣冷淡地扯了扯唇角,说,“乔小姐,也许之前我跟你说得不是那么明白。但是我希望你清楚一点,如果你认为以你目前的能力,可以对我造成什么影响,或者是从中获利,达成你的目的,我劝你不要那么天真比较好。”
乔伊真他妈是被气笑了:“我有什么目的?你说说看?”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目的。”韩嫣耸耸肩,轻松地说,“但像你这样的女孩儿我见得多了。仗着自己年轻,有些姿色,又有些才华,削尖了脑袋也想往这个圈子里钻。可往往呢,得不偿失。”
“这个世界不是你想象中这么简单的,小姑娘。”
乔伊的耐性快要被磨完了,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韩嫣说:“我听说,你家里条件不是很好,父母工薪阶层,在珠海某家国企公司上班,供你读艺术学院,应该不算宽裕。”
乔伊警惕起来,“你找人调查我?”
“想知道你的资料很容易。”韩嫣淡淡地笑,“我还知道你今年大四,临近毕业,正在找实习工作,也给几家公司投了简历。很不凑巧,你想去的那几家公司,负责人都与我十分熟悉。”
她身体微微朝前倾,气势压迫,“只要我一句话,你以后在艺术这条路会很难走。”
面前女人笑容美丽,胜券在握的模样却像毒蛇尖锐淬毒的獠牙,泛着幽冷寒光,无比狠毒。
乔伊不觉捏紧了拳,寒意一节节地攀上脊梁骨,死死盯着她,“你威胁我?”
“你当然也可以认为我只是在开玩笑。”韩嫣从包里拿出一张支票,沿着桌面推到乔伊面前,“这里是一百万,只要乔小姐收下,并且在网上发布声明,让大众清楚,那天的视频是你伪造的。”
乔伊愤怒道:“那幅画本来就是我画的,骗人的是你们!”
韩嫣说:“真相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大众相信,所有的事都是你为了炒作而做出来的就可以了。”
乔伊咬牙:“你这是颠倒是非黑白!那天晚宴后台有监控录像,做错事的是你!”
“啊,我忘了告诉你。”韩嫣惋惜道,“那晚后台的监控录像坏了,真是太不凑巧了。”
乔伊气得发抖:“你故意的。”
她太年轻了,哪里是她的对手。韩嫣悠然起身,将墨镜戴上,步态轻盈地擦过她身侧,背对她道:“乔小姐不用急着做决定,我有的是时间和耐心,你可以考虑看看。或者,你可以亲身去试试,我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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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伊这辈子都没遇到过这么丧心病狂的女人。她虽然家境普通,可爸爸妈妈感情很好,对她也很好,家里的三姑六婆七大叔八大姨,都把她捧在掌心里疼爱,没让她受过半点委屈;遇到的朋友同学老师,无一例外是很好的人。
从来没遇见过这样的,颠倒是非黑白,三观碎裂,不可理喻的女人。
乔伊憋着一肚子气回了公寓,气得耳朵都快冒烟了。
她想打电话给舒玫吐槽,舒玫那头估计在忙,没接她电话。
乔伊不信韩嫣真能在这行把她封杀了,这世界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任由一个人只手遮天?明明她没错,做错事的人是韩嫣,现在全世界都知道,凭什么她要受她威胁?
乔伊相信,大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她决定回宿舍大吃一顿,再睡一觉,等时间久了,事情自然也会平息下来。
不管怎么样,她绝对不会接受韩嫣的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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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当乔伊睡梦中被枕边手机消息吵醒,导师将她原本已经定了终稿的毕业设计打回,诸多挑剔,要她重做;与兼职公司的定稿内容,前一天负责人还满口夸赞,现在却以各种理由退稿;投出去的简历无一例外被拒绝,回件内容冷嘲热讽,将她踩得一文不值;韩嫣的公关团队当天便发布了声明,之前网络盛传的视频内容纯属捏造。韩嫣凭借在时尚圈内扎实的人气基础,很快那些粉丝调转枪头,骂乔伊故意伪造视频炒作,是个想红想疯了的网红。
大批水军攻陷了乔伊的微博和私信,电话短信被陌生号码骚扰,连正常生活都受到打扰的时候,乔伊才发现自己的想法大错特错。
网络暴力向来不计成本,大多数的人听风便是雨,前一秒还夸她是空前绝后百年难得一见的绘画天才,下一秒便风头急转,骂她炒作无下限,不要碧莲。
乔伊从小到大生活在家人保护疼爱,朋友和蔼相亲,无忧无虑的象牙塔里,哪里遇见过这样的事。一下子面对铺天盖地的斥责辱骂,竟无力招架。
她忽然想起舒玫那天说的,她们和韩嫣那个圈子里的,不是同一层次的人。她想和她对抗,无异于是以卵击石,飞蛾扑火,不自量力。
韩嫣想把她踩进泥巴里,竟然是如此轻而易举的事,而她连反击的办法都想不到。
是她太过天真。
可她不甘心啊,明明做错事的不是她,为什么所有人都要骂她?说她做得不对?
乔伊看着微博私信难以计数涌进来骂她的人,气得浑身发抖,敲键盘一条一条怼了回去。可她一个人的力量实在太渺小了,那些人就像是疯了,辱骂她的消息越来越多,像烟花一样接连不断在屏幕上炸开。
事情的发酵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韩嫣在圈子里放了话,现在一般的大公司根本不敢用她,以前与她合作过的公司,也纷纷退了她的稿子,避之不及。
最后乔伊手抖得几乎抓不住手机,索性将微博卸了,耳旁才得以有片刻安宁。
她双臂环住小腿,下巴无所适从地搁在自己膝头,纤细的身躯蜷成很小脆弱的一团,唇角用力向下撇着,颤抖着,颤抖着,慢慢地,眼眶红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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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彦结束会议离开会议室时,正是网上风波闹得沸沸扬扬,数十万人口诛笔伐,把乔伊推到风口浪尖的时候。
她的个人微博设置了禁止评论,但之前在下面大肆攻陷留言的已经超过十几万,言语污秽,不堪入目。
封彦看见,不禁皱了眉。
陆沉敲门进来,在桌面放下一份文件:“拔隆达对我们提出的条件非常满意,已经答应与我们合作,度假村落成的签约仪式定在明年年初。”
合作达成是意料中事,拔隆达虽然宠爱女儿,本性好色,石钟瀚尽是投其所好。然而钟衡毕竟是近几年崛起的公司,虽然业内有一定口碑,但人脉资源远远不及风向。
风向给的是实打实的利益,拔隆达是生意人,自然明白如何选择。
封彦在文件下方签了名,合上递回。陆沉取了文件准备离开。封彦扣上钢笔盖,笔头很轻地在桌面点了点,木质声响微微沉闷。
他沉吟片刻,问:“她现在怎么样?”
陆沉当然知道封彦口中指的那个“她”是谁,耸耸肩,道:“据我所知,不太好。韩嫣去找过她,以大小姐的性格没有意外,谈判破裂收场。”
封彦一时沉默,电脑屏幕的白光反射进他深色的瞳孔,幽暗淡漠,读不出情绪。
↓长指尖在鼠标滚轮上滑动,下方犹如海潮般无止境的恶评,无法想象坐在键盘那一端的,是一群怎样的魔鬼。
界面停在最早发布的那条后台视频上。
女孩子半跪在地上处理婚纱,看拍摄角度和时间,是当时内部的工作人员做的。
微博是当天新注册的小号,没有留下任何个人信息。
封彦目光滞留视频画面,启唇道:“把发这条视频的人信息查出来。”
“这个简单。”陆沉看了眼,说,“那大小姐呢,真不管她?”
封彦合上笔记本,无意识地咬了咬下颌,面部线条紧绷,沉着脸起身:“她现在在哪?”
第8章
晚宴的风波没有丝毫停息的迹象。恶意的谩骂声像是落日上涨的海潮,一波接连一波,一波比一波更加汹涌巨大。
开始有人顺着乔伊的信息资料找到了她的学校,借由采访关注之名,守在宿舍和教学楼下等待她出现,试图挖掘出更多的“真相”,然后将她彻底打进地狱。
乔伊躲在外面租的小公寓里。这地方距离大学城不远,她也不敢贸然出门,一日三餐全靠外卖解决。甚至外卖送到门口,她都要反复确认才敢悻悻开门。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
乔伊抱着小腿蜷在床角,纤细的脊背弯出一道柔软而脆弱的弧,瘦小的身躯像一只无助的虾米,削瘦的脊梁骨线条隐隐透出单薄的睡裙料子。
她脑袋搁在自己膝盖上,盯着地板发呆,神情空洞。
刚才家里来了电话。苏娴和乔建中平时也有上网习惯,事情发酵到这个地步,他们很快就知道了她的事,语气满是担心。
乔伊当时声音就有些哽咽了,父母年纪大了,而且近年苏娴身体不好,她还因为自己的事要家里的老人替她操心,她觉得无颜以对。
乔伊努力调整语气,不让苏娴听出自己的异样,安慰父母说自己没事,很快就能解决的,便匆匆挂了电话。
她怕再迟挂一秒,自己就会哭出来。
挂电话前苏娴还在说,没事,大不了就回家,爸爸妈妈养她,不要在外面受委屈了。
可她都这么大个人了,怎么好意思老躲在父母背后。
乔伊爬下床,跑去浴室用凉水洗了把脸,强行让自己打起精神。不管怎么样,她得先把实习解决,不然她连顺利毕业都会成问题。
现在韩嫣放了话,没有大公司敢用她,她只能把目标转向一些稍微小点的公司。
之前她在一家艺术培训机构做过兼职老师,经理一直对她很满意,也明里暗里提过不少次让她毕业就加入他们。当时乔伊有其他考虑,便婉言拒绝。现在的情况,那里也许不失为一个选择。
乔伊鼓起勇气给原来负责的经理发消息,说自己改了主意,能不能到他们那里试一试。语气用词很诚恳,她已经走投无路了,抱着一点侥幸心态,希望经理还不知道晚宴的事。
消息提示发送成功。乔伊等了十分钟,没收到回复,又丧气地倒回床上。
现在事情闹得那么大,还有谁不知道?各大公司都对她避之不及,哪有人敢用她?恐怕这位经理也不会例外。
心里正绝望着,手机却突然响了一下,她猛地跳起,跑过去抓手机。
那位经理给了她回复,说很高兴收到她消息,知道她最近的事情,还给了她一些鼓励,发了面试的时间和地址,让她尽快带上简历和作品过去。
乔伊顿时又觉得有了希望,眼里亮晶晶的,唇角也不觉向上扬起。这个世界上果然还是好人比较多。
面试是下午四点,还有两个小时,这边去培训机构有一段距离。
乔伊顾不上吃饭,简单把自己收拾一番,化了个淡妆,让自己看上去精神一些。挑了套比较正式的套裙,带上作品和简历出了门。
这家培训机构不大,主要面向中高考的艺术生,是近几年新起的,在市内也谈不上资源优越。
不过地方虽小,胜在老师之间关系融洽,乔伊在这边做过几次带班老师,合作还算愉快。
出了电梯便是前台,助手在整理文档资料。乔伊主动过去打招呼道:“你好,我是来面试的。”
助手询问:“叫什么名字?”
“乔伊。”乔伊说,“是王经理让我来的。之前我在你们这里做过兼职老师。”
助手了然地“哦”了声:“记得你呢。”她说,“今天人有点多,你先去会议室等一下吧。”
乔伊跟在助手身后,经过面试的办公室门口,外头坐着几男几女,看样子,也是和她一样来面试的。
“那个”
助手让乔伊在会议室稍等。乔伊一路赶来,忘了买水,有些口干舌燥,想问她能不能帮忙倒杯水,对方却没有理会,径自关门离开。
乔伊只能坐在会议室玩手机打发时间。自事情发酵开始,她被各路陌生电话和消息接连不断地轰炸,电量耗损飞快,没一会儿机身便开始发烫,电量储存显示已不足百分之十。
出来时着急,又忘了把充电宝带上。
她把手机放回包内,室内开了暖气,有衅热。她将外套扣子解开一颗,靠进椅背缓缓透了口气。
不知道等了多长时间,透过竖条间隔的毛玻璃,看见不少面试者从办公室内进去又出来。好几个比她晚来的都进去了。
看起来也不像是面试进行得不顺利的样子。
乔伊看了眼壁上挂钟,五点半,和他们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半小时,始终无人通知。
她耐不住性子,走到前台问:“请问还要等多久?为什么有绪明比我晚到的都进去了?”
助手坐在电脑前,抬眸扫她一眼,目光又重新落回屏幕,手头噼里啪啦敲着键盘,漫不经心地回应:“你再等一会儿吧,马上就轮到你了。”
乔伊微微皱眉,正要开口,助手像是感觉到,放缓了语气说:“不好意思呀,今天人多,你理解一下。”
乔伊想着之前和他们合作过,又是她临时给经理发的消息,算是插了队,也不好再纠结下去,又耐着性子回到会议室继续等。
一直到六点半,机构大多数的人都已经下班,助手才不慌不忙地走进来:“轮到你了,进去吧。”
乔伊干坐着等了三个小时。她站起来,敲了敲久坐麻掉的小腿,深吸一口气,仔细理好裙摆和衣领。
地方不大,面试官一共有三个,见乔伊进来,原本在说笑的,相互交换了下眼神。
乔伊把简历和作品递过去,在他们对面的椅子坐下。三位都是生面孔,以前没有见过,给她发消息的王经理也不在。
李贾看看她的简历,“你叫乔伊,对吗?”
乔伊点头。
李贾说:“王经理之前跟我们打过招呼,他今天下午临时有事,所以没能过来。”
“这样啊没关系的。”听到熟人的名字,乔伊紧绷的脊背稍稍松懈,像吃了一颗定心丸。
另一位负责面试的徐艺说:“你长得好面熟啊。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陈炳上下打量乔伊一道,恍然大悟道:“哦!你就是这阵子在网上很火的‘油画系仙女姐姐’对不对?”
晚宴的事无疑是乔伊现在最敏感的雷区。她尴尬地启唇,想说些什么把话题赶紧带过去,被李贾笑着打断:“别紧张,王经理跟我们说过你的情况,我们和外面那些人不一样,一定会支持你的。”
乔伊勉强笑了笑,“谢谢。”
简短的五分钟自我介绍后,进入提问的环节。
徐艺问:“你觉得你的优势是什么?”
乔伊中规中矩地答道:“我在油画方面有扎实的专业知识,可以转化相应的工作能力”
陈炳道:“听说你之前有出国留学或者是毕业后开个人工作室的想法,为什么临时改变了主意?”
乔伊局促地抿抿唇。她以前确实更加倾向于出国学习或者是开自己的工作室,做老师并不是她的第一意愿。只是现在的情况
她还在组织语言,徐艺却快一步说:“是和最近网上的事情有关吗?”
被对方直接挑破心思,乔伊一下子乱了阵脚,放在膝头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不是的我一直都有做老师的打算”
徐艺问:“你觉得一名优秀的教师应该具备哪些素质?”
对方语气职业而温婉,听上去并无不妥。可从他们将话题引到网络风波那刻起,乔伊便开始觉得浑身不自在。
徐艺的笑容像一把钉子,把她牢牢钉在座椅,动弹不得。
乔伊来之前是做过功课的,初试问题大多套路,她按照准备好的标准答案回道:“我觉得身为一名教师应该以德立身,自尊自律,以自身良好高尚的情操和思想道德感染学生”
她话未说完。徐艺笑容更大了:“为博眼球炒作伪造视频,算是良好的情操和高尚的思想道德教育吗?”
乔伊脑子一炸,不可置信地看她。
徐艺两手一摊:“只是开个玩笑,别在意。”
李贾接话:“你最喜欢的艺人是哪位?”
乔伊死死攥着膝头裙摆,指尖因为过于用力而泛出苍白,她语气僵硬:“这和我面试的职位有关系吗?”
李贾微笑:“有的,通常我们可以从求职者喜欢的艺人类型,来衡量求职者的道德标准。比如说喜欢有污点艺人的,就坚决不能要。”
乔伊绷着脸看他,没说话。
李贾说:“像我个人比较喜欢韩嫣那样的,出道这么多年,在行业里一直干干净净没有绯闻,又经常做慈善这样的好艺人。”
听见韩嫣这两个字,乔伊彻底明白了,今天的面试彻头彻尾就是个骗局。
王经理是故意把她骗到这里来的。
乔伊咬着牙,保持着脊背挺直,仿佛在守护自己最后那一丝可怜脆弱的尊严。她死死地瞪着他们,脸色煞白。
陈炳看完乔伊带来的作品案例,开口道:“不知道乔小姐是否介意现场展示一下你的专业技能。当然了,我并不是对乔小姐带来的作品不满意——”
“只是我有理由相信,一个通过造假视频博取大众关注的人,她的作品也有可能是请枪手替代,可信度比较低啊。”
他们已不再遮掩,脸上的嘲讽和戏弄破茧而出。
她像是一个滑稽的小丑,被人绑在座椅里扒光衣服,涂上污蔑的色彩,把她的自尊心撕碎踩烂,吐上一口恶臭的唾沫,轮番接受观众的鞭挞嘲笑。她却无力为自己辩解和抵抗。
乔伊霍然起身,整个人都在颤抖,咬牙一字一顿地说:“你们都是一伙的!”
李贾悠然道:“乔小姐,我就坦白跟你说了吧。韩小姐早就放了话,你的名声现在全行都臭了,哪有人敢用你。也只有我们,还给你面试的机会。”
“这样吧,只要你现场给我们表演画一幅梅花,画得满意了,我们就聘用你,怎么样?”
乔伊抬手用力抹了把涩得发痛的眼睛,冷笑讽刺:“谢谢你们的好意,我就是饿死街头,也不会进你们的公司。”
说完乔伊便夺门而出。
天气预报说今晚有暴雨骤临,天色早早便黑下,月亮被浓云遮挡,世界像被泼了厚重的浓墨,晦暗无华。
离开暖气充盈的屋子,冷风不留余力地冲进人肺里,刀一样凛冽而疼痛地切割。
她只穿了件很薄的套裙和小外套,根本不足以抵挡夜晚的寒风。
可待在那里面,人心的凉薄,让她浑身血液都冷透了。
她用尽全身力气,以最快速度冲出门外,逃离那个地狱一样的地方,和那三张丑陋扭曲的嘴脸。
外头的路在修缮,碎石水泥遍地都是。乔伊穿着高跟鞋,踉踉跄跄走得很不稳,鞋跟系带勒得她脚脖子生疼。
这边地方偏僻,平时过路的车辆就少,又是暴雨前夕的夜晚,马路上的车更加少得可怜。
乔伊一口气跑出好远,渐渐身体的疲累将她拖垮,步伐慢下来。她没吃饭就出门了,又被晾在会议室干等了三个小时,这几天事情发酵给她带来的精神压力,委屈排山倒海般压来,身体里里外外疲惫不堪。
她喉咙压抑着,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儿声音。大概是风太大的关系,吹得她眼睛发涩发红。乔伊埋头在包里翻找手机,想用软件叫车。可怎么也找不到,手机被压在杂物的最底层,她胡乱翻着,手没抓稳,背包整个翻倒掉在地上。
物品烟花般散了一地。
手机啪嗒摔落,屏幕碎成蜘蛛网的模样,与此同时,最后百分之一的电量耗尽,系统关机画面短暂几秒闪烁后,陷入一片毫无反应的黑。
乔伊怔了怔,整个人像被什么迎面劈中,身体最后一丝力气也没有了。就连手机也欺负她。
她失魂落魄地蹲下身,将口红、粉饼、镜子、纸巾、零钱包,一样一样重新装进包里。动作迟缓而颤抖,像蹒跚佝偻的老太太,脑袋垂得很低,前额滑落的碎发遮住了她的神情。
直到最后一样东西收拾好,她蹲在地上,久久没有起身。她用力地抓了一下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喉咙终于压抑不住发出了一声破碎的呜咽。
眼泪溢出她的眼眶,在脸颊滚出一道透明的印痕,沿着下巴掉在地上。
啪嗒。
细小圆圆的一圈。
紧接着,一滴接一滴。
积累到极点的情绪像摇摇欲坠的积木,终于在这一刻分崩离析。
对方轻而易举地毁掉了她引以为傲的专业和学历,颠倒是非黑白;她以为愿意帮她的熟人站在对方的阵营,一同玩弄戏耍她。她像一只脆弱无力的蚂蚁,任由对方踩在脚底,踏扁,碾踩,蹂。躏。
她快支撑不住了,她不知道该找谁,有谁可以帮她。她像是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孤岛中央,四处海水蔓延吞噬,渐渐淹过她的小腿,膝盖,到腰际,胸口,逐渐逐渐的,即将淹没她的呼吸和头顶。
她快喘不过气了。
几声雷鸣闷响后,紫色的闪电劈裂了天空,暴雨倾盆而下。
整座城市都像被笼罩在了一层灰色的,晦暗的布幕中。
寒风仿佛把雨水凝固,冰锥一样重重砸落,侵蚀她身体最后一点余温。
她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腿,身体蜷成脆弱的一小团,苍白削瘦的肩膀微微颤抖,像风雨里震颤即将坠落的蝴蝶。眼泪混合雨水无声落下。
四周空无一人。
女孩子哭得声嘶力竭,可怜又无助。
突然,有车灯划破雨夜,笔直而刺目地闯入她的视野。
是她在黑暗之中,唯一的光源。
乔伊分不清是不是自己混沌的幻觉。她从膝盖中抬头,紧抿的嘴唇苍白泛紫,通红的眼里满是泪水。
黑色保时捷停在她跟前,车门打开,落出一双手工精细的意大利尖头皮鞋,昂贵的鳄纹纹路凸浮,金色logo被雨水打湿,泛着冷冷幽光。
鞋跟踏进水洼,涟漪层层。
这样的皮革材质,仿佛只会出现在豪华的晚宴,踩在灯光与柔软的红毯之下,接受香槟美酒的熏陶,享受人们的崇拜与艳羡。
而不是走在偏僻街道,满是坑洼泥泞的地里。
路灯把男人的影子拉得斜长,女孩子单薄的身躯便落入他的身影之中。那人衣衫上有浅淡好闻的檀木香味,丝丝入扣,经久不散。
乔伊抬眸,对上那双漆黑凉薄的桃花眼,也许是夜太黑,灯光太过昏暗,她竟有一瞬的错觉,在那里面看见了温柔和怜惜。
他一步一步走到她身前,蹲下,指尖拨开她前额濡湿凌乱的发,淡淡开口:“跟我上车。”
第9章
车内仿佛另外一个世界。
寒冷潮湿的雨汽被隔绝在外,雷鸣被音响里意大利女歌手温柔浪漫的嗓音冲淡,变得模糊遥远。灯光柔柔,像昏黄的薄纱。
呼吸间混合着男人衣衫上的,清淡的木质香。
封彦从旁提过一只袋子,里面有备用的毛巾。
“先擦一下。”他说。
乔伊眼珠子转呀转的,警惕地打量他,没伸手接。
封彦一眼便读穿她心思,“放心,没涂毒。”
“”
乔伊这才慢吞吞地接过。
她浑身都湿透了。笨手笨脚地除下外衣,里头是件衬衫,也被雨水浸透。薄薄的衣料紧贴着身体,透出隐约肉色。
这天气,外加淋了雨,难免冻得厉害。乔伊身体忍不住地细颤,虽然克制,但冻得发紫的嘴唇还是出卖了她。
封彦随手将暖风打开。
温暖很快将人包围,褪掉寒意。
乔伊一怔,手上动作停住,犹疑地看他:“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封彦没答她的话,目光落在她怀里抱的文件夹。里面有她的简历和个人作品,纸张被雨水润湿,皱巴巴地捏成一团,颜色晕染开来,像她眼角花掉的眼影。
“在找工作?”封彦问。
乔伊擦头发的动作缓慢了些,闷闷地应:“嗯。”
“看起来不太顺利。”
乔伊没吭声,攥着文件的手收紧,指甲刮过塑料封皮,声响干涩。眼眶又控制不住红了起来。
啪嗒。
一声小小的,水滴砸在纸页上的声音。
男人眼底光纹微微荡动,像月影下波澜微起的湖。他极轻地抿了下唇,语气也不觉放缓:“哭什么。”
乔伊吸吸鼻子,把脸别开一侧。她和面前这男人不熟,偏偏几次撞见都是如此尴尬的场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无颜以对,声音又轻又细,落到这地步依然不肯服软,硬是道:“我没哭,你看错了。”
话音末,她没忍住,尾音软软细细地颤了下,弹棉花似地弹在他心里,噙满委屈。
男人的唇线不觉抿得更深。
驾驶座的陆沉清了清喉咙,推门下车:“你们聊,我去买个东西。”
车内只剩下两人,空气好像更加安静了。只剩雨水敲打车窗,滴答细密的声响。雨刷无声运作,往旁侧一扫,瀑布般凝聚成一股急促的水流。
玻璃窗短暂的明净,很快又被雨水布满。
过于安静的空间,女孩子断断续续的呜咽异常清晰。
她垂着脑袋,怎么也不肯抬头看他,头发乱乱的,遮住了半张脸,精巧的下巴尖上凝着濡湿的泪。
“你很怕我?”封彦问。
乔伊抬手抹了下眼睛,又去揪手里的毛巾,气息虚虚的:“没。”
封彦扫她一眼,“毛巾有人会收拾,不用把它拧成麻花。”
“”
乔伊心里一窘,才发现自己竟无意识把毛巾拧成了紧紧一股。
她悻悻松手,故作放松落在膝头,可没过几秒,指尖又很没安全感地蜷起,攥住自己裙角,脊背僵硬端坐,像课堂上乖巧安静的小学生。
“你也是特地来找我的?”她低声问。
封彦眉梢轻动,喉结缓慢地滚了滚,嗓音沉润:“为什么这么认为?”
“你不像是”乔伊犹豫斟酌用词。她也说不清自己是不是怕他,所以每次看见他才会那么紧张。这男人气质过于疏淡远离,捉摸不透。
“不像是很有闲工夫半路捡人的人。”她说。
封彦淡淡一笑,似是觉得她的回答有趣。他坦诚道:“确实,我是特地来找你的。”
短短几天内,人生犹如坐上了360度回旋过山车,经历了大起大落的乔伊,此刻内心脆弱得像块太平苏打饼,一折就能粉碎。也就剩下一张故作坚强的表皮了。
对方任何一个细小的动作,都能引得她脑内警铃大作。
乔伊屁股往车门方向挪了挪,做好随时跑路的准备,一双黑漆漆的鹿眼紧盯着他: “你真的和韩嫣是一伙的?”
她表情视死如归:“我告诉你,如果你也是来劝我收下那一百万,让我承认虚构视频这种事,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封彦手边放了一份文件,里面是发布晚宴视频的博主的信息。
这个人早有意识,选择使用新注册不带任何个人信息的白号,就是怕事情闹大被人查出扯上关联。但对他而言,想知道这个人是谁,轻而易举。
他一时还没下决定,指尖若有所思地在上头轻点着,忽然开口:“如果不收那一百万,你打算怎么办?”
“我”乔伊脑子里乱成一团。她哪里知道该怎么办,她语塞,强撑着说,“总能有办法的,我可以去找其他公司,再不行,我就自己开工作室。”
“在国内,油画专业前景并不好走。开个人工作室需要资金,人脉,关系,背景,先不说资金你如何准备,光是人脉关系这一条,韩嫣就能彻底把你的后路堵死。”他嗓音平淡,却字字珠玑,“这件事往后很长一段时间,也不会有公司敢聘用你。即使你想出国留学,你也很难获得导师的推荐,无法申请好的学校。这件事也很有可能留在你的档案里,成为你职业生涯中最大的污点。”
他句句话戳中她痛点,是她一直以来最逃避也最害怕的事。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原本顺利地度过了小学,初中,高中,大学,人生平安顺利,按部就班,有一些小天赋,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老师对她也还算喜欢。
可一夜之间,好像一切都变了。
乔伊红着眼睛,声音发颤:“所以你果然是和她一伙的,你来找我,目的就是为了说服我,要我承认我根本没有做过的事!”
眼看女孩子眼泪又要落下,封彦心头莫名有些不耐。他移开目光,从旁侧抽出纸巾,递过去。
乔伊愤然拍开他的手,恨恨道:“用不着你假惺惺!”
封彦看她半晌,说:“你应该知道我是谁。韩嫣现在所属钟衡旗下的娱乐公司,风向和钟衡目前在竞争贝沙岛度假村项目。所以于公于私,我和她都没有关系。”
乔伊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
她没有完全放松警惕,抿抿唇,不解道:“那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那晚是泰国富商拔隆达女儿的订婚晚宴。走秀虽然是韩嫣为了拔隆达女儿量身打造的,但拔隆达看过你的画,非常喜欢。”封彦说,“这也是为什么,韩嫣要将原设计师的功劳归拢到自己身上的原因。”
“你的意思是,她是为了讨好拔隆达?”
“她和钟衡存在互利关系,她讨好拔隆达,也就是钟衡在给拔隆达让利,对项目竞标有好处。”
乔伊大致听懂了,“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车内灯光昏黄如纱,给男人英俊冷淡的轮廓描上一层暖色。他眼底的颜色像是琥珀,又像是漂亮的黑金沙,清雅疏离,难以捉摸。
“拔隆达是懂画的,他不像一般大众好骗。他在找那晚婚纱的画师。”他说。
乔伊一怔。
封彦说:“商业上的人有各种各样的癖好,有的喜欢收藏画作,收藏花瓶,瓷器千金难买心头好。拔隆达想见那晚的画师,请她作画,以便带回泰国留念。而这个人,会是促成此次贝沙岛项目合作的关键。”
“所以你的意思是”
封彦看着她,语调平淡:“乔小姐,你有兴趣加入风向吗?”
“加入风向?”乔伊错愕,“你的意思是,要我帮你做事?”
“你可以这么认为,或者,可以看作是我们之间的一场合作。”
“合作?”
“以你现在的情况,除了风向,不会有哪家公司敢聘用你。”
乔伊的脸羞耻地涨成了猪肝色。他所说属实。甚至事情再这样发展下去,不要说实习,她连毕业都成问题。
乔伊还是犹豫,“可你就不怕吗?”
封彦眼眸一抬,“怕?”
“就是韩嫣还有你说的钟衡”她慢吞吞地说,脑子里很乱,“按照你的说法,现在没有公司敢聘用我。你聘用我不就等于在和他们作对么?”
男人仿佛听见有趣的事情,薄唇略略一弯,眼里的光芒野心又锐利。
“乔小姐是在担心我的处境?”
他语气戏谑,带着轻薄的笑意,慵懒而轻佻,有种富家公子哥儿特有的目空一切的张扬邪气。
乔伊心鼓莫名跳跃飞快,这样的男人极度危险,又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她舔舔干燥的嘴唇,“我可以考虑一下么?”
封彦说:“贝沙岛签约协议达成后,作为合作的回赠,我可以出资为你筹备个人工作室,或者送你出国留学。作为过渡的跳板,我想不会有比风向更好的选择。”
乔伊动摇了。
先不论她现在的处境,对方开出的条件也确实诱人。成为老师并不是她的第一意愿,那不过是她迫于无奈之下的选择。开工作室,出国留学,无一不是她想要的。而风向背景强大,有谁能拒绝这样的背后靠山?
乔伊还没下决定,试探地问:“加入风向需要我做什么?”
风向几十年前成立至今,历经三代不衰,经营范畴早已涵盖文化、科技、地产、艺术、娱乐等各方各面。在业界地位举足轻重,面前的男人,一举一动都有着影响股市经济的能力。
“我也只会画画。”乔伊说。她指尖无意识地捏了捏裙角。
她不安的小动作毫无遗漏地落入他眼里。
封彦道:“拔隆达逗留国内期间,我会对外宣称你是我的私人助理。晚宴后台的事,风向自然也会为你证明。事实上你不需要做什么,拔隆达很喜欢你的画,你只要发挥所长就好了。”
乔伊眼睛一亮:“就这么简单?我可以继续画画?”
她欣喜起来,眼里晶亮晶亮的,波纹剔透,像洒满星光的鹅卵石小路,光彩熠熠。
唇角不自觉地上扬,两朵梨涡浅浅,像是让人陷进去。
封彦看着她,嗓音缓慢:“嗯,就这么简单。”
“太好了。”乔伊轻声说,尾音也因为高兴而向上翘着,像小猫欢快摇动的尾巴。
雨停了,夜空清朗,几颗疏星高挂天边。
月色经过洗涤,纯净宛如流水。
那份文件始终躺在封彦手侧,没有翻开。
这一瞬,他竟心有不忍。
他拨开腕上质地挺括的袖口衫料,露出腕表。
九点半。
这地方僻静,环境仿佛已经深夜。
“你住哪?”封彦问。
乔伊还沉浸在喜悦中,反应迟钝:“啊?”
女孩子皮肤白皙,月色清辉泻入车窗,涂抹在她轮廓秀美的面庞。眼睛大而清澈,鼻子精巧挺立,是很清丽的长相。下巴尖稍微有些圆润,为她添上几许不谙世事的真。
封彦有几秒意味不明的沉默,重新开口时,嗓音噙了丝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温和。
“这头不好叫车,顺路送你回去。”他说。
“噢。”
乔伊挠挠脸颊,耳朵有些发热,“我就住在大学城那边。”
-
夜晚路况畅顺,开车不过半小时便到。
车停在一所普通公寓小区外。
乔伊解开安全带,对身旁男人摆摆手说:“我到啦。”
封彦微微颔首,“路上小心。”
“诶,好。”乔伊欢快地应。
见她下了车,陆沉道:“其实就算找不到画师,贝沙岛的项目也已成定局。你要是想让大小姐回来,何必费那么大的功夫。”
“以她的性格,让她服软很难,压多了会反弹。”封彦平静道,“小孩儿,慢慢教吧。”
陆沉问:“那以前的事,不告诉她?”
越过车窗,女孩子纤细背影在夜里像只灵活的小兔子,心情很好地一蹦一跳往小区里走。她情绪像一阵风似的,来得快去得也快,之前还蹲在路边哭得声嘶竭力,这下又打了鸡血似的精神起来。
封彦片刻沉默,随后道:“以前的事,她忘了也好。”
陆沉没再多说,准备启动汽车离开。扶在方向盘的手刚动,车窗便被人敲了敲。
女孩子又折返回来,猫低腰,纤细身躯弯出一道柔若无骨的弧,半趴在窗口,眸子亮晶晶的像只小猫,冲他拼命挥舞手臂。
封彦降下车窗。
乔伊舔舔唇,有些紧张地问:“不好意思啊,我忘了问我什么时候去公司报到?”
封彦顿了顿,说:“明早九点,我会安排人带你。”
“噢,好。”
乔伊揉揉鼻尖,有些不太好意思。她唇角一弯,对他挥挥手,“那晚安啦。”
封彦目光微滞,流淌在女孩清秀的笑容上,静默无声。
几秒后,车窗缓缓升合,男人英俊深邃的侧脸消失在黑色玻璃后,嗓音沉润平和。
“晚安。”他说。
第10章
当晚,风向的公关团队便撤下了微博所有有关污蔑乔伊造假视频的内容,原本高挂在热搜榜首的,也被迅速压至50条往后。
负。面评价被洗得一干二净,乔伊还奇迹般收到了不少之前辱骂她的造谣者发来的道歉消息。
同时,风向发布声明,乔伊是风向总裁新聘的私人助理,那晚她是名正言顺进入晚宴后台的。风向作为晚宴主办方,小助理见主打礼服弄脏,临危不乱,急中生智,出手相助,走秀才得以顺利进行。
一切是如此自然而然,顺理成章。不仅轻描淡写便替她撇去泼在身上的脏水,还顺带帮她坐实了助人为乐油画系仙女姐姐的头衔。
一瞬间,口碑逆转。
韩嫣在时尚圈话语权再高,也不敢轻易与风向抗衡。
倒是韩嫣的工作室官博,悄然无声地删掉了前阵子的置顶,说乔伊恶意炒作虚构视频,她们必然会追究到底的律师声明。
此举一出,当时真相如何,孰是孰非,大众一清二楚。
洗完澡,乔伊盘腿坐在床上,玩电脑吃苹果。
微博一片盛世太平,粉丝和谐,令人心情愉悦。
今晚终于能睡个好觉了。乔伊心想。
乔伊想起要打个电话给舒玫。她替韩嫣工作因为她的事,不知道那边会不会受到影响。
话筒那头漫长的待接听提示音后,通话断开了。
无人接听。
乔伊看看时间,十点半了,舒玫大概是睡了。
算了,明天再说吧。
乔伊啃了一口苹果,脑袋顶着刚洗完湿漉漉的发。她拿毛巾揉着,指尖触上毛巾的柔软,忽然想起车上男人递来的那条。
掰手指算算,这好像是他们第三次见面。
第一次在文化广场,他指出她画反的画;第二次晚宴,她险些从梯子摔下来;第三次,就是今天,她蹲在雨夜里是她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几次,最为狼狈的时候。
好像几次见面他就看完了她所有窘态,这男人的眼睛过于锐利,一眼便能将人彻头彻尾搜刮干净,任何一丝微小的情绪动作,都难以逃过他的眼。
刚才车内,男人始终平和安静,而她大多时候却不敢和他对视。他将她看得透彻明白,她却丝毫不了解他。
乔伊心头纳闷,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跟藏食的仓鼠似的,嘎吱嘎吱连续啃了几口苹果,腮帮子塞得鼓鼓的。
指尖一动,她想到什么,在网页搜索框上敲出他的名字。
风向集团
封彦
搜索页面很快弹出,7,150,000条搜索结果。
其中一条,封彦(风向集团首席执行官)
乔伊移动鼠标,点进去。
上头有他简单的个人资料,名字,年龄,出生地,出生日期,毕业院校和主要成就等。
“毕业于耶鲁,血型O型,生日11月2号,主要成就”乔伊边看边嘀咕,自动跳过那一长串头衔显赫的主要成就。他那样的男人,履历自然不可能简单。
她的关注点放在他星座那一栏,默默道:“天蝎座果然人如星座。”
往下是他的照片集。与城内同样家世显赫的公子哥不同,这人虽然出身世家,背景煊赫,但为人低调,私生活更是干净得找不出任何话题。
除去签约发布会等必要出席的场合,他接受记者专访的次数寥寥可数。
其中一张,是他获得国内十大青年企业家时的专访会谈。男人身着质地高级的纯黑西装,坐在深色麂皮沙发中,气质优雅淡然,像是遗世远山,出尘绝俗。
一个过于英俊的男人。
无论哪个角度,记者随手的抓拍,画面质量甚至可以策马赶超那些时尚杂志封面上的模特儿。
乔伊咀嚼苹果的速度放慢了些,目光停留在他的照片。男人半倚座背,眸光微敛,整个人显得慵懒而清雅,游刃自如。她莫名想起第一次见面,将暗未暗的暮色中,男人身上隐约的檀木香味沁入心脾,抬眸刹那,灯光涌入他眼底,清亮如辉。
慢慢地,慢慢地,乔伊脸颊发烫起来。
她见鬼般拍合电脑,丢掉苹果,扯过被子将脑袋蒙住,露在外头的两条光洁小腿像搁浅的小鱼尾巴,焦躁地蹬来蹬去。
“不对,我到底在想什么啊”
-
昨夜下了雨,今早温度便跳水式骤降到十度。
外头冷风冽冽,半掩的阳台窗户被吹得嘎吱作响,晾晒的衣服风帆一样被吹鼓飘动。
闹钟准时响起,棉被里的一大团不情不愿地蠕动几下,从里头伸出一只纤细纤细的手臂,沿着床边慢吞吞地摸索,找到闹钟的脑袋,啪叽往下拍了一巴掌。
耳边恢复清净。
乔伊迅速将手臂缩回被窝,外面实在太冷了。尤其花城的冬季,不同北方的干燥,又大多没有开暖气的习惯,雨后的温度像是凝了一层薄冰,湿冷刺骨。
她日夜颠倒惯了,以前学校没课的时候,她还会在画室待上一个通宵,接近天亮才回宿舍补眠。现在一下子让她加入朝九晚五的大军,有些不习惯。
准备赖个十五分钟床再说。
迷迷糊糊快要睡过去,枕边的手机又开始震。
乔伊崩溃地哀嚎了声,抓下脸上的眼罩,算是彻底被吵醒了。
是苏娴打来的电话。
乔伊摁下接通,翻了个身从床上坐起来,迷蒙地应:“妈?”
苏娴说:“都几点啦你怎么还在睡觉,妈妈不是跟你说了,不要以为自己年轻就不爱惜身体,在家的时候就跟你说要早睡早起——”
“我没通宵”乔伊最害怕苏娴念叨她,她赶紧打断,瞅了眼屏幕左上角的时间,打了个哈欠道,“才八点十五”
“等等!”乔伊猛地清醒,“八点十五了?!完了完了要迟到了!”
乔伊一骨碌从床上滚下来,拖鞋也顾不上穿,扯下床头的衣服,一头扎进浴室洗漱。
手机开了免提,放在旁边的架子上。
苏娴这么早打电话来其实也是担心网上的事,她关切说:“伊伊啊,要不你还是回来珠海,我昨天跟你二姨妈商量了,让她在这边给你找份工作。自己人的公司,妈妈也放心一些,你在花城那么远,有什么事妈妈也没办法照顾你——”
“妈!花城到珠海轻轨才一个小时!”乔伊受不了苏娴一天到晚把她当成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孩看,“而且我已经找到实习工作了。”
“你找到了?”苏娴还是担心,“可我前天看网上还”
“昨天找到的。”
“是哪家公司?”
乔伊火速收拾好自己,又看了眼时间,八点半,完蛋,等下还得赶公交转地铁,铁定要迟到了。
她弯腰绑短靴的鞋带,她后悔了,当初干嘛要买系鞋带的靴子,麻烦得要死。头也不抬地说:“就是风向啊。风向你肯定听说过。”
电话那头突然沉默了。
乔伊以为是信号不好断线了,犹疑道:“妈?”
“我不准你去风向。”苏娴突然说。
乔伊一愣,“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苏娴语气变得很严厉,“我说不准你去就不准你去!”
“妈!”乔伊赶着出门,本来这头就乱成一锅了,听到苏娴莫名其妙开始凶她,脾气也上来了,“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苏娴说:“不止是我,你爸爸也不会同意你进风向的!你想也不要想!”
“我就要去!”乔伊被激起了情绪,顶嘴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有权利选择我想过的生活,为什么一定要听你们的安排?”
“真是从小把你纵坏了!爸妈的话现在你也不听了!”电话那头忽然换了人,乔建中在气头上,放了狠话,“你要是去帮封家的人工作,以后你就不要认我这个爸爸了!”
“爸——”
电话切断了。
显然是不想再听她任何解释。
乔伊看着渐渐黑下去屏幕,心里忽然异常委屈。
她不明白这是怎么了,从小到大父母一直很疼爱她,虽然家境不算富裕,但也从来没让她缺过少过什么,她喜欢的想要的,父母也尽量满足。
上回乔建中对她发那么大的火,还是她六岁多的时候,偷偷溜出去和几个小玩伴放鞭炮,碰上黑心商家卖的劣质产品,差点烧伤自己。那天乔建中在外地出差,知道了马上丢下所有工作跑回来,好在她只是烧掉了一截头发,脸被熏得黑乎乎的。
那次她也被乔建中训得很惨,但更多的是作为父亲的担心。乔建中虽然古板严肃,但对她的教育是宽和包容的,极少会像今天这样,毫无来由地对她发火。
本来早起就得傻一天,还莫名其妙在电话里遭到了父母的混合双打,乔伊现在从头到尾都是懵的。
她不知道苏娴和乔建中为什么对风向的成见那么大,以风向在国内的商业地位多少人挤破了脑袋也进不去,她以为他们知道了会很开心的。
乔伊想,也许是以前父母业务合作上和风向有过摩擦误会?可她现在确实需要解决毕业实习的问题,而且以她之前的情况,一般公司的负责人根本不敢得罪韩嫣和钟衡。她也不想回去给家里人添麻烦。
乔伊把电话拨回去,苏娴估计还在气头上,没肯接她电话。
她只能发短信解释:【妈,我现在只是去实习,毕业后也不一定会留在风向,如果到时候你们还是不喜欢,我就换一份工作,好不好?】过了会儿,苏娴那边还是没回复。乔伊两头不是人,只能先放一放,赶去风向。
总不好第一天上班就迟到。
赶到风向刚好九点整,电梯停在十六层,眼前是宽敞明亮的前台,疏淡天光从窗景洒入。
脚下是恢弘的国际金融中心,珠江北岸矗立入云的双子塔,巨大的玻璃幕墙从天而降,海心沙和歌剧院别致优雅。
外壁流光四溢,车流如梭,一派繁华而忙碌的市中景象。
高挑漂亮的女人背对她而立。听见身后声音,回过头来,冲她温淡一笑。
乔伊琢磨着她应该是这里的工作人员。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主动对她摆摆手说:“嗨?”
贝思南走过来,“你是Joey对不对?封先生跟我交代过了。”
乔伊点点头。
贝思南带她熟悉环境,往办公区域走:“这里是会议室那里是封先生的办公室。那张是你的桌子,以后你就在这里办公。”
乔伊顺着贝思南所说的方向看了眼,办公室内没有人,门外有清洁阿姨在用吸尘器打理地毯。
“封先生还没回来吗?”她好奇问。
“还没有,他不一定每天都在公司,看行程安排。”贝思南说,“在拔隆达回国以前,你会暂时担任封先生私人助理的身份,如果有需要,你可能得陪他出席一些必要的公众场合。”
乔伊点点头,表示了解。
贝思南拍拍她肩膀,鼓励道:“之前的事大家都知道,你画得很好。封先生也交代过让我照顾你,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跟我说。”
乔伊感激地说:“我会努力的。”
“我叫贝思南,按年龄,我应该比你大个几岁,你可以叫我思南姐,或者和其他人一样喊我Nancy也可以。”
“思南姐”
乔伊刚开口,电梯那头传来声响。
男人从里走出,身材挺拔清隽,西装剪裁得体。阳光洒落在他身上,抹了一层浅浅的淡金色。
贝思南匆匆上前:“封先生。”
封彦脚步没有停留,往办公室方向走,“日本YAMAMOTO家族在银座的酒店全部放盘,今天之内我要看见报价表和竞争对手信息。法国财团即将在澳门兴建的主题公园式的综合游乐商场,做一份资产评估报告给我,我想看看值不值得投资。另外,宋氏的收购计划进展怎么样?”
贝思南快步跟在他身后,说:“宋氏那边的人一部分已经同意了我们的收购计划,但宋老的态度还是很坚决。”
“只要风向持股总数超过宋百诚,董事局会议大比例通过,我们不需要征得他的同意。”
贝思南有些犹豫:“可董事长那边”
“按我说的办。”
贝思南不敢多说,低声应:“是。”
乔伊呆呆立在办公桌前,一动不动像根茫然的桩子。目光追随男人的脚步移动,眼睁睁看他一阵风似地穿过她面前,没有丝毫停留。
呃,好像被无视了。
走到办公室前,他脚步停下,想起什么,“Nan”
后面音节还未发完,回头一瞬,余光扫过身旁某团白色毛绒绒的,乖乖巧巧立着的身影。
蓬松的羽绒让她看起来更加娇小,面庞清丽,长发乌黑柔亮,像是刚刚走出高中校园的女学生。
后边帽檐的绒毛随着暖风打入微微扬动,衬得她肤色更白,透着娇意的粉,像三月树下的蜜桃。
乔伊自觉代入私人助理身份,帮忙解释道:“刚才你说完思南姐就去准备了。她现在在那头。”
话音一落,乔伊马上意识到自己称呼不对,匆匆改口:“噢,刚才您说完”
乔伊抱紧怀中文件,心跳怦怦的,不知是不是办公室内暖气过于充足的原因,她觉得有些热了,呼吸好像也不太畅顺。
乔伊小心翼翼地抬眸瞄他一眼,却恰好被他捕捉。男人眸光平静,仿佛无声的审视,深邃看不出端倪。
她没来由心一悬,视线快速从他眼睛擦过,滑落他直挺的鼻梁,淡色的嘴唇,分明的下颌,然后紧紧盯在地板上。
女孩子仓促低下头,只留给他别在发丝后头的,泛红发烧的耳尖。
良久,封彦无声收回目光,在办公室门锁上录入指纹。
门应声而开。
“去帮我倒杯咖啡。”他说。
第11章
文件翻动一页,纸张窸窣作响。天光沿着窗棂泻入,安静无声。
钢笔划在纸上,骨骼分明的腕轻轻一转,横竖提勾利落干脆,字迹清隽。
封彦合上文件,沙发后边的玻璃前阴影一闪,遮掉了半片光。
娇小的身影在门前来回踱步,小猫咬尾巴似地打转。
封彦下意识对了眼腕表,她已经在门口打转三分钟了。
他手上动作滞住,合上钢笔,若有似无地点了下桌面,红木声响厚重沉闷。一下一下,似是在自主判断门口那道纠结的小身影的真实意图。
乔伊坐立不安地端着骨瓷碟,咖啡已经快凉透了,可人到门口,心头就是莫名纠结。
她现在还觉得像在做梦,昨天还是两个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儿去的人呢,今天她就变成他的私人助理了。
她说不清自己为什么紧张,一下子挠挠耳朵又抓抓头发的。
眼看五分钟过去,乔伊端着手里的咖啡无所适从,里边的人似乎没了耐性,沉润清淡的男声在门内响起:“进来。”
乔伊:“”
他突然发声,差点吓得她跳起来,手一抖,杯底稍稍离碟又落回,哐当一声,液体波澜震荡。幸好她手稳,不然咖啡得洒了。
乔伊眼睛一闭,深呼吸,推门走进去。
男人靠在柔软椅背,双手随意环抱身前。私下见面他显得比平时放松一些,不如在公众场合那般端重疏远。西装外套的扣子解开一颗,露出绀蓝色的领带,颈脖线条修长,肤色冷白。
目光投向她,平淡缓和。
乔伊闷着脑袋小碎步过去,骨瓷杯放到他手边,低眉顺目地说:“封先生,您的咖啡。”
男人浅浅弯了下眸,极淡的笑意从他眼底一滑而过,伴随一丝。诱人的琥珀色,流星般转瞬即逝。
他指尖轻点两下桌面,微微声响,却敲得她心鼓乱作。
“我以为这咖啡你是不打算给我了。”他语调平稳,稍带打趣,听不出意味。
“怎么会我才不会私吞你的咖啡。”乔伊嘀咕,“我这不是怕太烫了,烫着您么。就在门外站了会儿。”
封彦没拆穿她,骨节颀长的手扣住杯柄,稍一曲,稳稳握住,手指有力,指尖干净而均匀。
眼睫平直如翼般压下,鼻峰高挺,薄薄的唇抿住边沿,唇片有棱有角,有种冷淡的性感。
乔伊没意识到自己看得久了,等他放下瓷杯,再次抬眸,视线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
封彦扬眉,“在看什么?”
“没、没啊”乔伊视线落向别处,支吾解释道,“您这咖啡杯,挺好看的。”
封彦看了眼自己手中的咖啡杯,纯黑款式,线条刚硬谈不上美感,流水线的生产工艺,全公司员工人手一个,并无特别。
他一时没说话。
乔伊赶紧转移话题:“好喝么?咖啡。”
封彦说:“太甜了。”
“啊”乔伊有些失望,肩膀线条向下沉了沉,“那我重新去倒?”
“嗯。”
收到指令,乔伊端起咖啡杯蔫蔫地往外走。没走出几步,身后的人开口:“Joey.”
“啊?”她回头。
封彦看着她,“下次直接敲门进来,不要在外面傻站着。”
“噢,知道了,封先生。”她轻声应。
-
乔伊磨好咖啡豆,将粉末倒在滤网上,转身去烧热水。
温度表上的数字缓慢爬升,温热水雾从壶口冒出,蒸在脸上,氤氲柔和。
乔伊盯着那堆咖啡豆进入发呆模式。
贝思南走进茶水间,摁掉电热壶的开关,将恰到温度的热水隔着滤网倒入杯中,水流哗啦,咖啡浓郁的香味冲刷蔓延。
“冲咖啡的水温最好不要高于96度,沸腾的水会使咖啡口感变苦。”她说。
乔伊回过神来,“思南姐。”
贝思南将冲泡好的咖啡沿着台面推至她面前,对她温和一笑,“这样就好了。”
乔伊说:“我去拿糖包。”
她拉开下边的小抽屉,里面放着咖啡专用的糖包。撕开小口,准备全数倒进杯里,可转念想起他刚才说咖啡太甜,犹豫了下。
贝思南提醒道:“封先生不爱吃甜食,咖啡只要1/4的糖,记住。”
乔伊点点头,认真记在心里。把糖包对折两下,留下1/4的分量倒入,用勺子搅匀。
接近饭点,贝思南邀请乔伊一起吃饭。两人在等电梯,乔伊问:“思南姐,你在封先生身边工作很久了吗?”
贝思南说:“不算很久,封先生回国也是近年的事。”电梯停在这一层,两人走进去,贝思南按下楼层键。
门口合上,电梯缓慢而安稳地向下运行。
“我们家和封家是表亲,我进风向也算是遵循家里安排。”她说。
员工餐厅在10层,经过13层市场部,门口打开,陆沉站在外面。
因为封彦的关系,乔伊见过陆沉几次,所以对他有印象。刚准备打声招呼,贝思南却翻了个白眼,语气冷冷:“马屁精。”
陆沉:“”
乔伊:“”
乔伊想打招呼的话尴尬地滞在喉咙里。
看起来,贝思南和陆沉的关系不太好。
陆沉干咳一声,对身旁的人交代几句,神态自若地走进电梯,摁了楼层。无视掉贝思南的白眼,转了话题问:“去吃饭?”
贝思南面若冰霜:“明知故问。”
陆沉双手插兜,语气随闲:“请问我又哪儿惹着您了?”
贝思南说:“宋氏的收购案,你明知道董事长的态度,为什么不阻止?”
陆沉道:“封先生决定要做的事,阻止有用?”
贝思南着急起来:“你根本就没试图阻止过!”
“那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内。”
“你——”
电梯到了,陆沉侧身让路:“祝用餐愉快。”
贝思南气得肝痛,一秒都不想和这男人多待,拉着乔伊走出去。
取了餐坐下,贝思南脸色还是很不好看。乔伊搞不清情况,问:“怎么了?”
贝思南重重吸气,调节情绪道:“没事,我犯不着和这种人生气。”
乔伊回想之前的称呼,“刚刚那位,是叫陆沉?他也是封先生的助理吗?”
“嗯。”贝思南面色缓和了些,“他主要负责帮封先生打理海外事务,我负责国内。他以前就是唐人街一小混混,封先生在国外留学时认识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跟着封先生回国,进入风向。”
贝思南拧眉道:“反正感觉他不是什么好人,有些事手段不敢认同。”
乔伊对这些事不太了解,又听贝思南叹了口气说:“不过算了他有些做法,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封先生默许的。”
贝家和封家是表亲,贝思南从小是接受正统教育长大的,行事作风非常端正,年纪轻轻,却经常给人一种老干部的错觉。
而封彦处事理性果决,过于优越的出身让他自带疏远傲气,他为人低调,但在商业决策上是极狠的。否则他也无法在如此年轻的年纪,在集团内部站稳脚跟。
只是站在他那样的位置,许多事已无须他亲自动手。
乔伊心不在焉地切着餐盘里的牛排,想起那个难以捉摸的男人,心里对他的好奇又更多了一分。
饭间,贝思南的手机响了,她起身道:“你先吃,我去接个电话。”
乔伊点头。
乔伊叉住一小块切好的牛排,送进嘴巴。
贝思南走后没多久,旁边桌子坐下三四名男女,听谈话内容,应该是其他部门的。
他们交谈声压得很低,但距离不远,乔伊还是能听得清晰。
女A:“这次宋氏要倒大霉了,之前宋百诚亲自打电话去求董事长,都没能阻止封先生收购宋氏的计划。”
女B:“宋氏可是三代的家族企业,就这样被收购,宋百诚的孩子怎么办?”
男A:“能怎么办,宋百诚现在自身都难保。以封先生一贯的做事风格,如果收购成功,别说宋百诚的孩子,宋氏原本内部很多老骨干都不会留。”
女A:“这也太狠了”
男B:“封家的人做事都很有手段。你进来得晚不知道,风向最早是封家和姜家一起创立的,姜家还是大股东,你知道后来怎么就变成封家一家独大了?”
女B:“啊?为什么?”
男B:“姜家十五年前出的那场车祸,全家都死光了。不仅是这样,就我们现在的总裁,听说事故发生那天他就在现场,却见死不救。你说说,整件事最大受益者是谁?”
女A:“你的意思是,那场车祸”
男B怕惹祸端,赶紧道:“我可什么都没说!”
“说够了没!”
贝思南厉声打断。
乔伊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人当头淋下一盆冷水,从噩梦中惊醒。
那日在练车场,脑海里混乱破碎的画面,像是剪辑错乱的电影镜头,被人摁下了乘以100的快放键,毫无秩序地播放上演。
深夜疾驰的汽车,女人失焦绝望的神情,后座昏睡酩酊的男人,货车司机惊恐慌张的脸,轰天的巨响,然后视野开始翻转下坠,疼痛侵袭,汽车滚落山崖
在零碎的记忆最后,小少年出现在她视野里,看不清模样。
脊背被冷汗浸湿,紧贴身体的衣料像一只只牢固的手,扼得人透不过气。
乔伊眼前一阵发晕的虚白,手抖得几乎抓不住刀叉。定定坐了好久,看清周围环境,才意识到自己还在员工餐厅里。
她不知道那些混乱的记忆从何而来,在她的童年里,她根本没有这样一段经历。
那几名员工对贝思南很是敬畏,见贝思南过来,顿时吓得面色铁青,纷纷作鸟兽散。
贝思南重新坐下,见乔伊脸色不好,问:“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乔伊放下刀叉,捧起水杯抿了口,唇色苍白。她闭上眼摇摇头说:“没什么,可能是天气不太好,觉得有点头晕。”
“最近温差大,早晚要注意穿衣。”贝思南叮嘱道。
乔伊点点头,对她感激一笑。
乔伊没什么胃口,决定再吃一点就结束午餐。贝思南坐下后手机响声没停,她拿起刀叉又放下,眉心蹙着,那头像是在催促,事情紧急。
乔伊说:“思南姐,要是有事你先上去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贝思南低头飞快地回复消息,抱歉地说:“刚才家庭医生打电话来,说我妈妈身体不舒服,我下午可能得请假回去看看她。”
“这样啊”
贝思南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封先生今晚要和美国科研中心那边开视频会议,这是相关资料,很重要,你能帮拿给他吗?”
乔伊接过说:“噢,好啊。你放心去吧。”
贝思南眉目舒展,真心道:“谢谢你。”
吃完午饭,乔伊抱着文件上楼,到封彦办公室门口敲了敲。
“封先生?”
无人回应。
她又唤了声,“封先生?”
依然无人回应。
他应该是出去了。
乔伊找到封彦下午的行程安排。这个点数,他约了各大银行家见面,不在公司。
行程没有注明他的约谈地点,她也忘了留封彦的电话,无法直接联系。
乔伊打电话给贝思南,贝思南大概在开车回家路上,无人接听。
一直等到五点,眼看再有半小时就下班了,封彦还没回来,乔伊估计他下午应该是没有回公司的打算。
这份文件贝思南走前千叮万嘱,说是非常重要,一定亲手交到封彦手上的。
乔伊慢吞吞地收拾好办公桌杂物,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下班。一直磨蹭到六点,办公桌上固定电话响了。
是干洗店的电话,说是前阵子帮封先生清洗的衣服已经处理好了,什么时间方便送回过去。
乔伊心里一动,想到了解决办法。
-
乔伊问干洗店要到了封家地址,匆匆打车过去。
十二月末的天色,六点过一刻便全黑了,眼前是成片精心打理的绿坪,凉亭,石径小路,临岸江景,高楼别墅夜晚昏黄路灯洒落,一片温暖。
封家在明景公馆7栋,外头有门禁,偶有几辆豪车驶入,大门恭敬敞开,其余时间把守严格,隐私性极强。
乔伊想跟在一位中年妇女身后溜进去,脚才迈出一步,便被保安火速冲出来制止:“诶,等一下,你干什么的!”
乔伊立马顿住脚,哂笑:“我是来找封先生的”
保安上下打量她。女孩子眉清目秀的,外边是件白色羽绒,下身是牛仔裤和小短靴,看不出牌子,有点朴素。不像住在这里的人。
保安只当她是来捣乱的,“找封先生?你是哪位?”
乔伊尴尬地说:“我算是他新聘的助理。”
“助理?”保安更加怀疑,“封先生只有两位助理,一个姓陆,一个姓贝,我都见过,不长你这样啊。”
乔伊头痛:“所以我才说我是新聘的嘛!”
保安还是不相信。
乔伊努力解释:“之前风向官博上有提过我的名字,不信您可以上网看一下”
保安:“我这把年纪了,不玩什么微博的!”
乔伊:“”
保安念叨着往回走,不时回头剜她一眼:“知道一年到头想混进来找封先生的人有多少吗,都能围着珠江沿岸绕三圈了,你们这些年轻的小姑娘,一天到晚放着正事不干,专干这种浑水摸鱼的事。去去去,别捣乱!”
乔伊:“”
行吧。
横竖是解释不通了。
进不去里面,乔伊只能站在路边干等,不时驶进汽车,她伸长脖子张望。
车里总不是那个人。
乔伊叹了口气。
这附近也没坐的地方,又怕错过他的车,不敢走远。站了一会儿累了,乔伊索性蹲下来,抱着腿无聊开始数天上的星星。
天气预报说最近这半个月都是雨天,降水充沛。果不其然,没多久天空便飘起了雨。
雨势不大,毛绒绒的,却很密集,几星几点洒在她发丝眼睫上,微微湿润。
-
封彦和银行家结束会谈已经很晚,下雨的夜晚天色更加深浓,街道只有三两路人。司机开车驶进公馆,隔着车窗,隐约看见路边蹲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封彦眸光一滞。
“靠边停一下。”他对司机说。
乔伊不知道自己在外面等了多久,反正感觉已经过了好久好久,天上寥寥几颗星被她反复数了好几遍。她一直蹲在自己的萝卜坑里,腿麻得失去知觉。
呼吸喷洒在寒夜里,化成一团团蓬松氤氲的白雾。
她看了眼手机,简直要命,就剩下8度了,怪不得这么冷。
乔伊吸吸鼻子打算起身活动活动,可蹲得太久,双腿不听使唤。身体又被冻僵硬,磕磕地抖着。
忽地,头顶一道阴影落下,遮去她眼前视野。她松怔抬头,男人的身影被夜色修剪颀长,站在朦胧细雨中,灯光自他肩头泻下,柔和了他原本过于清冷的气质。
他眉心微蹙,漆黑的眸子正由上而下地盯着她,神情复杂。
“你就这么喜欢蹲在路边上?”封彦问。
看见他,乔伊觉得自己终于完成了党的光辉使命,冲他灿烂一笑,露出八颗洁白闪亮的小碎牙:“封先生,你回来啦?”
封彦:“”
封彦顿了顿,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乔伊开心地说:“等你回家呀。”
封彦:“”
乔伊在地上挣扎了几下,发现自己的腿是真没知觉了,起不来。她悻悻向他求助:“封先生,您能拉我一把么,我蹲太久,腿麻了。”
女孩子长发被风吹得有些乱,小脸微白,像那些被遗弃的,蜷在路边苦苦等待没良心主人回头的小动物。
她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路灯光影在她乌黑眼瞳中流转,像是被打碎的琥珀。
封彦唇角一抿,伸手托住她胳膊。她太瘦了,他的手一握就能圈满,似乎也没什么重量,轻飘飘的,毫不费力地一提,便将她扶起。
乔伊揉着麻掉的小腿,将文件给他:“这是思南姐让我交给您的,说是很重要。”
女孩子指尖泛着白,在室外呆得久了,血色仿佛被冷风带走。
封彦接过文件,蹙眉问:“你从几点开始等我的?”
乔伊吸吸鼻子,回想了一下,说:“大概六点半”
封彦看了眼腕表。
现在九点半了。
三个小时。
这样的天气
他眉心蹙得更深,“你就不知道给我打电话?”
乔伊眼睫一垂,黑漆漆的睫毛浓密而长,像两片蝴蝶翅膀,在眼睑下方投了一圈细碎阴影。绒雨融化在上头,微润潮湿,看上去异常可怜。
“您也没告诉我您的电话呀。”她嘟哝道。
封彦:“”
封彦呼吸深了,说不清是无奈还是被她的智商折服:“前台有我电话,你也不知道去问?”
乔伊恍然大悟,“对哦,我怎么没想到呢!”
封彦:“”
乔伊冻得不行了,搓搓手,往里头呵了口暖气说:“文件已经带给您啦,我就先回去了。”
她说完转身,双腿的麻痹还未完全散去,外加没吃晚饭,低血糖脑袋一晕,身体不稳地晃了晃,竟歪倒朝他那边栽去。
封彦一愣,条件反射去扶她。乔伊心里惊住,可无法控制身体平衡,手在半空虚抓了一道,恰好牵住男人颀长的指端,脑袋撞进他怀里。
两人变成了面对面牵手拥抱的姿势。
男人温暖的体温隔着衣衫熨帖在她的脸颊,那一丝淡淡的木香又被无限放大,毫无间距地贴近感官。
乔伊顿时整个人都清醒了,可脑袋却晕得更厉害,血气蹭蹭往上涌,脸颊滚烫滚烫。她赶紧从他怀里直起身。
手脚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放,慌张地捋了捋头发,“封先生”
她原本就是白皙的肤色,因为受惊而显得更加苍白。她太冷了,两片薄薄的唇抿在一起,却阻挡不了下颌的颤抖。
封彦的手自然垂落回身侧,袖口下的指尖微微蜷起。女孩子的手小小软软的,冰冰凉凉。触感烙印在上面。
他看着她,忽而声音也轻了。
“冷不冷?”
乔伊怔怔的,还在挠自己头发,“不、不冷”话没说完,鼻尖一凉,没忍住,“阿嚏——!”
封彦:“”
封彦抿住的唇线不觉加深。
乔伊垂下眸子,声音低低的:“我先回去啦。”
这回她打算走得慢一点儿,以免自己又腿软脑袋发晕,不小心撞到什么。
还没迈步,男人开口道:“跟我上去吧。”
乔伊怔住:“啊?”
封彦说:“不是还没吃饭?跟我上去吧,有个人应该也很想见你。”
第12章
穿过前庭花园,轿车驶入车库,管家在外头迎接。
夜晚安静,路灯将黑暗剪开一小圈光明,绒绒细雨被镀上一层金色亮泽,风吹斜飞,像是一片片漂亮的花蝴蝶。
屋内灯火明亮,五层高的别墅在夜晚像个闪闪发光的珠宝盒子。
整体是欧式的装修,优雅精致。左手边二层而下的大跃窗,铜艺弯钩将窗纱轻轻一挽,玻璃干净,外面的人工湖和石亭小路笼罩在朦胧烟雨之中。
梁姨接过封彦的大衣。他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女孩子,屋内的光芒落入她眼里,像是住着星辰,明亮明亮,正好奇地四处打量。
雨势虽然不大,她在屋外待得久,总归是淋了雨,头发和外套湿漉漉的。
“给她准备一套新的衣服。”封彦说。顿了顿,又开口,“还有姜汤。”
梁姨应是。
乔伊微微一怔,侧头看他。男人神色平淡,与平常并无不同。可屋内有暖气,很快便化去了身体上的寒冷,渐渐的,心头也随之温暖起来。
乔伊脱掉淋湿的外衣,梁姨伸手要接,她不太好意思:“不用了,这个我自己拿吧。”
梁姨:“没关系的,让我帮您吧。”
两人一人拽着外套一角,一来一回,跟拔河似的。
封彦说:“湿衣服穿了会着凉,给她吧。”
乔伊脸颊又是一热,对他仿佛有种天然的服从,便松了手。
她跟在他身后上楼。楼梯铺了厚地毯,吸去脚步声。一路上去,墙上有摆画,有雕工,龙形和各类花卉的图纹,手艺精美。细节处尽显主人的品味。
乔伊一路左顾右看,没留神身前的人在一扇门前停下,脚下没刹住车,竟直挺挺地撞进他后背。
男人的后背宽阔温热,柔韧有力,她足足比他矮一个头,她这一撞,整张脸都埋了进去,檀木的香味更加浓烈。
封彦身影一滞,在门前顿住,回头看她。
女孩子鼻尖撞得红红的,连带脸颊也红红的,指着走廊一角慌乱地解释:“我刚刚在看那个花瓶没看见”
封彦半晌没出声,回过头去,落上金属门把的指尖稍作收紧,往下一扣,门被推开。
他往里走,身后的女孩子便也埋着脑袋,乖顺地跟在他身后。
直到他拿遥控器开了灯,柔色的灯光温暖了四方,一张书桌,沙发,椅子,浴室,大床,衣柜一丝幽幽谧谧的,与他衣衫上相同的木质香,实在太过暧昧。
乔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跟着进了他卧室!
她原地呆滞三秒,脑袋轰隆一炸,条件反射想转身出去,可身后的门自动合上了。
啪嗒。
轻轻声响。
乔伊:“”
乔伊一时出去也不是,留下也不是,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紧紧捏着自己的衣角。
慢慢地,一层暖色浮上她的脸颊和耳尖。
封彦原本是想回屋处理些事,让她在外头自己玩会儿,没想她无意识地跟了进来。
这屋子隔音太好,关了门外面声响便听不见任何。见她紧张得像根立正站好的胡萝卜,几秒无言安静后,封彦下巴点了点沙发方向,嗓音平缓:“坐吧。”
乔伊不吭声了,规规矩矩地挪着步子过去坐下。
封彦刚才在外面也淋了些雨,衬衫微潮。他去衣柜取了衣服,到浴室更换。
过了会儿,男人走出来,身上换了套浅灰的居家服。柔软衣料勾出他窄腰长腿,锁骨线条平直,肌肉纹理明晰,身躯修长有力。
他拿毛巾随意擦拭着发,发丝稍乱,柔软却蓬松。
换下平日严谨齐整的西装,没了冷淡疏远,气质都变得柔和起来。
他这副私下的打扮,她还是第一次见。她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小秘密,心头微躁,脸也很烫。怎么也坐不住了,也不敢看他,干脆站起来在屋内乱走乱看。
幸好他卧室够大,不至于局促。
封彦也察觉她的尴尬,没说什么,走到书桌坐下,开电脑检查邮件。
他是个安静少话的,不开会不出席公众场合时,能独自静坐一天处理公事,哪怕屋里多了个人,很快便能进入若无旁人的工作状态;乔伊却不行,她从小活蹦乱跳得很,跟多动症似的,在一个地方待不住,屁股也坐不久,要是两个人在一起有半分钟不说话,尴尬癌能直奔晚期。
她溜达半会儿,实在忍受不了屋内寂静,没话找话道:“对了您说有人想见我,是谁啊?”她眼珠子转转,忽然惊恐道,“该不会是那个泰国人吧?”
封彦顿了顿,说:“不是。”
“不是泰国人”乔伊追根问底,“那是谁?”
封彦手头忙着,淡道:“等下你就知道了。”
“为什么要等下?”乔伊不理解,“我现在就想知道。”
“”
封彦略略无语地看她一眼。
乔伊还要问:“对了,您”
“Joey.”他忽然开声。
“嗯?”
“以后跟我说话,不需要用‘您’。”封彦看着她说,“你今年二十一岁,我只比你大七岁。”
乔伊慢慢眨了下眼,然后又慢吞吞地“噢”了声,不知道为什么,心头有些莫名的小雀跃。
少了那层敬语的束缚,她说话放松起来,也没了刚才的紧绷。
她在屋里溜达着,随口问:“封先生,你为什么不喜欢吃甜食?”
封彦回着邮件,头也不抬地答:“没有为什么。”
乔伊:“可你是O型血,你为什么不喜欢吃甜食?”
封彦:“”
封彦觉得这个问题毫无逻辑:“O型血就一定得爱吃甜食?”
乔伊有理有据:“听说O型血是甜的,你不适当补充点糖分,怎么维持身体的甜度?”
封彦抬眸,“甜的?你喝过?”
乔伊歪歪脑袋:“没呀,你又没让我尝过。”
封彦挑了挑眉。
乔伊说完就想扇自己嘴巴。
她一天到晚这么大舌头干什么,叭叭的说话比脑子转得还快。
她自觉说话越了线,悻悻侧目瞄他,封彦早已收回目光,专注屏幕上,偶尔指尖在键盘上飞快敲动的声音。微微蓝光反射,男人面容平静,似乎并没有在意她刚才的话。
乔伊心里松了口气。
他在工作,她也不好打扰,就自己在屋内转转。
没走几步,肚子不听话地发出一声咕叫。
房间安静,这一声响异常明显。
乔伊脸一红,下意识看向他那边,发现他也正看着她。乔伊尴尬癌都犯了,赶紧解释:“我不是!我没有!刚才那声音不是从我肚子里传出来的!”
封彦道:“这屋里就我们两人。”
乔伊:“”
乔伊不吭声了,觉得羞耻,她是仙女啊,怎么能发出这么奇怪的咕叫。啊,真是太毁形象了。
她现在只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封彦看了眼时间,梁姨还没备好晚饭。他想起什么,稍稍侧身,拉开书桌最下层的抽屉。
之前他去德国,那边有家糖果工厂的老板硬是给他塞了一罐,回来后他也没在意,随手扔在柜子里。
他拿出来,沿着桌面推至她那边:“爱吃这个?”
瓶身剔透,做成了很可爱的小熊形状,圆圆的眼睛鼻子,头顶戴着一只咖色小帽,姿态端坐。里面装着五颜六色的糖果,颜色漂亮。
乔伊眼睛一亮,笑起来:“爱吃!”
她拾出一颗放入唇间,草莓甜丝丝的味道在味蕾四散,饥饿感顿时缓解许多。
封彦对糖果这类小零食不大感兴趣,按外观看,这瓶应该是水果糖,各类颜色对应各种口味。
她虽然对各种口味来者不拒,但也有特别偏好的。
见她塞了好几颗淡红色的进嘴巴,封彦随口一问:“爱吃草莓?”
乔伊点头,“嗯,对啊。”
封彦淡淡“嗯”了声,没多说,注意落回工作上。
乔伊抱着糖罐子在屋里溜达,走到一处,发现壁上挂了幅画。
乔伊停下脚步,端详半会,轻声说:“这是意大利画家阿戈斯蒂诺的画。”
女人站在海湾港口,回眸一瞬,长发扬在风里,赤。裸的身体裹在残破的布中,怀里抱着一个刚满月的婴儿。身后是墨蓝色的大海,战火硝烟充当背景,她眼中有泪,优美又哀伤。
封彦顺着她声音望过去,女孩子站在水晶灯盏下,乌黑的眼瞳光影流转,像一轮恣意悠然的水墨画,秀美而安静。
她右手向后一弯,随意挽住自己的左臂,平直后背收紧,两片蝴蝶骨在薄薄的衬衫下翩翩欲飞。
声音很好听,软糯而轻,像刚刚织好的草莓味棉花糖。
封彦一时晃神,想起某些往事。那时,女孩子不过五岁,总是喜欢跟在他身后,缠着他讲每一幅画的来历,故事,他给她讲述,她便安安静静托着脸颊坐在他身旁听着。
他问:“喜欢这位画家?”
乔伊沉浸在眼前的画中,没留意男人神情的细微变化。她点点头,随之又摇摇头,“这幅是《海上盛景》,也是阿戈斯蒂诺一生中最负盛名的作品。”
画中的光线和阴影处理近乎完美,衬托出女人美丽的躯体和面庞,神色灵动,起初面世便轰动一时。
她有些遗憾地说:“他原本应该是很有才华和天赋的画家在那之后却终日沉迷烟酒赌博,很年轻就染病去世了。”
在油画面前,她专注认真,不像平时那般多话而毫无逻辑。
封彦沉吟片刻,忽问:“为什么想学油画?”
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对她来说却有难度。乔伊思索了一下,慢慢地说:“我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对油画感兴趣的好像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会画画。”
她微微拧眉,试图回想起一些童年时的事,“我记得,是有个大哥哥教过我”
第13章
乔伊不知道封彦为什么会忽然问起她学画的事,只是听见她的回答那刻起,他眼里的神情似乎微微变了。
她说不清那是什么,遥远的,温和的,疼惜的,还有一丝愧疚
封彦问:“小时候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乔伊徒劳地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可那些画面太过模糊,捉摸不到。她摇摇头:“没有,我记不清了也不太记得那个大哥哥的样子了”
梁姨在外面敲门。
“封先生,晚饭准备好了。”
乔伊一愣,指着门口,“我去开门?”
男人方才那一丝不同于常的情绪已经恢复,平静道:“去吧。”
乔伊小跑去开门。梁姨拿着给她更换的衣服和姜茶站在外面,看见她出现在卧室内,稍一愣,“乔小姐。”
乔伊接过姜茶道谢,听梁姨问:“您是封先生的女朋友吧?”
乔伊呆了呆,杯中姜茶滚烫,热气蒸上来,好似她脸上温度也滚烫了一些。
她连忙摆手:“我不是”
“不是吗?”梁姨琢磨着,“不可能呀”
“什么不可能?”
梁姨说:“封先生从来不带女孩子回家的。”
乔伊一怔,胸腔里有什么突地咚了一下。
她脚下棉拖鞋左边蹭蹭右边,还局促着呢,里面的人走出来,“去把衣服换了,别穿湿衣服。”
乔伊侧头看他,神情怔怔的。封彦见她没反应,下巴点了点梁姨拿给她更换的衣服,“快去。”
“噢。”乔伊抱过衣服便匆匆跑了。
脚步飞快,跟只窜进草丛的小兔子似的。
跑进更衣间,乔伊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双颊红扑扑的,眼睛也很亮,心情像是被人扔了一把跳跳糖,被甜蜜的糖晕染,噼里啪啦炸开了欣喜的花。
她唇角不住地上扬,眉眼弯弯。
梁姨看着乔伊一溜烟跑走的背影,宽慰地说:“封老先生看您带女孩子回来,一定很高兴。”
封彦手落进裤兜,往楼下走,“他是会很高兴,但不是因为你理解的那样。”
“她不是您的”
“不是。”
梁姨更加不明白了。她算是封家的老人了,封家这代只有封彦一个独子,梁姨是看着他长大的。董事长身体尚可时,忙碌于集团上下事务,父亲也同样是工作狂,常年驻留风向海外科研基地,母亲又是外交官,逗留国内的时间寥寥可数,自然对他顾及有限。
可这小少爷的性子偏偏与同龄那些顽劣的富家公子哥不同,从小便独立理性,任何方面都俱善俱全,仿佛没有童年稚气和年少张狂的阶段,一夜之间便长大成熟,父辈严格,却也挑不出他任何毛病。
后来封老因为身体问题对集团事务渐渐力不从心,封彦便顺理成章担起这份重担。董事会因他过于年轻而质疑时,他几项重要决策却凌厉果决,以最快速度稳定局势,堵住悠悠众口。
不是不好只是在旁人眼里,他太过冷情冷性,家庭和情感观念十分淡薄,加之商场如战场,人心叵测,他惯于防备,将心思藏得太深。感情于他而言,只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梁姨从来没见过,封彦会对哪个女孩子如此上心,更不要说语气中那一丝若有似无的温柔。
封彦楼下到一半,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乔伊换好了衣服,一蹦一跳从上边下来,长发和裙摆随着她的步子轻轻飘动。
封家没有常住的女客,衣服是梁姨临时在外面商场买的,她有个和乔伊差不多大的女儿,身材也相仿,所以给她准备的裙子十分合身。
她很瘦,纤细腰身被收进淡紫色的羊绒连衣裙,裙摆自下如泡沫散开,恰好覆过膝头,一双白皙的小腿骨肉亭匀,秾纤得度。
脚丫也小小的,踩在棉拖鞋里,在木质楼梯上踢踢踏踏。
她眉目生得清秀,本就是清丽明媚的长相,一丝一毫的情绪都是藏不住的,此刻她心里高兴,唇角扬着,眼里也亮亮的。
封彦停下等她,随口一问:“有这么高兴?”
最后两格楼梯,她两步并作一,像只小兔子一样轻盈地跳到他跟前,木质的平台咚的一震,她得意忘了形。双手背在身后,肩膀一收,笑眯眯的:“对啊。”
封彦看着她,有几秒无声,继而下楼道:“不饿?去吃饭吧。”
“诶!”
乔伊欢快地跟在他身后,到了一层最后两格楼梯,她还挥着胳膊要跳,封彦伸手轻轻在她胳膊上拦了一道:“客厅没铺地毯,大理石很滑,别蹦了。”
男人用力不深,五指硬朗的骨节隔着衣衫的料子烙在她胳膊上,稍稍一握,温度清晰。
乔伊顿时像被按下暂停键,抬到半空的腿滞住。
只是一瞬,他挡在她胳膊上的力度很有分寸地松开,手重新落回身侧。
乔伊捏了捏自己耳垂,咕哝说:“好吧,不跳就不跳了,听你的。”
封彦瞧她一眼,她脑袋埋得低,半张脸蛋儿藏在发丝后边,露出半抹精致光洁的下巴尖,长睫低垂,开成浓稠的扇形。一轮白软的耳廓粉红粉红,像软软可口的草莓糯米糍。
她安静不说话的样子,倒是和平时嘴皮子伶俐的模样不同,很有乖巧的欺骗性。
封彦也不知在想什么,极淡地牵了下唇。
-
吃完饭,天色已经很晚,封彦上楼换衣服,乔伊便坐在客厅沙发无聊玩手机。
外面有人进来,梁姨喊了声“封老先生”,乔伊顺着声音回头,那人年龄有七十了,两鬓斑白,但精神尚可。
乔伊以前经常在新闻杂志上看见他,风向董事长,当初一手创立风向这个商业帝国的人,封弋。
好歹是她现在顶头的大老板,乔伊赶紧起身,“董事长。”
封弋看见乔伊,神情略微激动,他上了年龄,腿脚不太方便,杵着拐杖走得很慢,却支开了身旁搀扶的人。
他来到她面前,牵起她的手,苍老而粗粝的手颤抖着,“涵涵”
乔伊一愣,“涵涵?”
封弋眼里是如见故人的激动和感触,又有些遗憾地说:“以前的事你真的都不记得了?”
他叹气,又拍拍她的手,关怀问:“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乔伊一头雾水的:“我吗?我一直都过得挺好的,不过”
不过这位董事长是怎么回事啊虽然早就听闻董事长心慈人善,向来重情谊,对待下属也十分宽和亲厚。
只是这也太亲切得过了头了吧他们才第一次见面而已。
封弋还想说什么,封彦换好衣服,从楼上下来:“人头一回来,您别吓着她。”
封弋意识到,略微有些遗憾,眼中却放心许多。他和蔼道:“人没事就好。”
护工过来提醒封弋吃药,封弋嘱咐道:“好好照顾她。”
封彦没说什么,淡淡地应:“知道了。”
乔伊不解地看他,神情询问。封彦拿了车钥匙,说:“太晚了,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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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窗外风景如水如光,飞速掠过,明暗交错的残影划过男人英俊的侧脸。他轮廓本就深邃,月光再一镀,肤色近乎苍白的冷,五官阴影很深,看不清神情。
里面闷热,车窗落下半截,风吹进来,扬起他的发。
男人一手搭在车窗,无话,私下的模样不同平日公众场合那般端肃严谨,气质随性一些,有种富家公子哥儿特有的清冷和慵懒。
眸光极淡,像雨后洗涤过的天青色,偶尔几许路灯掠过他眼底,波澜不起。
他似乎并没有向她解释刚才那段令人匪夷所思的对话的打算。
风吹着,乔伊感觉小腿那块凉凉的,伸手去摸,才想起换下的衣服落在了他家里。
“啊,我的外套!”
封彦看了眼导航,明景公馆和大学城距离稍远,这头再折返回去,要将近一小时,现在已经快十点了。
“明天我让人送去你住的地方。”他说。
“噢,也可以。”乔伊说。
封彦见她向下扯着裙摆,想遮住下边的小腿,估计是冷了。他侧身在后座找了找,之前车上恰好放了一件备用的西装。
他把外套给她,“冷的话先盖着。”
乔伊一怔,接过来。
他又随手关了车窗。
外套面料手感很好,走线精细,看不出牌子,应该是请裁缝度量全手工定制的。覆在膝头,能将她整双腿都裹起来,寒意一下子便被隔档在外。
乔伊捏着外套一角,犹豫许久,开口:“那个想见我的人,就是封老先生吗?”
封彦顿了顿,道:“是。”
拐弯路口,他打了转向灯,扶在方向盘的五指稍一撑开,抹着方向盘划到底端,而后一松,方向盘便又自然而然落回原位。
骨节颀长硬朗,有种成熟男人独有的性感。
哪怕深夜马路车辆很少,他开车也十分平稳。
驶入住宅区,两侧路灯渐渐明朗,却依然照不清他的神情。
乔伊问:“可是为什么?他刚刚喊我涵涵?”
封彦没说话。
乔伊又问:“他是不是把我认错成别人了?”
奇怪的是,当时封彦并没有替她解释。
车内安安静静。
不知过了多久,乔伊听见他说:“是以前邻居家的一个妹妹。”
乔伊怔住:“妹妹?为什么会以为我是”
“你们长得有几分相似。你可以这么理解。”
“”
这个理由似乎十分充足,可乔伊总觉得哪里有墟怪,她又说不上来。
乔伊回想他们刚才的对话,董事长为什么会让封彦好好照顾她?还有看见她时,眼里异常的激动。
“那那个女孩子,现在呢?”她本能问。心脏像是被什么揪紧,怪异,却忍不住想要探索。
封彦沉默良久,开口:“她死了。”
乔伊心底一颤。
“死了?”
“十五年前,她出了一场很严重的车祸。”封彦说。窗外树叶被吹起翻飞,随着风流卷入浓墨般厚重的夜里,消失在他视野更深之处。
“我爷爷一直觉得有愧于她家,想要补偿。他把你当成了那个女孩子,才会有那样的反应。”
他嗓音平静,听不出丝毫情绪起伏。可在说这些话时,乔伊在倒后镜中,看见他眼里闪过一丝真切的遗憾和愧疚,又有意味不明的补偿和释然。
车停在公寓楼外,发动机的声音静下,四处静悄悄的,深冬的风凌冽,拂过树叶窸窣作响。
封彦说:“到了。”
乔伊没动,还在想刚才的事,慢吞吞地问:“所以让董事长以为我就是那个女孩子,也在我的工作范围内?”
封彦顿了顿,说:“你可以这么认为。”
她不知在想什么,问:“那,封先生你呢?”
“我?”
“之前你帮我,也是因为那个女孩子吗?”
封彦看她半晌,嗓音平缓地说:“我说过,这只是我们之间的一场合作。”
乔伊抿抿唇,倔强地道:“我又不是傻子。我在新闻里也了解过关于贝沙岛项目的事,拔隆达是泰国赫赫有名的富商,贝沙岛度假村建设投资巨大,一期工程投入就将近47个亿,拔隆达也许是真心喜欢我的画,可我也没有那么盲目自信,认为只是因为我的一幅画,就能让拔隆达决定这么重要的商业合作。”
封彦没反驳,眼眸很浅一弯,略微戏侃:“看来你对自己的水平很有自知之明。”
乔伊涨红了脸,被惹恼地瞪他,“你不要趁机打击我,我只是比较谦虚!”
乔伊捏着膝头的西服外套,面料看似硬朗挺括,实际却柔软,温暖。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他帮她处理的画,雨夜里的毛巾,给她开的暖风她忽而轻声说:“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帮我但我觉得,像你这样的男人”
她欲言又止,说着说着便不说了。觉得自己有些大胆,有些越矩,林荫被夜风吹得刷刷作响,像是也拂过心里某处,随着落叶不安而悸动地飘摇。
车厢那么小,她声音轻轻却清晰。
封彦等了半会儿,她没再说下去。他一下竟想听完这话的答案,侧眸看她,“我哪样的?”
乔伊顺着车窗向上望,雨后的天空墨蓝如洗,浩瀚无边。苍穹尽头之处,深不透光,唯独一颗寒星高挂,遥远却闪耀。
她望着望着,出神地说:“想知道吗?”
封彦挑眉。
也许是夜晚降低了人心的防线,她竟大胆了许多。
乔伊笑容一咧,冲身旁男人神秘兮兮地勾勾手指,“你靠过来一点,我就告诉你。”
女孩子眼底清亮,像铺了层细碎星粉。她太过简单,那些盈满恶作剧的孩子气,总是一眼被他看穿。
封彦没有动作,就这么静静悠然地瞅着她,想看她在他眼皮子底下还能变出什么花来。
乔伊见他不上当,被看得有些窘了,脸上一烧,羞愤道:“你、你看什么呀!”
下一秒,他竟很轻地笑了下。
乔伊的眼睛微微睁大了。
男人骨节颀长的手落下,划过安全带的扣合,向下一压。
啪嗒。
乔伊心头的弦仿佛也随之一颤,余音阵阵。
男人脱离了安全带的束缚,像脱笼而出的野兽。月光流水般泻过他肩头,男性硬朗宽阔的身段投下暧昧不清的影,挡住了她全部的视野。
她视线所及之处,是男人领口斯文又齐整的温莎结,绀蓝色压纹的领带,修长的颈脖和清冷的下颌线条,逐渐放大靠近以及那一丝清淡的檀木香,隐隐约约,撩人于无形。
乔伊捏住椅垫的指尖不觉收紧,脊背都僵住了,她下意识往后躲,可车内空间实在太小,她倒进软软的椅背里。
男人的手擦过她的耳畔,摁在椅背上,人朝她逼近,高大的阴影霎时将她堵在狭仄的车角。
“躲什么?”
封彦低头瞧她,漆黑的眸锐利而危险,仔细端详着女孩紧张的神色,嗓音淡淡。
乔伊紧张地咽下一口唾沫,心跳如鼓。呼吸都不敢太过用力,小心翼翼的,目光被他捕捉,挪移不开。
她只是胆子生了毛,随口一戏,想他平日总是那样端重冷淡,哪里知道他竟会把她的玩笑当真?
眼看两人的距离就要越过安全的防线,乔伊忍不住轻声喊他:“封先生”
女孩子声音软软糯糯,带着一丝自己也没察觉的可怜兮兮的哀求。封彦莫名被刺激得瞳孔一缩,衬衫领口上的喉结缓慢滚了滚,眸色深了一度。
半晌,他竟无声笑了下,唇角戏谑的弧度带着难能一见的纨绔邪气。
咫尺之隔间,他的唇几乎要贴上她的耳畔,压低了声息道:“不是有话要告诉我?怎么,不说了?”
第14章
男人微凉的唇瓣极轻地擦过她耳畔, 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气息温热, 与自己近在咫尺。
乔伊身体猛地一颤,对上他清黑的桃花眼,唇角弧度几分疏懒几分邪气, 她哪里见过他如此没正形的样子,吓得浑身汗毛顿时炸了一圈。
“我”
乔伊脸红得快滴血, 嘴唇磕磕地抖了好几回, 半句话都没蹦出来。她刚刚讲话不经脑子, 哪想他竟会真的靠过来,整个人都慌了, 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不记得自己要说什么。
封彦被她这副要死不活的表情闹得无声弯了下唇,她涉世未深,哪里经得起他这样逗弄。他也总不至于把一个小孩儿的玩笑当了真。
半晌, 他直起身,与她重新拉开距离。
“行了,不逗你了。”封彦说。
眼前沉沉的阴影卸去,视野重新回归明亮。男人又恢复成平日的清寡冷淡, 随手理了理身前略微松懈的领带, 将安全带重新扣合,点火, 动作流畅而冷静。
只剩那一缕幽暗撩人的木质淡香在车内久久不散,危险且诱人。
乔伊人还是懵的, 怔怔坐在原地,脑袋像轰炸后的乱七八糟。他扶在方向盘上的手指轻轻敲动,逗猫似地在她面前弹了两下。她顺着他小臂的方向望去,对上男人略略带笑的眼:“今晚是不打算回去了?”封彦说。他朝她公寓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乔伊这才猛地反应过来,脸上红潮又起。登时清醒道:“回!回!”
她羞耻得说不清话,仿佛面前坐着的是什么洪水猛兽,再和他多待一秒,八成得被他生吞活剥。
她飞快解开安全带,攥上自己的背包,开门下车,连再见也顾不上跟他讲,逃窜似地扎进居民楼。
这边是老式的楼梯房,建成好一段时间了,没有安装电梯。因为高楼层的租金会相对便宜,乔伊当时就挑了七层。
以前中途她还不免停下来喘上几口,今天她屁股后边却像点了支窜天猴,咻的一下冲上楼,气都不带喘的。
行云流水地拉开铁闸,掏钥匙,开门,进屋,关门,脱鞋,直奔卧室。
小小只的身影猛地一蹦,整个人扎进被窝里,拿枕头闷住自己的脸。
露在外边的那一小截耳朵尖通红通红,脸埋在枕头里呜呜嘤嘤的,小腿在被子外面,崩溃又羞耻地踢来蹬去。
过了会儿,楼底传来汽车启动的声音,渐行渐远,想他应该是走了。乔伊才慢吞吞地从枕头里抬起头,眼尾稍稍发红,秀气的五官不是很情愿地皱着,乌黑眼瞳却水光明亮。
她趴在枕头上,慢慢纳出一啖闷气,两只胳膊环抱着自己,下巴搁在小臂上,没来由地出神。一歪脑袋,视线落在包包里的那罐小熊糖果。
圆滚滚的身材,圆滚滚的眼睛鼻子和嘴巴,脸颊还飞着两朵羞涩的小红云,里头装着各种各样五颜六色甜蜜又好吃的糖果。
乔伊把小熊放在床头桌上,月光越过窗棂,洒在晶莹剔透的琉璃瓶身,在夜里像一块闪闪发亮的水晶宝石。
她就这么呆坐着盯了它半会儿,小熊的表情欣喜娇羞,圆圆的眼睛笑盈盈地和她对视。
忽地,她不知想到些什么,眉心娇嗔地一蹙,微微撅唇,伸出食指往它圆滚滚的肚子一戳,声音轻轻的:“看什么看呀,凑不要脸。”
小熊应声倒下,哐当。嘿,被她打败了。
乔伊满意了,朝后大字型一躺,倒进软绵绵的床里。今天在外面折腾了一天,她却没有疲累的感觉。甚至,有汹待明天快点到来。
她拿棉被裹住自己,半张脸遮在里面,小扇子般浓密的眼睫在黑暗中轻轻眨了两眨,缓缓地,唇角扬了起来。
-
第二天,乔伊光荣感冒了。
闹钟如期响起,纤细手臂从被窝钻出来,在床边摸索几下,找到源头,往它脑袋啪叽一摁。耳边重新归于清净。
“阿嚏——”乔伊重重吸了两下发红的鼻尖,抽出纸巾一擤,顺利包出了从半夜到现在第二十二只馄饨。
前几天淋了大雨,昨晚又在寒冬细雨里蹲了那么久,不感冒才怪。
乔伊叹了口气,掀被子起床洗漱。
今天难得没赖床,还比平时早起了半小时。
她走到阳台,拉开遮光窗帘。
连续几日的阴雨连绵,天空终于放了晴。拨开灰霾浓雾,天空是饱和度很高的蓝色,没有一丝云絮杂扰。
淡金色天光穿过窗纱,屋内一片堂亮,像是铺了一层质地柔软的蜜。
乔伊脱掉睡衣,顺手想拿床头的背带裙换上。指尖触上微微粗粝的牛仔布料,又有些犹豫,拎着那件背带裙在身前左右比划半会儿,自言自语地嘀咕:“是不是有点太幼稚了?”
她骨架子本来就小,五官也更偏清丽秀气那一挂,再穿个稚气的牛仔裙,走在路上就跟偷偷逃课跑出来的女高中生没什么区别。
而那个男人总是严谨,冷淡,成熟而优雅,给人极强的压迫感和距离感。她穿这样跟在他身后似乎像个小孩子似的。
乔伊不乐意了。
她把牛仔裙收回衣柜,去翻压在最底下的那件针织连衣裙。
这条裙子是双十一的时候舒玫帮她挑的,裙摆镂空的花纹设计,有种若隐若现的妩媚性感。商家例图好看归好看,可上身总感觉过于成熟。当时乔伊觉得不太适合自己,买回来便一直没穿过。
她换好裙子,又化了个淡妆,本身是清丽雅致的长相,略施薄粉更显得灵动秀气。她挑了味道稍微成熟一些的香水,往半空摁了几下喷嘴,人走进水雾之中,轻盈地转了一圈。
乔伊看了眼时间,惊恐地发现自己折腾太久了,原本特地预留出来的半小时所剩无几。她匆匆收拾好背包,踩着双五厘米的小短靴出了门。
人到风向大楼外,乔伊接到了贝思南的电话。
“思南姐?”
贝思南声音着急,“Joey,麻烦你件事可以么?”
“你说。”
“我妈妈昨晚突发心梗,医生说情况不太好,要做心脏搭桥手术,我不放心想留在医院陪她,所以向公司请了几天假。但封先生今天有外出行程,需要有人陪他出席。”
电梯停在一层,乔伊走进去,按了上行。
乔伊昨天看行程安排的时候也有留意,“是风向文化广场揭幕仪式吗?”
“是。”贝思南交代道,“上午十点,封先生要和万和集团主席一起出席文化广场揭幕剪彩,以及公布风向明年上半年主要发展计划。我桌面左手边第三份文件是来宾资料,有他们的名字和信息,你要记好,封先生应酬的时候提醒他。”
乔伊歪着脑袋,用肩膀夹住手机,腾出手在笔记本上飞快记下贝思南说的注意事项,“我记住了,你放心吧。”
贝思南松了口气,“麻烦你了。”
“没事儿。”
乔伊回到公司,找到贝思南嘱咐她的那份文件,望了眼办公室那边,透过半透明的玻璃窗,男人坐在办公桌前惯例查阅早间邮件。
乔伊过去敲门。
“进来。”隔着厚重的木门材质,男人的嗓音平缓而沉淡。
乔伊踯躅着,紧了紧怀里的文件,慢吞吞地扣下门把,脚尖又慢吞吞地朝前挪了一步,像站在潮汐边上伸出一只脚试探的鹄,小心翼翼。
“封先生。”她轻声。
封彦抬眸,门后面钻进来一只乌溜溜的小脑袋,柔软发丝别在耳后,几绺调皮垂落,描出女孩子精致小巧的巴掌脸。
她神色惶恐警惕,像个受了惊的小动物,想动又不敢动的。
显然是因为昨夜的事。
那是他在夜晚一时疏于自制而落下的产物,失了分寸。现在回想,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和一小孩儿的鬼把戏动了真格。
封彦道:“进来,站门外做什么。”
收到指令,乔伊也不好再呆在原地,悄悄吸了口气,压下心头那丝羞耻,开门进去。
“封先生,思南姐她”
“我知道,她跟我说了。”封彦开口。
“那”乔伊抿抿唇,忽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偌大的办公室内安静无声,只有他们两人。男人修长的手搭落键盘,指尖轻却有力,一下下的敲击,声响清脆。胸腔某处的韵律仿佛也随之被牵动。
她想起男人月色下清黑的眼,摁在椅背上凹凸强硬的力度,俯身时落下的高大的影,气息温热却微凉的唇,脸上又是不可遏制的一烧。
她话说一半便静止,紧紧抱着怀里的文件,指甲用力,差点没把文件夹硬生生抠出一个洞来。
封彦见她忽然没了声,望过去,女孩子今天似乎化了淡妆,原本就清丽的五官显得更加精致,双颊腮红稍深,像三月开得正好的樱花。
封彦合上电脑,双手环在身前,朝后懒懒的一倚,有股公子哥特有的疏懒,要笑不笑的:“还是这么怕我?”
“没、没啊”乔伊匆忙解释。
封彦无声看她几秒,忽而起身,朝她走去。
脚下铺了柔软干净的白绒地毯,矜贵的黑色皮鞋踏入其中,无声,缓缓朝她走来。
他身材高而挺拔,肩膀宽阔,站起便遮去了窗外大半日光,女孩子纤细的身躯落入他危险的阴影里,仿佛昨日那幕又要重演。
乔伊心底一震,脑袋顿时警铃大作,他朝她走近一步,她便磕磕巴巴地往后退一步:“你、你要干吗”
一步一步,他近,她退。
直到乔伊脊背撞上门板,咚的一响,再无退路。
男人脚步在她跟前停下,他比她高出太多,两人面对而站时,她要仰头才能勉强与他对视。
这样自上而下的俯视,女孩子本就纤细的身姿显得更加楚楚可怜,一双鹿眼水光灵动,光纹清澈可见。薄唇抿成一道倔强的平线,紧张万分地盯着他。
封彦一笑,低头逼近她,嗓音也压得很低:“怕我?”
乔伊咽下一口唾沫,瞪着眼,气息虚弱:“没”
封彦眉梢一挑,“没有你抖什么?”
“我哪有抖,我”
乔伊话没说完,男人身躯再一次逼近,黑影沉沉而落,遮天蔽日。
英俊的面孔近在咫尺,仿佛极大的冲击波狠狠撞在她心上。
乔伊紧张地闭了眼,别过头。
男人嗓音低沉,有种沙哑的性感,就在耳旁,“Joey.”
“”乔伊没吭声。
“别害怕,我又不会吃了你。”他说。
女孩子双眼紧闭,浓密的眼睫紧贴着下眼睑,颤抖着。
下一秒,他的手穿过她脸侧,衬衫袖口带着一丝干净清雅的淡香。刷地,从她身旁的架子抽出一份文件。
眼皮上黑沉沉的阴影移开。
乔伊悻悻睁眼,罪魁祸首已然回到原位,翻开文件,沿着桌面推至她眼前。
嗓音平淡,公事公办,不带丝毫个人情绪:“下个月10号,风向要举办60周年慈善晚会,需要确定场地,宾客名单,菜单,场刊”
封彦说着,目光落在女孩子哀哀怨怨的小眼神上,唇角略略一弯,“能记住吗?”
乔伊闷不吭声,她算是彻底看穿了这男人恶劣的本质。
她埋头在笔记本上做记录,声音闷闷的:“哦,记住了。”末了,继续哀怨地瞪他一眼。
他是逗她上瘾,瞅着她这副模样,他心情居然异常的好。又道:“晚宴会以拍卖形式进行,Nancy已经和法国现代油画家Thomas Piketty联系,他同意出让自己的画作给我们作拍卖用途,这几天会送到,需要你去跟进。”
“好。”她声音低低轻轻的,像一团软乎乎的小棉花。
平日习惯了伶牙俐齿的人,忽地乖巧不顶嘴了,让人忍不住想用力欺负。
乔伊一一将他说的细节内容记录好,封彦手机响了,陆沉道:“时间差不多了,车在楼下。”
封彦挂电话起身,“走吧。”
走到电梯口,封彦按了下行键,手随意落入裤兜。女孩子抱着文件,安静地站在他后边,纤细的身段投在反光明净的电梯门中。
她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针织连衣裙,略略宽松的领口滑出一段纤细平直的锁骨,颈脖修长,肤色如奶,一双小腿笔直而匀称,落入小高跟的短靴里。
脱去了学生的稚气,有种介乎于妩媚和清纯之间的小性感。
显示板上的楼层数字无声跳动,楼外安静,女孩子轻吸鼻子的声音明显。
封彦侧眸,“不舒服?”
乔伊抓紧时间熟悉今天剪彩仪式受邀来宾的资料,闻声抬头,表情愣愣的,对上男人清寡的眸光,才慢慢反应过来。
“嗯,可能是昨晚在外头待太久了。”她说。
封彦翕了翕唇,正要说点什么,电梯门开了。
这个点数,公司内部来来往往的员工许多,电梯内站了一圈人,见到封彦自然问好。
封彦也礼貌颔首,走入。乔伊跟在他身后。
电梯逐层向下行驶。到了一楼,员工渐渐散出,乔伊一门心思扑在资料上,跟随人流埋头往外走,没留意已经开始闭合的电梯门。
“小心!”
男人低沉声音从头顶落下,乔伊一惊,电梯门险些夹到自己。她吓得一个踉跄,猛地朝后倒,后背撞上男人温热柔韧的胸膛。
耳边哐当一声,有人用手替她挡住了电梯门。
乔伊惊魂不定,男人的手拦在她身侧。他肤色太白,电梯门这一撞,上头浮起的红痕异常明显。
她心虚地道:“封先生”
封彦磨了磨下颌,垂眸瞧她,“走路看路。”
“哦。”她闷闷地应。
新落成的风向文化广场位临市内CBD商业区中心,地理位置优越,是风向投入重资打造的华南地区最大的时尚商业圈,同时亦和万和集团合作,收购重建开发边沿楼盘。
早年这带还有成排低矮的私人建筑和商铺,如今已焕然一新,摩天高楼拔地而起,周边设施一应俱全,尚未开盘,起价便已突破十万每平米。
轿车驶入中心马路,乔伊趴在车窗边看着外头的高楼大厦,曾经颇为特色的旧式楼房已然不再。她有些感慨地说:“我刚考上大学的时候还来这里玩过,那时候的楼还没盖那么高。”
她指着广场边上的音乐喷泉,“就那儿,我记得以前是家雪糕店,我和朋友来玩的时候经常去。店主是个老婆婆,人很好,一家三代都住在这里现在不知道搬到哪里了。她以前说过她在这里住了很久,怎么也不舍得搬走的。”
封彦和陆沉在前坐交谈工作的事,听见女孩子自语呢喃的声音,都顿了顿。陆沉先是舔了下唇,低笑道:“大小姐这么天真啊。”
他声音不大,乔伊还是听见了,不确定他是不是在说自己,可这车里除了司机就他们三人。
乔伊奇奇怪怪地看他一眼。
封彦说:“城区地少人多,地皮越卖越贵,所以发展商建的楼宇越来越高,你所看到的以前老式的楼房、商铺,已经无法顺应时代大流,被淘汰是迟早中事。况且收购方案提出的补偿优越,对于原本居住在这里的人来说,是个稳赚不亏的买卖。”
乔伊听懂了一些,不是很认同:“但那些人在这里住了这么久,自己的家被推倒重建了,就算以后变成了很贵很漂亮的楼盘,当初那份感情和回忆就不在了啊,这种事不能用商业买卖来衡量吧。”
女孩子轻声说着,出神地望着车窗外变得陌生的风景。封彦眸光落在她娴静的侧颜,嘴唇光莹嫣红,鼻尖小小挺挺,睫毛很长,有种稚气的天真。
封彦淡淡道:“任何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事物,都有它相应符合的标码,你所理解的珍贵的感情和回忆,也许对那些看见收购意向合同上巨额补偿金的人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乔伊忽然扭头看他,“封先生,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封彦挑了下眉。
乔伊琢磨着他刚才的话,“你觉得,钱能买断一个人的感情和回忆吗?”
女孩子神情认真严肃,并不像是随口一提。封彦看着她,一时竟没答话。
陆沉轻咳一声,凑他耳边:“你小心点答,送命题。”
车停在广场外围,铁栏外人头攒动,媒体扛着长。枪。短。炮,快门灯光闪烁不息。
楼盘开售将于今日与风向广场揭幕仪式同时进行,封彦也会出席发布会,向媒体公布明年上半年风向主要发展计划。双方都十分重视,场面隆重,安保早在百米外开道。
陆沉下车控制场面,沟通等下发布会事宜。乔伊便跟在封彦身后下车。
男人刚踏上红毯,周围媒体一拥而上,在外围挤挤攘攘。
风向在商界地位举足轻重,揭幕仪式又声势浩大,除却合作的万和集团,赏光参与的商界大腕众多,不少是时常在财经新闻中露脸的熟客。
乔伊头一回见到这么大阵仗的场面,自然有些发怵。
贝思南只跟她说要背好资料,在封彦应酬的时候提醒他。但没说除了这些她还应该做些什么。
现场人流太大,有几家媒体比较激进,见封彦没有答话的兴致,竟好几次想推开保安挤上来。
乔伊心里一急,顶着尽忠职守,收人钱财,替。人。消。灾,老板出钱她出命的中国好员工心态,条件反射冲上去挡在男人跟前。
封彦脚步一滞,看着身前那团冲出来的小小身影,迟疑:“你做什么?”
乔伊展开双臂,把媒体挡在外边,颇有老鹰护犊子的架势,气势昂然地说:“保护你。”
“”
封彦沉默三秒,“Joey.”
“啊?”
“人太多了,跟在我身后。”
“可是”
“听话。”
男人嗓音低沉,现场人多嘈杂,却还是清晰传入她的耳朵。她对他仿佛有种纯天然的服从,乖顺地把手臂收回来,慢吞吞挪到他身后。
还不忘瞪了刚才想闯入内场的记者一眼。
凶巴巴的,看不出还是一挺护主的小孩儿。
封彦无声弯了下唇角。
往内场走,媒体记者被拦在外面,嘈杂声音渐渐被隔绝。距离剪彩还有半小时,贵宾厅内香槟美酒,商界大腕,西装礼服,身旁美女如云。
迎面走来一位约莫四十五岁上下的男子,也是今天特意来参加剪彩的宾客。乔伊记着刚才在车内背的来宾资料,凑到封彦身旁低声提醒道:“蓝色礼服的,何明桓,世兴集团总经理,主要做建材生意,最近想在澳门投资兴建赌场,有意向找风向合作,但是听说他前阵子项目投资失败,欠了好多钱,根本拿不出钱去搞赌场。”
乔伊看见何明桓身旁还有一位女士,继续道:“他左手边挽着的那位,孙芸,SUN当家女主播,情人关系。”她撇撇嘴,“我只在娱乐新闻看到过他们的八卦,没想到真的有石锤。何明桓家里明明有老婆孩子,还整天在采访的时候卖好男人人设,渣男!”
封彦瞅她一眼,女孩子说得绘声绘色的,还带着个人跌宕起伏的汇报语调,讲着讲着竟当真为那男人家里的妻子打抱不平起来,愤愤嘀咕渣男出门摔断腿。
封彦觉得好笑,“平时少看点八卦娱乐,对你没益处。”
乔伊撅唇,“我就看看,不然得少多少乐趣。”
来宾众多,风向作为主人家,封彦自然是人群焦点。不过社交场上大多只是点头之交,人情淡薄如水。
乔伊一路跟在他身侧,低声提醒他每位宾客,资料繁杂详细,她居然没有一点记错的。
“前面那堆,左手边开始数第一个,昌明集团,刘宇,富二代,父辈做实业起家,他去年大学毕业回来父亲公司帮忙,头衔是副总;他旁边的是盛隆集团,王总,王贺”
封彦本身性格清淡,不喜应酬,门面功夫虽然做得滴水不漏,谈吐之间给人礼貌尊重之感,但那股疏离气质却是刻在骨子里的,绝不是个好套近乎的人。普通宾客至多维持在点头寒暄的层面,很难再近他身一步。
一轮下来,乔伊也松了口气,总算没辜负贝思南今早的郑重嘱托。
封彦问:“这些,你什么时候开始记的?”
乔伊想了想,“就今早离开办公室前后,还有刚刚过来的路上。”
总共也不过半小时。今天宾客有多少,那叠资料有多厚,封彦是知道的。贝思南进入风向有一段时间,对圈内人熟悉程度自然不用说,她却不一样。
乔伊冲他得意一笑:“是不是要夸我记忆力好?”
封彦弯了下唇,“给你点儿阳光就想灿烂。”
乔伊双手托着下颌,朝他歪歪脑袋,“我不仅能灿烂,我还能开花儿~”
她还没皮上一会儿,鼻尖一凉,又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
“阿嚏——”
封彦顿了顿,看了眼他们站的位置,恰好在风口上。他薄唇翕了翕,刚开口,右手边迎来两人。
“封总,好久不见。”男人先打招呼道。
乔伊一愣,顺着方向望去,是万和集团主席。他身旁那位女伴
乔伊脸色顿时不太好了,两颊气气的一鼓,进入警戒状态。
居然是韩嫣。
一般这种场合出席的宾客名单是提前定好的,也不排除有临时变更的可能。尤其像集团主席这样的地位,临时换个女伴不算什么大事。
之前的事闹得并不愉快,这样毫无预警的碰面,乔伊心情难免不爽。
万和与风向合作紧密,无须她介绍,乔伊虽然心里生气,但没忘自己的职责,在封彦身边低声提醒道:“万和集团主席,他身边的那位,韩嫣,模特儿,母亲在海外经商,父亲是极地科学家,身高178厘米,体重52公斤,三围”
她那点小情绪变化,封彦又怎么会不知。封彦幽幽瞥她一眼。韩嫣信息没在今天宾客资料上,小丫头还记着仇呢,在网上暗戳戳地收集了一番她的个人资料。
乔伊自觉自己多说了,很不情愿地闭了嘴,目光盯着旁边的地板,就是不看面前那女人。
万和主席道:“听闻风向顺利拿下贝沙岛项目合作,恭喜。”
封彦淡淡一笑:“也是托您的福。”
韩嫣那头也优雅一笑,道:“恭喜封总。”
封彦极淡地颔了下首,算作回应。对方是万和主席带来的女伴,风向与万和的合作关系摆在台面,再怎么样也不会当众拂对方面子。
乔伊心里知道这个道理,还是不忿,偷偷瞄女人一眼。韩嫣今天穿了身黑色小礼服,凹凸有致的身材没有一丝赘余。一字肩的设计,锁骨分明漂亮,皮肤白得发光,容貌艳丽,长腿逆天。
人家是模特出身,身材自然无可挑剔,外加她穿了高跟鞋,往男人跟前一站,高挑玉立,居然很有不分伯仲的气场。
相比年过六旬的万和主席,韩嫣这样的女人看上去和身旁的男人才是养眼的一对。
这样一想,乔伊心里莫名更不是滋味了,重重地吐了一口闷气。
万和主席注意到乔伊,“这位是?”
“Joey.”封彦轻声喊她。
乔伊微微一愣,被主人家点到名了,只能硬着头皮上:“您好,我是乔伊”她看向万和主席,目光避不可免地扫过韩嫣美艳的脸,并不是很情愿地自我介绍道,“是封先生的助理。”
听完,那女人不知道在想什么,红唇若有似无地弯了下。
乔伊心情很不爽。觉得韩嫣唇边那抹笑怎么看怎么不友好。
也是,对方是万和主席邀请的女伴,她是助理,地位就差了人家一截,得,这口气横竖是出不成了。
她还没憋不住开口,韩嫣先一步道:“乔小姐。”
乔伊浑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警惕地竖了起来,她深知面前女人不是善类,但碍于场面又不好发作,笑容勉强扯不出来,只能维持着还算正常的语调回道:“韩小姐。”
韩嫣说:“乔小姐见到我似乎不太高兴?”
明知故问。
见到你能高兴吗。搞siao哦。
乔伊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暗暗腹诽。
韩嫣这样一提,万和主席也想起来,温和道:“听说之前拔隆达女儿的订婚晚宴,他看中了一位画师,就是乔小姐吧?”
韩嫣没给乔伊说话的间隙,主动接话道:“之前晚宴的事有些误会,媒体又爱捕风捉影,所以闹得大了些,可能因为这样,乔小姐心里不太高兴。”
她说这话时面上七分含笑三分委屈,人长得漂亮,表情也格外真实灵动,红唇一翕一合,吐气如兰,说得跟他妈真的一样。
误会?
误会个屁。
乔伊快气炸了。
到底是自己带来的女伴,三分薄面还是要给。外加男人对美人的话格外耳根子软,万和主席自然帮忙打着圆场:“晚宴人多,有误会也正常,澄清就好了。”
韩嫣笑说:“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事情过那么久我都忘了。要是乔小姐心里还介意,我就这里给你说声抱歉了。”
什么叫事情过了那么久,不是什么大事?
她忘了,她还记着。那不是拐着弯子说她记仇小家子气吗?
乔伊忍无可忍,正要发作,封彦却开口:“你先去休息厅等我。”
“可——”
“这儿风大。”
他三言两语便把剑拔弩张的话题气氛拨了过去。
乔伊在气头上,一时分不清他此举的含义。
她咬着唇,闷不吭声。
封彦唤来服务生,语调平缓:“带乔小姐去休息厅,给她准备外衣,感冒药,还有姜茶。”
乔伊知道自己想靠打嘴炮求胜的行为十分幼稚,可面对韩嫣这样的女人,她就是哪那都不想输。
她气下不来,不甘心,站定原地不肯挪步。
她那点小心思自然逃不过封彦的眼。他竟很有耐性,放轻了语气哄道:“去吧。”
乔伊鼓着颊不甘情愿地看他,男人眸光温淡却深,不容拒绝。
“哦。”
她再不情愿,在这么重要的场合,也不能因为私人情绪把万和和风向两家关系搞僵。
乔伊生着闷气转身,又听男人温声道了句:“等下我开发布会,一个人别瞎跑。”
他这话,一半官方一半叮嘱,不像是老板对下属公事公办的交代,倒更像家长操心自家顽皮的孩子跑丢了,宠溺的情绪更多。
周边还有不少宾客,关注力纷纷落在她身上,乔伊脸颊发热起来,心头火也霎时熄了大半。
“知道了。”她低声应。
万和主席还有私人安排,被助理叫走。封彦视线从女孩子渐渐走远的身影收回,他无心交谈,准备离开。
韩嫣不紧不慢地开口:“看来这新聘的小助理很得封总心思,需要封总这样费心护着,只是在旁人眼里,未免有失偏颇。”
封彦目光落在面前女人身上,眼眸漆黑深远,不夹丝毫温度。
他极淡地牵了下唇,带着不易察觉的讽刺和疏离:“韩小姐未免太小看我了。”
韩嫣一愣,“什么?”
封彦说:“我想护着谁,还需要在意旁人的眼光?”
第15章
韩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 不带丝毫情绪起伏, 尽管面上还维持着待客之道, 实则对她的耐性已经耗尽,没有再多说一句的兴致。
韩嫣不会不清楚,以这男人今时今日的地位, 大多数的人都要看他脸色做人,他骨头里的那份清傲来得底气十足。
她明知龙之不可逆鳞触, 只是不相信名利场上浮华三千, 逢场作戏不过人之常情, 还会有这样的男人存在。
发布会那头已经打点妥当,媒体等候开始。陆沉过来道:“差不多了。”
封彦对面前的人略一颔首, “先行一步。”
陆沉刚才不在现场,不了解情况。他对今天揭幕仪式的宾客名单心里大致有数,见到韩嫣也稍感意外:“以前不知道韩嫣和万和主席有私交?”
封彦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衫袖口,淡淡道:“韩嫣只是石钟瀚手下的一颗棋子罢了。”
“你的意思是, 石钟瀚让韩嫣过来的?”
“现在国内经济求稳,未来三年内,很难找出比基建工程投资及房地产开发更加稳定的行业。万和是房地产这块的龙头,钟衡又一向以做大型基建为主, 石钟瀚不会轻易放过和万和结交的机会。”
陆沉听懂了:“石钟瀚才丢了贝沙岛合作案, 不方便在这阵子风口上出席与风向有关的场合,又不甘心我们与万和合作, 就让韩嫣出面?”他说着,却觉得哪里不对, “但韩嫣本来就不是商圈的人,以她的能力,总不至于对石钟瀚的安排为首是从。”
走到会议厅前,西装笔挺的服务生为男人开门。
发布会开始在即,台下媒体云集。
封彦说:“韩嫣与钟衡的关系不像表面那么简单,应该还有其他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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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广场揭幕剪彩安排在十点,发布会在剪彩之前。乔伊看了眼时间,大概还有几分钟就结束了。
宾客大多集中在揭幕仪式那边,而陆沉跟着封彦去了发布会现场,宾客那头无人接待。
她今天不是真的来休息厅歇息的,是来工作的。
乔伊放下捧在手里的姜茶。时间有些长了,瓷杯里的温度渐渐降下,她心绪也渐渐平静。她庆幸刚才没和韩嫣起正面冲突。这样的场合,莫说风向和万和两家的合作关系,即使放在任何一位普通宾客身上也不会合适。
瓷杯剩余的小半浅褐色液体,清透见底,丝丝热气沿着杯口溢出,氤氲扑在脸上,温温热热。
乔伊摊开手心,里头躺着一小板白色的感冒药丸。
她想起男人温淡却深深的眸光,轻声的叮咛,竟在这略微刺辣的姜茶中喝出了一丝甜甜的味道。
一垂眸,清透的杯底倒映出她的脸,唇角有一抹自己都没察觉的上扬弧度。
乔伊起身理好裙摆,发布会那边快结束了,她也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她往会议厅的方向走,穿过中间长廊,一间休息室内传出熟悉的人声。
乔伊本能顿住脚,是个女生的声音,音色尖锐刺耳,她好像在哪听过,一下子想不起来。
门口半掩着,她顺势朝里看了一眼。
李梅拿着刚煮好的热咖啡,经过蹲在地上整理服饰的女生身边,故作手滑,竟整杯当头淋下!
“啊——!”被咖啡泼中的女生惊恐尖叫,“好烫!”
女生霍然站起,乔伊看清了她的脸。
竟是舒玫。
乔伊没忍住冲了进去,斥道:“你干什么!”
舒玫一愣,“伊伊?你怎么在这里?”
李梅把倒空的咖啡纸杯随手扔进垃圾篓,笑着,毫无愧疚地道:“不好意思啊,刚才手滑,你没烫着哪儿吧?”
冬天虽然衣服穿得厚,但室内开了暖气,舒玫进门便把外衣脱了,里面只有件单薄的棉质长袖。那咖啡滚烫滚烫,即使隔着衣料,皮肤也烫红了一大片。
舒玫捂着被烫伤的地方,用力抿着唇,眼睛红红的,瞪着李梅一声不吭。
乔伊指着李梅,声音都在颤,“我亲眼看见了,你是故意把咖啡倒她身上的,还装!”
“伊伊,算了”舒玫站她身后,低声拉她衣角。
“不能就这么算了!”乔伊气不打一处出,愤怒道,“你三番两次这样针对人,要不要这么过分?!”
李梅说:“我记得你,你就是那天晚宴上的那位。怎么,你要护着她,你们是好朋友?”
李梅讽笑,目光越过乔伊的脸,看向舒玫,“你还没跟你朋友说实话吗?当时网络上的事是谁先搞出来的?是谁把自己朋友的视频放到网上,又是谁后来在韩小姐面前苦苦求着不想被开除的?”
舒玫死死咬着唇,脸色煞白煞白,攥着乔伊衣摆的手颓然松开。
乔伊愣住:“你什么意思?”
李梅抱着手,下巴冲舒玫那边扬了扬,“什么意思,你问问你的朋友好了,她最清楚了。”
乔伊脊背僵住,浑身血气往头上涌,无法思考。她僵硬地转身,不可置信地地问:“她刚刚说的,什么意思?”
舒玫眼里歉意,低声道:“我当时没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她想拉她的手解释,“伊伊”
乔伊脑袋轰的一炸,有种被背叛的愤怒,猛地拍开她的手,“你怎么能这样!”
舒玫急道:“我也是替你抱不平,那幅画明明是你画的,韩嫣却把功劳归到自己身上!”
李梅冷笑:“你可别把话说得那么好听,是想为别人抱不平,还是单纯想利用这件事来报复韩小姐,你心里清楚。韩小姐还肯给你个机会让你留在公司,你应该好好感激才对。”
“你闭嘴!”舒玫急红了眼,指着李梅说,“你出去!你没资格说我!”
李梅不屑地“嗤”了声,没兴致观看好友撕逼戏码,拉门出去了。
舒玫自知理亏,恳求道:“伊伊,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乔伊失望道:“所以那天我打电话给你你不接,就是这个原因?”
舒玫急了,眼泪往下掉:“我真的没想过事情会发展成那样!我、我也很乱!我当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乔伊说:“你明知道韩嫣是那种人,你为什么还留在韩嫣公司,还要继续帮她做事?”
“那是她逼我的!我根本没得选!”舒玫提高了声调说,“你不是不知道韩嫣在这行关系有多深,我根本没办法跟她比!如果我不站在她那一边,她会在全行封杀我的!”
乔伊苍白地笑了笑,“不是你没得选择,而是你根本不想选择。”她看着她,神情悲哀,“舒玫,我们从高中起就是好朋友,到现在七年。七年了。”
舒玫心一颤,想去拉她,“伊伊”
乔伊躲开了,想起那段时间的事,心里委屈,“你知道我当时被韩嫣逼到什么地步?你不想因为背叛她被全行封杀,那我呢?你有考虑过我吗?我那天会变成那样,是因为谁?”她喉咙一哽,“你怎么能这么做?”
舒玫混乱地说着:“伊伊对不起如果我得罪韩嫣,以后我在这行都走不下去了我当时真的没办法,可我也只有你这一个朋友你能不能原谅我?真的对不起”
乔伊抿抿唇,眼睛朝上看,强行压下眼眶里的酸涩发红,对她说:“舒玫,做人不能是这样的。当你需要一个人的时候,你就跟她道歉,想得到她的原谅,想让她给你帮忙。当你不需要她的时候,你就可以一脚把她踢开,随意的出卖,利用。不应该是这样的。”
舒玫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只是呜呜咽咽断断续续地说着对不起,眼泪把她的妆弄花了。
乔伊看着她,默了很久。终于,她从包里拿出纸巾,递过去。
舒玫落在身侧的指尖蜷了蜷,希冀地看向她。乔伊平淡地,声音很轻地说:“最后一次了。”
舒玫一怔。那么多年朋友,她其实比谁都更清楚乔伊的性格,她简单,对朋友义气,平时也很好说话。可她有她自己坚守的原则和底线,到底是个性格很拗的人,一旦触犯了,她不会再原谅。
舒玫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是无用了,她眼睛更红,接过那张纸巾,低下头哑声说:“谢谢你。”
说完她便跑出了休息室。
乔伊倚着冰冷的墙壁,仰头怔怔地望着天花板上那盏过于刺眼令人头晕目眩的白炽灯。她像是一只真空的塑料包装袋,倏地被抽走了内里所有空气,变得干瘪,无力。
后知后觉的,心脏那里,空洞酸涩的疼。
“你现在一定很难过吧。毕竟当初你是为了帮她才在订婚宴上闹出了那件事。”
女人一袭黑色薄纱晚礼服,慵懒地抱着手倚在门边,美艳如妖,天生上扬的唇形有似笑非笑的弧度。
像是已经在门外站了许久。
乔伊心情糟糕到了极点,加之她本能就很排斥这个女人,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没说话,站直了身,警惕地看着她。
韩嫣款款走进休息室,伸手一带,门悄然合上。
外界被隔绝,不大的休息室内只剩下她们两人。
四周安静得落针可闻。
韩嫣说:“你好像对我总是抱有敌意。”
乔伊盯着她,“我并不认为以我们之间的关系,我有必要跟你友好地打招呼。”
她向来说话直接,带着股天真无谓的莽撞率直。韩嫣也没在意,反而极淡一笑,道:“一开始,我的确以为视频是你故意放出去的,觉得你和这圈子里大多女孩一样,为了炒作出位不计手段。”
她话中听不出情绪,“但说实话,现在我对你有一些改观。”
韩嫣朝梳妆台那边走,放下手拿包,从里面拿出一支口红,旋转拧开,在略略褪色的唇瓣添补,色泽妖异。
乔伊丝毫不放松警惕,视线一直盯着她的动作移动,神经像被拉到极致的弦,紧绷到了极点。
韩嫣抿了抿唇,均匀唇色,透过镜面看着身后女孩,美目清淡疏冷,淡淡向她解释:“不管你相不相信,从开始到现在,我对你并没有恶意。之前网上的事,我也是迫于无奈。”
“当时事情已经发生,我只能采取一些手段。也许有一些极端,但我有我的理由,我不在意别人是不是能理解,事情发展的结果并不是我想看到的,我要处理这样的局面,也要费上一些功夫。”
乔伊搞不懂她出现在这里的意图,“事实上那幅画的确是我画的,颠倒是非黑白弄虚作假的是你,不管造成什么样的局面,都是你咎由自取。”
韩嫣笑了下,“小妹妹,话别说得那么正义。你真以为这个世界是非黑即白的?”她说,“这个圈子里牵扯的各中利益,比你想象中更加复杂。”
乔伊说:“我本来就不是你们那个圈子的人,不要把我和你相提并论。”
韩嫣说:“你以为和那个男人扯上了关系,你还能和这个圈子划清界限吗?”
乔伊一怔。
韩嫣从包里摸出一盒女士香烟,夹出一根,噙在两瓣鲜艳如血的红唇间。指尖触上那枚Zippo的银质打火机,双眸有一瞬意味不明的失焦。
是十多年前的旧款了,市面上早已停售。
指腹沿着微凉的金属外壳一寸一寸缓慢摩挲,像是对待一件极为珍贵的宝物。到底部,轻轻一翻,上头是手工定制的刻痕。
Happy birthday
思桐
沉默良久,她拇指一推,啪,合盖翻开,纤细白润的指尖擦过火石滚轮,火光明艳跳跃,点燃了烟丝。尼古丁刺鼻却浓郁的味道在鼻息间缱绻。
她慢慢汲了口,半张美艳的脸拢在轻烟白雾之下,虚幻看不真切。
半晌,韩嫣忽说:“我给你个忠告吧。”
乔伊一下没反应过来,愣住,“什么?”
“那段时间风向和钟衡在竞标贝沙岛合作案,双方都在争取对自己有利的条件。拔隆达向来偏好艺术收藏,碰巧他在晚宴上看中了你的画,于是你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合作案中非常有利的一个推进点。我想,这应该是封彦愿意出手帮你的原因——当然,也许还有一些别的。” 她指尖轻点烟身,一小段烟蒂断裂落下。也许是烟雾迷蒙,加持了女人的美丽和性感,嗓音是尼古丁熏陶后特有的慵懒。
韩嫣看着面前容貌清丽的女孩,情绪很淡地说:“以风向今时今日的地位,他不需要任何人帮忙,也有很大把握能拿下贝沙岛的合作案。所以唯一合理的解释是,这个男人看上你了。”
乔伊心头一颤。脊背紧绷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她。墙壁冰凉的温度隔着衣衫递入她的感官。她陷入未知的忐忑和畏惧,头皮发麻,落在身侧的手攥住衣摆,收紧。
女人是高高在上的成熟,从容却压迫感极强,她过于稚嫩,显然不是同一级别的对手。
韩嫣摁灭了烟头,高跟鞋踏在地面,清脆作响,一下一下,越来越近,直到在女孩面前落定。
“被这样的男人看上,你一定很高兴吧。”她说。
乔伊脸颊羞耻发烫,不甘示弱:“我只是他的助理,没你想得那么——”
“我十六岁出道,早在海外就听闻过这个男人。他在华尔街金融圈厮杀声名鹊起的时候,或许你还在高中校园里,抱着对未来的美好幻想,背你的再别康桥;他回国接手风向,因为过于年轻而遭到董事局一致反对,只是一夜之间,他就让那些反对的声音销声匿迹;风向文化广场投建项目启动前夕,新建楼盘计划因当中几户居民反对收购态度强烈而受到阻滞,但没多久,收购计划依然顺利进行,那些反对的居民消失无踪——最后才有了你现在看到的,华南地区最大的时尚商业圈,以及风向与万和集团强强联手的盛况。”韩嫣淡淡道,“你以为这些,都只因为他出身在一个优越的背景,单纯比其他人更加走运?”
女人的眸光清淡却锐利,无情挑破了她心底最没有安全感的地方。那个男人的地位,他的成熟,他的权利他的一切,她怎么会不知道他与自己的差距。
乔伊用力咬了咬下唇,强撑道:“你说的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
韩嫣极淡一笑,俯下身,靠近她的耳侧,声音轻轻,揭开女孩之间最为羞于言齿的秘密:“你对他动心了,不是吗?”
乔伊眼睛蓦地睁大了。
她登时面红如血,羞耻的,连话都说不清楚:“你——”
韩嫣细细打量面前的女孩子,她与上次见面时随闲的装束不同了。她穿着讲究的针织长裙,化了淡妆,点了香水,漂亮得像是摆在橱窗里一尘不染又精致的瓷娃娃她想改变,想脱去学生的稚气,却还无法驾驭成熟女人的风情,显得有秀强而难堪。
像个偷穿了大人服饰的小孩。
韩嫣闻到她发丝间的淡香,轻声说:“这款香水的味道玫瑰花的花香作为中调,却过于浓郁,反而有些喧宾夺主,压制了原本作为主调的佛手柑的清香。简单来说,它香中却难免俗气。”
“你不过二十一岁,这样成熟的香味,其实不适合你。”
乔伊羞耻感更强,不觉捏紧了拳,“你这个人——”
韩嫣缓缓直起身,语气平淡:“我是过来人,一个女孩子开心与不开心,因为感情抑或其他,是不一样的。”
“只是你真的能确定,你眼中的那个男人,他真的和你想象中的,一模一样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样的男人,只要他想要的,一贯没有得不到的。事业上是,当然,女人也是。可是,当他得到了以后呢?”
女人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像一根针,狠狠扎进她心里!
乔伊语滞,她很想说些什么反驳,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段数太低,一眼便被对方看得透彻。眼前的女人摸透了她的心思,也清楚她心底最为敏感的地带。
她紧盯着眼前神色悠然的女人,嘴唇抿成一道苍白的平线,脊背僵硬。
韩嫣重新点了一根烟,倚靠墙壁。烦心事很多的时候,她的烟瘾也会加重:“小妹妹,你在象牙塔里待得太久了,学校老师教你的那一套清清白白的为人处世,在这个圈子行不通。这里的游戏规则,不是你能玩得起的。”
她轻若游丝地说:“其实你心里应该很清楚,像他这样的男人,身旁应该站什么样的女人。”
乔伊脑袋里嗡嗡作响,她一刻都不想和面前的女人待下去了。她颤着声,“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要出去了!”
砰!
休息间的门被重重关上!
鬼魅般的女人被甩在身后。
她的思绪像麻线一样乱作一团,只能机械地摆动双腿朝前奔跑。快一点,她想快一点,离那个女人远一点,这样她就可以当作刚才什么也可没发生过。
她跌跌撞撞的,长廊炫目的白炽灯像打碎的玻璃,照得人眼前一阵发晕的虚白。她已经跑出好远,可那缕轻飘飘的声音始终徘徊耳边不散。
“你对他动心了。”
“你真的能确定,他和你想象中的,一模一样吗?”
“这个圈子里的游戏规则,不是你能玩得起的。”
这些天来,那些藏在心底小小的雀跃,小小的开心,被少女保护在花苞里最珍贵的小秘密,才刚刚萌出一点点的小芽,还没来得及等待花苞成熟绽放,便被人残忍地剥开,碾踩粉碎。
她仅有的一些幻想,却在那个女人的口中变成了可笑的笑话。
那场谈话像是一场赤。裸裸的凌迟,过于悬殊的差距让她不战而败。委屈和羞耻疯涌上心头,她知道那个人和他的距离有多大,她也没对他存有过多的想法,她只是感谢他,崇拜他,想离他近一点,她只是
她只是
她只是
眼眶忍不住地泛红起来。
绕过长廊拐角,乔伊埋头胡乱地往前跑,没留意迎面而来的身影。
闷闷的一声响。她来不及躲避,整个人撞了上去。
应该是个男人,很高,她视线齐平之处只能看见对方领口齐整的温莎结;肩膀宽阔,胸腔柔韧而温暖,马甲之内是精实的腰部。
对方也是一怔。
她身体虚虚地晃了两下站定,下意识抬手去擦潮湿的眼睛,声音低低的:“对不起。”
她慌张失措的模样像只被猎人在身后举枪追捕的小兔子,也不敢去看对方是谁。她只觉得自己一连串的鲁莽冲撞真是丢脸到了极点,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乔伊拔腿要走,头顶却落下男人清淡沉润的声音:“不是让你不要一个人乱跑吗?”
第16章
乔伊错愕抬头, 对上眼前熟悉的面孔, 有几秒怔滞, 本能喊他的名字:“封先生”
她眼尾湿润泛红,声音哽咽的,带着嗡嗡的低喃。
视线与他对上的一瞬, 便慌逃似地别开了脸,手背用力在眼睛抹了一道, 像故意想掩饰什么。
封彦先是一愣, 缓缓皱眉:“怎么了?”
“没什么。”她垂着脑袋, 不肯看他。声音很低很轻。
封彦翕了翕唇,要说点什么, 陆沉走过来,“记者都到齐了,剪彩马上开始。”
乔伊站在长廊拐角,男人在她身前挡着, 陆沉一时没看见她。等注意到封彦略微凝肃的脸色,陆沉才反应过来。
乔伊闷声不吭,快步擦过他身边就想走。
封彦带住她手腕,“你先回车上等我。”
乔伊脚下一滞, 自己腕上多了只骨节硬朗的手。力度不大, 颀长的指只是虚虚一握,圈住了她的动作, 又不至于触碰她过多。
这人做事总给人极强的分寸感,拿捏恰到好处, 礼貌却疏远,让人摸不透心思。
乔伊抿了抿唇,手握成拳头,铁了心要划清界限,一寸寸把手腕从他掌心抽出,直到完全脱离。
女孩子脚步飞快,一阵风似地穿过身侧,头也不回。
封彦看着手中倏然空掉的地方,有几秒出怔。
陆沉双手插兜,倚墙吊儿郎当地说:“好好的,你怎么把大小姐弄哭了?”
封彦睨他一眼,“我有这功夫?刚从发布会现场下来。”
-
乔伊一阵风似地窜回车内。短暂的羞耻感和委屈过后,回想起刚才休息室里韩嫣说的那些话,内心莫名不忿。
当时她脑袋短路,被对方唬得一愣一愣的,居然没想出来怎么回嘴。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简直要悔得捶胸顿足。
她揪着背包的带子,闷闷不乐地嘀咕:“什么啊明明就不是什么关系,干吗要特地跑过来跟我说这种话。她要喜欢就自己去找好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对,跟我半点关系都没有,而且谁对他动心了?胡说!才没有!”
乔伊心情郁闷,就后悔自己刚才没雄赳赳气昂昂地当面怼回去。对方是模特儿,她身高能输,但嘴炮说什么都不能输!
乔伊万分憋屈地撇了撇嘴,抬手抹了把眼睛,觉得脸上黏黏的。今天出门还特地化了淡妆,刚才那一顿闹,估计妆都花了。
她埋头在包里找纸巾,拉开拉链,那人送给她的小熊糖果大咧咧地躺在眼皮子底下。
乔伊一怔,心头更加愤懑。
透过车窗望向广场中央那边,媒体宾客云集,男人一身纯黑西装,身姿挺拔清俊如玉竹,站在快门交织如海的闪光灯下,犹如众星捧月。
乔伊现在一眼都不想看他了,心里嫌弃得很。她伸出食指在小熊肚子上愤愤一戳,恼声:“凑不要脸,最讨厌你了!”
-
风向文化广场。
揭幕仪式并不繁琐,工作人员带领来宾入席,封彦循例接受几家记者拍照,官方地回答几条问题,给足媒体第二天登报的材料。
韩嫣过来打招呼,“封总。”
封彦依然是微微颔首,礼貌疏淡,标准商业化的回应。
韩嫣往他身后瞧了眼,随意一问:“怎么没见到封先生身边那位小助理?”
封彦说:“韩小姐似乎对我的助理很感兴趣,是有请人过档的打算?”
韩嫣恭维道:“不敢,封总的人,谁有这个能力挖角过档?”
封彦不咸不淡地弯了下唇,“韩小姐知道她是我的人就好。”
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坦荡地承认。
韩嫣挑了下眉。
红绸在文化广场中央拉起,贵宾各执一角,男人手持剪刀,顺延纹路剪下。韩嫣站在他身侧,听他启唇道:“听闻韩小姐的父亲是极地科学家?”
韩嫣稍怔,没料到他会主动提起话题。
男人手中动作缓慢优雅,仿佛闲聊般随性的语气,“碰巧,我也有不少在极地研究工作的朋友,不知道韩小姐的父亲从事的是哪些方面的研究?”
韩嫣攥着红绸的指尖莫名收紧了一道。她说:“父亲在北极,从事地物光谱采集工作。”
封彦淡淡一笑,“是吗?”
咔嚓。
红绸利落而断。
眼前快门闪烁,宾客掌声络绎不绝。
男人沐浴在炽白灯光下,容貌近乎苍白的清冷,神色淡漠。
封彦说:“不过目前北极几乎呈永夜状态,暴风雪肆虐覆盖地表植被,这样,也能进行地物光谱采集的工作吗?”
韩嫣脸色一变。手中剪刀偏离割断了红绸,在指腹划出一道深深血痕。
她眼底一瞬而过的慌乱被男人清晰捕捉。
韩嫣语滞许久,才缓缓开口:“这两年工作太忙,很少与父亲联系,所以不太清楚他目前是否还留在北极”
封彦目光平静,“专注事业有时是件好事,只是关心家人的工作不该留在表面。韩小姐是公众人物,如果让媒体造谣滋事,免不了徒生麻烦。”
韩嫣嘴唇紧抿泛白,眼神闪缩躲避,指尖不安地搓着手中断口不齐的红绸。
她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谢谢封总提醒。”
李梅过来道:“Cheryl,那边记者想请你过去拍个照。”
韩嫣仿佛如梦初醒。她抬眸看向男人,对方神情极淡,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他一时兴起的闲谈,并没有深入的打算。
韩嫣松开攥紧红绸的手,面上很快便恢复如常,“抱歉,我先失陪。”
女人身影渐渐走远。
路沉在旁问:“怎么,你觉得她背景有问题?”
封彦移开视线,淡道:“她刚才有所隐瞒,一定有什么,是她不想让别人知道的。”
-
剪彩仪式不过半小时便结束。司机为封彦拉开车门,示意了下车内,犹豫道:“封先生”
老刘跟了封彦许多年,也算是很会察言观色的老司机了。刚才乔伊一阵风似地扎进车内,谁喊也不理,眼睛红红的,像是受了委屈。老刘不好打扰,就一直站在外面。
封彦朝内看了眼,女孩子坐在靠边的位置,垂着脑袋,揪着背包带子,明显心情不悦。
封彦顿了顿,说:“你们先回公司,等下我自己开车回去。”
“是。”
车门忽地被拉开,冷风灌入,紧接着,男人高大的身影坐了进来。
座椅咚的往下一沉,乔伊的心仿佛也随之一咚。
他身材颀长挺拔,存在感极强。五人座的轿车因突然多了个人而显得狭仄许多。乔伊局促了几秒,开始不自在地往他的反方向挪动,想和他拉开距离。
她垂低脑袋不看他,像只疯狂逃避的鸵鸟,指尖纠结地抠着椅垫。
封彦瞧她一眼,嗓音淡淡的:“疼。”
乔伊一愣:“啊?”
他下巴冲她手下扬了扬。她抠得用力,软皮硬生生被她抠出了五根鲜明指印。
他半戏半侃地说:“这车内饰是小山羊皮的,打从出生一顿鞭子都没挨过,你这么掐它,它能不疼?”
乔伊:“”
男人清黑的眼里带笑,那双桃花眼愈发显得勾人漂亮,唇角略略弯起的弧度撩动心弦。乔伊不明白一个男人怎么能好看到这种程度。
自己那点儿幻觉,八成就是被他皮相迷惑了。
没错,一定是这样。
都是幻觉,幻觉!
乔伊松了手,脸别开一侧不看他,闷声道:“你怎么就回来了。”
封彦挑眉,“你希望我去多久?”
乔伊闭嘴不吭,和他斗气。
封彦瞧她半会儿,觉得她今天是有些反常。开口道:“不打算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
他看着她,嗓音缓慢的,“怎么哭了?”
乔伊嘴唇抿得死紧,就是不肯说话。
封彦看她脸色不太好,她本来就感冒,今天一早上都在外头,穿得过于单薄,人在病中身体不适,情绪难免不太爽快。
“不舒服?”他问。
乔伊还是没说话。
封彦见她倔强地待在自己的萝卜坑里,蜷在车门一角。仅能容纳三人的后座硬生生被她隔绝出浩荡的楚河汉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洪水猛兽,得远远隔离。
封彦起身,往她那边坐近了点。
乔伊还没反应过来,男人便捋开她的额发,在她额间探了一道。
他掌心微凉,她身体的温度却滚烫滚烫,触感异常明烈。乔伊一惊,整个人像被电当头击中。
她眼睛睁得圆圆的,像只受了惊的小鹿。慌张之下,竟条件反射拍开了他的手。
啪。
声音很响。
两人同时一愣。
乔伊也觉得自己反应过于夸张,不太敢看他,支吾道:“我我觉得有点闷,晕车,我要走路回去。”
封彦默了半晌。她额间温度并无不妥,应该不是身体原因。但她今天的反应确实不对劲。
封彦说:“这儿距离大学城二十多公里,你怕是得走到太阳下山。”
乔伊:“”
乔伊语滞,悻悻瞄他一眼,男人目光避也不避,漆黑的眸子异常锐利。不过几秒便把她眼里那点心虚审视了一道,仿佛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
乔伊埋头抠着自己的手指头,咕哝回了句:“你管我走到太阳东升还是西落,我就是要走回去。”
她说着便伸手拉门,匆忙下车,没留意马路后面的快递小哥电瓶车骑得飞快,朝这边迎面撞来!
“诶,小心!”快递员慌忙喊。
乔伊还愣在那,眼睁睁看着电瓶车滑过下坡,笔直朝这边冲来,这速度,要刹车也来不及了。
她腰间忽然多了道力度,拦腰将她往后一带。
下一秒,电瓶车从眼前飞驰而过。
她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跌,软绵绵地摔坐进男人怀里。他衣衫上清清淡淡的木质香,他的体温,整个将她包围起来。
男人揽在她腰间的手强硬有力,胸膛柔韧而炽热,她慌乱着,双手以求支撑抵在他身前,距离很近,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
封彦脸色很难看。
就差一点,刚才那辆电瓶车便迎面撞上她。
乔伊双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这姿势她整个人坐在他腿上,倚靠着他怀里。
她脑袋乱七八糟的,脸红得滴血,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要逃跑。
她挣扎着想起身,对方却不让,手上力度收紧,将她锢得更牢。
男人仿佛失去了所有耐性,沉沉磨了磨下颌,压低声在她耳旁警告:“你再动一下试试?”
乔伊:“”
她羞耻到了极点,去推他的肩,“你放开我!”
封彦盯着她,眉心蹙着,打量,“你跟我生什么气?”
“谁生气了!”乔伊耳朵尖都红了,磕磕巴巴地,“我、我才没生气!”
封彦当然不会信她的鬼话。她脸皮子薄,一点小情绪都藏不住,是生气还是高兴,一眼就能被人看个明白。
乔伊被他瞧得心慌慌,闪闪缩缩不敢和他对视。想逃跑,腰间却被他锢得紧,他身体的温度隔着西服料子和她熨帖在一起,叫她的脸烧得厉害。
她好像真的发烧了。
两人就这样无声僵持了一会儿,乔伊浑身僵得像一只端正坐好的小木偶,双手扶在他肩膀上,巴拉着他衣衫的料子。
车内安安静静。
男人的呼吸近在咫尺。
她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胸腔了。
乔伊终于忍不住,羞耻地道:“你放我下去吧”她声音嘤嘤弱弱的,像某种小动物可怜兮兮的哀鸣。怕他不答应,又稍微服软地补了一句,“行么?”
封彦眉梢挑了挑。
显然对他来软的比来硬的更有效。
乔伊偷偷瞄他一眼,男人正垂眸打量着她,眸底清黑幽深,映着她红透失措的脸。他像是早就窥见她企图挣脱的目的,只剩下饶有兴致的注视。想看看她为了逃跑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乔伊心一虚,又悻悻垂下脑袋,视线紧盯着自己和他叠在一起的腿。
过了半会儿,她不知在纠结什么,慢吞吞地开口:“我很重的”
女孩子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听不见音量,看也不敢看他。封彦才反应过来自己把她抱得太紧了,刚才那辆电瓶车速度太快,他一时顾不上那么多。
她几绺碎发垂在耳侧,凌乱却调皮,有那么一瞬,封彦突然很想伸手替她捋去。
他终究忍住了。
静了静,他开口:“不重。”
封彦一手穿过她小腿窝,轻轻往上一提,女孩子便像一只布娃娃般轻而易举地抱了起来。
她太瘦了。
像没有重量一样。
乔伊怔了怔,人在半空,下意识去攀他肩膀,动作却因此变得更加亲密,像整个人被他抱起蜷在他怀里。
封彦拉过旁侧的安全带,给她系上,乔伊挣扎着要动,他眼眸一扫,嗓音淡漠却不容反抗:“坐好了。”
乔伊一瞬便哑了声,这男人外表清寡冷淡,实则骨子里却强势霸道,身在那样的背景地位,他注定不会是个好商议的对象。
她生怕刚才那幕又重演,怯怯攥紧了背包带子,决定重新扎回自己的萝卜坑里。
一动不动,一声不吭,把装死进行到底。
封彦开门下车,坐到驾驶座上。
“回大学城?”他问。
刚才那一闹,她乖顺了许多,只低低地应:“嗯。”
封彦对了眼腕表,“现在十一点半,还是上班时间。”
“”
乔伊才意识到。可话已出口,面子又搁不下来,她心头那股憋闷还没消呢,只能硬着嘴皮子咕哝:“病假不行么,无良老板还逼迫病弱少女上班。”
听起来仿佛还有几分义正辞严的道理?
封彦觉得好笑,学着她的语气慢悠悠地道:“我哪儿,逼迫,你了?”
乔伊:“”
他要笑不笑的,神情和语气都带着股富家公子哥儿特有的慵懒纨绔,眸光也懒洋洋的,饶有兴致地打量她的反应。
乔伊脸上又是一烧,承认自己玩不过这个凑不要脸的,催促:“你回不回去呀,快点开车!”
封彦顺着她的话,略一点头,“行,敢情你这助理当得比我这老板脾气还大,了不得。”
乔伊:“”
乔伊知道自己说话失了分寸,她生气归生气,却把他们的雇佣关系忘到了九霄云外说起来,她又有什么资格和身份跟他生气。
对方却没追究的意思,启动了车,弧度打得很准,稳稳当当地驶入马路。
这个点数路上车不多,路况很畅顺。男人仿佛是为了照顾她的情绪,车速比实际限速还要低出一截。
开到内环路,在外面折腾了一上午,现在还没吃饭,乔伊又饿又累,肚子忍不住发出一声抗议的咕叫。
“”
她顿时尴尬,心想自己怎么老在这人面前出糗。
乔伊默默举起手里的背包,挡住自己的脸,假装自己是一缕不存在的空气。
封彦透过后视镜,看见后座露在背包外的半张精致脸蛋儿,默了半刻,问:“去吃东西?”
“不要。”
乔伊躲在背包后头,嘀咕地说。顿了顿,她又划清界限般补上一句,“我不要跟你一起吃。”
她今天是真奇怪,早上人还好好的,这会儿像是新品种杠精附体,他说什么杠什么,胆子不小,还有种破罐破摔的气势。
封彦没管她那点小性子,就问:“想吃什么?”
乔伊不听,拗道:“都说不要跟你一起吃了。”
封彦手肘随闲搭在车窗,指腹抚过自己的唇,思索她今天一系列过于反常的举动缘由。
她这性格,犟起来跟头牛一样,软硬不吃。也不知是谁把这位祖宗惹毛了,无名火刮到了他头上。
他没勉强,一路把车开到公寓楼下。
乔伊手脚利落地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临走还不忘鞠躬:“谢谢封先生,封先生辛苦了,封先生再见。”
封彦:“”
女孩子的身影灵敏,没一会儿便消失在楼道入口。
封彦摇了摇头:“人小小的,脾气还不小。”
感冒本身就让人精神困倦,又折腾了一早上,乔伊现在整个人都像掉在云里,脑袋昏昏沉沉,提不起精神。
她放下东西,想了想,偷偷跑到阳台边上看。
进屋后他的车灯便亮起,缓缓倒车驶出了小区,直到再也看不见影子。
心里某块地方也随之空洞了。
乔伊已没有精力想太多。回了屋内,接了杯热水喝下,又扒出感冒药吃了两颗,脑袋愈发晕得厉害。
她索性澡也不想洗了,换了睡衣便倒到床上补眠。
-
拜晚上踢被子的习惯所赐,第二天醒来,乔伊感冒非但没好,还加重了。
鼻子严重堵塞,喉咙干涩发疼。
乔伊人坐床边懵了好一会儿,猛一看时间,八点半!再不出门就迟到了。
她忍着晕乎乎的脑袋爬起洗漱,胡乱把自己收拾一通,抓起背包便出了门。
人刚到公司,座机就响了。
来电人是MAPLE酒店负责人,下个月风向60周年晚宴,贝思南原本已经和MAPLE订好了晚宴场地,对方却表示因为酒店内部设施问题,下个月需要停业休整,原定的预约只能被迫取消。
乔伊数了下日期,只剩不到十天,撇去场地布置所需的时间,这种大型晚宴至少需要提前一个月预定,现在临急临忙的,想找到合适且同档次的酒店并不容易。
她给几家酒店负责人拨了电话,都表示无能为力。
乔伊给贝思南发了消息,想和她商量解决办法。等了好一会儿,贝思南那边没回复。乔伊记起今天是她母亲做手术的日子,她现在肯定没心思处理工作上的事。
乔伊悻悻放下电话,无助地往男人办公室那边瞄,透过玻璃窗,他坐在桌前处理邮件。
猝不及防的,那人也抬眸看过来。
视线在半空中交接,他眸光平淡,她抱着文件的手却不由紧了紧。
原地踯躅了会儿,公事碰面没法逃避,她只能过去敲门。
“封先生。”
“进来。”封彦说。
得到指令,门把慢吞吞地向下转动,像个行动迟缓的老太太。饱含着犹豫和纠结,仿佛开门这一动作就用了好几分钟的时间。
好不容易,门拉开一道缝,女孩子抱着文件从后探入一个脑袋。
封彦抬眸看她,“找我有事?”
“嗯。”
乔伊慢吞吞地点了下头,把MAPLE酒店负责人在电话里说的事如实转述了一遍。她说:“我还给其他几家酒店负责人打了电话,可都说时间太急了,没办法接受预订。”
封彦问:“你报我名字了吗?”
“报你名字?有用吗?”
“”
封彦幽幽扫她一眼,女孩子神情犹疑,仿佛觉得他的名字只是一个单纯普通的符号,和大多众人一样,没有特殊意义。
封彦一时竟觉得自己在她心里地位可真轻。
他道:“报我的名字,他们会帮你处理。”
乔伊愣愣地站了好半会儿,大概是感冒严重降低了她的反应力。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男人话语权如此之重,只要他一句话,很多人,很多事,都会心甘情愿为他开道。
这样一想,她觉得自己好像没什么用,连一个场地问题都处理不好。
乔伊心里又沮丧了几分。
她闷闷道:“哦,知道了。”
女孩子声音很低,垂着脑袋,心情依然不怎么好的样子。
封彦静了静,问:“还在生气?”
乔伊不想再提起昨天的事,那些被她深藏在心底,初初萌芽的小秘密,被人毫不留情地揭开,让她羞耻到了极点。
她不想去想,也不想承认,只能选择逃避。
乔伊没回他的话,低声说:“封先生要是没什么别的交代,我就先出去了。”
第17章
乔伊趴在桌面, 盯着眼前的名片发呆。
名片是黑面烫金的, 色泽幽幽, 高级的金属质感,纸面纹理细腻光洁,代表不菲。
上面印着男人的名字。
封彦
与其说是代表了那个男人高贵身份的名片, 不如说是一张会让持有者在各路畅通无阻的通行证。
乔伊纠结了很久,没决定到底要不要使用这份特权。
这样会显得她很没用。
她也想也想靠自己的能力帮他解决一些事情。
而不是每次都给他找麻烦, 成为别人口中的, 在象牙塔里待得太久的一无是处的小妹妹。
乔伊又试着自己去联系之前那几家酒店的负责人, 和对方软磨硬泡地打了一个多小时的游击战,可对方见她年轻, 在这行资历尚浅,中间虽然有几段动摇犹豫,最终还是拒绝。
乔伊闷闷地吐出一口浊气,连番打击之下, 她像是一摊被晒化的雪糕,软趴趴地融在座椅里。
脑袋仰靠着椅背,怔怔地盯着天花板发呆。
桌面手机在震。
她保持着融化的姿势,有气无力地摸起手机:“你好?”
来电是一家新开业的游艇会, 听起来像是销售电话, 问她要不要买游艇,还一连推荐了好几个款式尺寸的。
乔伊顿时脑补了那些挥金如土的富家公子哥儿身上穿着花裤衩, 躺在游艇甲板悠闲地晒着日光浴,兰博基尼的车钥匙在指尖灵活飞动, 一边吊儿郎当地对西装领结的服务生说:去,开瓶82年的拉菲来给我漱漱口的场景。
乔伊:“”
乔伊揉揉发痛的太阳穴,礼貌婉拒:“不了,谢谢,我买不起”
销售人员热情道:“我们可以分期的!首付只要3成,月供仅需”
乔伊:“不了,我真的买不起,谢谢。”
她决定挂断,那头还在说:“您如果没有购买意向的话,租借呢?我们公司游艇款式很多,您平时和朋友出游,或者宴会举办也可以的。”
乔伊掐通话键的指尖顿住。
等等,宴会举办?
乔伊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坐直问:“公司晚宴可以吗?”
“当然可以!”
风向周年晚宴大多辗转于各大星级酒店,布局千篇一律,在场地方面其实没有硬性要求。
如果只要求地方合适也不一定非得在酒店内举办吧?
乔伊询问对方是否有120英尺以上的超级游艇,又说了大概人数,晚宴流程,还有举办时间,逐一确认。
得到对方答复后,乔伊最后和他敲定好预算,场地的事就这么顺利解决了。
乔伊心里松了口气,唇角也明亮地上扬起来。
因为临时更改场地,之前按MAPLE酒店宴会厅准备的会场设计图也只能作废。游艇会办事很快,撂电话没多久,对方便发来了租赁合同,以及游艇三层的结构展示图。
乔伊在学校的时候接触过类似的晚宴设计工作,这方面对她来说不算陌生。她在邮件里跟贝思南报备了情况,就开始自己着手设计新的布置图。
一直忙到中午,乔伊在等电梯的功夫,手里抓紧时间翻着风向历年周年晚宴的设计参考,看得入神,没留意身旁多了道人影。
男人身材挺拔,遮去了外头正午洒进来的大片阳光。影子拉得斜长投在地面,衬衫袖口有低调幽暗的紫藤花纹,腕骨成熟而硬朗,肤色很白,像镀了一层冷冷的清辉。
修长的手穿过她身侧,摁了电梯下行。
乔伊一怔。才意识到自己站了好久,一直忘了摁下行键,怪不得电梯怎么等也不来。
她立马局促了许多,手里的资料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
封彦垂眸扫了眼她怀里抱着的文件,随口问:“场地的事解决了?”
“解决了。”乔伊轻声应。她还没想好怎么跟他说把晚宴地点更换到游艇会的事,她越过了封彦和贝思南私自下的决定,到底是她先斩后奏了。
封彦淡淡“嗯”了声,他向来不大管这些,都放手让下面的人安排,加之早上也和她提过如何处理,便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电梯停在这层,门打开。封彦走进去,问她:“去吃饭?”
他站在电梯这一角,她便远远缩在另一角,铁了心要跟他划清界限。
乔伊盯着地板,假装自己是只眼瞎心盲的鸵鸟。幅度很小地点了下头,声音也低低的:“嗯。”
封彦摁了10层。
两人一时无声。
电梯平稳地向下行驶,密闭空间总给人莫名的不安全感。头顶的幽幽白灯在金属的外壁晕开让人眼花缭乱的光泽,耳旁过于安静,只有机器缓慢运转的声音。
安静得,好像连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能听得清晰。
乔伊小心翼翼地瞄了眼显示板,他刚刚只摁了去员工餐厅的楼层,没摁其他的。
余光擦过男人的脸,他半倚门侧,双手随意插兜,利落的下颌线如雕如刻,灯光在他深邃的面部轮廓抹了一层很薄的阴影。
鼻梁高挺,眼窝深深,是清淡近乎冷漠的英俊。
乔伊咽下一口唾沫,忐忐忑忑的:“你也去10层?”
封彦看着她,嗓音平静:“嗯。”
乔伊说:“可,10层是员工餐厅”
封彦:“我知道。”
乔伊:“”
乔伊语塞。面前男人看起来就不像是有到员工餐厅用餐的习惯,而且他今天的行程安排这个点数,他应该准备前往深圳研究中心,和研究团队商讨明年下半年7G网络运营上市计划。
哪有这个功夫去员工餐厅耗。
电梯到了,男人朝外走,她还站在电梯里。
封彦见她不动,稍稍侧身,“怎么了?”
乔伊踯躅着,犹豫道:“你下午还要开会。”
封彦说:“吃顿饭的时间还是有的。”他没打算给她拒绝的机会,下巴点了点餐厅方向,“走吧。”
乔伊没吭声,只能埋头跟在他身后。
走到餐区,封彦问:“想吃什么?”
乔伊觉得自己就不该和他走那么近,本能想跑。脚底打了个旋,人已侧了半身,“我我想起我还有份文件没拿,我还是不吃了,我先”
封彦看她一眼,她那点小心思,太容易被人捉摸。他没听她搪塞,目光扫过里面菜式,之前她在家里用过餐,他大致记得她的饮食喜好,便道:“那就要鲜虾酿苦瓜,黑椒牛柳,上汤娃娃菜,甜品要玫瑰藕粉奶糕?”
乔伊一怔,那些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心绪又开始肆无忌惮地蔓延。对方不等她回应,便对厨师说:“我和她要一样的,谢谢。”
男人接过盛好饭菜的餐盘,递给她。这个点数来餐厅用餐的员工很多,遇见的都礼貌恭敬地问好,他亦逐一回应,斯文有礼。
在餐厅一处找了位置坐下。男人坐在她手侧,拿筷子的姿势十分讲究,用餐的时候不发出任何声音,应该打小就受过严格的餐桌礼仪教育。
他话很少,不像她,平时在家吃饭也要拉着父母叽叽喳喳个没完。
乔伊吃得很慢,盘子里的菜只动了一小点。封彦见她几欲启筷又放下,忽问:“不爱吃?”
乔伊抿了抿唇,声音很低:“我不想吃了。”
封彦说:“想吃什么?让厨师做。”
他的语调温和,她心头却更加烦乱,她讨厌这样因为一个人的一举一动,一句话的语气,就能牵连她情绪起起伏伏的被动。
乔伊揪着膝头裙摆,“我”
桌旁忽然多了个人。
陆沉说:“你怎么在员工餐厅,司机在楼下了。”他递过去一份文件,“这是下午开会资料。”
封彦接过文件,顿了顿,看向女孩子那边。她唇线抿得发白紧绷,欲言又止。陆沉也看见,清了清喉咙,识趣说:“我先下楼。”
乔伊只想离开这里,匆匆起身:“那我先上楼了。”
她刚动,男人却淡淡开口:“要不要陪我一起去?”
乔伊怔住。
双腿仿佛被钉在地面,蓦地滞住。男人眸光平淡而温和,像月色下波澜无纹的海。有一瞬间,她仿佛要沉溺进去。可那个女人的话语却在耳边回响:
“你对他动心了。”
“你真的能确定,他和你想象中一模一样吗?”
“这个圈子里的游戏规则,不是你能玩得起的。”
她霍然清醒过来。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她和他便不是站在同等的水平线上,他在她最狼狈时出现,注定了她起始高高仰望的位置。他总是能够轻而易举地把她看透,她却永远捉摸不透他。
这样的不平等,总是会让弱势的一方感到不安全。
“不了”
乔伊讷讷地说。她像战场上战败的逃兵,狼狈慌乱,“我我还有很多工作没做,先回去了。”
她仓促转身,没留意身旁端着热水的员工经过。两人猝不及防地撞了一下,对方手没拿稳,杯中滚烫的液体洒了出来。
“小心!”
男人嗓音低沉,略微急促紧张。
紧接着,她手腕被身后的人一带。
踉踉跄跄的,几乎要撞进他怀里。
图纸散了漫天,杯子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女员工看清男人长相,惊魂不定,赶紧道歉:“实在对不起封先生!”
封彦垂眸看身前的女孩子,眉心紧皱:“没事吧?”
乔伊还没缓过神来。视线怔怔落在男人牵在她腕上的手,力道强势明晰,不容任何人的逃脱和拒绝。
掌心温度熨帖着她的,仿佛比热水还要滚烫。
乔伊仿佛突然意识到什么,触电般用力甩开他的手。看也不看他,蹲下身手慌脚乱地收拾文件。
封彦拾起落在脚边的几页图纸。
是游艇的结构示意图,以及晚宴会场设计的初稿。
最早MAPLE酒店定下来的晚宴设计图贝思南是给封彦看过的,他有印象。而手上的这份,显然已经完全更改。
他留意到图纸右下角游艇会的Logo,没来得及细看,便被女孩子迅速抽回。
乔伊攥着图纸,眼睫低垂,轻声说:“我先上去了。”
-
这个点数公司里的人大多去吃饭了,办公室显得空荡荡的。
乔伊坐在椅子里,有几秒发呆出神。她刚才不敢去看他的反应,就这么一溜烟钻进了电梯,匆匆摁了关闭键,逃似地跑上了楼。
好半会儿,乔伊觉得脑袋灌了铅一样昏沉欲坠。她揉揉发胀的太阳穴,感冒好像更加严重了。
她拉开抽屉,拿出两颗感冒药就水吞下。
午休快结束的时候,Thomas Piketty的经理人给她打了通电话。
之前贝思南已经和对方联系好,这几天会把晚宴拍卖的画作运到,由于MAPLE酒店临时取消预订,乔伊便跟他报了游艇会仓库地址,让他们直接送过去。
感冒药药效发作,整个人浑浑噩噩的,精神也难以集中。她怕自己忘了,就在便利贴上写了时间备忘,贴在电脑上边。
五点半,她得过去游艇会一趟。
-
“目前研发已经进入收尾阶段,预计明年年底之前,7G网络可以顺利进入商业推广阶段。”
会议室内,研究团队例行进行阶段性的研究成果汇报。
封彦翻看手里资料,淡道:“现在国内外相竞展开7G研究,加剧了网络通讯的竞争力度,风向投资巨大,必须要抢先将7G网络服务推出市场,占据市场先机。”
“是。”
封彦说:“另外,四月初必须结束第一阶段测试,六月安排全国各地试点工作,时间不多,请务必保证研究结果准确无误。”
会议结束,封彦走出研究中心,车停在路边,司机为他拉开车门。
研究基地不在市区,周围风景显得略略荒芜。出来时封彦看了眼天色,不过下午五点,天却阴得可怕。
看来有场大雨要下。
他坐进车内,思绪一时有些出神。
陆沉吩咐司机开车,也看见外头黑沉沉的天空,随口道:“据说受临市台风天气影响,这边也有场暴雨要下,今晚不知道还能不能赶回去。”
封彦听着,脑海却忽然划过女孩子在餐厅时慌张失措的脸。
他顿了顿,记起那张游艇结构图右下方的LOGO,是游艇会的名称。心头竟有些不好的预感。
他侧头对陆沉道:“帮我查一下,是否有一家叫做KPK的游艇会。”
“KPK?”陆沉有点印象,“我之前听说过,新开业的,在南沙区。”
封彦唇线不觉抿紧,眉心轻蹙。
他掏出手机,拨出那串熟悉的号码,那头却提示用户不在服务区。
这个点数她应该在公司,不大可能出现联系不上的情况。
他又打电话回了公司。
秘书接通:“封先生?”
“Joey不在公司?”
“Joey约了下午五点半去游艇会,不过现在外面天气不好,她提前出门了。”
封彦看着车窗外愈发黑沉的天色,眉心蹙得更深。
“知道了。”
挂断电话,陆沉也刚和游艇会那边通完联系。
陆沉说:“和KPK的人确认了,公司周年晚宴已经交给他们承办,大小姐约了下午去和他们确认现场布置。”
封彦下颌线条无声绷紧,车窗外疾驰的风景流水般划过他的眼底。
“晚上我还有什么安排?”
陆沉说:“七点约了旗星刘总吃饭。”
“帮我改期。”封彦沉声道,“调头,回花城。”
第18章
乔伊是被桌上疯狂震动的手机吵醒的。
脑袋又晕又沉, 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桌面睡了过去。应该是药效发作太厉害, 实在熬不住了。
喉咙燥得像在冒火, 咽口唾沫都是干涩的刺疼。乔伊舔了舔发白卷皮的嘴唇,仿佛翕翕唇便会裂开。
身上没什么力气,后背出了一片虚汗。
想找水喝, 才发现杯子空了。乔伊起身去装水,办公楼外有刺眼光芒一瞬而过, 深紫色的闪电无声撕裂天空, 天色暗不透光, 犹如末日压城。
隔音玻璃厚重,她竟然毫无察觉。
时间才五点刚过。
桌面的手机还在响。
乔伊用手撑了撑额头, 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喂?”
是游艇会那边打来的。
经理着急道:“乔小姐,你今天下午不要过来了!”
那头声音嘈杂,风声, 雨声,雷声,东西被高高卷起又摔落地面的声音,乱成一团。
信号不太好, 隔着电流, 经理的声音也断断续续的。
她努力分辨清楚对方语句,皱眉:“为什么?可是晚宴会场布置要尽快定下来——”
经理说:“南沙区暴雨导致海水倒灌, 风浪太大,现在游艇都泊岸了, 你过来我们也没办法让你上船的!”
乔伊一愣,缓缓清醒过来:“等等,海水倒灌?”她有股不好的预感,“那仓库呢?仓库那边有没有事?”
“别说仓库了,整个游艇会都被淹了一半了!安全起见,等水退了我们再通知你过来吧!”
“等一下——喂?”
雷雨天信号极差,乔伊没能问清楚情况,通讯就被中断了。
乔伊呆愣地站在原地,看着手机屏幕渐渐暗淡下去,不知所措。
几秒后,她猛地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抓起背包发疯般朝往外跑——
托马斯的画!
糟了!
-
雨天路况极其拥堵,且南沙区在偏郊,受雨天影响更加严重,大多的士都不愿载客。乔伊在路边等了好久,跟司机求了又求,加了双倍费用,才拦到一辆肯让她上车的的士。
开进游艇会外围,积水已经十分严重,沥青路面和周围低矮的绿化带已全然不见,放眼尽是汪洋一片。
积水没过发动机,汽车死火卡在路中央,乔伊顾不上司机的骂骂咧咧,付完钱匆忙推门下车。
水淹到她大腿根的位置,寸步难行。
风太大了,她手上没抓稳,雨伞哗啦一下被吹走好远,掉进水洼,捡不回来了。密集的雨水不出几分钟便将她浑身打湿,人走在深深的积水中,冰冷刺骨。
乔伊掏出手机,这边信号微弱,连电话都拨不出去。
这样的天气,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四处都是被吹倒的单车和广告牌,两道树木根部完全被淹没,被风吹得东摇西摆,仿佛随时会倒下。
她顾不上更多,涉水往游艇会里走。
工作人员已经提前撤离,风浪很大,游艇被迫靠岸,加了绳索固定。海水倒灌的情况比她想象中还要严重,等她好不容易找到仓库地点,积水已经没过腰部。她半身浸在水里,嘴唇冻得发紫。
仓库几乎被淹掉了一大半,被风吹倒的桅杆打碎了玻璃窗。里面备用的风帆,桌椅,绳索,救生艇,冲浪板通通漂浮在水里。油画对储存环境要求极为严苛,这样被海水泡过,无异于等同直接报废。
暴雨已经连续下了几个小时,天色没有丝毫放晴的迹象,依旧黑得可怕。
雷鸣轰响砸下,仿佛近在耳旁,吓得她浑身一颤。
乔伊咬牙,推开仓库门进去。她没时间再耗了,只能期盼那幅画被放置高处,还没有被海水淹到。
工作人员为了安全起见,撤离时切断了所有电源。她想从包里摸出手机照明,可刚才来时雨太大,浸湿了背包,手机进水无法开机。
仓库内堆满了杂物,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砸中她。强风外加不断上涨的水面,她只能摸黑往里走,她不是不知道继续待在这里会有多危险。
乔伊吃力地挪开挡在前面的一艘备用救生艇,几个箱子被压在下面。海水已经淹了一大半,从外观判断不出里面装了什么。
她半弯下身,几乎整个人泡进了水里,海水冻得像把刺进骨头里的刀。
乔伊一个个打开箱子,确认。
“不是这个也不是这个”她低声喃喃,发紫的嘴唇忍不住地磕颤。身体冷得快失去知觉,额头温度却滚烫如火。
思绪也渐渐混沌。
乔伊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用力甩了甩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她往仓库深处走,不远处的储物架上放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箱子。
乔伊心里有了希望,加快脚步过去。面前椅子横档,她着急搬开,没注意椅脚缠了风帆的绳索,拉扯着,风帆和杠杆当头朝她砸下!
乔伊踉跄着往后躲,眼看就要迎面砸中,她害怕得闭上了眼,本能别过头。
哐!
金属撞击在肉体上的闷响近在耳侧。
预料之中的危险并没有落下。
她缓缓地,缓缓地睁开眼。
窗外闪电一瞬而过,黑暗被划破,视野闯入一片刺眼明亮的银白。男人肤色近乎苍白的冷,映得他紧抿的薄唇鲜红如血,漆黑眉眼染上潮湿水雾,像鬼斧神工的水墨画,立体分明的视感猛烈冲击,撞在人心上。
他浑身都湿透了,过腰深的水浮起他大衣的一角,衬衫料子紧帖在身,透出紧实而精壮的肌体线条。
臂弯挡在她身体上方,与她身后的置物架构成最为稳定安全的三角区,将她牢牢护在里面。
风帆不偏不倚地砸在他胳膊上,闷响沉沉,然后顺沿着,扑通砸落进水中,溅起水花一片。
男人身上独有的木质淡香混合着冰冷潮湿的水汽,在这一瞬,竟让人有种奇特诡异的安全感。
乔伊不可置信地看着身前的人,微微睁大了眼,“你怎么会在这里?”
仓库内黑暗,无声,寂静。
窗外暴雨还在下。
男人胸腔剧烈起伏着,应该是临急赶来的,黑发濡湿微乱,搭在额间,雨水沿着他高挺的鼻峰和凌厉的下颌线条滑落。
她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着急狼狈的模样。
封彦维持着一手撑在她身侧的姿势,俯身压近,漆黑锐利的眸牢牢盯着身前女孩,“在和游艇会签订协议之前,你就不懂得看一下天气预报?”
他显然是生气了,脸色紧绷难看,眸光沉沉,冷厉如刀。
乔伊一动也不敢动,捏紧了自己的裙摆,“我看了可游艇会跟我说他们有相应措施,不会出现问题的。”
“结果呢?”封彦咬了咬后牙,声音压沉,“这所游艇会是新开的,安全保障措施根本还不完善,你订的游艇等级属CE-C类,最多只能抵御浪高2米,6级以内的风力,以现在的天气出海,我看你是不想要命了。”
乔伊语塞,“我”
“对方为了诓你满口胡诌,这种一下就会被拆穿的销售技巧,你也不懂得去调查,任由别人说什么你信什么?”封彦盯着她,声音冷冷的,“你怎么这么好骗,嗯?”
乔伊无言以对。
她当时一心只想着解决晚宴场地的问题,所以和对方沟通时只确认了晚宴的细节流程,对方满口应道,态度很是热情,她却没想过自己回头再去深入了解这家游艇会的资质。
她知道是自己太轻易信人了,才害得事情弄成这个样子的,也说不出反驳的话。缓慢地眨了眨眼,雨水落进去,眼睛酸涩发胀,渐渐泛了红。
乔伊抬手抹了把眼睛,低下头,“对不起,我只是我只是”
她喉咙哽咽,说不清话。
封彦意识到刚才自己语气重了,紧绷的神色稍稍松懈,沉沉吸了口气,“哭什么。”
她眼泪却忍不住了,细微抽噎的声音异常明显。
“对不起”
封彦直起身,不再是压迫的姿势,和她拉开距离。静静看了她半晌,道:“算了先出去吧。”
他朝外走,身后女孩忽地喃喃地喊了他,“封先生”
封彦一愣,回头。
女孩子站在原地,身体无力地晃了两晃,手臂软软地抬起,似乎想抓住些什么。虚虚擦过他的衣摆,人已失去意识朝前倒下。
第19章
回到市内时雨已经停了, 夜空经过洗涤, 呈现出一种独有的幽谧澄澈的蓝。
风静无云, 月色明晰。
车停在前院,梁姨上前。司机为后座的人拉开车门,男人修长的腿落出, 带着潮湿冰凉的水汽。
他怀里抱着一个女孩。
梁姨一愣,“封先生, 乔小姐她”
女孩子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侧, 面颊泛着异样的潮红, 身体不自觉地细颤,额间温度也烫得吓人。
唇间迷迷糊糊不知在呓语什么。
封彦抱着她大步往屋内走, 眉心紧拧,“她发烧了,帮我请张医生过来一趟。”
“是。”梁姨应。
刚才仓库内风帆砸落,他手臂也受了点划伤, 简单包扎后封彦回房间换了套衣服,出来时医生恰好离开。
他推开卧室门进去,女孩子很小一只地裹在被窝里,安静沉睡。
封彦就这样在床边静静站了一会儿, 看着她, 什么也没干,像是在出神。
外头有人敲门, “封”
封彦回头,将食指轻轻抵在唇间, 看了眼床上熟睡的女孩,示意噤声。
梁姨点点头,放轻了脚步和动作。她端着医生吩咐的退烧药和热水,走进来。
“封先生,这个药”
封彦说:“放在那里吧。”
“是。”
梁姨东西放下,然后退出了房间。
房间内安安静静,只有头顶灯光无声流泻,照耀着女孩子肤白如瓷,五官秀气乖巧。
她睡梦中并不安稳,眉心轻拧着,浓密眼睫像两片蝴蝶翅膀,细细颤动,唇瓣一翕一动,声音喃喃琐碎,听不太清楚。
她原本就患了感冒,那样的天气又泡在水里将近一小时,病情更加严重。为了保暖,身上盖了厚厚的羽绒被,没一会儿额头便出了一层薄汗,胳膊也不听话地从被子里伸出。
封彦拾起她露在外面的手臂,替她重新放进被子。然后去拧了条热毛巾。
他在床边坐下,用毛巾沿着她面部轮廓细细擦拭。
她一直断断续续地呢喃呓语,脑袋也不安分地摇动,“画画”
封彦愣了几秒,而后很轻地叹了声:“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画。”
床上的人仿佛有能听见,模模糊糊地睁开了一丝眼。
封彦动作顿住,“醒了?”
女孩子半梦半醒的,慢吞吞地顺着声音的方向转头看他,似乎费了好大一会儿工夫,她才认清他是谁。
眸光微微凝聚了,灯光泻进她乌黑眼瞳,涤荡开浅浅的淡金光晕。
“封先生”她轻声喊。
“嗯。”封彦应着,毛巾给她擦拭额间的细汗,“你发烧了。”
乔伊迟缓地眨了眨眼睛,她现在浑身都很难受,思绪混混沌沌,一下子竟分不清眼前是梦境还是真实。
她刚才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见自己在黑漆漆的仓库里走着,四周伸手不见五指。窗外下了很大的雨,水渗透门沿墙壁,逐渐蔓延过她的小腿,腰际,胸口寒冷刺骨。
她好像在寻找什么,可怎么也找不到,她很着急,也很害怕。然后然后她好像快晕过去了,却跌进了一个宽阔坚实的怀抱,那人身上有海洋混合着檀木的淡香,异常温暖有安全感。
他把她抱在怀里,着急地喊她的名字。
床边男人穿着居家的衣服,面料柔软服帖,黑发懒懒地搭在额前,加之光色柔和,弱化了他平日过于清寡冷淡的气质。
擦拭的动作轻柔,指尖不经意触上肌肤,点点温暖,像梦里那个牢靠的怀抱。
乔伊还是觉得头晕得厉害,自语般呢喃开口:“我是在做梦吗?”
女孩子躺在被窝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目光幽幽迷离,像是在发呆出神,又像是在思索。
不等他回应,她又自言自语地喃了句:“我一定是在做梦一定是。”
封彦觉得好笑,顺口逗她,“嗯,你是在做梦。”
得到对方的确认,乔伊更加肯定地点了点头。她还在病中,说话慢吞吞的,声音低又轻柔,像在水里泡过的松软泡芙。
“你平时才没有那么温柔。”
封彦挑眉,“我平时哪样的?”
她真以为自己在做梦呢,说话也没了顾忌,比平时大胆许多。
眉心皱起,认真思考了一下,说:“凶巴巴”
封彦唇角略略一弯,“我哪儿凶你了?”
“你刚才就好凶”她轻声控诉。
他得到游艇会确认后,一路从深圳赶回来,当时天气非常不好,交通也十分不顺,她人在那种地方,电话联系不上,也是情急,语气稍微重了点。
封彦问:“为什么不按我说的,去联系其他酒店的负责人,要把晚宴地点改在游艇会?”
这次她安静了很久,久到封彦以为她已经睡过去了,直到她眼睫逐渐有些湿润,眼尾泛红:“我不想老是给你添麻烦,我以为我可以处理好的。”
她迷离地望着天花板的方向,以为自己是在梦里,情感的宣泄更加肆无忌惮。灯光洒落进湿润的眼瞳,晕染开来,像一片打碎的琉璃。
封彦唇角一抿,不由语气也轻了。
“我没有觉得你是麻烦。”
乔伊摇摇头,“可别人会这么认为。”
封彦想起她前两天异常的反应,很快便意识到:“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乔伊窝在被子里,没出声。
封彦说:“不管你听到了什么,都不必理会。你只需要听我的。”
她现在人迷迷糊糊的,没有平时喜欢跟他顶嘴的劲儿。显得十分乖巧,过了半会儿,她低低软软地应他:“好。”
封彦面色缓和了些,用手背探了下她的额温。还是有些烫。
他拿来放在床头的药和热水,“先吃了再睡。”
乔伊点点头,想撑着自己从床上坐起,可身上没有力气,刚起来一小半,手上力度一卸,整个人又软软地跌回。
封彦一手绕过她颈后,隔着被子托住她肩膀,想将她扶起。女孩子感觉到他的意图,忽然拼命挣扎起来。
“不准你碰我!”
封彦原先没使力,她突然动作,险些从他怀里滑出去。他加大了手里力度,女孩子便毫无偏差地被他揽入怀中。
隔着松松软软的羽绒被,女孩子的身躯纤细瘦弱,一小团裹在里面,只露出外边白皙秀气的脸蛋儿。
封彦皱眉,“让你吃药怎么还不听话了?”
乔伊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像一根被包裹严实的春卷,起先不满地挣扎挪动了几下,逃脱不开。后来又有一瞬,觉得这样被他牢牢抱着异常温暖和有安全感。
她索性乖巧不乱动了,一双眼睛漂亮像是乌黑的玛瑙,隔了一层很薄的水雾,仿佛三月下江南时烟雨朦胧的梦境。
一眨不眨的,像是打量什么新奇的东西,盯着他看。
许是病态的原因,她的脸很红。
封彦挑眉,“在看什么?”
乔伊人往被子里又缩了一点,像是对他本能有种畏惧,却又不肯完全服从。她眉心略略娇嗔地一蹙,轻声:“好讨厌你。”
封彦好笑道:“讨厌我什么?”
女孩子羞耻地藏在被子后头,脸颊红红,悄悄瞅他半晌,忽而很轻地嘀咕了句:“反正是做梦”
乔伊抿抿唇,说:“你过来一点儿,我就告诉你。”
封彦莫名想起那夜在车里,女孩子眼里闪烁着狡黠恶作剧的光,却偏偏经不起他逗弄,稍一撩拨便面红耳赤地败下阵来。
他双眸眯起,眼里光芒危险,有着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占有欲。
喉结慢慢滚了滚,嗓音也不觉低了,“你胆子挺大。”
封彦将她放回床上,人也俯身朝她靠近。
咫尺之隔,男人眸光幽深而暗,像月色下难以捉摸的墨蓝海洋。清楚倒映着女孩半梦半醒时娇憨的模样。
封彦深深看她,“想告诉我什么,嗯?”
房间安静无声。
女孩子的手臂从被窝里挪出,纤细指头来到他垂落身前的领带,一根根勾绕缠住,朝自己的方向轻轻一拉。
距离骤然缩短,气息温热迷蒙,彼此间紧紧交缠。
“最讨厌你了。”她说。
下一秒,女孩子温热又柔软的唇便贴上了他的。
那瞬,封彦清楚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第20章
封彦独自站在卧室外, 背倚着墙, 灯光自他发顶洒落, 跃过肩头,修长身影投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
难得的出神。
指尖抚过自己的唇,那上头的触感温热柔软, 像是女孩子半梦半醒中细声迷蒙的呢喃,她迷离失焦的双眼, 娇憨宛如三月桃花般的面色。
仿佛只是无意识的轻轻一触, 很快便分开。
不知过了多久, 封彦仰头望向天花板,颈脖线条拉得修长, 男性独有的紧实肌理清晰流畅,喉结分明而性感。
他抬手扯松了领带,长长地,吁了口气。
陆沉上了楼, 朝他这边走来,见外面只有他一个人,邪邪一笑,“你怎么在门外罚站?”
封彦直起身, 示意地朝门内看了眼。
“睡了?”陆沉问。
“睡了。”
陆沉打量他半会儿, 觉得他今晚看起来哪里有点儿不大对劲,眸光松松散散的, 一个平时在任何场合都惯于防备严谨的人,现在居然在走神。
太阳怕不是得打西边升起了。
陆沉琢磨了下, 问:“大小姐没事吧?”
“没事。”封彦说。
陆沉抱着手往墙边一倚,侃道:“看你这表情,不像没事啊。”
封彦警示地看他一眼,没接他的打趣。手落入裤兜,人朝外走,淡淡道:“帮我查件事。”
陆沉说:“这么晚,很重要的事?”
封彦回想刚才卧室内女孩子跟他说的话,“我要知道,风向广场揭幕仪式当天,我开发布会的那段时间,Joey私下接触了哪些人。”
-
药效见效很快,乔伊当晚便退了烧。
好久没有睡过这么安稳的觉了。她抱着被子翻了个身,还赖床不肯起。昨晚下了大雨,今早天空蓝得透彻,天光也疏淡温柔。
晨风撩起落地窗纱,在风里飞扬。
她迷迷瞪瞪地眨了两下眼,又打算睡过去。本能搓了搓怀里的被角,发觉这被子的面料好像跟她以往认知的不太一样
睁开眼,屋内是完全陌生的装修。
乔伊吓了一跳,猛地从床上坐起。
紧接着,脸颊火烧一样地滚烫起来。
她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屋里的装修,还有窗外的景色是封家。
乔伊嘴里叼着被子,试图回想昨晚的事。
她还记得她昨晚做了个梦,男人的怀抱坚实又温暖,淡淡的木香撩人不散,虽然是在梦里,男人唇瓣触感却清晰得像是真实
天哪!
她都不知道自己饥渴到这个地步了,不就是发个烧,怎么对着自己老板做起春梦来了!
门外有人敲门。
“乔小姐,您醒了吗?”
乔伊崩溃绝望,从被子里钻出一只脑袋,头发乱糟糟的,双颊也憋得通红。
是梁姨。
她爬下床,慢吞吞把门打开,脑袋探出门沿,做贼心虚似地左右打量,似乎怕撞上什么人。
梁姨笑盈盈地说:“您在找封先生吗?”
听到他的名字,乔伊浑身一个激灵,讪笑,“是、是啊”她试探问,“封先生呢?”
梁姨说:“封先生回公司了。”
“这样啊”
乔伊松了口气。看看时间,十点半。这个点数他确实回公司了。
梁姨说:“您要找封先生吗?我帮您给他打个电话。”
“不用不用!”乔伊赶紧摆手,“我就问问,问问。”
乔伊手忙脚乱的,顾着来开门,拖鞋也没穿,脚丫左边蹭着右边,手挠挠头发。
梁姨温和道:“封先生说您这几天好好休息,不用急着回公司。”
梁姨给她送了早餐上来。她病刚好,饮食需要清淡,厨房便简单做了小米粥,三明治和热牛奶。
乔伊坐在床边,犹豫地问:“我昨天怎么会在这里过夜?”
梁姨说:“昨晚您发烧晕倒了,是封先生带您回来的。”
乔伊怔了怔,“他带我回来的?”
“是啊。”梁姨笑说,“还是封先生亲自抱您进来的,您当时不知怎么了,不肯让人抱,还勾着封先生的脖子撒了好一会儿娇。”
等等!
撒娇?!
勾着他脖子?!
他把她抱进来的?!
乔伊绝望道:“梁姨,你在开玩笑吧”
梁姨说:“您也不相信吧。我是看着封先生长大的,他从小性格就不好亲近,对旁人都冷冷淡淡的,我也是头一回见他这么有耐心哄女孩子。”
乔伊:“”
乔伊确实不太相信。
梁姨走后,乔伊捧着牛奶喝了一小口,人处在呆滞模式。
她还记得昨天接到经理电话后,匆匆赶到游艇会,那时海水倒灌已经很严重,她人泡在水里,冷得几乎要失去知觉,找画时无意间碰倒了风帆,是那个人帮她挡住了。
那风帆足有十几斤重,就这么砸在他身上
乔伊捧牛奶的手顿了顿,指尖刮过杯壁玻璃,心头泛起一丝说不清的异样。
她纠结半会儿,还是决定给他发条消息:【那个你手臂没事吧?】
乔伊慢吞吞地敲着手机键盘,想起梁姨说的话,犹豫补道:【昨晚我真的对你】落在“发送键”的指尖犹豫摁不下去。
不对!
不能这么问!
要是他其实根本没放在心上,就是老板对普通员工的关心,她还刻意提起,不就显得她很在意昨晚的事了吗?
而且那个亦真亦假的梦本来就是个梦吧。
对,绝对不能问!
乔伊又把刚才输入的文字逐个删掉,改成礼貌敬语:【封先生,你的手臂没事吧?】
点击发送。
乔伊指尖一下下飞快地点着手机外壳,像不安摇动的小猫尾巴,小腿搭在床头踢踢荡荡,等着那头消息。
等了五分钟,没反应。
估计是在忙。
乔伊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忧什么,心里暗暗和对面那个没有马上回复消息的人较劲,闷闷吐出一啖浊气,丢了手机,干脆专心吃早餐。
把三文治牛奶和小米粥全都消灭干净,乔伊钻进浴室洗漱,一套功夫弄完,时间已过去半小时。
她开了吹风机吹头发,看见床头手机信息提示灯在闪。
乔伊眼睛一亮,立马丢了风筒,一个筋斗翻过去跳上床,抓起手机,解锁,点开微信——
那人回复简单明了,隔着文字都能想象出他打字时冰冷的扑克脸和公事公办的语气:【没事,你好好休息。】
乔伊:“”
仿佛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满腔热情滋啦熄灭,只剩下屡屡青烟飘散。
好!
很好!
就这么公事公办!
乔伊咬牙切齿,回也不回,啪叽把手机拍在桌面。
再主动找他她就是狗!
-
在别人家里打扰一夜,加上梁姨太过热情,乔伊总觉得不太好意思,吃完早餐便准备离开。
她给游艇会打了电话,海水已经退潮,游艇会也恢复了正常营业,对方经理多次向她致歉,和她商量补偿办法。
游艇会的事倒好解决,只是托马斯的画昨天仓库几乎整个被淹,里面的存放物无一幸免。那幅油画才刚刚运到,还没来得及清点入库,就放在外面,受损最为严重,铁定是没法抢救了。
况且风向举办的慈善拍卖晚会这样的级别,拍卖品肯定都是大有来头的,托马斯虽然年轻,但他在国外名声不菲,算是他那一辈中最为杰出的。一时间想要联系上和他差不多水准的画家恐怕很难。
要不试着再去联系托马斯?
估计他经理人那关就过不了。一位画家有多珍视自己的作品,付出了多少心血,她也是学画的,不会不清楚。托马斯要是知道他的画刚运到国内,还没来得及登上晚宴就惨遭报废估计气得立刻搭飞机过来把她剁了的心都有。
乔伊没敢多休息,离开封家便搭车赶回风向。
回到办公室,贝思南在和旁人商量着善后细节,见她回来,知道她生病的事,主动言语关心。
乔伊回想贝思南临走前的千叮万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愧疚道:“思南姐”
贝思南知道她要说什么,拍拍她肩,安慰:“没事,总有解决的办法。”
话是这样说,来的路上乔伊抓紧时间联系了国内外可能出让作品提供给晚宴作拍卖用途的画家,但一部分表示作品代理权已经签去了画廊经纪,一部分觉得时间太过紧迫,无一都是婉拒。
剩下的大多是些新冒出头,名声尚小的画家,没有公开竞拍的价值。
乔伊叹了口气。
她收拾着自己的办公桌,那天离开匆忙,图纸还散乱摆着,没来得及整理。
游艇会给出的处理方案算是完善,加上台风天气过去,不会影响晚宴当天。现在就差处理拍卖作品的问题了。
不管怎么样还是得和他交代一下。
理好桌面的设计图,乔伊走到办公室前,敲门。
“封先生。”
她那天自作主张更改了场地,设计图也是自己先开始画的,还没拿给他看过。
内心难免有些忐忑。
“进来。”
男人清淡的声音从门内响起。
她走进去,怀里抱着设计图,窗外天光洒入,女孩子的肤质是剔透晶莹的薄,嘴唇略微紧张地轻抿,端正在他跟前站好。
封彦莫名想起那晚,女孩子躺在床上娇憨的模样,脸颊泛着潮红,乖巧又温顺。
他有几秒竟走了神。
封彦看着她,“怎么不多休息两天?”
乔伊眼睫低垂,声音也低低的:“还有很多事没处理好。”
封彦见她满脸沮丧,淡淡问:“想好解决方案了?”
被戳中痛处,乔伊脑袋垂得更低,心虚道:“还没有。”
男人似乎早有预料,没有责怪的意思。他目光落在她怀里抱着的设计图,“要拿给我看?”
“哦!”乔伊赶紧递过去,“这是设计图,你看看,有什么要改的。”
他拿在手里,一张张地细看。
其实早上她不在公司,图纸就这么散乱在桌上,他经过时看见,虽说只是初稿,但已经很用心。
乔伊心里没什么底气,又想起昨天仓库里男人生气的模样,自主解释道:“游艇会那边我已经联系了,给了我解决方案,这次我都确认好了,一定不会再出意外的。”
封彦抬眸看她,“拍卖会的事——”
乔伊知道是自己的疏忽弄坏了托马斯的画,才害得现在全世界都在为这件事手忙脚乱。她生怕他责怪,抢先他一步说:“画作的事我也会尽快处理好的!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封彦眉梢一扬。
麻烦?
敢情她真当昨天晚上是做梦呢,把他的话权当耳旁风去了。
乔伊紧紧张张:“要是封先生没有别的交代,我就”
她脚底打了个旋,又要故技重施,人蹬蹬蹬地跑到办公室门口,手扣上门把想跑,身后高大阴影却沉下。
下一秒,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摁住门板。
啪嗒。
刚被她拉开一道缝的门又紧紧合上。
男人近在身前,她不得已仰头看他。
封彦眸子一敛,自上而下地看她,“没让你出去呢,跑什么?”
乔伊抠紧了怀里的设计图,不敢吭声。
封彦瞧她半会儿,看她半露在外边的那一小截白软耳垂通红通红。他想起什么,忽地,无声笑了下。
“昨晚胆子不还挺大,这会儿怎么就知道跑了?”他说。
昨晚上发生的事可多了仓库里的,梁姨口中的,还有那个亦真亦假的梦。
乔伊心跳如鼓,不敢承认,装傻道:“什么昨晚我不记得了啊”
封彦舔了舔后牙,眸色一暗,心情略微不爽。
挺好。
昨晚还懂得在他怀里装乖顺讨好,现在病好了,翻脸比翻书还快。
乔伊感觉身前的人目光始终没有挪移,不敢同他对视,干脆垂着眼睫,打定主意把装死进行到底。
她紧张的时候习惯手里攥着点什么,抠抠文件夹或攥攥裙摆,小动作很多,那点小心思向来藏不住。
封彦扫她一眼,直问:“有需要我帮忙的?”
乔伊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抱着图纸的手更紧了,低低糯糯地道:“没有我能处理好的。”
“真能?”他显然不信。
“真能。我等下就去打电话。”她说。
她不肯顺着台阶下来,封彦也没给她逞能的机会,语调平淡地说:“除去现在国内手上握有知名油画作品的艺术收藏家,这类人群与风向今年慈善拍卖晚会的主题不符。国内外能联系的油画家你应该已经全都联系了一遍,Nancy也是。这些人大多早在一年前就把自己作品的代理权签给了画廊经纪,而让海水浸泡报废的那幅画,托马斯足足花了三个月才完成。
“现在距离晚宴只剩下不到一周,你应该很清楚,即使托马斯答应重新创作,时间也无法赶上。”
乔伊无言,知道去求托马斯肯定是行不通,其他画家那边恐怕也很难行。她咬咬嘴唇,声音虚虚的:“我我总能想到办法的。”
她倔到这个地步也不肯向他求助。封彦人朝她逼近,语气不明,“我有时候特别好奇,你的天真能值多少钱一斤?”
他嗓音压得低沉,暧昧又危险,近在咫尺。
乔伊脑袋一炸,本能想往后退,可身后是门板,哪还有退路。
她徒劳地缩了缩肩膀,被吓坏了的小表情,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封彦沉默看了她半晌,直起身,与她稍稍拉开距离,给她喘息的空间。
他手落入裤兜,道:“画作的事,我已经联系了我的一位朋友,届时他会提供他的画给晚宴拍卖。”
乔伊微怔,“你已经解决了?”
封彦说:“不然你觉得以你自己的能力,能在几天内找到这件事的解决办法?”
乔伊不吭声,明知道他说的都是事实,心里还是不甘心。
眼看她眼尾委屈得发红,人也愈发局促。封彦心头略微有些说不清的不爽快,也没再深入。转了话题道:“拔隆达二月中旬回国,他希望在回国之前收到你的作品。”
乔伊心情沮丧着,低声应:“噢知道了。”
封彦觉得估计他再多说一句,她眼泪就能啪嗒掉下来。
“”
封彦默了默,说:“先出去吧。”
乔伊点点头,慢吞吞地开门出去了。
离开的背影肩膀朝下拉耸着,看起来倒真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封彦重新回到办公椅坐下,人朝椅背一靠,抬手扯了松领带,眉心蹙着。刚才他话说到那个份上,也不知道让这小孩儿向他服个软怎么这么难。
外头有人敲门。
封彦重新理好领结,道:“进来。”
是陆沉。
封彦看向他,“什么事?”
陆沉指尖转着只U盘,说:“给你看个有趣的。”
陆沉把视频传到电脑上。
是风向文化广场揭幕仪式当天,休息室里的监控录像。
穿着黑色晚礼服的女人把女孩子逼在墙角,俯身在她耳旁说了些什么,没多久女孩子便匆匆开门出去。
离开时还在抹眼睛,估计是在哭。
封彦看着,眉头深皱。
陆沉沿着桌面推过去一份文件,“另外,关于韩嫣这个女人的背景,有眉目了。”
第21章
风向集团与宋氏集团的收购战僵持一个多月后, 双方持股总数几乎持平, 宋氏集团最高决策人宋百诚始终态度坚决, 拒绝风向入主宋氏。
最终风向联合董事会其他股东,单方面召开股东会决议,以公司过半股东表决支持, 变更宋氏最高决策人。
乔伊趴在桌面偷闲刷手机,点开他接受媒体采访的视频。股东大会媒体云集, 灯光闪烁交织如星海, 过分年轻的男人站在人群焦点和光芒之下, 容貌清淡冷峻,一身黑色西装严谨姿整。
冷静, 清晰,有条不紊地接受媒体采访。
视频最后的画外音,她听见席下有记者未经主办方同意,私自朝他发问——
“风向能有今天, 全靠宋百诚给了你爷爷第一笔生意,如今宋氏落难,你非但不加以援手,还趁机收购, 你到底有没有血性?”
不知道他听见了没。
采访到这里就被切断了, 画面外传来争吵纠缠的声音,那个混进来的记者应该是被保安架走了。
视频停在男人起身整理西装, 离开会议主席位置时的画面。
一如既往的平淡,冷静, 不夹丝毫情绪。
乔伊关掉手机,直起身,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然后继续处理桌上的线稿。
拔隆达二月中旬回国,左右她只有不到两个月来完成送给他的作品,时间并不算充裕。
办公室内兵荒马乱,慈善晚宴,三月贝沙岛签约仪式,宋氏集团的收购案,时间撞在一起,这一周以来连续加班加点,不说贝思南忙得晕头转向,连她这个日常打酱油的实习生都觉得有点吃不消。
陆沉从电梯口出来,经过她桌旁顺道跟她打了声招呼,然后径直进了封彦的办公室。
手里提着份文件。
估计是和最近宋氏内部人员重整有关。
办公室内,陆沉把文件沿着桌面推过去:“这是宋氏之前的高层名单。”
封彦翻开,钢笔一道道在上面的名字划过,王轶,陈延,冯标名单被划黑大半,重新合上,递回。
陆沉摸了摸鼻子,“是不是有点狠了?老爷子那边”
封彦道:“宋百诚的人,留下来只会是后患。”他将笔帽盖上,说,“宋氏被风向收购,他们不会甘心。这些人当年陪宋百诚打下宋氏,手上持有宋氏一定股份,风向会以市值两倍的价格回收他们手上的股份,也不算待薄。”
自古一朝君子一朝臣,陆沉自然也懂得这个道理,前董事会主席的心腹留在身边,难免会留后患。
风向愿以高出市面两倍的价格回收股份,这笔钱足以让这些人下半生安享无忧。何况宋氏在宋百诚手上,确实已无再大的发展空间。
只不过
陆沉说:“听说宋百诚那儿子回国了。”
封宋两家以前交好,他年幼时也和宋百诚那儿子打过几次照面,有一些印象。
不过两人不是一路人,私底下并无交集。
封彦知道陆沉话中意思,平淡道:“宋凌自幼性格顽劣,不学无术,后来被宋百诚送去国外,想他学好。结果非但没改,还变本加厉。不过是个只懂得挥霍父辈积蓄的败家子,成不了什么气候。”
封彦离开办公室时已是夜晚九点的光景,办公楼内的人走了大半,只剩下零星几盏灯开着。
贝思南处理完今天的工作,也收拾桌面准备离开。
女孩子的手提包留在桌面,应该还没走。
贝思南见他过来,主动道:“您找Joey吗?她去画廊取画了。”
封彦顿了顿,说:“知道了。”
-
有了托马斯的画被海水浸泡报废的前车之鉴,乔伊收到画廊电话便第一时间赶了过去。
工作人员带她到仓库,清点新运到的画:“就是这幅,您看看。”
“谢谢你。”乔伊说。
她拆开外面的包装箱,看见里面的画时,倏然一怔。
是“海色”。
YAN的成名作。
YAN自成名以来便十分低调,除了少有几次的私人画展,从不和任何画廊展览有商业合作,不签代理经纪,更别说把自己的作品拿去慈善晚会公开竞拍。
当初她想临摹,还画反了来着
乔伊怔怔盯了那幅画好久,直到身后有人声响起:“我觉得你能把那画盯出一个洞来。”
乔伊:“”
乔伊回头,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清黑的眸光懒懒的,垂在她身上。
她被吓了一跳:“你这人走路怎么没声的?”
封彦心说不是他走路没声,压根是她自己看得太过入迷。
乔伊仿佛像手里捧着一个珍贵的易碎品,小心翼翼地将那幅画重新放回箱子,搬到仓库保险柜锁好。出来,有点惊异地说:“没想到你说愿意提供画作拍卖的那个朋友是YAN。”
仓库在地下层,两人沿着旋转梯往楼上走,封彦跟在女孩子身后,她心情像是很好的样子,脚步轻快,裙摆也随着她的步伐悄然浮动。
到了一层平台,她忽地转过身,双手背在身后,画廊里的灯光柔柔滑进她眼底,明亮明亮,“诶,YAN会来参加风向周年晚宴吗?”
封彦顿了顿,说:“不会。”
乔伊顿时沮丧:“啊”
封彦侧眸看她,“喜欢他的画?”
“喜欢啊。”乔伊想也不想地答,“所以也想见一见他真人。”
“喜欢他的作品,为什么对他真人感兴趣?”封彦问。
“就好奇嘛。”乔伊说,“他是你朋友,你肯定见过他,YAN是什么样的人啊?”
封彦对这个话题不大感兴趣,随口道:“你这问题涵面太广。”
乔伊不依不饶:“就是男人还是女人?”
“男人。”封彦答得简单明了。
“哦!我就猜他肯定是个男的!”乔伊激动道。
封彦斜她一眼,不是太明白她爱好八卦的小心理。
乔伊又凑过脑袋问:“他为什么不愿意出席公开场合啊?他长得帅不帅?几岁啦?谈过几个女朋友?什么星座血型的?”
封彦:“”
她眼里晶亮晶亮,一副得不到答案死不休的样子。
封彦挑眉,“抄人家底呢?”
乔伊搓搓手,脸颊兴奋得红彤彤的,“我就问问嘛,问问。”
封彦懒得搭理她。
走出画廊,他车停在路旁。封彦看了看时间,问:“去吃饭?”
“噢,好啊。”乔伊现在满门心思都在别的事上,想也没想就应了下来,跟着他上了车。男人拉好安全带,见她一路兴奋的样子,默了默,侧身帮她把安全带系好。
乔伊锲而不舍:“诶,你能帮我问YAN要个躯吗?就to签,送给我永远最爱的小伊伊,爱你么么哒那种!”
“”
封彦给她系安全带的手顿住,沉默几秒,似乎被她期盼的眼神打败,说,“行吧。”
乔伊激动:“太好了,谢谢封先生,封先生你可真是个好人!”
“”
封彦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启动了车,问:“想吃什么?”
“都行,我什么都吃。”乔伊说。
前面不远就是花城广场,封彦说:“走吧,带你去逛逛。”
夜晚的市中心与白天全然又是另一番景象,摩天大楼的全景玻璃外墙宛如一道倾泻而下的瀑布,银白光辉铺满外壁,灯火燃起时,四处辉煌明亮,火树银花。
立交下川流的车河相织相映,仿佛一条潺潺流动的珍珠手链。
将近九点半,这里的人流依然很多,附近的居民,散步的情侣,晚自习回家的学生。中心有一道清澈的人造河,灯光在河面流泻如彩虹,里头石径竹椅,繁花绿树各色。
乔伊指着前边不远处一家装修别致的音乐餐厅说:“就那儿吧,我们去那家。”
两人进了餐厅坐下,侍应拿来菜单,乔伊点了几道,翻到酒水那面,又说:“再要一杯鸡尾酒。”
封彦眯起眼,“你还喝酒?”
“一点点咯。”乔伊惬意地托着脸颊,问,“你不喝吗?”
封彦说:“对酒精过敏。”
他们坐在玻璃包厢,这头在舞台旁侧,民谣歌手抱着吉他独自坐在台上,嗓音有种很特别的沙哑浪漫。
乔伊听得认真,餐厅内霓虹光影不定,流水般一道一道晃过她清丽的面容,她心情很好的样子,随着音乐旋律轻声哼着。
她不知想到些什么,忽地扭回头来,两人视线触在一起。
男人眼眸清黑,幽幽而深,几星几点的光剪碎了洒在里面,像夜里细碎的星河。她眨眨眼,桌下的小腿轻快地踢踏着,忽说:“我觉得那个女歌手好漂亮。”
封彦顺着她方才的视线朝那头看了眼,心思有几秒不在上边,只随口应道:“是挺漂亮。”
侍应先上了酒,那酒颜色很诱人,闪烁如星空般的蓝。乔伊拎着吸管嘬了口,许是过于舒适的环境让人放松了心底的防线,心跳也随着女歌手指尖的旋律弹得有些快了。
她随闲一问:“封先生,你有喜欢过的女孩子么?”
封彦挑眉,“怎么样才算喜欢?”
“这要怎么说啊”乔伊微微拧眉,认真思索半会儿,试着说,“就是一种感觉?你看见她就会开心,看不见她就不开心,只想和她待在一起。只能是她,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都不可以。”
封彦说:“以前没有。”
“嘁——”乔伊觉得酒壮怂人胆这话说得一点都没错,借着刚喝下去那口鸡尾酒,她浑身顿时长了五六七个胆,就这么大咧咧冲他翻了个白眼,“铁石心肠,怪不得媒体老说你没血性。”
封彦知道她平时爱看八卦,说:“前段时间风向和宋氏在打收购战,报导上很乱,你没事别瞎看。”
乔伊撅唇,“我就看看。”她随口说,“怎么啦,怕我看到你的负。面新闻,毁掉你在我心里的形象?”
封彦想起她那晚半梦半醒时对他委屈巴巴的控诉,似是平时对他积怨已深。他唇角略略一弯,带着戏侃,语调不明:“我不知道我在你心里什么形象。”
她喝了酒,脸颊红红的,眼睛也亮亮的,明目张胆地瞅了他半会儿,忽地,低头很轻地嘿嘿笑了下。
两朵小梨涡在唇角旋着,苹果肌红红饱满,看起来傻兮兮的。
封彦看着她,竟也毫无来由地弯了下唇。
乔伊跟着吉他的旋律慢悠悠地踢着小腿,声音轻轻的,像是微醺的迷离:“封先生,谢谢你。”
“谢我什么?”
“就实习的事,晚宴画作的事,还有上回我发烧”她轻声说着,却莫名记起那个亦真亦假的梦,脸颊微微发热。她不肯承认,一定是酒精的缘故。
两人有半刻无声的,心照不宣的对视,静默。彼此眼眸之中光影微澜,倒映着对方的模样。像是平静已久心湖终于有风拂过,吹过高山,绿树,花丛,最后停留在那一寸小小的,悄然萌芽的土地里。
沉吟半晌,封彦开口:“那晚”
乔伊心绪却忽地乱了,那是她藏在心底深处的小秘密,从来没有人知道,她想,她大概也不会让他知道。
“没什么啦。我就随口说说。”她匆匆避开他的视线,起身,“我吃饱啦,我们走吧。”
她站起来时,舞台女歌手指下琴弦音止,灯光骤然暗下。
周围陷入一片模糊不清的黑,有人鼓掌,有人欢谈,有情人之间暧昧的低语,有歌声余音缠绵不绝。
侍应端着酒水盘子走来,她摸黑想避开,朝后退了一步,脊背却撞进了身后的怀抱。
男人胸膛宽阔而柔韧,衣领处那一丝幽淡的檀木香在夜里格外明晰,混合着他身体炽热的温度,与她的脊背紧紧熨帖。
她一惊,慌张想逃开,腰间却倏然被那人一揽,重新落入他怀里。
她不是第一次这样被他抱着,以往数次的意外,她在车里,在发烧晕过去时,在那个真实的梦里都不如这一次的清醒分明。
她不安地想逃离,抬头一瞬,对方的唇却已落了下来。
乔伊眼睛霍然睁大了。
温热的,柔软的,一如那晚的梦。
乔伊头皮一麻,双手抵在他胸膛上,仓皇想躲开,男人收在腰间的力度却扣得紧,将她一带,牢牢摁回怀里。
“你”
她惊慌无措地低喊,像是被抓住的束手无策的小动物,声音低低弱弱的。却更加刺激得他不愿松手。
女孩子的唇紧张抿着,男人却异常有耐心,一下一下,含吮轻啄,舌尖描绘过她柔软的唇线,撬开她的齿关。
他吮住她的舌尖,轻嘬,刺激得她浑身发麻。
封彦感觉到她的僵硬,与她稍稍分离,低沉嗓音在她耳旁厮磨:“害怕了?”
隔着窗外泻进来仅有的一点余光,男人漆黑的眉眼被夜色染上一层捉摸不透的危险,眼底漾开的微光幽幽深邃,叫人读不懂他的真心。
只是一瞬,没有给她更多喘息的机会,他的吻便又辗转落下。
封彦牵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腰上,“抱着我。”
他的声音仿佛有种诡异的魔力,控制了她全部的思想,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能任由他牵领她的手,攀附在他的腰上。
歌手中场休息时间很短,舞台灯光重新推亮,周围的宾客侍应的模样,餐厅内的桌椅装潢,在视野中逐渐恢复明朗。
这头包厢虽然位置隐僻,但外面只要有人经过,还是能看得清晰。
越过男人的肩头,乔伊隐约看见前边有个侍应走来,她落在他怀里,被他吻得头晕目眩,整个人仿佛也化成了一团棉花。
她推了推他的肩膀,细声:“有人会被看见”
包厢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四周恢复照明,女孩子几乎整个人蜷在他怀里,双手握成了小拳头,抵在他胸口。
神情怯怯的,眸子里像染了一层水光,波光粼粼。脸颊很红,嘴唇被他吻得微微肿起,像是某种诱人的美味。
封彦眸光很深地看她,忽地,他极淡弯了下唇,低头再次吻了吻她,然后才分离。
“走吧,送你回家。”
他已起身,乔伊人没反应,显然是受了过度惊吓,表情呆呆的,跟块木头似地站在原地,没缓过神来。
封彦微微扬起下颌,理好刚才被她无意识攥松的领带,垂眸看她一眼,话中带笑,“不想走了?”
乔伊这才猛地回过神,对上他隐含着促狭的眼,脸上烧得更厉害,磕巴地说:“走、走啊!怎么不走?”
她兵荒马乱地收拾自己的背包,又理理裙摆,一下子摸摸这儿,一下子摸摸那儿,试图通过分散注意力来掩饰自己的手足无措。
她俯身收拾桌上东西,封彦看见她发丝有些乱了,伸手给她捋了捋,动作自然而然,像是在撸着自家乖顺的小猫。
乔伊一惊,以为他又要干什么,抱着自己的包包猛地朝后退了一步,紧张又警惕地打量他。
封彦好笑说:“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乔伊揪着背包带子,在心里把这男人恶劣的行迹通通数落了一遍,咕哝说:“我怎么觉得你就是会啊。”
封彦挑眉。
等她慢吞吞地收拾完东西,两人走出餐厅。封彦推开门,现在夜深了,又是一月的天气,冷风一下子涌进来。他想起什么,回头对乔伊说:“你等一下。”
乔伊站在餐厅里面,隔着透光的玻璃门,看见深夜的街道人景萧索,风吹得树叶无声摇动。路灯昏黄一片,把男人身影拉得斜长。
他打开车门,在后座找了找,回来时臂弯里多了一件西装外套。
封彦扬开外套,披在她肩上,“外面风大。”
乔伊怔了怔,不觉抬头看面前的人。不知是路灯的昏黄在他身上晕开一片暧昧柔和,还是夜色过于朦胧弱化了他原本的锋利清冷,她一时竟觉得这个男人骨子里其实很温柔。
她好像看得有些久了。
封彦问:“怎么这么看我?”
乔伊别开目光,压下心头那丝更加明显的躁动。她视线落在男人棱角分明的嘴唇,似乎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情,耳尖稍稍泛红。
她伸出一根手指头,隔着半空,虚虚地点了点他唇角的位置,温温糯糯地说:“你这里有口红。”
他和她对视几秒,眼睁睁看着她露在衣领外边的白皙肤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从脖子根,到脸颊,再到耳尖。
他唇角那抹若有似无的口红印太过暧昧,让人一下便能遐想到留在上头的始作俑者到底是谁。
封彦眼眸一弯,竟顺着她的话和她开起玩笑,嗓音懒懒的,“在哪儿?说清楚。”
“就”乔伊抿抿唇,指尖朝他唇角凑近了一点,“这里。”
她的手腕被他抓住。
女孩子的手小小软软的,像一团刚搓好的白软糯米糍,男人的手骨节修长,力道强硬,一下便将她圈住。
封彦牵着她的手,一点一点抚过自己的唇,“这里?”
他嗓音平淡,眼里却始终噙着一抹嬉弄的笑意,乔伊气急败坏地想把手缩回来,他却不让,牵着她的指尖带过唇角,将那抹嫣红拭去。
乔伊赶紧把自己的手缩回长袖里,只留下一截抗议的袖管,半根手指头也不愿意再露出来见他。
她低下头,脸臊得更红,闷声嘀咕:“凑不要脸。”
她音量太小,封彦听不太清,双眸微眯,“说什么悄悄话呢?”
乔伊心头有些说不清的小悸动,雀跃,可又因被他轻而易举地牵动情绪而感到懊恼生气。
她鼓着脸,哼唧道:“好话不说第二遍。”
封彦饶有兴致地打量她气成一只河豚的模样,眸子浅浅一弯,压低声在她耳旁道:“你这嘴,也就耍嘴皮子功夫的时候最硬。”
“其他的时候都软得一塌糊涂。”
第22章
乔伊整张脸臊得通红, 像只熟透了的小番茄, 站在原地瞪圆了眼看他。
封彦下巴车内扬了扬, “在外面站着不冷?不打算上车?”
乔伊心头羞愤,不想再跟这人说话,闷闷转身拉开车门进去。
封彦坐到驾驶座上, 看她一直埋头揪自己背包的带子,觉得好笑, “Joey”
手机铃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封彦戴上耳机, 拉安全带, 挂挡倒车,边接通电话。
车内安静, 乔伊隐约能听见一点电话那头的声音。
是陆沉打来的。
封彦看了眼时间,将近夜晚十一点。
“这个点数,什么事?”他问。
陆沉在那头说:“宋百诚昏迷住院了。”
封彦打方向盘的手滞了滞。
陆沉说:“刚收到的消息,说是突发脑溢血。现在媒体全都堵在医院门口, 想拿第一手消息,我怕宋家的人会趁机闹事。”
乔伊下意识看向他那边。
深夜车窗外的大马路寂静无人,男人的侧脸清冷寡淡,路灯光影如水般一道道划过。
他眉心折起极淡的皱痕。
车内静默半晌, 封彦说:“知道了。”
挂断通话, 封彦扯下耳机。
前段时间风向和宋氏的收购战打得轰轰烈烈,媒体报导铺天盖地, 乔伊不可能一点都不了解。她犹豫了下,开口:“宋百诚是宋氏以前的主席?”
封彦说:“是。”
“那”
“等下我要去趟医院。”他语气很淡, 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刚才那通只是普通的公事汇报电话,语调却稍冷,“先送你回家。”
乔伊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刚才她隐约听到陆沉的语气,事情应该很严重。她还想说什么,可在这件事上,封彦明显没有和她多说的打算。
一路无声。
车停在她的公寓楼外。
封彦对她说:“路上小心。”
乔伊解开安全带,指尖触上车门,可又犹豫放不下心,回头看他:“要不我陪你去医院吧?”
封彦看着她,眸光有一瞬的柔软,他抚了抚她的额发,仿佛是在安慰:“没事,别瞎想。”
乔伊站在公寓楼下,看着男人的车尾拐了个弯后渐渐消失在路口。下车前他调了静音的手机不断闪烁,打进来的全是陌生电话。
原本宋氏被风向强行收购,这段时间风向就站在舆论的风口浪尖,现在宋百诚昏迷入院,一时大众矛头恐怕全都要指向他。
那些电话,应该都是各路媒体记者打来的。
乔伊一颗心始终悬在半空,总是有股不好的预感。
过了几分钟,乔伊咬咬牙,冲出马路,拦下前面拐弯开过来的一趟的士。
司机被突然冲出来的人吓了一大跳,降下车窗,伸出脑袋对她吼:“小姑娘不想要命啦?!看着点啊!”
乔伊上气不接下气的,坐进车内,拉好安全带,着急道:“司机,麻烦你去一下市医院!”
-
医院外被媒体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陆沉提前到了,为了避开前院媒体,车只能从后门进去。
宋百诚现在人在ICU里。他脑溢血来得突然,送到医院前便已陷入深度昏迷。他一共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此前都在国外生活,前天知道宋氏被风向收购的消息,都纷纷赶回国内。
刚才医生来过,CT显示宋百诚颅内多点出血,而且出血面积很大。人到了他这个岁数,即使安排手术,也有很大几率无法下手术台。
情况并不乐观。
大女儿和二女儿坐在病房外的长廊,哭得声嘶力竭。
电梯停在这一层,门打开,陆沉静静说:“到了。”
封彦走出电梯,重症监护室外安静无声,女人此起彼伏的啜泣异常明显。
宋凌怔怔站在外面,感觉不远处有人走近,他呆滞地转头,动作像生锈的机器人般迟缓,眸光也是怔然的。
看清男人面容的那一瞬,眼睛里却突然像燃了火焰一样愤怒。
宋凌发疯一样冲上来,“你还敢来这里?!你他妈还敢来这里?!”
他直冲着封彦过来,伸手想触碰到他,陆沉却更快一步,挡在前面。
陆沉拎起宋凌的领子,一手卡住他的喉咙,将他抡到墙上。
压低了声,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警告:“别乱来。”
宋凌是中等身材,个头上就比陆沉矮了一截,加上陆沉精通格斗,平时一挑三就不在话下,力量上宋凌占不到任何优势。
宋凌喉咙被卡着,猛地咳了口,眼睛发红,他说不出话,只能恨恨地瞪着封彦。
封彦理了理刚才被他碰到的领带,嗓音很淡,“陆沉,松手。”
陆沉缓缓把手松开,但人没有完全放松警惕,站在宋凌不远处。
宋凌用力咳嗽着,大口喘气,发狠地说:“你来这里干什么?!”
封彦看着他,“我过来看一眼宋世伯就走。”
“用不找你假惺惺!”宋凌还想上前,被陆沉拦住。他咬牙道:“我爸现在躺在里面了,你满意了?你是不是人?!你是不是人?!”
封彦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无话。
宋凌和陆沉揪扯着,他像一头随时都有可能失控的野兽。
“让开——!”
女人尖锐的声音划破耳膜,陆沉余光看见身旁黑影一闪,宋婉提起清洁工留下的拖把桶,兜头脏水泼过去——
“这里不欢迎你!请你出去!”
乔伊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那个矜贵清冷的男人,他的发丝,他的眉眼,他昂贵的定制西装和皮鞋,无一幸免。
污水沿着他的发梢滴落,蔓延过他漆黑的眉眼,他深深的五官轮廓,从他的下巴滴到地面。
啪嗒。
溅开一圈小小的,透明的光晕。
他始终维持着站立在那里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寂静又孤高的雕塑。
乔伊心底一痛,她哪里见过他这个样子,他原本应该是干干净净高高在上的,高定的衣服和皮鞋永远不染一丝灰。
哪里是这个样子,这样狼狈的样子。
乔伊顾不上思考更多,气得冲上去,大力把那个女人推开:“你干嘛?!”
封彦看见从身后突然窜出来的小身影,先是一愣,眉心皱起,他一把攥住女孩子的手腕,“你来这里做什么?”
乔伊急得眼睛发红,“她——”
封彦沉声道:“站我身后。”
“可是——”
“听话。”
封彦牵着她的手腕,往身后一带。乔伊便只能随着他的力度被他挡在身后。
他手上力度很大,想挣也挣不开。
乔伊沿着男人手臂的方向往上看,他背对着她,脊背挺拔而平直。浑身湿透了,水珠沿着他的发梢滴答滴答不断坠下,那水很脏,隐隐飘着股难闻的怪味。
乔伊咬住下唇,突然觉得心里很难受。
陆沉问:“现在怎么办?”
封彦安静道:“走吧。”
他转身朝外,宋凌怒声对他吼:“你最好祈祷我爸没事,不然下次泼到你身上的就是硫酸了!”
电梯渐渐合上,乔伊看见宋凌狰狞的脸消失在门后。
他处在极度愤怒疯狂的状态,说出来的话竟一点不像是威胁。
乔伊心底一寒。侧头看身旁的男人,他眸光静默,无声平视着前方,仿佛没有听闻宋凌最后的那句话,只是牵在她腕上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医院外围堵的记者越来越多,时下宋百诚的健康情况是媒体最关心的事情,若是被媒体拍到风向总裁此刻出现在医院内,恐怕明天报纸上又会是一场轩然大波。
司机绕开媒体把车开进来。封彦对她说:“先让司机送你回家。”
乔伊问:“那你呢?”
“我等下回公司。”
“回公司?”乔伊怔了怔,“都这么晚了。”
封彦没有给她拒绝的时间。车停在他们面前,封彦拉开车门,让她坐进去,然后对陆沉道:“把她安全送到家。”
“行。”路沉说。
轿车缓缓驶离医院,乔伊趴在车门边上,车窗外风景无声飞退,男人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夜风扬起他大衣一角,身姿颀长清俊,目光平静得像是没有一丝波澜的湖面,看着她离开的方向,仿佛和平时别无二样。
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乔伊觉得他其实很孤单。
-
乔伊一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没睡着,总觉得眼皮子在跳,有事情要发生。
第二天早上,闹钟还没响,她便爬起来洗漱,随便吃了点早餐就准备出门。
人在弯腰系短靴鞋带,桌上的手机弹出来一条最新的实时新闻提醒:【宋氏前董事会主席宋百诚,今天凌晨六点十五分因突发脑溢血,宣布抢救无效死亡。】从昨晚到现在,乔伊心里那股不安灵验了。
宋百诚去世的消息就像一颗重磅炸。弹,在网络上炸开腥风血雨,舆论压力一面倒向风向,将那个男人推到风口浪尖,说他不顾两家曾经情谊,强行收购宋氏,是间接害死宋百诚的杀人凶手。
乔伊匆匆赶回风向大楼,已有不少前宋氏的员工在楼外拉起白底红字横幅,上面写着“杀人凶手”“冷血无情”“毫无人性”等等鲜明刺目的词眼。
那些人并没有闹很久,风向报了警,现场情况很快便被控制。
横幅飘飘落在她脚下,那些字鲜明得像是血一样的颜色。
她莫名想起昨晚那个像是疯了一样的男人,在电梯闭合前最后说的话——
“你最好祈祷我爸没事,不然下次泼到你身上的就是硫酸了!”
办公室内兵荒马乱,宋氏前董事会主席宋百诚突发脑溢血去世,所有人都束手无策。
和普通负。面新闻不同,原先封彦决意收购宋氏时就遭到外界诸多反对,后来又与宋氏站在对立面上,双方僵持闹得十分不愉快。现在宋百诚的死无疑彻底引爆了两边的矛盾,外加媒体煽风点火,即使是风向的公关团队也难以招架。
贝思南手边的电话就没停过。
乔伊处理画稿的时候,看见陆沉好几次进进出出封彦的办公室。
乔伊捏了捏手里的木炭笔,犹豫想进去找他,可她知道他今天的行程安排,从早上九点到晚上九点,全是密密麻麻的各项会议,几乎没有休息时间。
乔伊叹了口气,只能又默默趴回桌面。
一直到晚上九点半,办公楼内的人渐渐走空,贝思南也在收拾东西。她一整天都在应付记者,来回和公关沟通,人已经很疲惫。
经过乔伊桌旁,贝思南见她还在画图,问:“Joey,你不下班吗?”
乔伊困得眼皮子有点睁不开了,她下巴垫在手背上,一手维持着抓画笔的姿势,抬头对贝思南笑了下:“我画完这一点再走。”
贝思南说:“那你路上注意安全哦。”
乔伊点点头。
乔伊大大打了个呵欠,放下画笔揉了揉酸到快僵掉的手腕,下意识看了眼他办公室的方向。
男人独自坐在办公椅里,面对着落地窗外,灯光在他深深的眼窝处打了一层很薄的阴影,看不太清神情。
不知道是不是在想宋百诚的事。
乔伊打算给自己冲杯咖啡提神。她拉开手边抽屉,里面躺着前段时间她从超市买回来的可可粉。
乔伊想了想,拿出一包。
过了会儿,办公室门被敲响。
封彦视线从窗外收回,转了椅子方向,面对门口道:“进来。”
门把向下拧动,沉厚的木门被拉开一道缝隙。一如既往的,先探进来一只乌溜溜的小脑袋,长发自她肩头流水般泻下,柔柔软软。
女孩子在夜里的眼睛格外明亮,像漂亮的黑玛瑙,冲他眨了两眨。
封彦微愣,“你怎么还在这里?”
乔伊人从门后进来,手里端着一只骨瓷杯。
她走过去,把热可可放在他桌前,轻声说:“我给你冲了这个。”
白腾腾的水雾氤氲蒸上来,女孩子清秀的眉眼仿佛也像隔上了一层朦胧的薄纱,湿润而温柔。
脸颊被热汽蒸得红扑扑的,皮肤底色却很白皙,像刚烤好的瓷娃娃。
可可浓郁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散,呼吸间满是甜腻的味道。
封彦说:“我不爱吃甜食。”
乔伊努力劝道:“听说甜食会有改善心情的效果要不你试试?”
封彦看着她,“我心情不好?”
他神色看起来和平时并无区别,依然是清寡冷淡的,情绪藏得很深,叫人看不出端倪。
可这是一种直觉。
尤其是看见他独自望着窗外时的样子,她更加笃定。
乔伊抿了抿唇,说:“遇到这样的事谁的心情都不会好吧。”
封彦视线从那杯热气腾腾的热可可,慢慢地,挪移到女孩子紧张攥着衣角的指尖。
他问:“为什么不下班?”
乔伊眼眸低垂,声音轻轻的:“你不也还没走么。”
封彦有几秒没说话,随后静静道:“过来。”
乔伊微怔,“啊?”
封彦说:“站那儿干什么,过来坐着。”
“噢。”
乔伊慢吞吞地挪步过去,在他身旁的椅子坐下。
封彦看她半会儿,忽而朝前俯身,手牵在她腕上,往自己的方向一带。
女孩子便落进了他怀里。
乔伊惊了惊,慌张想站起来,他手臂却扣紧她的腰,不让她乱动。两人离得近,他的声音也仿佛近在耳侧:“坐这儿。”
乔伊呼吸微微凝滞了。
她人坐在他腿上,竟也不敢乱动。
几缕发丝从她鬓角滑落,顽皮地悬在脸侧,封彦伸手替她捋至耳后。
男人指尖微凉,极轻地滑过她的脸颊耳廓,带起一连串过电般的酥麻。
“吃饭了没?”
他嗓音低低沉沉的,像某种玉器清润好听的敲击。
乔伊摇摇头。
过了会儿,乔伊温温糯糯地开口:“你是不是很不开心啊?”
封彦抚摸着她柔软的发,动作轻柔,声音也很轻:“没有。”
乔伊看着他,“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
“嗯。”
“你为什么”她有些犹豫,“为什么当初一定要收购宋氏?”
封彦顿了顿,他忽然想起,同样的问题封弋也问过。
当时他说过,宋氏作为国内老牌的企业,有人才实力,有稳定的客户和银行关系,照理来说发展不可估量,但因为宋百诚的陈旧保守,缺乏长远的野心和目光,放由这样一家原本可以好好发展的公司自生自灭。
即使他不收购宋氏,宋氏将来也有很大的可能会被其他公司收购。
乔伊看过一些网上的小道消息,慢吞吞地说:“媒体说,风向董事长和宋百诚以前是好朋友”
“Joey.”封彦看着她,“有时候生意场上的事,是没办法单纯用情谊来衡量的。”
乔伊抿抿唇,“就一点儿情面都不能讲么?好朋友也不能么?”
封彦说:“商人不是救世主,商业的本质是盈利。宋氏在宋百诚手上年年亏损,注定有一天要被大流淘汰,即使风向一时愿意投入资金援助,但管理者无能,对企业发展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道理她都明白,可人心是肉长的,她就是觉得哪里有些不舒服。
乔伊低垂着眸子,声音很轻:“会不会有点太过了?”
封彦眼底有几秒意味不明的静默,“宋世伯的事,我确实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
乔伊没说话了。
这个点数,封彦怕她饿了,下颌朝那杯热可可扬了扬,“把这个喝了。”
“噢。”
乔伊捧起那只骨瓷杯,冬天温度低,刚端进来时还是热腾腾的一大杯,现在已经温温凉凉。
她轻抿了一小口,抬眸看他,“你不喝么?”
“太甜了。”封彦说。
乔伊又捧着喝了一小口,咕哝说:“我觉得还好呀。”
女孩子乖巧坐在他腿上,身体软软的像一团棉花。她小一口一小口地嘬着瓷杯里的热可可,薄小的嘴唇染上一层晶莹水色,红润润的,像是可口的樱桃。
封彦抱着她,凑上去吻了吻她的脸颊。
乔伊捧着瓷杯的手滞了滞,侧头看他,男人的吻辗转落上她的唇,轻啄,然后抱起她往沙发那头走。
她下意识伸手环住他的颈脖,手里的瓷杯掉在地毯上,空气里顿时蔓延开可可香氛浓郁的甜。
她人被压进沙发里,越过男人线条硬朗的肩头,她只觉得天花板上那盏水晶灯太过耀眼,折射出的细碎光芒叫她头晕目眩了。
男人的唇舌温柔,却比上一次更多了侵占和掠夺。乔伊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和他到底处于怎样的关系,他的情感过于淡薄,有时甚至让人难以摸透他的真心,可正因如此,又让她忍不住想要靠近。
每当靠近他多一分,她便会多一些开心,可心里那一丝不安也会随着悸动而加深。
直到她被吻得快要喘不过气,他才与她分离。
女孩子脸颊红红的,透着娇意的粉色。睫毛很长,一眨一眨,仿佛便有小星星落进了她的眼里。
她不知想到些什么,忽而轻声问:“封先生,如果有天我和你站在利益的对立面上,你也会这么对我么?”
封彦手里抚摸着她的发,看着她,“你会背叛我么?”
乔伊摇摇头:“不会。”
“不管外面的人说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一边的。”她说。
封彦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别胡思乱想。”
第23章
由于风向周年晚宴地点临时变更, 重新布置会场费人费力, 宋氏的事情又还在风口浪尖, 时间上还是不可避免地朝后推迟了三天。
这一推,就恰好推到了乔伊生日当天。
乔伊和贝思南提前到了游艇会,贝思南把等下要派发给宾客的场刊抱过来, 乔伊手机响了。
乔伊歪着脑袋,用单侧肩膀夹住手机, 手头忙着整理场刊, “妈?”
上次她只是随口一提自己要去风向实习, 就遭到了苏娴和乔建中的强烈反对,她再三和家里保证, 实习期不过几个月,不会长期留在风向,但苏娴和乔建中的态度依然坚决。
这还是上回之后,苏娴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给她。
主要她今天是小寿星, 从小在家里被宠坏了,想做什么苏娴和乔建中大多由着她,再怎么样,也不会在她生日这天不闻不问。
苏娴拧眉道:“你真是翅膀硬了, 妈妈不给你打电话, 你也十天半个月不给家里来消息。”
乔伊知道苏娴肯给她打电话,代表心头火气已经消了大半, 她嘿嘿一笑,“我这不是怕你们还不肯理我么。”
苏娴说:“我是不想理你。”
乔伊撒娇道:“妈~”
“少来。”苏娴语气维持着强硬, 态度却是软了许多。听见她那头有人来人往的嘈杂声,问,“你在哪儿呢?”
乔伊说:“在游艇会,公司周年晚宴,我得在现场守着。”
苏娴看了眼时间,“快八点了,你每天都得加班到那么晚?”
“忙嘛。”乔伊说。
苏娴皱眉:“让你不要留在这家公司,你自己也不懂得多看看报导,你看看外边怎么说的,姓封的都不是好东西,怎么回事,生日还让你加班?”
乔伊觉得苏娴这话一点逻辑都没有,她纯粹只当是偏见了,好笑道:“生日又没有特权。再说了,外面的报导也不能全信。”
“你就胳膊肘尽往外拐。”苏娴道,“别的不说了,这周末你得回家一趟,你都多久没回家了。”
乔伊在想行程安排,最近公司事情一波接一波,马上又要准备二月贝沙岛的签约仪式,她要送给拔隆达的画还没画完
苏娴没给她纠结的机会,直接下了最后通牒:“我跟你说,你爸爸气还没消,要是你这周末都不回来,妈妈也不帮你说话了。”
电话挂断,乔伊叹了口气。
贝思南在她旁边,听到了一些,对她说:“生日快乐。”
乔伊对她笑了笑,“谢谢。”
会场这边准备得差不多了,距离晚宴开始还有半小时。贝思南说:“这里有我就行,你先去换衣服吧。”
住客区在游艇二层,乔伊穿过甲板往楼下走,她今天和贝思南在游艇会忙了一整天,没来得及看手机,未读消息堆积了一长串。
大多是学校同学发来的私聊,还有几个微信群,祝她生日快乐撒花花之类。
往下翻,指尖停在他的头像上,是摩天高楼远眺的美丽夜色,珠江与晚景远远的连成一片。名字是FY,简洁的大写英文字母。
微信提示安安静静。
虽然知道他今天会很忙,但乔伊心里还是莫名有些不是滋味,她熄掉手机,两颊气鼓鼓地往自己住房走。
由于晚宴地点特殊性,游艇会驶到海中央过上一夜,受邀上船的宾客都安排了住宿。
乔伊回到房间后简单冲洗了一番,从浴室出来,听见外头有人在摁门铃。
她随手套了件衣服,过去开门。
侍应捧着礼盒站在门外,对了下手中房号,问:“您是乔小姐吗?”
乔伊一愣,“我是。”
“这是封先生让我交给您的,您签收一下。”侍应说。
是很精致的淡金丝绒礼盒,上头缠着翩翩欲飞的蝴蝶结,中间斜插着一张玫瑰粉的卡片。
男人的字迹清隽干净,写着:
生日快乐
封彦
礼盒里躺着套水蓝色的纱裙晚礼服,长长的裙摆洒满碎钻,在灯光下闪耀如辉。旁边还有一对纯手工造的白色栀子花耳钉。
乔伊捏着那张生日贺卡,细声咕哝:“什么呀,故作神秘。”
她说着,唇角却忍不住向上翘起一小弯的弧。
换上礼服,因为姿势不便,她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把后背拉链拉上。
外头有人敲门。
“Joey.”
乔伊愣了一愣,听出那道声音的主人,旋即唇角的弧度更漾开了些。她小一路跑过去,“来啦!”
水蓝的颜色衬得女孩子肌肤雪似的白,长长纱裙随着她的步伐雪花一样飘动,肩膀锁骨平直纤细,颈脖修长,像是洁白的天鹅。
她脚下没穿鞋,一双小腿骨肉亭匀,细长笔直。脚丫小小的,指头饱满圆润,像一颗颗光洁可口的荔枝肉。
封彦问:“都准备好了?”
乔伊转身往屋内,“还没呢,不过也差不多了。”
她还没走出几步,被身后的人横空抱起,男人怀抱坚实有力,她虚飘飘的像一片羽毛,轻而易举便落入他怀里。
乔伊本能攀住他的衣领,心跳突突的,对上男人清黑沉静的眉眼。
“地上冷,下回记得穿鞋。”他说。
乔伊低下头,耳尖红了一道,“噢。”
他抱着她走进屋内,把她放在绒地毯上,落下时指尖无意滑过她的后背,刚才她匆匆跑来开门,忘了晚礼服的拉链还没拉上。
大片雪白肌肤露在外边。
男人指尖微凉,毫无阻隔地触上,掀起一连串酥酥麻麻的痒。
她的身体过于敏感,稍一触碰便忍不住地细颤,人也往他怀里缩,扶在他腰间的手收紧了,攥住他的衣料。
封彦呼吸稍稍深了,他一手摁在她后背上,一手环着她腰,把她人往怀里摁。
俯身在她耳侧,嗓音低沉磁性:“这就抱上了,嗯?”
乔伊脸一热,手抵在他胸膛想逃开,男人环在她腰上的力度却加深,薄唇贴在她耳旁,翕翕合合时擦过她柔软耳畔。
“拉链没拉好。”他说。
拉链随着他的动作缓缓向上提合,链牙在空气里刮出缓慢而暧昧的细响。男人指尖有意无意地擦过后背肌肤,微微凉凉的温度,若有似无,顺延她的脊背一路攀爬向上,触电般淌过全身。
她忍不住在他怀里低低嘤咛了声,攥住他衣衫的手本能地收紧,人也朝他倚得更深。
封彦被刺激得身体一僵。
她在他怀里,渐渐的,能感觉到他逐渐硬朗的变化。
她在这方面虽然没有经验,但她也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了,当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乔伊脸憋得像只烧开的小火炉,红通通的几乎可以冒出烟来。
“我”
她对那样陌生的反应有一些好奇,又有一些害怕,她支吾着,想从他怀抱分离一些,脚后跟却卡上床沿,整个人朝后倾倒。
她下意识寻求支撑,攥着他的衣领,两个人便一起倒进了床里。
女孩子仰躺在床上,乌溜溜的眼睛瞪得像是受惊的麋鹿,吃惊,胆怯,又有一丝羞涩。他的手臂撑在她耳侧,宽阔肩膀遮去了头顶投下的光线,那一瞬,他便是她眼里的全世界。
乔伊人还懵着呢,攥着救命稻草似地紧紧揪住他的领带。封彦看着她,眸光深了一度,眼里几许嬉色,“好好的,怎么就把人往床上带了?”
乔伊一个激灵,猛地推开身前的男人,抱着腿拼命往床角缩,脸红得要滴血:“才、才没有!就是没站稳!”
看她被吓得不轻,头发也被压得乱糟糟的。封彦伸手替她捋了捋发丝,眼里笑意一时很柔和。
“不急。”他说。
离开住客区,两人朝甲板方向走。现在这个点数,宾客已经陆陆续续登船,甲板那边的侍应礼貌翩然,长桌上香槟美酒,觥筹交错间,宾客如云。
乔伊说:“你怎么就过来了,我待会儿还要和思南姐去接待宾客呢。”
封彦道:“宾客的事Nancy一个人就能处理,等下我带你去认识几个人。”
今晚是风向60周年的慈善晚宴,受邀宾客无一不是业内举足轻重之人,一路过去,身旁的男人作为主人家,必然是逃不开的人群焦点。
主动上前和他打招呼的人很多。
乔伊在他身旁,一时竟不太清楚自己今晚的身份。
是助理呢,还是
走到餐区,他在应酬,乔伊索性摸了个瓷盘在长桌前寻觅吃的。前边过来几个商政大腕,臂弯里挽着漂亮的女伴。
几句标准商业化的寒暄后,乔伊听见对方女伴谈笑开口:“封总今年没带女伴啊?”
乔伊假装没听见,耳朵却竖起来,对他的回答多留了个心。
封彦极淡地笑了下,仿佛没有接话的兴致。他侧身向她这边,见她没什么心思地在长桌左挑挑,右挑挑。
侍应端了一盘樱花草莓布丁上来,封彦便夹了一只到她瓷碟里。
“爱吃这个?”他问。
乔伊微怔,那枚布丁小巧精致,是她最爱吃的口味。紧接着,她垂眸轻抿了下唇,一丝甜蜜和欣悦在心头蔓延开。
见状,对方也没有多逗留交谈的意思,几句寒暄后便离开。
《海色》最终以3800万的高价被一位知名的法国艺术收藏家拍下,封彦带乔伊过去,用法语向对方介绍她的名字。
莱昂来到中国有一段时间,稍微懂一些中文,对乔伊礼貌伸手道:“你好。”
乔伊赶紧上前回握:“你好。”
封彦跟莱昂沟通大多用法语,她听得云里雾里,但他时不时会看向她这边,莱昂也对她温和地笑笑,并没有把她冷落。从两人交谈的态度,不难看出封彦是在替她介绍。
他今晚一路带着她,也是为了给她介绍人脉。
谈话最后,莱昂看了看乔伊,笑着拍他的肩膀,说:“她很漂亮,恭喜你。”
封彦稍一愣,而后唇角淡淡一弯,亦用法语回道:“谢谢。”
莱昂走远,乔伊总觉得法国人最后看她那一眼意味深长,忍不住好奇问:“刚才他说了什么?”
男人唇角边的弧度久久不落,甲板风大,扬起女孩的发丝飘在脸侧,他替她捋至耳后,“夸你漂亮。”
乔伊不信:“你们刚刚叽里咕噜说了那么多呢。”
封彦带她往甲板中间走,夜晚海上温度低,她跟着跟着,无意识地朝温暖的地方靠,纤细手臂便藏在了他臂弯里。
封彦也让她挽着。
封彦道:“莱昂一直对现代油画收藏很感兴趣。他曾经也是画家经纪,在这方面眼光很独到。这次来国内,他有意挖掘有潜力的年轻画家,为成立自己的公司做准备。”
乔伊对莱昂了解不多,但封彦说了国外几个近年声名鹊起的现代油画家,竟然都是出自莱昂的栽培。
她惊异道:“他要来中国成立自己的公司?”
“以目前国内油画行业前景,新起的个人工作室大多没有足够的经验积累,单打独斗不具备优势。莱昂在这行人脉很广,和他接触你能学习到很多。”他看着她,摸了摸她的发,眸光柔和下来,“不过如果你更倾向于自己开工作室,也没有什么需要顾虑的,我是你的后盾。”
海风很凉,她的脸颊却很滚烫。
乔伊低下头,不让他发现自己唇边不住扬起的笑意,娇娇地嘀咕了句:“知道了,当初我们的合作条款么。”
没想到她还惦记着当时那件事呢。
封彦一笑,他压低声,在她耳旁轻轻地道:“这话说的,让旁人听去了,还以为我们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买卖。”
乔伊眨眨眼,歪了下脑袋,“什么买卖?”
封彦挑眉,“你说呢?”
乔伊思索了好半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什么买卖?当初她的画无意间被拔隆达看上,紧接着进入他公司,说是合作,可条款对她而言有利太多。不过是几幅画,却能让集团总裁亲自为一个小助理介绍人脉,投资开个人工作室听起来就很像霸道总裁包养娇软情人的钱肉交易。
乔伊咬咬下唇,声音低软却娇:“凑不要脸。”
封彦被她这副反应逗得无声弯了下唇。
海上夜色迷离,月光宛如薄纱般洒下,深蓝海水波澜荡漾,仿佛铺了一层银色的清辉。
甲板中央音乐轻响,是段优美的慢步探戈。美人在男伴的带领下,飞身旋转,优雅宛如花一样绽放。
封彦忽问:“想跳舞么?”
乔伊愣了愣,摆手道:“我不会的。”
“我教你。”
他便牵着她,在宾客众目之下,来到甲板中央,其他人皆自觉为他们让开了道。耳边古老的小提琴音缠缠绵绵,伴随海风融化在暧昧的夜里。
男人轻轻搂住她的腰,她的手搭在他肩头,另一手依托地交给他手心。她从来没有跳过这样的舞,可这一刻,她好像觉得自己熟悉着每一寸舞步。
他后退,她便被牵引着朝前,他脚步旋转,她便也随之在他掌心里飞旋。
乔伊忽地记起《廊桥遗梦》中,男女主角相拥而舞的那段画面,以此来抵御时间的流逝。
她突然也好想,时间变得慢一点。
夜晚海上的风浪有些大了,浪花刷刷而过,船身摇摇晃晃,她的脚步也摇摇晃晃,海风温柔,袭来像是带着迷离的醉意。彼此之间偶然的轻轻触碰,脚尖触着脚尖,很快便又分开,呼吸间也若有似无地交缠。
夜空之中有烟花盛放,将海面燃得一片明亮,船身轻摇,女孩子高跟鞋下一个趔趄,人跌跌撞撞地倒进他怀里。
封彦手托着她腰,看着她,“十二点了,有什么想要的生日愿望?”
乔伊仰头望向头顶那一片美丽的花火,遥远,却又仿佛近在咫尺。恍惚间,她的心也随之怦怦跳得厉害。
她环上他的颈脖,踮脚凑近他耳旁,声音轻轻的,脸颊却烧得发热:“我想,摘下天上的星星。”
第24章
说完那句话, 乔伊觉得脸颊热得烫手, 高温高温的, 夜风再凉,也始终没能把温度降下。
她不确定他是否听清楚了,方才那一瞬, 焰火在半空盛放的声音,小提琴手拉奏舞曲的弦音, 宾客之间低声谈笑, 和海浪冲刷船舷的声响交缠在一起。
她真是被那一片璀璨夜色迷离了心智, 世间美丽的事物千千万万,她偏偏要迷恋那片充满未知和危险的星辰。
男人很深地看着她, 清黑的眸子里荡漾着水光,清辉潋滟。
“我”乔伊抿了抿唇,想开口说点什么掩饰心头躁动。一瞬间的胆大包天后,转念又有点羞怯和退缩, 目光闪闪烁烁的。
可她话已出口,他不会再给她逃走的机会。
封彦起初有几秒无声,而后将外套披在她肩头,“甲板上风大, 你先到休息厅等我。”
乔伊还没缓过神来, 那支缠绵浪漫的舞曲,恍惚让人身在十二点钟声敲响前的梦里, 美好,却又充满着虚幻的不真实感。
她独自走到休息厅坐下, 隔着旋转玻璃门,男人身姿投映在簇拥的宾客之中,他今天穿了身绀蓝色的西装,肩上有低调暗藏的华贵腾纹,马甲内衬服顺熨帖,勾勒出男人紧实的窄腰。
他站在镝灯强光照耀之下,英俊清淡,始终是让人挪移不开视线的存在。
封家是这场晚宴的主人,自然是不能说走就走的,邀请名单上还有几个必要的宾客要见。
这个点数,来宾大多集中在甲板,休息厅内只有她一个人。隔音玻璃门外,晚宴繁华而遥远,被遥遥阻隔在那头,像是笼罩在水晶球中的美好梦境。
乔伊待久了无聊,拎着男人宽大的外套袖子在手里玩,说来也很奇怪,这衣服料子看上去质地挺括,摸起来却十分柔软。
上面还有他身体的余温。
她玩着玩着,有点上瘾了,又拎着他的衣袖到鼻尖闻了闻,想研究一下他身上的木质淡香中还有什么隐藏的尾调。
还没嗅出个所以然来呢,头顶便落下男人低润的嗓音:“等无聊了?”
休息厅内忽然多了个人,乔伊浑身一个激灵,猛地从沙发站起,肩膀上的外套也随之滑落。
她手里还揪着他衣服袖管呢,人怔怔的:“啊?”
封彦没说话,就这么看着她,清黑的眼里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仿佛一下便将她肚子里那点小心思看了个透彻明白。
乔伊埋下头,脸颊又烧起来,低声咕哝:“看什么看呀,奇怪。”
封彦拾起落在沙发上的外套,重新给她披回肩上,手环着她的腰,把她往怀里拢了拢,揉揉她后脑勺柔软的发,像在安抚自家受了惊的小猫。
“确定了?”他问。
乔伊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了,细声糯糯的:“确定什么?”
他很深地看她,指尖滑过她精巧的脸颊,勾上一缕调皮碎发,稍向下一扯。
乔伊头皮一刺,心也猛地一突,听他微微低哑的嗓音落在耳侧:“现在你还来得及逃跑。”
她脸红得要滴血,可临阵退缩向来不是她的性格。她倔强地冲他扬起下巴,挑眉道:“我有什么好逃跑的!反正我又不吃亏!”
封彦下颌朝通往住客区的楼梯点了点,“走吧。”
住客区在二楼,木质的旋转梯悠悠长长,她脚下穿着细高跟,走起路不是太稳。鞋跟踏在木板上,嘎吱嘎吱的,轻响回荡在安静的楼道间,有种说不清诡异的暧昧。
船身摇晃,她身体也随之晃了晃,封彦人在她身侧,在她胳膊上护了一把。
封彦垂眸看她,“小心。”
他力道落在她手臂,虽然隔着衣服,依然能清楚感觉男性特有的,骨节力量上的成熟和硬朗。
只是稍稍触碰,她便有些手慌脚乱了,身体温度愈发高热,不太自然地把手臂从他掌心抽出:“知道了。”
住房在长廊尽头,这边隐私性极强,左右不过两三间复式套房,其他宾客安排在船舷另一边,嘈杂隔绝。
加之以他的习惯,不必要的时候,也不会让侍应过多打扰。
下到二层,一道柔软红毯横折至房间门前,男人的黑色皮鞋和她的银色小高跟一前一后,一深一浅,地毯柔柔陷进去,无声无息。
偶尔有几个打扫房间的服务生经过,乔伊匆忙垂下脑袋,像个逃课出来干坏事,生怕被人抓包的小孩子。
封彦人到门前,在门锁录入指纹,房门应声而开。周围太过安静,忽然声响,乔伊吓得差点跳起来,眼珠子警惕地转了转:“什么声音?”
封彦看她一眼,“密码锁。”
“”
乔伊小心翼翼地朝开了一道的门缝瞄去,屋子里没开灯,家私陈设被黑夜剪成了一轮暧昧不清的影。夜风撩起窗纱,外面是无边大海,墨色海水安然荡漾,月光洒下,清辉一片。
她忽然清楚地意识到,踏入这扇门之后会发生的事情了。
封彦靠在门边,看着她慢吞吞乌龟似地挪进屋里,眼里带笑,“害怕了?”
“谁害怕了!”乔伊瞪圆了眼睛,大步朝里迈,胳膊肘甩得铿锵有力,跟踏正步似的。
她硬着嘴皮子:“我、我有什么好怕的,你还能吃了我不成?”
她这虚张声势的模样,倒逗得他淡淡弯了下唇。
人进去,封彦在墙壁某处摸了一下,屋内灯光燃亮,乔伊又被吓得一惊。她在心里暗暗嫌弃自己反应太过突兀,不想在他面前暴露其实很没经验的样子,于是清了清喉咙,装作轻车熟路地问:“浴室在哪?我要洗澡——哎哟!”
她四处张望着往前走,没留意正前方有个书架子,脑袋就这么直哐哐地撞了上去。
撞得不轻,眼泪花儿都冒出来了。
她揉着脑门,眼睛通红通红的,嘴巴也委屈地瘪了起来。
封彦把她拉过来,拨开她额发,“我看看。”
他指尖刚触上,乔伊嗷嗷直叫:“你别碰,疼——”
男人有几秒安静,屋内一时只剩窗外海浪缠绵的沙沙声。她正要抬头,却感觉额头有温热触感落下。
乔伊眼睛微微睁大了,视线所及之处,男人凌厉的下颌线条刀刀如刻,修长颈脖有淡青色隐约的脉络起伏。
喉结性感分明,缓慢滚动了一下,领口那一丝清淡木香伴随海风,逐寸逐寸地侵蚀她的思想。
“这就喊疼了,等下怎么办?”
他嗓音压得低,微微的哑,仿佛是安抚,却将她撩拨得更加心乱。
乔伊双手抵着他胸膛,声音细小如蚊:“我要去洗澡”
封彦下颌朝左手旁那道旋转梯抬了抬,“上去?”
乔伊警惕道:“上去干吗?”
封彦唇角一弯,眸子里笑意涤荡开,“二楼卧室。”
乔伊抿抿唇,没吭声。
他说:“要不然,喜欢在客厅里?”
“变态!”
乔伊臊得慌,闷闷嘀咕了声,她低估了这男人凑不要脸的程度。甩头朝楼上走。
乔伊一脑袋扎进浴室里,动作利索地把自己脱了个精光,开了淋浴头,往身上挤好沐浴泡泡,才猛地反应过来,这里是他房间。
半晌,浴室门悄咪咪地拉开一道缝,女孩子脑袋从门后探出来,脸颊被水雾润得嫣红,半抹光溜溜的斜肩露在外边。
“诶。”她轻声喊。
封彦看过去。
乔伊支吾着,指甲紧紧抠着门沿,“我穿什么?我没带衣服过来。”
封彦顿了顿,起身到衣橱拿了件自己的衬衫给她。
女孩子藏在门后边,光溜溜的胳膊沾着水,小鱼一样钻出来接过又快速缩回去,还不忘凶巴巴地瞪他一眼:“不许偷看!”
她在里面洗澡,封彦随手在书架抽了本书,却也觉得有些心猿意马,看不太进去。
他抬手松了松领带,缓缓吁了口气。
乔伊没在浴室里待太久,过会儿便罩着他的衬衫出来了。女孩子身材纤细,男人宽大衬衫拢着,衣摆处轻飘飘的,恰好盖过臀部,大腿根若隐若现,白得像牛奶。
衣衫沾了水雾,玲珑线条裹在里边,隐约可见。
她揪着衣摆往下扯,下身没衣料遮掩,凉飕飕的很没安全感。左右腿相互蹭了蹭,显然不太好意思,看见他一瞬,又立刻故作声势地挺直腰板:“我洗好了,你要不要洗?”
封彦没揭穿她那点儿欲盖弥彰的小心思,起身往浴室走。她偏偏还演上瘾了,双手叉腰,气势汹汹:“你快点儿,我到床上等你。”
男人唇角弧度久扬不落,经过她身旁,顺手掐了下她肉乎乎的脸蛋儿。
浴室水流声哗啦传出,乔伊忍不住朝那头瞄了眼,才发觉那扇玻璃门是半透明的,男人颀长身影清楚投映在上面。
他一件件脱去身上衣物,领带,马甲,衬衫,皮带乔伊不敢往下看了,捂着脸溜回卧室。
乔伊心神不定,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索性在卧室里来来回回溜达。没多久,浴室门啪嗒一声打开,他人走出来,带出浴室氤氲水汽,她的心也随之突跳。
“穿这么少在屋里晃,不冷?”
男人身上只穿了件浴袍,系带在腰间松散地缠了个结,胸膛肌肉线条清晰可见,抬手时袖口露出一截硬朗腕骨,拿浴巾随意地擦拭头发。
黑发蓬松软软,少了平日里拘谨严肃的清冷,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暧昧。
他私下的样子她也曾经在封家见过,可那时他对她只是出于待客之道的礼貌,温和周全,骨子里仍是疏远冷淡的。
而他们现在的关系,好像与那时不同了,可到底是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乔伊杵在原地,两只脚丫牢牢抓着地上的绒地毯,脑袋垂得低低的,指尖揪着衬衫料子,像只倔强站好的木桩子。
封彦随手将浴巾扔到旁侧沙发,手掌拍了拍床沿位置,“站那儿做什么,过来。”
乔伊盯着那张放着两只枕头一张被子的大床,手脚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安放,瑟缩地往后挪了一小步。
“我”
封彦却忽然没那个耐心了,唇角极淡一弯,“我抱你?”
他朝她走来,她却瑟瑟缩缩地往后退,小腿撞上矮几边缘,人软软地坐了下去,衣摆掀起,下边的风光一览无遗。
封彦眸光深了一度,走到她跟前,索性弯腰将她抱起。
不同往常安全感十足的公主抱,他手托住她后背,像抱个孩子似的把她举在半空,充满了侵占强势。
乔伊一惊,双腿下意识攀住他的腰,就这么牢牢挂在了他身上。
男人的棱角分明的脸近在咫尺,平日里的清冷寡淡褪去,灯光底下,清黑的眸子里微光薄熠,带着丝危险的纨绔邪气。
他很深地看着她,“怎么了,就开始害羞了?”
乔伊从没想过自己会被人这样轻飘飘的托举抱起,仰倒在床上。她还没反应过来,他便除去浴袍,欺身压至。
强烈的视觉震撼炸开,那一瞬,她仿佛看见欧洲复古博物馆里,堂皇而庄严的石膏人像鲜活过来,男人的肌体强硬分明,修长,不容拒绝。
女孩子蜷在他身下,方才的虚张声势早已被震没了大半,乌溜溜的眼睛害怕紧盯,仿佛在看着一头即将要把自己撕吞入腹的野兽。
封彦抚摸着她的发,动作很轻柔,低头亲吻她的唇,“别怕。”
她的身体紧绷如石,被探入的一瞬,差点整个人弓身弹起。他偏偏熟知那石缝间每一寸的皱褶,轻而易举地穿过茂密丛林,抵达潮湿河岸,任由他用灵活的律动翻来覆去,呼唤狂风暴雨,让以他为名的绿洲,崩溃决堤成源源不绝的上游。
小巧的樱唇忍不住呜咽,被他尽数没入唇中,她已快要承受不住,可于他而言,这不过是头盘前菜,还远远不够。
乔伊脸憋红得像只烧开的热水壶,不敢去看身前的男人。她羞耻地别开脸,下巴却被他攫住。
“看着我。”
他近乎命令地说。
呼吸间,她闻到他手上的味道,更加羞耻得说不出话来。眸光莹莹润润,得像被浸了水。
她被牵引着朝下,掌心忽地被烫到,她慌张地睁大了眼,对方却不让她逃开,圈着她的手,捏紧了力度。
男人的呼吸粗沉如火,在耳旁燃烧,他托住她的后脑勺,让她仰头迎向他,加深了长吻。
小腿被男人固定在臂弯两侧,异常耐心而温柔。女孩子眉心微微蹙紧,随之又舒展而开。他的吻安抚着她,像在安抚一只惊惶无措的小动物。
唇舌之间彼此交缠,渐渐,她放松了防备。
“封彦——”
她低低地嘤咛他的名字,指甲陷进他肩膀里,疼痛,却又伴随满足的释然。
封彦被刺激得瞳孔一缩,呼吸也略微打乱了。女孩子香软的叫唤让他的应激反应加快,纵使是他这样善于克制的人,终究是难以忍耐。
夜晚风浪渐大,船身在海面摇晃震荡,波纹交错深深浅浅,女孩子尖尖娇娇的声音融化进海风吹散。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斗转星移,宾客散场,最后一捧烟花也落幕。她被折磨得喉咙沙哑再也喊不出声音,那人才终于结束了这场漫长的纠缠。
她急促地喘着气,绵长余韵还未完全褪去。
身前压迫感一松,封彦已起身去浴室冲洗,又拿来热毛巾给她擦拭。
乔伊赶紧揪起被子盖住自己的脸,双腿蹬了两下,一整只躲进被窝里。
崩溃的羞耻心让她只想原地爆炸。
第25章
第二天乔伊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间醒来的, 屋内灯光被调到最暗, 昨夜半开的落地窗被关上。暖风调到适中的温度, 到处暖暖和和,不至于让她着凉。
一丝光亮从窗帘底下泻进来,金澄澄的, 看上去,应该至少中午了。
床的另外一头空荡荡, 封彦不在。
被子里还有他的余温, 他应该才离开不久。她身上的被子盖得很严实, 应该也是他起床前替她好好掖过。
乔伊把一条腿从被窝里挪出来,感觉浑身腰酸背痛, 低低地哀嚎了一声。床单乱七八糟,还有羞耻的痕迹她扭头看旁边的全身镜,侧了下脑袋,颈脖与锁骨之间, 有一抹很深的红印。
这个男人表面披着清寡禁欲的皮,私下却彻底颠覆了她的想象。谁想她昨夜半梦半醒之间,又被他拎起来做了一次。
后来她也记不太清怎么结束了,总归是她被折磨得几乎要虚脱, 蜷在那具身躯下嘤嘤弱弱地哭求着。
乔伊摸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快十点半了, 她还有工作要做,消失了一整晚, 贝思南肯定找她找疯了。
她匆忙爬起床,套了件衬衫就往楼下跑。
“四月初7G将会进入第一轮测试”
楼梯下到一半, 男人侧对沙发而坐的身影渐渐明晰,嗓音平淡清冷,又恢复成平日的疏远寡淡,仿佛昨夜与她疯狂纠缠于床榻之上的人只是个幻觉。
乔伊顿时惊住,下意识想往回跑,却迟了一步,客厅内的交谈声不约而同地停下,朝她这边望来。
陆沉先是一愣,倒也没表现出过多意外的神色。
乔伊大脑一瞬卡机,还没想出反应对策,眼睛圆滚滚地瞪着。踯躅半刻,她竟原地平移转身蹦了两下,又一溜烟钻回楼上。
封彦垂下视线,手中文件翻过一页,继续道:“此外,深圳分部发来的研究报告,里面反映了7G网络兼容性的问题。周末洛杉矶总部的研发会议,也会重点提出。”
“是。”
封彦安排好公事便上了楼,神色看上去倒是比她自然得多,甚至明显的心情不错。他看了眼缩在床角边上小小的一坨,无声弯了下唇,微仰起下颌,将领口扣子解开一颗,更换衣服。
早上深圳研究分部发来问题报告,情况突然,他也费了一点功夫处理。船上还有公司内部其他高层,原先他已通知陆沉开临时会议,人刚从床上挪了个身,腰就被她抱住,叽里咕噜闹着不肯让他走,他耐心哄了好久,才把她哄安睡了。
怕她醒来找不到他闹脾气,他又将会议取消,让陆沉到楼下客厅简单交代。
也没想她竟那么快又醒了。
乔伊缩在床角,从脑袋到脚丫都牢牢卷着被子,活像一根成精的墨西哥鸡肉卷。内心的羞耻突破了顶点,升华进入空茫状态。
“完蛋,被陆沉发现了。”她绝望地说。
封彦随手扯下领带扔编织篓里,此刻竟还很有心情去逗她,透过镜面瞧她一眼,嗓音长长懒懒,“是啊,被发现了,怎么办呢。”
乔伊咬着下唇,紧张万分地瞪他。
封彦道:“我让Nancy去把他扔海里喂鱼?”
乔伊:“”
乔伊认真了,更加绝望:“这样思南姐不也知道了吗?”
封彦:“把她也一起扔去喂鱼?”
乔伊:“”
乔伊嗷呜一声,揪起被子遮住自己的脸,瞧她那个架势,巴不得就地刨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她声音低低闷闷的,从被子里传出来:“有些事就不能被人发现,会见光死的。”
她的逻辑和他搭不到一条线上,封彦眉梢一挑,“哪些事?”
乔伊抿抿唇,羞于启齿:“就和你干的那些事。”
男人眉眼带笑,重复着她的话,尾调悠长,“和我干的,哪些事?”
乔伊:“”
乔伊涨红了脸,躲在被子后头瞪他。
封彦无声弯了下唇,也不逗她了,“陆沉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知道分寸。”
他脱下衬衫,在衣橱里拿出另一件换上,“至于别的事,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他肩膀上还有她昨夜指甲掐出来的红痕,一道一道,鲜明又深刻。乔伊心头一臊,脸埋得更低,“可”
她话没说完,男人朝床走来,扯开她闷在脑袋上的被子,“你盖那么紧,待会儿要喘不过气。”
身上唯一的安全感被人夺走,乔伊脑袋顿时警铃大作,手脚并用地往床角深处缩。
还没爬出几步,脚脖子被身后的人一把拽住,臂弯往她腰间一揽,提只小猫似的,把她整个人捞进怀里。
他穿戴整齐,她身上还穿着他昨夜的衬衫,领口开了半抹,滑出纤细锁骨,隐隐约约的白嫩柔软。
衣摆只勉强盖住了臀,两条小腿光溜溜的,封彦怕她冷,长腿夹着她的,给她温度,宽阔身躯轻易将她包裹。
他摸了摸她的发,眸光温柔,“几点了,陪你去吃饭?”
乔伊端坐在他怀里,脊背僵硬,像个课堂上过于乖巧的小孩子。她揪着衣摆,声音低低的:“不了我一夜都没回去,思南姐肯定在找我。而且等会儿还要招呼宾客离船”
“那也得先吃饭,不饿?”封彦说。
“不饿,我一点都不饿。”乔伊慌忙要从他怀里跳出去,被他揽着腰没法动。
封彦以为她因为昨晚的事还在害羞,凑过去吻了吻她鬓角,“周末有什么安排?”
他突然动作,乔伊更吓得惊魂不定,身体一扭,下巴搁他肩头,找了个他铁定亲不到自己的姿势。
“我要回珠海,我妈妈喊我回去一趟。”她糯糯说。
封彦纯当她起床气太大,在闹别扭,安抚地拍拍她后背,“周末我要去美国总部开会,等下我让人送你回去?”
“不用,”乔伊赶紧说,“我夺轨回去,很快的,而且也很方便。”
她态度坚决,他说什么就拒绝什么,封彦微微眯起眼,瞅她半晌,也没坚持。只说:“我到时候给你发消息?”
“好,好的!”乔伊胡乱答应下来,挣扎着在他怀里扭动,试图逃脱。门外贝思南来提醒他下午行程,乔伊趁他不备,一溜烟从他胳膊底下钻出,把他人往外推。
“思南姐来找你了,你赶紧去吧!”
封彦看着她,微微皱眉,“你”
乔伊眼疾手快,抄起公文包扔他怀里,兔子一样窜回房间,把门摔上,恭恭敬敬的声音从里头传出:“封先生再见!封先生祝您一路顺风!”
封彦:“”
乔伊贴着耳朵在门板上听,男人脚步渐渐走远,确定他拉门出去了,她才重重松了口气。随后,目光盯着那张乱糟糟的大床,被单凌乱的折痕不断提醒她昨晚和那男人亲密纠缠的事实,羞耻感顿时又油然而生。
乔伊崩溃地“啊”了声,抓抓自己头发,巴不得把自己一时发昏的脑袋摁进马桶狠狠涮一涮,清醒清醒。
-
为了遮掩脖子上的红痕,乔伊仔细围了好几圈围巾,还问贝思南借了副墨镜戴上。溜下游艇一路上左顾右看,小心警惕,生怕被谁发现。
等到了高铁站,过完安检,乔伊对号坐进车厢,趁发车前的这会儿功夫,上网输入搜索:【不小心和老板一夜情了怎么办?】
网页很快弹出来一连串搜索结果,她小心遮挡屏幕,盯着旁边过道的行人,羞于被人发现她的搜索内容。
逐条点开:
【不试不知道,没想到老板年近三十了,体力那么好,一夜七次郎,手指灵活,一步到胃!】乔伊:“”
乔伊羞耻捂脸。
下边还有批判性的:
【你以为那个男人是爱你的灵魂?他是爱你的身体!女孩子要爱惜自己,太容易被得到了对方不会珍惜!】【永远别信男人在床上的鬼话,一夜情走肾不走心,大多拔X无情,千万别动心!】【男人就是一根甘蔗,一口咬下去是甜的,结果越嚼越多渣!】【成年人的游戏,认真你就输了!】
乔伊:“”
乔伊生无可恋地关掉了手机。
花城到珠海轻轨不过一小时,到站了再转公交回家。乔伊茫然地抱着行李,人随着大巴启动刹车摇摇晃晃,满脑子弹幕都是“一夜情”“羞耻”“不自爱”“成年人的游戏”“认真你就输了”。
到家已经是晚上,苏娴掐好时间把饭菜端上桌,见乔伊大包小包从电梯口出来,取下围裙,擦了擦手说:“赶紧把东西放了,去洗手吃饭。”
“噢。”乔伊还处在精神恍惚阶段,反应也尤其迟钝。
乔伊放好行李去洗手,往手心里挤了点洗手液,打开水龙头,清水穿流过指尖,她慢吞吞地搓着。
乔建中在沙发那边看电视,原先他对乔伊去风向实习的事反对强烈,气还堵在胸口没顺下去,打定心思不肯理她。但女儿人在眼前了,他脾气一下子又软了下来。
乔伊坐到餐桌旁,规规矩矩地喊了他声:“爸。”
“嗯。”乔建中应了声,女儿回家到底心里是高兴的。他往餐桌这边走,留意到她脖子那几圈厚厚的围巾,拧眉,“屋里开了暖气,围这么厚的围巾不热?”
乔伊摸了摸脖子,心虚说:“不热呀。今天外边凉。”
苏娴给她盛好汤,和乔建中一起坐她对面,气氛略微凝肃,颇有种一家子久未相见,兴师问罪的场面。
乔伊埋头喝汤,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乔建中清了清喉咙,摆出老父亲的威严:“最近工作怎么样?”
乔伊本能说:“挺好的,公司里的人都对我很好。”
“好什么好!”乔建中原以为那么多天过去,家里反对态度明朗,她会考虑放弃在风向的实习,却不想还帮着那边说好话。
乔建中像屁股被拔了毛的老虎,就差没跳起来,语调拔高好几度:“那个封家能有好人?”
乔伊不知道父母为什么老对风向有偏见,但她本身心情也不太好,皱眉:“爸!”
眼看父女俩又要吵起来,苏娴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女儿才回来,你也不让她休息休息,好好的,你提那家人干什么。”
乔建中绷着脸,往嘴里塞了口苦瓜,索性不说话了。
乔伊也没什么胃口再吃下去,匆匆往嘴里扒了几口饭,起身道:“我吃饱了,先回房间洗澡了。”
-
本来这段时间公司事多,她连着几天没休息好,昨晚又折腾了一宿乔伊洗完澡出来,人躺床上,浑身疲累。
她心不在焉地刷着手机,苏娴在外头敲门:“伊伊,妈妈方便进来不?”
乔伊从床上爬起来:“嗯,我还没睡。”
房间内黑漆漆的,苏娴进来便顺手开了壁灯,乔伊一惊,反应过来自己脖子上的红痕,匆忙去拿被子遮盖。
苏娴看见了,有几秒沉默。
乔伊裹在被子里,心底有点虚。苏娴走到床边坐下,看她很久,忽问:“你跟妈妈说实话,你是不是在外面谈男朋友了?”
乔伊双手抱着膝盖,脚趾头蜷了蜷,揪着床单,声音低低的:“没。”
苏娴自然没那么好糊弄,再说自己养大的女儿自己最清楚,她是实话还是撒谎,瞒不过她的眼睛。
苏娴看着她,拐着弯子道:“既然没有,你二姨妈说最近相中了他们公司一个小伙子,人挺好的,长得也俊,家里在市中心有几套房,你明天去见见。”
乔伊:“”
乔伊皱眉:“二姨妈怎么那么有空,不是给人介绍工作就是介绍对象的?”
苏娴说:“二姨妈不也是关心你,就你们那个专业,男女比例严重失衡,找个男朋友多难啊,你又马上毕业了”
乔伊不乐意了:“妈,这些事我自有分寸,能不能别让二姨妈替我操心了。”
苏娴:“反正你也没有男朋友,去见见又不吃亏。”
乔伊说不过去,没吭声。
看她闹起别扭,苏娴叹了口气,“伊伊,你跟妈妈说实话,那个男孩是谁。”
乔伊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脖子的位置,声音虚虚的:“什么啊。”
“你还想骗妈妈。”苏娴掰开她手心遮掩处,白皙脖子上的吻痕深红鲜明,“妈妈也是过来人,不是反对你谈恋爱,但女孩子一定要学会爱惜自己。”
苏娴语重心长,眼里写满了自己好不容易养大的白菜被猪拱的痛心,这让乔伊又不禁想起来程路上的百度一下。
“一夜情”“羞耻”“不自爱”“成年人的游戏”“认真你就输了”。
乔伊:“”
乔伊心情烦躁。
苏娴试探问:“那个男孩子,不是风向里的人吧?”
乔伊先是一愣,转念想起父母对风向的态度,她问过原因,可他们怎么也不肯说。
乔伊害怕苏娴反对,下意识撒了谎:“不是。”
苏娴无声松了口气,又问:“那个男孩子,今年多少岁了?”
乔伊抿抿唇,“二十八,大我七八岁。”
苏娴有点意外:“那大你挺多的,不都快三十了?”
乔伊:“”
乔伊又忍不住回想那句:老板年近三十了,一夜七次郎,手指灵活,一步到胃。
乔伊羞耻地抬手捂脸。
苏娴又问:“他做什么的?”
乔伊不知道该怎么说,“就,卖房子的也卖卖手机卡偶尔还搞搞文艺什么的。”
苏娴听得一头雾水,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关切道:“要不你有空把人带回来,让我和你爸见见?”
乔伊心头烦着,不想再提他的问题,只说:“没有没有,八竿子都还打不到一块儿去呢。”
苏娴还想问,乔伊赶紧握着她肩膀朝门外转,“妈,我困啦,你也早点休息吧,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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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未回家,周末这两天乔伊便陪着苏娴四处逛逛,顺便拜见下七大姑八大姨,时间一晃眼就过去了。
隔天要上班,乔伊买好下午回花城的轻轨,上午就陪苏娴到菜市场买菜。
苏娴在蔬菜档前问:“伊伊,中午想吃什么?”
乔伊低头刷着手机,人魂不守舍的,没听见。
苏娴又问了遍:“伊伊?”
乔伊这才回过神:“啊,怎么了?”
苏娴叹了口气,“中午想吃什么?”
乔伊熄了手机屏幕揣兜里,随便看了眼,说:“就那个,小南瓜吧。”
苏娴在档口前挑南瓜,余光看见乔伊把手机放回兜里没一会儿,又拿出来解锁查看,大概是在等什么人的消息,始终没等到,神情失落。
买完菜,母女俩往外走。苏娴问:“在等那男孩消息?”
乔伊提菜的手顿了顿,心头一阵失落难过。
他说好给她消息的,可整一个周末都没有。
乔伊声音闷闷的:“嗯,可能是太忙,给忘了。”
苏娴说:“一个心里有你的人,不管再怎么忙也不会忘记你的。”
乔伊抿抿唇,心中那股不安的失落感更大了。
她还记得昨天网上那些网友说的,男人这种大猪蹄子在床上说的话千万不可信,都是走肾不走心的一夜情,谁认真谁输。
她闷着脑袋往家走,到家帮苏娴打好下手,做好午饭,吃了一顿饱饱的,又了个午觉再收拾好回花城的行李。
看看手机。
未读消息依然空空如也。
他一直没给她发过消息。
乔伊忽然觉得自己就不该对他抱有期望,一夜春宵而已,就是灰姑娘十二点钟的梦境,到点了,钟响了,梦也就醒了。她这么惦记着,可人家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乔伊压下眼眶酸涩,在心底暗暗骂他是个凑不要脸的甘蔗,一气之下把他微信拉黑!
就是一场游戏,有什么玩不起的,她也是成年人,又不吃亏。
就这样,再也不见!
-
7G网络研发首次内测出现了严重的技术漏洞,封彦人一下飞机,便马不停蹄地赶往研究基地,人几乎连轴转着开了两天一夜的会议。
视频这头,和深圳分部的研究团队连着线,男人嗓音平缓清冷,“暂缓7G网络服务推广,现有国内原定的试点安排工作也要叫停,直到漏洞解决,再重新安排上市计划。”
结束视频会议,封彦合上文件,抬手揉了揉有点发胀的额角。
他起身往外走,陆沉已经让司机提前在研究基地外等候。
洛杉矶凌晨三点的天色,四周一片寂静空茫,车过无声。
封彦拉开车门,忽地想起什么,手又落入裤兜,摸出手机。目光落在女孩子头像时有一瞬柔软,想了想,编辑了条消息:【告诉我回程时间,高铁站人太多,我让司机去接你。】他打完字,点了发送。
然而并没有发送成功。
系统弹出一条红色的感叹号。
【您的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封彦:“”
封彦又从通讯录翻出她电话,拨过去。
只响一声便自动挂断了,大概是黑名单里的自动拦截。
封彦微微皱眉。
陆沉凑过来看了眼,幸灾乐祸:“怎么回事?你这回床率不行啊。”
封彦抬手扯了扯领带,心情非常不美妙。
他拉开车门坐进去,脸色铁青:“订机票,回国。”
第26章
周末返程人多, 下了高铁转乘公交再搭地铁, 乔伊回到花城的小公寓已经是晚上十点。
她把行李收拾好, 洗完澡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空荡荡地发呆。
手机安安静静。
她把他拉黑了,不会收到消息了, 也不用期待了。
再说,他也许根本就没想过给她发消息, 只是随口一说。那晚之后, 便把她忘到了九霄云外。
也是, 像他那样的男人,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 她也不认为他真的对她上了心。
这样想着,乔伊心底莫名一酸,唇角也委屈地瘪下去。
她不知道现在自己在他心里是什么样的,肯定觉得她是那种很随便又不自爱的女生, 得到的太容易,然后呢?
他其实根本就不在乎。
乔伊想着想着,眼眶泛红起来,低低地呜了一声, 人钻进被窝里, 拿枕头闷住脑袋。
-
第二天乔伊左右不想回公司见他,便向贝思南请了假, 之后又把画好准备送给拔隆达的画扫描了一份,传给贝思南, 托她交给那个人看。
她这一躲,就是大半个月。
临近年末,公司事务繁多,早间封彦听完子公司的年度汇报,从会议室出来。
贝思南走过去,“下周贝沙岛签约仪式的出席嘉宾名单已经确认,航班机位安排,酒店安排,也都确认好了。另外,这是Joey发过来的,签约仪式上送给拔隆达的画”
封彦经过女孩子办公桌,座椅空荡荡的,桌面还积了一层薄灰,显然无人打理已久。
封彦接过文件,翻看几页,“她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不太清楚,Joey也没有跟我说具体情况。”贝思南说。
封彦无声磨了磨下颌,脸色略略紧绷。
行,就看这小孩儿能躲他躲到什么时候。
-
乔伊把扫描文件发过去后,一上午都坐立不安。
过了好久没等到贝思南的回复,她又忍不住主动发微信问:【思南姐,我的画你给封先生看了吗?】贝思南那头估计在忙,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给了。】消息提示音响,乔伊立刻像弹簧一样从床上坐起,抓着手机噼里啪啦打字:【那封先生说什么了吗?】贝思南:【没说什么,就问你什么时候回去。】乔伊跟贝思南说自己上回感冒一直没好,没办法去上班。好在她在家里也能画画,不会影响正常工作。可这个理由终归不能拖太久。
她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他,这几天自己待在家里,越想就越觉得那晚真是脑袋发了昏,两人明明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上下级关系,却发生了这种事。
她尴尬,羞耻,无颜以对。
乔伊还处在系统崩溃状态,手机又响了下。
贝思南给她发了下周贝沙岛签约仪式的行程安排。
乔伊呆了几秒,心底像被什么一下一下揪着,当即想变成一只鸵鸟:【贝沙岛的签约仪式,我能不去吗?】贝思南回答果断:【当然不能。签约仪式拔隆达也在,他肯定要见你的。】乔伊:“”
这回怕是躲不过去了。
乔伊扔掉手机,绝望地躺倒。
-
签约仪式定在贝沙岛新落成的六星级酒店。
拔隆达作为泰国当地赫赫有名的富商,此次与风向共同合作开发贝沙岛度假村项目,两家强强联手,签约仪式受邀出席的明星嘉宾,富豪名流,各大商界人物数不胜数。
乔伊和贝思南更早一班机抵达贝沙岛,准备宾客接待,和当地媒体沟通签约仪式的现场工作。
来之前乔伊偷偷查了封彦的行程,他不会和她们一起抵达酒店,他要早上还有会议要开,随后会和拔隆达一起搭乘私人飞机过来。
时间上比她要晚好几小时,至少两人不会在飞机上碰见。
乔伊偷偷松了口气。
安排好抵达入住的宾客,乔伊回到酒店。这地方属于热带,一年几乎没有四季之分,中午气温很高,没一会儿身上便出了一层薄汗。
她拉开窗帘,外头嵌着一方露天泳池,远处椰林绿踪,海水清澈如碧。
有风拂过,海面波澜万顷,阳光铺洒,仿佛碎金闪闪。
乔伊简单冲洗后换了一套小礼服,看了眼时间,这个点数,该去签约仪式那边了。
不知道他到了没
乔伊给自己化了个淡妆,在梳妆镜前戴耳钉。盒子里那枚栀子花小巧而精致,花朵瓣瓣分明,尖梢点缀着一点儿淡粉,流光剔透,逼真宛若真花。
她有几秒出怔。
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只能庆幸等下现场宾客媒体繁多,他肯定要忙于应酬,倒也顾不上她这边。
反正就是一夜情,一场游戏,有什么大不了的。
乔伊努力地自我暗示。
她深呼吸,压下心头那丝躁乱,手脚利索的把自己收拾好,给贝思南回了条消息,走去电梯口等电梯。
显示板上的红色数字缓缓减降,电梯向下运行无声。
陆沉道:“之前钟衡竞标贝沙岛项目失败,以为石钟瀚会因此识趣点。签约仪式没给钟衡发邀请函,石钟瀚居然还有脸不请自来。”
封彦低头慢条斯理地整理袖扣,“他想来就来吧,贝沙岛项目已成定局,即使他出席也改变不了什么。”
陆沉:“听说石钟瀚最近和东欧那边的科技公司在私下接触,有意和他们签订7G战略合作,想抢先风向将7G推出市场。”
封彦手上顿了一秒,继而浅浅抬眸,冷淡道:“石钟瀚最近和东欧那边的联系,让人留意着。”
“明白。”陆沉说。
电梯到了某一层,门打开,门口愣愣地站着个小人儿,里面原本的交谈声霎时停了。
乔伊眼睛瞪得老圆,压根没想他这个点数居然还在酒店里,更不想两人会在这么私密的空间里撞见,大脑完全不知该怎么反应。
她手指揪着衣角,紧紧张张地盯着电梯里的人。
陆沉干咳一声,抬腿朝外走,“我去抽根烟。”
乔伊求生意识强烈,大脑嗡嗡乱叫着,脚底立马打了个旋想溜:“我、我有东西忘了拿”
她还没跑出半步,身后男人却是不吃她这一套了,冷冷清清地开口:“你是想在这儿谈,还是去你房间谈?”
乔伊:“”
乔伊知道自己是躲不过去了。她现在一提到“房间”两个字就头皮发麻,想起那夜她和他在柔软大床上纠缠撕扯,她还在他怀里嘤嘤地哭求
乔伊脸憋得通红,无路可逃,垂着脑袋慢吞吞地挪进电梯。
封彦抬手摁了关闭。
电梯门合上,继续向下行驶。
时间好像过得异常慢。
每一层楼,仿佛都花费了一个世纪般漫长。
银色的小空间内只有他们两人,逼仄拥挤,灯光白得叫人眩目,乔伊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余光看见男人矜贵的黑色皮鞋朝她这边转了方向,踏近一步。乔伊登时头皮都揪了起来,眼睛圆睁着,盯着那人。
封彦一手落在兜里,姿态随意,有种富家公子哥儿特有的纨绔闲懒。幽幽灯光泛进他清黑的眸子,清冷寒意,说不出是什么神情,危险,不爽,侵占,霸道
他没那个耐性再给她逃走的机会,人朝她逼近,一步一步。
哐。
手穿过她的耳侧,摁在她身后的门板。
乔伊退无可退,脊背靠着冰凉的电梯门,男人身材高大,顷刻便将她逼迫在角落,宽阔的肩膀挡住了所有的光。
封彦把她圈束在身前,垂眸瞧她,“闹了大半个月的脾气,就没什么想跟我解释的?”
乔伊心脏跳得飞快,仿佛下一秒就要脱离胸腔。她害怕不敢看他,可心里也委屈,赌气别过脸,“我没有闹脾气。”
封彦显然不信她的鬼话,细细端详她脸上神情,“没有?微信电话全线拉黑,几个意思?”
乔伊压下鼻尖那丝酸涩,撇撇嘴,强硬道:“我知道的。”
封彦眯起眼,“你知道什么?”
乔伊仰头看他,身侧的手捏紧裙角,目光倔强:“封先生,我也是成年人。你们那个圈子的游戏规则我清楚得很,不过就是睡了一觉,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不要以为我就真的对你动心了。”
她硬气说完,想从他胳膊底下溜走,封彦快她一步,攥着她手腕把她拉回,摁在墙上。
封彦脸色紧绷,漆黑的眸子沉沉盯着她,人也朝她逼得更近,“谁教你说这些话的?”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压迫感极强,乔伊脊背僵硬,不甘示弱地回瞪:“本来就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封彦瞧她良久,冷冷勾了下唇,“现在懂得跟我玩这个了?”
他唇角弧度半分讽刺半分轻浮,两人间隔极近,呼吸紧紧交缠。他的眸光太过锐利,刺得她心头一紧。
乔伊不肯服输,干脆豁出去了:“我就是玩玩的!怎么样?大家都是成年人,你干吗要纠缠我,不就是陪你睡了一觉,有什么了不起的!”
封彦抬手攫住她的下巴,双眸眯起,冷哼,“我看这游戏你是得接玩下去了。”
乔伊脸憋得通红,她实在是口不择言,专挑气人的话说,偏偏他却不吃激将这一套,几句话便闹得她羞耻心大作。
见她支支吾吾再也说不出话,嘴唇咬得死紧,眼泪都快落下来,封彦不知怎的忽然觉得异常烦躁。
他直起身与她分开距离,沉气松了松领结,人已恢复平日的清寡冷淡,只是脸色还稍有紧绷。
到了一楼,电梯外有媒体等候,他已迈步离去,没再理她。乔伊怔然靠在墙角,大脑有一瞬空茫。
那股压迫感消失,她本来应该觉得轻松的,此刻心头却像塞了一块大石头,闷得难受。
封彦从签约仪式下来,循例接受几家媒体拍照采访。碰见了韩嫣。
韩嫣走过来,笑道:“恭喜封总今天签约仪式顺利。”
钟衡虽然没能拿下贝沙岛项目,但拔隆达作为泰国当地数一数二的富商,近几年又有意留在中国发展,日后还有长久合作,石钟瀚决不会错过和他结交的机会。
石钟瀚今天在现场,封彦碰上韩嫣自然也没觉得意外。
他极淡颔了下首,算作礼貌回应。手落在裤兜,保持着给媒体拍照的姿态,眸光冷淡疏远,笑意不达眼底。
石钟瀚今天算是不请自来的,但以韩嫣在时尚圈的影响力,她要出席这样的场合,即使背后没有钟衡,她的身份也足够配得起。
韩嫣冲媒体微微一笑,美丽动人,顿时谋取了不少快门闪光。
她人明明与他站得近,但这男人骨子里自带疏离,纵使咫尺之隔,也让人觉得远在天边。
况且他今天心情明显不佳,连应付媒体都不愿多付精神。人在这头拍照,心思却在那头。
韩嫣看了眼不远处那个穿梭于宾客之间的女孩子,她似乎比上次见时更加漂亮,却说不出具体是哪里不太一样了眉眼清澈秀丽,干净得像一抔清水,仿佛玻璃橱窗里被保护得太好的洋娃娃。
她耳垂上的那枚耳钉韩嫣认出,是意大利某个奢侈品牌,全球限量版发行,只卖给贵宾,国内没几个人能收到。
就连她也没这个资格。
韩嫣有些意外,又似乎不那么意外,上次他大庭广众之下就那么护着,她总该想到有些事不过是迟早的问题。
韩嫣侧身,换了个角度给媒体拍照,一身亮眼红裙,人沐浴在闪光灯下,美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可身旁的人却目不斜视。
她忽说:“那女孩和封总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以为封总会比我更懂这一点。”
封彦淡漠道:“韩小姐似乎对我的私事很感兴趣。”
韩嫣说:“不过是好意提醒罢了。”
封彦极淡一笑,“多谢韩小姐的好意。”他语调平冷,“不过韩小姐既然清楚,我这人想要的,一贯没有得不到的。也应该知道,我想要的人,我也必然会得到,不会喜欢有人背着我暗地作梗。”
韩嫣脸色一白。
他显然是知道了上回在休息厅内,她私下找那女孩说的话。
他此刻面上还维持着待客礼貌,实则话语已经是生生威胁,他这样的男人,想得到什么太过容易,即使得不到,也不会轻易让旁人得手,更不容许有人从中破坏。
封彦算是给她留了三分薄面,不至于在媒体众目之下给她难堪。等记者散去,他开口道:“韩小姐有事不妨直说。”
韩嫣神色凝滞。捉摸不透,在心底判断他话中含义。
封彦道:“你身后那位,费心思做了这么多安排,想必不只是为了让你来对我说声好意提醒。”
这男人心思缜密如此,韩嫣知道她那点想法瞒不过他的眼。她虽然在时尚圈中有一定影响力,但想要踏足商界,她还远远不够格。石钟瀚大费周章安排她过来,无非是看中她的美貌。可她太清楚,自己根本入不了这个男人的眼。
她还在思忖他对自己到底究知到何种程度,对方却已没了和她耗下去的耐性。
“钟衡也许是一块很好的踏板,但并非一座长久牢靠的靠山。韩小姐向来不愿多涉足我们商圈的事,以你的能力,即便没有钟衡,也未必没有发展的余地。我想,这一点韩小姐比我要更清楚。”封彦说。
韩嫣无声,舔了舔干燥的下唇。
封彦说:“而韩小姐的真正目的,也不会是为了成为我的女人。”
韩嫣心底倏然颤动,被一览无遗地拆穿,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她紧了紧拳,“你知道了多少?”
“你藏得很好。但我想知道你的过去,也不算太难。”封彦看着她,目光平淡,“我说的对吗?韩思桐小姐。”
他叫出了这个名字。
韩嫣脸色煞白,双唇惊愕地微启,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封彦对她的私事并无兴趣,没在这个话题深究,点到即止。
“石钟瀚的处事手段你很清楚,算不上是一个可靠的合作伙伴,即使你能替他达成目的,他也不一定会让你得偿所愿。”他若有似无地笑了下,语气寡淡,“只要你对他来说,一天还有利用价值。”
韩嫣眼里闪过一丝悲哀,她其实比谁都清楚,石钟瀚早年在越南靠走。私军。火起家,什么龌龊事都干过,又怎么会是个言而有信的商人。
她不过是被人捏住了把柄,没得选择。
而面前这个男人,会主动提点她这些,也绝不是因为纯粹的善心大发。
她揣摩着他话中意义,抿了抿苍白的唇,细声试探:“你能帮我?”
封彦淡笑道:“说帮太客气,只不过我向来不喜欢别人同我争抢我想要的,有些人过于碍眼,早晚得除。”
韩嫣犹疑不定。
封彦说:“你当然也可以选择拒绝。但我这人不大喜欢给自己留后患,要么是敌,要么是友,要么不做,要么斩草除根。韩小姐是聪明人,一定懂得如何选择。”
韩嫣脊背发寒,他与人交谈始终礼貌平淡,但话语间锋芒毕露,明白至此,其实根本没有留给她选择的余地。
他得不到的东西,毁掉也不会赠予对手,同样,与他为敌的人,也只有死路一条。
她不知道这样的选择是对是错,面前这个男人,未必就是会比石钟瀚更加安全的存在。
但除了他,国内已没有几人敢和石钟瀚硬碰。
与其一直活在别人的控制之下,不如赌一把。
韩嫣没说话,缓缓松懈的双拳已然表明了她的态度。
封彦眼眸浅浅一弯,对她伸手,“那就,合作愉快?”
韩嫣掌心渗了一层微凉薄汗,犹豫递过去。
对方是极有分寸之人,不过轻轻一握,一如任何一场平淡无奇的点头之交,淡薄如水,随即便松开。
纵使像她这样姿色的女人,他也没有丝毫留恋。
韩嫣看着自己的手,有几秒失神。她忽然很想知道,这男人是否任何时候都如此清醒理性,算计分厘不差,包括对待那个女孩的感情也是如此?
一会儿的功夫,陆沉走到封彦旁侧,低声道:“大小姐那边,出了点状况。”
封彦问:“怎么回事?”
陆沉咳了声,“LR集团那位公子哥儿想请她跳舞,她看起来不大情愿。”
“知道了。”封彦说。他目光投向韩嫣,略一颔首,“失陪。”
韩嫣勉强笑了笑。
男人的身影渐行渐远,方才两人离得近,陆沉的话,她多少也听见一些。
不过是有人想请那个女孩跳支舞,他便如此紧张恐怕那个女孩对他来说,比她想象中要更加重要。
又或许,那个女孩的重要性,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
乔伊现在哪哪都不大爽快,像是出门不小心被疯狗咬了一口,烦躁到了顶点。
她拿着骨瓷碟在餐桌假装挑选,目光却时不时远飘到会场旁角站着的男人身上。
她原本在和贝思南招呼宾客入座,却不想抬眼就看到了韩嫣。
她本来就不喜欢韩嫣,看见她心里就堵得慌。现下还看见他们两人在一起交谈,貌似还挺愉快的样子,她心里头就更加不爽了。
乔伊夹了只布丁到盘子里,用小叉子一戳,愤愤道:“一天到晚拈花惹草!凑不要脸!”
她无处发泄,戳了那只无辜的布丁几下后,一把叉起塞进嘴里,咕咚吞下。
乔伊气得不想看他,扭头往远处走,没留神身后有侍应经过,两人撞在一起。
侍应手上没抓稳,盘子里的鸡尾酒杯翻到,酒水哗啦倒在她手臂上,一片冰凉。
乔伊被吓了一跳,对方也是。
侍应神色匆忙,没说抱歉便匆匆走远。
乔伊微微皱眉,总觉得那人有点说不上来的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她低头在包里翻找纸巾,东西太多,找来找去也没找着。人正慌乱着,眼皮子底下递来一只年轻男生的手,还有一方质地柔软的手帕。
乔伊一怔。
男生对她礼貌一笑,“用这个吧。”
乔伊来之前背熟了今天受邀出席签约仪式的宾客资料,认出面前这位年轻男生是LR集团的太子爷。不过二十三岁,情史却丰富得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和各大女明星交往登上娱乐头条更是家常便饭。
乔伊不知道该不该接,男生又抖了抖抓手帕的手,“拿去吧。”
乔伊这才犹豫接过:“谢谢。”
太子爷平日里跟女明星撩骚惯了,自然不喜欢被老爹抓着强行出席这种商业场合,举杯寒暄,应酬无聊,看见个漂亮小姑娘在这儿手足无措的,就上来帮个忙,顺便再搭个话。
他问:“你也是受邀宾客吗?”
乔伊赶紧摆手:“我不是”
她话没说完,男生打定主意她肯定也是某富商的女儿,被抓来应酬的,和他同病相怜,态度愈发热络起来。
男生说:“不知道我今晚有幸请你跳支舞吗?”
“啊?”对方太过主动热情,乔伊懵了一遭,看着他递来的那只手,本能便往后退。脚下高跟鞋踩到凹地,一歪,人也不受控制地朝后倒。
有人在身后扶了她一把。
男人的手臂紧实有力,从后背环住她的肩,大半胸膛给她依靠,像是从后面轻轻抱她的姿势,亲昵又暧昧。
那丝清幽木香在夜晚的海岛若有似无,撩入心扉。夜幕下沉,夕阳染红海面,一缕红光穿透椰林绿丛,从男人宽阔的肩膀斜落。
封彦垂眸看她,“我看你这路是学不会好好走了。”
乔伊脸颊顿时一烧,仓促想从他怀里起身,他却不让,拢在她肩头的力度加深,宣誓主权一般。
封彦冷冷淡淡地扫了面前那人一眼。
男生顿时怂了,磕巴道:“对不起,不知道她是封总的”
他意识到自己撩了不该撩的人,吓得不轻,夹着尾巴一溜烟跑远了。
封彦目光重新落回怀里的人,“扭着哪儿没?”
乔伊心里那口气还没顺,推开他的手,从他怀里挣脱,脸颊愈发羞耻滚烫,“不要你管!我跟你又不是什么关系!”
“不是什么关系?”封彦没想她脾气硬到这种地步。冷笑,人逼近她,指尖缠了缕她的长发,一路沿着她的脸颊滑至耳后。
嗓音压得低缓暧昧: “现在是长大了,学会翻脸不认人了?”
第27章
“封先生, 酒席那边”
贝思南走过来, 男人身材高拔, 挡住了身前的女孩子。乔伊脸涨得通红,眼睛也瞪得圆圆的,两人气氛僵持。
她顿了顿, 联想这段时间乔伊的反常态度,大致猜出了点端倪。
贝思南工作上向来明理分明, 从不过问上司私事, 道:“拔隆达先生已经在酒席那边等您。”
乔伊指尖纠结地抠着晚宴包, 垂着脑袋,看也不看他, 只留给他发顶那一圈青白小小的发旋抗议。
心里默默期盼他赶紧去应酬。
封彦无声盯她半晌,他倒真想看她准备鸵鸟到什么时候,那晚宴包几乎能被她抠出个洞来。
贝思南干咳一声,打破尴尬, 在乔伊身旁低声提醒:“你不是还要去给拔隆达送画吗?”
“噢!”乔伊立刻会意,感激地看向贝思南,又小心翼翼地瞄了眼身前的男人。他眼眸黑沉沉盯着她,显然心情十分不爽。
乔伊吓得浑身一个激灵, 立刻又缩着脑袋低下头, 继续抠自己的包。
封彦无声磨了磨下颌,那点耐性快要被她消磨完。今天这样的场合, 四周都是宾客记者,他此刻也无暇和她多计较, 单手落入裤兜,淡道:“走吧。”
上回婚纱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乔伊当时人在后台,倒没亲眼见着作为晚宴主人的拔隆达。她只知道拔隆达确实欣赏她的画,提过不少次想亲自见见她,今天算是两人第一次正式见面。
布幕揭开,那幅足以铺满大半墙面的油画恢弘壮丽,将整座贝沙岛风景收尽画笔之下,用色大胆鲜明,岛上的蓝天,云朵,葱郁的椰子林,清澈宛如翠石般的海水,底下鱼群游动,岸上洁白砂砾每一处细节都真实鲜活,不难看出画师用心至深。
她足足花了两个多月才完成。
在场宾客都对这幅画赞不绝口,拔隆达本人也非常满意。
拔隆达问了乔伊几处创作细节,乔伊都一一对答,虽然交流时间不长,但拔隆达眼中难掩对她的欣赏之意,和她说话基本三句不离夸赞,讲到最后乔伊都不太好意思了。
晚间酒席,今天宾客众多,这样的场合酒桌安排也是有讲究的,什么身份的人和什么身份的人同桌,绝不越矩,哪些人私底下有隔阂,绝对不能同桌相见,贝思南早已安排妥当。
乔伊自然不会与拔隆达他们同桌,正准备跟着贝思南去后面几桌的酒席,却被对方喊住。
拔隆达不熟悉中文,用稍稍蹩脚的英文说:“乔小姐不介意的话,留下来跟我们一起吃顿饭?”
拔隆达这话一出,四周围的人都愣了愣。这桌酒席坐的人非富即贵,城中富豪最顶流的那一拨,谈话大多也是商业内容,只有她一个二愣子,连半个圈内人都算不上。
她要真坐下,未免显得太过特殊,也太没规矩。
乔伊尴尬摆手,弱弱道:“这个不太合适”
碍于拔隆达的身份,她措辞也要极为小心,生怕说错什么坏了两家情谊,也怕惹怒了拔隆达,让他下不来台面。
她下意识瞄了眼身旁男人,小眼神虚虚的,明显是想求助。
酒席地点在海边,夜晚七八点的时间,夜色与海色遥遥的化作一片,深蓝看不见光。男人站在她身旁,侧颜清淡冷峻,深深眼窝在月色下抹了一层很浅的阴影,看不清神情。
乔伊有一瞬很黑暗的想,刚才她故意把他往死里气,哪知道风水轮流转,这么快轮到她倒霉了。这会儿他总不会见死不救,也故意把她往尴尬场面上推,乐意看她出糗吧?
乔伊内心绝望。
她在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封彦却淡淡开了口:“她年纪小,第一次带她出来,就别吓着她了。”
封彦主动替她说辞,拔隆达自然没强求,但明显面上不是特别高兴。而拔隆达方才对她的欣赏之情溢于言表,以拔隆达的一贯作风,封彦不可能看不出他留人吃饭背后的意思。
封彦对她道:“你先回酒店,晚上一个人别瞎跑。”
乔伊怔怔的,抬头对视男人清黑的眸子,有温柔月色剪碎了融进他的眸光里,深邃如月下的海。
他知道她不习惯在这种场合待着,是在替她说话。不知道怎么的,她忽然有点后悔刚才自己口不择言对他说了那些。
毕竟他看上去也不像是那种对待感情态度随便,会玩一夜情的男人。
乔伊拔腿打算先溜,迎面进来一个约莫三十四五岁的男人,中等身材,左眼角处有块很浅的疤痕,像是利器的伤痕,因为年月已久,痕迹已经褪得很淡。
乔伊在新闻报导中了解过这个人,之前和风向竞争贝沙岛项目的,钟衡集团老总,石钟瀚。
风向的邀请名单上虽然没有钟衡,但石钟瀚老早摸清了拔隆达的喜好,即使贝沙岛项目合作不成,他和拔隆达私交算是友好,拔隆达对石钟瀚的到来也表示欢迎。
石钟瀚笑道:“不过吃餐饭,封总这话说的,难不成我们都是吃人的老虎,会把这小姑娘吃了不成?”
他这样一说,乔伊眼下又走不成了。
封彦没说话,神色清冷。以他一贯的教养,也不会明面赶客。
钟衡近年虽然崛起势头强劲,但倚靠的主要还是石钟瀚曾经在越南的人脉和背景,算不得正派作风,正统世家出身的人大多不屑把他放在眼里。
以风向的地位,封彦也犯不着和石钟瀚这样的人计较。只是近年钟衡三番两次试图插手风向地盘,背后搞了不少小动作,封彦口头不说,心里却是一清二楚。
乔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局促地站在原地。石钟瀚注意到她,女孩子眉目生得清丽,毫无心机,不像这个圈子里的人。他只知道当时在订婚晚宴上,拔隆达确实看中了这女孩的画,却没料到封彦会一直把她带在身边。
她下意识往身旁那人站的地方靠,就差没可怜巴巴地攥上他的衣角,显然是依赖于他的庇护。
石钟瀚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石钟瀚自顾拉开椅子坐下,轻松道:“拔隆达先生喜爱乔小姐的画,不过是想和乔小姐交流一些创作心得,封总对自家助理也未免保护得太过。”
乔伊心头一凛。对方这话,明显是要在众目之下指责他过于偏颇,当众扫了拔隆达的面子。
拔隆达在泰国到底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现在又在人家地头,要请她留下吃饭也未尝不可,原先封彦的话已经给拔隆达留足了颜面,但石钟瀚这样挑拨,无疑是把两人关系往边缘上推。
贝思南也觉得情况不妙,在旁边悄悄提醒道:“我听说拔隆达在泰国就娶了三个老婆,你当心点儿,我看他今晚还有心思再纳个四姨太。”
乔伊:“”
乔伊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乔伊知道自己今晚是逃不掉了,偷偷用余光瞄身旁男人,他神色很淡,看不出什么神情。
她心底有一瞬的期盼,可转念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了,在这样的场合,他又怎么会为了她而让拔隆达下不来台面。
乔伊不想他难做,踯躅着正要开口,封彦先她一步道:“Joey,坐我旁边。”
乔伊一怔。
不等她反应,封彦已在酒席入坐,侍应上前替她拉开座椅。
身旁男人依然维持着平日一贯的清寡淡漠,没有看她。
见状,同桌的宾客也都纷纷入席,拔隆达的脸色缓和了些许。
拔隆达不是看不出封彦态度特殊,但他也早就习惯名利场上的风月之事,好的东西都是需要争抢的。在这个位置的人,谁都想成为掌握主动权的一方,对待生意是,女人亦是。
拔隆达自己不好下这个台面,石钟瀚愿意送他这个人情,他自然也收得乐意。
石钟瀚吩咐人开了洋酒,给拔隆达满上,主动站起来道:“来,敬您一杯。”
拔隆达爱好面子,很吃这一套,几句寒暄后,两人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石钟瀚下巴扬了扬,示意侍应绕去封彦那头,举杯道:“封总,我也敬您一杯?”
封彦没有动作。
陆沉上前一步道:“抱歉,封先生从来不喝酒。”
石钟瀚瞟他一眼,神情闲懒:“请问你是?”
陆沉没回应,无声舔了舔后牙。脸色不太好看。
石钟瀚哪里是不知道他身份,不过是故意挑衅。封彦回国接手风向是近两年的事,陆沉算是他身边最得力的人,想和封家攀上交情的,都不能不给陆沉三分面子。
俗话说得好,打狗也要看主人,石钟瀚当着众人的面明知故问,明摆要和他过不去。
封彦做了个后退的手势。陆沉没多理会石钟瀚,退到他身后。
封彦淡道:“酒精过敏。今晚就不掺合了,大家随意。”
石钟瀚靠在椅背里,懒懒地道:“封总这可就太不够意思了啊。”
和封彦接触过的,都清楚他向来烟酒不沾,无人质疑。况且以他的地位,旁人都要看他脸色行事。石钟瀚几次三番想当面给他难堪,乔伊看出来,心里很不舒服。
封彦仅是淡淡一笑,轻描淡写便将话题带过去。以他的身份,不必与石钟瀚多计较。石钟瀚对他的话信与不信,于他而言并不重要。
酒过三巡,饭桌上谈论的大多是生意场上的事,乔伊听得云里雾里,没有能插嘴的地方,索性一直埋头专心吃饭。
喝多了几杯,她又听石钟瀚说:“还没恭喜封总今天签约仪式顺利。不过短短一年,拿下了贝沙岛,又成功收购宋氏,估计短期内国内也很难有企业能超越风向。我们这些小企业,怕是迟早有天得饿死咯。”
封彦顺着他的话,客客气气:“石总说钟衡是小企业,实在是言过了。不过我听闻钟衡向来专注于大型基建和房地产投资,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也对科技产业这块感兴趣?”
石钟瀚指腹摩挲着杯脚,“我这不是跟风嘛,现在国内经济前景严峻,每年多少企业倒闭清盘,不跟紧主流的脚步怎么行?不好混哪。”
封彦说:“那是,毕竟这个圈子这么大,饼也就那么大,一群人玩的无非是分饼的游戏。大家同坐一条船上,没有谁嫌钱多的道理。这块饼谁分多,谁分少,各凭本事,本身无可非议。”
他眸光静静,清黑的眼底神色不明,“只不过一个圈子有一个圈子的游戏规则,既然要参进来玩,也应当尊重这份规则才是。”
石钟瀚笑了下,闲闲散散地道:“封总是在龙头位置坐得太久了,哪里懂我们这些小企业家生存艰难。所谓规则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有能力者制定规则,其他人跟着玩这一个小圈子的游戏,从古至今都是这个道理。”
两人交谈不过寥寥几句,却都是话中有话,绵里藏针,你推给我个球,我一个太极绵掌打回去。
乔伊只觉得自己脑子卡着还转不过来。封彦不徐不缓地道:“最怕有人能力不足却硬是要改变规则,小船建造都还没学会呢,便急着想要造游轮,最后弄沉了整条船,得不偿失。”
封彦最后这话已经十分不客气,他今日是主人家,想要当面请客离席也没人敢说上半句。他本不想搭理,但石钟瀚上来便拎着风向造事,也就不能怪他不给面子。
石钟瀚接不下这话,脸色明显变了变,拔隆达适时打圆场道:“高兴的日子,饭桌上不谈公事,大家随性一点。”
拔隆达开口,石钟瀚没再纠缠下去,双方合作关系存在,封彦也是点到即止。
拔隆达今晚喝多了几杯,正在兴头上,看向乔伊,“听说你是美院的?今年毕业?”
乔伊一愣,没想到话题会转到自己身上,匆匆道:“是的。”
拔隆达又问:“你看我们泰国这里的水土怎么样?”
乔伊不明所以,本能道:“挺、挺好的呀”
拔隆达笑眯眯的,半开玩笑说:“毕业有兴趣过来?我弄个文化公司,给你个总经理当当?”
乔伊:“”
她想起刚才贝思南提醒她四姨太的事,她不是真的迟钝到毫无察觉,只是没想到拔隆达居然这么直接,年纪都是可以当她爹的人了,在酒桌上一点顾忌都没有。
乔伊不好得罪拔隆达,尴尬陪着笑,只想赶紧把话题带过去:“您说笑了,我哪儿会经营公司,回头给您弄倒闭了。”
拔隆达说:“倒闭了就再开一间,生意上的事,不都靠慢慢摸索,多交点学费自然就起来了。”
乔伊:“”
乔伊整个人都懵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茬,手心紧张得出汗。她心虚望了身旁男人一眼,他面上情绪极淡,眸色却是深了一道。
看起来心情好像更加不好了
拔隆达笑道:“你要是愿意,我就开口问封总要人了。”
乔伊咽了口唾沫,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小圈子的人都清楚拔隆达私下好色,最爱年轻小姑娘。尤其是漂亮又有才华的,留她吃饭的意图已经足够明显。一时谁也没吭声。
石钟瀚人往椅背一靠,唇角勾着,“一个助理而已,没了就再聘,封总不会舍不得吧?”
乔伊胸腔里那颗心突突地跳,不知道他会怎么回答。
封彦眸光淡静如水,维持着礼貌:“这小孩儿手脚笨,在自家门口都能迷路,到了泰国人生地不熟,怕是没几天就得闹着要回来,就不给您添麻烦了。”
拔隆达一愣,随即道:“诶——不能这么说,年轻小姑娘,笨笨的才可爱,”他看向乔伊,满脸宠溺,“到了泰国,出门我给你配专人司机,迷不了路的,啊。”
乔伊:“”
乔伊想掀起桌布钻到底下去。
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就学不会低调婉转?
石钟瀚哈哈大笑,勾着拔隆达的肩:“您不懂,封总今天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压根就不是您想要个人的问题,是封总他心里不舍得。封总,我说的是不是?”
封彦没说话。
拔隆达喝得有些多了,迷离看向他们,心情不太美妙:“哦,是这样吗?”
乔伊神经都紧绷了,指甲抠进手心里。石钟瀚这样说,直接就把她和封彦的关系绑在了一起,在这样的场合,未免太过暧昧。
她摸不准封彦的态度,又怕他难堪,匆忙道:“您别开玩笑了”她急中生智,随口编了个理由,“我父母都在国内,他们也希望我毕业后留在那边生活,所以您的好意”
拔隆达说:“我可以连同你的家人一起接到泰国。”
乔伊:“”
乔伊觉得这话没法聊。
石钟瀚微微眯眼,“你要是不乐意呢,大可以和拔隆达先生直说。拔隆达先生也是明事理的人,不喜欢强迫。”他让侍应把酒杯倒满,推到乔伊面前,“不过酒桌上的事,得用酒桌的方式解决,你既要拒绝,这杯酒是逃不了了。”
乔伊咋舌。面前这一大杯洋酒,少说大几十度,她平时至多贪玩喝个啤酒鸡尾酒,哪里喝过度数这么烈的。一杯下去得要她半条命。
她没见过这种场面,根本无从招架。
封彦看着石钟瀚,嗓音平缓,神色却是冷了一度,“她头一回来,这饭局上一桌子男人,总不至于为难她一个小姑娘不是?”
石钟瀚大笑起来,“我就说封总心里舍不得吧。”他意味深深地看向乔伊,眼眸眯起,“第一次看见封总几番开口替人说话,也是稀奇了。”
乔伊脸颊一臊,已不敢去看身旁人的脸色,她看不惯石钟瀚三番两次找他难堪,更不想让他因为自己落于被动,受石钟瀚调侃。
心一横,她端了酒杯就要起身:“我”
她桌下的手被身旁的人轻轻握住。
“你坐下。”封彦说。
乔伊微怔。
拔隆达噙着醉意,神色是玩笑的,语气已有一些不满:“我与风向合作诚意十足,只是想要个人。封总这样是不是太不够意思了?”
封彦接过她手中酒杯,稍稍举起示意,极淡一笑,“这酒我喝了。不过,她是我的。”
乔伊尚未反应过来,身旁的人微仰头,不过几秒,已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她心头像被什么猛地一撞。
封彦将喝空的酒杯轻放桌面,眼睫微敛,平静,看似与往常并无不同。
而桌下的手,始终牵着她的。
第28章
乔伊听到酒席上起哄笑声一片, 当即一层红晕从脖子根浮到了耳朵尖。
她偷偷看身旁的人, 封彦维持着一贯的礼貌平淡, 漆黑眉眼幽幽如潭,面上不露半点情绪。
肤色苍白得近乎清冷,唯独颧骨那处却泛了异样的红。
不是因为这一桌子的侃笑, 而是因为刚才那杯酒实在太烈太凶。
封彦已说过他不喝酒,却因她破了戒。乔伊一时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悸动, 羞耻, 懊恼混杂如麻。她后悔自己留在酒席,害得他难堪。
乔伊尴尬局促, 想把手从他掌心抽出,他却不让。
石钟瀚靠在椅背里,一下一下闲懒地拍着手,笑道:“没想到还能看见封总这样的一面, 看来封总是真对这小姑娘上了心。难得哪。”
封彦话已至此,拔隆达也不会自讨没趣,两方还是合作关系,在这个份上闹僵了对谁都没好处。
拔隆达道:“既然封总都开口了, 像你们中国人说的, 君子不夺人所好,我也就不瞎掺和了。”
他亦回了杯酒, 笑了笑,算是把这话题圆了过去。
石钟瀚悠长地叹了口气, 拍拍拔隆达的肩,感叹道:“小姑娘有眼光啊,进来就懂得跟在封总身旁坐下。你看那么多年,封总身旁的位置容许哪个女人坐过?能让封总又是替人说话,又是替人挡酒的,看来小姑娘今晚回去是得以身相许了。哈哈。”
这话暧昧意指太过明显,一时将所有人的关注引到了他们身上。
大多人只知她是封彦的助理,两人是上下级的关系,一同来到贝沙岛也是因为公事。被石钟瀚这样一说,无非让其他人觉得封彦这老板当得有所私心。职场上,上下级关系混乱本身就是大忌,让有心的人听去了,背后指不定要说得更加难听。
陆沉一直站在封彦身后,听不下去,提醒道:“石先生,请你说话注意一点。”
石钟瀚点了根烟,眯起眼汲了口,冷笑:“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
陆沉沉脸磨了磨后牙,神色不爽。
酒席的气氛维持着表面的玩笑哄闹,看似谁也不当真,但其实在座的心里都清楚,封彦那一杯酒下去是真生气了,连拔隆达都不好再多说。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乔伊总觉得其他人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压低了声细碎私语些什么。
她偷偷看一眼封彦,他对那些声音充耳不闻,没有接话解释的打算。
乔伊内心忐忑,四周还有尚未离席的媒体记者,今天的事要是被歪曲传出去,铁定要落人闲话。
她不想他因为自己难堪,一心想着在酒桌上和他划清界限,赶紧结束这个话题。
乔伊指尖一蜷,小手飞速从他掌心里逃出,匆促解释:“您别开玩笑了我很感谢封总对我的照顾,但封总一向公私分明,对其他员工也一样好,我们真的只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而已”
她嘴巴太快,话一出口又登时后悔,忍不住偷偷看封彦的脸色。他目光幽深冷冷,晦暗难辨。
他在众人面前护着她,她却拂了他的面子。
石钟瀚啧啧两声,玩味道:“看来封总这英雄是白当了,人小姑娘不领情。真是可惜。”
拔隆达还有半分清醒,到底是自己的场子,总归不能闹得太难看。摇摇头,适时制止,“你喝得太多啦,少说两句。”
石钟瀚酒量很高,几杯落肚根本不在话下。他笑了下,自顾倒了杯酒,碰了碰自己面前的空杯,对封彦道:“行,算我不会说话,得罪了封总,我自罚一杯,封总大人大量,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石钟瀚一口饮尽。封彦不带笑意地牵了牵唇角,标准礼貌式的回应,没有温度,也没有任何搭话的兴致。
酒席散场,风向作为今天签约仪式的主人家,贝思南要去招待宾客离席,这本身也是乔伊的工作之一。但现在
乔伊局促地坐在他身边,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起身。
自她刚才说完那番话,封彦虽然维持着一贯的平淡冷静,人却是再也没正眼看过她。乔伊觉得自己是真把他惹恼了。
她翕了翕唇,声音细小如蚊:“封先生,我”
封彦仿佛看穿她心思,淡淡道:“宾客的事Nancy会处理,你留下。”
大概是知道她不习惯这种场面,为了照顾她情绪,他让陆沉先行安排其他宾客离席,没有提前离开。
以免回酒店的路上碰到旁人,又要应酬寒暄。
乔伊指尖不觉揪紧了裙摆。见他面颊上的潮红愈发明显,呼吸微微粗沉克制,人应该是很难受了。
乔伊眼眸虚虚一抬,轻声问:“你没事吧?”
“没事。”封彦说。
陆沉走过来,“车在外面了。”
封彦点了下头,起身,理了理西装衣摆,“走吧。”
乔伊不确定封彦的意思是不是让她跟他一起走,可他现在不愿与她多说半句,她自己心虚着,也不敢去问,只能埋着脑袋默默跟在他身后。
车停在酒店外,司机拉开车门。封彦坐进去,看也不看她。
他侧颜安静清冷,脊背平直,仿佛一座沉默高拔的山,遥遥给人一股无形的压迫感。乔伊杵在原地,直觉这车怎么也不能上,他肯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八成在心里头盘算着怎么找她算账。
乔伊盯着车里的人,揪紧手里的晚宴包,支吾道:“酒店距离这里不远,要不我走回去吧”
封彦没说话,也没关车门。态度鲜明强硬。
“”
乔伊怎么也不肯上车,两人无声僵持。
陆沉在前座,回头看了眼封彦,见他脸色不太对,问:“岛上有医院,要去么?”
听到医院两个字,乔伊心里咯噔一声,知道事情是真严重,心底更虚,目光怯怯的,怕他开口责备。
封彦看着窗外,只道:“不用。”
乔伊咬了咬下唇,手指头掐着包包的皮面,糯糯地提议:“要不还是去医院”
封彦没理她。
车内车外沉默半刻,陆沉顿了顿,忽对她说:“车门边上有瓶药,方便拿一下么?”
乔伊反应过来,赶紧道:“哦好!”
夜晚光线不足,乔伊猫腰在车门边上找了好一会儿,没找着。轿车空间不大,听见他压抑克制的轻咳了声,乔伊顿时心底一揪,急得在车内四处乱摸,才发现铱被压在了沙发垫子下。
她人趴在椅背上,伸长了手把铱从垫子缝隙里捞出来,费了好大一阵功夫,额头出了层薄汗。
“找到了。”
她唇角微微一扬,眼睛也亮亮的,重重吁了口气。拿手背擦擦额头。抬眸时,撞上男人清黑幽深的眼。
一点月色清辉顺着车窗流泻而入,幽光暗暗。
他细致地看着她,眸光寂静如水,仿佛想从她此刻的神情中判断出什么。
乔伊莫名心跳加快,无措地移开了眼。注意力落在轿车熟悉的内饰,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找药找得太入神,人已经坐进了车里。
砰。
司机非常配合地把车门关上。
乔伊:“”
乔伊觉得被骗上了贼车。
她已上了车,现在要是明目张胆的转身下车,只怕会把两人关系搞得更僵。乔伊内心纠结,想不出好的对策,索性把装傻进行到底,打定主意绝口不提刚才的话题。
她埋下头,有几分讨好的意味,想把铱给他拧开。
那瓶盖也不知是什么设计,扣得死紧,她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也没能打开。
乔伊:“”
乔伊手心捏着铱,茫然抬头看他一眼。
封彦也垂眸看她。
乔伊被他瞧得心慌慌,心肝儿一颤,忽然也不知哪来的神力灌顶,竟啪嗒扭开了。
用力过猛,手上磕颤地抖了好几抖,椰全洒了。
乔伊:“”
乔伊瞪着那一地白白的小药丸,跳车自杀的心都有。
陆沉见状,手握拳放唇边,咳了声,“封先生不肯去医院,这药也就备了一瓶,你还全倒了,心实在有点儿狠啊。”
他现在好歹是个病人。而且事情因她而起,陆沉再这么一说,好像她真故意把他往死里坑似的。
乔伊手心捏着那颗唯独幸存的药,目光闪缩,气息虚弱:“我”
封彦看着她,语气不明,“看来你对我的意见确实很大。”
乔伊:“”
乔伊慌忙道:“没、我没有”
封彦没再说话,接过她手里仅余的那颗药咽下。
夜已深,轿车驶在新铺好的海边公路。夜晚的大海苍茫一片,海风席卷浪花舔舐沙滩,岛屿寂静沉默,被墨色海水环抱着,星光洒了几许,美丽如深海中的明珠。
封彦一路都没有主动和她说话,始终看着窗外,路灯如水如影,飞快掠过他英俊的侧脸。
流光滑进他半敛的眼瞳,幽暗涣散,让人觉得他似是有了微醺醉意。
乔伊和他并排坐在后座,中间隔着一个人的空位,不近不远。她上车这么久,心里就忐忑了这么久,总感觉他现在的沉默并非好事,某种低气压正在她的四周无声凝聚,只待到顶点即将要爆发。
乔伊心里更加不安。
车停在私人别墅区外,没开进去。酒店总共分为四个区域,特邀宾客大多安排在独立别墅,乔伊和贝思南住在另外那边。
乔伊揪着包包的指尖收紧了,没吭声,心脏突突突地跳,觉得自己那点不好的预感要应验了。
车上司机和陆沉还在,封彦知道她脸皮薄,面上不做声色,下巴朝外扬了扬,“走吧,送你回去。”
他语调平淡,却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夜深。
别墅区内的花园寂静无人,月光洒满鹅卵石小路,莹莹生辉。
耳旁只有细碎虫鸣声响,窸窸窣窣。
封彦臂弯搭着西服外套,闲散,与她并肩而行。
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斜长,投在鹅卵石铺成的园径路上。
他始终没有主动开口,却让乔伊觉得压力巨大。以封彦的性格,沉默并不代表他真的隐忍,可以任凭她糊弄让事情翻篇,由她逃过一劫。相反,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他不过是在等她主动开口。
乔伊不愿就这么低头服软,两人都僵持着。
不知是不是热带的气候让人难以忍受,乔伊总觉得脸颊燥热,心头也说不清的发慌。她住的那栋小别墅就在前面十几米远,忍不住道:“就在前面了,要不”
封彦面上看不出情绪,只说:“送你到门口。”
乔伊:“”
乔伊觉得自己是逃不掉了,他越是缄默不言,她心头越是害怕,想和他拉远一点距离,小心翼翼地朝旁边挪着脚步。
脚底却没留意,高跟鞋踩在一块凸起的鹅卵石上。
鞋跟打滑,人不受控制地朝旁歪倒,肩膀与他的轻轻一磕。
两人身体触碰。乔伊登时一个激灵,赶紧站稳了,兔子一样吓得蹦出几米远,惊慌失措道:“我”
封彦脚步停了。
两人在别墅外院相对而立,乔伊心跳如鼓,不敢看他,低头盯着投映在地上男人修长的影子。
封彦也没说话,仿佛是给她的最后机会。
耳旁风声静静,远处海浪席卷冲刷砂砾岩石,刷刷声响。
露天的人工湖倒映着月的清辉,碧色水面波纹轻漾,环抱在青葱灌木之中,仿佛一块镶嵌完好的翡翠。
不知过了多久,乔伊感觉身前的人目光始终落在自己身上,没有挪移。她脊背紧绷如石,本能的鸵鸟思维作祟,下意识逃避道:“谢谢封先生送我回来,我先回去了。”
她说完脚底便飞速打了个旋,赶紧的溜,心头抱着一丝他肯放过的侥幸。人才转身,手腕却被一只骨节硬朗的手圈住。
封彦稍一使力,把她往怀里一带,欺身将她压在树干上。
他身体的高温加速了酒精的发酵,混合着原有那一丝清浅的木香,在暗夜里迅速交缠野蛮生长,演变成奇诡魅惑的芬芳,席卷成强烈的占有欲望迎面袭来。
月色被他宽阔的肩膀阻挡,世界变得暗无天日。
乔伊睁大了眼,“你”
封彦的耐心终于耗尽,垂眸盯着她,神情晦暗危险:“我给了你半个月的时间,向我解释但今晚看来,你是真玩上了瘾,把我的话当耳旁风,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了?”
第29章
他眼神幽暗清冷, 呼吸间却炽热滚烫, 像是白兰地混合着烈火在燃烧, 醉人馥郁,与她紧紧交缠。
乔伊有一瞬觉得他是真喝醉了,才让情绪如此无法控制。
她从未见过他这副失控的模样, 愠怒压抑,酒精的发酵却让情感的宣泄更加肆意妄为。
乔伊想挣扎, 手腕却被他用力锢得更紧。封彦一手环在她腰后, 轻轻一带, 跟提只小猫似的,轻易将她提入怀抱, 压在树干与自己的间隔之间。
他盯着她,“说话。”
乔伊知道今晚是自己把他惹恼了,慌乱害怕,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脑子乱糟糟的一团,一昧只有逃避的念头。
她别开脸,支吾辩解:“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什么玩上了瘾”
她不知道, 每次她慌乱想要逃避的时候, 身体不自觉的小动作总会将她出卖。比如她此时紧抿抗议的嘴唇,她细微颤动的睫毛, 以及努力克制平缓却忍不住发抖的声音
封彦无声瞧着她,良久, 他竟笑了下。低头凑近她耳旁,“现在只有我们两人,还跟我装?”
他嗓音缓缓,压得低沉。听起来异常温柔绵长,实则却蛊惑暧昧。
乔伊瞪圆了眼,摸不准他接下来的意图,大脑直觉却在疯狂警示,他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她,她不能再和他待下去。
“你要干吗”
乔伊身体扭动挣扎,而她越是反抗,便越是激得他不会放手。
封彦攫住她的下巴,强行将她的脸掰过来面对自己,双眸眯起,仿佛在饶有兴致地打量笼中困兽,他志在必得,却不急不缓,细细端详她每一寸神情的变化。
“不是要感谢我的照顾,怎么,现在后悔了?”他说。
乔伊心跳得几乎要逃离胸腔,被他轻佻的话语惹得满脸滚烫,惊骇道:“你疯了这里是酒店,还有很多记者在。”
封彦凝视她小巧红润的唇,指尖抚上去,一寸一寸慢慢摩挲。
她想逃跑,可惜她用错了方法,他从来不会在意旁人的眼光。他也无须在意,以他的身份,只要他愿意开口,国内任何一家媒体都必须忌让三分。
封彦说:“刚才车上的都是自己人,你偏要和我装得陌生疏远;酒桌上大家心知肚明的事,你也偏要用说谎掩饰你到底是担心旁人说闲话,还是过不去自己心里那关?”
他指尖微凉,触上她温热的唇瓣,鲜明的温差让乔伊浑身颤抖。
乔伊瞪着他,“你放开我!”
封彦一笑,乐意看她在自己怀里强烈的反应。他低头靠近她,高挺的鼻梁沿着她面部的轮廓一点一点的,若有似无地轻蹭。
像是一头濒临失控边缘的野兽,任何一点刺激,都足以让他最后一点耐性彻底消磨殆尽。
他说:“你真当我是开善堂的呢,每位员工都得这样‘照顾’着,我可没那个时间,也没那个精力。”
他嗓音愈发沉缓压抑,呼吸也渐渐深了。封彦一手摁住她的腰,把她往怀抱深处压,鼻尖蹭过她滚烫滚烫的耳廓,朝里吹了口气。
乔伊连头皮都麻了。
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知道他今晚是真被她激怒到了极点,不会轻易原谅她。
此刻与他硬碰绝对讨不到半点好处。乔伊双手抵着他胸膛,声音不由低弱下来,期盼他会放过:“你不要这样”
她的服软显然对他十分受用。封彦呼吸滞了一拍,停留在她的耳畔,却没松开束在她腰间的手,“害怕了?”
他薄唇一翕一合,缓缓道:“太晚了。”
他的吻落下,沿着她细碎的鬓角,脸颊,下巴,逐寸逐寸,像温柔致死的折磨,细细描绘亲吻,触碰,转瞬便离开,将若即若离玩到了极致。
“小孩儿长大了,翅膀硬了,什么话都敢说了。这场游戏不是这么玩的你想要上我的床,也须得征得我的同意,这不是你一厢情愿的事;你既要把它当做一场游戏,那么在开始之前,你就该做好无法全身而退的准备。”
他嗓音沙哑低暗,像夜里的鬼魅,“游戏规则讲求的是你情我愿,我乐意陪你玩,但不是毫无条件。你很聪明,也很懂得怎么做对我受用,所以你在我面前装柔弱,装乖顺,装作可怜可爱来博取赢得我的好感。你成功了,我也确实吃这一口。”
“只是你应该清楚,从你上了我的床的那天起,一切就不由你了。”
封彦指尖一滑,松开她衣领的扣子,大片白皙漂亮的锁骨暴露,他埋头贪婪地亲吻含吮。
乔伊拼命挣扎,却被他牢牢抱着,动弹不得。
仿佛想把她揉碎了融进自己的骨头里。
封彦摩挲着她的脸颊,忽地,指尖滑过清凉尖锐的触感。
动作有一秒意味不明的停滞。
封彦心底浮起一丝异样的情绪,目光逗留在她白软红透的耳垂上。
栀子花耳钉在月色下流光剔透,精致小巧。
是他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封彦忽然记起那夜晚宴,他出现在门口,女孩子看见他时流露出的欣喜神色;游艇甲板摇摇晃晃,她踉跄着,跌跌撞撞地倒进他怀里;她仰头看着满天烟火,眼里明亮,像是洒满了碎星后来那晚她在他身下,笨拙羞涩地回应他的吻,乖巧任由他的折腾。
封彦神情幽暗,端详着她徒劳挣扎的模样,语气不明地说:“你看,你明明就很喜欢。如果那夜你不乐意,我也不会强迫你。现在又何必故作清高,特意在外人面前和我划清界限?”
他动作停了,语调却隐忍克制,仿佛是给她的最后机会。乔伊整张脸红得要滴血,他的话无疑已将他们的关系挑破,赤。裸裸地扔上台面,逼她面对。
她羞耻得无地自容了,是,当初的确是她口不择言,故意说狠话想要激怒他,才把他们的关系推到今天这样的地步。
可她真实的想法不是这样的,不是的。
起初仅是源于心底那一丝小小的感谢与崇拜,她知道自己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只想用自己的努力给他一些报答。
后来渐渐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好奇,期盼,想要与他更近一点,心底那一丝小小的悸动,奇异又不安。
她以为,她会永远把这份感情深埋在心底,成为一个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可是有一天,她越矩了,她忍不住想要和他靠得更近,不满足于那些若即若离捉摸不透的情愫。
她将这个秘密大胆地扔上台面,任由它恣意生长,生根发芽,一发不可收拾。
她也终于得到了他的回应,她欣喜若狂,可同时又不安惶恐,她害怕失去,也害怕自己琢磨不透他的心。
她骄傲却又自卑,不确信自己能够被他看上。
良久,封彦听见乔伊轻轻吸了吸鼻尖。
她眼眶逐渐地泛红,眼泪扑簌地落下。
封彦怔了几秒。
他松开扣住她腰身的手,沉声:“哭什么。”
他语气那么冷,乔伊肩膀一缩,心里更加委屈了,眨一眨眼,眼泪便成串断线珍珠般坠下。
她不管不顾了,哽咽地说:“你说的没错,我是喜欢你,想吸引你的目光,想讨好你,想你照顾我,对我好,喜欢我,想成为你心里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最特别的那一个。”
“你很厉害,你特别厉害,好像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你都能看得穿我,我害怕让你知道我的喜欢,可我又忍不住我也没有不乐意,那晚是我心甘情愿的。那天周末你说要给我发消息,我等了好久都没等到,我以为你把我忘了,只是想和我玩玩,所以我一气之下才对你说了那些话,这个是我不对可你干吗,你干吗非要这样,说得我好像故意勾引你又故作清高和你划清界限,明明就不是这样的”
她边哭着,声音断断续续,像受尽委屈的小孩子,语句也没什么逻辑,如同细碎的呢喃。但封彦还是听见了。
乔伊用力抹了把眼睛,哭得肩膀一抽一抽,“我没有装柔弱,装乖顺,装得很可怜可爱来故意博取你的好感我只是我只是”
她只是,因为在靠近他时,忍不住亲昵的情感流露。
可她羞于启齿。
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下来。
只剩下女孩子的抽噎声,无助细弱,听得叫人心碎。
封彦心头忽然浮上说不出的懊恼,那些话是一时情绪失控下的产物,他已给过机会她解释,但她脾气实在太犟,不肯向他低头服软,他也是在气头上。
但他把她弄哭了,这场对话就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封彦唇角极淡一抿,声音不由放轻下来。
“别哭了。”他说。
乔伊脑袋乱成一片,说不清现在到底是在气他还是气自己,他这么说,她却忍不住哭得更加厉害,像胡乱发脾气的小孩子。
她边抽噎边说:“我没有哭!不要你管!”
她闹起脾气的时候不讲任何道理,他太清楚这一点。
封彦微微深吸一口气,眸色暗了暗,似是被她折服。他牵过她的手腕,想把她抱入怀中安抚。
乔伊人还处在羞耻和崩溃的边缘,内心混乱如麻,他忽然动作,她整个人又吓了好几跳,以为他又要对自己做些什么。
乔伊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掰开他的手便放到嘴里一咬!
她用了全力,唇齿间顷刻蔓延开一股血腥味。
她像只被逼急了的小老虎,尖牙利爪的,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气势。刚才自己已经豁出去了,该说的,不该说的,她通通说了个遍,已经丢人丢到了家门口,大不了以后就老死不相往来,便非要伤他一次深的,让他牢牢记住,这辈子也忘不了,她心里才足以平衡。
乔伊嘴巴里叼着他的手,满眼泪花又倔强地瞪着他,眼眶发红。
封彦没发出一点声音,也没有半点动作,任由她这么咬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乔伊觉得自己嘴巴都咬麻了,口腔中血腥味浓重,呛得她难以呼吸。
乔伊一怔,惶惶然松开了他。
也没想过他竟躲也不躲,动也不动。
上头深深的一圈牙印,血肉模糊,几乎能看见骨头。
乔伊莫名心慌起来,又害怕他会再生她的气,真的不理她了。
她怯怯地往后退了两步,慌乱无措,想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封彦看着她,翕了翕唇,“Joey,我”
“我不想听!”乔伊惊慌地打断,以为他要责怪她。支吾道,“我我要回去了”
“Joey.”封彦喊她。
“不准过来!”他的声音吓得她一颤。乔伊更加慌张,调头朝住所飞奔,口不择言地说,“你再过来我就去找拔隆达了!”
封彦:“”
封彦没再跟上去。
她是真被吓坏了,像只尾巴被点着了火的小兔子,一溜烟钻进别墅里,把门摔上,下了双重反锁。
随之门后传来噼里啪啦一阵捣鼓,听声音,她估计还搬了桌子椅子把门堵了个严实。
刷的一声,窗帘拉合。
防他跟防贼一样。
封彦在她别墅院外站了许久,直到看见她房间的灯也黑了。
他下意识动了动指尖,那圈被她咬出来的牙印伤口,疼得发麻。
-
封彦回到住处,人刚进门,裤袋手机响了一下。他脚步滞住,低头掏出来解锁,却发现只是微信公众号群发的广告提醒。
封彦退出界面,心头某处有一丝从未有过的空洞。他已猜到不会是她,却还是忍不住打开。
他不禁暗暗讽笑自己多思。
手腕一翻,将手机随手扔沙发上。
封彦打开电脑,习惯性在睡前查阅邮件,没看几封,却怎么也看不下去。
脑子里不断回荡着女孩子惊慌跑走的样子。
他今晚是真把她吓坏了。
封彦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失去了原本的意义,他合上电脑,人坐在椅背里,出神,有一瞬什么也没干。
过了会儿,他起身到在全身镜前微扬起头,松开领口。
陆沉刚开车去岛上医院拿了药,从门外进来,看见地上一连串血迹延伸至屋内,场面狰狞,让人联想起恐怖电影里经典的凶杀现场。
全身镜旁边凝了一小圈血泊。
是从他手背流下的。
伤口血肉模糊,整整齐齐的一圈压印,看牙口大小,估计是个女孩子。小虎牙的位置受伤尤其惨重,两个鲜明的血窟窿。
估计还得是个笑起来阳光明媚的女孩子干的。
陆沉顿时明了,抱手往门边一靠,侃道:“你是对人干什么了,豪取抢夺了?被啃成这个样儿?”
封彦没理他,拆了领带扔编织篓里。
陆沉问:“需要包扎么?”
“不用。”封彦说。
陆沉自言自语:“也是,这伤口有多深,就让你对她的惦记有多深。这方式够直接,我喜欢。”
他走过去,把药放桌上,“估计这药也不用吃了,心里肯定还有比手上更疼的地方。”
那血流的是没完没了了。
封彦走到茶几,抽了张纸摁住伤口。
陆沉觉得他今晚情绪是真不好。
琢磨半晌,陆沉问:“真上心了?不是只因为对故人之子的愧疚?”
摁住的伤口处鲜血慢慢溢出来,把纸张染透。
封彦垂眸看着,无声。
“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陆沉说。
封彦天生不是容易与人亲近的性格,平日一贯喜怒不形于色,对事业的野心远远大于对感情的欲望。
这样的人说得好听是理性克制,说得不好听就是过于冷情冷性。他做事目的性太强,根本不会被感情这种东西左右。
以往有段时间,陆沉觉得像封彦这样的人,也许根本不会爱上任何人。
却偏偏,碰上个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的女孩子。
陆沉非常想幸灾乐祸,又难免担心睡到半夜被封彦扔到海里喂鲨鱼。
陆沉咳了声,觉着自己小命要紧,调头往水吧走,转了话题道:“我要煮咖啡,给你也来一杯?”
封彦静静瞅着自己手背上的牙印,情绪很淡地说:“煮点别的。”
“什么?”
“热可可。”封彦说。
第30章
那晚乔伊做了一个梦。
她还是五六岁的年纪, 坐在一辆黑色轿车的后座。前边是一对陌生夫妻, 他们低声交谈, 似乎是工作上的事,她听不太懂。
说着说着,女人神情激动, 两人吵了起来。
她趴在门边朝外看,那年寒冬, 车窗外风景飞速后退, 万物萧索沉寂。林荫道上落满枯叶, 轿车驶过,卷起枯黄树叶在风里翻飞。
冷风刮在脸上, 像刀子一样。
轿车停在一栋门高狗大的别墅庭院外。
司机替她拉开车门,女人从前座绕过来,牵着她往里走。
两排站着佣人,司机, 管家,迎接场面声势浩大,对他们微笑颔首,恭敬有加。
牵着她的女人妆容精致, 衣衫昂贵, 像电影里美丽高傲的大明星。只是神色紧绷的,边走边压低声和丈夫交谈。争吵仍在继续。
穿过外面漂亮的花园, 喷泉,石径小路, 成排明亮的百合花灯盏,好几层高的别墅在夜里像个闪闪发亮的珠宝盒子。
她头一回来这户人家拜访。她觉得有些陌生,可又好像没有那么陌生,因为她也住在类似这样的一个珠宝盒子里。
女人牵着她来到偏厅,长桌旁侧坐着一个小少年。
女人对她说:“喊哥哥好。”
她怕生,有些不太好意思,朝女人身后躲了躲,又悄悄钻出一只小脑袋,好奇地看他,轻声说:“哥哥好。”
小少年大概十三四岁的样子,肤色近乎清冷的白,眉目清黑如新墨渲染。他闻声看过来,垂眸极淡地扫了她一眼。高傲如秋日云后的天光。
“嗯。”
他态度也是极淡的,应了声,又面无表情地扭回头去。
“”
她觉得这个大哥哥好冷漠。
她忐忑不安地在他身边坐下,可又好奇,悄悄偷看他。他比她高出很多,一身定制的黑色小西装,领结温润齐整,座椅只坐了三分之一的位置,脊背挺直,肩膀线条平朗。俨然已经有一副小大人的样子了。
今晚厨房准备的是法国菜,头盘、主菜、甜品依次是黑松露洋蓟浓汤,法式鹅肝,焦糖蛋奶冻。
她瞪着面前那一堆叫人眼花缭乱的刀刀叉叉,陷入茫然。
她努力回想前几天礼仪课上老师教她的内容,可怎么也记不起来先用哪个了,局促地摸摸刀叉,又摸摸汤匙。
求助地看向女人,餐桌上大人们在谈论公事,无暇顾及她这边。
正手足无措着,她听身旁小少年轻声道:“左手边依次是鱼叉,主菜叉,沙拉叉,右手边依次是汤匙,鱼刀,主菜刀,汤底盘和主菜盘前面的是点心匙和点心叉视你需要,由外侧至内使用。”他不带任何情绪地瞥她一眼,语气冷冷淡淡的,“你的礼仪老师没有教你吗?”
“”
她心底一个激灵,虚虚地说:“教过,我忘了。”
小少年仿佛早有预料,嘲讽地扯了扯唇角,“真笨。”
“”
她心里更加确定了,这个大哥哥一点都不好相处。
她气鼓鼓的,埋头抓着刀叉切鹅肝。
时不时偷偷瞄他一眼。
小少年垂眸安静地切着盘子里的食物,指尖动作轻而缓慢,割锯下来大小适中的一块,放入唇中,唇齿只碰到食物,绝不触碰到叉子,不发出一丁点儿声响。
刀叉轻拿轻放,优雅无声。
一道菜用完,他拿起餐巾在其实一点都没有沾到酱汁的唇边轻轻印了印,然后放下。
将礼仪老师的要求标准严格执行到位。
“”
她低头看自己拿刀叉都还很笨拙的手,觉得无话可说。
应该是过年的时节,吃完饭,这栋房子的主人家给她怀里塞了一只很厚的大红包。
她身高还不到大人裤腰带的高度。抬头望过去,对方年纪有些大了,两鬓微微斑白,但人很精神,眉目也很和善。
她回想小少年对这位长者的称呼,心满意足地抱着红包,嘴甜喊:“谢谢爷爷。”
爷爷顿时笑开了花儿,伸手摸摸她的脑袋,夸她真是个乖巧可爱的女娃娃。
大人们似乎有要事商量,一餐饭吃得严肃紧张,整一个晚餐的时间也没能把事情聊完,随后又转移阵地去了客厅。
家里阿姨把她的行李从车尾箱提出来,送去二楼卧室。
听大人们的意思,她好像要留下来小住一段时间。
小少年吃完饭就回了卧室。她自己在客厅玩,愈发无聊起来,抱着娃娃趴在沙发椅背昏昏欲睡,下意识朝二楼望了眼。
又看看偏厅里的那堆大人。
她决定回房间了。
这屋子很大,二楼有七八间卧室,门外装饰大同小异。她不记得阿姨把她的东西放去哪个房间。
经过一扇半掩的门,她走过去轻轻推开。
大概是主人家的卧室,格局要比其他的更大一些。欧式的装修,地上铺了毛绒绒的白地毯,灯光暖黄暖黄的,里面一张大床,沙发,落地窗外正对江景,水面灯火倒映,流光四溢。
阳台旁边放着一张木质画架,工具箱里整齐摆放着各种油画笔、油画刀、调色板,颜料等。纸上色彩鲜明各异,尚未完工,还只是半成品。
她心里好奇,想走近那幅画看仔细,身后却突然有声音响起:“你进我房间干吗?”
“”
她吓得肩膀一缩,像只受惊的小猫,原地一蹦,来了个双脚平地转身。
偷看被发现,登时两手贴裤缝,极其乖巧地立正站好。
小少年洗完澡从浴室出来,身上穿着柔软居家的睡服,发梢擦拭过,湿漉漉一簇一簇,显得他肤色更白,眉目更加分明。
他抱手倚在门边,挑眉看她。
与此同时,卧室门被风吹上。
砰的一声。
她回想这个大哥哥从见面到现在的冷漠态度,直觉认为他铁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单独待在一间屋内的行为尤其危险。
她受到了严重惊吓,吸了吸鼻子,眼眶竟霎时红了。
她撒丫子往门口跑,手抠上门把,也不知这门锁什么构造,拧了好几次都没拧开。
她内心绝望,嗷嗷挠门叫着:“救命呀!!放我出去!!”
小少年:“”
小少年没多搭理,面无表情地走到画架前坐下,挤出颜料,用画笔在调色板上调色。
边说:“别喊了,他们都在楼底下,没人能救你。”
“”
她不相信,又嗷嗷叫了一阵,大抵是这屋子隔音效果太好,大人们又都远在楼下,真没人理睬她。
她喊得累了,盘腿气呼呼在门口一坐,闷闷不乐地揪着怀里的毛娃娃。
小少年眉目安静,画笔在纸上灵巧勾勒几道,忽说:“挺无聊的吧。”
她怔怔抬头。
小少年问:“你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
她摇摇头。
颜料快用完了,小少年用画笔在颜料盘里沾了沾,继续完成那幅半成的画,语气和神情都淡淡的:“风向是我爷爷和你爷爷合资创立的,你爷爷希望把公司上市,但我爷爷认为现在经济情势不好,不应该急于上市。意见合不太来。”
她听得一懵一懵的,回想刚才餐桌上大人们严肃的谈话氛围,糯糯问:“所以他们是在吵架吗?”
小少年说:“也不是,年底审计对账的时候,发现公司账上少了两千多万,你父母今天来应该就是为了这个事。”
她惊讶:“哇!!为什么会少了两千多万?”
“”
小少年语调有一秒停滞,接而说:“不知道。不过最近公司正是需要资金周转的时候,少了这笔钱会有点麻烦。”
她听不懂,只是眨眨眼,非常捧场地说:“哇!!你好厉害,知道那么多东西。”
小少年先是一愣,然后脸颊开始微微发烫,红晕蔓延开,耳尖也红了。
他赶紧扭回头盯着眼前的画,不屑地哼了声:“大惊小怪。”
两人交谈几句,她觉得这个大哥哥好像并没有面上看起来那么难相处。于是胆子肥了,拉了把椅子,到他身边坐下看他画画,两手像朵小花一样托着腮问:“你在画什么呀?”
“随便画。”小少年说。
她也随便问:“你愿望是做个画家吗?”
小少年轻描淡写:“想做,不过应该不能做。”
她好奇:“为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风向是我爷爷和你爷爷的合资企业。我们家只有我一个孩子,你们家也只有你一个孩子,所以将来不是你继承公司,就是我继承公司。”小少年有理有据地说。忽而想到什么,忧心忡忡地道,“但你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这方面的才能”
她顿时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蔑和鄙视,坐直身板,严肃道:“我有的!”
小少年没有笑意地扯了扯唇角,“算了,又不是什么好事。你也听到了,他们谈话内容多无聊。不是今天股市涨涨跌跌了多少,就是预计准备收购哪家公司。”
顿了顿,他说:“以后我也会变成那样。”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真有点未雨绸缪的忧愁。
她无语。在心里想他现在都已经够无聊啦,才十几岁,就把那么复杂的餐桌礼仪学到了极致。一般女孩子家都没他那么讲究呢。
她不以为意,撇了撇嘴巴,又挑了挑眉毛。却不想一连串的小动作通通都被对方抓了包。
小少年冷漠道:“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
她心里咯噔一声,慌张掩饰:“没啊,我没”
小少年直勾勾地瞧她:“别想骗我,我能看得出来。”
“”
她惊到,这人是会读心术吗。
她不吭声了,悻悻垂下脑袋,揪着自己手里的娃娃,心塞塞。
大概小少年见那毛娃娃都快被她揪秃顶了,开口问:“你打算在我房间待到什么时候?”
她闷闷说:“不知道。”
小少年说:“我让阿姨带你回自己的房间?”
“不回去。”她垂着脑袋,继续揪着娃娃脑门上的毛,“妈妈还在楼下,我一个人睡觉会害怕。”
小少年:“”
小少年没吭声了,扭头继续画自己的画。
她心情郁闷,忽然反应过来他话中意思,抬眸低低糯糯地问:“哦,我知道了,你是想赶我走么?”
小少年:“”
小少年一时有种被猜中心思的沉默不语。
她吸了吸鼻尖,觉得自己被嫌弃了,眼眶泛了红:“你果然是想赶我走。”
她心里委屈,呜哇一下大哭起来,小少年被吓了一跳。
小少年手慌脚乱,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别哭了”
他这样说,她却哭得越厉害:“你就是想赶我走!”
小少年:“”
她看见小少年原地上演崩溃绝望,用尽毕生所学试图把她这个爱哭的小麻烦精哄好。多次尝试无果,忽地,他想起什么,一个健步冲到书柜的抽屉。
拉开,里面整齐摆放着各种小零食。
小少年赶紧抄起一大盒巧克力给她,讨好道:“要吃这个么?”
食物拐骗对她非常奏效。她哭声立马止住了。
那盒巧克力是什锦味儿的,各种夹心,她便专挑草莓夹心的吃。她忽然觉得小少年其实也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冷淡,还挺好欺负的。
她手握眼泪攻势有恃无恐,脑袋凑过去,见他刚才那幅画已经完成,从画架取下,挂在一旁晾干。
又去取了一张新的素描纸,在画架放好。
小少年的手生得颀长白皙,指尖莹透干净,握住炭笔的一端,刀片在上头轻轻推移削动。
见她看得认真,小少年问:“想学么?”
她闲着也是闲着,点点头说:“好啊。”
小少年:“嗯,那你坐过来一点。”
“噢。”她拉着椅子,想挪过去一点。可那椅子实在太大太碍事,她挪了几次都没找到合适的姿势,索性从不坐了,从椅子起身。
她朝小少年那边走了两步,踮起脚尖,抬起屁股,利落地往他大腿一坐。
小少年:“”
小少年浑身一滞,呆愣三秒,情绪复杂地开口:“我跟你很熟吗?我允许你坐我腿上了吗?”
她理直气壮:“可是在家里妈妈教我写字的时候,我也是这么坐她腿上的。”
小少年:“”
小少年仿佛被她彻底折服,无话可说。
她一手拿着炭笔,一手拿着刀片,像模像样地学着他刚才削笔的样子,“是这样吗?”
小少年顿了顿,说:“错了。”他手臂绕过她身侧。她看见小少年的手捏住了她的。他的手也比她的大出很多,指节一根根硬朗有力,捏着她的像捏着一小团棉花。
他调整她手上动作,“用食指、中指和无名指捏笔,右手把刀放到笔上”他细心教着,声音也不由轻柔下来,“应该是笔动不是刀动。用左手大拇指抵住刀背,把笔往身体的方向拉对,就是这样”
削完笔,小少年开始教她简单的素描基础。
小少年点了点纸张某处,“这里,注意五官比例和透视关系,互相比较,然后再进行调整”
她在他怀里安静乖巧地坐着,由着小少年捏着她的手,一笔一笔地轻轻落在纸上。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线条,很快地成形成状。
她看着纸上大致勾勒出来人像雏形,好奇问:“大哥哥,你画的是我么?”
小少年挑眉,“你连自己都认不出来吗?”
“噢。”她吸吸鼻子,真诚地说,“我觉得你画得挺好看的。你以后肯定可以成为一名很伟大的画家的。”
“”
也许是她夸奖得太过不留余力和真诚,小少年的脸颊又是一红。
他说:“我都说我将来得继承公司了。”
她问:“继承公司就不能当画家了么?”
小少年说:“至少不能做到心无旁骛。我爷爷,我父母,在他们那个位置上的人,有他们的苦衷。人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
“是这样吗”她听不太懂他说的,本能地问,“那我以后也得那样吗?”
“你可以。”小少年牵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教她勾线,淡淡地说,“我去继承公司,然后你去做你想做的事。”
她呆了呆,顺着他的话低声咕哝,“那我也要当个画家。”
“这么随便就决定了吗?”小少年似乎觉得好笑。
她拧眉,认真地说:“一点都不随便。”她说,“你教我画画,那你的理想就是我的理想了。你不能实现的,我会连同你的份一起努力的。”
“”
她和他对视几秒,小少年看她的眼里有微微惊异的光芒,仿佛觉得她童真稚气,却又直白得叫人觉得可爱。
他低下头,很淡地抿了抿唇,脸颊又浮上了一层红晕。
她觉得这大哥哥披着一张清清冷冷的皮,内在还真是怪容易害羞的。
小少年挠挠发梢,轻咳一声,“你先把怎么勾素描线学好了再说吧。”他放手让她自己画,啧啧嫌弃道,“明暗分界线处理得一塌糊涂。”
她倔强地说:“我很快就能学会的!”
她认真学着勾线,门外走廊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隐隐约约的,听见有男人和女人在大声争吵,推攘,然后碰撞到什么,花瓶摔碎在地上,爆裂声响。
她和小少年的动作同时停了。
她扭头看向门口,奇怪问:“刚刚是什么声音?”
小少年也同样觉得奇怪。他抱起她,把她放在地上,然后说:“我去看看。你跟在我身后。”
她巴拉着小少年的衣角,轻手轻脚地跟在他身后。仿佛像想要偷窥什么秘密那般小心翼翼。
小少年拧动门把,将门拉开一道缝隙。
穿过小少年的身侧,她看见刚刚在车里的那对陌生夫妻站在门外,两人激烈争吵着,男人高高扬起手,冲女人脸颊打去——
那一瞬,她只听见巴掌落在肉体上的声音,视线却被遮挡。
小少年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她愣住。
随后听见小少年再次把门关上。
小少年牵着她往回走,眉心拧着,神情复杂。
她被他抱上椅子,继续完成刚才的画。小少年莫名有些沉默,看她半晌,忽问:“你父母他们感情不好么?”
她听不懂,歪了歪脑袋:“感情?”
小少年不知在想什么,静静打量她片刻,摇摇头说:“没什么。”顿了顿,他又道,“小孩子不要知道那么多。”
“哦。”她没多想,手上下笔稍微有些重了,笔尖折断。她去拿刀片削笔。
触上的时候没留心,指尖被刀片划了一道小口子。
血珠滚落出来。
小少年叹了口气,“你连削笔都会划伤手,以后怎么成为大画家。”
“”
她满脸委屈,憋红着脸,马上又要哭出来。
小少年见她这副模样,吐槽的话凝在舌尖,立刻闭嘴不说了。他转身去抽屉里找了张创可贴,给她细细把伤口包上。
他接过她手里的刀片,说:“我来吧。”
她没了事干,清闲下来,瞪着眼看炭笔在小少年手中一点一点地削出笔头的雏形。画架旁还放着他刚才没用完的颜料。
她忽然灵机一动,心里起了贪玩的念头,伸出小手往上头一摁。
满手红通通的颜料。
又啪叽拍在素描画上。
一个大大鲜明的红色手掌印。
小少年:“”
小少年看她眼神中是按捺不住的嫌弃和鄙夷,仿佛认为她毁灭掉了他的惊世奇作。
她冲他龇牙一笑,“盖章章!”
小少年黑着脸,“幼稚。”
为了防止她再搞破坏,接下来小少年没准她再碰画笔,就让她坐在旁边,负责消灭手里的巧克力盒。
她那时年纪太小,坐在椅子上脚还踮不到地,踢荡着小短腿儿,一颗巧克力接着一颗巧克力往嘴里塞。
她觉得人不能独食,好歹是在别人家里。于是扭头问他:“哥哥,你要吃巧克力么?”
小少年处理着画,头也不抬:“不吃。我不吃甜的。”
她撅唇:“可是很好吃的。”
小少年:“可我不爱吃。”
“你试试嘛~”
“我不要。”
“你就试试嘛~”
“我”
她趁小少年不注意,从包装纸拆出一颗,飞快塞进他嘴里。
小少年:“”
小少年登时闭嘴。
他被迫叼着那块塞到唇边的巧克力,极其不情愿和缓慢地,将那块巧克力抿入唇中。嚼了嚼。
她满脸期待:“好吃吗?”
小少年嚼着巧克力,似乎觉得那味道哪里有些不大对劲,可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劲。
“太甜了。”他说。
她很沮丧:“那好吧,那下回不给你吃了。”
小少年没管她,扭头继续回去处理画稿。
过了会儿,她看见小少年有点不自在地扯了扯领口。
又过了会儿,她听到小少年呼吸变得微微沉重。
然后他整张脸都开始泛起滚烫的潮红。
从脖子根到耳朵根,像一只熟透了的番茄。
她惊异道:“哥哥,你的脸好红!”
小少年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觉得呼吸有点困难,神色复杂问:“你你刚刚给我吃了什么?”
她立马紧张地翻出刚才那颗巧克力的包装纸,递过去。
小少年垂眸一看,眼睛瞪圆,“酒心巧克力”他呼吸更加困难了,嘶哑道,“你是想我死吗”
“哥哥!”她惊慌地喊。
小少年没再回应她,手里画笔也拿不住了,指尖一松,啪嗒摔在地上。身体晃了两晃,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双眼紧闭,面颊潮红,呼吸极度困难,怎么喊也喊不醒。
“”
她吓得呜哇哭出声,一溜烟往外跑:
“救命呀!!哥哥晕倒了!!!”
第31章
她不知道这个小少年有很严重的酒精过敏。
当医生火急火燎地赶到时他已经休克了。如果再迟一步抢救, 很有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那位给她红包的爷爷当即雷霆大怒, 命令佣人清理掉了家中所有含有酒精的食物制品。
卧室里, 爷爷怒极又忧心,拧眉问:“你怎么会吃到酒心巧克力?”
小少年手背扎着输液针,脸上戴着氧气面罩, 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像一条生无可恋的干扁咸鱼。
她抱着毛娃娃站在墙角, 心里怯怯的, 害怕他会把她供出去。偷偷抬眸瞄他一眼, 发现小少年也正扭头看向她。
神情极度幽怨,一副要她杀人偿命的表情。
她浑身一个激灵, 立马心虚地低下头,手指头更加纠结地揪着毛娃娃,小心肝儿悬在半空,忐忑像在打锤鼓。
过了会儿, 她听见小少年虚弱开口:“没留意,不小心吃了。”
他没把她供出来。
她眨了眨眼,微微惊讶地看他。
爷爷重重叹了口气,忧愁叮嘱道:“你不是不知道自己过敏, 以后吃东西要留心。”
小少年脸色十分难看, 虚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魂归天国。黑漆漆浓密的眼睫颤了两颤,用听不出情绪的语气说:“嗯, 知道了。”
爷爷走后,她慢吞吞地挪着小碎步移动到床边, 脑袋低垂,一副任凭挨骂的模样。
小少年却是看也不看她,幽幽盯着天花板,目光涣散,内心崩溃:“离我远一点,我不想看见你。”
她心里愧疚,低低糯糯地讨好喊:“哥哥。”
她啪叽往他床边一坐,大有赖死不肯走的气势。床垫颤了颤,小少年的眸光也随之颤了颤。
小少年表情惊恐,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块特大号的夺命催魂酒心巧克力,充满了恐惧和阴影。
“走开。”他说。
见他一直嫌弃地赶她走,她心里委屈极了,吸了吸鼻尖,眼眶一红,立马嗷嗷哭起来:“哥哥”
小少年:“”
小少年绝望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抽噎着,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掉,瘪嘴说:“你不要赶我走。”
她实在太能哭了,哭得他头疼。他不擅长哄这么爱哭的女孩子,抬手捂住嗡嗡发痛的额头,被彻底打败:“你别哭了,你想怎么样,我都听你的。”
听他这么说,她立马就不哭了。
她内心愧疚,轻声问:“哥哥,你现在还很难受么?”
小少年闭着眼,手背搭在额头上,呼吸微微急促凌乱,要不是有氧气面罩撑着,他好像随时都会昏过去。
他只说:“好一点了。”
“噢。”
她一不小心干了坏事,始终心虚虚的,“刚才爷爷问的时候,你为什么说巧克力是自己吃的?”
小少年撩起眼皮扫她一眼,不屑哼了哼,“你一紧张手里就喜欢揪东西,看起来就很怕挨揍的样子。我把你供出去,等下你又要哭鼻子。”
她眨眨眼,惊讶道:“哥哥,你真的会读心术吗?”
小少年冷漠望天花板:“不会。只是你太笨了。”
她非常捧场地拍马屁:“哇!!哥哥你好厉害!!”
小少年:“”
小少年仿佛对这种无脑彩虹屁十分受用,轻咳一声,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关系,他面颊上好不容易靠药物降下的潮红又渐渐泛了起来。
小少年掀起被子遮住自己的脸,下了逐客令:“出去,我要睡觉了。”
她揪他的被子,摇摇他:“哥哥!”
小少年:“”
小少年不理她。
她又喊了好几声,小少年一动不动,充耳不闻,打定主意闷在被子里装死。
她看着被子里挺尸状的那一大坨,扁扁嘴巴,非常不情愿地说:“哦,那好吧,我走了哥哥。”
那时已经是深夜,房子里的灯光熄了大半。到处都黑漆漆的,她本来就怕黑,加上夜晚安静无人,心里便更害怕了。
在外面溜了好几圈,也没找到自己的房间在哪。
她又有点想哭了,紧了紧怀里的娃娃,低低弱弱喊了声:“妈妈?”
没人搭理她。
长廊尽头是通往客厅的旋转梯,右手边从二层横跨至一层的大跃窗隐隐反射出一点客厅光亮。
楼底有压低的交谈声传来。
她眼睛一亮,沿着声源的方向摸索过去。
偌大的会客厅内摆放两张长款的深色沙发,中间一张矮几,面对而坐的四个大人。
杯中的茶已经凉了,斟了许久,始终无人动过。
那个给她红包的爷爷;来时车上争吵的年轻夫妻;还有一个和那位爷爷差不多岁数的,与那对年轻夫妻并排坐在一起,看起来像是同一阵线的人。
女人精神状态很不好,头发略微凌乱,侧脸浮着鲜红的巴掌印,双眸呆滞,谈话过程心不在焉。
气氛好像很严肃。
她踯躅着,不知道该不该过去。
忽地,有人在背后拍了下她的肩。
她吓得差点叫出声,对方却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
她眼睛瞪得老圆,惊愕地看着眼前的小少年。
小少年食指抵在唇间,做了个噤声的“嘘”,又看了眼客厅那边,示意不要打扰他们。
他轻悄悄地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她刚开口,大人们仿佛注意到这边动静,侧目望来,小少年马上反应,拉着她躲到餐桌底下。
桌布长而厚实,成功挡住了大人们的视线。
外面的微光从桌布下透入,少年清隽的眉眼一半融在漆黑夜里,一半洒在模糊光影下,看不太真切,只知道是在和她大眼瞪小眼。
她错愕:“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少年挑眉,“这个问题应该是我问你吧,大半夜不回房间睡觉,跑来客厅做什么?”
她扁扁嘴说:“我找不到自己的房间。”
“”小少年嘴角抽了抽,“猜到了,所以我才来找你的。”
小少年屈指在她光洁的脑门上弹了下,“你可真笨。”
她捂着脑门,不满抗议:“你才笨呢!”
两人藏在桌子底下你弹我我弹你的打闹了一番,客厅那头原本压抑的交谈声却逐渐变大起来。
似乎起了争执。
她抵不住好奇心,掀开桌布一角,钻出个小脑袋,看向客厅那边:“他们在说什么?”
小少年也看着,摇摇头说:“不知道。”
夜晚安静,大人们的交谈声虽然压得很低,但距离不远,他们隐约也能听得清晰。
客厅内的四个人面对而坐,气氛僵持。
与年轻夫妻坐在一起的那位爷爷说:“封弋,十几年前我们一同创立风向,我一直以为我们的经营理念是一致的,都想把风向做得更强更大。现在风向有足够实力,是最好的上市时机,你几次找借口阻拦,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封弋摇摇头:“姜泓,你太心急了。现在国内经济形势不稳,多少上市公司挂牌不到一年便销声匿迹。风向是我们多年的心血,你相信我,关于上市的事,我另有打算。”
姜泓冷笑,“你的打算?你的打算就是把几个亿的现金扔在银行里囤灰!下周我会召开股东大会,由公司内部股东投票决议风向是否上市,你可以看看,现在公司到底有多少人支持你的想法。”
封弋说:“我知道你稀释了手上的股份分给下面的人,也给予了他们公司上市后的分红承诺,你想在股东大会上得到持有三分之二以上表决权的股东通过支持上市计划,并不难。”他说,“但是你别忘了,我是公司最大的股东,我有一票否决权。我不同意风向上市。”
“封弋!”姜泓愤怒地站了起来,“你了不起啊,现在你是要独。裁了是吧?!”
姜泓神情激动,旁边的女人有些害怕地扯了扯他衣角,低声劝道:“爸”
封弋平静地看他:“侄媳就比你冷静多了,你应该好好听一听她的劝。我们都一把年纪的人了,闹得撕破脸也是给外人笑话。”
旁边男人见状,也霍地站起,指着封弋怒道:“当初我爸和你共同出资创立风向,我爸看在和你多年情谊,让你占了最大的股份,你现在居然反咬我们一口?!怎么,将来你是不是还想把我们姜家的人一个一个踢出局?到时候风向就你一个人独大了,你想怎么玩都可以!”
姜泓气得大口喘气,身旁女人赶紧去包里找药就水给他服下。
封弋道:“如果我有心想把姜家的人一个一个踢出局,我就不会私下和你们坐在这里商议。”他语气平缓,“世侄,年轻人在事业上有冲劲有野心是好事。但与其盲目支持你父亲的上市计划,不如好好思考一下,公司那笔两千万资金的漏洞到底去了哪。”
男人脸色一白,仿佛被戳中什么痛点,声调拔高了一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旁边女人沉默不语,指甲深深嵌进手心。
姜泓脸色很难看,“你怀疑我儿子?”
封弋翕了翕唇,像是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归于无声。
封弋欲言又止的神情却更加激怒了姜泓,他扭头看身旁的儿子,求证般质问:“姜腾,你自己说,你有没有干过?!”
姜腾忙道:“我没有!爸!你别听外人污蔑我!”
姜泓身体颤抖着,极怒,也失望至极,他直直地看着封弋:“我们那么多年朋友,你质疑上市计划也就算了,你竟然怀疑这笔钱是我们家的人干的?”
封弋沉静片刻,开口:“是你对你孩子的爱太盲目了。”
“够了!”姜泓彻底没了商议的念头,了断道,“如果你一意孤行阻拦我的上市计划,我也无话可说。我会把手上持有的风向股份卖出,彻底退出风向。”
封弋皱眉:“风向的股份不能落在外人手里。”
姜泓已经无话可说了,冷冷道:“我知道你在怕什么。我就算低价卖给其他人,也不会卖给你。”
封弋说:“你我认识这么多年,何必走到今天这一步?难道你真的想看着风向毁掉——”
“你决意要否决上市计划的时候,考虑过我们之间的情分?”
“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
姜泓不想再听下去,打断:“我们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
封弋脸色也很难看,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说:“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姜泓态度强硬:“只有这件事,你拦不了。”
“我爷爷好凶。你爷爷也好凶。”
她和小少年藏在桌子底下,目睹了大人们的整场谈话。
谈话内容她其实根本听不懂,只知道听两边的语气,双方互不相让,这场谈话一定十分不愉快。
小少年看着,轻声说:“事情好像很严重。”
她不明白,怔怔地问:“怎么了?”
小少年皱了眉:“你没听见吗,你爷爷提议把公司上市,但我爷爷怎么也不同意。然后我爷爷怀疑你爸爸私挪公款,两边一言不合就吵起来了。”
她听懂了一些,大多又听不懂,只倔道:“我爸爸不会干这种事的。”
“不管谁干的,他们已经闹得很僵了。”小少年摇摇头,“你爷爷现在要卖掉公司股份风向是我爷爷这辈子的心血,他不会容许风向就这样落在外人手里的。”
她还太小,从语句上的意思还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只知道小少年神色看起来也很凝肃,像是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了。
她抿抿唇,认真思考了一下整件事的因果关系,犹豫说:“那我去劝劝爷爷,让他不要卖掉公司的股份?”
小少年好笑道:“你一个小孩子,他们不会听你的。”
“我不是小孩子了!”她老是被当成小孩子非常不乐意。可心里又很沮丧,努力想了想,说,“可是风向也是我爷爷的心血啊。”
小少年说:“是啊。但是你爷爷在这行做了那么多年,人脉和资金哪样都不缺,想单干很容易。如果你们家脱离风向成立新公司,不仅会带走风向原本大部分的核心资源,人力,将来新公司的经营范畴也会和风向高度重合,不出几年就会成为未来风向在商业上最强的竞争对手。”
“到时候他们就完全站在对立面上了。我爷爷是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的。”
“”
小少年的分析太过复杂,她听得一懵一懵的,惆怅道,“你在说什么呀”
小少年:“”
小少年冷漠脸,随即叹了口气,“算了我跟你一个小孩子说那么多干嘛呢。”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餐桌布被掀开,灯光不留余力地洒进来,大人的身影被拉得颀长,覆盖在他们两张懵逼的小脸上。
谈话已经结束了,现在人全聚集在这头。
偷听被发现,她和小少年只能慢吞吞地从桌子底下钻出来。
封弋皱眉道:“你怎么不在房间好好休息,带着涵涵下来干什么?”
小少年咳了声,掩饰道:“她迷路了,我下来找她。”
小少年的手绕到身后,拽拽她的衣袖,用行动疯狂暗示。
她立马会意,赶紧说:“是、是呀爷爷,餐桌底下太大了,我迷路了,是哥哥带我走出来的。”
小少年:“”
小少年绝望捂脸。
她撒了个漏洞百出的谎,但此刻大人们脸上神情都不太好,各怀心事,只当他们是小孩子贪玩,没多加理会。
女人过来牵她的手,温声道:“涵涵,我们回家吧。”
她问:“我们不住在这里了吗?”
女人启唇,还未开声,封弋却道:“以往过年你们家都会留下来小住一段时间,今年也不要例外了。何况现在已经那么晚。”
姜泓冷面道:“我们已经不是往年的关系了,算了吧。”
封弋再次挽留:“那让涵涵留下来住一晚吧。她还太小,现在时间又太晚,不好路上来回折腾。大过年的,不要让孩子们觉得那么不愉快。”
女人摸摸她的脑袋,温声问:“你想留下来和哥哥爷爷住一晚吗?”
她看看那个之前给了她一个大红包的爷爷,又看看身旁给她巧克力还教她画画的小少年,觉得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于是地点点头说:“好啊。”
听小孩子不抗拒,姜泓虽然脸色还很难看,但也只说:“明早我会让人来接我孙女回去。”
那一行人走后,阿姨便带她回了二楼房间,给她洗好澡,换好小睡裙,把她哄上床盖好被子便关灯离开了。
屋子又大又黑,她半张脸蒙进被子里,却怎么也睡不着。
眼睛直溜溜地不停打量着四周,屋内安静得落针可闻,窗帘又厚又重,外边半点月光都透不进来。
伸手不见五指,到处都黑漆漆的。
浴室里的滴水声她都能听得清楚。
以前每晚妈妈都会给她唱歌,还会抱着她睡觉。
她哪里试过一个人在这么黑这么大的屋子里睡过?
她越想越害怕,总觉得黑暗角落里什么时候会突然钻出个面色狰狞血盆大口的鬼怪,把她嗷呜一口吃掉。
老人家都说妖魔鬼怪最喜欢吃她这种皮鲜肉嫩的小孩子了。
她登时被自己的脑补吓红了眼。
她掀开被子,抱起枕头便一溜烟冲出门外。
隔壁房门被敲开。
小少年脸色铁青,脾气非常暴躁地出现在门口。
卧室内的灿烂灯光照耀倾泻。
她仰头看他,那一刻,她觉得小少年就像个会发光的天使。
小少年盯着她,“你又想干”
他话没说完。
她呜哇一下哭出声,飞奔扑进他怀里:“哥哥,我好害怕,我要跟你一起睡!”
小少年:“”
第32章
她吸了吸通红的鼻尖, 眼泪花儿直绕着眼眶打转, 怀里抱着一只大枕头, 可怜兮兮望着他说:“哥哥,我要跟你一起睡。”
小少年面无表情,扬手打算关门:“不行, 我不习惯和别人一起睡。我会睡不着。”
她眼疾手快,趁他门还没关上, 小身板一扭, 一溜烟从门缝那儿钻了进去, 攥住他衣摆,两眼泪汪汪的:“哥哥”
她说着眼泪又要掉下来, 小少年一惊,立马伸手捂住她嘴巴:“不准哭!”
她委屈巴巴:“我一个人不敢睡觉”
崩溃绝望的小少年:“”
她伸长胳膊,撒娇道:“哥哥,抱抱。”
小少年:“”
小少年神情复杂地盯着她看了三秒后, 仿佛终于被打败,重重叹了口气,“只这一晚。”
他弯腰把她抱起,走进屋内。
她稳稳坐在他的臂弯里, 小少年身高比她高出许多, 原本她只到他的腰,还需要抬头仰视的高度, 现在视线一下子齐平起来。
她巴拉住他的衣领,噘嘴说:“明天我妈妈就来接我了, 你想见也见不到我了,哼。”
小少年把她放到床上,学着她的语气:“哼,那可真是太好了。”
他说是这样说,还是仔细给她盖上被子,又掖好被角。
她躺在暖洋洋的被窝里,看着他,声音轻轻软软的:“哥哥,妈妈明天什么时候来接我呀?”
小少年说:“你睡醒就可以见到妈妈了。”
“真的吗?”
“嗯,不骗你。”
他给她盖好被子便转身朝沙发方向走,她的手又从被窝里钻出来,攥住他的衣角。
小少年脚步一滞。
他回头,“干吗?”
她问:“哥哥,你不跟我一起睡吗?”
小少年顿了顿,一本正经道:“我是男孩子,你是女孩子,我们不可以一起睡觉的。”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可是我一个人会睡不着。”
“那也不能跟我一起睡。”
“我不管我不管。”
“”
眼看她嘴巴一撅,眼睛红红的马上就要哭起来,小少年再次崩溃,觉得她大概真是水龙头成的精,眼泪说来就来。
他只能耐着性子重新回到床边坐下,毕竟他比她大个七八岁,她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他已经是个小大人的样子了。
小少年拿出长辈风范谆谆训导:“你现在还小,不懂得世间险恶。这世界上坏人是很多的,就好像小的时候妈妈告诉过我们,放学路上不要接陌生叔叔的糖果零食,不要随便跟陌生人回家,对陌生人说的话要保持警惕之心。”
她眨眨眼,又歪歪脑袋,疑惑道:“可是哥哥也给我吃巧克力了。”
小少年:“”
小少年干咳一声,严肃道:“那怎么一样!我又不会把你拐回家关小黑屋里!”
她满脸真诚:“可我现在就在你家里呀。”
小少年:“”
小少年语滞,觉得自己竟被绕进去了,不能顺着她的话说,“总而言之,男孩子的床不能随便乱上,你也不能随便喊男孩子和你一起睡觉。以后你长大了,要是有男生说要跟你一起睡觉,要懂得拒绝,知道吗?”
她要懂不懂的,只本能地点点头,乖巧答应:“知道了,以后长大了我不可以和其他男生一起睡觉,我只能和哥哥一起睡觉。”
小少年:“”
小少年用力揉了把鼻子,话语咽在喉咙里,脸颊竟泛起一层薄薄的红。
她惊奇道:“哥哥,你的脸好红。”
“胡说八道!我才没有脸红!”小少年羞愤跳脚,“算了,你一个小孩子,我跟你说那么多你也不懂。赶紧睡觉!”
她脑袋往被窝里缩了缩,有点委屈地说:“可是我一个人会睡不着的。”
“”
小少年愁眉思索半刻,对她说:“把你的手给我。”
她听话地把一只胳膊从被窝里伸出来。
小少年牵住她的小手,说:“这样吧,我牵着你的手,你睡觉就不会害怕了。”
小少年的手比她的大上许多,轻轻一牵,就能把她的小手整个包裹。有人陪在她身边,她觉得安心多了。
她裹在软绵绵的被窝里,身体挪动调整了个更加舒适的睡姿。安然闭上眼睛,咕哝说:“哥哥晚安。”
小少年温声回应:“晚安。”
-
第二天早上,她是被别墅外院的声音吵醒的。
像是有很多人在争吵,隔着门和玻璃,遥远听不太清晰。
她迷迷蒙蒙睁开眼,发现小少年整晚都坐在床头,手还牵着她的。
她心头泛了一丝好奇,悄悄把手从他手心里抽出,爬起床凑近了看他。
他还在睡觉。肤色在清晨天光的渲染下白净有种近乎透明的质感,清秀的眉眼黑润分明,睫毛比好多女孩子的都还要长,懒洋洋地搭在下眼睑。
她捂嘴巴偷偷地笑,想要恶作剧,忍不住伸出一根顽皮的手指头,轻轻摸了摸他的眼睫。
小少年睡得不深,马上有所察觉,微微拧眉,眼睛睁开一道细微的缝隙。
她知道自己干坏事了,立马肩膀一缩,迅速钻回被窝里,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眨巴着眼睛看他。
小少年直起身,抻了抻僵掉的脊背和脖子,问她:“睡醒了?”
她糯糯地点了下头,小胳膊小腿儿重新从被子里钻出来,看他满脸倦容地打了个哈欠,真心诚意地道:“哥哥,你现在的样子好像一只熊猫哦。”
“”
小少年挑眉,伸手捏了下她肉乎乎的小圆脸,“笨蛋,你试试在床边坐着睡一晚,你也会变成熊猫的。”
“哥哥才是笨蛋呢!”她不满,挥舞着小手正要反击。外院的嘈杂声突然更激烈了,隐约听见有人推攘叱骂,玻璃咚的一声巨响,被什么用力击碎。
她一愣,和小少年同时朝阳台方向望。
“发生什么事啦?”她问。
“不知道,我去看看。”小少年说。
别墅院外围了一大群人。
双方争吵挤攘,互不相让,开进来的几辆轿车被砸碎,强壮的保镖们扭打在一起。
她认出其中一拨人,“是我们家的保镖叔叔!还有司机叔叔!”她奇怪道,“他们是来接我回家的吗?可他们为什么不进来呢?”
小少年也认出了另一拨人,低声自语:“连我们家的保镖也都出去了,怎么回事?”
她意识到什么,从阳台踮脚的小板凳上跳下来往门外跑:“肯定是妈妈来接我了,我要去找妈妈!”
刚拉开门,她的脚步却被拦住。
卧室门外站着四五个和外院那些人一样的,身着严谨黑色西装的高大男子。
“抱歉,您现在不能出去。”保镖道。
面前几个男人身材高大,面色凶冷,她登时被吓到,躲到小少年身后,紧紧揪着他的衣摆,只露出一个小脑袋,怯怯地看着那些人。
“哥哥,他们是谁?”
看见小少年也在房间内,为首的保镖道:“封老先生吩咐了,在姜泓未同意签署风向的股权转让书前,姜家大小姐不能离开这里。”
小少年一愣,“你们要禁锢她?”
保镖道:“我们也是遵照封老先生的吩咐办事,您不要为难我们。”
小少年的脸色很难看。
她听不懂那个男人在说什么,只觉得他们凶得可怕,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她躲在小少年身后,怯生生地问:“哥哥,这些人是谁,他们为什么不让我出去?他们看起来好凶”
小少年紧了紧牵着她的手,“别怕,我在这里。”
她又问:“妈妈呢?妈妈不是要来接我回家吗?”
小少年语滞,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
门外保镖恭敬道:“封老先生。”
是昨天晚饭后给她红包的那个爷爷。
封弋走进来,她却有些害怕了,怯怯往后退了一步。
小少年低声喊:“爷爷。”
封弋知道他想说什么,只道:“这是我们大人之间的事,你不要管那么多。”
“可——”
封弋走到她面前,蹲下身,目光温和:“孩子,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她踯躅着,捏了捏自己的衣角,问:“我妈妈呢?妈妈说今天会来接我回家的。”
封弋沉默半刻,说:“你现在还小,也许我的话你没办法理解。风向是我和你爷爷这辈子的心血,你爷爷这个人性格太固执,我的话他听不进去,我这样做也是迫于无奈。”
她回想昨晚听到的那场对话,虽然不懂,还是犹豫说:“是因为我爷爷要卖掉公司的股份吗?”
封弋说:“是。你爷爷的做法,会毁掉我们两家人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一切,你还只是个孩子,我们大人之间的事原本不应该把你牵扯进来,但我没有更好的办法。将来等你长大了,我不奢求你能原谅理解,但现在我必须要阻止你爷爷。”
她听不明白,只垂下脑袋,轻声说:“我想见妈妈。”
封弋没说话了,静静看了她良久,而后起身朝外走,对门口保镖吩咐道:“你们好好照顾她,不要把她吓到。”
“是。”
那时她还不懂禁锢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自己的活动范围被限制在这三栋高的别墅里,房子很大,足够她玩耍,一日三餐也会有厨师为她精心准备好,屋子里的每位佣人阿姨都对她照顾入微,连那些肃脸的保镖们也不会越矩半步。
她什么都不缺,和在自己家中生活没有太大区别。除了每当她试图离开别墅半步,便会被保镖们拦回。
她一直在这里住了小半个月。
每天院外的争闹声从未停止过。
两家人越演越烈,僵持不下。
那晚她照常吃完晚餐,因为不能外出,那些娃娃她也已经玩了一遍又一遍,玩得腻了,只能蜷在沙发上看电视。
阿姨给她调了最喜欢看的动画片,她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这里一切都很好,但终究不是她的家。她想回家,她想妈妈了。
可门口看守的保镖寸步不离。
她有点尿急,想去厕所。人刚从沙发上下来,保镖以为她要做什么,马上围了过来。
她顿时吓到,看见小少年恰好洗好澡从楼上下来,一溜烟跑过去扑进他怀里:“哥哥!”
小少年一愣,“怎么了?”
她瘪嘴,委屈道:“我想去厕所。”又指了指身后那堆冷面保镖,小声抗议,“可他们一直跟着我。”
“”
见她被吓得不轻,小少年拧眉道:“家里又没有外人,你们没必要守得那么严吧。她一个小孩子能干什么,身高都够不上大门门锁。”
“这”
保镖语滞,却也没再跟上来。
上完厕所,小少年问:“我带你回房间睡觉?”
她摇摇头,低声说:“我不想睡觉。”她看他换了身外出的衣服,问,“哥哥,你要出去吗?”
“嗯,我今晚约了同学去骑马。”他说。
她攥着他衣角,倔道:“我也要去。”
“不行,你太小了。”
“可是哥哥走了,家里不就只剩下我和那些保镖了吗?”她眼尾发红,委屈巴巴地道,“我不要自己和他们待在一起,他们好可怕。”
“”
小少年薄唇微抿,内心动摇。
她乖巧说:“我不会给哥哥添麻烦的,我就要跟哥哥一起。”
小少年思忖许久,还是拗不过她,挠了挠后脑勺头发,叹气道:“行吧。”
他牵她走到门口,马上被保镖拦住:“封老先生交代了,姜家大小姐不能外出。”
“她半个月没出过门,你们是想把她憋死吗?”小少年说,“再说她是跟我一起出去,你们担心什么?”
“可封老先生说——”
小少年义正辞严:“你们是不是忘了这个家里除了我爷爷,我也是姓封的。难道我会不帮我爷爷,帮着外人?”
保镖们面面相觑,犹豫,但谁也不敢放行违背,拦在门口没有让步。
小少年有理有据:“这样吧,我就带她出去走走,一个小时之内回来。现在这个点数,我爷爷也还在公司,我不说,你们不说,我爷爷也不会知道。”
“可——”
“不要再可是了,就这么决定了。你们可以跟着一起去,但要离得远一点,不要让我发现你们。”
保镖还要说话,小少年挺起胸脯,煞有其事地凶道:“你们最好听我的话——要是不听,等我将来坐上CEO的位置,第一时间就炒你们鱿鱼。”他顿了顿,补充,“不要不相信,也就未来几年内的事。”
保镖们:“”
保镖们低声私语商量几句,相互交换了个害怕被炒鱿鱼的眼神,纷纷很识相地让开了道。
小少年回头冲她挤挤眉毛,得意道:“可以了,我们出去吧!”
她高兴地说:“哥哥好厉害!”
小少年哼了哼,“那当然。”
-
地方不远,是家新开的私人马术俱乐部。
初中同学寒假聚会的性质。
来的都是和小少年差不多年纪的男生女生,小少年在这群人当中应该是很受欢迎的,一路走过去,不少女生的关注都落在他身上,相互兴奋地低语些什么。
保镖留在俱乐部外面看守。他去换骑装,她便坐在更衣室外等他。
没一会儿见他换好了出来,小少年十四岁的身材已经出落得十分清隽挺拔,有着他这个年龄独有的清瘦和利落。
长腿落入黑色马靴中,布料紧紧包裹,线条匀韧。
他在全身镜前系着衣衫领扣,她哇了声,说:“哥哥,你穿成这样好好看!”
小少年眉飞色舞的,扬起下巴,“快说,哥哥是不是全场最帅的!”
“哥哥最帅!”
没想到她这么捧场。小少年耳尖立马红了,干咳了声打住:“笨蛋,我只是开玩笑而已,不要喊那么大声,会被人听见的。”
助理过来询问他要骑哪匹马,她听见了,也说:“我也要骑马马!”
小少年瞅她一眼,见她坐在椅子上,两条小短腿荡呀荡的,连地板都够不着呢。他哼了哼,“不行,你腿太短了,马镫都踩不到。”
她噘嘴:“可是我想骑。”
“等下我带你骑,可以给你摸摸马缰,但你不能自己骑。”他说。
她满足了,笑起来:“我最喜欢哥哥了!”
小少年又是一咳,脸颊红着,伸手捏她的脸,“胡说八道。”
他牵着她往马场方向走,一路上碰见许多他班上的同学,和他打招呼,也有不少女生偷偷在一旁看他,想上前搭话又不敢的样子。
她悄悄扯扯他衣角,“哥哥,好多女生在看你。”
小少年面无表情:“不认识。可能是同学邀请了其他班的。”
到了门口,有个女生仿佛已经在这里等了许久,穿着一身漂亮的红色骑装,长发被精心地编成三股辫,眉眼清秀,略带羞涩。
看见小少年走来的一瞬,她眼睛更亮了,手里捧着一盒巧克力,递过来,声音因为害羞也变得低低的:“封同学,我一直关注你好久了,这是我的”
她话没说完。
小少年只当她是拦路推销的巧克力销售员,冷脸道:“不买。”
女生:“”
小少年目不斜视,夹着风径直从女生身旁擦过。
女生尴尬石化。
她下意识扭头望了眼,眼尖发现巧克力是草莓夹心的。她这段时间一直被关在屋子里,心情郁闷,饭也没什么胃口吃,这下却觉得饿了。
她嘴馋地扯扯小少年的衣角:“哥哥。”
小少年脚步顿住,“怎么了?”
她指了指那个女生手里的巧克力。
小少年立马懂了她的意思,“你想吃?那等一下。”
他脚底打了个旋,牵着她往回走。
那女生看他调转回头,以为他回心转意了,眼睛明亮道:“封同学”
小少年下巴扬了扬,指着她手里那盒巧克力,“多少钱?”
女生:“”
小少年琢磨了下,问:“100块够吗?”
女生:“”
小少年说着便伸手摸裤袋,掏钱包的姿势尤其潇洒,抽出一张一百元递过去,爽快道:“给你,不用找了。”
女生:“”
他从那女生手里接过巧克力,转手便塞她怀里,云淡风轻地说:“吃吧。”
她兴高采烈,“谢谢哥哥!”
女生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内心破碎,汪的一下哭出声:“封、封同学,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嘤嘤嘤,我再也不想理你了,嘤嘤嘤”
女生鬼哭狼嚎地跑走了。
小少年一头雾水:“蛤?”
她拆开巧克力,塞了几块到嘴里嚼着,含糊不清问:“奇怪,那个大姐姐怎么哭了?”
小少年:“不知道,可能终于卖出了今晚第一盒巧克力,喜极而泣了吧。”
“哦。”她了然地点点头。
骑马竞赛这么激烈的活动不适合她这个年龄,小少年的同学嚷着说要比一场,他便带她到看台区坐下,叮嘱道:“你在这里吃东西,我很快回来,不要到处乱跑,知道吗?”
她专心吃巧克力,点点头:“知道了。”她拧起细细的眉毛,握拳认真说,“哥哥加油,哥哥一定要赢哦!”
小少年轻哼,“等我去把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她乖巧坐在看台区,看见不远处小少年踩蹬上马,和其他人一起等待鸣枪。
枪响,小少年一马当先地冲了出来,速度快成一道光影,帅破天际。
她跳起来拍手:“哥哥加油!”
她正专注看比赛,却没留意到身旁什么时候多了个陌生男人。
“小妹妹,大哥哥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她被耳旁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今晚俱乐部被包场,来玩的学生大多集中在马场内,看台只有她一个人。
对方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她从没见过。
她本能朝后退了一小步,怯怯说:“你不是我哥哥,我哥哥不长你这样。”
陌生男人看见她手里抱的巧克力盒,笑了下,说:“爱吃巧克力啊?”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给她,“大哥哥这里还有,给你吃。”
她犹豫着要不要拿,手刚伸到半空,对方掌心却一蜷,将巧克力收了回去,诱导道:“不过呢,在拿巧克力之前,需要你先回答大哥哥的几个问题。”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缩回手,紧紧抠着怀里的巧克力盒,糯糯道:“我不认识你。”
“别害怕。大哥哥不是坏人,就是问你几个问题。”对方说。
陌生男人问:“你父亲是姜腾,风向现任CEO,你爷爷是风向创始人之一,姜泓,对吗?”
听到自己父母的名字,她怔怔地点点头。
得到回应,陌生男人说:“现在外界有传闻说你被封家的人软禁了,是这样吗?”
她听不明白:“软禁是什么意思?”
陌生男人说:“他们有没有把你关在屋子里,不让你出门,派人看着你?”
她一怔,抿抿唇没说话。
陌生男人朝她走近一步,耐心说:“你不要害怕,我的职责就是为大众报导真相,封家的人是怎么对你的,你告诉大哥哥,大哥哥会帮你的”
她害怕地往后退,目光闪缩,“我”
陌生男人引导道:“风向是封弋和姜泓两人共同创立的,现在外界都在传他们不和,姜泓打算卖掉风向股份,而封弋为了阻拦制造不利舆论,对外宣称你父亲姜腾私挪公款将近2000万——”
她听不懂,只低声:“我爸爸不会做这种事的。”
陌生男人笑了下,“大哥哥也相信你爸爸不会做这种事,可现在外面都是这样说,到底消息是不是封家的人故意放出去的。你告诉大哥哥,封弋有没有软禁你——”
“我”
陌生男人步步逼近,她内心害怕,听不懂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她急得快要哭出来,转身往外跑,“你是坏人!我要去找我哥哥!”
“别走啊!”陌生男人拉住她胳膊,想把她往回扯。身后有声音响起:“你干什么,放开她!”
小少年比完赛,额头上还铺层一层细细的薄汗,他三两步从楼梯上跳下,快步过来,牵着她手腕把她往身后一带。
他冷眼看着面前的陌生男人:“你是哪家媒体的记者?不知道这里是私人俱乐部?谁允许你擅自进来的?”
陌生男人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唇角,仿佛早有预料,“封家的小少爷也在这里,看来外界传闻你们封家为了逼姜泓让出股份,软禁姜涵的事是真的了。”
小少年脸色一暗。
陌生男人冷笑,“封弋为了坐稳风向主导权,不顾和姜家多年情谊,又是禁锢姜家大小姐,又是逼人签股权转让书,还散布姜腾私挪公款的舆论。我想大众都很想看清你们家的人到底是怎样一副嘴脸——”
这边动静太大,保镖匆匆赶来。
小少年铁青着脸,指着面前男人说:“这个人是混进来的记者,把他给我丢出去。”
保镖一拥而上。
记者和保镖拉扯着,拔高声调:“你凭什么把我扔出去!大众有权利知道真相!你们封家干了那么多缺德事,真以为瞒得过去吗——”
记者被保镖架着丢出了俱乐部。
四周归于平静。
她被吓得不轻,低声抽噎着,小少年蹲下身,抬手给她抹掉眼泪,“好了,别哭了。没事了。”
她哭得脊背一抽一抽,问:“哥哥,刚才那个人是谁?”
小少年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只说:“不是什么好人,不要管他。”
她揉着湿漉漉的眼睛,很害怕地说:“可他知道我爸爸和我爷爷。也知道我是谁。”
小少年说:“不要听其他人的话,你只要听我的,知道吗?”
她抿抿唇,乖顺地点点头说:“我听哥哥的话,陌生人给我的巧克力我都没有拿。”
小少年摸了摸她的额发,“我们回家吧。”
他牵着她往外走。她忽而轻声问:“哥哥,你会一直保护我么?”
小少年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问。随后仿佛许下什么郑重承诺般点了下头,“嗯,我会一直保护你。”
车停在俱乐部外等候。
司机为他们拉开车门。
回去路上,她有些累了,脑袋一歪便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小少年拿来车后座备用的被子,给她盖好,以免她着凉。
她倦意很浓,眼皮子都要睁不开了,咕哝着说:“哥哥,我想我妈妈了。”
“我还想我爸爸,想我的爷爷。”
“我想回家了。”
小少年一怔。
过了会儿,他低声说:“等明天,我想办法联系你家人。”
那晚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她在回程的车上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只感觉有人动作很轻地将她抱起,走上二楼。
他将她放到床上,给她盖上被子,关上台灯。
然后在她耳旁和她悄声说话,嗓音压得很低很轻,有着小少年变声期独特的微哑。
“你等我,我明天带你回家。”
可睡到半夜,她却忽然惊醒。
阳台有人在拼命敲打玻璃。
她迷迷蒙蒙从床上爬起,就着外头的路灯和月光,看清窗外人容貌的一瞬,惊喜地跑过去:“妈妈!”
女人的神色却很不对劲。脸上有泪痕,有巴掌印,头发凌乱,模样万分惊慌失措。
她不知道女人是如何绕过门外保镖把守,找到一把梯子摸上了二楼。
女人牵着她的手,颤抖说:“妈妈带你离开这里,好不好,我们离开这里”
她被女人抱上车。车门刚打开,闻到一股刺鼻的酒味。
车后座上躺着一个酩酊大醉的男人。
她怔怔地问:“爸爸怎么了?”
女人没有回答,而是径直坐上驾驶座,油门踩尽,黑色轿车在深夜的公路上玩命疾驰。
车速太快了,被撕裂的风声呼啸穿过耳侧,像是厉鬼在嘶叫。两道风景被拉扯成一道道虚幻的残影,飞速掠过。
女人神情绝望怔滞,眼泪将她原本精致的妆容涂抹成脏乱不堪的模样。
她从未见过母亲这样绝望的样子,害怕得攥紧了她的衣角,下意识问:“妈妈,我们要去哪里?哥哥呢?哥哥为什么不来他说过会来找我的。”
女人没有看她,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自语般痴痴喃喃地道:“不会的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妈妈带你离开这里,好不好,妈妈带你离开”
她们的车后还紧随着另外两辆车。
隐约的,她看见车内坐着她熟悉的身影。
急转弯处刺眼车灯划破黑冷的夜,硬生生闯入她的视野。
明亮光线一瞬而过,货车司机惊恐地摆动方向盘想闪躲,轮胎急刹车尖锐的叫声刺破耳膜。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两辆车猛烈地撞上,她整个人像一只无力的小皮球,猛地向前倾倒,撞到玻璃上,然后又无力地弹回座椅。
额头有温热粘稠的液体淌下。
血腥味蔓延刺鼻。
后座的男人当场被甩出车外,来不及闪避的货车从他身体狠狠碾过,骨头被碾碎的声音毛骨悚然。
轿车被撞飞一路滚落山崖,下面是一片漆黑的大海。
她的世界飞速翻转,晕眩,浑身痛得像是要碎掉。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却看见一直紧随在她车后的那辆轿车停下,车门打开,里面走出那个身姿清瘦的小少年。
乔伊猛地从床上坐起。
彼时还是清晨,外边天色微亮,凉风抚过海面,一片平静无波。
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她的脊背被冷汗浸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上面一片冰凉的眼泪。
第33章
她哭了?
乔伊出怔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脸颊湿湿黏黏, 泪痕明显。
是毫无意识的。
大脑还处在极为呆滞迟缓的状态。她慢慢从床上坐起, 蜷在床角,细瘦的胳膊环住自己的双膝,脸埋进去。
只是一个梦。她却清楚记得那个小女孩内心的恐惧, 绝望,无助, 她失去了一切。曾经她毫无防备地相信那个小少年, 那一家人, 换取而来的却是这样覆灭的结果。
她为什么能如此清晰地感受?
真实得,就好像她曾经亲身经历过。
那夜漆黑森冷, 轿车疾驰呼啸的风声划破耳膜,被大货车迎面撞上,翻滚着落下悬崖,被海浪吞没
乔伊不敢再回想。
在她的内心深处, 仿佛本能地想要逃避什么。
她爬起床去浴室洗漱,人还怔怔然没回过劲来。放在架子上的手机屏幕自动亮起,推送进来一条早间新闻消息:【宋氏前董事会主席宋百诚之子宋凌,被曝身负近上千万债款, 宋凌本人已潜逃海外】她把牙刷塞进嘴巴里, 伸出一根手指滑开屏幕解锁,点进去看详情。
宋氏原本也是国内的老牌企业, 宋百诚生前家底雄厚,共育有两女一子。宋百诚年近半百才生下宋凌, 自然对这个老来子百般疼爱。只是宋百诚不懂得水满则溢,月盈则亏的道理。因为他盲目的溺爱,养成了宋凌放纵任性的性格。
厮玩鬼混,打架斗殴,飙车喝酒,在夜场一掷千金能想象到的坏毛病他几乎全沾了个遍。
宋凌在国外留学时名声已经很臭,经常出入各大赌场,一晚上输掉上百万是家常便饭,那时宋百诚还有余力替他解决债款,他便也不以为意。却不想宋氏一朝被人收购,宋百诚也因为脑溢血去世。
宋凌失去了宋百诚的庇护,也失去了宋氏这个给他倚靠挥霍的资本,一下子就像是从天堂掉进了泥地里。
两个姐姐更是为了争夺家产跟他撕破脸皮,闹上法庭。
现在外面都在传,宋凌欠了一屁股债。连请个律师的钱都付不起。
乔伊接水漱掉嘴巴里的泡沫,然后拿毛巾洗了把脸。
她边刷着手机边往外走,关机一晚上,微信里大多是工作群和学校群的未读消息,都是一些毫无营养的内容。还有公众号的广告推送。
昨晚她被他逼得急了,该说的,不该说的,将心里端着那点小心思一股脑全抖了出去。她后悔自己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就这样承认了。
以往她还能假装他什么都不知道,自欺欺人的,把所有对他的亲近和好感当作是不经意的借口。现在两人之间隔阂的薄膜被彻底捅破,她也被他彻头彻尾地瞧了个清楚明白,想掩饰也掩饰不了了。
微信界面一直往下划,直到停留在那个人的头像上。
安安静静。
没有最新消息。
他们微信上的最后一条消息,还是上回她主动和他联系的工作汇报。
向来是这样,她不找他,他也不会主动。
她期盼着他会跟她说些什么,到头来只是她多思了像他那样的男人,她又不相信他会真的亲口对她说出那三个字。
乔伊不禁在心里暗暗嘲讽自己。
良久,她闷闷地吐出一啖浊气,把手机锁屏扔到一旁,人朝后一仰,脱力倒进床里。
她怔怔地望着天花板。
算了,就这样吧。
等到回国,风向和拔隆达的合作就告一段落了。他们最初只是因为贝沙岛合作案而牵扯在一起,合作案达成,他们之间也算是没有关联了。
她心情烦乱,不想多想。打电话叫了酒店服务,草草吃完早餐,又一头闷回床上睡得天昏地暗。
-
再次醒来已经是傍晚天色,夕阳沉落海面,一片血红。
拔隆达尽东道主之谊邀请了泰国当地著名的杂技团上岛表演,此次跟随来到贝沙岛的风向员工都收到了邀请,她也不能例外。
酒店到码头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换好衣服,乔伊联系了司机,在别墅区外等去码头的接送车。
跟前停下一辆黑色奔驰。
车窗降下,石钟瀚坐在副驾驶座上。
“乔小姐,等车去码头?”
乔伊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石钟瀚。这几年钟衡崛起太快,她不是没听说过石钟瀚的背景和处事手段。
再加上昨晚酒席,他三番两次找人难堪她对这个人就更加没有好感了。
乔伊警惕道:“石先生。”
石钟瀚说:“顺路,我载你一程?”
乔伊不太想和他扯上瓜葛,婉拒道:“不用了,酒店有接送车。”
“刚来的路上看见酒店的接送车爆了胎,估计一时半会儿来不了。”石钟瀚抬手看了眼腕表,“拔隆达他们差不多这个时间到码头了,你再喊车可能来不及。”
石钟瀚下巴朝车后座扬了扬,“上车吧。”
“”
乔伊抿了抿唇,神情警惕,没动。
石钟瀚没在意,闲懒道:“肖楠,愣着干什么,去给乔小姐开门。”
“是。”
肖楠从驾驶座下来,绕到她这边,为她拉开车门道:“乔小姐,酒店到码头还有二十分钟车程,你总不能走过去。”
乔伊不想上他的车。四处张望了一下,别墅区本来就僻静,这个时间点,接送车也大多安排好分头去接应其他宾客,等那辆车修好了开过来,估计主人家都已经到了码头。
她犹犹豫豫地看着面前的人,肖楠始终维持着请她上车的姿势,语气也非常客气,看起来确实只是顺路经过要捎她一程。
话说到这个份上,她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只能道:“那麻烦你们了。”
石钟瀚笑了下,语气还是闲闲懒懒的:“不客气,小事。”
她上了车,坐在后座,石钟瀚和肖楠在前座。肖楠在开车,石钟瀚偶尔跟他交谈几句,大多是工作上的内容,倒也没主动和她搭话。
左右二十分钟的车程,她和石钟瀚不过第二次碰面,私底下也没结仇怨。这里又是四面环海完全封闭的岛屿,安保系统完善,对方总不会明目张胆对她干些什么违法乱纪的事。
乔伊在心底盘算了一下,自己暂时应该是安全的,精神稍稍放松下来,但人还是保持着警惕,一路端坐。
轿车驶在新铺好的沿海大道上,夜色渐沉,海面一片辽阔清黑,路灯一盏接一盏地滑过车窗,如影如水。
车辆磕碰到碎石,颠簸一下。
她听肖楠道:“对了,你听说宋凌的事没?最近好像闹得挺大的。”
石钟瀚一手随闲地搭在车窗,望着外面风景,兴致寥寥:“宋家那个败家子,不死也没用了。”
肖楠开着车,随口道:“好像欠了上千万。宋百诚生前没留下遗嘱,两个姐姐为了争遗产算是和他撕破脸了。”
石钟瀚嗤了声,“该啊。宋百诚手上还留有宋氏原本的百分之二十三的股份,折合现金够他们活好几辈子了。他那两个姐姐又不是傻子,怎么会拱手让出去。”
“现在宋氏被收购,他们宋家自己人天天闹上八卦头条,外界对宋氏关注度越高,股价就顺势被推得越高。最后得益的还不是风向。”
肖楠说:“宋氏这几年虽然账面上亏损,但多年的基底在,并入风向后的长远利益很可观。”
“要我说,最厉害的还是封总。鹬蚌相争,他就坐收渔翁之利。”石钟瀚唇角勾着,语气不明。忽然扭头看她,“乔小姐,你说是不是?”
乔伊一直坐在后座,没想到他会突然把话引到她身上,尤其是提到封彦。她心里一时警铃大作,不清楚对方意图,没接话。
石钟瀚仿佛只是心血来潮随口一问,不是真的征询她意见,看她一眼便转回头去。
肖楠道:“听说宋凌现在被好几家债主追着,潜逃了。”
石钟瀚哈了声,“别刚好逃到泰国来了吧。”
他这话语气半开玩笑半带嘲讽,乔伊听着,脊背却没来由一寒。
她想起那次医院里宋家人的态度。因为风向强行收购宋氏,宋凌和封彦已经闹得很僵,临走前又咬牙切齿撂了狠话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玩笑。
现在宋氏决策权转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从宋百诚去世消息传出那刻起,外界舆论不止,宋氏员工又多次在风向办公大楼下闹事,虽然最后都不了了之但她内心始终隐隐有股不安。
宋凌的话题没持续很久,如同行车路上闲聊普通的小插曲,谁也没深聊下去。
过了弯道再直行几百米就是码头,乔伊愈发觉得自己今天不该上这人的车,在心里默默祈祷快一点到达。
轿车无声行驶半晌,石钟瀚想起什么,侧头说:“对了,把那个文件给我。”
乔伊精神保持着高度警觉。石钟瀚突然开口,她一愣,下意识顺着他的声音望过去。
石钟瀚透过倒后镜在看她,两人目光有一瞬交触。
乔伊脊背绷紧了,咽下一口唾沫。
这个人的目光透着股锋利狠冷,总给人一种并非善类的感觉。
石钟瀚微微眯眼,仿佛在打量审视,不知名的情绪在眼底一划而过,只是几秒,便恢复如常他唇边勾着闲散的笑,下巴指了指在开车的肖楠:“乔小姐不用紧张,我跟他说话呢。”
“”
乔伊捏着裙角的指头蜷了蜷,局促尴尬,索性扭头看向窗外。
石钟瀚打了个响指,对肖楠说:“拿给我吧。”
肖楠从方向盘上腾出一只手,在身侧公文包里一抽,递过去一份文件。
车内忽然安静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石钟瀚从刚才开始,目光便有意无意地透过倒后镜看向她。
他手中文件纸页翻动一面,与空气擦碰猎猎作响。
声音不大,细细碎碎,却叫人更加不安忐忑。
乔伊维持着侧身面对车窗的姿势,假意在看外面风景,余光偷偷瞄向那份文件。
石钟瀚坐在她的斜侧,椅背挡着,她这个角度看不太清。
像是普通的晨间报纸,纸页边角泛了昏淡的黄,时间久远。
是一宗车祸的报导。
旁边还有一张很老的照片,报纸印刷的黑白两色,一家四口,爷爷,父母,中间还有一个小女孩。
年纪不大,五六岁的样子。
她还没来得及细看,石钟瀚便翻页了。
他把文件合上,递回,“行,知道了。”
乔伊没多在意,只当是份一般的公事文件,但放下文件后,石钟瀚的目光却时不时逗留在她身上,意味不明。
有几分钟,车内谁也没说话。
一片怪异的寂静。
乔伊浑身不自在。
过了弯,新建好的贝沙码头遥遥浮现在视野里,已有成排快艇等候,安排宾客上岛。
石钟瀚忽问:“对了,乔小姐是哪里人?”
乔伊还在心里盘算着只有几百米就到了。石钟瀚却突然开口和她搭话,她浑身一个激灵,直觉对方意不在此,可又分辨不出他的真实想法。
车内就他们三人,她也不好当作听不见。
乔伊犹豫着,如实答道:“珠海。”
石钟瀚点了下头,了然道:“那地方挺漂亮,去澳门的时候经过。”他顺着话往下问,“一直在珠海生活?怎么会想考美院?”
他话语随闲,只当是车上闲聊,可这人倒真不像是会没话找话的人。
乔伊保持着警惕,说:“离家近,父母不想我去太远的大学。”
“也是,父母上了年纪,就不想自己孩子离家太远,能理解。”石钟瀚认同地说。好奇问,“和父母感情很好?家里有几个孩子?”
“就我一个。”
他问得越多,乔伊越是觉得古怪。
“挺好。”石钟瀚顺手拍了掌肖楠肩头,侃道,“像你这种家里五六个兄弟姐妹的,能把人烦死。”
肖楠也配合地弯了弯唇:“是,家里小孩多是烦。”
车停在码头外围,肖楠先下了车,绕到后座,石钟瀚却扬手,做了个退后的手势。
肖楠自觉退开。
石钟瀚扣上门把,稍稍向上一提,居然亲自给她开车门。
他微微俯身,做了个手势,礼貌道:“请吧。”
乔伊:“”
他们才第二次见面,根本没有熟稔到这种程度。
乔伊从车内出来,神色古怪地看了石钟瀚一眼。石钟瀚只是笑了下,礼貌像是对待女士最基本的绅士态度。
“谢谢。”她犹豫说。
下了车,她捏着自己的包包只想赶紧溜,擦过石钟瀚身侧时,却听他在旁不咸不淡地提了句:“不知道乔小姐还记不记得,十五年前姜家的那场车祸?”
乔伊脚步猛地一滞。
石钟瀚说:“你知道姜泓这个人吗?”
“你”
她错愕,不可置信。本能启唇想说什么,可她也根本不知道自己打算说些什么。
她明明听不懂什么十五年前的车祸?还有那个陌生的名字,她根本就不认识却无法否认,仿佛很久很久以前,她曾经在哪里听说,曾经亲身经历。
那是她源于心底深处难以言喻的熟悉,也是她本能想要回避的恐惧。
寒意沿着脊梁骨一截一截地向上攀爬,像有人拿着冰凉的刀锋沿着她的脊背一路划过,慢慢折磨。
连头皮都好像被什么揪紧了。
石钟瀚没再往下说,只是看着她,右手随意搭在左手腕上,指尖一下一下,闲闲懒懒地点着腕表表盘。
目光无声,打量,审视。
乔伊和他对视着,脚下的高跟鞋极为艰涩地向后挪动了一小步,怔然。
她想逃。
双腿却像被什么钉住,动弹不得。
一辆轿车停在她身旁。
司机下了车,绕过车头,恭敬地为后座的男人拉开车门。
黑色尖头皮鞋踏出,落在新铺好的沥青路面,手工艺的痕纹低调幽暗,无比矜贵。
男人的身影颀长又挺拔,路灯斜照泻过他的肩头,沉默安静,却让人挪移不开目光。
他开口,淡淡的嗓音像夜晚海浪无声蔓延过沙岸:“Joey,过来。”
第34章
男人走到她身边, 骨节硬朗的手扣住她的腕, 轻轻往自己身旁一带。
夜里, 他身上淡淡的木质香混合着海洋的芬芳,随风袭来,惑人心脾。
乔伊怔住, 目光落在自己腕上的那只手。力度不大,屈起的指节却轻易圈住了她, 不容拒绝。
掌心温度熨帖着她的, 手背上隐约可见淡青的血管纹路, 靠近虎口与大拇指的地方,有一圈深深的齿印。
伤口很深, 青紫难分,血痂经过一晚勉强凝固,动一动仿佛随时又会裂开。
她竟没意识到自己那一咬用了那么狠的力。
石钟瀚倚在车门旁,闲懒道:“不过是顺路送乔小姐过来, 就能让封总紧张成这样?”他看了眼乔伊,笑得意味深长,“看来封总这回是动了真格了。”
石钟瀚话语暧昧,乔伊心一惊, 难免想起昨晚的事, 心里羞耻忐忑聚加,握拳扭着胳膊想把手腕从他掌心抽出。
封彦收紧了力道, 暗意明显,没有容许。
乔伊挣扎无果, 他手背力度绷得紧,那伤口又深,本来还没有完全愈合,再用力只会伤上加伤。
她咬了咬唇,不动了。
封彦道:“我的事,就不劳烦石总替我费心了。”
石钟瀚摆摆手:“哪儿的话,总得说清楚不是?免得封总对我有误会,搞得我要吃了这小姑娘似的。”
封彦极淡一笑,目光却是冷的,“怕你没这个胆。”
石钟瀚慢悠悠地舔了下唇,微微眯起眼。
双方面上维持着和颜客气,有半晌谁也没说话,像两头即将交战的野兽在彼此领地之上相互回旋,踱步,谨慎小心地试探对方的底线。
等待着一击致命的空隙。
石钟瀚勾唇笑了下,手插裤兜,兴致已不再这边。
他直起身,朝码头去,“肖楠,走了。”
石钟瀚走远,乔伊腕上用力,把手从他掌心抽出。
封彦垂眸看她。
女孩子嘴唇紧抿着,乌黑的眼睛一转不转,直直盯着他,警惕防备,神情倔强。
她说:“谢谢封先生,不过我的事也不需要封先生替我费心。”
说完,不等他回应,乔伊便埋头飞快朝码头方向走。
她感觉身后的人跟了上来,他腿太长,她脚下踩着小高跟,细细碎碎的跑上两三步,还抵不上他随便朝前迈的一大步。
到了码头,大部分宾客已经安排上岛,岸旁只剩两艘快艇等候。
贵宾安排了独立快艇,刚到码头船员便过来带领。
封彦坐上船,目光投向她。
船员礼貌询问:“您要现在上船吗?”
“”
乔伊没吭声。她看了眼船上的人,咬咬唇,铁了心要跟这人划清界限,扭头就往另一艘走。
看见贝思南,她立刻像看到了希望之光,一路小跑过去:“思南姐——”
贝思南回头。
陆沉快她一步,接过船员手里的救生衣,屁股一沉,占据了船上最后一个空位,冲她笑笑,“不好意思啊,我们这儿满载了。”
乔伊:“”
陆沉若无其事地穿着救生衣,绑好系带,四平八稳地坐在船上,用非常珍爱生命的语气对她说:“你也知道,最近几天海上风浪大,为了安全起见,不能超载。”他下巴朝旁边的抬了抬,“那边还有一艘,你去吧。”
乔伊:“”
乔伊惨被拒绝,求助地望向贝思南:“思南姐”
贝思南心领神会,干咳一声,“我觉得呢,陆沉说得其实挺有道理”
乔伊:“”
你们两个不是相互看不顺眼吗,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立场一致了。
陆沉大手一挥,对船员说:“我们人到齐了,开船吧。”
船员上了驾驶舱,点火,快艇马达轰天震响,在海面掀起一大排浪花,很快便驶远。
码头只剩下最后一艘快艇。
乔伊纠结三秒,非常不情愿地挪回另一边。
他还没走,气定神闲地坐在船上,仿佛早就预料到这一幕。接过船员倒给他的茶水,淡淡抿了口,然后平静看向她。
乔伊:“”
都是一伙的,混蛋!
乔伊两颊气鼓鼓的,左右不肯上船,直挺挺地站在岸上,像根倔强扎坑的小萝卜。
封彦垂眸看了眼时间,问她:“上来?”
乔伊抠着包,和他怄气:“谁要上你的贼船。”
封彦挑眉,“就这一艘了,你不上打算怎么过去?”
乔伊绝不认输:“我跳海游泳过去不行么?”
封彦点头,没强求:“行。只是这座海岛刚开发,海域盛产鲨鱼,你游泳的时候可当心点儿,别上岸的时候缺了胳膊少了腿。”
乔伊:“”
封彦侧头对船员说:“开船吧,人齐了。她游泳过去。”
乔伊:“”
眼看船员上了驾驶舱,点了火,真要把快艇开走了,她环顾一眼遥遥看不见边际的海岛,度假村工程总共分三期,这才完成了一期,码头附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黑不透光的海面下仿佛还有隐隐游动的凶残暗影
乔伊心一慌,匆匆拦住:“等、等等——”
船员动作停了。
封彦看她,“怎么?”
乔伊站在岸上犹豫踯躅,手里紧紧抠着包,嘴唇抿成一道平线,怎么也拉不下脸上他的贼船。
偏偏小眼神又可怜兮兮的,写满了怕被一个人丢在这里的慌张。
封彦觉得她有时候是真倔得像头牛。他终究没和她犟下去,起身走到船边,把手递过去,“过来吧。”
乔伊闷着头皮,沿着码头楼梯往下走,细碎道:“不要你扶。”
她脚下是高跟鞋,踏上快艇船沿,海面浮力不稳,她人上去,快艇便朝水下一沉。身体猝不及防地朝旁侧歪倒,惊愕,本能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寻求依靠。
腰间忽地多了一弯沉稳的力道,轻轻环抱住了她,男人的胸膛宽阔柔韧,足以承载她的重量。她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跌进他怀里。
船艇在海面震荡摇摆着,漾开一圈圈细小无声的波痕。像那时晚宴海风沉醉的夜晚,她的身体和思绪交托给了他,船身轻轻摇晃,她便也随之轻轻摇晃。
恍惚间,嗅到他衣领深处经由他体温发酵独特清淡的木质香,醉人,晕眩。
船员启动了快艇,马达嗡鸣撼动浪花飞溅,被扬成雾状海水扑在面上,清清凉凉。
等乔伊反应过来,快艇已经驶离岸边一段距离,她怔怔地坐在他怀里,神情也怔怔的,手还环着他的颈脖。
封彦也看着她,眸光很深。
乔伊想起昨晚自己说的那些话,觉得无颜以对,羞耻得巴不得当场跳海。她像只小兔子一样飞快从他怀里起身,缩到旁侧座椅。
两条细细的腿往后一蜷,藏在椅子下边,脑袋也埋低,打定主意把隐身术进行到底。
快艇上只有他们两人,耳旁是浪花拍打船身的声音。
封彦翕了翕唇,“Joey”
乔伊忽然手脚更慌张了,摸不准他是想说什么,害怕他再提起那晚的事,让她无地自容
她匆忙打断:“等回国,我会递交辞职信的。”
封彦到嘴边的话停了。
他眉心微蹙,“辞职信?”
乔伊不敢看他,依然埋着脑袋,轻声说:“当初你找我做私人助理,只是因为拔隆达看上了我的画,不是么现在风向已经拿到了贝沙岛的合作案,我们的约定也算是终了了我和你,也就没有关系了。”
她声音细小如蚊,越讲越低,心里某块地方毫无底气。主要是她能明确感觉到,自打她这些话说出口,面前男人周遭那股低气压便开始无声凝聚。
乔伊再清楚不过,这是他准备生气的前兆。
可她管不上那么多了。
晚风平静,快艇飞驰而过,将海面破开两道波澜壮阔的水幕。码头渐近,岛屿在一片夜色中缓缓浮现出隐约如墨的轮廓。
海浪被风涌动推鼓着,翻滚席卷,舔舐铺满沙岸,远处灯塔光芒铺洒,将水花泡沫照耀晶莹一片。
四周好像突然变得安静下来。
连马达行驶的声音也消失了。
男人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
许久,乔伊缓缓咽下一口唾沫,鼓起勇气抬头与他对视。
那人眼眸清黑,像月色下无边深邃的海,几星几点的光剪碎了洒在里面,半分幽暗半分明亮,叫人读不懂他的心。
“不是。”他忽而开口说。
乔伊一怔。
封彦静静看着她,“当初我找你做我的私人助理,不只是因为拔隆达看上了你的画。”
心弦像被绷到最紧,有人用指尖在上面胡乱拨动,律响杂乱无章。
她指尖蜷起,膝头的裙摆被攥出一波一波的折痕。
封彦说:“那天周末,我在洛杉矶和团队开研发会议,一直到凌晨三点。等我离开基地的时候,你已经把我拉黑了。”
乔伊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情绪,错愕,惊异,悸动她脑子里乱成一团。又忽然意识到那天的事似乎和她所想的不一样。
自己好像错怪了他。
她不肯相信,鼻尖很酸,低声:“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Joey,我很忙。”封彦始终看着她,目光毫不避让,嗓音平缓沉定,“但对于我跟你说过的话,做过的承诺,我不会忘记。”
“今晚我们好好的谈一谈,好么?”他说。
乔伊怔然。
缓缓地,她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
“嗯。”她轻声应。
快艇泊岸,封彦伸手扶她。
男人骨节硬朗的力度托在她手臂上,有种莫名的安心。
这次她没再拒绝。
表演会场在岛上新落成的国际演艺中心,服务生引领他们在贵宾区坐下,这里距离舞台很近,只有咫尺之隔。
上空吊着巨大的金属钢球,索道,缎带,供空中表演使用。
旁侧是长宽八米的表演水池,边缘处嵌了高压水枪,焰火,烟雾,舞台设计极为精巧。
贵宾区大多是独立包厢,半开的弧形,可容纳十几人。
今晚大家心思都放在玩乐演出上,见面大多只是寒暄,都很有共识地不提公事,气氛还算融洽。
开场是段泰国经典的人妖歌舞秀,长腿大胸的人妖皇后在舞台上尽情扭动身姿,容貌亮丽,高光一打,肤色白得像是会发光。
乔伊头一回看,也觉得新奇得很。
会场冷气开得很足,她来时只穿了件吊带抹胸的小礼裙,细细的胳膊和腿全露在外边,风口吹过来时,封彦见她微微缩了缩肩。
他问:“会冷么?”
舞台歌舞声响太大,她只见他薄唇翕了翕,没听清他说的话。
她下意识把耳朵靠过去,“什么?”
她一门心思都在人妖秀上,目光片刻不离地盯着舞台,哪还有心思顾着别的。封彦没说话,将搭在臂弯的外套扬开,给她裹在肩头。
他身体温暖的余温袭来时,她愣了愣。
眸光触上,也许是舞台灯光过于明亮的关系,他的眼里也波光潋滟的。
乔伊脸颊不觉地发热,她匆匆低头,随手拿起放在桌面的一张单子,假装在研究。
“这个是”
她眉头拧着,神情认真,专注的模样像是数学家耗尽毕生精力在纠结一道始终无解的算术题。
封彦好笑问:“这是泰文,能看懂?”
乔伊:“”
看不懂。
乔伊悻悻扔掉手里的单子,咕哝道:“什么呀,连个翻译都没有,我想点东西也点不了。”
封彦说:“这单子上的项目不适合你。”
乔伊没听懂。还在琢磨着他这话到底几个意思,会场经理朝她这边走来,见她刚才专注在看那张单子,以为她要喊“项目”,非常贴心地问:“您需要叫鸭吗?”
乔伊:“”
什、什么?鸭子?
乔伊刚捧着杯子喝了口水,差点一股脑全喷出来。
封彦挥了下手。经理很识相地退开了。
乔伊猛咳着,整张脸都憋红了,好半会儿才缓过劲来。
她放下杯子,表情非常幽怨。觉得这人铁定早就知道那单子上面写了什么,故意讹她呢。
乔伊哼了声,“你怎么就把人赶走了,我还没说我需不需要呢。”
“真想喊?”封彦问。
乔伊扬扬下巴,很认真地说:“那可不一定。”
封彦瞧了她会儿,没把话继续往下聊。
见他突然没声了,乔伊还不依不饶,她看不懂那张单子,揪着他好奇问:“诶,喊一个得多少钱啊?”
封彦知道她是越逗越来劲的性子,原本想把话题就此止住,没想她还真对这事儿起了探索的兴致。
他看向舞台,随口应着:“看你是想喊陪酒,还是过夜。”
乔伊瞪圆了眼,惊奇道,“还能过夜?”她头一回听说,面红耳赤的,“就就干那种事吗?”
封彦瞧她一眼,“不然,纯盖棉被聊天?”
乔伊挠挠耳朵,忽然觉得自己和他聊这个好像哪里有点奇怪。但话题都开了,她又不甘对话上和他落了下风,干脆顺着道:“过夜,多少钱啊?”
封彦觉得她真是胆大了。
他面上没表露情绪,她问什么他便答什么:“看长相,5000铢到6000铢不等。”
乔伊顺着刚才经理走回去的方向望了眼。会场旁边准备了好几间小屋,里面可供按摩沐浴,光线昏暗暧昧,看不太清内里,叫人遐想无限。
一溜的猛男在外面排排站,肌肉强劲,腹部两板鲜明突出的巧克力砖样腹肌,容貌身材高俊,等待客人的挑选。
最重要的他们都只穿着一条紧身的三角内裤。
除此之外,身上半点布料也没有。
在泰国色。情行业是合法的,芭提雅一带的红灯区更是有名的欲望天堂,今晚拔隆达宴请宾客,自然也准备了这方面的“特色”。
乔伊哪里见过这种场面,顿时整张脸都红了,仓促将视线收回。
她手指羞耻地搓着裙摆,细声嘀咕:“我还是不喊了”她飞快在脑海里给自己寻找台阶下,纠结道,“长得我都不太喜欢”
封彦觉得她反应好笑,故意问:“不再仔细瞧瞧,那么多个,都没看上喜欢的?”
乔伊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脸上发烧,“不看了,不看了!”
“真不看?”
“不看!”
她回得斩钉截铁,真不能再逗了。封彦忽而心情很好地弯了下唇,略一点头,“行,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将来别怪我不够开明。”
乔伊还在为刚才自己脑补的那点有色废料感到羞耻,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话中意思。
怪他不够开明?
她琢磨着,慢吞吞地试探问:“我刚才要是真喊,你会同意么?”
封彦想也没想,“不会。”
乔伊好奇,“为什么?”
封彦看向她,“你说呢?”
他神情认真,深深的眸光仿佛能直达人心底。乔伊心头蓦地像被什么一撞,忽然不出声了。
舞台上的表演还在继续,乔伊却没心思再看了。
她唇角忍不住地向上扬了一弯弧度,可又不想让他看出心中端倪。
乔伊双手撑在沙发椅边,望向舞台,假装专心欣赏表演,轻快地说:“我可猜不出来,除非你跟我说清楚咯。”
她那点小心思是瞒不过他的。
她紧张时会抿唇,局促时会攥紧东西,想逃避时会低头不愿意与他对视。她心情很好的时候,却又会假装自己分心毫不在意。
封彦看着女孩子渐渐浮上一层薄红的脸颊和略略翘起的唇角,灯光折射在她乌黑的眼瞳里,明亮明亮。
他忽然也觉得有些心猿意马了。
“想回了吗?”他问。
乔伊看看四周,“可表演还没结束呢,能走么?”
封彦说:“想走也没人会拦着。”
乔伊微微启唇,还没说话,舞台灯光被推至最暗。
再亮起时,音乐骤然改变,聚光灯像火一样爆发四射,横扫观众席。
强烈的灯光照得人眼前一阵眩白。
焰火,干冰,高压水柱同时打向半空,特效眼花缭乱。
巨大的金属钢球从天而降,五六辆时速将近80公里的摩托车在里面快速旋转,超360度的翻滚和交叉穿越,引擎声轰天震响。
紧接着,钢球爆裂炸开,火光四溅中,摩托从里飞驰而出,笔直冲向观众席。
以他们所在的包厢为中心,快速旋转围绕,掀起的干冰烟雾模糊了视野。
摩托车交互穿梭在浓雾里,速度快得像刀光,划过时将浓雾破开一道裂口,很快又被弥漫遮掩。
骑手的身影转瞬即逝。
过速的引擎声响几乎能把耳膜震裂,他们被摩托车群围在中央,无法出去。
乔伊莫名感到不安,“这是和观众的互动演出吗?”
她话音刚落,一辆摩托车偏出原本行驶的轨道,突破浓雾,按下刹车后急速转弯。
轮胎在地面划出一道尖锐的鸣叫,笔直朝他们冲来!
封彦反应迅速,攥住她的手臂,用力朝自己方向一带。
乔伊踉跄着撞进他怀里,鼻尖撞在他胸腔上,只感觉身后一阵强风袭来,摩托车的影子顷刻便从她刚才站立的地方飞过。
再迟一秒,她肯定被撞飞出去了!
封彦目光冷下,叱问:“你们是什么人?”
现场乱成一团。
宾客逃窜尖叫,摩托引擎轰鸣不止,在后台等待下一出节目上场杂技演员也被惊得三魂不见六魄。
原本互动环节准备的水柱,焰火,干冰的肆意喷泻,场面混乱不堪。
摩托扭转车头拐了个弯,重新隐没进白色烟雾里。
封彦牵着她的手,低声道:“跟着我。”
乔伊心跳的飞快,抿唇点了点头。
杂技会场结构复杂,到处是表演临时摆放的道具,脚下边缘便是三米深的水池,从贵宾席出去,必须要绕过最前端的舞台。
干冰让周围的可见度将至最低,根本看不清眼前环境。只感觉时不时有聚光灯一盏一盏闪过眼前,炫目刺眼。
摩托引擎轰鸣的声音片刻静止又急速启动,速度在几秒内拔高至顶点,橡胶轮胎与地面剧烈摩擦,刺耳尖锐,像是要把人的耳膜撕裂。
心被悬到了嗓子眼。
下一秒,摩托车急速驰过舞台跳板,冲出重重烟雾,目标正是身旁的男人!
聚光灯一闪而过。
她看见了黑色头盔后的,一双狰狞发红的眼睛。
乔伊惊骇道:“小心——!”
第35章
即将撞上的前刻, 乔伊猛地把手从他掌心抽出, 用尽全力将他推开——
后背力道冲上, 封彦朝前趔趄几步,站稳。
摩托从两人中间疾行穿过。
反作用力致使她踉踉跄跄地朝后倒去,鞋跟踏空舞台边缘, 整个人从半空摔下——
烟雾弥散。
安保人员从门外慌慌张张地冲进来。
封彦神色一凛,沉声喊她:“Joey!”
舞台下方是表演用的深槽水池。
跌下去的一瞬, 她看见男人从那一头紧张地飞跑而来, 面容从她眼前极快闪过。紧接着, 世界开始旋转,倾倒, 天顶打下的聚光在视野炸开,叫人头晕目眩。
她跌进了一片冰冷的水池中,激起的巨浪将她整个吞没,人群喧杂声被隔绝在水面外, 经过水声过滤变得混沌遥远,像是老式天线收音机发出的沙哑叫鸣。
水涌入她的口鼻,她无法呼吸,本能的求生意识让她在水中胡乱划动四肢。
焰火装置点燃了舞台天棚, 会场电源被临时切断, 四周陷入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
脑海里突然闪过那晚梦境的画面。
轿车在深夜的大马路上疾驰,被高速行驶的货车迎面撞上。车头严重凹陷变形, 裹着浓烟滚落山崖。
她被牢牢卡死在安全带里,身体像一只无力的小皮球, 随着轿车的跌落旋转,翻滚,下坠——
海面被重物砸起巨大的浪花,海水从四面八方疯狂涌入,咸咸腥腥的味道灌满鼻腔。她掉进了海里,内心恐惧,惊慌,仅存的一点意识让她拼命挣扎,小小的胳膊和腿在水中挥动——
好不容易,她从座椅里脱离,挣扎着想游出水面,有人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重新扯入水中。
她被拉拽着,猛力一咳,肺里灌入一大口海水。
大脑因为缺氧变得混沌,身体逐渐丧失了力气,她被拉扯着,一直向下沉,向下沉
恍惚间,她仿佛看见不远处车灯斜照打入海面,视野被破开一道明亮的光路,有人纵身跃入水中,掀起一连串的水花和泡沫——
“Joey!Joey!”
好像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是谁?
“Joey!”
乔伊艰难地睁开一丝眼睛,四周已经恢复光亮,强光如瀑布般从舞台上方倾泻而下,男人宽阔的肩膀逆光挡在她眼前,投下一片深邃的影。
他浑身湿透了,衬衫马甲紧紧熨帖着线条紧实的胸膛手臂,水珠从他湿漉漉一簇一簇的发梢成串坠落,眼眶被水浸润泡过,微微发红。
她开口想说话,喉咙却被什么卡住,胸腔猛烈地起伏,翻身一咳,吐出一大口水。
身体好像渐渐在回温,有人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眼前灯光过于强烈,男人俊朗的面容被打上了一层朦胧的薄影,看不真切。她意识太过混沌,分不清到底是在梦里还是真实。
她眯起眼,想要看清他的模样。
手臂吃力地从身侧抬起,缓缓地,缓缓地,想要抚摸他的脸颊。
指尖触上的一瞬,肌肤之间亲昵的温度提醒了她这并非梦境。她突然安心下来,唇角极淡地弯起,轻声说:“是你啊”
在她手臂重新无力垂落下之前,封彦抓住了她。
他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侧,眸光深处微微颤动,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痛。
“嗯,是我。”他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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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于乔小姐曾经在车祸中受过伤,又目睹了双亲的身亡,这件事对她精神上造成了很大的伤害,所以她潜意识出现了选择性遗忘。”张医生说,“当她再次遇到类似创伤性事件场景时,身体仍然会产生应激反应,也就是我们俗称的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
封彦朝门内望去,女孩子躺在被窝里,嘴唇微微翕动,无意识地呢喃呓语,睡得很不安稳。
他说:“你的意思是,她会记起以前的事?”
张医生多年一直作为封家的私人医生,对当年的事也大多熟知。
“她落水后出现过短暂昏迷的现象,很可能和当年车祸坠海的事情有关,这说明她的应激障碍一直存在。”
封彦有片刻意味不明的沉默。
张医生犹豫道:“其实那么多年过去,外界的流言从来没有停止过。乔小姐也长大了,她应该有知情的权利,我想您和她说实话,她会理解”
“她不会相信的。”封彦说。
“可您当时”
封彦静静看着屋内的女孩子,语调很淡:“她是一个很单纯的人,不会把问题想得刁钻复杂。如果事情的真相是这样,我不想伤害到她。”
见状,张医生几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叹了口气,离开了。
封彦进了屋,将房门轻轻掩上,走到床边。
女孩子仍在熟睡,却睡不安稳。眉心拧得像一团小麻花,长长的眼睫像蝴蝶一样覆在下眼睑,随着她梦中的呓语微微细颤。
封彦无声看了她很久,前额滑落的碎发遮住了他此刻的神情。他在她身旁坐下,用指腹抚过她眉心的折痕,动作很轻。
“哥哥救我”
她细细碎碎地呢喃着,声音低得叫人听不太清。脑袋在枕头上不安地左右摆动,像是在水中痛苦的挣扎。
眼泪溢出她的眼角,顺着脸颊滑落。
封彦微怔。心底某处最柔软的地方,突然用力塌陷进去。
他伸手托住她的后背,将她整个儿抱起揽入怀里,仿佛在安抚夜晚闹着脾气的孩子,隔着被子拍抚着她,“好了,没事了。”
她渐渐从梦魇中转醒,眼角还噙着湿润的泪花,灯光滑进她涣散的眼眸中,水光破碎,让人有一瞬竟觉得不忍疼惜。
乔伊朦朦胧胧地,有种半梦半醒的不真实,辨认了好久,好像才终于认清了他。
“封先生。”她轻声喊。
“嗯。”封彦应着,指尖拨开她前额因为汗水涔湿而有些微乱的发,安抚般地,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人在初醒的时刻是最为脆弱的。乔伊忽然怎么也忍不住了,喉咙里呜咽了两声,扑上去抱住他的脖子,哽咽地说:“我做了个好可怕的噩梦,吓死我了!”
封彦声音也不由轻了,安抚着她,“只是梦而已,不要多想。”
乔伊哭得脊背一抽一抽的,像只毫无安全感的小兽,抱紧了往他怀抱深处钻,“可是那个梦好真实,一点都不像假的!”
封彦没说话,任由她这样抱着,眼泪把他的衣襟打湿。手心一下一下地,轻轻地隔着被子拍抚。
她哭得眼睛和鼻子都红红的,像只惊慌失措的小兔子。有好一会儿,房间里安安静静的,只有女孩子细细碎碎的呜咽声,和男人温柔的安抚。
等到不知道过了多久,乔伊终于从刚才的噩梦中走出,脑袋也渐渐清醒过来。
她突然反应,自己刚才竟整个人主动地蜷在他怀里,脸颊一直往他颈窝那儿蹭
乔伊后知后觉的羞耻心发作,脸颊蹭一下烧红到耳朵尖,从他怀里飞快钻出,扯着被子躲到床角。
露在外头的十根脚趾头也一蜷,蹭着床单缩进被窝里。
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只露出半张脸和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打量他。
封彦对她这副反应再熟悉不过,他上了她一回当,绝不会再有第二回。
封彦拎起刚才被她充当鼻涕巾而惨被哭湿的衣领,挑眉道:“这是用完了又打算不认人了?”
乔伊脑袋一个激灵,直觉这人肯定想找机会算账。整个人往被窝里缩了几分,支吾回避道:“什么用完了又打算不认人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她装傻充楞,他却不会再给她这个机会。
封彦倾身上前,掀开她的被子,眼疾手快地要把这根倔强扎坑的小萝卜连根拔出。乔伊心头一惊,知道这人的意图,手脚并用赶紧溜下床。
还没跑出几步呢,脚脖子却被他攥住,往回一带,一整只揽进了怀里。
没了棉被的阻隔,两人的身体肌肤亲密地熨帖在一起。
乔伊眼睛都瞪圆了,手指头紧紧巴拉着他的衣领,心跳到嗓子眼,声音不觉低弱下来:“你”
封彦指尖缠了缕她的发,别到她耳后,“睡醒了就跑,用完了就不认人小姑娘,这事情干的是不是不太道德?”
乔伊脸羞得涨红,身板扭动着,后背却被他紧紧扣住,压向他的胸膛。
她动不了了,羞耻慌乱,“谁、谁用你了!”
封彦挑眉,清黑的眼里带着隐笑,“没用过,嗯?”
他话音尾调故意拉得悠长,轻佻缓慢,乔伊脑袋一炸,发觉这人在某方面实在是记仇得令人发指。
她脚底半空打了个旋,指尖勾到地板就想跑,可腰被扣着,刚分离一点便又被他带回。
她一个踉跄,手隔着被子摁在了底下硬朗鲜明的轮廓上。
封彦眸光深了深,压沉了声在她耳边道:“怎么就往这儿摸了?”
乔伊心尖儿都在发颤,瑟瑟想把手缩回,手腕却被他抓着,绕开被子和裤料的阻隔,轻轻放在上面。
腹肌之下,人鱼线之间的地方。
手被带领着圈紧牢握,上下滑动。
掌心滚烫滚烫。
她的动作略略生涩。
封彦端详她发红发烫的脸,没有给她逃避的机会。微哑的嗓音熨在她耳畔:“怎么害羞了,要我教?”
乔伊羞耻得说不出话,刚启唇,却被他用吻堵住。
封彦抱着她,欺身将她压在床上,她被他亲吻着,脑袋渐渐意识不清了,整个人像坐上山车般震荡着,漂浮,那种不真切的梦幻感让她晕得厉害。
等在反应过来时,两人身上的衣衫已然尽数褪去。
男人的肌背紧实有力,她的光洁白皙如牛奶,交叠在一起,他身体温度滚烫像是火烧。
最后一丝仅余的意识残留间,乔伊双手抵住他的胸膛,声音低低弱弱的:“不行”
他的呼吸在她耳侧,压抑低喘,“怎么?”
乔伊抿了抿唇,终究还是说出了口:“上次我是脑子不清醒,一时鬼迷心窍了”
她逃避着扭开脸,她想要,可她又不安害怕,眸光和他对上,闪缩一下,飞快逃开。
封彦却攫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颊掰过来面对他。
他好像有点生气了,双眸眯起:“上回是鬼迷心窍,脑子不清醒。那你现在算是醒了?”
乔伊瑟缩在他怀里,一时倔强不肯服输,赌气道:“醒了。”
她抿紧着唇,小拳头也收得紧紧的,神情倔强。偏偏白皙脸蛋上还挂着刚才可怜兮兮的泪痕,像只小花猫似的,叫人忍不住地心疼。
封彦看着她,眸光很深,细细端详她许久。
不知是房间的灯光过于柔昧,抑或是夜晚总是能轻而易举地降低人心中的防线,他已没那个耐性等她主动向他服软。
他终于败下了阵,眸光颓然变得温软。
他俯身,在她耳边轻轻地道:“可我还不想醒,你说怎么办?”
第36章
乔伊觉得自己再一次低估了这个男人凑不要脸的程度。
欲擒故纵, 若即若离, 话总是说到三分面上, 绝不说全,七分留她自己猜测,叫她心痒难耐, 忍不住主动开口向他索求。
她蜷在他身下,小巧的鼻尖上凝了一层细细的汗珠。脸颊憋得像一只烧红的小火炉, 羞耻地想拿枕头遮住自己的脸, 却被他攫住下巴掰过来面对他。
他的指尖潮湿润泽, 有她自己的味道。
封彦说:“Joey,看着我。”
乔伊抿紧唇, 眼里有一瞬惊慌,羞于被他这样毫无遮掩地看个透彻,想逃避,可视线却挪移不开。
心脏过速运转, 身体温度高得像是要烧起来。
两人距离极近,鼻尖几乎贴着鼻尖,炽热呼吸止不住地交缠。
封彦低头亲吻她,唇舌强势不留余力, 轻易便撬开她的齿关。
他喜欢占据上风, 站在高高主导的领地,每一步走得明确分明。他要看见这双倔强的眼睛里为他染上欲望渴求的光芒, 看她被他翻来覆去地撩拨变成泥泞一片,蜷在他怀里屈服地向他求饶。
纤细小腿男人架在小臂两处, 朝旁侧分压到极致,灯光流泻下,女孩子白皙的身体像一条光溜溜的小鱼。
空虚交缠着快意的刺激在脑海内迅速汇聚成致命的暗河,汹涌地淌遍全身,任由他用灵活的翻覆推至顶点,眼看着羞涩的含苞变成蔷薇怒放,洒上晶莹的薄露。
快要抵达时,他却倏然抽离。
反复几次,折磨得她几乎崩溃。
乔伊小腿被他架着,想挣脱却逃不开,徒劳在半空踢蹬,“你变态!”
封彦扣住她不安分的脚踝,以压制的姿态俯瞰打量她的崩溃羞耻,语调悠长恶劣,游刃有余:“以后还跑不跑了?”
乔伊紧紧抿住唇,以免自己崩溃之时胡言乱语地回应什么。她誓死不屈,眼尾微微发红,羞愤地瞪他。
封彦眯起眼,觉得她这副倔强又委屈的模样竟有种说不出的可爱。他一时没了和她耗下去的耐性,屈膝半跪,扣住她的双腿向前折叠,身躯沉入到底,坚定而深地用力——
“说话。”
他的气息覆在她耳旁,压抑滚烫,仿佛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魔力。
“呜——!”
他突然动作,她难免承受不住,可身心又沉迷于这份巨大的满足。指尖寻求安慰地抠进他的肩膀里,忍不住呜咽出声。
“还跑不跑了?”
他的动作如同狂风暴雨般汹涌猛烈,深入到底又高高拔离,每一次重新落下,都不偏不倚地捣在她最为柔软的深处。
她被折磨得无法思考,脊背反复摩擦着床单,听见床板不堪重负地发出吱呀抗议。越过男人坚实有力的肩膀,水晶灯折射的碎光叫她头晕目眩。
她招架不住了,身体化成了一摊软泥,不自觉地整个儿攀上他的身。
“不不跑了呜”
男人终于听到了满意的回答,命令般强势的吻随着她娇娇的嘤咛温柔下来,亲吻她细汗涔涔的额头,眼睛,鼻尖,辗转来到她嘤嘤呓语的美妙嘴唇。
她脑袋晕乎乎的,觉得自己又一次跌进了他的温柔陷阱里,她深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这一刻她却不愿清醒。
乔伊下意识环住他的颈脖,迎合地与他亲密交缠。
那刻来临时,挂在他臂弯里的小腿忍不住地绷紧,十根脚趾头也朝后蜷成没有安全的一小团,混沌地低喊他的名字:“封彦——”
封彦被刺激得瞳孔一暗,托起她的后背,让她和自己贴合到最深。
她在他怀里颤动着,从脚尖儿到心尖儿都收到了最紧,每一次的镶嵌咬合严丝合缝,没有留给他半点离开的机会。
他被牢牢夹住,紧绷克制着,咬紧的齿间忍不住逸出沉抑悠长的喟叹,也全数交泻给了她。
乔伊大脑有一瞬失去意识的空白,身体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等待余韵褪去,男人仿佛安慰一个孩子般轻轻拍抚她的后背,将她放回床上。
浴室水流声传出,男人的身影衬着灯光映在半透明的玻璃门上,躯体硬朗有力,肌肉纹理寸寸分明,无一不提醒着她刚才被他恶劣的折磨口不择言的事实。
乔伊呜嘤地嗷叫一声,趁他还在冲洗的时间,身体一滚钻进被窝,被子拉高遮住头顶,再次把变成自己一只疯掉的鸵鸟。
封彦从浴室出来,看见圆滚滚缩在被窝里的那一小团,不禁觉得好笑。他把擦拭头发的浴巾扔到一旁,走过去试图扯下她脑袋上的被子。
“我看你这喜欢躲被窝的毛病是改不了了,出来。”
“不出来!”
她羞耻地往被窝深处滚,声音闷闷地隔着棉被传出,任他怎么哄也不听,是真没脸见人了。
封彦说:“晚上还没吃饭。带你去吃饭?”
“不吃!”
“不想吃饭的话,我让人送甜点上来?”
“”
“草莓慕斯,草莓酸奶冻,草莓巧克力蛋糕卷,草莓泡芙和草莓马卡龙?”
“”
食物诱惑对她异常奏效。
乔伊愤然拉开被子,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小脸憋得通红,支吾好久,才慢吞吞地蹦出一句:“你这人怎么老这样啊。”
她这语气半分娇嗔半分责怪,让人较真不起来,只想用力地欺负。
封彦挑眉,“我哪样儿了?”
乔伊目光闪缩,细声嘀咕:“不是用食物诱拐我就是用肉体诱拐我一点诚意都没有。你这是犯规。”
封彦品味着她话中意思,好笑道:“身体力行了,还不够诚意?”
乔伊恨恨地瞪他。
封彦无声弯了下唇。觉得再逗下去她铁定得炸毛,最后得耐着性子顺毛的工作还不是他自己。
他看她半会儿,忽说:“回国以后,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吧。”
乔伊脸颊红了,心头浮起一小丝悸动,面上却不肯表露,只哼唧道:“在公司要见你,回到家还要见你,你老这么凶巴巴的,我才不要。”
封彦捏住她的两颊,往中间一挤,她的嘴唇像只金鱼一样嘟了起来。
他低头吻她一下,对上她羞赧怯缩的神情,眯起眼道:“白瞎你这么软的嘴,专爱捡硬的话说。”
乔伊被他捏鼓着脸颊,说话含糊不清:“嫌硬你不要亲呀!”
“忍不住。”他说。
乔伊顿时静音了。
眸光深深交缠着,夜晚的灯光也变得迷离温柔,洒在彼此相视的眸间,波光流转,情愫暗淌,仿佛某种不言而喻的承认。
封彦看着她,问:“还记得餐厅里你跟我说的话?”
乔伊有几秒微怔。随后,她点了点头。
那时在音乐餐厅内,她对他说:喜欢是一种感觉,你看见她就会开心,看不见她就不开心,只想和她待在一起,换成其他任何人都不可以。
他的目光静静流淌在她的面容,那一瞬,四周万物仿佛都突然安静,只听他在她耳旁悄声说:“看见你,我会觉得开心。”
第37章
第二天早上, 乔伊在他的卧室里醒来。四周是陌生的装饰, 摆设, 被窝里的气息却熟悉,温热。
晨光穿过窗纱,一丝暖意慢悠悠地爬上她的脚踝。她舒适地蜷在他怀里, 悠悠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身体一滚, 换了个姿势, 纤细小腿与他的缠在一起。
她一贯喜欢赖床, 封彦却惯了早起,生活习惯十分严谨克制。感觉他动一下要离床, 她不乐意了,胳膊也勾住他的脖子,手脚并用的,像只小树懒一样牢牢挂上去。
也不知她到底是醒了还是没醒, 眼睛是闭着的,小嘴却还会咕哝:“不准走,你敢走!你敢!”
封彦哭笑不得,这招却对他异常受用, 被她缠得一动不能动。他耐下性子哄她, 胳膊给她当枕头。她像是极为没有安全感的小孩子,非得抱着什么才能睡得着。
嘴巴里嘀嘀咕咕的, 无意识地说着梦话,小脸在阳光倾洒下显得白润剔透, 像一颗鲜嫩透粉的清蒸小丸子。
封彦静静看着她睡颜,忍不住低头亲吻她。
她低低呜嘤了一声,有种美梦被打扰的不满,扭动身板想缩到被窝另一角。封彦却被她一系列的小动作弄得心猿意马了,索性横竖睡不着,把她又摁在身下嘤嘤呀呀地折腾了一番。
等她一个回笼觉再睡过去,人便踏实了许多。
从浴室冲洗出来,陆沉已在会客厅等他。
封彦走到冰箱,拿了瓶矿泉水拧开,仰头喝了几口。
“人抓到了么?”他问。
陆沉:“那人是混在杂技演员里进来的,昨晚趁乱弃车逃了。码头已经禁止出船,他走不了,应该还在岛上。”
封彦说:“封锁岛屿,上岛的宾客逐个排查,在抓到人以前,谁也不准离岛。”
“是。”
陆沉应着,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欲言又止。
封彦问:“你还查到了什么?”
陆沉思忖片刻,道:“贝沙岛尚未对外开放,除了特邀上岛的宾客,其他人无权进入,这个人一定是可以接触到内部安排的人。签约仪式上到处都是媒体安保,他无从下手。恰好昨晚拔隆达临时起意宴请宾客,他便找准了时机。”
“近期风声最大的——”
封彦眯起眼:“你怀疑是宋家人干的?”
“宋凌在国外留学时玩过一段时间摩托运动,杂技表演的程度他完全可以驾驭。”陆沉说,“宋百诚去世后,宋家人闹得四分五裂,宋凌又欠了一屁股外债,早就看我们不顺眼,估计是想找机会拿回宋氏决策权。”
封彦冷笑,“就怕他没这个能耐。”
陆沉道:“另外,老爷子在国内听说了这件事”
“不要惊动老爷子。”封彦说,“老爷子一直反对收购宋氏,心里对宋百诚的三个儿女有愧疚,这件事会叫他为难。”
陆沉不可置否,只说:“我会尽快抓到人。”
乔伊迷迷糊糊地醒来,看见封彦从会客厅上楼。
她眉心浅浅皱着,有一丝睡醒找不到人的不悦,小兽般低低地唔哝了声,揉眼睛看他,“你去哪啦?”
封彦在床边坐下,抚摸着她柔软的发,“不多睡一会儿?”
他衣着整齐,应该是很早就醒了,回笼觉睡得不算深,乔伊也隐约听到楼下有交谈的声音。
“刚才陆沉来了吗?”她问。
“嗯,交代工作上的事。”封彦说,“起床,我陪你吃早餐?”
乔伊点点头,胳膊从被窝里伸出一只,屋内开了冷气,凉意一下子贴上皮肤。她昨晚被他折腾得没有力气,什么都没穿就这样睡了。
她露在外边的胳膊又迅速缩回被窝,把被角向上拉严实,遮住自己的肩膀和脖子,脸颊不住地红了,瞪着他:“你你转过去啊。”
封彦觉得她这副又羞又愤的小神情真是百看不厌,无声弯了下唇,起身去衣橱那边换衣服。
趁他转身时间,乔伊赶紧抱着被子从床上爬起。
她手慌脚乱地套好上衣,四处翻找,“我内裤呢?”她茫然地问,“你昨晚扔哪了?”
封彦微仰起头解开领口扣子,回想自己昨晚顺手而为的动作,指了下沙发那头。
乔伊翻开沙发垫子,果然,昨晚被他吻得晕晕乎乎后,这个男人便顺手扒拉下她的内裤扔到一旁。
“变态!”乔伊想起这人的恶趣味,憋着通红的脸愤愤嘀咕。
封彦觉得好笑,想说点什么,刚回头,她眼睛却倏地瞪大了,红晕刷的一下冲上耳朵尖,左右不肯给他看见,迅速转身,脚往地上乱蹬两下,把内裤提上去,半边白嫩圆润的屁股蛋儿在空气里颠颠的。
封彦心情异常地好,她不让他看,他便假装没看见。这人跟只脾气暴躁的小奶猫似的,呲多了容易反弹,回头恼羞成怒了非得扑上来挠他几回。
这几天一直住在岛上,乔伊吃腻了酒店早餐,懒得再往外跑,从冰箱翻出鸡蛋吐司,打算自己烤个面包。
她把烤好的吐司拿出来,舀了勺草莓酱在上边涂抹,被人从身后抱住。
男人换了身柔软的居家服,从料子到他的胸膛都是柔软温热的,熨在她的后背。他下巴恰好搁在她的发顶上,双臂从身后环着她的腰,轻轻向后一带,将她拢进怀里。
乔伊抹草莓酱的手顿住,昨晚睡觉他也是这样抱着她的,唇角便忍不住弯起一抹弧度。
封彦俯下身,亲吻她的鬓角,脸颊,白软的耳廓和耳垂。细吻落在她的颈脖,逐寸逐寸往下游移,贪恋她的温软和味道,单纯不含任何欲望的,自然而然的亲昵。
他的吻又轻又柔,气息一丝丝地贴在她肌肤上。乔伊笑着缩起脖子,“痒哈哈痒”
她本能往他怀抱深处钻,却惹得他更不愿意松手。
乔伊做好一份三文治,吐司烘烤后带着独特的松软微焦,夹着香喷喷的鸡蛋和火腿,再抹上一层甜甜的草莓酱,可口诱人。
她问:“你要吃么?”
“嗯。”封彦应。
她踮起脚尖,把三文治送到他唇边。
封彦低头,咬了一口。
“好吃么?”她问。
“好吃。”他说。
乔伊心满意足了,嘿嘿笑了下,专心啃手里的三文治。唇边沾了一点儿面包屑,封彦伸手替她抹去。
“明天我会安排私人飞机送你回国,这段时间尽量待在酒店不要外出,如果实在想出去走走,我会安排保镖跟随。”封彦说。
乔伊咬三文治的速度放慢下来,直觉问:“是因为昨晚杂技表演的事故吗?”她回想当时的情景,犹豫道,“骑摩托的那个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前两天的签约仪式,有个服务生撞了我一下,我那时就觉得他很眼熟后来他骑摩托车撞过来,我看见他在头盔后面的样子。”她说。
封彦神情微凝,“是你在医院里看见的那个人?”
他这样一提,乔伊突然记起了。
她错愕,“是宋百诚的孩子?”
封彦说:“事情陆沉还在查,岛上监控录像不完善,我们没有切实证据。但除了他,应该不会有别人。”
乔伊脑海闪过头盔后那双发红狰狞的眼睛,浑身发寒,宋凌果然也跟到了泰国。摩托的瞬时车速可以达到80公里,迎面撞上的后果不堪设想。
“因为风向收购了宋氏?”她问,“那陆沉抓住他之后,要怎么处理?报警吗?”
封彦道:“昨晚是拔隆达的私人邀请,岛上除了受邀宾客,没有随行的媒体记者。风向刚刚收购宋氏,股价正是上升的时候,这时候传出风波会让股民对我们失去信心。昨晚的事,对外我们只会宣称是设备事故。”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那就这样放过宋凌吗?”
封彦道:“宋凌以前仗着宋氏背景惹了不少仇家,现在又身负外债,想要处理他,不一定非得亲自动手。”
光是媒体知道的,宋凌至少背了上千万的债款,那谢被曝光的,以债抵债利滚利的高利贷不知道还有多少。
宋凌失去了宋百诚的庇护,又和两个姐姐闹翻,早已无力还债。
现在那些债主被惹恼了,满世界都在找宋凌,如果此刻把他的藏身地点暴露,即使他们不动手,有的是人替他们收拾宋凌。
乔伊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宋凌落到仇家手上,下场可想而知。虽说他在岛上趁机闹事,他应该得到惩罚可事情的起始,到底还是因为风向强行收购宋氏所致。
见她突然不说话了,封彦把她揽进怀里,问:“怎么了?”
乔伊莫名有些不安,说不清是因为他刚才的那番话,还是直觉认为这件事不会就此平息。
她抱住他的腰,脸埋在他的胸膛里,想试图寻求一些安全感。
“我只是觉得会不会太狠了?”
封彦问:“你同情宋凌?”
乔伊摇摇头,“我不是同情他。”她说过无论怎么样,她都会站在他这一边。只是她无法解释心头那点毫无来由的不安和慌张,“可能事情还有其他的解决办法?”
“如果宋凌不上岛闹事,也许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现在放由他继续,只会给自己留下麻烦。”封彦说,“人总得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相应的代价。”
乔伊不说话了。
宋百诚年事已高,生意上的眼光早已不如年轻人,宋氏被收购未尝不是更好的发展。只是他处事手段向来果断果决,宋家和封家又曾经存在交好关系,强行收购一事,未免让外界他觉得太过不近人情。
有的时候,她觉得他近在咫尺,可有的时候,她又觉得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乔伊不由抱紧了他的腰,仿佛想要一直牢牢地抓住他,想和他在一起,倚赖他身体的温暖来驱散自己心头的疑虑和不安。
封彦抱起她走向卧室大床,低头亲吻她。
她今天也格外主动,挽着他的脖子,讨好地回应他的吻,身子也贴近与他靠在一起。
他的身躯强硬,坚定,足以把她心头的空虚和不安整个儿填满。
她沉迷于这份炽热的缱绻,像吸食鸦片般叫人难以自拔。她难得没有因为羞涩而回避他的眼睛。身体和目光都与他深深纠缠着,仿佛想从他此刻的神情中辨析出什么。而他的眸光太深,她终究看不穿唯独他的欲望化作细致的吻落时,温柔得叫她几乎融化。
她心尖儿一颤,一时宁愿忘掉那些不安;此时此刻,她只想全副身心地,信任交托给这个男人。
渐渐地,她不自觉攀紧他的腰,在他怀中呜嘤低唤。
她太累了,蜷起的身体像一个缠人又爱撒娇的婴孩,封彦抱着她,心头某处像浸水般柔软。
“Joey.”他唤。
“嗯?”她迷迷糊糊的,不知是否已经睡着,只剩潜意识还在回应。
封彦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对她说:“我不会让任何人有伤害你的机会。”
-
“你是谁?!你们想干吗!放开我!”宋凌剧烈挣扎,手臂被人扭到后背,牢牢锁死。
肖楠抠住他后脑勺的头发,把他脑袋用力摁在桌板上。
砰的一声撞响。
肖楠警告道:“别乱动啊。”
游艇驶到海中央,四处都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这里离岛十几公里,还未完全开发,处于无人知晓的地带。
快艇拉拽着水上表演人员在海面飞驰而过,浪花飞溅,人踩在冲浪板上,不断做出腾空翻滚的惊险动作。
身段娇柔的比基尼美女像蛇一样柔软地缠在男人身上,娇媚讨好,给他喂水果,酒水,低声欢笑。
石钟瀚墨镜后的眼睛微微眯起,享受地拍了掌女人的臀,暧昧道:“你会冲浪?”
女人娇笑,“会呀。”
“那让快艇靠过来。”石钟瀚下巴点了点海面的方向,“你上。”
女人讨好地用柔软蹭着他的胸膛,“有没有什么奖励?”
石钟瀚对待女人向来豪爽。他抽了一叠两万的现金,甩在桌面:“去,翻几个跟斗给我看看,我满意了,这些都是你的。”
女人笑着要起身,石钟瀚一把揽住她的腰,“等一下。”
他指尖在她颈后的系带一勾,女人身前那片薄薄的泳衣料子翩然飘落。
石钟瀚说:“穿着衣服冲浪有什么好看的?脱光了去。”
“行~”
女人毫不顾忌众目睽睽之下,边走边脱,直到光溜溜地无遮无掩,纵身跃入海里。
她哪里会冲浪,在冲浪板上站也站不稳,整个人趴在水里,快艇拖拽着,她一下子像狗啃泥般朝前扑,一下子又像死鱼般朝后仰倒,迎面而来的海浪把她精致的面容冲得扭曲变形。
石钟瀚在船上哈哈大笑。
他抓起刚才那叠钱扔海里,“给你了!蠢得跟头猪一样!”
看腻了美女在海里赤。裸的肉体,石钟瀚摘下墨镜扔到一旁,意兴阑珊地打了个响指,让服务生过来给他倒酒。
宋凌顿时认出他的脸,“我知道你,钟衡集团石钟瀚,前段时间和封彦竞争贝沙岛项目,结果没争过他!”
他挣扎扭动,却被肖楠按得更紧。
宋凌死死盯着他,“你想对我干什么!”
石钟瀚眯起眼打量面前这个丧家犬般只配给他舔鞋底的男人,提到封彦,他的心情并不是很美妙。
他刚起身,撞上给他倒酒的服务生,酒水洒了他一身都是。
石钟瀚顿时杯,抓起酒杯往地上一砸:“操。你妈!没长眼是不是?”
服务生吓得面色铁青,匆匆道歉退开。
肖楠拉紧宋凌的衣领,勒住他的脖子。束缚的窒息感让宋凌全脸憋红。
肖楠道:“知不知道现在封彦命人封锁了整座岛屿,满世界都在找你。要是没有石先生救你,你真以为自己是走了大运,还能看到明早的太阳?”
石钟瀚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摆摆手,“肖楠,我以前怎么教你的,对客人要温柔一点。你这么凶,把人吓坏了可怎么办哪。”
肖楠摁着宋凌的脑袋,警告:“老实点。”
他缓缓松开手,宋凌咬牙憋了口气,看准时机,出拳朝石钟瀚打去。石钟瀚早有预料,仰头一避,一脚后踢把宋凌架在墙上。
宋凌胸口剧痛,猛烈咳嗽着,石钟瀚那一脚不偏不倚,几乎要把他胸骨踢碎。
石钟瀚冷笑:“小朋友,想跟我玩阴的,你还不够格。你哥哥我当年在越南把人头当球踢的时候,你还在你爸爸怀里喝奶呢。”
宋凌说不出话,胸口被石钟瀚用力踏着,呼吸极度困难。
眼看宋凌快要憋死,石钟瀚冷哼一声,松开了脚。
宋凌顺着墙壁无力地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左右都被保镖看守。
石钟瀚回到沙发坐下,理了理刚才因为踢人而略微凌乱的衣领。从水果盘内拿起一只苹果,用小刀慢悠悠地削着,“我也不知道该说你胆大还是太蠢,想报仇也不懂得挑个好点的时机。贝沙岛是封彦的地盘,这上面到处都是他的人,以他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都不用发话,一根小指头就能把你摁死。”
宋凌猛地咳了几声,气虚道:“我和你不熟,你为什么要救我?”
“诶——这个问题问得好。”石钟瀚指尖捏着刀柄,极为有耐心地,苹果皮随着他转动的手腕逐寸逐寸滑落剥离,“我也是看你可怜,好好的家族企业,说收购就被人收购了。要不是看在以往封家和宋家交好,宋世伯能对封彦一点防备都没有?”
宋凌被说中痛处,神情恨恨。
石钟瀚说:“虽说以前钟衡和宋氏也存在竞争关系,但今时不同往日,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宋凌问:“你愿意帮我拿回宋氏?”
石钟瀚嗤了声,一刀把苹果劈成两半,扎起一块投嘴里,“你是不是吃大头菜吃多了,青天白日的跟我说梦话?知不知道要和风向打收购战,我的身家每天得乘亿的蒸发?”
“况且以我对封彦的了解,他得不到的东西,就算毁了也不会白白送人。左右都拿不回来,这笔钱我不如直接扔进海里,还能听到扑通一声。”
宋凌知道宋氏被夺走已是定局,可他心头咽不下这口气。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
石钟瀚下巴指了指面前空杯,示意服务生倒酒。
他倚在沙发里,闲闲懒懒地道:“你们宋氏的招牌我没兴趣,但有一点我和你有共识。风向在国内龙头位置坐得太久了,我看封彦不是太顺眼,特别想看见他从神坛跌下来,一败涂地,永不翻身。”
石钟瀚抿了口烈酒,舒畅地眯起眼,“想想就他妈爽快。”
宋凌不是没听说过石钟瀚的行事作风,深知他不会是一个绝佳的合作伙伴。但他的确已经走投无路。
宋凌问:“你想我做什么?”
话入正题,石钟瀚做了个手势。肖楠从旁侧递过来一份文件。
石钟瀚翻开,推到宋凌面前。
“不要说我不帮你,你跟我合作,我替你解决国内债款,很公平。”
那是一份发黄的旧报纸,报导了十五年前沿海公路一起严重的交通事故。
宋凌迟疑:“这是”
死亡人名单那一栏,姜腾,温慧,姜涵这几个名字,他有种说不出的眼熟。
石钟瀚说:“听闻你们家和封家是世交,也就是说很早以前就认识了。你应该也听说过,风向最早并不是独资企业,除了现在的董事长封弋外,还有另外一个合伙人。”
宋凌想起来了,“你是说,姜泓?”
石钟瀚道:“1977年,封弋和姜泓共同创立了风向,后来87年时姜泓曾提出让风向上市,但遭到封弋反对,两人谈判破裂,不欢而散。”
“这件事闹得很大,当时有媒体曝光说姜泓为了逼封弋做出决定,扬言要卖掉自己手上的股份。而封弋为了阻止风向落入旁人手中,软禁了姜泓的亲孙女,逼迫姜泓签股权转让书。”
宋凌说:“我的确听说过这件事。但早在十几年前,姜泓就再也没出现过大众视野里”他回想着,“好像就是这宗车祸发生之后。”
“那个年代媒体的影响力远不如现在,加上封家向媒体施压,很多事都只成了口耳相传的闻言。”石钟瀚点了点报纸上那宗大字鲜明的车祸报导,“但这宗报导可以证明,就在封家和姜家僵持最厉害的时候,姜家的人几乎在车祸中死绝了,只剩下姜泓一个人。而姜泓受到打击太大,之后也无力再管风向的事,就此退出风向核心管理层。”
宋凌没听明白,“这也只是他们两家内部的纠纷,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听我说完。”石钟瀚道,“关于这场车祸,报导上写的死亡人数是3人。但实际上当年的车祸现场,警方只找到了一对成年男女的尸体。”
“车祸发生之后三天,警方在海里打捞,并没有找到姜泓的小孙女。后来因为时间太久,又是车祸坠海,大众也都默认为姜涵也死在了当年的车祸里。”
“直到几个月前姜泓去世,他留下了一份遗嘱,里面涉及到了他的财产分配。而这几年,姜泓名下的基金会也一直定期在给珠海的一户人家打款。”
宋凌说:“你是说姜涵没死?只是被姜泓送走了?”
“原本我不确定。”石钟瀚勾唇,“可姜泓去世没多久,封彦身边就多了个小姑娘,你说巧不巧?”
宋凌皱眉,“但你也无法证明她就是姜涵。”
“我让人去珠海查过这个女孩的家庭背景,她妈叫苏娴,是普通国企职工,身体原因根本无法生育。而这女孩在六岁以前的生活背景完全空白,干净得像是被人特意洗过一样。”石钟瀚说,“当年封弋很聪明,所有人都以为经济情势当红直上,蜂拥进入股市的时候,他却一力反对风向上市。后来事实也证明他的决定是正确的,87年股灾,大多上市公司不到一年便停牌收场。”
“但那时姜泓始终拒绝签署股权转让书,所以至今为止,风向在会计师事务所里登记的,仍然是封弋和姜泓两个人的名字。”
石钟瀚用布块慢条斯理地擦拭削苹果的小刀,“不要说哥哥我没有同情心,我最看不惯这种为了商业利益出卖盟友的事情。那女孩和你同病相怜,今天封彦不顾宋家情谊强行收购宋氏,十五年前,封弋为了逼姜泓让股,害得姜家家破人亡。”
“你说那小姑娘要是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份,会是个什么反应?”
宋凌舔了下唇,眸光暗下:“即使姜涵手里持有风向当年的股份。但封家掌握大局那么多年,也未必能够对封彦造成影响。”
石钟瀚嗤了声,眼神示意。肖楠走过来,提起宋凌的衣领,命令道:“站过去。”
宋凌想挣扎,却被保镖牢牢摁在门板上,顶着飞镖盘。
石钟瀚起身活动了下筋骨,眯起眼,手中水果刀在半空比划几下,尾端用力,便从指尖飞窜而出。
刀锋倏然割裂空气,擦过男人的发顶,正中红心。
柄部震动鸣响,锋芒泛着幽幽寒光。
宋凌脸色铁青,额角冷汗滑落。
“这两年我私下安排了不少女人去接近封彦,但都一无所获。他并不是个容易对女人动心的人。”
石钟瀚冷笑,“但封彦也是个男人,他再厉害,终究还是过不了美人关。”
第38章
回国后两人并没有多少相处时间, 乔伊要开始准备毕业设计, 每天在学校忙得焦头烂额。封彦则在洛杉矶总部基地, 和团队商讨7G研发事宜。
他向来工作忙,乔伊也不是不知道。只是两人分隔两地,各忙各的, 好不容易空出点时间想联系,她这头是白天, 他那头却是深夜了。
尤其临近情人节, 街上大小商铺都挂满了腻歪的粉色气球横幅, 校园里也满是如胶似漆的情侣,她一个人在画室从早待到晚, 再一个人孤零零地吃完饭回到公寓,心里难免有点小情绪作祟。
乔伊洗好澡躺在床上,抓着手机玩了会儿,忽然觉得干什么都提不起劲。叹气把手机扔到一旁, 趴在床上发呆。
月光越过窗棂,洒在书桌流莹剔透的玻璃小熊上。
里面的糖果她很早就吃完了,但这只罐子她还一直留着。
她想起什么,看看时间, 晚上十一点半。
纠结几秒, 她还是拨了通电话出去。
那头估计在忙,隔了好一阵子才接起。听背景声, 他应该在研究基地,会议室的声音被玻璃门阻隔, 隐约听见有人在讨论数据处理的问题。
封彦说:“Joey?”
男人的声音隔着遥遥一万多公里的距离,再加上电流过滤,听起来虚幻而不真实。可听到他的声音,乔伊就会觉得有安全感。
乔伊故意不说话,唇角却忍不住扬着,怀里抱着枕头,在床上欢快地滚了一圈。
她那边声响细细碎碎,封彦知道她在听,故意逗她道:“拨错电话了?我挂了?”
“你敢!”乔伊一骨碌从床上坐起,语气凶巴巴,瞪圆了眼威胁。
封彦说:“怎么这个点数还不睡?”
乔伊坐在床边,手指戳着那只玻璃小熊的肚皮,有一阵子闷闷没吭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咕哝问:“你周末能回来吗?”
“周末”
那头似乎有几秒停顿,听声音,像是在用指尖点着屏幕,不知道他在干吗。
乔伊心里有点小情绪了,知道自己不应该因为这种事跟他闹脾气。她比谁都清楚他那密密麻麻全年无休的工作安排。况且7G上市在即,这半个月他都会留在洛杉矶,没有意外,他应该不会提前回国。
可这周拈人节,她就是忍不住想问问。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和他的工作较什么劲,有点幼稚,就好像揪着他的衣领逼问他风向和她同时掉下水,他会先救哪一个这样无解的问题。
乔伊默不吭声地等他回答,暗暗在和自己较劲,又像是给他的考验。封彦目光落在手机日历显示的节日,唇边淡淡一弯。
“你想我回去?”他说。
乔伊脸颊微红,又不肯轻易承认,抱腿盯着自己的脚趾头,细声嘀咕:“那你回不回来嘛。”
封彦笑意更深,故意道:“现在还不能确定,得看到时情况。”
答得这么模棱两可。
乔伊心情郁闷,一时很有挂电话的冲动,噘嘴道:“哼,爱回不回。”
“生气了?”封彦问。
“没有,我哪有生气,我有什么好生气的,搞siao哦。”乔伊使出了否认三连,没留意电话那头刻意压低的轻轻笑意。
她说:“算了,工作重要,你还是别回来了。我很懂事的,能理解,真的。”
语气几分嗔怪几分闷气,听起来一点不像是字面上的含义。倒更像是:你回不回来?你不回来就永远别回来了。
封彦觉得好笑,故意慢悠悠地道:“小孩儿长大了,懂事了,我也觉得很欣慰。”
乔伊:“”
乔伊心情更加郁闷了。
乔伊不想跟他讲话了,听到有人来提醒他等下的会议安排,便说:“你去忙吧,我睡了。”
“嗯,行。”封彦愉快地说。
乔伊挂断电话,心情很沮丧。
她扔掉手机,愤愤盯着书桌上那只小熊糖果罐,用手指戳一下它:“坏人!”
-
情人节当天,乔伊忍不住每隔五分钟就看一下手机。
始终没收到他的消息。
是她自己让他不要回来的,可他居然真的就一点反应都没有,估计泡在工作的海洋里不亦乐乎,把她忘到九霄云外,根本连今天是什么日子都不知道。
这样一想,乔伊心头那点小情绪更忍不住闹腾了。
她躺在床上纠结来纠结去,横竖觉得咽不下这口气,可又拉不下脸主动给他打电话。气得把脸埋在枕头里哇哇叫,小腿一直踢蹬着床板。
心里又涌起一股把他拉黑删除一条龙的冲动。
手指头刚把他微信摁到拉黑键呢,乔伊忽然醒悟。
她盘腿从床上坐起,神情怨念:不行,凭什么就她一个人在这里生闷气。像上次那样,她觉得自己把他拉黑是够潇洒了,可封彦比她还潇洒,她躲在家里闷了大半个月,他就真能忙于工作,大半个月都不主动找她。
乔伊在心里想,她这回才不那么傻呢,她就是幼稚不懂事了,要把他拉黑,怎么也得先折腾他一番!
-
封彦下了飞机,和深圳研究中心边通电话,“最新的7G网络测试报告,晚点你们发给我。”
他走到停车场,老刘已在车旁等候。封彦把公文包递过去,边道:“行,暂时这样。”
挂断电话,老刘给他拉开车门,问:“我送您回公司?”
封彦说:“我等下有私人安排,自己开车去就行。”
“是。”老刘应。
封彦刚坐进车内,手机提示音响了。
是乔伊给他发的消息:
【封先生,我发烧了[大哭][大哭][大哭]】封彦拿起来看,还没来得及点开,对方又连着发了两条。
【烧得好厉害[大哭][大哭]】
【刚才量了一下,吓死我了,四十多度![大哭][大哭][大哭]】看见第一条的时候封彦不由皱了下眉,紧接着后面两条他唇角淡淡弯了下,不慌不忙地把安全带拉好,倒车出去,给她打了通电话。
那头很快接起来,气息蔫蔫沙哑,听起来像是重病在床命不久矣:“喂,封先生?”
封彦问:“怎么发烧了?”
乔伊说:“昨晚家里停电,被迫洗了个冷水澡。今早起来就发烧了。”
前边拐弯,封彦手搭在方向盘上,抹着划了个大圈。唇角止不住地上扬,顺着她的话问:“烧到四十多度?”
那头顿了一下,然后说:“是呀!”
他声音关切,确认细节:“四十几?”
乔伊底气虚了几分,咕哝了一下,说:“四十一。”
封彦点了下头,焦心道:“那是挺严重的。怎么办?”
“你什么时候回来呀?”乔伊问。问完她又马上大方懂事地补充道,“没事的,你别担心我,我吃点退烧药再睡一觉就好了。真不碍事的。也就四十一点五六度而已。你还是工作要紧。”
封彦唇角微翘,看了眼导航距离,慢悠悠地听她在电话那头念,想看看她还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乔伊突然开始剧烈咳嗽,嘶声喘息,顿时把重病在床垂垂危矣的形象塑造得鲜明生动。
封彦:“”
乔伊憋着脸用力喘了几口,哑着声,用尽毕生的演技说:“我吃药睡觉去了,你先忙吧。”
封彦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手搭在车窗,指尖抹了下扬起的唇,眼里笑意已是藏不住。他说:“行,那你好好休息。你等等我,我开完会就回来,加上机程大概就二十三四个钟头吧。”
“”
那头有几秒安静如鸡的静默,随后很是沮丧地“噢”了声,把电话挂了。
-
乔伊原本还在心里打算着,他要是回来得早,两人还能去看个电影,吃个晚餐,再压压马路。
结果一听他还得二十三四个钟头才能回来,乔伊顿时连吃晚饭的心情都没有了。
她没心思外出,挂断电话便喊了外卖,心情极度不佳,像棵被人踩了一脚的狗尾巴草,没精打采地趴在书桌上。
她默默在心里记恨他,咬牙切齿地折着幸运星。
折好一颗,扔进那只玻璃小熊的糖果罐里。
外头有人敲门。
她门没关死,只是半掩着,以为是送外卖的。她头也懒得抬,蔫蔫地说:“钱放那边桌上了,你自己去拿吧。”
对方没出声。
过了会儿,感觉那人进屋了,但不是朝餐桌方向走。她下意识转头看过去,突然被人从身后整个儿抱起。
她眼睛倏地睁大了,双腿在半空徒劳地划了个圈儿,轻飘飘落进那人怀里。她手臂抱住他的脖子,惊得连话都说不清:“你你怎么这么快就”
封彦垂眸看她,“你是想看见我呢,还是不想看见我呢?”
乔伊脸倏地红了,“我以为”
封彦把她放床上,见她身上就穿着件及膝的睡裙,一双小腿光溜溜地露在外边,也没穿鞋。花城三月虽然已经回暖,但夜晚寒气重,一件单裙是扛不住的。
她像只软绵绵的小玩具一样,一整个儿被他揽在怀里。胸膛宽阔坚实,覆盖着她的,长腿包裹,给她温暖。
封彦问:“冷么?”
乔伊愣了愣,这下感觉到他抱着她温实的力度,脸颊更烫了。
“不冷。”她说。
封彦静静瞧着她,眸光很深,有半月没见的思念和关切。乔伊忽然心虚自责起来,觉得自己欺骗了他,他这段时间工作确实很忙。可心头在见到他时又忍不住欣喜。
她轻声问:“你就这样回来了洛杉矶那边怎么办?”
封彦没应她这个问题,身躯稍稍向前倾,额头抵上她的。他鼻梁高峭,两人离得近,鼻尖几乎触在一起,眸光深深交缠,叫她更加面红耳赤。
他亲身探了道她额间温度,微眯起眼:“发烧了?四十来度?”
他眼里打量戏谑的意味太过明显,乔伊心一虚,迅速朝后挪开一点位置,不让他碰着自己。支吾道:“啊我刚刚吃了药了,好很多了。”
她赶紧移开话题:“你都回来了要不我们今晚出去玩吧?”
封彦唇角略略一弯,她那点小心思一眼能看穿。就想看看她还能演到什么时候,“不行,你这烧得太厉害,还是得去医院看看,打个针吃个药。玩什么时候都能玩。”
乔伊见他真作势从裤袋掏手机给张医生打电话,连忙伸手去抢。封彦眼疾手快,把手机举起来,她捞不到,急得蹦了两下,整个人跨在他身上,裙摆也撩了起来,长长白皙的腿全露在外边,还有蕾丝花边的小内裤。
封彦把手机扔了,顺势将她压在床上。女孩子眼睛吃惊地微微睁大,蜷在他身下,一眨不眨的。
他眸色深深暗暗,强烈的情感在他眼底肆意涌动。
封彦拾起她落在脸侧的一缕碎发,别到她耳后,指尖滑过她肩头领口,朝下一带,白皙漂亮的锁骨一览无遗。
“这回聪明了,懂得用美人计了。”他说。
乔伊知道他在指什么,只是他一直都是看破不说破。她也没羞没臊了,承认了,扬起下巴道:“谁叫你偏要上我的当呢?”
她脸颊很红,明明不是个擅长干坏事的人,嘴皮子却始终很硬。封彦垂眸看她,忽而无声笑了下,那笑容里有温柔和疼溺。
他低头亲吻她,“我心甘情愿。”
第39章
两人半月没见, 见面自然是直奔主题。
乔伊双臂环住他的颈脖, 以寻求安全的倚靠。男人的气息熨落在她的额间, 眉心,眼睛,小巧的鼻尖, 辗转落在她的唇,异常有耐心却不容拒绝。封彦深深看着她, 眸光犹如月色下幽暗的海, 凝视她此刻面上的每一丝神情变化。
乔伊对上那双极为好看的桃花眼, 他亦垂眸看着她,将她深深胶在了眼中。她在他的眼里能够清楚看见自己的模样。
她害羞想别过脸, 下巴却被他攫住。
封彦指尖一抬,她便也随之仰头,薄唇噙住她的。
他惯于是占据主动权的那一方,不会给她任何逃避的机会。她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 为他声嘶呐喊,甘愿屈服。
夜晚的小区寂静无声,窗外一点月光洒落,越过男人的肩头。
她晕乎乎的, 像是化作了一叶飘摇的小舟, 落入波澜大海,随波逐流, 颠覆摇晃,忽而有狂风扫过, 海面波涛呼啸而起。
她仿佛坠进了一个不真切的梦里,这个梦走过了沧海桑田的颠覆,走过四季的更迭,走过日夜星辰的变幻。
她被温柔包围,久久不愿醒来。整个人像是踏在虚无缥缈的云上,随着风吹浮动。到了天间尽头那段,她看见清晨雨后彩虹架过云端,划出一道瑰丽的弯桥。
她跌宕着,又忽而从天堂掉入凡间,落进身旁浓雾一片。
偶然,她闯入青烟笼罩的丛林,她像一个茫然无措的孩子,伸手拨开眼前遮挡的云雾,云雾被风吹散,逐渐逐渐,抽丝剥茧般地,眼前大地的初貌开始显露。
那是她见过最美的景色。是春风吹拂过荒野不生的高原黄土,青涩嫩芽相争钻出荒蛮的土地,添上亮色。
然后白色栀子花突然大片大片在心间盛放。
她看见山川,看见河流,看见万物磅礴绽开。
不远处海天连接成一片,宽广海平面上有鲸鱼跃起又落回海里。
她双唇无意识地轻轻呢喃他的名字,细细碎碎,声音好听得像是轻灵的弹奏,如同在彼此相拥而眠的夜里,她梦中本能依赖的呓语。
女孩子额间碎发被汗水打湿,鼻尖也凝了一层薄薄细汗,脸颊红绯绯的像三月的樱花。她的长发在枕巾上千丝万缕地铺散开,宛如林间瀑布淌泻。
忽地,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这边是旧式的居民楼,一层四户,左右间隔很近,加上隔音太差,一点点声响都能听得清晰。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邻居开锁的声音明显顿了顿,仿佛像撞破什么惊天大秘密害怕被杀人灭口似的,钥匙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然后手慌脚乱地捡起,噼里啪啦一阵捣鼓后进了屋内,砰地摔上了门。
乔伊绝望地把脸埋进枕头里。
完蛋,她以后铁定没脸出去见人了。
乔伊脑袋里晕眩了好一会儿,渐渐回过神来,扭头看了眼时间,被他抱上床时是六点,现在已快八点。
足足两个小时,中间几乎没有消停。
她有一瞬觉得封彦很奇葩。她不是不知道他的工作安排,因为国内外时差,他在洛杉矶出差,同时还要和深圳分部保持联系。这人昨天几乎连轴转着开了二十个小时的会议,算算时间,他应该结束没多久便上了飞机赶回来的。
连续两天没怎么休息,还能有这么好的精力。
封彦拿毛巾给她擦拭,她太累了,像一条搁浅的小鱼般任由摆弄。幽怨的小眼神直盯着他。
封彦拨开她额间汗水涔湿的发,低头亲吻她,“起来换身衣服,带你去吃饭?”
乔伊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动了动身子想下床,整条腿酸得不行,刚才被他压得太厉害,合拢都成了困难。
腰也疼,小腹也涨,整个人好像要碎掉一样。
乔伊握着小拳头在他肩膀锤了一道,哀怨地说:“我好疼,我觉得你想杀了我。”
封彦说:“疼?我看看。”
封彦说着便认真要掀被子,埋脑袋进去瞧她。乔伊脸霎时红了,裹在被窝里往旁边一滚,两条纤细小腿收进被窝里,连脚趾头也藏得严严实实。
被子盖过脑袋,只剩下一双乌黑眼睛瞪着他:“不准看!”
封彦说:“也不是头一回看。”
“啊啊啊你不准说!”乔伊羞得跳起来挠他,像只被踩着尾巴的小奶猫,急汹汹的,“不准说!不准你说!”
封彦饶有兴致地瞧着她这副羞愤的神情,百看不厌。他无声弯唇,摸摸她露在被子外边的小脑袋,温声道:“下回我轻点。”
乔伊抱着被子,将自己一点儿不露地遮遮起来。她声音透过厚厚的被子,闷闷传出来:“我去洗澡换衣服了,你转过去。”
封彦觉得好笑,刚才那阵子早已看了个精光,这人每回都后知后觉的开始害羞回避,也不准他多说一句,不然保准炸毛。
封彦觉得她真是无奈又可爱,没再多说,转身出了客厅。
夜晚八点多的时间,月色皎洁如剧院里的灯光,越过窗棂流泻进来。
书桌上的玻璃小熊装了满满一兜的小星星,还有一谢折好的,随意散落在桌面。
纸条上有新墨的痕迹,像是写了些什么。
封彦走过去,拿起一颗在手里端详。还未来得及拆开,浴室里的水流声停了,就见女孩子裹了条浴巾,便一阵风似地从屋内冲出,夺过。
“不准看!”乔伊说。
封彦直觉这星星里有鬼,“这是什么?”
乔伊捞起桌上的小熊罐子藏在身后,瞪圆了眼,支吾道:“还没准备好呢,不告诉你。”
封彦眯起眼,总觉得她有事隐瞒。
乔伊转移话题,伸出一只手心在他跟前抖了抖,道:“我的礼物呢?”
她有事瞒着,他便也学她装傻充愣那一招,“什么礼物?”
乔伊凶巴巴的,“你不知道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封彦眼里笑意更深,顺着她的话,慢悠悠地问:“什么节日?”
乔伊鼓着脸地瞪他,他果然忘了。气愤地跺了下脚,转身往卧室走:“算了,不想理你了!”
她没走出几步呢,被他从身后抱起,放到书桌上。
男人幽深的眼眸中有月光流泻,清润波纹涤荡开,浸水般柔软。
“生气了?”封彦问。
乔伊别开脸,努嘴道:“不高兴!”
她每次气鼓鼓的样子就像个闹脾气的三岁小孩,不听进任何道理,偏得给颗糖好好哄着才能开心。
封彦也乐意哄着。
他低头亲吻她嘟起的唇,她负气扭头避开,他便好脾气地追上;她往后躲,他便朝前倾身;男人的薄唇缠绵依恋,触碰到她的,一下一下,轻轻如点水,却叫人心酥难耐。直到她也被他吻得没脾气了,脸颊爬上一丝羞红,慢慢开始回应他的吻。
封彦把她往怀里拢得更深,得到女孩子柔软香甜的回应,他便想要更多。他以前绝不是欲求很深之人,现在却觉得有些克制不住自己了。
他的吻开始沿着她的下巴向下游移,落在她的颈脖上。这像是某种特殊信号的打响,让乔伊脑子里一个激灵。
她浑身还痛着呢。
乔伊赶紧摁住他的手,刚才两人亲吻过,她的声音也被吻得酥酥软软的,听起来有种娇艳欲滴的轻:“没、没套了”
“刚才那一盒,全给你用完了”
她可怜兮兮地望着他,轻软嗓音里带着被他过度索要的哀弱控诉。她现在浑身跟散了架似的,是真不能再来一回了,不然明天非得爬着出门不可。
看她这副模样,封彦莫名心情很好。他抱着她,女孩子软绵绵的像一只小布偶,乖巧地落在他怀里。
他仿佛哄个孩子般轻轻拍抚她的后背。
封彦松了松领口,深吸了几口,调整气息。
过了会儿,他说:“都收拾好了?出去吃饭?”
乔伊从桌子上跳下来,跑进房间随便找了条裙子穿上,然后又到玄关穿鞋。
她绑好鞋带,直起身,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空空的耳垂,想起来道:“我耳钉没戴。”
梳妆台上的那对栀子花耳钉被很仔细地放在首饰盒里,花瓣流莹剔透,如水般的清澈,花尖上染着一点淡淡的粉,是初春盛开的娇意。
他当时决定要买,只是单纯觉得她戴着会很好看。后来事实证明也的确如此。
封彦拾了那枚耳钉,指尖摩挲过那朵花瓣,出神不知在想什么。乔伊欢快蹦到他面前,把脑袋伸过去,“帮我戴。”
她唇角弯弯的,笑得狡黠娇媚。
他指尖捏住她的耳垂,为她亲手戴上耳钉。他的动作像盛住一朵娇嫩易摧花般轻柔,让乔伊不禁想起他在耳畔用微哑性感的嗓音呢喃的情话,他温柔安抚的唇吻。
栀子花仿佛在女孩身上鲜活绽放,飘逸着清淡的幽香。
她抬眸,对上男人清黑温柔的眼。明明两人已经有过最亲密的关系,可她在面对他时,耳尖到脸颊还是忍不住微微发热。
乔伊把发丝别到耳后,眼里亮晶晶又鬼灵精怪,故意考察他道:“你觉得我今天有什么不同?”
封彦细看她半会儿,问:“换了新香水?”
乔伊抿着唇笑:“嗯,闻起来甜不甜?”
封彦说:“甜。”
她说:“那你要不要尝一口?”
女孩子看着他,双手调皮地收在背后,清瘦纤细的肩膀让人忍不住想一揽入怀。眼睛眨一眨,清润闪耀,像洒满了碎星。
封彦心弦微动。俯身,吻了吻她的脸颊。
“尝起来更甜。”他说。
第40章
乔伊想一想, 这好像是她和封彦第一次单独出去。
以往两人碰面基本是因为公事, 私底下的交集也很快会被旁人打断。因为他身份的关系, 大多时候也无法像普通人那样,出现在一般公众场合,和她做一薪常人最普通温存的琐碎小事。
他很忙, 生活几乎全被工作填满。
临近商业区,夜晚八点多的时间, 这片繁华的CBD星河璀璨, 银色光辉铺满大楼, 如同一道从天幕磅礴坠下的瀑布,流光倒映淌动在静谧的江河之上。
行人来往匆匆。
女孩子一直出神地望着车窗外, 光影如水,明暗相间地划过她清润的眼瞳,她的侧颜安静乖巧,睫毛长长翘翘, 像一只呆呆的小娃娃。
封彦停了车,捋了捋她被夜风吹得微乱的发丝,“到了。”
乔伊回过神来,对上男人清黑温柔的眼, 心底像被什么触动。她本能地握住他的手, 放在脸颊边亲昵地蹭了蹭。
封彦一愣,眸光随之温软下来。她今晚乖得反常, 不同他顶嘴闹脾气了,他反倒有点不习惯。
“累了?吃完饭早点回去休息?”封彦说。
乔伊摇摇头, 轻声问:“你今天是因为我才提前回来的吗?”
女孩子小唇轻抿,眼眸中水光粼粼,皮肤轻薄如吹弹可破的瓷,眼神哀哀怜怜的,迫切地想向他求证什么,执拗又倔强。
封彦说:“行动你不爱看,就爱听人说肉麻兮兮的情话?”
乔伊脸颊一燥,那点小心思被他看穿,支吾道:“也没有成天要听,偶尔听听,不也挺好听么。”
她眼神闪闪缩缩的,期盼又有一丝小可怜,封彦觉得这人的反应真是新奇的很。生意场上人人都惯于戴面具,将情绪掩得太深,极少流露出自己最真实的一面。
他再见到,竟觉得难能可贵了。
封彦伸手在她鼻尖捏了把,看她嗷嗷叫痛,人重新恢复精神。他也有点乐了,“你就这点儿出息,全摆在脸上。”
乔伊没好气地说:“你捏我之前也不先问问,我这鼻子刚弄好的呢,等会儿捏塌了你赔给我!”
“是吗?”封彦捏着她小巧的鼻尖,仔细打量,“我瞧瞧得值多少钱?”
“疼!”乔伊眼泛泪光。被他逗得急了,哇哇叫着要扑上去挠他。封彦两手扣住她手腕,把她往椅背一压。
乔伊扭动身板挣扎,可她力气哪里敌得过他,被压得牢牢的,只能气鼓鼓地瞪他,“你这是犯规!让我捏回来!”
封彦笑着,乐意看她在自己怀里徒劳无功地挣扎。他鼻梁高峭,山根挺拔润玉如山,肤色白而轮廓深,离近了看,视觉上立体鲜明的冲击感愈加强烈。
他低头,用鼻尖亲昵地蹭过女孩子的眼眉,薄唇若有似无地一印,极为克制。落在她颤抖的眼睫,她弧峰恰到挺立的鼻梁,辗转轻触地吻,呼吸间也若即若离地交缠。
这个男人太过熟悉自己的优势,像是那夜他带着微醺醉意,将她压在别墅庭院外的园林,也是这般沉醉而迷离的,与她亲昵地交触。
乔伊没有喝酒,却觉得自己有些醉了。夜晚容易将人心防线降低,哪怕刚刚才和他做过最亲密的事,身体的每一块骨头都被折腾得散架发疼,可在他怀里,却觉得好像怎么都不够。
乔伊下意识闭上眼睛,等待男人的吻落下。许久许久,只感觉他始终悬在咫尺的温热呼吸,还有他压得很低的笑意。
乔伊羞愤睁眼,对上他眼里饶有兴致的打量。
“你混蛋!”她羞得整张脸都红了,他就是故意的,引她动心,她沉醉沦陷其中,他就看着在心里暗爽,这人肯定是心理变态!
她像只被惹恼的小兽,拼命挥舞胳膊挣扎,封彦低头轻啄她一下,温柔安抚,乔伊气不过,伸长脑袋要扑上去咬他。
封彦扣在她腕上的手没松开,“小狗呢,怎么学会咬人了?”
乔伊瞪他,气得胡言乱语:“就咬你!就咬你!汪汪汪!!”
封彦被她逗得不行,不急不缓地一下下亲吻她,偶尔唇瓣衔住她的,齿间轻轻一印,柔软唇舌交缠,刺得她浑身发颤。
渐渐的,他放松了扣在她腕上的手。乔伊心里还记着仇呢,一边暗戳戳地和他接吻,一边等待时机,感觉他松开,立马在他鼻子上大力捏了一把!
乔伊哈哈大笑:“轮到你了吧!大仇得报!”
她这一下是真没留力,记仇得很。
封彦学着她的话道:“我这刚整的,三四百万,赔款你是打算现金还是转账?”
乔伊打开车门就溜,“不赔!哪有资本主义敲诈无产阶级的!”
封彦:“话不能这么说,一码归一码。捏坏了总得负责不是?”
乔伊耍赖:“赊着,这才14号,等发工资了你找我老板要去!”
封彦发觉她嘴皮子的功夫是越来越厉害了,笑着摇了下头。
乔伊放慢脚步,跟在他身旁,睨他:“你干吗偷笑?”
封彦手落兜里,朝前走,“有人嘴炮功夫太厉害,我说不过她。”
乔伊得意洋洋:“我本来就厉害。”
她这人,给她点阳光,当即就能给你开出一片花圃来。
封彦说:“你这是恃宠而骄。吃准了无论你干什么,我都不会拿你怎么样。”
乔伊嘿嘿地笑,心里莫名觉得甜丝丝的。
她看中了最近一家网上很火的法国餐厅,提前订了位置。停车场距离餐厅不远,两人便慢慢散步过去。
路灯洒下,男人挺拔身影被拉得斜长投映在地面,渐渐由长变短,由短变长。夜风凉丝丝地,吹起女孩的裙摆像花瓣一样飘摇。
她不肯好好走路,在他身后一蹦一跳,脚步踩在他的影子上。
封彦由着她自娱自乐,回头瞧她一眼,“别跑丢了。”
乔伊朝他身边一蹦,肩头擦碰过他的,两人手背触碰,封彦捏住她的指尖,将她的手圈进掌心里握住。
乔伊微怔。目光落在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光影流转间,他们原本相互独立的影子,也有了亲昵的联系。
封彦说:“前面修路,不好走。”
他牵着她往前走,没有松开的意思。男人的掌心干燥温热,骨节硬朗有力,她的指尖被夜风吹得有一丝丝凉意,此刻全数被他包裹,只剩下温暖。甜蜜逐渐爬上心头,她唇角忍不住上扬起来。
这是他们第一次手牵着手在外面逛街呢。
街道人不多,偶尔经过,也都是成双成对的情侣。
她被他牵着,走路老实了许多,唇边始终漾着笑意。
封彦问:“笑一晚上了,笑什么呢?”
乔伊看着两人牵在一起的影子,自己从指尖到掌心手背真实包裹的温度,夜风微凉,却阻挡不了心头的暖意。
她说:“我觉得我们这样,好像一对情侣哦。”
“像?”封彦停顿一秒,纠正她的表述,“我们本来就是。”
他答得干脆利落,乔伊心头像被什么一敲,心鼓动荡着,低头抿唇,却压不住心头浮起的那点雀跃。
她傻笑着,自言自语:“噢,对,我们本来就是,嘿嘿。”
封彦收紧了牵着她的手,唇角也向上一弯。
男人的身影高拔修长,女孩的纤细娇小,月色如荧光流水般铺满青黑的石砖小路,寂静而温柔。两人并肩走着,肩头偶尔有意无意地亲昵擦碰,十指相扣。夜风吹起男人外衣一角,清幽木香袭来,隐隐约约的情愫缠绕心头。
有一段路谁也没主动说话,仅仅这样安静陪伴着,连脚步也放得轻了,维系着这段难能的温存。
前面路口在施工,满地都是碎石和水泥坑洼,拐角绕出来一对年轻情侣,男生很自觉地蹲下身,背女孩子过去。
乔伊茫然了一秒,看了看身旁男人,心头莫名有丝期待,可潜意识又觉得这样的举动未免太过孩子气,不符合他一贯的行事风格。
那路确实不好走,乔伊看看自己的高跟鞋,内心纠结。
旁边还有一条小路能过去,就是要绕得远一点。乔伊正要开口,封彦却说:“上来?”
“我背你过去。”他说。
乔伊一怔,旋即明亮地笑起来。
“好啊。”她说。
她话音刚落,封彦感觉背后倏地一沉,女孩子脚步一蹦,双腿夹着他的腰,手臂也环上他的脖子,整个人扑在他的后背上。
封彦一愣,朝前迈了步站稳。
他失笑道:“你这倒是够直接,也不客气客气。”
“嘿嘿。”乔伊忍不住地笑。
他背着她朝前走,皮鞋踩在水泥地里,难免沾上污脏。他却没在意,背着她走得很稳。男人的脊背柔韧宽阔,托着她的臂弯也很有力,让人感觉牢靠。
乔伊趴在他背上,双臂抱着他的脖子,两人间隔很近,他短簇的发梢刮过她柔嫩的脸颊肌肤,轻微的痒;他衣领处的清淡木香,混合着他温热体温的发酵,丝丝入扣,说不出的心醉。
她心头那点空虚和不安好像也被填满了。
感觉女孩子用脸颊在他颈窝那儿蹭了蹭,像只撒娇讨好的小猫。封彦动作微微一滞,然后颈脖的线条变得柔软,也侧了下脑袋,与她的脸颊摩挲触碰,回应她的亲昵。
乔伊凑到他耳畔,悄悄说:“封先生封先生,告诉你个秘密。”
“什么?”
“我好喜欢好喜欢你哦。”
女孩子的声音轻轻软软的,像刚刚煮好的温热可可,又像甜入心扉的草莓味水果糖,一丝一丝地,逐渐渗入心头。
封彦先是愣了下,再抬眸时,眼底淌进了温柔月色。
他说:“今天嘴巴这么甜,是抹了蜜了?”
乔伊欢快地说:“是不是抹了蜜,你尝尝不就知道了?”
封彦回头,在她红润嘟起的嘴唇触了下,稍稍分离,又重新落下。像是怎么也尝不够,贪恋她的温软甜美。
他放下她,搂着她的腰,将她带入怀中,忍不住低头亲吻她。这里离酒店太近,时不时有汽车和行人经过,乔伊不太好意思:“会有人看见”
这么久了,她还是那么容易害羞,脸皮子薄得一戳就破。
封彦掌心摩挲着女孩子小巧精致的脸颊,温声道:“明天我让老刘接你过来?”
她之前说好要搬过去和他一起。只是他太忙,贝沙岛签约仪式告一段落后,他直接转机去了洛杉矶。
他人不在,她也懒得搬过去,这件事便暂时搁置。乔伊还以为他忘了。
乔伊眨眨眼,“你是不是弥足深陷啦,现在一刻见不到我就想得慌?”
封彦拧了下她鼻尖,说:“有一点。”
乔伊嘿嘿地笑,心满意足了,抱着他胳膊往餐厅内走,“明明就是很多点,干吗不承认!”
封彦没否认,被她这三岁小孩撒泼无赖的精神折服。可他竟心情愉悦,十分乐在其中。
等电梯的间隙,乔伊飞快左右看了眼,周围无人,只有他们。
她说:“快,这里没人,再给你亲一下。”
她小心翼翼做贼似地,想干坏事又怕被人发现。封彦觉得有些好笑,却还是忍不住俯身亲吻她。
只一下,她便踮起脚尖回应他的吻,轻轻悄悄的,有种偷偷的刺激感。
乔伊早就肚子饿了,眼巴巴地望着电梯显示板上的数字下降。心里盘算着菜单,嘀咕道:“我等下要吃”
到了一层,电梯门打开,看清门内人影时,乔伊倏然静音。
韩嫣也同时一愣,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
面前女孩子亲昵地抱着男人的胳膊,蹭啊蹭的,肆无忌惮地撒娇。男人平日素来惯了高高在上清冷寡淡,对她却十分放任,目光像浸水般柔软。
韩嫣有点意外,也有竟有点说不出口的嫉妒。
三人就这样在电梯口面对面站了几秒。
女人太显眼总是容易遭来同性的敌意,何况像韩嫣这样过于美艳的女人,在哪都是让人移不开目光的存在。她们之间又有过节,乔伊自然把她列入假想敌一栏,对她是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乔伊自动进入警惕模式,抱紧身旁人的胳膊,跟防贼似的,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封彦知道她那点小心思,由她抱着,掌心捏了捏她的小手。
这俩人一来一回的细微动作全落在韩嫣眼里,韩嫣又是一怔。
她曾以为像封彦这样的男人对待感情不会过于上心,对事业的追求远远大于对女人的欲望,也许只是心血来潮可现在看来,她又觉得是自己错了。
心头的情绪被她不动声色地压下。韩嫣一笑,礼貌大方道:“封总。”
封彦点了下头,“韩小姐。”
韩嫣问:“来这儿吃饭?”
“嗯。”封彦应着,“来应酬?”
韩嫣说:“是啊,挺巧的。”
封彦微微颔首,只是碰面例行的寒暄,没有多聊的打算。何况身边小孩儿愤愤的大脾气正在他四周压缩聚集,估计再过会儿,她能轰隆一下直接把他炸掉。
封彦觉得好笑,又不得不承认她的撒娇任性的确对他受用。
乔伊扯了扯他衣袖,不想理韩嫣,闷声咕哝:“我饿了。”
说完,她抱着他胳膊,又瞪了韩嫣一眼,颇有点宣誓主权的味道。
封彦揉揉她脑袋,“上去吧。”
进到电梯,封彦抬手要按关闭键,韩嫣忽说:“封总,能否借一步说话?”
封彦动作滞住,不带任何含义地看了她一眼。
韩嫣说:“和钟衡有关。”
第41章
韩嫣站在楼道拐角点了根烟, 有些出神地望着窗外。
月光流水般泻入, 照亮了女人斜长碎发下的半张脸。
一半是看不清的幽暗虚影, 一半是娇艳盛放的美丽。这张台前幕后都能颠倒众生的面孔,此时却有点说不清的落寞。
她极缓地吞吐了一啖,白雾缭绕在周身。纤长指间的猩红火光在昏暗楼道中忽闪忽烁, 烟丝煅烧成灰,一小截坠落在地上。
尼古丁燃烧的味道弥漫, 叫人不禁沉沦。
她原本是不抽烟的。十六岁之前, 她还和其他普通女生一样, 在公办高中按部就班地上学,拿着年级前列的优异成绩, 如无意外,她会顺利升入大学,研究生,出国深造, 然后找一份待遇相当不错的工作,再嫁一个她爱的,也爱她的好男人,组建自己的家庭。
因为那个女人, 她的人生变得面目全非。
感觉有人推门进来, 韩嫣回过神,朝门口望去。男人清冷的眉间微微蹙起, 目光落在她手中燃烧的香烟。
她有一瞬失神,记起这男人向来不沾烟酒, 也不会喜欢烟味。
韩嫣潜意识不想在他面前留下坏印象,抬手摁灭了烟头。可转念又暗讽自己的举动多余,如果不是因为钟衡,这男人定不会和她有私下的牵扯,与她是否抽烟根本无关。
封彦走过去,和她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脚步停下。他交谈时会与人直视,平静礼貌,却无声给人一种久居高位的压迫感。
“和上次贝沙岛的事有关?”
他习惯直入正题,在无关痛痒的人和事上不会多花半分时间。
韩嫣抱手倚在墙边,尼古丁的熏陶让她的嗓音多了几分微沙的慵懒,红唇薄如花瓣的形状,饱满欲滴,天生上扬的唇角是让人神魂颠倒的妩媚。
“我好像挑的不是时候,那女孩儿看见我肯定不太高兴。”她说。
韩嫣一直想知道,在封彦这样的男人心里,风向和那个女孩,到底那一边比较重要。
她想联系他的方式有很多种,她偏偏选择在那个女孩面前提出,单纯是女人与女人之间的暗自较量。她知道他一定会来,因为这和风向有关。
小女孩的心思太单纯,也太好猜测,她毫不费力便能摸透。只是,她也低估了面前这个男人。
封彦看着她,无声安静,清冷眸色之中却警示了一道。
她那点心思,不可能不被他发现。
韩嫣忍不住微抿了下唇,脊背僵直了。
他们之间的关系,她与他谈及这些,已经越了规矩。
封彦没接她的话,也对她话中含义没有任何兴趣。
他走到窗边,手落在裤袋内,“你姐姐的事,我已经让陆沉去查。”
韩嫣一怔。
封彦说:“她十六岁时移民去了加拿大,和当地一名富商交往过,有一个女儿。但因为对方迟迟不肯跟自己妻子离婚,两人的关系只维持了几年便结束。”
“你姐姐拿到了一笔丰厚的分手费,之后离开了加拿大,也许改了名字。她现在在哪里,暂时还不清楚。”
封彦顿了顿,说:“如果你需要——”
“不用了。”韩嫣从久久的出怔中回神。她勉强地弯了下唇,转头看向窗外,月光流淌在她幽暗的眼中,寂寥,失落,是早有预料的讽刺。
“我不想再见到她。我只想知道她到底是死是活。”
“活着。”封彦说。
韩嫣喃喃说:“是啊,她还活着。而且应该活得很不错。”
她变成现在这样,每天做着身不由己的事,而那个害她变成这样的人,却过得逍遥自在。多么讽刺。
封彦看了眼女人苍白美艳的侧脸,有几分同情。
他说:“石钟瀚在韩国时的确联系过你的继父,高价买下了他手里的照片。你继父拿到这笔钱后逍遥了一段时间,很快在外面又欠下巨额债款。之后就被石钟瀚软禁了。”
“以我对石钟瀚的了解,他这人做事只图利益,不会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所以你暂时不必担心——”
“确实。”韩嫣自嘲地笑了下,打断他的话,神色悲哀道,“石钟瀚不会做损人不利己的事。只要我一天对他还有利用价值,他就暂时不会毁掉我。”
石钟瀚找她,无非是看中她在时尚圈的地位,钟衡近年野心蓬勃,在娱乐,文化,地产,科技行业均有涉猎。她的身份能够给钟衡拉取许多资源,不仅如此,还有她的美貌,也深得男人的喜爱。
石钟瀚捏住了她的把柄,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她。
韩嫣从手提包内摸出盒香烟,指尖在上头点了点,取出一支,问:“不介意吧?”
封彦耸了耸肩。
她心烦时烟瘾会很重,多年过去,她一直改不掉这个习惯。
韩嫣点燃了烟,吞吐几啖,望向窗外道:“我知道上次贝沙岛的事是宋凌做的。”
“他被石钟瀚带走了。”
她在这圈子里摸爬滚打那么多年,总不至于看不清自己的位置,她是对这个男人有好感,可她也清楚自己无法走进这个男人的心。
他眼底流露出的那一丝同情,不是一个男人在一个女人示弱时油然而生的怜悯;他并非是一个感性的人,也绝非一个轻易对女人动心的人。会和她说这些,纯粹只因他们的合作关系。
她的处境岌岌可危,她不想让外界知道她不堪的过去,她走到今天,付出承受的已经太多,绝不容许旁人的破坏。
钟衡身后涉及的灰色背景实在太广,她无力和石钟瀚抗衡,只能把筹码压在这个男人身上。
韩嫣说:“石钟瀚已经和东欧科技公司达成协议,目的是要比风向更早将7G推出市场。他和宋凌在谋划什么我不清楚,但应该和这件事脱不了关系,你小心点。”
封彦静静听她说完,然后点了下头,说:“谢谢。”
韩嫣微怔,捏着烟卷的指尖不自觉蜷了蜷,竟被他那句再礼貌客气不过的感谢弹了下心绪。
她和对方一样,都在试探,打量,衡度,考验想知道彼此到底是不是可靠的合作伙伴。不知是他段数太高还是她确实不是他的对手,她无意识间卸下了防备。
韩嫣抿了抿唇,说:“不用说谢谢。我也只是想得到我想要的。”
封彦不可否认,“各取所需。”
他转身打算离开,干脆利落,没有任何流连。韩嫣有一秒晃神,轻声喊住他:“你就没什么需要我做的?”
封彦手扶上楼道出口的门把,脚步滞住,侧眸,“比如?”
韩嫣竟为自己以前对他的想法感到可耻。她清楚,封彦也清楚,她最开始接近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如果他开口她想,她也不会拒绝。
韩嫣羞于启齿。这个男人习惯用高高在上的姿态打量别人,没有什么能逃过他的眼睛。
女人的局促一览无遗地落在他眼里。她抠紧窗台的指尖,抿紧的嘴唇,羞耻地与他对视想逃却又逃不开的眼神
封彦只是淡淡看她一眼,然后开门朝外走,“韩小姐不用把我想得那么卑劣,我不会让别人出卖肉体来获取利益。”
安全通道的门被打开又合上,男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之后。
一丝光亮随着门缝渗入内里,在地面打下斑驳零星的光影线条。男人身上的清幽木香若有似无,混合着她唇息间浓郁的尼古丁的味道,在楼道内经久不散。
韩嫣站在原地,怔然。
她朝后退了两步,脊背倚上冰冷的墙壁,似乎想以此来降低自己脸颊上可耻的高温。
她汲了口烟,仰头望向天花板,又长长地吁出。
良久,她失神笑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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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彦回到餐厅,远远便看见女孩子气鼓鼓地坐在那里,用小叉子反反复复地戳着餐盘里的草莓蛋糕,估计在把那草莓蛋糕当成他的小人扎呢。
封彦说:“不是饿了?怎么不先吃?”
乔伊一愣,看见男人身影一晃,在她面前坐下。
她惊讶:“你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左右也就去了十分钟。
封彦瞅着她,“你想我去多久?”
乔伊叉起一块草莓塞嘴里,闷声嘀咕:“那可不一定,人家是大美人,说不定你聊着聊着心猿意马了。人家想走,你还舍不得让人走,拉着人家看星星看月亮,谈谈人生理想,再谈谈风花雪月怎么也要个把小时吧。”
封彦觉得她这嘴是越来越厉害,也越来越会胡说八道了。
他打量她口是心非的模样,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悠长道:“我怕我要是超过十分钟不回来,以后有人是连家门都不打算让我进了。”
乔伊脸一红,反驳道:“哪、哪有!”
他这话说的,已然挑明她的身份,又暗暗装作无辜,说她骄纵蛮横,这家门还没进呢,就打算把他往外赶了。
男人眼里的笑意愈发明显,乔伊面红耳赤地支吾好久说不出话,最后气不过,索性埋头吃甜点不肯理他。
封彦瞧她半会儿,问:“吃醋了?”
乔伊像被按到什么开关,立刻炸了毛,瞪圆了眼说:“谁吃醋了!”她左顾右看,假装和他对话的不是自己,“谁?是谁!”
封彦饶有兴致地看她表演,“我的小女朋友。”他说,“不是在吃醋?”
乔伊眼睛瞪得圆滚滚的,脸红得像只熟透的小番茄。过了会儿,她蔫蔫地低下头,盯着自己盘子里的草莓蛋糕,闷闷不乐道:“我就是不喜欢她。”
乔伊破罐子破摔了,“我就是小气鬼,就是吃醋,怎么样?”
她这人平时自尊心太强,就跟被人强摁着头也不肯喝水的犟牛一样。她突然这么直白地承认,封彦先是静了几秒,随后心头某处柔软下来。
他说:“碰上是因为工作的事,以前没有关系,以后也不会有。”
乔伊不相信:“韩嫣是钟衡的人你和她之间能有什么公事啊。”
女人的直觉向来很准,她不乐意刚才韩嫣当着她的面把他叫走了,也许他说的是真的,可那一瞬间,韩嫣心里肯定有那么一丝和她较量的意思。
她就是不高兴他去,心里不舒畅,好像他们之间有什么瞒着她的,不能让她知道的小秘密。她像个被排除在外的人。
乔伊胸闷,一时恨自己是个小气包,道行不够韩嫣那女人修得那么深,面上能做到不露山水,对比之下,她好像很幼稚一样;一时又恨她对封彦了解不够,她总是看不透的那一方,没办法全心全意地信任他。
可如果真的是公事,他不愿说,她也不应该多问。以他在风向的位置,涉及工作,需要保密的项目实在太多,她和他私下关系本身就敏感,有些界限是必须要遵守的。
乔伊不至于那么无理取闹。但她心头沮丧着,又忍不住确认:“你和她除了工作,真的没有其他关系?”
“没有。”封彦说。
乔伊抿抿唇,生闷气道:“那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背着我偷偷见她。”
“行。”
“就算因为工作见面,时间也不能超过十分钟。”
“行。”
“以后走在街上,不准看其他女生超过两眼,不准和其他异性说话超过三句。”
封彦唇角笑意压不住,戏道:“这要求比我想象中宽松,还能看两眼说三句,看来我小女朋友也没有那么霸道。”
乔伊瞪他,赶紧纠正,“不准跟我捉字眼!你眼里只能有我,不能有别人,知道没?”
说完,乔伊又确实觉得自己很霸道,怕他再说什么调侃她,脸霎时红了,咕哝问:“行么?”
封彦深深看她,说:“行。”
心头那丝阴霾终于被吹散了。乔伊笑着蹦过去抱他脖子,“彦彦你真好!”
封彦听到她给自己取的外号,哭笑不得地拍拍她后背,“注意影响,还在餐厅里。”
“噢!”乔伊应着,凑过去飞快在他脸颊亲了一下,开心地说,“给你的奖励!”
封彦揉揉她脑袋,忍不住低头印了下她的唇。
吃完饭,两人走出餐厅,乔伊还抱着封彦的胳膊咕哝说刚才没吃饱,想再吃个宵夜,眼前忽然被闪光灯晃了一下。
下一秒,几名手里拿着相机和录音笔的记者冲出来将他们包围。
尖锐问题连珠炮发般汹涌而来——
“封总,有传言说当年风向的创始人之一姜泓去世后,将原本手中持有的风向22.3%的股份留给自己孙女姜涵的事是真的吗?”
“众所皆知姜涵早就死在了十五年前的车祸里,姜老先生为什么会立下遗嘱?姜涵是不是根本没死?”
“封总,听闻你之前在泰国遇到了意外事故,和之前宋氏的收购案有关吗?是恶意报复吗?”
“封总,你现在的女朋友就是当年被宣称车祸身故的姜家孙女姜涵吗?”
乔伊一愣。
闪光灯刺得她睁不开眼睛,她来不及反应,被身旁男人揽入怀中,用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封彦冷眼看着面前记者,“你们哪家媒体的?”
第42章
“封总, 传闻十五年前封家曾经软禁过姜涵的事是真的吗?”
“那场车祸到底和封家有没有关系?”
“你们当年逼迫姜家签股权转让书的事一直遭人诟病, 就没什么想对股民交代的吗?”
“封总, 请你回应一下——”
围堵的记者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的手像暴雨般砸落玻璃,拼命敲打, 人影在车窗外你拥我挤,神情狰狞急切。
听到那些问题时, 乔伊不由一怔。
记者扛着长。枪。短。炮不肯离开, 闪光灯频频闪烁, 打在男人冷峻而紧绷的面容。
封彦将车门下了反锁,给乔伊拉好安全带, 大手抹着方向盘向右划到底端,车轮在沥青路上拉出一道弧线,驶入马路。
记者在后面一路蜂拥追赶,直到距离渐渐被拉远甩开, 消失在拐角。
四周重新归于寂静。
深夜马路车辆稀少,幽长仿佛看不见尽头。路灯将昏暗车内割出一道明暗分界的线,交错滑过男人清冷的面容。
封彦看着前方,漆黑眼底冰凉一片。
有那么几分钟, 两人不约而同的谁也没说话。
乔伊脑海里回荡着刚才车窗外记者争恐急切的脸, 那些问题太过尖锐,像刀一样在她心头划出了痕迹。
她忍不住问:“刚才那些人”
封彦道:“我会让陆沉去处理这件事, 这段时间无论你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都不要相信。”
“可”
“Joey,相信我。”封彦说。
乔伊一怔,她心头还有很多不解,宋氏的事,姜家的事,风向的事,那些记者口中的一切可她终究没有问出口。
封彦也没有向她解释任何的打算。
乔伊无法说服自己按捺下心头那股没来由的不安,她缄默着,嘴唇抿成一道纠结的平线,不安地揪着手提包的带子。
忽地,她的手被一只温热干燥的掌心覆上。
封彦了解她每一丝不安和害怕的情绪,她小动作背后代表的含义,甚至要比她还要更加了解她自己。
他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骨节颀长而硬朗,牢牢牵住了她的,仿佛想给她安定的力量。
乔伊有几秒出怔,心头不安忐忑,可又眷恋他掌心炽热的温暖。她指尖朝内蜷起,也牵住他的手,与他交扣在一起。
车开到小公寓楼下,封彦没有动作,也没有开车门;这边属旧式的居民楼,小区里的路灯时好时坏,深夜中只剩月色晦暗的光华照耀,滑过斑驳树影,几星几点洒落在男人清冷黝黑的眼瞳。
他牵着她的手没有松开。
原本说好明天让老刘接她到封家的,可临时遭到记者围堵,虽然没对她人身造成实质性的威胁,但她心头不安,怎么也不想自己一个人回家了。
良久,乔伊拎着他的一根食指,轻轻揪了揪,软糯糯地开口:“封先生,要抱抱。”
封彦静静地看她,幽深眸光中也有不舍和眷恋。他解开身侧的安全带,将她拉进怀里。
乔伊抱着男人紧实的腰身,脸埋进他柔韧温热的胸膛;他领口丝质衬衫下混合着他体温的清幽木香,让她忍不住想依赖。
她像个被吓坏了的,迫切地想讨要一点安全感的小孩子,紧紧抱着他的腰,往他怀抱深处钻。
封彦低头吻了吻女孩的发鬓,拍抚她的后背,说:“今晚不回去了好不好?明天我让老刘过来给你收拾东西。”
乔伊抱着他,慢吞吞地点了下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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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封家已经是晚上十二点。乔伊没带换洗的衣物,洗完澡便套了件封彦的衬衫,光溜着一双小腿,趴在他的床上。
浴室内淅淅沥沥的水声传出,里面的影子衬着柔黄灯光映在模糊的玻璃壁上,身躯颀长,是成年男人独有的成熟和硬朗。
他一件件除掉身上衣物,马甲,领带,衬衫,长裤纵使她已与他最为坦诚地相对过,可想起这副身躯在夜里曾经对她施加的一切,她脸颊还是忍不住微微红了。
乔伊抱着枕头在床上欢快地翻滚了一圈,枕套和被单上满满都是熟悉气息,心头缠着说不清的情愫和雀跃。
外面有人敲门。
乔伊跑过去开门,是梁姨。
梁姨给她煮了杯热牛奶,“这是封先生吩咐的。”
乔伊接过,温度恰好,不会烫手,也不会太温凉。她喝了一口,从脚尖儿一直暖到了心尖儿,笑容甜甜地说:“谢谢梁姨。”
梁姨温和道:“您现在搬过来和封先生一起住了,封老先生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乔伊喝着牛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风向董事长对她过于亲昵的态度她指尖挠了挠脸颊,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董事长那么快就知道了么?”
梁姨说:“您不要担心,封老先生很喜欢您的。”
乔伊只当梁姨是在安抚她,“我和董事长也就见过一次面怎么谈得上喜不喜欢?”
梁姨温婉地笑了笑,没再说下去,只道:“很晚了,您早一些休息。”
“噢。”她应着。
乔伊搞不清梁姨最后欲言又止的神情是怎么回事。她捧着杯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牛奶,往屋内走,听见桌上手机提示音响了下。
乔伊滑开屏幕,看见推送进来的新闻消息,倏地一怔。
是刚才他们在餐厅外,她抱着封彦的胳膊,他将她揽入怀中;他们在贝沙岛签约仪式上,她险些摔倒,封彦亲昵地扶了下她的肩;他们看杂技的时候,封彦将西服外套盖在她的肩头,靠近温柔地与她低语。
照片明显是偷拍的,而角度太过暧昧,即使不说,大众对他们的关系也都心知肚明了。
热度上升非常快,发布不过十几分钟,便迅速攀上了实时头条。
乔伊点进那条新闻,上方加粗的标题鲜明刺目:《风向股份去向成谜,姜家将再次入主风向核心管理层?》《时隔十五年,姜泓亲孙女姜涵再次出现在大众面前》《打破旧事隔阂,姜涵与风向集团总裁亲密牵手》
下面热评已经超过上万条——
【所以风向董事局要有大动荡了吗?当年姜泓在风向内部的支持率就很高,现在风向还有不少当年跟随姜泓工作的老员工。】【不是早就听说姜涵车祸身亡了?这么久了突然跳出来?真的还是假的?】【楼上懂什么,22.3%的股份啊,市值百亿的资产,不争难道拱手送人?】【全家被逼死还能和封家儿子亲密牵手,真是666,是我太单纯,豪门的事我不懂】【听说姜涵当年车祸把脑子给撞坏了,以前的事都忘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要不然就是装的,心机深沉,先把风向总裁泡到手,等他弥足深陷骗财骗色,再一脚踹他出风向,让他连买内裤的钱都不剩,翻身做主人,当年大仇得报!】【楼上说得有道理!好想看风向总裁连内裤都买不起的样子啊!哈哈哈哈哈哈】【想看风向总裁买不起内裤+1】
【想看风向总裁买不起内裤+2】
【想看风向总裁买不起内裤+10086】乔伊:“”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乔伊眉心深拧,密密麻麻的评论看得她头晕眼花,腰间忽被身后男人揽住,拎一只小猫似地把她带入怀中。
“在看什么?”封彦问。
乔伊一愣,手机没抓稳,啪嗒掉在床边地毯。封彦垂眸,看见几条鲜明的大字标题一晃而过,微微皱眉。
乔伊赶紧用脚趾头一勾,把手机扫到床底下,不让他看。
她支支吾吾道:“没什么。”
他才让她这段时间不要上网乱逛,结果他就洗个澡的功夫,她便看八卦看得津津有味。
乔伊知道他肯定看到新闻内容了,她的做法只是欲盖弥彰。
她怕他责怪,赶紧转移话题道:“你怎么就洗好啦?”
封彦无声地看她,眸光幽静而深,女孩子清丽的面容如同孩童般稚嫩。他似乎想从她此刻神情中判断出什么那一瞬,他有种想和她坦诚一切的念头。可他在她眼里只看见了慌乱,害怕,不安,不信任还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他做事向来习惯十拿九稳,对无法确定结果的事情,不会去触动任何。
他缄默不语,乔伊被他看得紧张,以为他生气了,指尖攥紧了他的衣袍,不安问:“你怎么不说话了?”
封彦打消了心底那丝念头,抚摸着她柔软的发,“今天吓到你了?”
乔伊本能地摇摇头,她脾气犟惯了,遇到为难的事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去面对,不肯跟别人承认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可他是不一样的她喜欢被他抱在怀里,感受他的温度和温柔,觉得自己是可以依赖他的,也无须装得太过坚强。
于是,乔伊看着他,复而又慢吞吞地点了下头。
“有一点。”她轻轻说。
光影在彼此眸中无声流淌,柔软,温和,说不出口的情意绵绵她更喜欢他私底下的样子,是触手可及的,而不是像高高在上的天边星辰。
乔伊搂着他的脖子,凑上去吻了吻他的唇。
只是轻轻一印,如蜻蜓点水一般。饱含着少女的羞怯和娇赧,乌黑眼眸中如清亮星辰烁动,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封彦微微一怔,随之将她往怀中深处揽,吻上她,与她唇舌交缠。
等乔伊再次软绵绵地倒回床上,夜已深了。她身体不剩丝毫力气,半梦半醒间,感觉他拿来热毛巾替她细细擦拭身体,抱她去浴室冲洗。
她累得睁不开眼,被他温柔地抱在怀里,胳膊和胸膛给她作枕。男人低头亲吻她的额头,仿佛在她耳边轻轻对她说了句什么,可她太累了,没有听清。
那晚她睡得异常酣甜,一夜无梦。
第43章
第二天早上乔伊迷迷糊糊地转醒, 抱着被子在床上翻了个身, 腰胀腿酸, 心里暗暗记恨这男人的精力好得叫人发指,她浑身上下每根骨头简直像被拆散了又重组一遍。
乔伊伸手在被窝旁边摸了摸,空落落的。
封彦已不在。
她看了眼时间, 早上十点。他习惯早起,这点数应该已经起了好一会儿了。
乔伊原本还想赖一阵子床, 可闭上眼, 心头便记起昨晚被记者围堵的事。
她怎么也无法入眠, 翻来覆去好几回,睡意彻底没了, 索性爬起床洗漱。
乔伊换好衣服出来,绕去书房,看见封彦的手机和公文包还在,他应该还在家里。
她满屋子找人, 楼下到一半,会客厅那边传来交谈声。
男人坐在沙发上,侧颜清寡冷淡,不带任何情绪起伏地说:“今天之内, 不管用什么方法, 我不要再看见市面上任何一家媒体对有关当年之事的报导。”
陆沉说:“最早传出消息的是新驰、锐梦、每日爆刊这几家。贝沙岛签约仪式安排的媒体全都是与风向相熟的,通稿早就由内部定好。现在照片泄露, 一定有人刻意安排。”
“新驰和锐梦都是近年新兴的公司,背后控股的是越南那边的财团;每日爆刊和钟衡有私下合作, 这件事估计和石钟瀚脱不了关系。”
封彦说:“钟衡想抢在风向之前将7G推出市场。现在7G已经进入最后一轮测试,他想借助舆论动摇股民对风向的信心。”
陆沉顿了几秒,道:“但他怎么知道大小姐就是——”
陆沉声音滞住,余光留意到楼梯下来的身影。
乔伊脚步也是一顿,看见封彦朝她这边望来。她意识到自己打扰了他们谈话,原地踯躅几秒后,尴尬笑笑,说:“你们继续当我不存在。”
乔伊脚底打了个旋,一溜烟钻进餐厅。
封彦收回视线,紧蹙的眉心稍稍舒缓。
陆沉没把刚才的话题继续下去,声音有意识地压低:“新驰和锐梦那边,怎么处理?”
封彦说:“新驰和锐梦是小公司,业内口碑一般,不足为患。至于其他跟风报导的,找人放话,谁再宣扬此事,一律封杀。”
乔伊坐在餐桌前,拿起三文治咬了口,男人的嗓音平静冷淡,却叫人脊背一寒。
违背指示者封杀,也符合他一贯的行事作风。
风向在国内企业稳坐龙头地位多年,得罪风向,等同于得罪了一众与风向有合作关系的企业链。
风向想压下一条新闻不算什么难事,毕竟谁也不想和封家对着干,省得吃不了兜着走。
陆沉准备离开,刚动身,想起件事,“上回在贝沙岛让宋凌跑了。最近我收到消息,有人在国内见过他浮头。”
乔伊下意识朝客厅方向望去。
封彦抬眸,与她目光在半空交触,有几秒停滞。不知他想到了什么,清黑的眸中是她读不懂的幽深。
随后,封彦视线淡淡从她脸上移开,说:“把宋凌抓回来,我要亲自处理。”
“明白。”陆沉说。
陆沉离开了,乔伊吃着早餐,微微出怔。
刚才他的声音真是冷透了。上次在贝沙岛,封彦已说过不会轻易放过宋凌。即使宋凌侥幸逃脱,也不代表封彦会任由宋凌继续对风向造成威胁。
市面上与风向产业高度重合的企业,要么被收购,要么在兴起之初就被扼杀在摇篮里;对于阻碍他决策的人和事,一贯只有妥协和被妥协两种选择,宋氏的收购案就是很好的例子。
任何会对风向产生威胁的存在,下场如出一辙。
有那么一瞬,乔伊觉得他始终是那个站在风向最高位置的男人,杀伐果决,没有怜悯恻隐,也不会夹带丝毫个人情感;而那个与她辗转缠绵于床榻之上的男人,温柔得像是一个幻觉。
乔伊还在咬着三文治发呆,脚底忽然悬空,封彦像抱一只小玩具那样将她轻松抱起,一整儿捞进怀里。
她神情怔怔的,满脸懵样地看着他,唇角沾了一点面包的果酱汁。
封彦忍俊不禁了,用指腹替她抹去,“有那么好吃?都吃到嘴巴外面了。”
乔伊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把三文治递到他唇边,“喏,给你尝尝。”
封彦低头吻了吻她的唇。带着一点香甜温软的,草莓果酱的味道。
“这个更好吃。”他说。
等乔伊反应过来时,他已抱起她往楼上走,她双腿在半空寻求支撑地攀住他的腰,像只小考拉一样挂着。
封彦将她放在卧室床上,牵着她柔软的小手松开自己的领带和衣扣。
男人的身躯紧实修长,倾覆上来。
她指尖不禁攥紧床单,越过他起伏的肩膀线条,看见窗外天光流泻穿透纱帘,彼此交织的身影投映在白色羊绒地毯上。
亲昵,缠绵,叫人心跳如擂。
乔伊别开脸,急促地大口喘气,余韵叫她连脚趾也蜷紧。他太过熟悉她的身体,总能轻易让她溃不成军。
乔伊混混沌沌地躺在床上,脑内是一阵巅峰过去后的空茫。这男人是越来越过分,原先她只觉得在他那张清冷禁欲的表象下,对欲望的索求比她想象中更重最近他不仅没有克制,还有更加变本加厉的迹象。
早餐,中餐,下午茶,晚餐,宵夜每餐还不仅限于一次。
她连滚动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了,幽怨地盯着男人在全身镜前换衣服的身影。
乔伊问:“你要回公司吗?”
封彦微仰头系上领扣,说:“去趟深圳。今晚回来陪你吃饭?”
“噢。”乔伊应着,心想真是太好了,您可赶紧的走吧,再不走我身体都要被你掏空了。她说:“封先生祝您一路顺风。”
她眨眨眼,乖巧道:“我会好好在家等你回来的哦。”
这话怎么也听不出真诚祝福,还颇有几分盼望他快点出门千万别顺风回来的意味。
封彦眯起眼,瞧着那光溜溜的一小只裹着被子下床,在沙发边上四处翻找她的内衣裤。
一俯身,乔伊忍不住捂着自己断了一半的老腰哀嚎,羞愤地回头瞪他。
封彦心情莫名就好得不行。
她换好衣服,封彦把她揽进怀里,“这阵子事情多,我没办法经常陪你。外出我让老刘给你安排,不要自己一个人乱跑,知道么?”
“噢。”乔伊抱着他的腰,问,“我不用回公司么?”
封彦说:“事情平息以前,暂时不要回去。”
昨天的新闻闹得满城风雨,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他们的关系了。风向上下即使不当着她的面说什么,背后议论声肯定也不会少。
不说现实身边的人,网上的舆论已经很难听。
他不让她这个时候回去,也是不想她去面对那些琐碎的声音。
乔伊有几秒出神,想起他刚才和陆沉的谈话,下意识问:“那宋氏——”
手机铃声打断。
是深圳研究基地打来的。7G上市前核心技术高度保密,大概是顾及她在屋内,封彦按了接通,走到阳台。
只是例行的汇报确认,不过几分钟他便进来。
“你要出门了么?”乔伊问。她突然又有点舍不得他走了,钻进他怀里,用脸颊亲昵地蹭蹭他的颈脖。
封彦抚摸着女孩柔软的发,“我今晚回来。”
乔伊点点头,“那你早点回来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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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8 HOST
白球撞击的声响清脆,将摞好的桌球一击而散,碰到边角后滚落停下。目标球稳当入袋。
石钟瀚直起身,用巧粉在球杆皮头摩擦,“听说你之前在餐厅和封彦碰上了?”
韩嫣点烟的手顿了顿,只是一瞬,很快便恢复如常。
她汲了口烟,道:“我去见个客户,恰好碰到。”
“他去应酬?”
“不是,和他女朋友。”
石钟瀚听到女朋友这个称呼愣了几秒,随之像是听到什么极为有趣的事,大笑起来。
韩嫣抬眸看他,淡淡问:“笑什么?”
石钟瀚把球杆交给旁边侍应,走到她面前,眸光幽冷玩味,是在打量。
两人咫尺之隔,男人强健的身躯和女人的纤细窈窕贴在一起。呼吸也与她若有似无地交缠。
韩嫣红唇微启,慢悠悠地在石钟瀚脸上徐了一啖烟雾。
尼古丁的味道混合着女人身上成熟性感的香水味,撩人于无形。
石钟瀚攫住她清冷的下巴,眯起眼:“他看不上你?”
韩嫣笑了下,“石总太看得起我了,我不是人民币,做不到人见人爱。”
包厢内灯光迷离,水晶的碎光在女人美丽的面容上闪烁。这个女人,明明眉眼间有过遍千帆的风情万种,眸光却冷淡疏离,偶尔透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倔强,叫人难以把握。
而男人天生喜好站在主导地位,越是难以得到的,便越是想要追逐。
石钟瀚细细打量她,喉结上下滚动了一道,忽然觉得口干舌燥起来。大抵是昏暗的灯光和烟雾熏染加持了她的美貌,看着这张美得动魄惊心的脸,他一时竟也心痒难耐。
下一秒,石钟瀚欺身将她压在墙上,捏住她下巴的手向下移,粗暴地扯开她的领口,埋头贪婪地吸吮女人细致如瓷的颈脖。
韩嫣身体一颤,眼中滑过一丝厌恶,可转瞬只剩一片意料之中的空茫。她闭上眼,长长眼睫颤抖着,没有推开男人的动作。
肖楠从外面进来,看见石钟瀚抱起韩嫣压进沙发里,先是一顿,开口道:“石总,有人找你。”
石钟瀚撩起女人的裙摆,朝里探去,韩嫣低低地闷哼一声。听他头也不抬地道:“没他妈看见我在忙着?”
肖楠说:“是宋凌。”
石钟瀚动作滞住,神情有被打扰的极度不爽。他看着身下女人,说:“你先回去。”
韩嫣面无表情地理好刚才被他扯开的衣领,起身离开。
石钟瀚坐进沙发,仰头望着天花板上悬挂的水晶灯,悠长吁了口气,不耐道:“让他进来。”
宋凌被保镖压进来,脸上青紫,唇角带血,慌乱道:“石总,你帮帮我,你一定要帮帮我!”
石钟瀚心情烦躁,不想多看他一眼。对保镖说:“放开他。”
宋凌被松开,立刻扑到他面前,抱住石钟瀚的腿,“石总,你在泰国的时候答应要帮我的!你要说话算话!”
石钟瀚皱眉,仿佛刚才扑上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恶臭的狗屎。
“好好说话。”他的耐性已经快被耗完。
宋凌顾不上了,更加惊慌道:“你帮帮我!你一定要帮帮我!”
“操!”石钟瀚忍无可忍,情绪暴躁到了极点,把自己的腿从宋凌怀里拔出,一脚踹开他。宋凌顿时像皮球一样朝后翻滚撞在桌角。
“听不懂人话?让你好好说话不明白?”
石钟瀚抽出纸巾擦拭皮鞋,厌恶道:“弄脏老子的鞋,你赔得起吗?”
宋凌神情痛苦,刚才那一脚正中他要害。他满嘴是血,“封彦手下的人把我在国内藏身的地方告诉债主了,我现在被放高利贷的追杀他们说我这礼拜要是再还不上钱,就要我一只手!你之前不是说过可以帮我解决债款——”
石钟瀚冷笑,“你当老子开善堂的?事情还没办成,就问我拿钱?”
宋凌如同丧家犬一般,头发神情凌乱着,跪爬到他面前哭求:“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听你的!只要你肯帮我!”
石钟瀚终于听到了满意的答案,伸手一下下拍着宋凌的脸,“刚才进来的时候用这个态度跟我说话多好?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说是不是?”
宋凌匆忙点头:“是,是,石总您说的是!是我不会说话!”
石钟瀚懒得多看他,重新倚回沙发,“话是你说的,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石钟瀚闲懒地扬了扬下巴,对肖楠道:“让保镖过来,打断他的手。”
两个保镖同时冲上来,将宋凌压住,拉开他的胳膊反扣在桌面。
宋凌猛烈挣扎,动弹不得。他惊恐尖叫:“你要干吗?!”
“嘘——听话一点。”石钟瀚被他高分贝的噪音吵得皱起眉头,语调却异常温柔,“知不知道风向现在22.3%的股份折合现金值多少?”
“让我告诉你,不是几千万,不是一个亿,而是几十个亿。”
保镖重拳砸落,骨头发出断裂的声音。宋凌痛苦低吼,手臂被折成诡异的扭曲,无力坠下。
石钟瀚捏住宋凌满是冷汗的脸,悠然道:“做戏要做全套,不然让姜家那位大小姐怎么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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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伊回了趟自己的小公寓。
上午梁姨让人把她的行李送到房间,收拾一番后,她发现自己那只玻璃小熊落在公寓了。
工人在搬东西时弄乱了屋内摆设,小熊歪倒在书桌上,盖子没拧紧,里面折好的幸运星散了一地。
她走过去,一颗颗拾起,重新放好。
小熊身材圆滚滚的,脸上还飞着两团小红云,面带娇羞地看着她。
里面的糖果早已被她吃完,取而代之的是满满一罐的幸运星。
是她悄悄给他准备的礼物。
乔伊用指腹擦掉它脑袋上的灰,想起这是封彦第一次送给她的,像是两人之间小小相连的秘密。
她心里甜丝丝的,忍不住低头嘿嘿笑了下。
她把小熊放进包内,然后拿出手机用软件叫车。
出门时老刘恰好有事,梁姨也提过给她安排其他司机,但她想着交通方便,自己也没什么其他事,便没有开口麻烦。
刚走到小区路口,乔伊感觉眼前黑影一闪,有人从小树林里猛地冲出。
她吓得大叫,手机摔在地上。
宋凌面容青紫难分,一只眼被打得红肿如球,拖拽着折断晃荡的右手,惊恐地道:“乔小姐,你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第44章
医院内。
“你是宋凌的朋友?麻烦在这里签个名。”护士说。
乔伊签完名, 宋凌从手术室被推进普通病房。
男人头上罩着纱布, 一只眼肿得难以睁开, 青紫唇角凝着半干涸的血迹。
右手被夹板固定着,无法动弹。
乔伊回想公寓楼下那幕还心有余悸,试探问:“你现在这样真的不要通知你家人吗?”
宋凌苦笑, “我父亲去世了,我两个姐姐为了家产和我闹翻, 我等于没有家人了。”他说, “谢谢你, 乔小姐,你是个好人。医药费我会想办法尽快还你的。”
“不用, 没事。”乔伊心情复杂。她想起宋氏的收购案,封彦在股东决议会上宣布正式入主宋氏决策权那晚,宋百诚脑溢血住院,隔天抢救无效去世, 宋家在那之后也闹得四分五裂
“你身上的伤,是因为那些追债的人?”她问。心头总有一股不安的预感。
宋凌摇摇头,“追债的只是想要钱,可有人早就容不下我了。”
“有人容不下你?”
“宋氏虽然被风向收购, 但我父亲手上还持有宋氏33.4%的股份, 也就是说,宋家在宋氏还有一定的话语权。”宋凌说, “宋氏是我父亲一手创立的,宋氏内部的核心骨干都是追随我父亲, 但风向入主后,封彦逼迫这些老员工主动请辞。”
“连宋氏原本的员工都没办法避免,更不要说我们这些真正姓宋的人。”
乔伊指尖微微发颤,攥紧自己背包的带子,“不会的,他不会做这样的事”
宋凌扯开病服衣扣,把自己袒露在她面前。除了头上,脸上,四肢躯干这些可见的伤,他的身体几乎没有一块好的地方,胸膛青紫瘀血,锁骨也被踢断了。
“乔小姐,你看看我,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宋凌绝望地说。
乔伊目光一颤,别开脸,那些伤太过残忍,她不敢看下去。
她说:“可之前在贝沙岛是你先故意袭击”
“我只是想给封彦一个教训!”宋凌情绪激动,“宋氏是我父亲一生的心血,市面上那么多公司,他收购哪家不行,非要收购我们宋氏!封彦眼里只有利益,他不顾情谊强行收购,逼得我父亲脑溢血去世,我们好好一个家被弄得四分五裂!乔小姐,换了是你,你会坐视不管吗?!”
乔伊哑然,“我”
宋凌看着她,声音突然死寂下来:“我以为乔小姐比任何人都更能明白我的心情。”
乔伊一怔。
“以前的事,你真的都不记得了吗?”宋凌问。
乔伊听不明白,心头的不安却在蔓延生长,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怔然道:“以前的事?”
宋凌站起来,朝她走近了一步。男人身材高大,遮住了窗外落入的阳光。
宋凌神情幽暗,“乔小姐,我知道以你和封彦的关系,我不该跟你说这些。可我真的不愿意看着你继续被封彦骗下去。”
提到他的名字,乔伊头皮一阵阵发麻,从脊背到天灵盖都像是被人用手大力揪紧了。潜意识在疯狂叫喊让她逃跑,双腿却像被钉牢在地面,动弹不得。
她咽下一口唾沫,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步步逼近的男人。
宋凌说:“十五年前,风向创始人之一姜泓,曾提议让风向上市,遭到现在风向董事长封弋的反对;封弋为了阻止姜泓卖掉手上股份,软禁了你,逼迫姜泓签股权转让书。姜泓不肯妥协,封弋又对外散播你父亲亏空巨额公款的谣言,动摇风向内部原本支持姜家的股东。”
“后来你母亲为了把你从封家救出,连夜逃走时遭遇车祸,你父母当场死亡——”
“乔小姐,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吗?”
宋凌的话像一把刀,将往事恶狠狠地割开了一道凌厉的裂口。
乔伊喉咙哽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是她逃避了十五年的,源于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冷汗浸湿了脊背。
她不愿相信,惊慌失措地想要逃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宋凌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如果你不相信,你可以跟我去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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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车驶在林荫道上,现在是三月春季,万物生长,放眼望去全是翠嫩的绿色。
乔伊透过车窗往外看,两侧风景快速飞退,流风卷起落叶在空中翻飞。
林荫大道的尽头,一栋旧式别墅的轮廓渐渐浮现在眼前。
乔伊一怔,脑海中闪过那片梦境的画面。那年寒冬,她还是五六岁的时候,也像现在这样趴在车窗边朝外看,四周萧索寂寥,光秃秃的树桠像鬼手一样伸往天空。她扯着年轻女人的衣袖,轻声问:妈妈,我们要去哪里呀?
轿车在别墅院外停下。
宋凌替她拉开车门,“到了,跟我进去看看吧。”
乔伊下了车,脚下小皮鞋踏在因为长时间无人打理而堆积了厚厚落叶的地面。铁艺大门爬满斑驳锈迹,推开时发出一声艰涩难听的怪叫。
前院花园杂草丛生,喷泉池的残水中漂浮着腐烂的枯叶,百合花路灯不再燃亮。显然空置许久。
走过熟悉的石径小路,她轻易便推开了别墅的门。
一瞬间,阳光撕裂黑暗,厚重的灰尘被染上一片淡金的亮泽,犹如蝴蝶般在眼前飞舞。
她指尖颤抖着,逐一抚过客厅熟悉的麂皮沙发,木质柜架,通往二楼的旋转梯,直到偏厅那张长形梨木的餐桌——
模糊的记忆开始如同狂风野草般蛮横生长,在脑海里快速交织成型,她仿佛看见当年那个清隽冷淡的小少年回过头来,极淡地扫了她一眼,微微上扬的下颌是一览无遗的倨傲,犹如秋日云后淡薄的天光。
乔伊心脏一拧,疼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她指尖用力抠进椅背,眼前发黑晕眩,像快要溺死在海中的人一样大口大口地喘气。
宋凌的声音从身后轻飘飘地传来,“你还记得这里吗?”
“当初封家的人就是在这里,软禁了你。”
宋凌带着她上了二楼,轻车熟路地推开其中一扇卧室的门。十五年前的事故后,封家为了躲避大众流言搬离,这里的一切都未曾改变。
是一个小女孩的房间,嫩粉色的装修,床头放着许多可爱的小熊娃娃,卡通片,漫画书,睡前故事足足半个月的时间,她被困在这里,无论做什么去哪里都有四五个保镖跟随看守,这些是她每天唯一的乐趣。
阳台落地窗的玻璃碎了满地,那天夜晚,母亲用尽全力砸碎了玻璃,将她抱离。她从未见过母亲那样绝望癫狂的样子,车速快得仿佛要在深夜的车道上起飞。
后面一直有车追尾,母亲痴痴地说要带她离开,油门越踩越深,却在转角时与一辆货车迎面撞上——
父亲当场被甩出车外,来不及躲避的货车从他身上狠狠轧过,血肉模糊。她和母亲掉进了海里,等她再醒来时,得知的已是父母双亡的惨讯!
“不——!”乔伊眼睛惊恐地睁大了,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眶砸落。她不愿面对这样痛苦的一切,痴痴地道:“不是的,一定不是这样的,一定是哪里搞错了,我不是,我不是”
她不是姜涵,不是什么姜家大小姐。
她父母是国企职工,她也只是最普通不过的大学生,她不认识什么姜泓姜腾温慧,更不知道那场车祸的原由——
她不是。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一定是。
乔伊惊慌失措地想往外跑,宋凌握住了她的肩膀,强行掰过来面对。
宋凌沉痛道:“乔小姐,你不要再逃避了,封彦一直在骗你。你爷爷去世前立了遗嘱,将风向22.3%的股份归到你的名下,封家掌握风向多年,封彦绝不会容许外人来动摇封家地位,所以从一开始,他就假意用贝沙岛的合作案来套牢你,诱使你加入风向,好让你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控之下。”
“他忌惮你,因为你是姜家的孩子,即使时至今日,风向内部还有许多知道当年真相的高层!”
“不是——!”乔伊恐惧到了极点,尖叫着挣开他的手,“不是你说的那样!他不会骗我!”
“你清醒一点!封家的人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封彦今天能为了利益强行收购宋氏,害得我父亲脑溢血身亡;十五年前封弋就能为了坐稳风向地位,软禁你,逼你爷爷让出股份,在你们逃离时派车追逐,害得你父母出车祸身亡!”
宋凌死死扼住她的肩膀,声音发狠,“乔小姐,你相信我说的,现在封彦还没有对你下手,只是因为你对他还构不成威胁。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你想起了往事,你手中持有的股份足以威胁到他在风向的地位,你认为他还会像现在这样对你吗?”
乔伊猛然一怔,脑袋里像被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轰隆一声将思绪炸得粉碎。
她好像一下子听不懂宋凌在说什么了,世界像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苍白无力的耳鸣嗡响。
她就像一只脱线的木偶,随着对方摇晃的动作无力摆动。
乔伊忽然想起那次她在网络上遭到数万人的口诛笔伐,被老师同学戏弄,求职被人刁难,被活生生地卑微地踩进泥地里贬得一文不值。
她淋着雨,蹲在路边放声大哭。
是那个男人出现在她的生命里,毫不忌讳那是她人生中最为狼狈的时刻。他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为她撑伞,用宽阔的肩膀为她挡去瓢泼大雨他给她开暖风,准备毛巾,替换的衣物,温暖的姜汤
让她一步一步地,掉进他的温柔陷阱。
她早该意识到,世界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不过是一幅画,就能让堂堂的风向总裁屈尊来找她,提供那样不平等的合作回馈。送她留学,为她出资开个人工作室,带领她结识人脉可她不知道,命运送给她的每一份礼物,早已标好了价码。
她每时每刻都活在他的掌控之下,就像笼中小鸟,供他玩乐的宠物。
“骗子”她怔怔地说,眼泪无声滑落脸颊。
乔伊无力站稳,朝后退着,退着,脊背哐当一下,撞上身后的书架。
啪嗒。
画夹掉在地上。
扬起一片薄灰。
她心脏用力一颤,紧接着,是令人窒息的痛楚。
泛黄的画页从里面滑出,时隔十五年,她还清楚记得小少年坐在窗前安静画画的样子,他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教她勾勒素描线条,颜料的漆味溢满鼻腔,刀片划破手指时尖锐的刺痛——
那是一张小女孩的画像。
是他亲手画的,她。
乔伊摩挲着那张陈旧的画纸,指尖忍不住地颤抖。
眼泪砸落,晕开湿润而透明的光圈。
良久,她痛苦地闭上眼,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哥哥,呵。”
第45章
乔伊回到封家已是傍晚。卧室里的每处角落, 书桌, 大床, 衣橱内他的衬衫,领带,马甲, 夜风吹起纱帘翻飞空气中每一丝都是她熟悉而眷恋的味道。
乔伊坐在画板前久久出怔,身后忽然被人抱住。
男人的臂弯紧实有力, 揽住她的腰, 朝后轻轻一带, 拢进怀里。
“在想什么?”封彦问。
乔伊一怔。回头,他英俊深邃的面容撞入眼中。他的眼太黑太深, 偶有流光泻入,犹如月色下无边的寂海,清楚倒映出她苍白的面容。
乔伊匆匆别过脸,用力抹了一把自己发酸的眼睛。
她低声问:“你怎么就回来了?”
“不是说好要回来陪你吃饭?”封彦说。他低头亲吻她的脸颊, 将她往怀抱拢得更深。温热气息刺得她浑身一颤,乔伊闭上了眼,黑漆漆的长睫紧贴在下眼睑,微微湿润。
她想侧头避开, 心底却由不可分说地眷恋这份温柔。
哪怕明知这只是他故意营造的假象。
封彦见她把画箱拿了出来, 问:“想画什么?”
“就随便画画。”她不敢看他,抄起炭笔故作掩饰地在纸上勾画, 她终究不是一个绝佳的演员,下笔时止不住手抖, 用力太重,笔尖应声折断。
白纸上刻了道深浅不一的丑陋黑痕。
乔伊动作一滞,又慌乱在画箱寻刀片,工具被翻找凌乱,颜料和调色板散落地上。
好不容易等她找到刀片,手背被男人握住。
他的掌心宽大,温热,足以将她的手整个包裹。颀长指节与她的一根根缠在一起,手骨硬朗有力,比少年时期更加成熟。
她的小手柔软无骨的,被他把握掌心中,像捏着一小团棉花。
封彦稍稍朝前倾身,胸膛贴在她的后背,捏着她的手指推动笔端。
刀口一划,木屑轻飘飘地落下,端口逐渐逐渐展露出新的炭头来。
“你这削笔方法不对,刀动笔不动,容易划伤手。大学四年也没把你的坏习惯纠正过来。”他说。
男人的动作细致柔和,一刀刀却像刻在她的心。乔伊心口猛地刺痛,记起往事,强烈窒息感又如排山倒海般汹涌而来,几乎将她整个淹没。
她不说话了。封彦削好笔,感觉她指尖微凉,牵着她的手紧了紧,“怎么了,冷?”
乔伊摇了摇头。一颗大大的泪珠猝不及防地砸在他手背,怕被他发现,她手慌脚乱地抹去。
乔伊吸了吸鼻尖,控制住声音,问:“对了,为什么平时没有看见董事长他不住在家里吗?”
封彦执笔在纸上随意勾勒几道,一边牵着她的,给她暖手,“他老人家现在半退休了,乐得清闲,和以前的老朋友喝茶聊天,游泳打高尔夫,倒不常爱待家里了。”她坐在他怀中,两人贴得太近,几绺发丝扫落他颈脖,挠得他微微觉痒。
封彦替她捋至耳后,“怎么了,这就急着见家长了?”
乔伊蜷起指尖,低下头:“没啊就是第一次来的时候,你说董事长把我认错成以前你们邻居家的一个妹妹,我就挺好奇的。”
封彦勾画的动作没停,“人年纪大了,总有糊涂的时候,别放心上。”
他在画画,乔伊静静打量他的侧颜,男人生得太过英俊,皮肤苍白近乎新纸的颜色;眉眼却如墨,平静,清淡,一如他毫无起伏的语调。
她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样的情感,恨他,爱他,胸腔中百感交杂,痛得几近将她活生生撕裂。她恨他隐瞒欺骗,恨他无动于衷,恨他时隔十五年从未想过要向她坦白。
理智和感性在左右两道疯狂拉扯,她亦恨自己,为什么偏偏要爱上他。
乔伊内心天人交战,把手从他掌心中抽出,抱住他的脖子,宛如一只被逼入绝境的小兽,扑上去报复性地用牙叼住他一块颈皮,大力咬啃他的脖子。
血腥味霎时在唇齿间蔓延。
封彦极淡皱了下眉,他画完最后一道,灰色杂乱的线条在他笔下纠结成章,织出缠绵瑰丽的模样,变成盛放的玫瑰跃然纸上。
右下角写着:
To Joey
乔伊松开嘴,眼眶微微发红,唇角克制地向下撇捺,看起来有种故作坚强的委屈。
封彦愣了愣,捧着她的脸,“Joey”
乔伊期盼他会主动跟自己说些什么,执拗地看着他,手机铃声不适时地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她眼底那丝光彻底湮没下去。
封彦接起电话,走到阳台。
“什么事?”他问。
陆沉说:“石钟瀚那边开始行动了。下午宋凌去找过大小姐。”
夜晚凉风袭入,一丝丝抚过肌肤,颈脖那处传来发麻的刺痛。
封彦抬手,摸到一片粘稠的触感。
指尖碾了碾,沾着血迹。
他垂眸看着,几秒意味不明的安静后,说:“知道了。”
-
封彦忙完从书房出来,卧室的灯已经关灭,送上楼的晚餐原封不动地摆在桌面。女孩身躯纤瘦娇弱,屈膝抱成一团小球,小小只地裹在被窝里,极没安全感的模样。
封彦坐在床边,抚摸着她露在被子外面的小脑袋,温声问:“今天不舒服?”
乔伊没有睡着,眼睛空洞洞地望着窗外繁华却寂寥的江景,一眨不眨的,仿佛在发呆。
她摇了摇头。
封彦说:“如果不想吃晚餐,我让梁姨给你准备一些甜品?想吃什么?”
她还是摇头,却轻轻闭上了眼,有一瞬,她贪恋着男人掌心的温柔安抚。
封彦隔着被子托住她,抱起揽入怀中。她乖巧温顺地倚在他怀里,月光越过窗棂,流淌在女孩乌黑的眼底。
她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想从他的神情中寻找那道谜题的答案,可他的眼眸太深,向来叫人看不穿也捉摸不透。忽地,她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嘴唇急切地吻上去。
亲吻他那双漂亮却寡情的桃花眼,亲吻他高峭如山峰挺拔的鼻梁,亲吻他削薄如寒锋的嘴唇,亲吻他清冷凌厉的下颌这个男人生性寡凉,温柔的表象粉饰着深入骨髓的冷情,却偏偏是她疯狂迷恋的模样。
她从未像这夜般主动,近乎讨好地亲吻着他;小手着急地撕扯他衬衫衣扣,可怎么也解不开,她又凑上去舔舐他的喉结,笨拙又恳切地寻求他的回应;她急得眼泛泪光,嘴唇也抿唇一道发颤的平线,男人却没有帮忙的打算。
有那么一瞬,封彦只是安静看着她的动作。
她不肯服输,跨坐上去,封彦扣着她的后脑勺,细吻她的耳垂,“慢慢来。”
乔伊只当听不见了,像极了偏要和他对着干的小孩子。他越是这样温声哄着,便愈发激得她心头叛逆的恨意疯狂生长。她指甲死死抠住他的肩,不知是想要报复他还是惩罚自己,她只想沉沦,甚至不想再看见明日太阳的东升西落,就此死在他的怀里。
“啊——!”她痛苦地叫出来,艰涩的撕裂感让她难以承受,心头却遍布着诡异的释然和满足。
封彦咬牙,额头也渗了一层薄汗。他腾出一只手,在她发颤的后背轻轻拍抚。
四片唇瓣分启,唇舌与眸光都深深交缠,汗水打湿了她散落肩头的长发,像一幅极尽美丽的画象;她颤抖着,颤抖着,再倒回床上时,人虚脱得快要晕厥。
男人拿来热毛巾,给她擦拭身体。
乔伊别开脸,不愿让他看见自己,眸光之中涣散,沉沦,悲伤,又渴求着最后的救赎。她闭上眼,眼泪沿着脸颊滚落,泪痕一瞬便被风干。
“封彦,你爱我么?”她轻声问。
封彦看着她,黑夜模糊了女孩的轮廓,但她依然很美。
“你所认为的爱?”
她说:“如果有一天,我要死了,你会不会不顾一切地来救我,为了我可以抛弃一切,甚至连命也可以不要?”
封彦说:“我不会让你落到这样的境地。”
“如果呢?如果真的有那样一天呢?”
“Joey,有些事不像你表面看到的那样简单,如果你一定要用这些来证明爱与不爱,我——”
“你会吗?你会为了我放弃一切吗?”她执拗地问。
封彦静静地看她,没再说下去。
他向来不喜欢回答假设性的问题,也从不做空口的承诺,那不具备任何意义。
乔伊预料到答案,只是妄想最后一丝的挣扎;此刻心已坠入冰窟,人也四分五裂了。
她翻了个身,将被子拉扯盖过头顶,像一只逃避的鸵鸟:“我好累,想睡觉了。”
封彦看着她背对着蜷成一团的背影,良久无声。然后,他俯身隔着被子吻了吻她的小脑袋,在她身旁躺下。
他把她拢进怀里,用自己的手臂给她作枕。
-
第二天早上,封彦醒来时乔伊还在熟睡,他没有按照平时的作息起床,而是让陆沉把会议往后推迟了一小时。
他关掉手机,不让任何人打扰,紧了紧搂着她的怀抱,闭上眼睛。
等乔伊感觉他从床上起身,洗漱完出门,她才缓缓睁开眼。
她抱膝蜷在床角,脸埋进臂弯,整个人都很疲惫。
桌上手机在震。
她接通,“喂?”
宋凌说:“乔小姐,车停在外面,有个人我想你应该见一见。”
-
乔伊见到石钟瀚并没有太多意外。
宋凌在贝沙岛的事闹得那么大,封彦让人封锁了整座岛屿,宋凌还能顺利逃脱,背后不可能没人帮助。
钟衡和风向近年在商业领域明争暗斗,完全处在对立面上,石钟瀚又三番两次想找封彦麻烦,现在宋氏风波未平,受影响最大的还是风向。石钟瀚保着宋凌,无非也是为了自己利益。
石钟瀚为她拉开座椅。她在包厢内坐下,说:“谢谢。”
石钟瀚笑了笑,“不客气,我的荣幸。”
乔伊看了眼上前斟茶的服务员,她和石钟瀚不过见过两次面,总觉得这男人城府极深,并非善类。
她本能保持着警惕,正襟端坐,没动。
石钟瀚抿了口茶,神色悠然,闲聊一般:“乔小姐今天肯赏脸来我这里,应该多少能猜到是为了什么。”
乔伊说:“十五年前的车祸后,我被爷爷送到了现在的父母身边抚养长大,也忘掉了原本的事。宋凌特地带我回封家旧宅,让我想起以前的事你喊我过来,是和风向有关?”
石钟瀚扬手,让服务生退出包厢。
他说:“既然乔小姐那么直爽,我也不拐弯抹角。当年封弋逼迫姜泓退股的事闹得很大,我也略知一二,很为你感到不平。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乔伊听懂他的意思,皱眉道:“风向是我们家的企业,我不会与钟衡合作。”
“乔小姐错了。”石钟瀚说,“现在的风向不是姜家的,而是封家的。”
乔伊一怔。
石钟瀚道:“十五年前的风向和今时今日的风向早已无法相提并论。是,没错,风向的确是由封弋和你爷爷一手创立,但大众是健忘的,多年过去,封家稳坐风向多年,还有多少人记得你爷爷也是风向的创始人之一?”
“风向是你爷爷一生的心血,乔小姐甘愿就这样拱手送人?”他说,“还是送给一个,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人?”
乔伊说不出话,指尖紧紧抠进椅垫。
石钟瀚淡笑:“乔小姐是不想拿回风向,还是不愿与封彦对立,因为你和他私下的关系?”
乔伊心头刺痛,不想再提起这个人。
她倔道:“我和他没有关系。”
石钟瀚为她倒茶,“封弋年事已高,逐渐到了不得不让出决策权的地步。封彦如此年轻便身居高位,背地有太多人看他不顺眼。他需要利益可观的项目来稳定自己在风向的地位。”
“你说如果这个时候,他的决策出现了重大失误——”
乔伊说:“你要我和你合作,一起对付他?”
石钟瀚笑了下,“我是个单纯的商人,在商言商,商业之中的互利互用并不可耻。我能从这场合作中获利,乔小姐也能拿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何乐而不为?”
他身体稍稍朝前倾,作出压迫的姿态,“最重要的是,封彦骗了你那么久,乔小姐就真能一点都不在意?”
对方每一句都戳中她的痛点。
她恨封彦骗她,她昨夜已给过最后机会,可他终究不说。她心如死灰,难受得要死。她不开心,也不想看见他好过。她知道封彦最看重风向,习惯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掌握一切,任何事都处理得分厘不差。
她忽然很想知道,当他被自己背叛,看重的东西被毁掉,他到底会不会像对付宋凌那样对待她。
乔伊落在膝头的手攥紧成拳,“你想我做什么?”
石钟瀚说:“我知道风向准备在下半年将7G推出市场,这是封彦回国接手风向后投资巨大的项目之一,一旦7G出了问题,董事局就会质疑他的决策能力,到时封家在董事局的支持率一定会大大下降。”
“封家持有风向35%的股份,和你手中所差无几,只要我们得到董事局的支持,罢免封彦行政总裁的位置,就能重新拿回风向的决策权。”
乔伊心跳飞快,脊背出了一片凉汗,“你要我去帮你偷7G核心技术?”
“怎么能说是偷。”石钟瀚语气温柔,“乔小姐只不过是去拿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
石钟瀚看出她眼底那一丝犹豫,“时机不等人,一旦7G项目大获成功,只会更加巩固封彦的地位,到时再想把他踢出局就难了。”他朝她伸出手,“只要乔小姐一句话,钟衡就是你最有力的后盾。”
乔伊死死盯着石钟瀚的手,只差最后决定。内心有股邪恶的力量在怂恿她与魔鬼达成协议。她不愿回头,也不想再给自己留退路。她明知对方不是真心想与她合作,钟衡和风向都想抢先将7G推出市场,石钟瀚无非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但她在意的不是这些。封彦是个控制欲极强的人,她知道怎么做才最能把他气个半死。
封彦看不顺眼石钟瀚,她就偏要和石钟瀚合作。
乔伊心一横,打定了主意,害怕自己反悔般,飞快把自己的手塞到石钟瀚掌心里。
石钟瀚轻轻一握,笑道:“那我就等着乔小姐的好消息了。”
-
乔伊回到封家,外面天色已黑。她去了书房,发现封彦不在。
梁姨在厨房准备晚餐,她问:“封先生还没回来吗?”
梁姨说:“今天公司加班,封先生还在公司。”
乔伊点点头,下意识伸手去摸的大衣口袋,有些心不在焉。
梁姨问:“您找封先生?我去给他打电话。”
“不用,我就随口问问。”乔伊闻到有香味飘来,好奇凑脑袋去看,“您在煮什么?”
梁姨温和说:“冬瓜丸子汤,封先生从小就爱喝的。”
乔伊才知道他爱喝冬瓜丸子汤。她问:“难做么?我没做过想亲手给他做,等下去公司的时候带过去。”
梁姨说:“您亲自送过去,封先生肯定很高兴的。”
乔伊笑笑。
梁姨把猪肉搅碎搓成丸子,然后教她把冬瓜和蘑菇切碎。乔伊在家基本不做饭,切菜的手法更是笨拙,一不留神,手指被划出一道口子。
血珠滚滚朝外冒,乔伊嘶了声,扭头问正在洗菜的梁姨:“家里有止血贴吗?”
梁姨看见她手上伤口,神情一惊,赶紧说:“有,有,我去拿过来。”
“麻烦您了。”
乔伊看着梁姨上楼,开水龙头随便冲洗了下伤口,从口袋摸出提前准备的安眠药,拧开。
倒入汤锅的动作有一秒犹豫,终究还是咬牙,倒了进去。
梁姨拿来止血贴,她处理好伤口,把煮好的冬瓜丸子汤盛进保温壶,出发去风向。
-
会议室内,高层围坐在长桌前。
封彦翻过文件一页,“风向今年的发展计划仍然会着重在地产、科技、文化三方面,下半年7G推出市场后,相关一系列项目也会启动——”
门被敲响。
封彦说:“进来。”
是陆沉。
“什么事?”封彦问。
陆沉走到他身旁低声道:“大小姐在来的路上了。”
封彦垂眸看手中文件,嗓音平静:“知道了。”他对众人说,“今天的会议先到这里。”
高层渐渐退出去。
陆沉说:“石钟瀚那边,我继续让人盯着?”
“嗯。”封彦淡淡地应,眸光无声,“准备7G网络质量监测报告,等下发给我。”
陆沉顿了一秒,欲言又止。
他道:“是。”
-
乔伊到风向时封彦正在办公室内,她还像以前那样,敲门总是轻轻敲两下,然后站在门外犹豫了会儿,像个老太太似地慢吞吞拉下门把,从门后探进来一个鬼灵精的小脑袋。
封彦淡笑看她,“怎么过来了?”
乔伊看了眼他桌上文件,“你还在忙么?”
封彦说:“还有一点。”
“再忙也要吃饭。”乔伊把保温盒拿出来,一个个邀功似地在桌上整齐摆好,“这可是我亲手做的呢。”
封彦瞧着那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又联想她自理都有点困难的生活能力,不太相信:“都是你亲手做的?”
乔伊挠挠脸颊,“大部分都不是。”她吐吐舌头,冲他做了个鬼脸,“我给梁姨打下手,也算是有我的一份功劳啦。”
封彦把她拉进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他看她忙碌着,问:“你吃了没?”
乔伊摇头:“还没呢。”
“那一起吃。”
乔伊摆好碗筷,封彦注意到她手上的创可贴,问:“怎么搞的?”
乔伊说:“切菜的时候不小心划了一下。”
封彦牵住她的手,指尖轻轻隔着创可贴抚过,“疼么?”
乔伊一怔,无意识地抿了抿唇,说:“不疼。”
封彦夹了块牛肉喂她嘴里,“以后这些事交给厨师做,你就别瞎掺和了。”
乔伊觉得自己被小看,挑眉道:“我好歹偶尔也要装一下贤良淑德不是?”
封彦瞧她半会儿,伸手在她小巧的鼻尖上拧了一道,“不用。我就喜欢娇蛮任性,无理取闹的。”
他拧得大力,乔伊顿时眼泛了泪光却不只因为鼻子的疼痛,心脏也酸涩难受。她清楚他的喜欢,也许就像对路边被遗弃的小猫小狗般怜悯,可以完全被他掌握在手中的,乖巧听话的宠物。
乔伊说:“我这鼻子上回被你捏坏了,好不容易重塑了个茱莉亚罗伯兹的小翘鼻,你又捏,赔钱!”
封彦捏着她的小翘鼻,检查了一道,忽说:“你要多少?我都给你。”
办公室突然安静下来,两人有几秒无声对视。他揽着她的腰,她倚在他的胸膛。
乔伊忽就不敢看他了,别过脸低声说:“骗子,你才不会都给我。”
有新邮件提示弹出桌面。乔伊顺势看了眼,上边全是一串串的英文,有很多专业术语。大致能看出来,是和7G有关。
她假意问:“这是什么呀?”说着,她往他嘴里喂了一勺饭。
她喂什么他就吃什么。
封彦说:“洛杉矶那边发来的7G网络质量监测报告。”
乔伊以前私下从不过问他公事,涉及高度保密,她只随口挑了个不痛不痒的问题:“噢,项目还顺利么?”
封彦见她唇角边沾了一粒米,替她拈去,“没有意外的话今年六月上市。”
乔伊一勺接一勺地给他喂饭,分散他注意力。她余光留在他的电脑,记住那几份文件,7G技术事关巨大,有关资料都加了密。
乔伊出神琢磨着,见封彦伸手拿汤,她心底一颤,竟本能阻拦道:“等一下!”
封彦端碗的手一滞,觎了眼她的反应,视线垂落在自己手中的汤碗。
“怎么了,有毒?”他半开玩笑地说。
乔伊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她紧了紧捏住裙摆的手,说:“没、没呀,这汤刚盛出来,挺烫的,得吹吹。”
她佯装镇定接过他手中的碗,舀起一勺,放到唇边吹凉,低眸不敢看他。
过了会儿,乔伊说:“好了,凉了。”
封彦没说话,看着怀里的女孩,她五官清润秀美,带着股不谙世事的真,是全无攻击性的长相;乌黑眼瞳常年湿润,与人直视时总显得可怜兮兮的,轻易便能勾起人的恻隐。
他看得有些久了,乔伊心虚了一道,浑身不自在。她眸光一缩,抠着瓷勺低声道:“真没毒的。”
她说着,仿佛像要证明给他看,把那勺汤往自己唇边送。
她要喝到时,封彦捏住了她的手。
“给我吧。”他说。
封彦接过汤碗,舀起一勺送进嘴里。
乔伊心头一紧,轻声问:“好喝么?”
封彦又舀了一勺,咽下,说:“好喝。”
乔伊抿抿唇,没说话了。
他喝汤时眼睫半敛,平静如常,喉结上下一磕,她心头仿佛也随之一磕。有那么一瞬,她心虚自己骗了他,可转念又说服自己,是他欺骗她在先,一切怪不得她。
一勺一勺,直到他全数喝完。
乔伊收拾着东西,边问:“你今天要工作到很晚么?不回家了?”
“嗯。”封彦看她,“留下来陪我?”
乔伊点点头,他工作忙时会留在公司过夜,办公室有休息的地方。
“那我先去洗澡。”她说。
乔伊去衣橱拿了件他的衬衫,然后钻进浴室。
她没有磨蹭很久,很快便套着他的大衬衫出来。
她站在全身镜前,松开脑后盘起的长发,把衣衫领口解开两颗,恰好露出精致的锁骨和半抹若隐若现的白软。
封彦在回复工作邮件,乔伊走过去,坐到他怀里。
女孩子刚刚洗完澡,身上裹着氤氲水汽,素净的小脸在灯光下显得更加纯真无害,眉眼湿漉漉的,整个人都如浸水般柔软。
封彦输完密码,就听她惊讶道:“诶!那里有只刺猬!”
封彦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这里二十六层高楼,刺猬爬上来能给累死。”
“万一人家是搭电梯上来的呢?”乔伊故意侧身,遮住他看电脑的视线,双手掰着他脑袋往旁一拧,“我真看见了!就在那边!”
封彦顺着她指的方向瞧了一道,“刺猬在哪?”
乔伊瞪圆眼,“我明明看见了!”她用手比划着,“就这么小的一只,咻一下从那边窜了过去。”
封彦眯眼,“真看见刺猬了?”
乔伊咽了口唾沫,心虚时音调提得更高:“是、是呀!”她从他怀里跳下来,拉着他的手往角落走,“不信你再仔细看看。”
她拉了几步就拉不动了,见他在身后站定,乔伊怔怔回头。
衬衫穿在她身上像罩着一件松松垮垮的小裙子,衣摆恰好盖过臀,露出一双纤细白皙的长腿,衣领也悄然滑落肩膀的位置,长发半掩。
回头那瞬,纯真和娇媚在她眉眼之中绽放。
封彦眸光一暗,拦腰将她抱起,小腿卡在他臂弯两处,将她狠狠压在墙上。
他气息沉沉,垂眸瞅着她,“真看见刺猬了?”
乔伊预料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还是避免不了心跳如擂。
“真看见了。”她说。
乔伊不知道封彦到底信了还是没信。他眸光很深,良久,竟无声笑了下,低头靠近她,“我也看见了,就在我面前。”
乔伊视野被遮挡,炽吻顷刻便压至唇际。下一秒,她的衣衫全数剥落,风口吹来的冷气让她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冻得发颤,他身躯却随之覆上,像烈火一样熊熊燃烧,仿佛要将她煅炼成灰;她像掉进暴风海域下一叶无力的帆舟,飘摇,震荡,翻滚,雷鸣霹雳落下,几乎要将她撕成两半。
这一夜注定是癫狂至极的折磨,他将她压入怀中,她亦紧紧抠住他的肩。办公桌的文件被粗暴扫落,她声嘶竭力地呐喊,眼角滑落不知是因为极度愉悦抑或痛苦的一滴泪;她像是沙漠之中迷途的旅人,在极度饥渴崩溃的边缘遇见绿洲的美妙幻觉,对方用热吻呼唤狂风,用律动召来暴雨,用开天辟地的壮举将一切阻碍撕烂粉碎,但这仍然无法满足他的贪得无厌。
等这场风暴过去,乔伊浑身动一下都是粉碎般的痛。办公室内狼藉不堪,桌上,沙发,墙面,浴室,卧室里乔伊甚至怀疑那一对他起到任何作用。
她腿疼得合不拢,颈脖大片大片的红紫。而身旁的男人已陷入深度昏睡,在睡梦中仍然保持着拥抱她的姿势。
那药量足以让他睡上一天一夜。乔伊动作很轻地从他怀里钻出,身体的痛让她险些站不稳跪下去。
她来到他办公桌前,打开他刚才已经输入密码的文件,脑海之中闪过一瞬的犹豫,但事到如今,她已无法回头。
她将拷贝好的资料放入手提包,离开办公室,在电梯间等待。
夜已深,凉风吹进楼道,显示板上的红色数字不断地下坠,下坠,在黑夜之中像一双猩红的眼睛,已然将她支离破碎的心穿透。
她望着,心也随之不断下沉。
她知道以封彦的性格,背叛他的人是怎样的下场。可此时她竟很想看看,他到底会怎样掀她的皮,拆她的骨。
第46章
钟衡公布7G上市计划当天, 股票直接涨到停板。
任何产业领域大同小异, 市场份额有限, 企业家在同一个小圈子里玩着分饼的游戏;风向早在五年前开始投入7G产品技术研发工作,去年在7G项目投入超过7亿美元,研发工作总时长超过六个年限, 总投入过百亿耗费的人力、资源,更是不计其数。
而钟衡涉及科技产业不过是近两年的事, 尽管钟衡已与东欧的科技公司签署战略合作协议, 但7G研发工作的进度远不及风向。
眼下钟衡在原有的7G研发基础上直接套用风向的核心技术, 包括质量监测报告,市场调研报告, 上市企划书,推广服务、相关产品研发计划几乎完全复制风向的模式。
但,钟衡要比风向既定的上市时间更早。
在双方研发产品和上市企划高度重合的情况下,产品更早面世的那一方, 无疑将占据掉绝大基数的市场份额。
风向在7G项目上的投资,将面临血本无归的境况。
股市开盘以来,风向股价持续下滑,市值每天都在数以千万地蒸发。可想而知董事局的动荡如何之大。
好歹两人朝夕相处了三个多月, 乔伊比任何人都清楚封彦的工作安排。她知道这个时间他一定会在家, 她也不打算不告而别。
她知道封彦是个多么高傲冷性的男人,处事有条不紊, 缜密周全,仿佛任何事都无法脱离他的掌控但, 越是这样,她便越想看他发怒崩溃的模样。
她不在乎什么钟衡,什么石钟瀚,什么风向,什么7G,她就是要气死他,要他这辈子都深深记得。她要看他高高在上的姿态从云端掉进泥地,由他亲手把他们的关系撕成碎片,绝不会原谅她的背叛。
她已下决心,今天之后,他们将彻底决裂,不再相见。
可,当她来到他的书房前,与他仅有一门之隔;她看见门缝内泻出的那一丝灯光,脑海中却忽地闪过他穿着柔软的居家服,拥她入怀中的每一幅画面。
乔伊握上金属门把,冰凉透过指尖,心脏猛力一颤。
久久没有打开。
她到底还在犹豫什么?
封彦坐在书房内,望着门缝底下斜进来的那一抹纤影,眸光寂静,有一阵在出神。
她在门外足足站了十分钟,小影子踯躅不前,在门口反复踱步几回,像咬着尾巴打转的小兔子,扶上门把的手又几度收回。
不知过了多久,金属门把终于开始慢慢慢慢地向下转动。
封彦目光落回电脑屏幕,手也在键盘敲动。
咔嚓。
门被推开。
书房内的人一身整齐装束,在回复工作邮件,神色平静,与平时别无二异。
乔伊有一瞬犹疑。7G项目高度保密,非相关高层绝无可能轻易接触。且她将资料交给石钟瀚后,隔天钟衡便公布了7G上市计划,此间,只有她接触过这些资料。封彦不可能猜不到是她所为加之这几日股市动荡巨大,董事局对他不满之声愈演愈烈,媒体谣言漫天都是,内忧外患,他怎么还能如此气定神闲?
封彦目光投向她,如常问:“到家了?”
乔伊站在门口没动,目光紧盯着他,想从他神情中辨析出一丝故作镇定的假象可她看不出任何,他平淡,冷静,幽黑的眼底无波无纹。
乔伊攥紧了拳,眼睛一眨不眨,“你你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封彦问:“你想看见我什么反应?”
乔伊指甲抠进手心。
不对,不该是这样的,他应该愤怒,失控,为稳定股价和应对董事局焦头烂额,他此时应该是狼狈崩溃的绝不该是这般淡然。
乔伊走近两步,直直盯着他,豁出去了,因为强压的情绪声音不住发抖:“你没看见钟衡公布了7G上市计划?”
“看见了。”封彦说。
乔伊因他平静的语气更加愤怒,仿佛为了故意激怒他,开始自发揭露自己的罪行:“所有与7G相关的技术资料都是我泄露给石钟瀚的,是我害得风向在7G研发领域的投入前功尽弃,是我害得风向股价大跌,让董事局质疑你——”
她话未说完。
封彦仍然静静看她,“所以呢?”
乔伊话语一滞。
她不可置信:“你你就一点都不生气?”
封彦凝视她发红的眼,半晌,他说:“泄露商业机密给同行对手,知不知道如果我追究起来,你要坐牢?”
乔伊亦和他对视,反问:“你会追究我吗?”
封彦顿了一秒,说:“不会。”
“你当然不会。”乔伊竟笑了下,“对外,我是你公开的女友,为了维护你的商业形象,你总不至于自降格调与我打官司,沦为全行笑柄;对内,我好歹陪。睡这么久,无功也有劳,封总落落大方,分手费总该付吧?”
封彦清楚这人越是愤怒,口齿越是凌厉尖锐。他从来不吃激将这一套,回以淡笑:“长大了,懂得分你我了。”
他说着起身,朝她逼近。男人身躯高大,宽阔肩膀顷刻便遮住了所有的光,阴影将她笼罩,女孩的身躯衬得愈发纤弱娇小。
乔伊心脏一紧,本能朝后退了一步,又马上站定,仰头,倔强与他对视。
封彦无声打量她,仿佛想从她的神情之中判断出什么。可他只从她眼里看见愤怒,憎恨,讽刺,隐隐快要撕裂的情绪。
他说:“所谓商业形象,只是用钱和舆论创造给大众的假象,今天我可以是贴近地气的创业型企业家,明天就可以是走在高端行业里的商务精英你恐怕小看了风向在国内对媒体的控制力,我想给自己塑造什么形象,一切只随我高兴;7G项目带来影响超过上千亿美元,这件事追责起来你怕是得把牢底坐穿。你真以为我不追究只因为这些?”
乔伊羞愤交加,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她那套故意想激怒他的小把戏被他拆了个一干二净,他总是这样,以高高在上的姿态俯瞰一切,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她看透。
她已无理智去深入思考他此番话的真正含义,满心只有他对她的欺骗,对往事恨意的积累,统统都在这一瞬爆发。
她冷笑,彻底撕破彼此最后一层遮掩的纸窗:“当然不止因为这些。1977年,我爷爷和现在的董事长共同创立了风向。没有我爷爷就没有现在的风向,这是你们家欠我的,你应该要还给我。”
封彦看着她,目光有几分读不懂的情绪。
“都想起来了?”
提起往事,乔伊歇斯底里起来:“对!我都想起来了!风向是我爷爷一生的心血,可十五年前,你们为了阻拦我爷爷的上市计划软禁了我,逼迫我爷爷签股权转让书,后来又在我妈妈连夜带我离开时派车追逐,”乔伊怒得浑身发抖,声嘶力竭道,“车祸那天你也在现场对不对?你亲眼看见我们滚落山崖,是你们害我父母死在了那场车祸里!”
“你满意了?现在风向在你手上,我就是要看你不高兴,看你失去7G项目,让董事局质疑你,就是要毁掉你最在意的东西——”
她眼睛通红如血,一口气将胸腔积聚的怨愤全都冲他发泄,嗓子喊得几乎哑掉。胸腔剧烈起伏着,像极度缺氧的患者,痛苦,嘶哑。
封彦一动不动,站在她面前,静静等她这一轮情绪崩溃过去,开口道:“我在意的是你。”
乔伊身体一颤。
封彦说:“当年的事,是我们家对不起你车祸发生时我的确在现场,但不是因为派车追逐。你爷爷也不是被迫签下股权转让书,他是自愿退股。”
他从书架抽出一份文件。因置放太久,胶面已积了薄灰。
“姜老先生临终前留下遗嘱,他名下所有资产都会归你,这件事我原本打算缓一缓再告诉你就是不想看见你现在的样子。”封彦打开文件,沿着桌面推至她面前,“另外这份,是姜老先生亲笔书写的退股协议书,已有律师公证,可即时生效。此事风向一直没有对外公布,如果你想拿回股份,我可以”
他话未说完,乔伊怔怔地盯着桌上那份文件,时间太久,她无法辨识爷爷的字迹,但上面确有姜泓的签章。律师事务所公证有效。
她看看那份文件,又看看面前的男人,后退了一步,摇头喃喃道:“不可能我爷爷那么在乎风向,怎么会亲笔写下退股协议书。是你们逼他!”她沉痛地看他,目光破碎,“事到如今,我要怎么相信你?!”
封彦试图走近她,“Joey,你听我说”
他伸手想要握住她的肩,即将碰到她的一瞬,乔伊赫然醒神,触电般大力拍开他的手!
啪——!
乔伊眼泪落下,崩溃地对他喊:“你不要碰我!我不会再相信你了!当年你们家软禁我是事实,拿我要挟我爷爷签协议书是事实,如果不是你们,我父母不会出事——你有什么干不出来,你为了利益收购宋氏,害得宋百诚去世,外面的人说得没错,你根本没有感情,你就是个杀人凶手!”
她又悲又怒,口不择言了,她的心支离破碎,痛不欲生,也断然不想他心里好过可真当她极尽言辞恨不得把话锋像刀一样插进他胸口时,她竟看见封彦眼里闪过一丝真切的痛。
话已出口,她意识到自己真实地伤害到了他,也终于看见他常年如冰山冷静的面容有了裂痕;她窥见他此刻的痛楚,心头有报复成功的快意,可转瞬,是更多的后悔和心痛。
可她已经没办法回头了,他们走到今天已经没办法再回头了。
从最开始,她爱上他就是错误的。
封彦脸色很难看,下颌线条绷着,闭了闭眼,压下快要溃散的情绪,“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当年我们都以为你也死在了那场车祸里,直到姜老先生去世,我们才得知你的下落,这么多年过去,我爷爷一直心里有愧,也想过要补偿你”
“呵,补偿?”乔伊怔然失笑,脸上挂着斑驳泪痕,她觉得这一切都可笑到了极点,命运和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她忘记了当年的事,回到这座城,与他相遇,相恋,掉进一个美妙至极的梦里,现在梦醒了。却发现这只是一场笑话。
她已彻底失去理智,话语愈发尖锐:“所以呢,你对我也是愧疚,想要补偿我?也是,像你这样的人,什么都计算得分厘不差,对我又怎么会有真感情,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让你心里好过?我告诉你,我不会原谅你们,我就是要看着你愧疚,难过,这是你们该受的惩罚!”
她字字如刀,恨不得当着面把他的心肝掏出来!
封彦看了她很久,无声承受着她的歇斯底里和疯狂发泄。然后,他说:“一开始,我对你的确是因为愧疚。”
“直到后来我发现,这份感情超出了我所预料的。Joey,我”
他眸光深深,仿佛想说些什么,乔伊微怔,倏然静音了,眼泪悬在眼眶,一眨不眨地看他,期盼他说下去,又害怕他说下去。
封彦抿了抿唇,话语无声,只低头慢慢地靠近她,想亲吻她的眼泪。乔伊大脑有一瞬丧失反应的空白,男人深邃情深的面容近在咫尺,他少有这样毫无掩饰的时刻,将自己的情感全都暴露给她。可现在的她,已不敢再去相信。
乔伊侧过脸,避开他的吻。声音颤抖着,“我不会再相信你了我要离开你,我要回家”
她转身要拉门出去,手腕却被身后男人攥住,她敌不过他的力气,被他牢牢束进怀中。
男人身上熟悉的体温和气息将她包裹,乔伊心头更加颤痛,好像每一丝呼吸都牵连着浑身的痛苦。她用尽全力在他怀里挣扎,“你放开我!放开我!”
封彦只是抱着她,“不放。”
她哭得更厉害,捶打他的胸膛,嗓音也哑了,“放开我!我不要和你这种人在一起!”
封彦一动不动,任她捶打在怀中撕扭。
“我不会让你走的。”他说。
无论她怎么挣扎,他始终没有松手,身前的领带和衬衫被她揪得凌乱不堪,衣料被眼泪湿透。
乔伊哭得虚脱无力,渐渐人也站不住了,仿佛快要晕过去,弓身往下蹲。
她哭了很久,最后意识不清了,也失去了挣扎的力气,眸光涣散破碎,喃喃声嘶说:“你就是个骗子,坏人,什么贝沙岛,什么可作案,什么喜欢我,全都是骗我的,骗子”
她浑身冰凉,身体一直在微微发颤,封彦将她抱得更紧,仿佛想要给她温暖。他亲吻她泪痕斑驳的脸颊,低声说:“我对你是认真的。”
-
第二天早上醒来,乔伊依然维持着被封彦抱在怀里的姿势。脊背弓着,倔强地背对他,像一只防备的小刺猬。
昨夜哭闹得太厉害,她此刻已是精疲力尽,无力挣扎任何,也发不出一句声音。
她呆呆望着窗外,眼睛没有丝毫神韵,像失去灵魂的木偶。
封彦比她早起,洗漱穿戴整齐后,乔伊还在床上,始终背对他,不肯看他一眼。
他走到床边坐下,“我让梁姨把早餐送上来?”
乔伊没动,眼睛空洞出神,如若无闻。
封彦说:“多少要吃一点。如果没有胃口,我让厨房给你准备草莓酸奶布丁?”
她没有回应。
“Joey”
封彦喊她的名字,伸手想抚摸她的脑袋,指尖刚触上,床上的女孩却猛地一缩,浑身颤抖起来,掀起被子将自己整个蒙住,拒绝他的靠近。
封彦动作滞在半空。
她这副反应,他再熟悉不过。她打定主意逃避不肯面对他,便不会给他任何机会。
封彦静静看她良久,没有任何动作。过了会儿,他起身走到书桌,从最下方的柜子取出一份文件,轻放在床头。
“我今晚回来。”他说。
等感觉他渐渐离远,听见卧室的门打开又被关上,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乔伊才慢慢掀开被子,从里面出来。
她眼睛肿的像两只小核桃,头发乱糟糟的,心已如死灰。乔伊动作缓慢地爬起身,空茫地看向床头那份文件。
打开。
是股权转让书。
虽然姜泓已留下亲笔书写的退股协议,但只要她躯,风向那22.3%的股份仍然是她的。
-
风向记者招待会。
那日他们在餐厅外被媒体拍到,即使风向已经在第一时间压下新闻,但乔伊就是当年风向创始人之一姜泓亲孙女的消息不胫而走。
加之钟衡提前公布7G上市计划,这几天有关风向的负。面新闻呈爆炸式增长,风向又受钟衡提前发布7G上市计划之事影响严重,股票连续多日下滑,外界流言纷争不断。
一进会场,封彦便被多家媒体包围。
“封总,请问传闻您的女友就是姜泓亲孙女的事是不是真的?”
“当年一直有传风向董事长软禁姜涵,事情真相到底是怎样的?”
“为什么钟衡会突然公布7G上市计划,而且核心内容如风向高度重合,是不是风向有人对外泄露机密?”
“现在钟衡旗下7G产品即将上市,风向是否会作出相应对策?调整产品方向,提前或者延期上市?”
“风向股价跌到历史新低,对得起一直以来支持风向的股民吗?”
“封总,封总,请你回应一下”
闪光灯此起彼伏,在眼前交织成刺眼光海。保镖在前开道,男人仿佛不受任何舆论影响,维持着一贯的清寡冷淡,走到台上,平静望向席内众人。
“今天很高兴在这里与大家见面,关于最近外界对风向作出的揣测,首先要感谢大家对风向的关心。我希望借今天的发布会和大家表明,风向原定研发的7G产品仍会如期上市,不会因外界因素提前或延后,至于外面媒体的失实报导,本人将保留法律追究的责任。”
“此外,本人将会以大股东的身份,增持风向股票,由原本的35%增加到40%,我相信这样能稳定风向股价,亦会恢复投资者对我们的信心。”
他嗓音沉缓,有条不紊地道:“最后我要强调,风向财政稳健,即使多年来外界流言不断,也不会对我们造成任何影响,谢谢。”
三言两语,便将媒体和大众的质疑清扫干净。
封彦从招待会下来,循例接受几家媒体采访。陆沉走到他身边,递上一份文件,“这是大小姐刚才托人带回公司的。”
封彦垂眸,目光落在文件夹的黑色胶面。心中已有预感,是他今早留在床头的那一份。
打开,股权转让书右下角的躯处一片空白。
他有些意外,却又好像不那么意外。
文件夹的最后一页,多了一个信封。
封彦拆开,就看见A4纸最上方的四个大字:辞职申请“本人乔伊,任职风向集团总裁助理三个月以来,承蒙封总厚爱,栽培相助,心怀感恩。但因能力有限,无力协助封总工作更上一层,心感愧疚,故此请辞。当您看到这封辞职信时,我已经不在了,万望封总不要挂记,江湖不见。
申请人:乔伊”
申请书是手写的,字迹仓促,尤其写到他的“封”字,下笔刀刀如刻,愤恨之情溢于言表,简直把那纸当成他的小人戳着。
格式和措辞更谈不上规范,大有小孩子撒泼耍脾气的性质,但短短一目便能看完的内容,封彦却看了很久。
指尖抚过纸页下方那一圈被泪水晕散的墨痕,良久无声。
陆沉来时路上看过文件,是最先知晓此事的。他说:“我让人查了大小姐的去向,她订了最近一班回珠海的高铁,要不要我派车去拦?”
陆沉看看腕表时间,距离那班高铁发车不到十分钟,应该已经来不及。
他说:“或者,封锁高铁站?”
封彦眸光始终弥留在她的字迹,指尖摩挲着那页纸,半晌,他将辞职信重新折合。
“让她去吧。”封彦说,“她脾气太犟,决定的事拦不住。”
陆沉犹疑:“那就这样让她走?”
封彦没有回答,只道:“回公司,把接下来的行程安排发给我。”
-
那天,封彦和往常一样,回到公司便是例行会议,处理邮件,听各类报告,和洛杉矶研发基地开视频会议,一直到夜晚十点处理完所有公事,他才返回。
走进卧室,他没有开灯,有一刻什么也没干,只是坐在床上。
如他以往二十八年人生中平淡无奇的一天,白天被工作填满,夜晚回到家中他应该洗完澡,看看书,翻阅财经消息和睡前查阅邮件每一日重复如此。
这一天,他却忽然觉得一切变得枯燥乏味,空虚的,像少了些什么。
被子和枕头乱乱的,还有早晨女孩睡过的痕迹;他便忽地记起她那极为不安分的睡姿,总是喜欢像一只小考拉一样,把胳膊和腿挂在他身上,睡梦中喃喃呓语,像只没有安全感的小兽,一定要人抱着才能睡着,离开她一下就会闹脾气。
封彦从没遇见过这么爱闹情绪的女孩子,他习惯了高姿态,以他的身份和地位,他也无须对谁低头求全,下属对他的指令必须严格执行,谁也无法违抗。
他从来被人奉承,捧在天上,却把那份唯独的耐性给了她。
乔伊只带走了她平时穿的几套衣物,他送给她的礼服,耳饰,项链,高跟鞋全都留在了封家。
就像她信中所说,她已下定决心要与他划清界限。
封彦拾起床头那枚淡粉色的栀子花耳钉,在手中端详许久。想起他们在甲板上彼此相拥的那支慢步探戈,女孩在月色下清润羞怯的神色,她跌跌撞撞地,落入他的怀中。
画面犹新,仿佛只是隔日。
他将耳钉放回原处,手背无意碰到桌面某个冰凉的东西。
砰。
玻璃小熊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幸运星洒了满地。
是她第一次到家里来,他送给她的糖果罐子,她还一直留着;那日情人节,她偷偷折的星星被他发现,她不肯给他看,神秘兮兮地藏到身后。
女孩的手工并不好,星星们折得歪歪扭扭,还有几颗已经散了架,纸端垂落在外,借着幽暗月色,上面好像写了什么。
封彦拾起一颗,拆开。
上面是歪七扭八的字迹,还有她画的各种表情:“封先生封先生,好喜欢你哦(づ ̄3 ̄)づ”
“每天想你一次,就变成了天上的星星”
“希望封先生天天开心(/ω\)”
“伊伊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一颗一颗,直到他全部看完,唇角无意识地浮起一丝淡笑,很快又消失无踪。
紧接着,心脏泛起一阵不知名的剧痛,像裂开千沟万壑的冰原表面,再也无法愈合。
他记起那日在风向广场外。她曾问过他,是否认为钱能买断一个人的感情和回忆。
曾经他的答案是肯定的。
可当他第一次遇上超出自己掌控之外的事情,徒劳无力地,想要用那一份股权协议书来挽留她的时候。
他忽然便意识到自己错了。
金钱无法买断一个人的感情和回忆。
他只知道,无论如何,他也不想失去她。
《上卷:Bespoke与帆布裙》(完)
第47章
自从那日两人彻底撕裂, 乔伊下定决心不会再和封彦扯上任何关系, 回到珠海已有三个月。
离开他, 好像也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难。她就像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上网接画稿兼职,除了吃饭, 绝大部分时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画板和颜料;从早上醒来到晚上入眠之前, 每一天都安排得密不透风。
她没有像刚回到珠海时, 抱着苏娴放声大哭, 情绪崩溃不能自已;她不哭不闹了,也没有多余情绪, 整个人都浸泡在油画之中。
她看起来像个正常人一样。
只是那个人已成了她生活中的禁区。她不能提,不能想,更不能看见,否则心口那些好不容易快要愈合的伤, 会成倍成倍地撕裂开。
苏娴做好午饭,悄悄透过门缝看了眼卧室,用胳膊肘捅着乔建中,“你女儿又在画画, 她这样不行的呀!你看看, 回来三个月了,家门都没迈出过, 每天除了画画就是画画,高考都没见她这么用功过!”
乔建中叹气:“她想干什么就让她干吧, 找点寄托也好。”
苏娴担忧道:“就怕她心里还惦记着,怕我们担心,硬是把事情憋在心里,憋着憋着就把人给憋坏了。”
乔建中也担忧乔伊的情况,她实在太乖巧了,和她说什么她都点头答应,可她从小娇蛮任性惯了,现在这样过于反常。
乔建中想着,心头那股无名火又升了起来,“都怪那个封——”
乔建中话还没骂完,被苏娴迅速捂住嘴巴:“你要死啊,在家里提那个人的名字!”
乔建中意识到自己差点说错话。乔伊刚回家那阵子,每天都跟丢了魂似的,导致乔建中想起封家就不爽快,不留神提了句,乔伊顿时就崩溃了,足足哭了一天一夜,差点把天花板掀翻。
从此乔建中和苏娴两人都很有默契,对封家那位绝口不提。
苏娴走过去敲房门:“伊伊,吃饭了。”
乔伊一愣,朝门口望去,看见苏娴,她慢吞吞地点了下头,放下手中画笔,说:“我洗个手就来。”
饭桌上,三个人安安静静。
只有筷子碰撞碗盘的声音。
乔伊夹起一块小茄子放嘴里,咀嚼,垂下的眼睫无声乖顺,小脸精致细腻,在天光下有种接近透明的白皙。
她安静不说话时很有乖巧的欺骗性,就像一只逆来顺受的小白兔。让乔建中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养了十多年从小到大最喜欢上梁揭瓦叽叽喳喳的女儿是不是半路被人调了包。
乔建中内心惆怅,满怀着老父亲的担忧,“伊伊啊”
他话没说完,电视广告时间结束,新闻插播进来。
女主持一身白色西装,坐在镜头前端正播报道:“近日,风向集团总裁封彦接受相关媒体采访,风向有意投资此次珠海新城区发展计划”
画面切过,是男人在记者发布会上清寡冷淡的脸。
乔伊心头一颤,手没拿稳,筷子啪嗒摔在桌上。
乔建中眼疾手快地关掉电视。
他把遥控器拍桌面,拧眉道:“一天到晚的,这电视新闻也不知道播的什么。不好看,不看了!”
苏娴也胆战心惊的,观察着乔伊的反应,赶紧道:“就是,一点都不好看,你看看这人,长得就不像好人,眼睛像开了花儿似的,一看就不专情;鼻峰太高,生性太凉薄;嘴唇太薄,性格偏执不好相处,总体就是一副招蜂引蝶的样子”
苏娴实在编不下去了,咳了声道:“男孩子长得好看不能当饭吃,回头我让二姨妈给你物色个老实的男孩子,啊。”
一秒。
两秒。
三秒过去了。
乔伊安静无声。
乔建中和苏娴警惕地咽了口唾沫。
乔建中私底下扯了扯苏娴衣袖,压低声道:“你说那么多干什么,上回我就不小心说了个名字,家里天花板都差点保不住了。”
苏娴:“”
苏娴纠结犹豫,想要安抚:“伊伊啊”
乔伊回过神,拾起桌上的筷子,冲她勉强地笑笑,“我没事。”
说着,她又夹了一块小茄子放嘴里,慢吞吞地咀嚼。像没事人一样。
苏娴知道她是在强装,叹了口气,道:“伊伊啊,你会不会怪爸爸妈妈瞒了你那么多年?当年姜老先生把你交给我们照顾,他希望你远离往事纷争,无忧无虑地成长。所以这些年,我们也一直没有和你提过以前的事。”
乔伊听着,摇了摇头,轻声说:“你们也是为了我好。”亲生父母去世时她还很小,其实已经对姜腾和温慧没有太多印象,这些年乔建中和苏娴视她如己出,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缺失过什么。
她胃口不是太好,只吃了小半碗饭便觉得很饱。
乔伊放下碗筷,看向苏娴,眼尾微微发红,“至于那个人。妈,你放心,我以后都不会再和他见面了。我和他已经彻底结束了。”
-
吃完饭,回家三个月以来,乔伊终于破天荒出了趟门。
苏娴和乔建中在家里欲言又止的担忧神色让她觉得心里难受,可她又不能在他们面前表现。索性背着画板外出写生。
六一儿童节,公园广场到处都是搭建好的充气玩具城堡,大人牵着小孩子从长长的滑梯滑下,彩色气球飞扬,到处欢声一片。
乔伊发觉自己真的太久没有出来,和周围都有些格格不入了。
她支起画架,炭笔在纸上随意勾勒几道,前边跑来一个到她腰际高的小男孩,眨巴着大眼看她:“大姐姐,你是画家吗?”
乔伊被小孩子眼里童真稚气的崇拜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她食指挠挠脸颊,“算是吧。”
“哇!!!”小男孩非常捧场,真诚地问,“那大姐姐,你可以给我女朋友画一张画吗?”
乔伊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
她看着面前的小萝卜头,怀疑是不是听错了,“你女朋友?”
小男孩指着广场旁边一个穿粉色裙子的小女孩,悄悄凑她耳边说:“就是那个,全场最漂亮的,虽然她暂时还不是我女朋友,但我相信十年以后肯定会是的!”
原来是单相思啊。
乔伊哭笑不得。
她很快便画好,把画交给小男孩。小男孩抱着画,开心地说:“大姐姐,你画得好漂亮!”
乔伊目光温和下来,笑说:“是你的小女朋友漂亮。”
小男孩在裤兜里左摸摸,又摸摸,掏出一把糖果给她,“大姐姐,这个给你。”
乔伊疑惑:“给我的?”
“嗯!”小男孩郑重点头道,“我偶像说过,不可以白拿别人的东西,可我还没有零用钱,这些糖果是我攒了好久的,我都舍不得吃,大姐姐的画太漂亮了,我决定全都留给大姐姐吃!”
糖果可是小孩子最珍贵的宝贝呢。
乔伊原本不打算收,但小男孩坚持,她便象征性地拿了一颗,好奇问:“你偶像是?”
小男孩挺直胸脯,非常自豪地说:“就是全世界最帅最酷炫最霸道最性冷淡的路嘉珩哥哥!”他说,“等我长大了,我也要做像路哥哥那样又酷又帅的男人!”
小孩子说话总是没什么逻辑,把肚子里仅有的那点形容词全都堆砌起来。乔伊大致听懂了,这孩子是追星呢。
小男孩没有在这边逗留太久,捧着他的画欢天喜地地找他小女朋友去了。
到了下午,文化广场愈发热闹。除了带孩子来游玩的家长,还多了许多年轻的男生和女生。
好像是有明星在这边路演,为了应节,大明星和身边的工作人员都装扮成人偶熊的样子,给孩子们派发糖果和气球。
乔伊内心只有王杰伦,对其他明星不大感兴趣,低头看了眼时间,准备再画一幅便离开。
广场上排了长龙,三只人偶熊在给游客派发糖果,那位大明星混在其中,大众不知道哪个才是本尊,纷纷猜测起来。
刚才找她画画的小男孩也在队伍里,还牵着他的小女朋友。人群拥挤,小孩子的身高不具优势,没留神,不知道是推撞了那男孩一下。
小男孩脚步踉跄,眼看要从台阶摔下。
乔伊心一惊,下一秒,正在派糖果的人偶熊弯腰抱起了那个孩子。
小男孩惊魂不定,愣愣看着抱住自己的人偶熊,随后眼睛一亮,高兴道:“谢谢路哥哥!”
人偶熊拍拍小男孩的脑袋。
小男孩捏了捏拳头,发现抱在怀里的画没了,着急四处找。人偶熊弯腰拾起,看了眼,画中是个坐在秋千下的女孩子,画技精细,细节十分考究。
右下方是画师的躯:Joey
乔伊看见人偶熊把画还给了小男孩,还弯腰和他说了句什么。小男孩忽然转过身,指着她的方向。
乔伊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和人偶熊对视了。
那只人偶熊长得憨憨的,眉眼含笑,脸颊还飞着两朵小红云看起来有点像她以前那只糖果罐子。
只是几秒,人偶熊便收回了视线。
天色渐暗,广场游客也逐渐散去,乔伊收起画架和工具,在车站等车。
公交站两面大幅海报,一面是眼下娱乐圈内最红火的男歌手路嘉珩的代言,男生嚣张的断眉,锐利凤眼微微上挑,目空一切;头发被发胶立成火焰的模样,戴着皮手套,单脚踩在重型机车上面无表情,看起来非常酷炫霸道及性冷淡。
一面是知名画家YAN名为《摘星》的首次个人巡回画展。
YAN成名多年却十分低调,从不举办个人画展,此次在全国各地举办《摘星》巡回,早就传闻,是因为YAN弄丢了他最心爱的女孩。
宣传海报上,大片大片的星空布满视野,女孩站在游艇甲板之上,踮着赤脚触摸天空的方向,海风吹散她的长发飘扬,星辰就在她指尖闪耀。
像是童话故事里的灰姑娘,他一定会找到她,然后带着自己最诚挚的爱,为她亲手穿上水晶鞋。
海报右下角写着:
“因为你,我想要摘下天上的星星”
毫无预警地,心脏扯过一丝剧烈的痛,像枯涸已久的荒原再次裂开的表面。
乔伊死死盯着面前海报,没来由的直觉让她胸腔发麻,双手也紧攥成拳。
只是一瞬,她又缓缓松开了手,不免暗暗讽笑自己的多疑多思。她不会再相信那个人,也不会再对他抱有任何期望。
只是,只是,为什么她的眼泪还是没有忍住?
忽地,肩膀被拍了一下。
乔伊回头,是公园里那只大大的人偶熊。
人偶熊看见女孩流泪通红的眼,先是一愣,然后非常戏剧性地手忙脚乱起来。仿佛为了讨好她,兜里掏出一枚气球。
他抬起硕大的头套,露出半抹流畅的下颌线条和薄薄的嘴唇,把气球放到唇边,用力一吹——
乔伊怔怔地看着对方一连串匪夷所思的动作。
在人偶熊的不懈努力下,气球渐渐膨胀,心形的,还是非常风骚的嫩粉色。
马上就要吹好了!
人偶熊深吸一口,准备给那气球输入最后一啖仙气——
啪!
气球膨胀过度,破了。
乔伊:“”
人偶熊:“”
人偶熊明显被吓了一跳,做出“哇”的吃惊表情,乔伊一愣,竟被他过于夸张的反应逗笑了。
她好久没碰到那么好笑的事情了。
笑得她眼泪都止不住。
小小的身躯蹲坐在公交站旁,蜷成很脆弱的一小团,脊背颤抖着,颤抖着。
三个月以来的压抑,全在这一刻发泄。
人偶熊手慌脚乱,似乎还想从自己的兜里变出些什么讨好她。可下午广场人太多,他准备的糖果和气球全都派完了。
过了很久,乔伊听见人偶熊叹了口气。
头顶上方有黑沉沉的阴影压来。
人偶熊在她面前蹲下。
“不要哭了。”
是道很清润的男声。
乔伊微怔。
然后人偶熊慢慢地,慢慢地,取下自己的头套。
男生微微上挑的凤眼,嚣张的断眉,叛逆不羁的头发是那张海报上,非常标志的性冷淡脸。
性冷淡酷炫了三秒,对上女孩子懵逼怔然的眼睛,脸上飞快划过一丝与形象不符的红晕。
很快,他意识到什么,又恢复成海报上的招牌式冷漠。
路嘉珩盯着她,自信心十足地说:“怎么样,看见我的脸,是不是感觉被治愈了?”
第48章
乔伊脸上还挂着泪痕, 呆呆望着面前的陌生男生。
“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路嘉珩自我怀疑了三秒, 伸手在她眼前晃, “难道看见我高兴傻了?”
乔伊非常艰难地回想刚才宣传海报右下角男明星的名字,迟疑道:“路路嘉珩?”
“你可真聪明。”
时隔五分钟才被认出来的路嘉珩面无表情地说。
乔伊纠结了一下,发自内心地问:“我们认识吗?”
路嘉珩:“”
路嘉珩的自尊心受到了十万点暴击。
路嘉珩觉得这事儿不可能, 时下怎么会有年轻小姑娘不认识他?
路嘉珩:“你没听过我的歌?《你这该死的可爱》《哭着还要说爱你》《一直爱着你的我》《每天都要分一次手》《求你不要丢我一个人》《让我伤心伤心就好》《你为什么总在我伤口上撒盐》《我不想活了》《下辈子再继续爱你》?”
乔伊:“”
乔伊记起宣传海报上的介绍,这路嘉珩还是创作型歌手, 灵感全部来源于他的个人生活。
这简单粗暴的歌名不由对他产生深深的同情。
乔伊不忍心打破这位少年内心美好的幻想, 试图回想其中几首较为耳熟的歌名, 恍然大悟道:“这个!《下辈子再继续爱你》——”
路嘉珩双眼发亮:“对吧!你一定听过对吧!”
乔伊激动道:“我妈妈在跳广场舞的时候——”
路嘉珩:“”
路嘉珩觉得这话没法聊。
路嘉珩冷漠脸:“你伤透了我的心,我不想再和你说话了。”
他起身打算往回走, 有什么从他衣服口袋掉出来。
乔伊捡起,喊住他:“诶,你东西掉了。”
像是专辑封面的设计稿。
地上有积水,把图纸原本的颜色晕开了。
路嘉珩皱眉:“糟了, 弄脏了。”
乔伊问:“这是你自己画的吗?”
“嗯。”路嘉珩应着,“新专辑的封面,今晚要带回公司的。”
乔伊看了眼,那封面设计很素净, 用色也比较简单, 只是边角落在水里,脏污程度不是很严重。
她说:“我有办法处理。”
乔伊找了处有台阶的地方, 放下工具箱,把画架支起来, 按设计图原本的用色在调色板调色,用一些简单的装饰覆盖掉脏污的地方。
“你看这样怎么样?”乔伊扭头看他。
路嘉珩一愣,对上女孩子在路灯光影下乌黑的眼睛,莹润明亮,像森林里初生的小鹿。
他倏地脸红了。
路嘉珩匆匆别开脸,干咳一声:“我觉得挺好的。”
乔伊把设计图折好交给他,“喏。不要再掉啦。”
路嘉珩接过,见她收拾画具准备离开,顺口问:“你是本地人?住在这边?”
乔伊点点头:“对啊。”
路嘉珩问:“你住在哪?”
乔伊说了个地址。
刚好和他回公司的方向顺路。
路嘉珩说:“要不一起走吧?”
乔伊说:“噢,好啊。”
-
乔伊平时没有和陌生人瞎聊的习惯,但从公园广场走回家短短十五分钟的路程,路嘉珩的话闸子简直如滔滔江水奔流不绝,亲手把海报上酷炫霸道性冷淡的形象粉碎得一干二净。
乔伊这几个月在家待得久了,加上休息不好,觉得有点头疼。
路嘉珩深深叹气:“你知道吗,一般人只看到我现在的辉煌,说我不到二十二岁就问鼎最佳男歌手奖,好像在媒体面前很牛逼一样,但其实我从十四岁就开始做练习生了,足足六年时间,每天都在练基本功,专辑的毛都摸不到。”
乔伊问:“你中间一直没有发过专辑吗?”
路嘉珩摇头:“十五岁那年公司有策划要给我出张EP,我歌写好了,舞排好了,宣传策划也定好了,临门一脚,公司倒闭了。”
乔伊:“”
路嘉珩:“之后公司为了还债,把我的唱片约像卖猪仔一样转手卖给了下一家公司,我这一等又是两年。直到我十八岁,公司终于记起我个人EP的事了,我足足花了三个月的时间重编歌曲,重排舞蹈。”
“这一次我歌录好了,宣传照也拍了,首场个人签售会也对外公布了,结果临门一脚,公司又倒了。”
乔伊:“”
路嘉珩悲痛道:“就这样,辗转六年时间,我被公司卖来卖去,每间新公司签下我不到三个月一定会倒闭,我太可怜了。”
乔伊:“”
这些公司好可怜。
乔伊象征性地安慰道:“不管怎么样,你现在还是火了不是吗?苦尽总是会甘来”
路嘉珩双眼含泪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上个礼拜我听说,我现在公司的老总因为出轨问题在和老婆闹离婚,他老婆要他脱得内裤都不剩净身出户,所以公司目前的财务状况好像也出了点问题”
乔伊:“”
“但今天的我已不再是从前那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我了!”路嘉珩斗志昂然地说,“我签了一个非常有能力的经纪人,他打算带我一起跳槽到风象娱乐,去抱新集团大佬的大腿!”
乔伊:“”
那位大佬的公司还能撑过三个月吗。
“但是吧,经纪人太有能力了也不好,培哥这个人有时候就比较霸道。”路嘉珩深深叹气,“比如说我想走亲近粉丝接地气的路线,可培哥非说我一开口就会把粉丝吓跑,逼我走酷炫霸道性冷淡路线,就连每次节目访谈都只准我说三句话。”
“大家好,谢谢大家,我会继续努力的。”
“唉,我为什么要承受着我这个年龄不该有的冷酷呢?”
乔伊:“”
突然很能理解经纪人的用心良苦。
眼看前面就是自家小区,乔伊赶忙打断路嘉珩的滔滔不绝,“那个,我到家了。”
路嘉珩依依不舍道:“等我的新专辑出了,可以邀请你来我的签售会么?”
乔伊只想赶紧跑路,想着两人以后应该不会再见面,随口客气道:“噢好啊。”
路嘉珩眼睛一亮,“真的么?”他说着就去掏手机,“那我们加个微信吧!”
乔伊:“”
-
乔伊回到家没多久,手机响了。
一打开。
路嘉珩的消息像烟花一样持续不断地在屏幕炸裂:路嘉珩:【[图片][图片]今天的晚餐是青椒火腿配卤肉饭~】路嘉珩:【呜呜呜就在刚刚经纪人冲进来没收了我的火腿卤肉和饭,他说我最近又胖了,只配吃青椒呜呜呜】路嘉珩:【我把新专设计图交上去了,宣传部的人非说粉红色不好看,说蓝色才适合我忧郁的形象qaq】路嘉珩:【还说我新专单曲名字不好听,《和你相遇下雨天》《为你撑伞》《你在我的左手边》《带你回家》《雨打玻璃花摧残》《床头摇呀摇》《面如桃花色》《耳边的声息》《她最美丽的样子》他们非说我在搞黄色可我明明那么纯洁,我连女孩子的手都还没有牵过qaq】路嘉珩:【歪?歪?小姐姐你为什么不理我呀?你把我拉黑了吗?连你也嫌我话太多了吗qaq】乔伊:“”
是有点多。
乔伊在思考要不要把路嘉珩一键拉进黑名单,以拯救她快要炸成99+的微信界面。
路嘉珩又发了一条语音过来。
是那首名为《床头摇呀摇》的试听。
“小时候妈妈对我说/天黑不要害怕/妈妈会陪着我轻轻给我唱歌/拍拍我的被子/摇摇我的床头”
乔伊:“”
在这如此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歌曲名称之下,居然是一首纯洁得不能再纯洁的民歌。
乔伊带着耳机,男生温柔的声线隔着电流轻轻传入。
“小时候妈妈对我说/长大要做个男子汉/不能轻易掉眼泪要找一个温柔可爱的姑娘/有长长的头发/可爱的梨涡/还有大大的眼睛也不能让她掉眼泪/让女孩子掉泪的都是坏人”
大概是男生的声线太过柔和,牵动心底某处,她听着听着,眼眶竟泛了酸涩。
试听短短30秒。
乔伊出神望着手机屏幕,对话框上的“正在输入中”反反复复出现又取消好几次。
不知过了多久,对面的人鼓起勇气,才再次发消息过来:【你有喜欢的人吗?】
乔伊一怔。
路嘉珩:【你哭是因为那个人吗?】
路嘉珩:【他有我帅吗?】
路嘉珩:【我觉得没有。】
路嘉珩:【他有我有钱吗?】
路嘉珩:【我觉得肯定也没有。】
路嘉珩:【这个世界上会有人比我路嘉珩更帅更有钱吗?不存在的。】路嘉珩:【但我认为我还是有必要了解一下我的情敌,毕竟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所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乔伊没有回答。
耳旁男生温柔的声线还在流淌。
她忽然想起,他们已经分开三个多月了。
乔伊坐在床角,手臂环着小腿,脸颊埋进膝盖里,很久,肩膀微微抽动了一下,细细碎碎的呜咽声传出来:“他是个坏人。”
第49章
六月中旬, 乔伊回了趟花城, 准备学校的毕业作品展。
她回来匆忙, 丢下很多事没来得及处理。时隔三个月再回这座城市,熟悉的环境却让她有种说不出的窒息感。
根据姜泓临终前留下的遗嘱,他名下所有的股票、资金、不动产, 离世后都由她继承。这段时间乔伊一边和律师处理继承手续,一边忙学校的事, 时间被安排得密不透风, 倒没有太多心思去想别的事。
乔伊从律师事务所赶回学校已是傍晚, 展示大厅只剩三三两两的学生还在忙碌。乔伊把作品在墙上挂放好,用手背擦擦额头细汗, 长长吁了口气。
有人在身后轻声说:“很漂亮。”
乔伊一怔,回头。
她微微惊愕:“莱昂?”
是之前风向六十周年慈善晚宴上,以3800万高价拍下《海色》的那位法国艺术收藏家。
莱昂对她有印象,也略微惊讶道:“这是乔小姐的作品吗?”
乔伊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是。”
“画得很美。”
“谢谢。”
乔伊问:“您来这里看作品展吗?”
莱昂说:“我一直对油画收藏感兴趣, 也在为公司做准备。”他说着,拿出一张名片递过去,“如果乔小姐有兴趣加入,可以联系我。”
订婚晚宴上的婚纱设计轰动一时, 莱昂对乔伊的作品有一些了解, 加上是第二次见面,态度也十分热情。和她介绍未来公司规划, 现在已加入团队的某些知名现代油画家,不少在业内已有名声。
她马上也要面临毕业的就业抉择, 莱昂在业内有资源和人脉,他的公司会是很好的平台。加上条件优越,乔伊也难免心动。
只不过他和封彦相识。她已不想再和封彦有什么牵连。
莱昂看出她的犹豫,问:“乔小姐有什么顾虑吗?”
乔伊说:“您和封总”
莱昂愣了下,察觉出什么,笑侃问:“你们年轻人在闹情绪?”他说,“你放心吧,这是我的个人业务,和YAN没有关系。”
莱昂晚上还有其他安排,对乔伊说:“你可以先考虑一下,如果改变决定,随时联系我。”
乔伊说:“谢谢您。”
莱昂渐渐走远。
乔伊望着手里的名片,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等等,他刚才说什么?
YAN?
她还在出神,手机提示音响了下。
路嘉珩:【[图片][图片]猜猜我在哪?】第一张是自拍。
第二张是校门下方非常有标志性的青铜雕塑。
乔伊:【你在我们学校?】
路嘉珩:【新歌MV取景!】
乔伊:【新专辑要发了吗?】
路嘉珩:【下个月底!今晚在名豪酒店会举办一场小型的试听会,你要来吗?】今晚
乔伊想起前段时间接的画稿还有一点没完工。
她正想说不去了,路嘉珩又发消息过来:【来吧来吧,你之前不是说我发新专会来捧场吗?】乔伊:“”
乔伊:【好吧。你把地址发给我。】
路嘉珩很快便把酒店地址发了过来:【今晚八点,不要迟到哦。】乔伊收拾好东西,边回复消息边往展览厅外走,不远处有辆黑色轿车驶过。
后座是男人清淡英俊的侧脸。
乔伊心底一颤。
她望过去,几个艺术学院的学生恰好抬着版画经过,挡住了视线。
等再看清时,那辆轿车已没了踪影。
乔伊怔然回神,难免为自己的敏感失笑摇头,那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
“听说珠海新城区的发展计划,石钟瀚也想插只脚进来。”陆沉递过去一叠最新的杂志报导,“我看他是越来越贪得无厌。”
封彦随手翻开几页。
无非是石钟瀚买下当期各大杂志头条版面,为钟衡竞标新城区的发展计划造势,再借机发通稿拉踩风向。标题内容偏激尖锐,说风向难保国内企业龙头位置,7G上市后和钟衡地位将出现大对调,说风向领导者无能,对风向前景各种不看好等。
自钟衡公布7G上市计划以来,封彦记招上的一席话虽然暂时稳定住了风向股价,但外界流言始终没有停息,长此以往,损失不可估量。
陆沉问:“需不需要我让人联系一下这几家杂志的总编辑?把版面撤掉?”
封彦道:“不用。帮我联系国内最具权威的几家杂志总编,下期杂志版面,继续帮钟衡发头条造势。”
陆沉迟疑:“但”
封彦望着窗外,光影一道一道,从他清黑的眸中晃过,“石钟瀚这个人狂妄自大,爱争输赢;他越是想赢,我们就越要帮他。”他极淡地扯了扯唇角,眼底凉薄,“我要他一次输到清盘。”
陆沉道:“是。”他递上另外几分资料,“这是‘风象娱乐’和‘风象文艺’启动计划书。”
下半年风向会重点发展文化产业,在影视娱乐和文化艺术方面作出一系列投资,相关计划已接连启动。
封彦翻看着,陆沉清了清喉咙,道:“另外还有件事,大小姐最近回花城了。”
文件纸无声翻过一页。
封彦说:“我知道。”
他想知道一个人的行踪并不难,也知道她在珠海一待足足就是三个月,几乎没怎么出过家门。
他没有主动去找,是因为太了解她的性格,她这人闹起脾气就像个蛮不讲理的小孩子,无论别人说什么也无法听进,追得越紧只会把她逼得更远。
他不想以前的事再刺激到她,毕竟往事积怨已深,他们之间的隔阂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开的。
陆沉询问:“大小姐近期在忙毕业作品展的事,就这几天,要不顺路去看看?”
“嗯。”封彦合上文件,对司机道,“去趟大学城。”
开到大学城已近傍晚,夕阳把校内大草坪染得一片血红。艺术学院的学生在展览大厅外忙忙碌碌。
有个身材和她很像的女孩从展览厅内走出,逆光模糊了对方的轮廓。封彦微眯起眼,想看清楚一些,几个学生抬着大幅版画经过,挡住了视线。
只是一晃,女孩子便从另外那头的台阶离开。
走进展示厅,女孩的作品挂放在左手长廊尽头的墙面。是很有时光更迭之感的布面油画,从沧海桑田到日月星辰,占据掉了大片大片的版面,恢弘壮丽。
最下方写着她的名字:
乔伊《时光》
封彦忽然记起当初那个坐在他怀里,连削笔都很笨拙的小女孩;那年她五岁,还分不清每种画笔工具的用法,却对他说将来长大要成为一名画家,连同他那份的梦想一起努力。
他也不过把她的话当作是孩童天真的玩笑。
但时隔十五年,她没有食言。
随着时间的流逝冲淡遗忘,他早已褪去少年时期的青涩。身在这样的家庭,他有不得不去面对的责任,因为条条框框的束缚,他也渐渐不再执着于年幼时随心所欲的理想。
但油画仍然是他心中的一片净土。
她也是。
陆沉过来提醒道:“今晚约了银行家见面,时间差不多了。”
封彦收回视线,点头道:“走吧。”
车开到名豪,宴会厅内传出一阵阵人声起哄的喧闹,音乐灯光齐上,舞台中央挤满人头。
封彦不大喜欢吵闹的场合,现场女粉丝高分贝的尖叫声让他皱了皱眉。
陆沉想起什么,说:“对了,风象娱乐最近新签了个歌手,今晚刚好也在名豪举办试听会,要不要顺便过去看看?”
封彦对娱乐圈之事不大关注,正准备开口,无意看见人群哄闹之中,有抹熟悉的身影被粉丝们推攘着上了台。
-
晚上八点。
乔伊按照路嘉珩给她的地址找到宴会厅。名豪作为市内数一数二的高档大酒店,一路走来,却没遇到任何服务生和宾客。
宴会厅内一片漆黑寂静。
十分诡异。
“路嘉珩?”乔伊轻声喊。
没人应她。
突然,在她推开宴会厅的一瞬,粉丝从四面八方涌出,舞台灯光亮起,乐队和灯光师准备就绪。
场面声势浩大,粉色的气球和彩带漫天飞舞。
路嘉珩抱着吉他跳上舞台,手握麦克风,慷慨激昂地道:“就在半个月前,我遇到了一个女孩——”
“小时候妈妈对我说,喜欢一个人,就要大胆地告诉她。”
“但我认为,言语的表达太过浅薄。所以我特地为她写了一首歌——”
“现在,有请灯光师给她一道爱的光束!”
啪!
一道红光对准乔伊当头打下。
地上投映出巨大的爱心。
然后粉丝开始尖叫起哄,像海潮一样包围过来,推攘着将她拥上舞台。
乔伊沐浴在灯光里,满脸懵逼:“等等,等一下,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她转身想跑,被路嘉珩一把牵住手腕。
路嘉深深凝视着她:“这首歌是专门为你写的,你一定要听完。”
于是乔伊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路嘉珩硬生生带到了舞台中央。
身后的大屏幕投映出她五十脸懵逼的表情。
粉丝尖叫声不断。
忽地,她看见宴会厅外保镖开始开道。
一道红毯从正门直通舞台下方。
清隽寡淡的男人穿过喧闹粉丝,款款走入。
他的气质和容貌太过出挑,甚至能让圈内绝大多数号称以颜值吃饭的男明星无地自容。
他一步一步,走上舞台,脚步无声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在她面前站定。
乔伊不可置信地瞪着面前男人,心肝儿快要跳出喉咙口了,本能想逃,手腕却再次被路嘉珩抓住。
路嘉珩完全没留意到舞台上多了个人,疑惑道:“你怎么了?掌心怎么冒冷汗了?很冷吗?”
说着,路嘉珩把她的手牵起来,非常温暖地捏了捏她手心。
“”
封彦目光落在两人牵在一起的手,面色冰冷。
乔伊望着面前男人,嘴唇磕颤几下,突然话都不会说了:“我”
封彦垂眸盯着她,沉声问:“他是谁?”
“”
乔伊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路嘉珩手握麦克风,冲乐队打了个响指,激情道:“接下来这首歌,我要送给Joey——”
“我的新专辑《最想和你做的十件事》,以及主打歌《爱》!”
乔伊:“”
封彦:“”
第50章
路嘉珩的新专辑《最想和你做的十件事》, 以及他的主打歌《爱》还没开唱, 就被经纪人陈培冲上舞台火速叫了停。
陈培怒发冲冠:“路嘉珩!我走开了十分钟你就给我闹出那么大的事, 是想明天人设崩塌上头条是不是——”
陈培话还没训完,余光留意到舞台边上的男人,立刻倒吸一口凉气, 赔着笑道:“封总,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封彦没见过陈培, 风象娱乐成立不久, 相关事宜都由娱乐部高层负责, 签个艺人和经纪人的事,犯不着劳烦他亲自会见;但风向背景强大, 陈培作为圈内老牌经纪人,愿意担着巨大风险从原本的公司跳槽,无非是看中其背后庞大的资本,他不可能对封彦一点了解都没有。
陆沉走到封彦身边, 低声提醒:“这位是风象娱乐新签的经理人,陈培。”
封彦目光缓缓从女孩苍白的脸上移开,看向陈培,微微颔首, “你好。”
“您好, 您好。”陈培额头冒了一层虚汗,他想过进入风象娱乐后找个时间正式拜访, 却不想撞上今天这幕,要知道路嘉珩的定位一直是高逼格冷艳的公众形象, 今晚这一出,算是彻底把自己的人设作没了。
前几天风象娱乐刚把合同发给他,条款非常让人满意,心里还没喜滋滋个几天呢,就出了这么个事。
陈培担心把风向老总惹毛了,全行封杀简直就是动动嘴皮子的功夫,到时他不就得抱着路嘉珩这不争气的犊子一起饿死街头了吗。
陈培挂记着家里还有八十岁的老母和三岁小儿要养,心里苦得一比,眼泪都要出来了。
而反射弧比珠江还长的路嘉珩完全没留意此刻颤抖着就差当场跪下的陈培,只知道舞台边上多了个比他高,比他帅,看衣着好像还比他有钱的男人
就连他亲粉丝的目光都被吸引走了。
路嘉珩宝宝心里不高兴了。
路嘉珩琢磨了一下,今晚这场是内部试听会,只邀请了一小部分后援团的铁杆粉,对外完全封锁消息,也不会有媒体介入。
现场只有保镖,工作人员,粉丝三种生物。
路嘉珩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迅速在心中得出推论,皱眉劝诫道:“这位粉丝,虽然我能理解你见到我的激动心情,但——”
路嘉珩还想说,但你他妈能不能不要一身高定西装脚踏手工皮鞋戴着几百万的名表身后跟着整排保镖一脸天上地下老子最酷的表情站在舞台上抢我风光阻我求爱,亲粉丝也没情面讲啊——他话还在喉咙口,后脑勺被陈培猛地挥了一巴掌。
陈培招来保镖,内心在绝望与崩溃之间反复横跳,有气无力地指挥:“把路嘉珩给我架下去,拿袜子塞住他的嘴,以后每天只准他讲十句话——不,五句。”
路嘉珩被保镖架出去了。
嘴里还塞着一条臭袜子,一路上撕心裂肺,鬼哭狼嚎,还未萌芽的爱被经纪人狠手扼杀,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终于把路嘉珩这犊子弄走,陈培重重松了口气,理了理领口,恢复成平日的专业严肃,“不好意思封总,让您见笑了,其实大部分的时候,我们家艺人都是很正常的,他今天只是因为刚好大姨夫来了,您也懂的,男人每个月总有这么几天,心情不畅,思维混乱,言行无状”
封彦的良好涵养让他始终维持着平静礼貌,唇角官方的淡笑无懈可击,不会给人难堪之感。
“能理解。”他说。
陈培如获大赦:“封总能理解就好,能理解就好!”
封彦淡淡一笑。目光却没什么温度,重新落回女孩子垂低的脑袋。
陈培在圈子里摸爬滚打多年,察言观色的功夫总不至于太差——这位人物不和他计较只是因为真的懒得计较,他们算个球,要摁死动动小指头就可以了。对方心思不在他身上,某种无声的低气压正在他礼貌温和的表象下快速凝聚,识相的,就该在他亲自开口前主动滚蛋。
陈培搓搓手,忙道:“您今天来一定还有其他事,我就不打扰您了。”
说完陈培便夹着尾巴溜了。
见状,陆沉也借尿遁火速撤离了现场。
乔伊:“”
舞台一时只剩下他们两人。
封彦没动作,她心头却是一个激灵。
外人不了解,她难道还不了解么,这人表面维持着斯文寡淡,却不代表他不会秋后算账。
试听会中场取消,宴会厅的人也渐渐散去,乔伊左手不安地扣在自己右腕上,她原本就没打算再碰上他,此刻心乱如麻,更是打定主意装死。
粉丝离场,她也赶紧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不等他回应,乔伊匆忙跑下舞台,闷头钻进粉丝群中,快步朝外走。
怕他追上来,她拐角跑进洗手间,足足在里面待了半小时,感觉外面人都走完了,才趴在门边上,偷偷朝外探出个脑袋。
楼道空空。
那人应该已经走了。
乔伊无声松了口气。
她放松警惕,脚下刚往外挪了一步,身后突然有声音响起。
“打算躲我躲到什么时候?”
长廊空旷无人,男人低沉的嗓音回荡着,格外明晰。
乔伊脊背一僵。
回头,对上那双幽深清冷的眼。
乔伊脑袋顿时警铃大作,五根手指抠成拳头,原地石化呆住,丧失反应力几秒后,求生意志让她的逃跑速度一秒抵达巅峰。
她脚底打了个旋,才转身,身后的人却更快一步,攥住她的手腕。
封彦推开安全楼道,将她扯进去。
“你放开我!放开我!”乔伊奋力挣扎。男人身躯高大强硬,将她堵在墙角,封彦一手攥着她两只手腕,往腰后一束,像提一只小兔子似的,把她拎到自己身前。
男人的气息近在咫尺,身体温度紧贴着她,呼吸好像也变成了炽热火舌,极近地舔舐她脸侧。
乔伊扭开脑袋,门外有服务生经过,对方像是留意到什么,透过玻璃朝楼道内望来,她身躯被男人压着,心头有种被人撞破奸情的羞耻,匆匆将脸移开另一侧。
距离太近,她的唇轻轻擦过他下颌。
两人身体同时一僵。
楼道内的感应灯暗下。
四周陷入一片不安的黑。
乔伊潜意识屏住了呼吸,男人低沉的气息熨在耳畔,她心跳快得几乎弹出喉咙。
身体被压着,一动不能动。
封彦盯着她局促的模样,感觉她在怀中挣扎,他束在她腰后的手便收得更紧,不给她丝毫逃跑的余地。
“看来这三个月,你比我想象中过得更加逍遥自在。”他说。
乔伊脸颊滚烫,心头憋着一口气,仰头瞪他:“那当然了!没你的日子我不知道过得多开心!要是你今天没来我就更开心了!”
楼道灯光应声亮起,男人冷峻紧绷的面容倏然被照亮。他每一丝细微的情绪变化都近在眼前,压迫感极强。
漆黑眼眸冷冷盯着她,显然是被她刚才那翻话惹怒了。
乔伊感觉到危险,心头一紧,在他怀里拼命挣扎。
“你放开我!”
封彦扣住她的腰,低头逼近她,“这里只有我们两人,你喊破喉咙也没人听见。”
乔伊眼睛赫然睁大,双腿被他卡在中间,小腹贴住的轮廓渐渐硬朗,她不敢乱动了,脸烫得像火烧。
封彦审视她羞怒的神情,她挣扎着,拒绝他的亲密和靠近。忽地,封彦竟凉笑了下,“口味变了,喜欢上小明星了?你是吃准了无论你干什么,我都不会与你计较。当然,我不会拿你怎么样,但你就没想过,我要是真生气了,那小明星会因为你从此消失,这可怎么办哪。”
乔伊脊背一凉,不可置信:“你要对他做什么?”
封彦没应她的话,目光很深,“你很在意他?”
乔伊咬牙,被他扼制威胁着,怒道:“你要对他干吗?”
她越是挣扎反抗,提起那个男生的存在,便越是引起他心头的不悦累积。封彦冷哼,“三个月的功夫,我看你这犟脾气没改,还多了个喜新厌旧的本事。”
乔伊脸上一燥,这话说得,好像她故意背着他偷情一样。乔伊瞪圆了眼,条件反射道:“什么喜新厌旧!你也知道你旧了!我爱和谁在一起,你管得着吗?再说我们本来就分手了!”
她话刚出口,心下又有些后悔,怕把他惹得更怒,要找她麻烦。这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他要把她皮扒了都没人知道。
乔伊心跳飞快,小心翼翼地盯他,打量他反应。但这男人情绪管理向来极好,喜怒不形于色,只是眸光沉了一道,“我说过我不同意。”
“为什么非要你同意?你这人怎么怎么这么霸道?”她被他紧紧压着束在怀里,呼吸都有些困难了,她极力挣扎,手腕被他扼得太紧,吃痛皱眉,“好痛!你弄痛我了!”
封彦动作一滞,稍稍松开束着她的力度,乔伊抓住机会间隙,双膝往下一蹲,飞快从他身前钻出,朝外跑。
指尖刚扣上门把,肩膀被身后男人握住,再次摁压。
哐!
他身躯将她逼迫在门板上。
乔伊逃不掉,又气又急,眼眶都红了,“你放开我!我不要跟你在一起!”
封彦盯着她发红的眼睛,话语有一秒凝滞。再恢复过来时,他语气轻了,试图哄道:“我们好好谈一谈,好么?”
乔伊一怔,嘴唇倔强地抿紧,眼泪花在眼眶直打转。她望着那双幽深的,她深深迷恋的眼睛,有那么一瞬,她想服软,也许只要他对她说出那句话,哪怕他只是在骗她,她也心甘情愿。可
手机铃声猝不及防地响起,撕开了她内心的挣扎。
像是有什么,突然在这一刻碎掉了。
封彦原本不想管,那铃声一直在响,吵得人心烦意乱。他从裤兜摸出手机,乔伊余光看见来电显示。
竟是韩嫣。
封彦把电话掐掉。
然后按了关机。
乔伊只觉得心底那道好不容易快要开始愈合的伤口,又裂开了一道更深更痛的痕。她眼睛发酸,心里一时什么情绪都有。
“我不想谈,也没什么好谈的。要说的我上次都说完了,我不会原谅你们。”
说完,她用力一挣,甩开他的手,拉门飞跑出去。
到了酒店外,乔伊坐进停在路边的的士,匆忙对司机道:“麻烦您,开车,快一点!”
逃亡般狼狈。
汽车启动,四周安静下来,只剩自己紊乱的呼吸声。
乔伊虚脱倒进椅背,闭上眼睛,试图平复乱七八糟的心跳。
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用力握住,拧紧,钝痛感阵阵袭来。
她忍不住呜咽了一声,别开脸,额头磕上玻璃车窗,用冰凉的温度让自己冷静。
窗外夜景繁华璀璨,高架下的江河蜿蜒通向城市四方,流光彩虹般倒映水面,仿佛一片笼罩在水晶球里的美好梦境。
乔伊怔怔望着,灯光照亮了她脸上的泪痕。酒店建筑被遥遥抛在脑后,直到再也看不见影子。
她留恋这座城,却无力再给自己寻找留下的理由。
算了,就这样吧。
她对自己说。
-
第二天早上,乔伊洗漱完换好衣服打算回校。她想尽快处理好学校的事情和遗产手续,然后就回珠海。
清晨无人,马路空旷一片,乔伊看了眼手机,距离下一趟公交车到站还有十分钟。
有点后悔出门早了。
她坐在公交站的长椅上,双臂撑在身侧,双腿荡秋千似地无聊晃荡。
一辆黑色轿车由远至近开来。
在她跟前停下。
保镖下了车,绕到后座,为里面的人拉开车门。
封弋杵拐缓缓走到她面前,他虽然已年过七十,两鬓斑白,但人看上去仍然很精神。
他说:“孩子,给我点时间,有些话我想和你单独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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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房内,服务生沏好茶便退了出去。
乔伊局促端坐,看了眼冒着热气的茶杯,又抬眸看面前的老人,没动。
对方面容和善慈蔼,很容易便能让人放下心防,如果不说,不会有人知道,这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就是当初一手创立风向商业帝国的传奇。
但因为往事,乔伊心中有隔阂,做不到与他相处自如。
封弋拿起紫砂茶壶,稍有声响,乔伊脊背便不由一绷。
封弋温和道:“别怕,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让保镖都撤了。”他点了点面前茶杯,“喝茶吧。”
乔伊保持着高度警惕,又抵不过面前老人的温和语气。小心翼翼地捧起茶杯,极浅一抿,便重新放下。
热量减缓了紧张。
封彦看着她,神情之中温和,愧疚,是对往事的深深遗憾。
他沙哑开口:“孩子,你心里一定很恨我吧。”
乔伊放在膝头的指尖不自觉地蜷了蜷,没说话。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封弋慢慢说:“我们上一辈的事,原本不该把你们牵扯进来。年轻的时候争强好胜,总觉得没有什么比做好一份事业更加重要,做过很多对的事,也做过不少错的事。这些年,我每一天活在后悔和煎熬里。”
“我不奢望你原谅我,但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提起往事,无疑再次把心上的伤口撕开一道。乔伊呼吸急促起来,有些讽刺地扯了扯唇角,“补偿?您要怎么补偿我?您能让我父母,我爷爷,再次活过来吗?我不明不白地活了十五年,你们一直把我蒙在鼓里,当时我年纪小,您要软禁我,我没办法选择;我父母车祸去世,我没办法选择;我爷爷把我送走,我没办法选择;你们知道我还活着,为了弥补你们心里那点假惺惺的愧疚,以贝沙岛的合作案为借口,让我加入风向,我也没办法选择;现在我都想起来了,我不愿意,请问我有拒绝的权利了吗?”
她一口气说完,眼睛通红,痛苦地盯着面前的人。封弋也同样痛苦,沉默下来,等她情绪稍微平静一些,才再次开口:“87年时,你爷爷的确提议过让风向上市。那时西方股市还处在前所未有的全面牛市,大量海外资本涌入市场,你爷爷当时也是看中这一点,想借这股风潮,把风向推向更广阔的舞台。”
“但实际上,那时西方经济已有衰退迹象,只是人们的盲目跟风还维持着短暂的泡沫假象,这也是我当年反对上市的原因。87年股灾,那年上市的公司几乎无一幸免我和你爷爷同为风向的创始人,它是你爷爷一生的心血,对我来说也是。”
“在为风向好这一点上,我和你爷爷的想法是一致的。只是你爷爷脾气太倔很多时候他决定的事,听不进旁人的劝。”
封弋指腹缓缓摩挲着茶杯外壁,回忆出神,苍老道:“当年你爷爷执意要卖掉风向股份,为了阻拦,我只能把你留在封家。我的本意并不是想伤害你,却无法避免,要为自己的决定付出沉痛代价。”
乔伊紧紧攥着拳,颤抖地说:“就算我爷爷决策有误,您为了阻拦我爷爷的上市计划,软禁我还不足够,为什么还要对外散播我爸爸亏空公款的谣言,那晚我妈妈带我离开封家,是您派车追逐——”
她情绪激动,眼睛通红,“那份退股协议书,也是您逼我爷爷写的?”
封弋说:“那份协议书,的确是你爷爷在临终前亲笔留下的,律师公证生效,这一点无法造假。”
乔伊不相信:“不可能,我爷爷不会放弃风向。”
封弋深深凝视她,话至唇边,几欲不忍,又停下。乔伊身体遏制不住地微颤,“你们到底还有什么瞒着我?”
沉吟半刻,封弋艰难道:“你长大了,有些事你确实应该有知情的权利。”他从身侧拿出一份文件,沿着桌面推至她面前。
乔伊紧紧盯着那份文件,一动不动,心头却有股预感在无声凝聚,头皮都揪紧了。
“这是什么?”她问。
封弋没有回答,只道:“你想知道的事情,我相信这份东西会给你答案。”他语调缓慢,却沉重,“孩子,我知道你对你父母去世的事耿耿于怀,你看过这份文件后,不管你相不相信,但我希望你能清楚一点。”
“什么?”
“他当年还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封弋说。
乔伊一怔。心里清楚封弋口中那个“他”指的是谁。
“人活得太清醒了,有时候不一定幸福。那年你五岁,很多事不知晓,对你来说也许是一件好事;他年纪比你大,在那时也懂得比你多一些,所以会感到痛苦。但即使他清楚,很多我们大人决定的事,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是没办法插手的。”封弋缓慢地说,“你出事那天,他也在,他尽力了,你妈妈她”话到嘴边,最终只剩下无声叹息。
“我和他父母一直忙于工作,在他成长过程很少陪伴,他很优秀,同时他的性格比一般人更不好相处但这些年,他也很愧疚。”
乔伊不知该说什么,停顿很久后,眼眶开始发酸。
她干涩地说:“他对我也只是愧疚。”
封弋摇摇头,“他从小性子是这样,不喜欢把自己展露在别人面前,有些话他不说,不代表他没有放在心上。”
封弋看向她,目光温和下来,“我看着他这段时间的改变,起初我不理解,但看见你,我忽然能理解了。”
“一个男孩想要保护一个女孩的心是始终不变的。他不再是当初那个无能为力小孩子,也许就是从你出事那天起,他想要变得更强大,更有能力,去保护自己在意的人。”
“我们上一辈犯下的错,就让它停留在那里吧。不要用我们的过错来惩罚自己。你们的人生还很长,有很多东西,比起怨恨更值得去珍惜。”
第51章
封弋交给她的文件是风向还未上市前, 1987年的年终审计账单, 银行流水, 以及她父亲姜腾当年名下资产变更情况。
流水显示,公司账面存在一笔高达两千万的资金漏洞。
当年的风向不比现在,两千万对于一个根基刚稳的公司至关重要;而风向当初由封弋和姜泓共同创立, 内部高层都是两家至亲,姜腾作为风向创始人之一姜泓的亲生子, 坐在行政总裁的高位上, 他想调动公司资金十分简单, 只需要一句话,签个字, 根本没人会怀疑。
姜腾的银行流水显示,在87年间,他频频以个人名义打款给几家民间高利贷,澳门博。彩, 金额不菲;他名下的房产和汽车,也大多转手变现。
乔伊一页页翻看那叠厚厚的账单,心也一点点凉掉。那时姜家家境虽然算得上富裕,但两千万对于当年的经济环境仍然是一笔巨款。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父亲从公账划到私人账户的金额越来越大, 越来越频繁, 却不足以填补他外面的漏洞。
那年她只有五岁,对父母的记忆已经十分模糊。在她印象里, 父母关系还算和谐——至少在她面前是这样。父亲很早便接手了CEO的位置,工作繁忙, 很少顾家,从小爷爷和母亲陪伴她的时间比较多。
乔伊在网上搜索87年间有关风向的新闻报导,但那时社交网络并不发达,信息大多依赖纸质媒体,能搜寻到的相关消息寥寥可数。
唯一一条与她父亲姜腾有关的报导,是记者拍到姜腾进出澳门赌场的侧面身影,标题为:《风向CEO姜腾疑似欠下巨额赌债,近日频繁出入澳门赌场》是兴时报社一名叫杜勇的记者撰写的。
这名记者追踪报导了当年风向动荡最为剧烈那段时间的相关新闻,包括沿海公路的交通事故,姜泓退出风向管理层的事。
乔伊通过兴时报社,拿到了杜勇的联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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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厅内。
“这些是我当年拍到的照片,你可以看一下。”杜勇说。
乔伊拆开线扣信封,里面全是十五年前的旧照片,像素不算清晰,但基本可以辨认出,照片中出入澳门赌场的那个男人就是她父亲,姜腾。
财务账单尚有作假可能,但银行流水可信度极高,且姜腾坐在行政总裁的位置上,每一笔支出都有他亲笔躯,外加他名下资产变卖情况、个人资金去向、外界新闻报导的时间太过切合,她竟找不出为自己父亲辩驳的理由。
乔伊有半刻沉默。
杜勇退休已久,早就不再涉及圈内事。当年风向对媒体的控制力已经很强大,封家不愿看见有关负。面新闻流出,他也是顶着各种压力撰写报导。没想到时隔十五年,还有人会追溯起往事。
他看着面前容貌年轻的女孩,想起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新闻,犹豫问:“你真的是传闻中姜泓的孙女?”
乔伊捏照片的手一顿。她并不想自己的身份再引起什么风波,只道:“不是,就是姜家的朋友。”她从包内拿出装钱的信封,推到杜勇面前,“你放心,今天我们见面的事,我会对外保密,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听她这么说,杜勇便放下心来。
杜勇收了信封,道:“其实姜腾好赌当年在圈内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姜家财大,姜腾输得起,谁也没多在意这一点,只当是一般富二代的陋习,却没想到后来传出他亏空公款的消息。”
乔伊顿了顿,问:“你还能查到,最早是谁对外放出姜腾亏空公款的消息吗?”
杜勇面露难色:“时间太久了。谁都知道风向是由姜泓和封弋两人共同创立的,那时候两家因为争夺风向核心管理权的事闹得很大。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媒体捕风捉影的多,这件事在当时几乎所有大小报社都有报导过,很难查出源头。”
乔伊有几秒出神,“这样吗”
杜勇道:“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姜腾亏空公款的消息,并不像外界传闻所说,是封弋为了阻拦姜泓的上市计划,故意造谣或者散播的。”
“为什么?”
杜勇笑了下,“当年我在圈内也算是个小有影响力的记者,姜腾亏空公款的事我也报导过,其间封弋曾托人联系我,希望我停止后续有关的报导。如果姜腾亏空公款的消息真的是封弋为了打击姜家发出来的,又何必费那个功夫亲自去压新闻?”
乔伊微怔,“你的意思是现在风向的董事长,曾经亲自去压过外界的舆论?”她抿了抿唇,艰涩道,“可那时候两家人因为风向,不是应该分裂很厉害吗?他这样做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杜勇说:“确实,封弋虽然是风向的大股东,但姜泓与他一起创立风向,在企业内部地位很高,如果姜泓要脱离风向,愿意追随姜泓的人也不少。”
“封弋的确是忌惮姜泓的,否则当年不会为了阻拦姜泓的上市计划,闹出个软禁姜泓孙女的消息。”
乔伊记起往事,心头一紧,点了点头。
杜勇道:“但我做记者这行这么多年,接触过不少商圈的人物,对封弋的人品还是有一定了解。他经商多年,为人看重情义,商业利益是一回事,风向到底是他和姜泓共同创立的,什么大风大浪没一起经历过,就算因为上市计划而闹不合,关键时候,他还是维护着姜家的面子。”
乔伊有半晌没说话。
公账上那笔足足两千万的漏洞,有银行流水作证,又有姜腾的亲笔躯,私挪公款的罪名无从抵赖。如果真要追究,免不了要坐十年以上的牢狱。
但此事当时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翻了篇。
是封弋自己出资填补了这笔漏洞,后续不管外界舆论如何,谣言如何,他也未曾出面解释过一句。
竟然是,为了维护他们家的颜面。
亲生父亲当年的所作所为颠覆了乔伊年幼时的全部印象。她一时难以接受,大脑混乱空茫着,人也怔怔的。
她忽然意识到,那晚封彦和她说的话或许是真的。爷爷临终前留下的那份退股协议书,不是遭受胁迫,而是因为内心愧疚。
最信任的儿子出任公司行政总裁之位,却因一己私欲,滥用职权私挪公款,险些将所有人共同建立起来的心血毁于一旦。
而他当年听不进封弋的劝说,执意要将公司上市,甚至为此不惜撕裂双方多年情谊。可后来市场证明,封弋的坚持是正确的,那年受到股市动荡影响,上市的公司几乎无一例外清盘收场。
她爷爷是一个多么自尊骄傲的人,又怎么能接受这样接二连三的失败。所以临终前才会决定留下退股协议书,算是还了当时封弋为他们填补那两千万空缺,对外保存他们家颜面的人情。
因为往事,乔伊一直认为是封弋的决定间接害死了她的父母,心中有怨,也有恨;可到头来,孰是孰非,她竟一下分不清楚了。
杜勇电话那边在催促,他赶着去接孙子放学。
“乔小姐,要是没什么其他问题的话,我就先走了。”
乔伊回过神,点头说:“我也准备离开了。”
她起身,手背不小心擦碰到桌面,信封滑落在地,遗落的照片从内斜出一角。
乔伊弯腰拾起,“这是”
是十五年前,沿海公路车祸现场的照片。
小少年被救起时已经失去了意识,浑身被海水浸泡湿透,昏迷不醒。四周围满急救的医护人员和警车。
她怔了怔,虽然画质不清,但那小少年的模样异常熟悉。
乔伊心底一颤。
她问杜勇:“你去过当年沿海公路的车祸现场?”心头莫名的预感让她整个人都紧绷了,“你知道照片里的人是谁吗?”
杜勇看了眼,时隔太久,他算是第一批赶到事故现场的记者,印象还算清晰。
他回想道:“封家那位小少爷?就是现在风向的CEO,他当年也在车祸现场,人不知道怎么搞的掉海里了,救上来的时候都快不行了。说起来他也是命大,再晚个几分钟,估计也是没救了。”
乔伊脊背发寒,牢牢攥住杜勇的衣袖,“他为什么会掉进海里?”
“我不知道啊!我是记者,哪儿有大新闻我就往哪去嘛,哪能都知道这么清楚?”杜勇挠挠后脑勺,回忆道,“不过沿海公路这场车祸确实奇怪的很,姜家那一家四口足足死了三个,外界都说是被封弋逼的,可出事的司机后来接受采访,说是他当时已经打了方向盘避让,眼睁睁看着那女司机自己撞上来的”
第52章
“当时货车司机已经打了方向盘避让, 眼睁睁看着那女司机自己撞上来的”
乔伊翻看十五年前沿海公路的车祸照片, 由于警方很快赶到封锁现场, 禁止记者拍照,有关这场车祸的报导资料并不多。
那晚车速飞快,拐角遇上货车迎面驶来, 货车司机惊恐避让,母亲却没有打方向盘, 也没有踩刹车。
他们就这样笔直撞上。
再然后, 轿车翻滚坠落山崖, 被海水吞没。
乔伊回想起母亲绝望狰狞的神色,后座酩酊大醉的父亲, 年幼时父母在她面前装作和谐恩爱,可她明明总是看见母亲脸上有莫名的青紫伤痕。
还有在封家,父亲落在母亲脸上的一巴掌——
那时她年纪还太小,很多事情只能看到表面。
乔伊心里闪过一个极其荒诞的想法。
脊背霎时被冷汗浸湿。
她走出咖啡厅, 人还在怔然失神中,手机消息响了下。
是莱昂发来的晚宴邀请函。
下周他名下公司将与风象文艺联合举办“画爱同行”慈善公益画展,为贫困山区儿童筹资捐献。
上回两人在美院毕业生艺术作品展碰见,莱昂对她十分欣赏, 也提过要她加入的事。莱昂在业内名声显赫, 此次慈善公益会邀请了不少名家出席,特地给她发邀请函, 看重之意不言而喻。
而风象文艺是风向集团旗下控股公司,封彦作为行政总裁, 必然会出席此次的慈善盛典。
那晚她被往事怨恨冲昏了头脑,口不择言地说他冷血无情,是杀人凶手,他对她的解释,她半个字也没听进。
如今她知道姜腾当年亏空公款之事并非污蔑,封弋多年隐忍不说,是为了维护她家颜面;而她爷爷姜泓,也并非是受封家威胁留下亲笔书写的退股协议书
乔伊内心犹豫不定,有那么一瞬,她心软,想去找他谈谈,也为自己对他做的事、对他说的话感到愧疚;可她又不知道该找他说些什么,她对他的感情,除了儿时的羁绊,情意早已深种,她却始终拿不懂他的心,她害怕这份感情是不平等的,只有她自己的深陷。
纠结许久,她终究敌不过自己的心乔伊叹了口气,把手机重新收入袋中。
她走到路边拦了辆的士,坐进去:“麻烦去大学城。”
“好勒。”司机说。
汽车驶入马路,乔伊靠在椅背里发呆。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看她,“诶,我觉得你有点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乔伊一愣,“我?”
司机拧眉思索半会儿,恍然大悟:“哦!你是不是之前上过八卦杂志的,那个风向集团老总的女朋友?”
乔伊:“”
乔伊尴尬了一瞬。几个月前她和封彦一起出行被媒体拍到,又因为她的身份,在网上沸沸扬扬闹了好一阵。事情发酵太大,以风向公关部的能力,也足足花了三天才把消息彻底压下。
已经过去那么久,没想到在外面搭个车还能被认出来。
乔伊决定装傻,“没,你认错了,我不是。”
司机上了点岁数,见乔伊否认得如此斩钉截铁,内心也动摇了。他揉眼仔细看看,又觉得现下年轻小姑娘确实个个都长得漂亮,五官差不了多远,认错也不出奇。
“噢不好意思啊姑娘,人年纪大了,眼神不太好使了。”他说。
司机开着车,自言自语道:“唉,不过现在风向不如从前了,自从那个什么G被人捷足先登后,股票连着跌了好长一段时间。”
乔伊迟疑:“您是说7G?”
“是啊!”司机叹惋道,“前阵子势头好的时候,我也跟风买了不少风向的股,没想到转眼就跌了,我这眼看都被套牢了,也不见风向出个什么措施。我看最近杂志报导说得没错,风向总裁是走投无路了,害得我们这些股民也一起遭殃早知道我还不如入手钟衡的股。”
乔伊听见外人这样说封彦,莫名觉得很不舒服。她没跟他和好,在心里暗暗戳他小人儿是一回事,但外人这样说他就不行。
当时她知道7G项目是封彦最在意的事,她一心只想让他不痛快,要他深深记住自己。可现在她后悔了。
乔伊没什么底气地说:“股市有涨有跌不是很正常吗?他会有办法的”
“能有什么办法?”司机打开手机新闻,递到她眼前,“你看看,钟衡旗下7G产品今天刚宣布上市呢,股市开盘就涨到停板了。”
他叹气:“风向还在跌,我看是没得救了。”
-
浴室内,男人冲洗的声音淅沥传出。韩嫣在梳妆镜前摘下耳钉和首饰,静静打量镜中妆容精致的自己——昂贵的礼服,镶钻的耳饰,一尘不染的妆容,清高、优雅,用完美的皮囊掩盖底下最阴暗的过往。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得很漂亮,从长辈口中,从同学老师口中,打工的时候,从那些猥琐的、不怀好意的男人口中。
但她从不认为一个女孩长得太过美貌是什么好事。
这里她已经来了无数次,他在生活上、工作上的习惯,已摸得一清二楚。这男人早上七点起床,健身半小时后准点回公司处理公事,下午六点下班;如果需要加班,那么他会留到晚上十点半再离开;每周会找她两到三次,周末夜生活很丰富,身边女人多如玩物。
却也只是玩物。
包括她。
韩嫣来到石钟瀚的办公桌,轻车熟路地摸到他存放财务文件的抽屉,一共有两格——上面的,是明面上的交易;下面的,则是背地里见不得光的。
她拿出提前复刻好的备份钥匙,放进锁孔,拧动。
咔嚓。
就像潘多拉的魔盒终于被打开。
她一页一页,将流水账单拍下。
屏幕白光反射,泛在女人幽黑冰凉的眼底。
浴室水声停止,韩嫣收好手机,不动声色地重新锁上抽屉。
她脱掉身上浴袍,只剩下内里柔滑的真丝睡裙,勾勒出女人窈窕性感的身段。
韩嫣抱手站在落地窗前,清澈天光洒遍她全身。
几个月以来精心谋策的事终于要完成,她望着脚下高楼林立CBD商业区有一瞬出神,是释然,是轻松,又有一丝怪异的负罪感。
直到被身后男人抱起,落进他怀中,微微怔住。
石钟瀚把她扔到床上,除掉睡袍,欺身覆上。
他眯起眼打量身下女人,端起她的下巴,“刚在想什么?”
韩嫣一笑,妩媚和妖冶在她眼中绽放。她太美了,以至于一个简单的笑容都足以勾掉对手心魄。
石钟瀚深深看她,喉结上下滚了一道,觉得口干舌燥。
韩嫣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把他拉近自己,附上去轻声说:“在想男人。”
石钟瀚眸光一暗,女人轻轻娇娇的引诱刺激他欲望更胜。他迫不及待地噙住那瓣香甜美妙的嘴唇,如同野兽贪婪的撕咬,手也探入她衣袍。
“背着我偷人,不怕我宰了你?”
那手曾经在越南最黑暗的地下市场持过枪,握过刀,食指指腹与虎口之间布满粗糙老茧,是他凶狠的见证。
他习惯粗笨势的掠夺,没有任何技巧可言,他要的只是绝对臣服。
“啊”韩嫣拧紧眉头,痛苦吟叫。男人动作有意识地放轻了,奇迹般温柔了几分。
她看着他,略带嘲讽地说:“你在外面不也有很多女人?”
石钟瀚动着,脊背肌肉紧绷如弦,他尝试过各种各样的女人,却始终无人能比得上这副躯体的美妙。
“吃醋了?”他问。
韩嫣要笑不笑的,“我这个资格?”
石钟瀚细细端详着女人脸上神情,她妩媚的,清冷的,骄傲的,溃散的,被他折磨到高潮时拧紧眉头痛苦又愉悦的;他体力很好,甚至可以辗转于床榻一夜不休,没有谁能抵挡这样强烈的攻势。
唯独这个女人,在她极度疲惫和脆弱的时刻,眼中依然维持着清醒理智。
她是他派去征服对手的美人计,手中也捏紧了她最致命的筹码。他常年行走于刀口之上,习惯冰凉舔血,不容许任何人的背叛。她畏惧他,所以不会拒绝他的索要,甚至会满足他任何无理的要求。
但有一瞬,石钟瀚却莫名觉得,自己无法完全掌控这个女人。
想到这具身躯曾经也被别人占有过,石钟瀚心中升起一股不爽。他恶狠狠地将她压得更牢,占有掠夺,直到听见她在怀中急促的喘息,心里那一丝不悦才终于被抚平。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竟贪恋起这个女人身上的味道。
完了事,石钟瀚倚在床头抽烟,看着女人赤。裸身躯下床,在全身镜前一件一件把衣服穿上。他忽然便觉得这副身躯实在太过美妙,不该让她抛头露面,就该永远一丝。不挂地躺他的床上。
石钟瀚摁灭了烟,“等忙完7G的事,我陪你去普罗旺斯?”
韩嫣提肩带的手一滞,“怎么突然提这个?”
“你之前不是说想去看薰衣草?”
那是她上个月来钟衡陪他吃饭,两人在餐厅碰上记者采访,记者随口一问她下半年有没有休假计划,她也就随口一说的地名。
韩嫣有几秒意味不明的沉默失神,很快便恢复如常。她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手机,心中早已决定。
她在镜前侧过脸,戴耳环,“我倒没想过你对我这么上心了。”
石钟瀚走到她身后,环住她的腰,埋头咬她细嫩的颈脖,“你没想过?”
男人下颌的胡渣刺得她身体一颤。韩嫣侧头避着,低声道:“别闹了,我等下还有事。”
石钟瀚没听,亲吻和手同时往下移。
韩嫣从他怀里挣出来,“真有事。”
石钟瀚停了手,倚在墙边看她弯腰穿鞋。这女人身材原本就窈窕有致,弯身时纤瘦的脊背宛如一道柔软彩虹,两抹白软在半开的领口若隐若现。他忽然没声了,她又抬眸朝他看过来。
眼波清亮流转,像是浸了水;妩媚又柔和,最难得的,是在以身诱敌时还能维持着时刻清醒。
从他第一眼见到她,他便知道,她会是一颗很好的棋子。只是不想,他自己先陷了进去。
石钟瀚看着她,忽说:“想没想过,留在我身边?”
韩嫣一愣。
两人就这么无声对视着,她错愕惊异,他打量判断,是试探,是审视,又有那么一丝从未有过的真情实意。
终究是同类相引。
她却不是甘愿为情所困的女人。
韩嫣系上脚踝扣带,走到石钟瀚身边,眼中温柔清纯,轻声对他道:“把我留在身边,你太冒险了,我也太冒险了。”
第53章
车停在一栋老旧的自建房外。
不高, 两层的矮房, 红捉顶。看上去已经空置多年, 楼底大门生了锈迹,玻璃窗积满厚灰。
楼道内的感应灯年久失修,只有一点月辉沿着楼外跃入。
这里是十几年前著名的贫民窟, 大量外来工人驻扎,不远处就是洗脚房, 酒吧街, 管治混乱。后来随着经济发展, 有能力的年轻人逐渐搬离,开发商的摩天高楼拔地而起。这带因为私人建筑繁密, 补偿条款一直无法谈妥,改建工程被迫搁置,至今仍保留着原来的风貌。
与马路对面那一带繁华高楼形成鲜明对比。
男人身材颀长,从头到脚的矜贵西装与皮鞋, 在这窄小破烂的楼道里显得十分突兀。
封彦食指微曲,在二楼门外叩了叩。
“门没锁,进来吧。”里面的人说。
封彦推门进去,陈腐木门发出一声嘎吱怪叫。烟草燃烧的味道顿时钻入鼻腔。女人半倚窗边, 猩红火光在她指间闪动, 烟雾吞吐。
她抬眸朝他望来,一双美目波光流转, 像湖面淌动的月影。月光再一镀,让她美得惊心动魄。
韩嫣浅笑着, 眼中微醺,“约你在这里见面,会不会觉得很意外?”
封彦看了眼散落一地的啤酒空罐,目光慢慢挪回她的脸,“原本我以为会是在天台或者地下停车库,你突然出现在我背后,拿枪抵着我,然后我回头,发现那只是一根黄瓜。”
韩嫣眸子一弯,唇角弧度更加张扬,哈哈笑起来。笑声在安静的夜里像一串清脆的风铃。
酒精融化了她的伪装,她少有这么肆无忌惮的时候。
韩嫣说:“也是,90年代的港片都这么拍。”她指尖轻点烟身,一小截烟蒂落下,笑着笑着,眸底深处漾开几分落寂,“无间道都是见不得光的。”
韩嫣静静抽完一根烟,摁灭了烟头。她掏出手机,沿着桌面推到他面前,动作有一秒犹豫。
只是一秒,她无声收回了手,不再有任何留恋。
“你要的东西。”韩嫣说。
封彦看见她脖子上的红痕,问:“不忍心?”
韩嫣重新点了根烟,深深汲了口,又长长吁出,烟雾缭绕在她美丽冷漠的面庞,情绪难辨。
女人心总是如同海底针。
“这段时间他对我挺好的。”韩嫣说。她有片刻出神,然后慢慢地道:“但我想要的,他给不了我。”
一个优秀的间谍会时刻记住自己的目标,不会被中途利益迷惑,哪怕曾经的确有过那么一瞬的动摇。
但爱这个字,本身就是她生命里缺失的。
她的人生是一场不能再输的赌博,她没有勇气把赌注压在石钟瀚身上,尤其是爱这样于他而言轻若无物的筹码。
他们是同类,她了解那个男人,就像了解自己一样。
韩嫣拿起一罐啤酒,对他笑笑,“要来一罐吗?”
“我不喝酒。”封彦说。
“噢,对,我忘了。”韩嫣笑着舔了舔下唇,已有几分醉意,“封总您酒精过敏。”
封彦没说话。
细长指尖一扣,易拉环啪嗒打开,白泡争先恐后地从里冒出。她仰头喝下,喉咙一滚一滚,半敛的眸光破碎涣散。
韩嫣用指腹抹去唇角酒渍,轻声问:“封总,有兴趣听个故事么?”
封彦看着她,静了几秒,说:“韩小姐喝醉了。”
“人高兴的时候是喝不醉的。”韩嫣笑着说。然后笑着笑着,她唇角弧度渐渐垮了下去,微垂眼睫在下方洒落一片浅影。
“从前有个女孩子,她不是出身什么名门,父亲也不是什么北极科学家,她妈妈原本是在酒吧陪酒的,有次喝醉了和客人发生关系,生下了她和她姐姐。”
“你也知道,她原本不叫韩嫣,她叫韩思桐。”
“因为有了她和她姐姐这两个拖油瓶,她妈妈不好在酒吧揽客了。为了谋生,她妈妈就带着她们嫁给了当地一个五金店的小老板。以为能过上好一点的日子。”
“但好景不长,嫁过去才知道这个男人嗜酒又好赌,每次喝醉了、输了钱,回来就会打她们。就这样一直夹缝生存到她十五岁,她妈妈终于无法忍受,丢下她们,带着家里仅有的那一点余钱跑了路。”
“因为太穷,她和姐姐只能被继父逼着,一边上学,一边去酒吧打工。姐姐遗传了妈妈的好歌喉,人长得漂亮,说话也甜,所以在酒吧很受欢迎,拿到的小费也很多。”回忆往事,韩嫣出神地说,“而她呢,人很笨,也很胆小,通常只是跟在姐姐后面,姐姐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
“那个时候,姐姐是她唯一的亲人,也是她唯一信赖的人。”
说着,韩嫣自嘲地笑了下,“可她从没想过,姐姐竟然是伤害她最深的那个人。”
“因为姐姐唱歌好听,渐渐在酒吧里有了人气。很快,姐姐被韩国一家经纪公司看中,想让姐姐跟随去韩国发展。”
“成为艺人,就意味着能赚到更多的钱,能有离开这里的机会,这是她们那个时候做梦都不敢想的。”
“姐姐和她说好了,去韩国一定会带着她,她们两姐妹无论去哪都会在一起。绝不会抛下彼此。”
“她这么坚信着。直到那一天。”
韩嫣声音有不易察觉的哽咽,深深吸了口气,眼睛朝上看,压下眼眶的酸胀。
“那一天,是她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世界原来真的有魔鬼存在,这里不是她的家,而是变相的地狱。”
“她们想逃走的事很快就被继父发现,那个男人无所不用其极的,把家里的桌子,椅子,玻璃镜子,任何随手可及的东西通通砸在两个十五岁的女孩身上——只为了惩罚她们的试图逃离。”
“她被打得奄奄一息,倒在血泊里,以为自己真的快要死了。昏迷过去之前,她看见姐姐跪在继父面前哭求,她听不清姐姐说了什么,只知道从那天起,姐姐对她的态度变得疏离、冷淡。”
“她以为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了,让姐姐不高兴了,所以她更加努力地打工赚钱,想讨好姐姐,帮姐姐离开这里。想着去到韩国,她们就可以重新开始了。”
“直到她们十六岁生日那天。姐姐打扮得很漂亮,笑着送了她一个生日蛋糕,对她说,思桐,生日快乐。”
“就在这扇窗前,姐姐一根根为她点燃蜡烛,叫她许愿,喂她吃下蛋糕。”
韩嫣缓慢地说,月光越过那扇破窗,描绘着上面陈老裂开的碎痕,她的神情空洞悲哀。
“她还记得,那时她许的生日愿望,是希望姐姐能天天开心。但她不知道,那个蛋糕里面掺了迷。幻。药。”
“第二天醒来,她发现自己被继父强。暴了。”
封彦站在她面前,无声地听着。
“后来她才知道,那晚姐姐答应继父把和韩国公司的签约金都给他,让她留下,以换取自己的自由。姐姐带着她打工攒的钱离开了,除了那枚刻了字的打火机,一个永远无法逃离的地狱,什么也没有留给她。”
“那时候她崩溃了。她还那么小,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最信任的人相继弃她而去,她白天要装作若无其事地上学,晚上要去酒吧打工,回家还要遭到那个畜生的折磨。”
“她根本不知道,地狱到底有几层。”
韩嫣夹烟的手微微颤抖,深汲了一口,试图用尼古丁麻痹自己。
十多年过去,心口的伤却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愈合。她忘不了那些年经历的每一件事,忘不了那些惨痛的折磨,更忘不了被至亲的抛弃与背叛。
陪伴她的只剩下每一个失眠的夜和烟草的麻醉。
“后来,她慢慢接受了自己被抛弃的事实。她也清楚意识到,这个世界上除了她自己,谁都是靠不住的。她想活着,想好好活着,就必须把命运握在自己的手里。”
“她还算走运,上天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继父因为在外面犯事,被判了七年牢刑。那时她姐姐也并没有如期去到韩国,而是结识了一名富商,跟随对方去了加拿大。”
“面临违约的经纪公司找到了她,看中她与姐姐相似的容貌,提议她代替姐姐完成合约。”
“可她在地狱里待得太久了,从来没见过真正的阳光是怎么样的。她害怕大家讨厌她、不喜欢她,为了掩饰她深入骨髓的自卑,她只能给自己编造一个又一个的谎言,把自己伪装成高贵的出身,努力活成大众都喜爱的,那种干净高雅的样子。”
“她一出道就大火,顶着她姐姐的身份,她有了钱,有了很多很多人的喜爱,她努力地想把那份干净高贵刻在自己的骨子里,渴望着自由和重生。可就在她快要忘记那段过往的时候,继父出狱了,拿着她以前拍下的照片威胁要毁掉她。”
韩嫣眼睛发红,所有克制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溃散。她仿佛在问面前的人,又仿佛在问自己,又或者,是在问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
“你说,他们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她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串一串滑落,弄脏了她漂亮的妆容。
这一夜,她不是台前受人追捧、高雅万千的超级模特儿。没有人知道,这十年来,不管她如何用华丽的外表伪装,她骨子里仍然住着那个曾经生活在暗无天日的地狱里,无助又脆弱的女孩。
封彦看着她,眼里有几分同情,“那个男人和照片在石钟瀚手里,我暂时不方便插手。”他说,“但我可以给你一个新身份,让你重新开始。”
韩嫣一怔。
封彦拿出信封,推到她手边。
里面是全新的身份,护照,银行卡,她所需的一切。她可以拿着这些东西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做任何她想做的事,不会再有人知道韩嫣这个名字背后腐臭的过往,她不需要再受人威胁,也不再需要活得那般自卑谨慎。
“你自由了。”封彦说。
韩嫣紧紧攥住信封,像是攥紧自己生命里最后的力量。眼泪斑驳凌乱了她美丽的面容。
脊背抽搐着,抽搐着,身躯渐渐往下弓成一团。
她蹲在地上,失声痛哭。
那是她一直以来,渴望追求的自由。
第54章
钟衡旗下7G网络服务已在全国多个城市进行推广, 作为全球首炮, 钟衡一时风头无二, 股价已经连续多日涨停。
乔伊抵达画展,现场已有不少宾客。今晚受邀出席慈善拍卖会的全是商界和艺术界名流。四周媒体众多,风向作为主办方之一, 前段时间与钟衡在7G项目上的竞争自然成为宾客间私议的热门话题。
风向股价再这么跌下去,不要说原本国内企业龙头地位不稳, 董事局对行政总裁位置上的那位异议也越来越大。
乔伊和莱昂打了个招呼, 沟通等下拍卖会的事。展厅门口传来一阵起伏的快门声, 男人众星拱月般被围绕在中央,灯光闪过他清冷的面容。
保镖在他身旁两侧开道, 媒体记者簇拥上去。
“封总,封总,您对钟衡集团全球首个推出7G网络的事情有什么看法?”
“7G项目被对手捷足先登,风向股价已经连续下滑半个月, 您作为总裁有什么想对股东交代的?”
“风向旗下研发的7G即将面世,您有信心超过钟衡吗?”
“封总,请您回应一下”
被拥在中央的男人维持着一贯的矜雅礼貌,仿佛没受到半点舆论影响。
封彦淡笑回应:“今晚是风象文艺与Leon共同举办的慈善公益画展, 希望大家把更多的关注力放在此次为贫困山区儿童的筹资上, 为社会尽一份心力,谢谢大家。”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现在的节骨眼, 不回应就是最好的回应。自从钟衡抢先公布7G上市计划,风向便一直处在被动局面。媒体又最擅长断章取义, 他站在高位上,不管说什么隔天都会变成新闻头条。
但奇怪的是,以风向公关团队的能力,总不至于让媒体将事情发酵到这种地步。就好像他已经放弃了一切措施,任由钟衡踩在他的头上。
乔伊愈发觉得自己看不透他。
可7G项目前后研发耗时超过六年,成果并非一蹴而就。她很清楚那晚自己交给石钟瀚的东西里包括了什么。
当看见杂志新闻说他已经走投无路的时候,乔伊内心有一瞬的慌乱。
乔伊忽然觉得自己今晚不该来这里,即使往事的隔阂能够解开,却不代表他们之间那道裂痕就能当作不存在了。
乔伊心头一乱,脚底打了个旋又想偷偷溜走,身后传来他的声音:“怎么现在见到人都不会叫了。”
乔伊脚步顿住。知道自己每次都逃不掉,只能又慢吞吞地转身,干巴巴道:“封总。”
封彦静了几秒,开口:“风象文艺是风向集团旗下控股公司,你知道么?”
乔伊不知道他干吗突然问这个。风向控股风象文艺的消息前段时间早放出来了,稍微留意新闻的人都清楚。
她犹豫说:“知道。”
封彦垂眸看她,“你也清楚我今晚会来。”
“”
乔伊这回懂了,她是真玩不过他,每次都被他的话绕进去。
她知道他今晚会来,她如果真有心想躲着,是不会受莱昂邀请出席的。
乔伊埋头揪着手指,心头有被他看穿的窘迫,硬着头皮道:“我我才不是因为你来的。莱昂太热情了,我不好拒绝人家。”
封彦清楚她那点小脾气,也就看破不说破。他静静地看她,眸光很深,仿佛蕴着言语。乔伊心头纳闷,可总归是要面对的,也慢慢抬头看他。
视线对上那瞬,她心头一紧,心脏像是被无形的力道握住。两人眸光交缠着,时隔三月,彼此间压抑的言语已经太多。
她紧张地抠手指,细碎微光在他幽深眼底流淌,仿佛深深将她胶在眼中。她那么紧张,搞得他也有一丝紧张了。
封彦说:“我爷爷去找过你。”
乔伊慢吞吞地点了下头,“嗯。”
不约而同的静默。
仿佛都在等待对方开口。乔伊见他微微翕唇,不知道是想说什么,她已心乱如麻。
会展灯光倏然暗下,拍卖师第一锤敲响,拍卖会宣告开始。
坐席是由主办方提前安排的,他们身份不同,不在同一区域。
工作人员来引她入座,乔伊定定地看他,现下周围宾客媒体太多,不是谈话的时机。她纠结许久,终究什么也没说,转身朝坐席方向走。
身侧的手被牵住。
乔伊微怔。
男人手骨硬朗,圈着她的指尖轻轻一捏,如同某种不言而喻的约定。他掌心的温度像是秋日里的阳光,温暖,一丝丝地爬上心头。
封彦静静看她一会儿,才松了手,说:“去吧。”
乔伊脸颊发热,手落回身侧,指尖不由自主地蜷了蜷。
她乖顺地点点头。
乔伊入席坐下,她的作品安排在第8号。她今晚应邀出席,也算是回应了莱昂的合作邀请。
慈善拍卖所筹得的款项都将全数捐赠,但她在这行算是新人,第一幅公开拍卖的作品,最终竞拍价格非常重要。
前面7号名为《秋日》的画作,是国内某知名画家作品,起拍价80万,最终成交价格150万。
乔伊琢磨了一下,突然开始担心等下可能根本没人想拍她的画这个悲伤的问题。
礼仪小姐揭掉油画布幕,拍卖师在台上说:“接下来拍卖第8号,乔伊小姐的个人作品《时光》。底价50万,每次叫价5万,开始拍卖。”
她名气不大,拍卖师报出她的名字,周围有几位宾客私下打听她的来头。参与竞拍的大多是业内对艺术收藏有兴趣的企业家,又或者本身就艺术收藏家,知名画家的作品是首选。
她一个尚未有代表作傍身的,大家对她的兴趣自然不太高昂。
拍卖开始,零零散散有几个人举牌。
莱昂安排的助理也在其中,为她第一幅作品抬高身价。
“55万。”
“60万。”
“65万。”
“还有高于65万的吗?”拍卖师询问。
主席位那边有人举牌。
“200万。”
乔伊一愣,望过去。男人侧颜清隽,灯光描绘他深邃的轮廓。会场助理在他身旁替他举牌。
四周细碎低论。
那段时间新闻闹得那么大,即使及时压下,圈内留意到的人不少。她是风向总裁唯一公开承认过的女友,很快便有人认出。
无论在哪个地方,跟风都是惯性。今晚能出席这个场合的来宾身家至少过亿,谁也不会缺竞拍的钱。
一旦有人出了高价,接下来竞价的人趋之若鹜。
“250万。”
“300万。”
“350万。”
拍卖师越叫越激动。
莱昂坐在她身旁,面上也乐开了花儿,“封总对你还是很大方,早知道底价定高一点,今晚叫个一千万不是什么问题。”
乔伊:“”
乔伊觉得您可真是把人当猪一样宰啊。
封彦身旁助理举手:“500万。”
“500万!”拍卖师道,“还有人出价吗?”
“500万第一次——”
“500万第二次——”
“1000万!”
会场大门被人推开。
一道陌生的声音插了进来。
乔伊差点被自己唾沫噎死。
“1000万!现在叫到1000万了!”拍卖师激动地嚎了一嗓子,手上的锤都要拿不稳了,“还有人比1000万更高价吗?”
石钟瀚走入会场,被保安拦住。
“抱歉,请出示您的邀请卡。”
石钟瀚神色不耐,对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肖楠,处理一下。”
肖楠走上前,支开保安阻拦的手,“石总你们不认识?我们钟衡出席风向的拍卖会是给你们面子,搞清楚谁是主,谁是次。”
“诶——话不能这么说。”石钟瀚摆手道,“封总贵人事忙,毕竟风向股价连着跌了大半个月,眼看屁股都要在董事局里坐不稳了,哪有功夫操心邀请函的事啊。能理解的。”
石钟瀚突然出现在慈善拍卖会现场,媒体又是一阵轩然。
记者蜂拥上去。
“石总,您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风向是不是故意在排挤打压钟衡?不给你们发邀请函?”
石钟瀚笑笑,“这个问题你们得去问封总。”
门口动静太大,坐席区的宾客也很快察觉。
陆沉低声询问:“需要我去处理一下么?”
封彦道:“来了就是客,没有赶人走的道理。”
快门闪光一路追随。
石钟瀚走到封彦旁边的席位坐下,闲笑道:“封总,好久不见。”
封彦望着台上,眼睛一眨不眨,神色平静。
拍卖师询问:“还有人出价吗?”
“1000万第一次——”
封彦看了身旁的人一眼。
助理会意,再次举牌。
“1500万。”
众人一片哗然。
拍卖师大声道:“1500万!还有人比1500万更高价吗?”
石钟瀚举手,“2000万。”
众人又是一片哗然。
拍卖师:“2000万!还有人比2000万更高价吗?”
助理举手,“3000万。”
拍卖师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声音打着颤:“3000万!还有人比3000万更高价吗?”
乔伊:“”
乔伊觉得自己今晚算是一战成名了。
肖楠询问:“还要举牌么?”
石钟瀚叹气:“你不要这么不识趣好不好,给人家封总一个表达爱意的机会,你叫那么高,等下封总都要拍卖内裤还债了。”他笑着看向封彦,“封总,我说的是不是?”
封彦极淡扯了下唇角,“石总倒真是为我操碎了心。”
“3000万第一次!”
“3000万第二次!”
“3000万第三次!”
“成交!”拍卖师一锤定音,激动宣布,“恭喜封先生以3000万的价格投下这幅作品。”
封彦系上西服衣扣,起身。
陆沉安排安保人员清场,受邀宾客和媒体都被请去了宴会厅。
拍卖会场只剩下他们几人。
石钟瀚拍手道:“封总果然大方,自家股票还在插水式下跌,眼看7G项目投入的几百个亿全打了水漂,董事局那帮老头估计每天都在想怎么把你踢下位吧,这下还有心情给女朋友买画。换了是我,我都要感动得以身相许了。”
封彦回以淡笑:“石总说笑了,我没那么重口味。”
石钟瀚也不在意,“封总看不上我不要紧,封总的小女朋友看得上我就好。”石钟瀚话锋移向乔伊,“毕竟我们钟衡能在7G项目上大获成功,也多亏了乔小姐出手相助。”
乔伊心头一凛,眼看石钟瀚笑里藏针。她下意识攥紧了拳,慌乱,脊背一片寒凉。
“我”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封彦看着石钟瀚,对陆沉道:“先带她离开。”
“是。”
陆沉朝她走来,压低声说:“你先跟我去宴会厅。”
乔伊没动,定定地望着封彦,弄不清他此举意味是何。他神情肃冷紧绷,与石钟瀚面对而立。
再看会场周围,每个出口均有安保严格把守,半个媒体的影子也进不来——某种不好的预感在她心头凝聚。他向来不是被人踩在脚下的,只是一直在隐忍。有些什么,就要在今晚撕裂了。
陆沉低声劝道:“封先生这么安排也是为了你好。在他的位置上,他有他的难处,希望你能理解。”
乔伊听不明白,只怔怔地看不远处的男人。他西装革履,面容冷峻,高高在上——明明只有几步之隔,于她而言,他却遥远如同隔着一整个星球。
她从来都看不透他。
直到她离开,封彦收回注意力。所有人已被清离现场,石钟瀚看了眼四周,察觉到不妥,但无法确定对方是否在虚张声势。
封彦淡淡开口:“石总窃取风向商业机密,我还没找石总讨个说法,石总今夜倒先迫不及待地送上门来了。”
“我想窃取,也得封总身边有人跟我里应外合才行。说起来乔小姐真是个聪明人,我一点就懂。”石钟瀚阴冷地笑,“看着封总从神坛摔下来,我这心里每天都非常、非常地痛快。”
封彦说:“小孩儿心思单纯,不懂人心险恶,受到蛊惑也难免,懂得回家就好。”
石钟瀚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了一道,随即大笑:“女朋友害得自己鸡毛鸭血,公司市值每天上亿的蒸发,你怕是自身都难保了,还能帮她说话。就冲这一点,我自愧不如。”
封彦极淡一笑,仿佛置若罔闻。
“石总与其有空替我操心,不如好好想一下,这次珠海新城区发展计划竞标失败,你向外资银行借贷的那十个亿的高利率贷款该怎么填补吧。”他走近一步,姿态高傲,无声却压迫,“同行一场,看着石总被迫清盘就不好了。”
石钟瀚敛了笑意,眯起眼寒凉地打量,想从他神情中勘察端倪。但封彦只是一如往常的平静,冷淡。
石钟翰不以为意,“风向费了那么多心血在7G项目上,总不会不知道7G带来的收益回报有多高,区区十个亿算得了什么?况且风向失去了7G,你以为你还有资格和我竞标新城区发展计划?”
封彦一笑,反问:“石总就这么确定,自己当初拿到的就是风向最终打算推出市场的研发技术?”
石钟瀚目光一凛,“什么意思?”
封彦说:“是,没错,你的确拿到了7G技术,完全复制了风向在7G项目的上市推广计划。可你就没考虑过,为什么风向足足花了六年时间进行7G的研发投入,不惜耗费大量的资金人力,过程大小测试数万次,上市时间一拖再拖——”
“就只是为了确保最终的研究成果精准无误。”
“你太过心急,为了抢在风向之前把7G推出市场,不惜投入巨额资金加快产品催熟。但尽管如此,那几个月的时间也只能让你在原有技术上进行表浅的完善,你根本没时间再去进行质量检测。”封彦嘲讽地道,“想来石总也是万分信任我,认为我会拿团队数千人的心血来为你们钟衡铺桥搭路。”
会场外传来异样的喧闹,肖楠急步走入,神色慌张,附在他耳旁说了句什么。石钟瀚脸色顿时大变。
再看门外,大批记者将出口堵得水泄不通,警笛声由远至近而来。
封彦说:“早在几个月前,7G技术进入第一轮测试,我收到研究中心发来的质量问题报告,为了处理技术漏洞,不得不暂缓了7G上市计划。”
“至今为止,那些有问题的数据技术还存放在科研中心——原本只会等到技术成熟以后再推向市场。”封彦平静看着石钟瀚,“你只想过自己拿到手的网络监测报告是真的,却没想过核心技术却还是早前存在漏洞的阶段。”
警察从门外闯入,出示证件,对石钟瀚说:“石先生,现在怀疑你向外资银行高层行贿,要求会计师做假账,涉嫌多宗商业罪案,请你配合我们回警局接受调查。”
一瞬间,局势逆转。
这一切都是对方精心布下的网。只等他今晚入瓮。
石钟瀚反应过来,极怒地瞪着封彦,牙关紧咬,一字一顿,声音仿佛要爆裂开:“你他妈耍老子?”
封彦笑了下,“你是个很聪明的对手,却不懂得聪明反被聪明误的道理。原本大家同在一个圈子里玩分饼的游戏,谁有能力谁分大份,应该的。你偏偏一心只想寻求捷径。”
石钟瀚试图挣开警察束缚,不甘愿服输,发狠道:“封彦,你以为你赢了我了?你做梦——”
很快,他又被警察按住。拼死挣扎,却徒劳无功。
封彦说:“你有多少身家,我替你算算。之前为了和风向竞争,在7G研发上投入的数亿资金已是钟衡承受的极限,但你拿到7G还不够,还想和风向竞争新城区发展计划,向外资银行贷款的那十几个亿。”
“你没想过,7G一旦出现问题,东欧那边的科技公司也会立刻和你终止合作——只要钟衡外部资金链断裂,企业上下所有项目都得喊停。”封彦看了眼扣在石钟瀚腕上的手铐,讽刺地一扯唇角,“石总这把怕是要输得连渣都不剩。”
石钟瀚怒得发抖,声音极狠,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凶狼,嘶吼:“你竟然反过来算计我?!啊?!”
“从贝沙岛合作案,到7G项目,再到珠海新城区发展计划”封彦冷淡地说,“如果不是因为你的贪婪自大,我怎么有机会让你死得这么彻底?”
-
宴会厅这边乱成一团。
今夜的慈善画展,已无人再将关注放在晚宴上。
钟衡旗下7G技术出现问题的新闻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各界掀起惊涛骇浪。
东欧一间科研中心指出,前段时间钟衡推出市场的7G网络尚未完善,其中最严重的问题是网络容量不足,无法同时负荷多人使用。
此事遭到欧盟国家强烈谴责,认为钟衡有意隐瞒7G技术质量监测报告,强制钟衡撤下,并针对合作条款对钟衡进行巨额索赔。
7G技术出现重大问题,导致股民恐慌抛售,钟衡股价暴跌,许多没来得及脱手的被套牢,手上持有钟衡的认股证几乎成了一张废纸。
石钟瀚本人又因涉嫌商业犯罪被捕,此次钟衡可以说是彻底完蛋。
乔伊死死地盯着大屏幕的新闻播报,攥紧的掌心出了一片凉汗。
她想起那日她在汤里下药,故意在办公室引诱他,趁他睡着将技术数据和质量监测报告偷走计划顺利得出奇。她在最后一刻,还为他对自己的信任感到有一丝愧疚。
可,她怎么忘了,他始终是那个在任何时候都能维持着冷静理性,几乎看不到一丝温热血性的男人一切早已在他的掌控之中。她怎么会天真的以为,自己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就这么顺利得手了?
看这样7G项目不会因她受到任何影响,因为钟衡的失败,大众只会更加看到风向在7G成果上的研发诚意。风向将会重拾股东信心,只要等到明天开盘,股价只会升破不会再下跌。
董事局也不会再有人质疑他行政总裁的位置。
和钟衡这场商业博弈上,风向无疑是大获全胜的一方。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知道他平安无事,乔伊心头有一丝释然。转念,又是更多的心寒。
她解释不清楚,心头的温度开始一点点地冷掉。
她从未看清他。也没有哪一刻觉得像现在这样,被他握在股掌之中的无力。
陆沉走到她身旁,低声:“封先生在外面等你。”
乔伊维持着怔然伫立的姿势,像一根不会动弹的木桩子。她双腿僵硬着,好像浑身都失去了反应。
过了好久,她才慢慢地,慢慢地点了下头。
侍应为乔伊拉开宴会厅大门,夏风从外一瞬闯入,席卷着热浪。花城的夏夜闷热,却吹不走她身体的寒意。
司机已在车内等候,他接下来的行程会很忙碌,要连夜赶往洛杉矶,那边的科研基地还在等他前去开7G上市前最后一次的会议不过一切已成定局,他只不过是去验收成果。他是最大的赢家,已无人再能与他匹敌。
封彦站在车旁,温和地看她,“来了?”
乔伊站在原地,没动。
她怔怔地望着他,神情呆滞而怔愣,整个人像一幅褪色的油画,失去了光彩。她好似不认识他是谁了。
她目光闪缩颤抖如芒,一眨不眨地看他,极力地,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可她终究什么也看不出。
封彦朝她走来,伸手,想牵住她的。指尖快要触上的一瞬,乔伊忽然回过神,心头传来一阵剧烈的痛。
她手一动,本能避开了他。
封彦的动作滞在半空。
乔伊眼眶渐渐酸胀,她用力抿了抿唇,想压下眼中泛起的红。她喃喃地,哽咽地问:“那一天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封彦静静地看她,半晌,他说:“是。”
乔伊一怔,得到他的亲口证实,身体仿佛无力要倒下般晃了晃。心痛霎时倾覆。
她忍不住,眼泪滑落,“你早就知道所以你利用我故意让我偷走报告书和错误的技术数据给石钟瀚?”
“一切都是你早就计划好的?”
封彦见她落泪,有几秒怔神,他想去牵她的手,轻哄:“Joey,那天我”
“我不想听!”他突然靠近,乔伊浑身一个哆嗦,条件反射地甩开他的手。
她怔怔地一步步朝后退着,退着,与他拉开距离。她抿紧的唇泛出苍白,双眼死死盯着他,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你太可怕了”她双眸失焦,眼泪含在她发红的眼眶,痴痴摇头,“你太可怕了”
第55章
“你知道石钟瀚会联系我, 要我帮他偷7G技术你也知道那天我会到公司找你一切都在你的计划里, 我还天真的以为, 我”乔伊哽咽不清,心碎,痛苦, 恨他竟能在她最混乱崩溃的时候保持清醒和理性,她自以为聪明, 殊不知早已被他拆穿看透。无论是商业上还是感情上, 她都输得一败涂地。
乔伊眼泪扑簌往下落, 一路怔怔后退,“连我也是你用来对付石钟瀚的筹码你为了赢, 你什么都做得出来你太可怕了你真的太可怕了”
封彦脸色一凛,低喊:“Joey!”
“你不要叫我!”乔伊心底剧痛,他的声音像是一把刀,狠狠插进她心里, 整个人都几乎四分五裂了。
每次她纠结,想要放弃,又看见他眼里那一丝真切的依恋和情感,她渴盼他的回应, 哪怕只是一点, 她也甘之如饴。他高高在上,她低微地奉承;他众星捧月般, 她便在旁角仰望迷恋从一开始,他们就不在同等较量的水平线。
乔伊失魂落魄, 心已凉透,她一步步后退着,只想逃离,没留意身后马路有汽车疾驰而来!
尖锐汽笛刺痛耳膜。
封彦大步上前攥过她的手腕,往怀中一扯!
汽车擦着她腰后窜过。
封彦脸色铁青。
乔伊跌进他怀中,被他紧紧束住,熟悉的气息侵袭而来,让她思绪更加混乱。她挣扎着,声音也喊破了,“放开我!我不要和你这种人在一起!我们结束了!我们这次真的结束了!”
封彦一言不发,下颌线条紧绷着,牢牢地抱她,任由她胡乱挣扎。乔伊仿佛要把一直以来压抑的情绪全都宣泄在他身上,不管不顾地捶打,指甲在他的手背抠出一道道刺目的血痕。
“放开我!放开!”
眼看有媒体从宴会厅出来,封彦沉着气,弯腰抱起怀中乱挣的人。乔伊身体一滞,无所适从之下,竟在他脖子狠狠咬了一口!
封彦只皱了下眉,手没松开分毫,她抱着她坐进车内,沉声对司机道:“开车。”
他稍一松手,乔伊立刻去抠门把,车已开动,她险些跌出马路。封彦脸色一变,一手把她提回来,重新关合车门。
车门被反锁,乔伊逃也逃不掉,挣也挣不开,又气又崩溃,低低的呜咽声从止不住颤抖的唇瓣发出。
她一小团缩进车角,和他之间的距离隔到最远。
封彦试图靠近她,她便呜咽着更加往后缩,抗拒着,像是真的害怕极了。
老刘升起挡板,把后座空间隔断出来。轿车安静驶在深夜马路。一时谁也没说话,耳旁只有她伤心到极点,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封彦扯松刚才她挣扎时攥紧的领带,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情绪。看她失魂凌乱,他心头也是一痛。
他放轻了声,试图安抚,“Joey,你听我说”
乔伊什么也听不进去,她哭得浑身颤抖,仿佛要把自己缩成一团钻进缝隙。
她眼泪止不住地落,近乎低声哀求:“我玩不过你,封总,我承认我玩不过你求求你放过我,行吗?我不想玩了,你想玩,很多人愿意陪你玩,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封彦久久地看她,仿佛也在忍耐些什么。他眸光沉下,隐忍地磨了磨下颌,“你以为,我一直都是在玩你?”
乔伊记起他每一个模样他清醒的,理性的,冷酷的,温柔的,与她缠绵的,在她脑海中疯狂撕扯碰撞。可她已无力判断,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乔伊脸上挂着泪,怔怔摇头,人已是溃散的边缘,“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说你喜欢我,我会当真,我真的以为你喜欢我如果不是这样,我不会对你还抱希望,我今晚不会傻得再来找你如果你不喜欢我,你为什么要对我好,为什么要答应我那么多,为什么要对我说,你”
她喉咙哽咽,无法再说下去。嘴唇抿成一道苍白颤抖的平线,眼泪一串串落下,泪眼婆娑。
封彦起先是静默,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心脏宛如被一股无形力道掐紧刺痛。他身侧的手动了动,像是想替她拭去脸上的泪,又怕自己突兀的动作会吓到她,终究只是轻动指尖,又停住。
直到他再度开口,很轻地说:“我对你是认真的。”
封彦很深地看她,“我的确利用了贝沙岛的合作案把你留下,因为以前的事,我觉得对你有愧疚,想补偿你最开始,我对你的确是这样的感情。”
“但从我意识到的时候,这份感情已经超过我想的,我是喜欢你,也从来没把这件事当作玩闹。我们长辈那一代的事,我没办法去改变,如果我当年有能力,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被你妈妈带走,看着你出事我”他没再往下说,重提往事,也是一阵缄默。
乔伊眼睛通红,呆怔地望他,从他清黑的眸中望见凌乱不堪的自己。一次又一次,她已没有勇气去相信。
她精神恍惚,声音颤着,直摇头道:“你有很多机会,你为什么不跟我坦白,如果你如实跟我说”
“我不希望你想起以前的事,不想你难过,也不想伤害你。”封彦说。
他的话语郑重又虔诚,凝视她的眼中是她一直以来渴盼的真。他有他的难处,风向是两个家族三代人的心血,他背负着企业上万员工和数千家庭的生计。他站在那样的位置,责任和重担常人难以想象,就注定他无法随心所欲地做决定。
那日她崩溃之时,也从未想过去考究往事真相,只一心想要报复他。他了解她的性格,甚至超出她对自己的了解。她铁了心要在他身上出口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即便向她解释也不会多听。
他习惯沉默,将情绪藏得太深她恨他的隐瞒,可她也忘了,他即使知晓一切,最终还是原谅了她的背叛。
乔伊心头千万种情绪涌上来,浓重的窒息感将她包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用力呜咽了一下,红着眼说:“可我现在已经很难过了。”
封彦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轻声:“对不起。”
乔伊缩在角落里,听他声音轻轻的,她心头更是酸涩得厉害,哇地哭得更大声,仿佛要把压抑许久的情绪全都宣泄。
“对不起有什么用你已经伤害到我了,你是坏人!”
她哭得肩膀一抽一抽,无助又脆弱。封彦微吸了口气,慢慢靠近她,试图牵住她的胳膊。乔伊一颤,像受惊的小兔子般瑟瑟往后躲,被他快一步握住。
封彦腕上用力,把她从角落拎出来,圈进怀里。
他抓住了她,就不会再松开,安抚般轻拍她的后背。
“嗯,我是坏人。”
他毫无依据地承认,不去纠结任何原由道理,只单纯是在对她示弱。
乔伊没了挣扎的力气,在他怀中泣不成声,任由他抱着,安抚着,轻哄着。封彦低头亲吻她脸上的眼泪,温柔的气息仿佛能抚平她心头一切的伤。
车开到她公寓楼下,乔伊眼睛已经哭肿成了两只小核桃,湿漉漉又异常无辜。封彦始终抱着她,胸口衬衫被她揪着抹鼻涕眼泪,成了一块皱巴的布。
封彦看看自己惨遭蹂。躏的衬衫,又看看怀里的人。
乔伊一缩脑袋,害怕被他责骂,拉开车门想往外跑。封彦却牵着她的手搂在自己的颈脖,穿过她两腿窝,把她抱出车外。
一顿哭闹过后,她落在他怀里,倒是乖巧安静了许多。
封彦抱着她一路上楼,停在她家门外。
“到了。”他说。
他把她放下,乔伊原地杵着,脚步踯躅。她没去掏钥匙开门,封彦也没离开,两人面对而站。
不约而同的静默。
仿佛过去一个世纪般漫长,楼道的感应灯熄灭,四周重新归于黑暗。
月光照进来,两人的影子拉得斜长 ,依偎。
乔伊轻轻开口:“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
“你问。”封彦说。
“你”她抿抿唇,抬眸与他直视,乌黑的眼湿润却执拗,“你喜欢我什么?”
封彦一时无声,仿佛她的问题是一道太难解的谜题,有过一番思索,却终究得不到答案。
“我不知道。”他坦诚说,“你天真,幼稚,莽撞,不懂事,喜欢无理取闹,脾气不好,不讲道理,行为处事还经常超出我的理解范畴。”
“但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找回了已经丢失很久的东西。”
“”
乔伊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不知道他是夸还是在贬。她忐忑地抠着自己的手指,气虚道:“我以后会成长的,我也不是一直这么天真,幼稚,莽撞,不懂事”她知道自己缺点多,到处不如他,说不下去了。
封彦望着她清丽的面庞,良久,眸光竟温软下来,“小的时候,我喜欢你年幼单纯不知天高地厚却信誓旦旦说要做大画家的样子;长大了,我喜欢你天真莽撞伤痕累累却仍然不顾一切的样子;也许时间能让一个人成长但,不管你会变成什么样子,只要是你,我还是会喜欢。”
“如果你会成长,会改变,那么我也想用一辈子的时间去陪伴你,了解你。”
乔伊怔住,微红的眼睛泛起一层水雾。
封彦低头,一点一点地靠近她的唇,很深地注视,低喃她的名字。
“小涵,我”
乔伊心尖一颤,目光被他牢牢捕捉。一颗晶莹的泪从她眼角滑过脸颊。
她痴痴地看他,脸上泪痕斑驳,仿佛还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可这一刻,却好像什么也不必再说了。
彼此的唇快要触上,手机铃声不适时宜地响起。
封彦微微吸了口气,调整好情绪,接起电话与那头说了几句。是陆沉打来的,他今晚原定要赶去洛杉矶研发基地,7G上市的事就在眉睫,不能再拖。
通话挂断,乔伊抹了把脸颊,不想他为难,低声:“你先去忙吧等你回来,我们再说。”
封彦看看腕表,他这下确实没办法再多留,他们之间的事,也需要时间坐下来好好谈。
他说:“我后天回来,等我。”
乔伊点了下头,轻声:“好。”
-
封彦走后,乔伊整夜没睡着。她抱着枕头在床上翻来覆去,回想他对她说的那番话,又不免心跳加速。
她期盼,忐忑,却少了以往的不安犹疑,比从前多了安定和憧憬。
这段时间事情太多,她原本就身心疲累,大半夜的又自己和自己纠结了一晚,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迷迷糊糊睡着。
这一觉,乔伊直接睡到了当天傍晚。
她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手机,没有封彦的消息。昨晚钟衡出事突然,在业内激起千层浪,石钟瀚又被警方抓捕,不管网络现实都闹得沸沸扬扬。
7G网络上市在即,他一方面要处理公司事务,一方面要应对媒体压力,忙碌程度可想而知。
乔伊不着急在这个时间找他,安心在家等他回来。快到晚饭,她懒得外出,拿手机点了份外卖,然后起床洗漱。
过了阵子,有人在外面敲门。
乔伊看看时间,她才刚下单,左右不过十分钟,没想到现在外卖小哥效率这么高了。
她嘴巴里还含着一口泡沫,那人敲门急促,她拉长脖子喊了声,“等等,来啦!”
乔伊急冲冲地接水漱口,跑去开门。指尖扶上门把,金属触感冰凉,她心头莫名闪过一丝迟疑。
她蜷了蜷指尖,隔着门犹疑问:“你是谁呀?”
“送外卖。”外面的人说。声音很沉。
乔伊趴在猫眼往外看,那人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
外面天色已经全暗了,这边又是老式公寓,楼底没有门禁看守,住客人群比较混杂。她长了个心,把防盗门链栓上,才慢慢拧开门。
“你把外卖放那儿吧,这个钱”
她话音未完,开门一瞬,那人从身侧抽出一把老虎钳,对准门链一钳而断!
砰!
大门被用力推开!
乔伊眼睛赫然睁大了,她慌张后退,被对方一把抓住肩膀,摁在墙上。
石钟瀚拿刀架在她的脖子,沉声阴狠地道:“不要动,不要叫,不然这刀就插。你喉咙里了。”
第56章
下了飞机, 封彦直接去了风向7G媒体发布会。
贝思南跟在他身后, “封先生, 媒体记者已经受邀入席,发布会还有十分钟开始。”
封彦点了下头,贝思南向他汇报等下发布会的细节。他拿出手机检查信息。
从昨晚开始, 发给她的消息一直没得到回复。
陆沉从现场过来,神色匆忙, “封先生。”
封彦微微皱眉, “什么事?”
陆沉顾及停车场内可能有媒体潜在, 压低声在他耳旁道:“收到警方消息,石钟瀚跑了。”
陆沉话音刚落, 手机铃声突兀响起,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是条没有区域显示的陌生来电。
封彦看了眼陆沉,接通电话,走到旁侧, “你好?”
封彦听着电话那头的人声,起先有几秒没说话,眸光渐渐寒凉下去。随后道:“数目太大,我调动资金需要时间。”
陆沉心底一沉, 隐约觉得那通电话来头不对。
后面还说了几句, 封彦只是听着,面上看不出波澜, 然后应道:“好。”
挂断通讯,封彦神色冷峻, 说:“Joey在石钟瀚手上,他要6000万美金。”
陆沉错愕,“6000万美金?”
封彦隐忍地磨了磨下颌,压抑着情绪。他看看腕表时间,吩咐道:“三个小时内,准备好石钟瀚要求的赎金数目,还有快艇。”
说完,封彦已从口袋抽出车匙,毫不犹豫地转身往回走。陆沉反应过来,匆忙跟上,“等一下,你要自己去?”
封彦说:“不要报警,也不要惊动媒体,防止石钟瀚撕票。”
石钟瀚早年在越南做黑市生意起家,当过雇佣兵,也接触过军。火。弹。药,性格阴沉凶狠,撕个人简直就跟撕张报纸一样简单。
陆沉:“不行,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封彦翕了翕唇,正要说什么,车库内停下几辆黑色轿车,保镖从车内出来,将他围住。司机为后座的人拉开车门。
封弋杵拐缓步走出,他身为风向董事长,原本今天也要一同出席7G发布会,关于石钟瀚的事,显然也已收到风声。
封弋说:“你不能去。钟衡集团数亿资产被毁,以石钟瀚的性格,断然不会甘愿服输。他最终目的不是那6000万赎金,不是小涵,而是你。”
封彦眼底冰凉,“我知道。”
封弋静静看他,有一阵子没说话,而后很长地叹了口气,对保镖道:“拦住他。”封弋说,“封家只有你一个独子,你父母又常年身处国外。你出了事,我这老头怎么向他们交代?”
三五保镖团团围上来,“封先生,得罪了。”
封彦攥紧掌心车匙,只道:“我不能让她出事。”
保镖阻拦不让。封彦微微侧头,命道:“陆沉。”
陆沉大抵能猜测他接下来的意思,本能想劝说些什么,可终究无言。服从是他职责所在。
他上前,“封先生。”
封彦目光逐一从身前阻拦的保镖滑过,嗓音平缓冷静:“你还记得,在唐人街的时候,你向我保证过什么?”
陆沉心一颤,紧了紧拳,“记得。”他说,“我这辈子,只为封先生办事。”
封彦朝轿车方向走,他脚步一动,保镖立刻冲上来,陆沉横挡在他身前,拽起保镖衣领,瞬间发力将对方扛起,抛摔出去!
他原本只是唐人街一个小混混,每天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为了混口饭吃,什么都能干。
是这个男人在街头捡了他,给了他跟随回国发展的机会。
封彦坐进车内,拉安全带,挂挡,倒车,一气呵成。
“帮我联系海警队陈局,石钟瀚要偷渡回越南只有一条路线,一定会经过海上,务必保她安全。”封彦手扶在方向盘,一划到底,高速转动的车胎在路面刮出尖锐鸣响。
“三小时后,如果我没有平安回来,你将以代理总裁的身份替我出席发布会。”
陆沉扭过保镖的一条胳膊,将对方死死摁在墙面。他眸光颤动,眼睁睁看着封彦车尾漂移出库,低喊:“封先生!”
再无人回应。
车速极快,一瞬间便离开众人视野。
保镖七横八竖倒了一地,哀嚎着。封弋见无法阻拦,再度重重叹了口气,“都住手吧,别打了,像什么样子。”
陆沉抬手抹掉唇角血迹,垂首道:“抱歉,董事长。”
“这孩子小的时候,我很喜欢他,觉得他和我年轻的时候很像。聪明,冷静,做事有条有理。”封弋望着封彦驾车离开的方向,目光苍老感慨,“等他长大了,又因为他太像我,到处都有我年轻时的影子。以前我在商业上急于求利,决策上出了偏差,才造成对姜家一辈子的愧疚。”
封弋摇摇头,“之前宋氏的收购案,还有这次钟衡的事希望不会因此让他们之间留下遗憾。”
-
夜晚,轿车在高速路上疾驰,快如残影。
路灯流水般一道道,滑过封彦漆黑的眼底。
他垂眸看了眼时间,晚上七点。他昨晚九点曾联系过她,没有得到回复,他单纯以为她已经休息,那时他手上也有工作要忙,便没多深思。
直到收到石钟瀚的电话,证明她至少已经落在他手上超过二十小时。
封彦眼底冰凉一片,意识到她此刻身处不安和危险,无法确定她现在的情况,扶着方向盘的手不由收紧。
手机铃声再度响起。
还是刚才那通陌生来电。
他摁下接通,“喂?”
石钟瀚不急不缓地说:“封总,我要的东西准备好了么?”
封彦望着道路前方,余光扫过导航距离,踩紧油门。
“准备好了。但你必须保证她安然无恙,否则我保证,你一毛钱都拿不到。”
“这好像不该是你跟我说话应有的态度啊。”石钟瀚冷笑。一阵细碎脚步声后,他似乎推开了一扇门,走进去,对什么人命道:“吱一声,给封总听听。”
女孩嘴巴被胶带封住,无法说话,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
害怕又绝望。
封彦脸色顿时像凝了一层冰。
“Joey!”
石钟瀚没给他们对话的机会,抽离话筒,对他道:“我只给你半个小时,劝你别想耍什么花招,超过一分钟,我就在你心爱的姑娘肚皮上划一刀,把她的肠子和肝脏都掏出来。”
“如果你敢报警或者带随行保镖,你就等着在沿海公路上逐块逐块地捡你小女朋友的碎尸吧。”
脚下油门一踩到底,引擎嗡鸣在夜里轰天巨响。
“好,我答应你。”封彦沉声说。
-
“现在知道害怕了?当初和封彦一起合伙耍我的时候,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石钟瀚声音阴冷。他扯下蒙住乔伊眼睛的布块,窗外月光混合着灯光泻入。
她久处黑暗,一下子对上光亮,眼睛不适应地眯起。
乔伊手脚被绑在椅子上,无法动弹,麻绳把她的手腕和脚踝勒出一道道红印。
从昨晚到现在,她不知道自己被石钟瀚带去了哪里,看环境,这里应该是间废弃的小屋,四处寂静,外面鲜少有行人和车辆经过,很大可能是在郊区。
眼前刀光一晃,紧接着,冰凉刀刃贴上脸颊。
乔伊嘴巴被胶带封住,无法发声,泪水在眼眶里打滚。她拼命扭动身躯,木椅和她捆绑在一起,吱呀吱呀地晃动,仿佛都随时都会散架。
石钟瀚刀架在她脖子上,逼得更紧,“我警告过你,不要乱动,不然等下把脸刮花了就不好看了。”
乔伊呜咽着,死死地瞪他。
石钟瀚见威胁奏效,瞧她半会,收回刀,冷冷地道:“不过你放心,我从来不对女人和小孩下手。等我拿到钱,顺利抵达越南,我自然会放了你。”
越南是石钟瀚的地头,他在那边起家,人脉极广,一旦让他逃离出境,再抓到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乔伊眼睛一眨不眨,强忍着身体颤抖。她恐惧,愤怒,质疑,却无能为力。
石钟瀚抽出一块布条,仔细擦拭着刀刃,想起什么,忽道:“哦,对,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封彦的狗命。”
乔伊心一颤。
石钟瀚恨恨地道:“原本我只要7G项目,让风向失去在国内企业的龙头位置。封彦竟然算计我,让我失去7G不止,还想要我在牢里过完下半生。”他极冷地扯了扯唇角,眼里划过一丝残忍,“我狠,没想到他比我更狠。”
石钟瀚从皮箱内取出一支手。枪,一颗颗填上子弹,拍合弹匣。走到她面前,蹲下,黑幽幽的枪口对准她的眉心。
他发自内心般真诚地询问:“你说,他是不是很过分?是不是很该死?”
乔伊惊恐地瞪大了眼,呜咽颤抖。
啪。
食指扣动扳机。
打空。
石钟瀚看着女孩慌乱流泪的脸,不带温度地笑了下,“放心,没子弹。唬你玩儿呢。”
他把枪卡在腰间,冷眼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乔伊,“不过封彦对你的关心,倒是超出了我的预料。”
石钟瀚端起乔伊的下巴,语调暧昧又疯狂,“你说,要他拿命换你,他会同意吗?”
乔伊呜呜地低叫,拼命摇头,可她的挣扎只让石钟瀚觉得更加快活。他多年心血被毁,对封彦恨到极点,绝不会善罢甘休。
桌上手机震鸣。
没有名字备注,乔伊却一眼看出那串熟悉的号码。
石钟瀚冷笑,“比我想象中来得更快。”他松开捆绑乔伊双腿的麻绳,把她从椅子里拎起,命令,“走,跟我出去。”
乔伊被石钟瀚塞进面包车后座,车身是黑色的,藏在公路旁侧高高的玉米地里,在夜晚难以发现。
封彦的车停在路边,熄了火,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地形。沿海公路总长122公里,道路两侧全是水田农地,过了这一标段,前方一面是山壁,一面是大海。
很多很多年前,他也曾来过这里。
封彦看了眼一直处在连线中的通话,说:“我到了。”
男人清淡的嗓音隔着电流和话筒传出,乔伊听见,忍不住呜呜地叫。石钟瀚伸出食指抵在她唇上,“嘘,别出声,把我惹生气了,等下我会让他死得更痛苦。”
石钟瀚抓起手机,对那头道:“我没看见你,开双闪。”
“好。”封彦说。
话音落下,不远处的黑色保时捷亮起双闪。
在夜晚,他的位置暴露无遗。
石钟瀚说:“现在,你从车里走出来。”
封彦微微皱眉,“我要看见她人没事。”
“我要先看见钱。”
封彦静默几秒,说:“好。”
封彦下了车,从车尾提出一只黑色皮箱,缓步朝前走。公路旁侧的玉米田内忽然有刺眼车灯大亮,穿过黑暗,直直刺在他眼皮上。
封彦眯起眼。
面包车缓缓驶近,开门,女孩子从里面被推出。
封彦神色一凛,“Joey!”
乔伊眼睛通红,看见他,心头燃起希望和温暖,可转念想起石钟瀚的话,害怕恐慌,又拼命冲他摇头。
石钟瀚拎住她衣领,枪口抵在她后腰,压低声威胁:“安分点。别让他看出什么端倪。虽然我不杀女人,但你要是不听话,我不介意在你身上开个洞。”
乔伊死死咬着唇,眼泪一串串直往下掉,她发不出声音,无法警示他远离,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步入危险。
夜风吹过,她好像浑身的血都凉透了。
封彦试图朝前走近一步,石钟瀚立刻道:“站在那儿,别动。”
石钟瀚的手藏在乔伊身后,封彦看不清他持了什么,从乔伊惊慌的神色,他大致能猜出对方拿了利器威胁。
封彦把箱子沿着路面滑到他脚边,“这里两百万美金。”
石钟瀚垂眸看了眼,没松开扣住乔伊肩头的手,反而威胁性地更加抠紧一分。
乔伊吃痛皱眉,封彦眸底也是深深一颤,身侧的手不由握成拳。
石钟瀚问:“剩下的呢?”
封彦抬手,指尖挂着一串银色钥匙,“在快艇上。把人放了,我把钥匙给你。”
“你把钥匙扔过来,我把人给你。”石钟瀚说。
封彦眸光寂静,极淡扫过女孩惊慌警示的神色,落在石钟瀚阴冷的脸。
“好。”他说。
乔伊感觉石钟瀚抵在她腰后的手动了动,子弹上膛的声音清脆冰凉,近在耳畔。乔伊头皮都麻了,浑身血气在这一刻疯狂上涌,夺走了她全部思绪!
石钟瀚紧盯着封彦,拎着乔伊慢慢朝他靠近,“我数三秒,你把钥匙扔过来。”
封彦挂钥匙的指尖微蜷,眼睛也一眨不眨地盯着石钟瀚的动作,双方眸光冰凉,无声博弈。
“三”
“二”
“一!”
钥匙脱离封彦指尖,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无形弧线。同一瞬,石钟瀚猛地推开身前女孩,握紧枪柄,眼中爆发出狠戾。
他举枪对准了面前男人!
乔伊朝前踉跄两步,她清楚石钟瀚一直在等这一刻,他想要他的命!
大脑来不及思考,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她脚底打旋站稳,回身奋力朝石钟瀚扑去!
“砰——!”
枪鸣划破黑夜。
玉米田内的野鸟惊得振翅飞走。
封彦脸色一变,低吼:“Joey!”
那一枪偏移,子弹夹风擦过封彦身侧,打在车门。碰撞出一连串火花和深深弹孔。
石钟瀚被撞得后退两步,低骂:“操!”
乔伊想跑,石钟瀚攥住绑在她手上的绳子,往回一扯,扛起她扔进车内。
“给我老实点!”
石钟瀚上了车,一脚把油门踩到底,双眼猩红发狠,他今晚一定要取那个男人的狗命。
轮胎在地上猛地打弯,笔直朝封彦撞去!
挣扎之中,乔伊脸上的胶布松开,她趁石钟瀚不备,往座椅旁一蹭,撕下胶布。
她半个身子探出车外,疾风吹得长发凌乱飞散,惊恐地喊:“封彦——!”
“砰——!”
剧烈碰撞的声响。
面包车把保时捷侧门撞得凹陷变形,封彦快一步躲开。石钟瀚没得手,目光更狠,快速打方向盘倒车,铆足油门再度朝他撞去!
封彦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座,抹着方向盘急转到底。轮胎划过沥青路面刺耳刮响,留下一道焦黑的印痕。
两辆车在高速路上并驾齐驱,相邻极近。
砰!
砰!
车门被撞得变形,封彦顾及后座里的女孩,咬牙打方向盘避开。石钟瀚一次次朝他撞来,玩命一般。
乔伊双手被绑,困在后座,身躯像颗无力的皮球,随着两车相撞朝左,朝右,无力地跌来撞去。
砰!
她脑袋撞碎了玻璃,温热的血从额头伤口淌下,唇齿间弥散开一阵血腥。剧痛蔓延,伴随大脑强烈的晕眩和视野短暂的发白。
“Joey!”
她听见男人急切的低吼。
恍惚间,乔伊记起十五年前那个夜晚,母亲的神情绝望又癫狂,把她从封家抱离,她也是这样恐惧无措地坐在车里。同样熟悉的公路,母亲驾车疾驰,面对迎面驶来的大货车却毫不避让——她忽然意识到,母亲当时并不是想要带她逃离求生。
那分明——是要将她拖往地狱!
砰!
两车再一次相撞!
保时捷的车轮滑过公路边缘,碎石飞溅,车身剧烈地颠簸。面包车亦被反撞擦过山壁,半边车门已被撞飞,凉风瞬间灌入。
公路之下,是悬崖和大海。
“Joey!”封彦再一次喊她。两车并驾齐行,距离极近,乔伊看见他眼里深深的焦急,他朝她伸手,想拉住她。她倒在后座上,晕眩疼痛,虚虚地抬起一条手臂,却无力与他握住。
石钟瀚看准时机,猛打方向盘!
砰!
两辆车相撞,一起跌落山崖。
乔伊浑身都是碎裂的痛,忍不住呜吟了声,然后感觉视野开始急速翻转,下坠,她的身体以一种极度扭曲的姿势卡在座椅里,自由落体的失重感让她心头剧颤!
咚!
漆黑平静的海面被打破,轿车和面包车同时砸落,掀起巨浪!
海水从四面八方涌入。
乔伊双手在水中乱划乱划,仿佛想抓住些什么,却徒劳无功。卡住她的安全带像一只想要把她拖进地狱的手,拉拽着她,一路下沉,下沉。
海水逐渐蔓延过她的双腿,腰际,胸口,直至淹没头顶。
大口大口咸腥的海水灌入,乔伊被呛得猛咳,呼吸被彻底掠夺。缺氧让她渐渐思绪不清了,她任由身躯被拖拽着下沉,就像当时母亲拉着她的手,要把她拖入海底。
十五年前那夜,母亲终于无法忍受父亲的嗜赌和长期家暴,趁父亲喝得烂醉,母亲把他运上了车,又把她从封家带走,面对疾驰而来的货车丝毫不避,撞上那瞬,母亲眼里闪过的是解脱和释然——
那根本不是一场逃离,也不是被人威逼的阴谋,是母亲对生活已经绝望到了极点,想要带着她一起结束生命。
而她,只不过是被父母放弃的孩子。
乔伊清楚地意识到了一切的发生,心痛如刀绞。
她放弃了挣扎,海水的涌入让她窒息。她意识渐渐溃散,溃散,只觉得海面距离自己越来越远,四周越来越漆黑。
哐!哐!
身旁传来水下大力踹门的声音!男人掰开变形的车门,解开她身侧的安全带,将她扯入怀中。
封彦紧紧抱着她,仿佛用尽自己生命里的全部力量,低头深吻上去。
她冰凉的身体开始一点点回温,意识渐渐归拢。乔伊勉强睁开一丝眼,隔着深蓝的海水,男人的眉眼却异常令人熟悉安定。
那一瞬,他的模样与十五年前跳海救她的少年幻影般重叠。
她想起那时父亲挥手打在母亲脸上的那一巴掌,是他及时捂住了她的眼睛;想起他一直以来的隐瞒,只是因为不想让她知道那样破碎家庭的真相,不想让她知道,一个母亲竟然会想要带着自己孩子去死。
那晚,她在海里被母亲拖拽着无法逃脱,是他跳海救了她,他却被母亲拉住无法脱身。
在那之后,她被爷爷派来的人找到,带离了花城,醒来后却忘记了他。
他其实,一直是在保护她啊。
乔伊呜咽颤抖,眼泪化在水中飘散。封彦捧着她的脸颊,眸光温柔疼惜,嘴唇翕了翕,似乎无声对她说了句什么。
下一秒,她被封彦用力推开,朝水面浮上。
黑影一闪而过,她看见石钟瀚从车内游出,手上提着一块重铁,朝他后脑狠狠砸下!
咚!
她甚至清楚听见隔水传来的,那一声沉痛的闷哼。
乔伊浮出海面,头顶直升机低飞的阴影笼罩。疾风掀起薄浪,狙击手持枪瞄准水下,扣动扳机!
砰——!
枪鸣过后,海面重新归于一片死寂。
水下的挣扎也都不复存在。
乔伊身躯猛地晃了晃,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感包围了她。她死死盯着海面,慢慢地,海水蔓延开一片腥红血色。
男人的身影缓缓上浮,上浮,飘在那里,一动不动。
乔伊眸光一颤,呆滞住,心脏仿佛也随着刚才那声枪响被击穿一个大洞。
过了一秒,她突然意识到什么,绝望地大叫,哭喊,笨拙地划水朝那具身躯游过去:“封彦封彦”
她的哭声嘶哑又凄厉,像疯了一样朝前游,想要抓住那具躯体。
忽然,有人从身后抱住了她。
乔伊哭得发抖,感觉他微凉的唇贴附在她耳畔,是安慰,是轻哄,也是时隔十五年后终于的释然。
“小涵,我没事。”封彦轻声对她说。
第57章
警方效率很高, 海警介入后, 很快把石钟瀚的尸体打捞, 盖上白布带走。期间封彦一直抱着她,用手捂着她的眼睛,不让她看见。
乔伊浑身湿透, 刚才又受了惊吓,好久没回过神来, 身体颤颤地抖, 封彦把她往怀抱深处抱得更紧了些。
警方例行来做笔录, 封彦一贯冷静有条理,把事情原委阐述了一遍。石钟瀚原本就在接受警方调查, 在越南又有案底,他潜逃之后,警方也一直在追寻,今夜事情算是彻底有了了断。
乔伊在他怀中, 男人的体温炽热而滚烫,隔着濡湿的衬衫衣料紧紧包裹她。他和警方沟通,手抚在她的后背,轻轻地拍抚, 让她安心。
上了救护车, 封彦接过护士递来的毛巾,给她披上, 问:“觉得哪里有不舒服没?”
乔伊脸色不太好看,虽然石钟瀚没对她做出伤害性的行为, 人总归被吓得不轻。刚才又在车上抛来撞去,这下说不清哪里不舒服,就是觉得疲累到了极点。
她不太想说话,摇了摇头。
封彦说:“要是觉得哪里特别不舒服,等下跟医生说。”
乔伊点点头算作回应,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像是快要虚脱了。她搂着他的颈脖,往他怀里钻,本能想从他身上攫取更多依赖的温度。
她闭上眼睛,随着车子一路颠簸摇晃,要在他怀中短暂昏睡过去。思绪渐渐模糊之时,脑海却忽然闪过石钟瀚在水下抄起重铁砸在他后脑的那一幕。
乔伊微愕,下意识启唇想问些什么,搂着他颈脖的手却有湿湿热热的感觉。
她抬手,发现自己掌心有血迹。
-
两车在沿海公路相撞严重,车子被捞起来基本已经报废,庆幸海水减缓了对人体的冲力,乔伊除了额角被玻璃划了道小口,人有嗅度脱水外,没什么大碍。
护士为乔伊处理好额头的伤口,又给她换了一套干净的病号服。乔伊精神恢复了不少,吊完生理盐水,她便顶着脑袋上的纱布找封彦去了。
她敲敲病房门,里面只有医生和封彦两人,原本在交谈些什么,封彦见她进来,主动对医生道:“麻烦您了。”
张医生原本还要说什么,余光看见乔伊,似乎有所顾忌,没再接着往下说。只建议封彦留院观察一周,叮嘱他好好休息,便离开病房。
门被合上,病房内安安静静的,只剩下他们两人。柔光描在男人清俊的五官,弱化了他原本的清冷坚硬,眉目之中深邃,温和。
乔伊站在距离他床边一米的地方,忽然觉得独处时四周实在太过安静,她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好像都显得突兀了。她一下子抿抿唇,一下子又揪揪袖管,踯躅着,没有主动走过去。
直到封彦拍了拍床沿,对她说:“过来。”
他背倚床头而坐,身上也换了宽松的病号服,黑发柔软地搭在额前,没了平日西装革履的严谨疏远,倒像只让人忍不住想揉揉脑袋的大型宠物。
乔伊低低地“噢”了声,走到他身旁乖顺地坐下。
她还维持着最后一丝矜持,不知道是不是暖光的关系,她的脸颊到耳尖缓慢地浮上一层浅红,只坐了床沿一点点的位置,侧身对他,像个娇羞的小媳妇。
封彦牵着她胳膊,将她带入怀中。
他垂眸看她,眸光安静深远,又柔和似水,对两人此刻的独处也珍惜依恋。
指尖抚过她额头的纱布,问:“疼不疼?”
乔伊委屈巴巴地说:“破相了,不好看了。”
那伤口不深,藏在发际线的位置,她不是容易留疤的体质,倒说不上破相那么严重。就是被他抱在怀里,想和他撒撒娇,说说话。
封彦低头亲吻她的额角,“没有,还是很好看。”
他的吻让她的心也随之软化了,乔伊搂着他的腰,认真地看他。有好几分钟,两人只是安静相视,眸光之中光影烁动,情深无言,深深胶着彼此的模样,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好像,他们已经错过了好多好多时光,往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不想再失去。
乔伊的手环上他的颈脖,轻声唤:“封彦。”
“嗯?”他也轻声地应。
“你亲我一下。”她说。
封彦低头吻上她的唇,不带丝毫欲望和侵占,只是轻啄,疼惜如点水。
一下即离。
乔伊故作不满地撅唇,“再亲一下。”
封彦眼中漾开清笑,他复而吻上去,一下一下辗转含衔她的唇瓣,手指也穿进她的发丝,轻轻地揉。
直到乔伊被吻得脸颊发红,人也快要喘不过气,双手才抵着他的胸膛与他分离。
她倚在他怀中,眼睛亮亮的,揪着他的衣袖玩,忽然想起什么,抬头望他:“对了,你检查报告在哪?我要看。”
封彦下巴点了点床角方向,看她手脚笨拙地从床头爬到床尾,捧起那叠厚厚的诊断单,不免好笑道:“能看懂?”
乔伊拧眉研究,检查报告上写他身体部分地方软组织挫伤,加上撞车时难免的划伤,问题不大,都算是轻伤。
除了中间夹着几张颅内CT影像,她看不懂。
乔伊合上病例,重新爬回他身边,钻进他怀里,自言自语:“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大事”刚才她进来的时候,总觉得医生的神情不太对,尤其封彦主动打断对方的话,让她觉得他有事隐瞒。
封彦垂眸瞧她,“你想我有什么大事?”
乔伊还在思索,没反应过来,“啊?”
封彦伸手在她鼻尖拧了一道,戏道:“我要有事,你年纪轻轻不得守寡?”
乔伊脸霎时红了,“谁守寡了,又还没和你”
封彦眯起眼,气息危险。
乔伊赶紧道:“我守寡,我守寡!我给你守一辈子!”
封彦:“”
封彦啧了声,意味深长地看她,不知道该说她深情还是乌鸦嘴。
乔伊也立刻反应自己这话说得不对,哎呀一声,在他怀中扭动身板,谄媚道:“封总怎么会有事,封总福大命大,得儿孙满堂,长命百岁。”
封彦点了下头,“儿孙满堂,这话我爱听。”
乔伊原本是顺口一说,被他复述一遍,又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没羞没臊,脸颊高烧起来。
封彦看她支吾着满脸羞红,又埋头去揪自己的袖管,唇角弯了下,眸光温柔。
“我不会有事的。”他说。
乔伊怔怔地抬头看他,乌黑的眼瞳像一尘不染的清泉,清可见底。
封彦抚摸着她的发,“为了你。”
乔伊心倏地跳空了一拍,记起在高速路上石钟瀚拔枪瞄准他,命悬一线;他被逼车至山崖,最后一刻却想抓住她的手;落入海中,她快要放弃求生的时候,是他拉开车门,将她救出,递给她赖以生存的氧气。
那时他明明看见石钟瀚朝他游来,为了推她浮上海面,来不及避开石钟瀚当头砸来的那一击。
乔伊眼泪忽然就忍不住了,大颗大颗地扑簌下落。
她毫无预警地哭起来,封彦也是一怔,他双臂环着她,抱她入怀,掌心拍抚她的后背,“怎么了,嗯?”
乔伊眼里含泪,抽噎着,“那一下你肯定很疼,我都看见了,石钟瀚是故意抓我引诱你来的,他怎么会对你手下留情你怎么也不知道躲一下”
她哭得脊背一颤一颤,紧紧抱着他,仿佛害怕他下一秒就会消失。最后狙击手赶来的那一声枪响,海上蔓延开的血色,她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封彦没说话,低头亲吻她脸上的眼泪。即使心里素质再强大的人,碰上那种生死关头的场面,也不可能保持完全的冷静。他当时来不及思考更多,几乎是本能的反应——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出事。
十五年前,他尚还年少,无力去改变已成定局的现实;十五年后,他绝不会再眼睁睁看着她被人带走,让悲剧重演。
乔伊哭得眼睛和鼻尖都红红的,用手背抹了把湿漉漉的脸颊,带着微弱的哭腔说:“我那时候说的都是气话。”
“我不是真的想你连命也不要来救我我想你好好的”
封彦很深地看着她,良久,他在她湿漉漉的眼睫印上一吻,“我知道。”
那晚,乔伊没有回自己的病房,而是留下来与他挤在小小的单床上。他们好久没有相拥而眠了,她蜷在他怀中,他以胸膛和臂弯给她作枕;她嗅到他身上干净好闻的消毒水味和淡淡木香,是令人安心的味道;封彦一手搂着她的腰,与她十指相扣,下颌也轻放在她的发顶。
没有更多的言语,两人都已十分疲累,很快便相拥着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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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醒来,封彦仍觉得脑袋晕痛,情况并没有随着昨夜的休息而减缓。天光透过窗棂泻入,照得他眼前一阵发白晕眩。
他眉心紧拧,拇指和食指撑开,闭眼揉了揉两边发胀的太阳穴。
怀里的人动了一下,慢慢睁开一丝眼。
乔伊昨晚睡得很香,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抬头看他,“你醒啦?”
封彦从床上坐起,身躯一动,那阵晕眩感更加强烈。他闭眼缓了几秒,看乔伊下床洗漱,问:“陪你去吃早餐?”
乔伊在洗手间,嘴巴里塞着一支牙刷,从门后探出脑袋,冲他一笑,“好啊。”
乔伊洗漱完,陆沉已到了病房,和封彦汇报7G发布会的事。
昨天事发突然,最后是由陆沉以代理总裁身份出席媒体发布会的。7G项目极受外界关注,如此重要的场合,风向总裁却临时缺席,得不到一个好的解释,外面难免流言纷纷。
媒体那边虽然暂时被压制住,但石钟瀚绑架乔伊的消息已在圈内不胫而走。
封彦因伤入院的事,也有好几家媒体收到了风声,开始在私下打听。风向因7G项目股价经历了大落大起,不管对内还是对外,都非常需要稳定股东信心。如果此时传出行政总裁受伤入院的消息,被有心人造谣,恐怕对股价又是一波巨大影响。
封彦没有思考很久,对陆沉说:“联系各家媒体,下午我会出席记者招待会,澄清入院之事。”
陆沉道:“是。”
乔伊听闻,立刻道:“不行!”
封彦和陆沉同时望向她。
乔伊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喉咙滞了一秒。陆沉余光在病房那张小床上转了一圈——一只枕头,一床被子,却有两个人的压痕。顿时明了。
乔伊总觉得陆沉这玩意深得封彦真传,面上风云不惊,其实一眼就看穿了她心思,心里一定在想怎么打趣戏侃她。
换了平时,乔伊肯定会瞪回去,这下她却没心思去管陆沉。她坐到床边,揪了揪封彦衣袖,低声:“医生说你要好好休息。”
她声音又软又轻,夹着一丝小可怜,听着便让人不由心软。
封彦反扣住她的手,安慰地说:“只是一个招待会。”
乔伊知道这人是三百六十五天全年无休的工作狂,眼下又碰上公司最忙的时候,让他留院一周完全不理公事大概是痴人说梦。
她还是不乐意,撅起唇,内心纠结,一根根抠着他颀长的手指,闷闷道:“那我要陪你一起去。”
封彦静静地看她,眸光柔软下来,“好。”
陆沉看这两人一大早上你侬我侬缠缠绵绵,感受到了自己多余的存在,赶紧干咳一声,打断:“你们聊,我先去准备招待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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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伊原本隔天就可以出院,由于封彦需要留院观察,她担心自己前脚刚走,这人后脚就不顾医嘱忙于公事,于是她也不肯离开。
下午乔伊抽空回了趟公寓,把自己的画板和工具箱搬来,就在他病房驻扎下来,无聊的时候打发时间。
回到病房,碰上张医生巡房检查,护士给封彦递水吃药,封彦接过,掌心里有两颗她昨晚没见过的药。
仰头,就水咽下。
张医生眉心拧着,脸色不太好看,询问他身体感觉,封彦逐一应着,看见她在门口,话语稍稍一滞。
他看向她,语调温和,“回来了?”
乔伊看看张医生略微凝肃的神色,又看看封彦与往常并无不同的平静,有说不出口的犹疑。
她慢吞吞地走进病房,点头应:“嗯。”
张医生离开后,乔伊把画板和工具箱放好,看见封彦在镜前脱掉上身病服,拿了件衬衫换上——等下他还要出席记招。可她想起刚才张医生欲言又止的模样,突然不放心了。
乔伊主动过去帮他系领带,不安问:“你一定要去么?”
她身高不够,封彦微微躬身,“记招花不了多长时间,最多十分钟。”
乔伊还是不放心,“可以五分钟么?”她顿了顿,又说,“或者三分钟?”
封彦垂眸看她,眼中染着薄笑,“这也能讨价还价?”
乔伊帮他系好领带,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想从他脸上观察出一丝隐瞒的端倪——但他眸光平静,就像波澜不起的湖,没有丝毫破绽。乔伊忽然意识到,一直以来,封彦其实很少对她主动提起自己的情况,他工作上的,私人的,他开心的,不开心的,他难受的,不难受的,她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
她知道的,只是他想告诉她的那部分。
乔伊心头那股不安愈加强烈,没了揣测他的心思,直白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封彦看她半会儿,说:“没有。”
乔伊说:“我不信。”她瞪着他,“你老是骗我,你在我心里都没有信用度了。”
封彦觉得好笑:“我哪儿老是骗你了?”
“你就有!”乔伊心头有股无名的郁闷,和不安交结在一起,快要爆炸。她鼓着两颊瞪他,像只被气胀的河豚,好一阵子没说话。
转念,她想起他还是个病人,又不愿意在这种时候跟他发脾气,于是垂下脑袋,指尖牵住他的手,摇了摇,像是讨好的意味。
她轻轻说: “那就开五分钟然后这段时间你就留在医院,听张医生的话,好好休息,好不好?”
封彦目光落在她牵着自己的指尖,有几秒出怔。
半晌,他答应下来:“好。”
换好衣服,乔伊陪封彦一起去记招现场。司机已在医院外等待。
这段时间外界都在传封彦受伤入院的事,不少同行对手想抓住把柄造谣滋事,城内各大医院门口都埋伏了记者,为了避免引起骚动,他们特地从后门出去。
上车前一步,乔伊感觉眼前被闪光灯晃了一下,有记者藏在花坛后面,拿镜头对准他们。
强光袭来,她留意封彦很深地拧了下眉,闭眼缓了好几秒。
陆沉立刻上去和记者沟通,要求对方删除照片。
坐进车内,陆沉和他汇报等下记招细节。封彦听着,偶尔应上几句。
乔伊不安地看他——自从上车以来,心里那股不安越来越强烈。她总觉得他脸色不对,似乎在努力隐忍什么,他的手一直牵着她的,另外一边却偶尔会无意识地揉一下自己的太阳穴。
可他不愿说,她也无从知晓。
记招上,封彦维持着一贯的平静礼貌,面对记者尖锐的问题,他一一平和地回应,打消大众质疑的念头。
他的神态,语调,肢体细节都并未展现出任何不妥。乔伊在后台看着,隔三差五便低头看一下腕表——总觉得这短短几分钟的发布会太过漫长。
她没来由的焦心,看见有记者冲他拍照,闪光灯刺目,封彦隐忍地皱了下眉,却没说什么,唇角依然维持着礼貌官方的淡笑。
好不容易等到记招结束,他从台上下来,乔伊着急过去牵他的手。
乔伊感觉他指尖发凉,不放心问:“你是不是觉得不舒服啊?”
封彦唇角线条微微紧绷,很快便恢复。他没回答,只是揉了揉她的脑袋,有点疲惫地说:“回去吧。”
没走几步,停车场内埋伏的记者举着相机对他们一阵连拍,接连闪烁的灯光像一道刺目的闪电。
那记者拍完就跑,显然是有备而来。乔伊条件反射想追上去,身侧的手却被牢牢牵住。
他掌心里全是冰凉的冷汗。
下一秒,封彦身躯晃了晃,向前倾倒——
乔伊心一惊,手环在他腰上,赶紧抱住了他。可她身材娇弱,他比她高出太多,她费尽全力也只是半托住,两人跪倒在地。
封彦脸色泛白,额头渗了一片细密冷汗。
乔伊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模样,焦急扶住他的肩,“你怎么了?封彦?”
封彦没有回应她,眉心深拧强忍。乔伊手慌脚乱起来,猛地想起出门前自己不放心,把医生给他开的药都带上了。他现在这样,也许是创伤后遗症。
乔伊赶紧去翻手提包,里面四五种药,她分不清要给他吃哪一种。
眼看他越来越难受,人也快要晕过去,乔伊急得眼泪直往下掉,“是哪一个?你跟我说,是哪一个?”
封彦脑内痛晕感强烈,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周围的环境,她的模样,视物像一团幻光的影,越来越模糊。
他伸手,隔空虚虚地点了其中一盒。
乔伊赶紧把药从银箔里抠出,又去掏包里的矿泉水。拧开,递过去。
她看着他伸出手,仿佛要接住她手里的水瓶,即将交触那瞬,他的手却与她一擦过。握空了。
水瓶和药掉洒了一地。
乔伊身体猛地一颤,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恐惧,害怕,又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才能减缓他的痛苦。
她慌乱地哭,“你到底怎么了?你跟我说啊,你不要吓我我去打电话,我给医院打电话”
她指尖抖着,连手机也抓不稳了。封彦抱住她,紧紧扣住她的背,沉抑的嗓音隐忍着身体的痛:“我跟你说一件事,你不要害怕,不是什么大事。”
乔伊眼睁睁看着他冷汗如雨下,在这样的时刻,他第一反应却是想要安慰她。
“小涵,我看不见了。”
第58章 完
由于之前在水下脑部受过重物创伤, CT结果显示, 他颅内有出血症状, 血块压迫视神经,导致暂时性失明。
封彦为了不让她担心,当时把检查报告撕掉了一页。
停车场偷拍的记者被陆沉抓到, 陆沉强制要求对方删除照片,此事尚未对外流出。去医院路上, 乔伊整个人都是怔然的, 看着他强忍, 难受,却还维持着理性清醒, 交代陆沉公事上的处理决策。
他紧紧牵着她的手,指骨力度一道一道,仿佛隔着手背抠进了她心里。
病房内,主治医生为他做初步检查, 目前他视力受影响严重,双眼仅有微弱光感,血块无法依靠身体自行吸收,如果时间拖延过长, 血块压迫导致视神经萎缩, 可能会有永久性失明的风险。
医生建议他尽快进行手术,清除颅内血块。
封彦同意了, 手术日期定在三天后。
乔伊站在病房一角,怔怔望着床上的人沉稳有条理地和医生商讨手术方案, 术前事宜,术后可能导致的后遗症等等。
语调冷静,平缓,丝毫没有病人的慌乱之感,如同他在公司的一次平常无奇的例行会议。
当乔伊听见医生说引流手术有一定风险,且术后无法保证一定能够恢复视力,乔伊脊背开始成片成片地发寒。
她不可置信,直直盯着他。封彦话语停顿了几秒,目光似乎转了转,移向她所站的方向。
乔伊知道,以他目前的视力情况,即使她站在他面前,他也无法分辨她的模样。
她分不清他那一眼意味是什么。
几秒后,封彦收回目光,维持着一贯的平静冷淡,对医生说:“就按您的意思办吧。”
乔伊身体不由自主地紧绷了,双拳紧攥,看见医生递给他手术同意书,他视力不便,有半刻安静,然后再次转头,望向她的方向。
“Joey.”封彦轻声唤她的名字。
乔伊心头一颤,鼻尖发酸。
乔伊知道他想干吗,可她不愿意,她紧紧抿着唇,就是不肯过去。
无声的僵持。
过了会儿,封彦喊她:“小涵。”
乔伊眼眶泛红,一颗豆大的眼泪没忍住,从脸颊滚落,啪嗒砸在手背上。
她用力抹了下眼睛,慢慢走到他床边。
她一眼看见那份同意书上的各种事项,风险提示,医生说的话在她脑海里一遍遍地过,仿佛深深刻了进去。她不想他承担这份风险,如果手术过程出了什么问题,或者术后不如预期,他再也无法看见
封彦知道她在身边,抬手,牵住了她的。
手术同意书必须经由家属签字,封老爷子年事已高,封彦已吩咐陆沉不许惊动,而他父母身在国外,一时无法赶回国内。
主治医生问:“这位是?”
封彦说:“是我妻子。”
男人指骨硬朗,捏着她细软的指尖,轻轻地揉,安定而有力。
像是握住了她的心。
乔伊眼泪突然止不住了。
终究,她还是在那份同意书上签了字。
当晚,封彦在病房内交代陆沉这段时间风向上下决策事宜,授权他代理总裁之位,一件一件,交代清楚。
乔伊不能理解为什么这种时候封彦还能如此冷静,她心里比他还慌,简直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她赌着气,自从签完那份手术同意书,一句话也不肯跟他说,老早扎进浴室冲洗。
封彦无法视物,但从陆沉进来,浴室水流声持续不断,为了掩盖他们交谈声,里面的人报复性地打开公放播歌,音量推至最大,仿佛连他声音也不想听见。
封彦逐一跟陆沉交代完公事,顿了顿,问:“现在几点了?”
陆沉看了眼时间,回道:“九点。”
“九点”封彦稍稍静默,八点医生来过,陆沉后脚进来,她便进了浴室冲洗这澡足足泡了一小时。
封彦听着浴室里那人的歌单从《分手快乐》直接切到了《分手要狠》,回神对陆沉道:“就按我说的办。其他事,定期向我汇报,不要惊动董事局和外界媒体,就说我去了洛杉矶总部开研发会议。”
陆沉道:“是。”
陆沉离开后,封彦想了想,下床沿着水声往浴室方向走。
还没走到门口,浴室里的声音停了,乔伊脑袋上搭着毛巾,拉开门,看见他站在外面。
乔伊微愕,心头闪过紧张,“你怎么自己下床了?”
封彦说:“你洗澡洗了一小时。”他担心她在里面出意外。
乔伊有一阵子没吭声,拿毛巾擦头发,“我头发长么,女孩子洗澡本来就要久一点的。”
她心头郁闷,不想和他多说,头发擦到半干,把浴巾扔到一旁沙发,然后绕开他去拿吹风机。
封彦站在那没动。
病房内安安静静,他没主动说话,她也赌气不理他。机器在耳旁嗡嗡地响。
封彦原地顿了顿,转身往窗台方向走,乔伊脑袋警铃一炸,立刻关掉吹风机,问:“你要干吗?”
封彦脚步一滞,“倒水。”
乔伊盯着饮水机上的各种按钮,犹疑:“你能看清哪边是热水,哪边是冷水?”
封彦说:“试试温度就知道了。”
乔伊眼睛瞪得老圆,看着这个半盲不盲的人摸索前行。病房空间有限,他又在这里住了几天,封彦早就把屋内陈设记得一清二楚,虽然现在看不清东西,但生活自理并不困难。
乔伊却异常紧张,扔下吹风机走过去,“那水烧开了一百度,你能拿手试?烫死你!”
乔伊没让他靠近饮水机,又把病房茶几上削水果的小刀,玻璃杯,各种可能伤害到他的利器收起。
她在饮水机前给他倒水,腰间却被身后的人环住。
封彦抱着她,下颌搁在她发顶,“在生气?”
乔伊没吭声,任由他抱着,就是不肯理他。她倒好水,把杯子塞他手里,“你喝吧,喝完就去睡觉。我困了,我先去睡了。”
她毫不留情地转身朝床走,把他一个人丢在那儿罚站。她钻进被窝里,又把被子拉高盖过头顶,打定主意不和他说话。
可过了会儿,她又慢慢把被子拉下来,露出一双眼睛,观察他的动作。
封彦站在原地,一口一口喝掉她倒给他的水,然后把杯子放下,往回走。
以他现在的视力,只能看见微弱光源,乔伊格外紧张,盯着他每一步动作,眼看他要撞上椅子,提高声道:“你左手边有张椅子!”
封彦脚步顿了顿,然后往右边挪了一步,避开。
他上了床,在她身旁躺下。乔伊重新把被子拉过头顶,翻了个身,拿后背对他,像一只倔强的小穿山甲。
黑暗中,男人的手搂住她的腰,把她往怀里拢了拢,拨开她颈后的长发,唇吻轻柔地印在她肩膀。
温温热热的气息铺洒开。
乔伊眨眨酸涩的眼睛,在他怀中抗议地扭动,“不准亲我。”
封彦说:“我不想你担心。”
乔伊身体一滞,眼中泛起泪雾。隔了很久,封彦听见她细细的抽噎声,无声叹了口气,把她翻了个身,抱她入怀。
“不哭了。”他轻哄说。
乔伊却哭得更加厉害,情绪一下子宣泄出来:“你为什么老是什么事都瞒着我,不告诉我?我父母的事,你怕我知道我母亲当年其实是想自杀,怕我难过,所以你一直瞒着我;警方把我救起来的时候,你怕我看见石钟瀚会害怕,所以捂住我的眼睛;在水下你明明被石钟瀚拿东西打中了,你怕我担心,不肯给我看检查报告。我也是真的傻,一次又一次相信你的话那一下那么重,你怎么会一点儿事都没有,怎么会一点儿也不疼”
她眼泪濡湿了他的衣襟,温热的,浸透了纯棉的衣料,一点一滴渗透进封彦心里。
封彦无言,她哭泣,他也随之心碎,低头亲吻她湿漉漉的眼睛。
她吸吸鼻子,眼睫湿润,声音轻软又真诚:“可是你要怎么办呢?因为我父母的事,我误会你,对你说了很难听的话,也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我也伤害了你;我被绑走,你也身处危险,你却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我每次想猜出你的心,可我很笨,什么也猜不出来我不是小孩子了,和你在一起,我不想一昧被你保护着,我也想在你难过的时候帮你分担,帮你疼,成为你需要的人。”
她抽泣着,断断续续地说,仿佛毫无逻辑,却是压抑已久的真心。
“以前我总是不信任你,觉得你对我不是认真的。因为我老是看不透你,你很完美,好像什么都懂,什么都会,如果有一天我没了你,我可能会难过,难过得想死掉可你没了我,好像对你其实也没有什么影响,换个别人在你身边也一样。”
“这种感觉就像我站在山脚下,你却在云端,我仰望崇拜你,对云端那边的世界有着无限幻想;直到有天你对我说,原来你也喜欢我,我欣喜若狂,有一种梦想被实现的感觉,可同时我也会不安,会胡思乱想,我害怕这只是一场梦,梦醒了,我就从云端摔下去了。”
她轻轻地说,封彦便静静地听,没有打断,呼吸也变得轻柔;他的视力被剥夺,听觉反而异常敏感。
乔伊抬头望他,眼睛湿润却清亮,“我有很多缺点,你却说你喜欢我,我不想再去猜测你的心了,你说你喜欢我,那么我就相信你;从今往后,你是风向总裁,我就做你的小跟班,迷妹;你破产要流浪街头了,我就端着碗跟你一起去要饭;如果你买不起草莓布丁给我,那么我吃白米饭也可以;和你在一起,我也想了解每一个你,你工作上的,私底下的,开心的,不开心的,难过的,痛苦的,我都想和你一起分担。”
她脸颊渐渐发热,抿抿唇,又补充说:“要是要是你这辈子都看不见了,我就做你的眼睛,做你的导盲犬,好不好?”
两人紧紧相拥着,体温亲昵交织,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他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从小便接受最严格的教育,那些礼仪规范,商业博弈,尔虞我诈,伴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侵蚀了他的心。他逐渐变得冰冷,坚硬,习惯戴着面具示人。
他仿佛一台精密严谨的机器,没有感情,没有温度,从来也不需要别人的体谅和理解。
直到她再次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像春日融化冰雪的阳光,她天真,懵懂,无理取闹又蛮不讲理,将他冰冷坚硬的心劈开一道裂痕。展露出已经被他遗忘太久的,最柔软的那一块。
夜晚微凉,封彦却感受到了自己真实的心跳声和滚烫血液的流动。他抱着她,良久,嗓音浸水般温柔:“傻瓜,即使你从云端摔下来,我也会接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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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以后,两人之间无形的隔阂仿佛悄然融化。他眼睛不便,她便成为他的眼睛。早晨,她给他准备好早餐,摆好碗筷,一一告诉他今天的菜单偶尔,她会趁他看不见,欺负他一下,在他碗里下胡椒,看他猛地被呛到,她在旁边乐得哈哈大笑,封彦也不责怪,拧一下她的鼻尖,算作惩罚;中午,有人在医院外的草坪踢球,她看着,一边绘声绘色地和他描绘,说得栩栩生动,谁进了一个球,谁又输了一个球,丝毫不落地告诉他。封彦听着,想象她专注而明朗的模样,唇角安静地上扬;晚饭后,她会扶着他在外面走动半小时,带他小心避开每一处障碍,严格控制他的活动时间,以免给他身体带来伤害。
那段时间,她比他这个病人更加紧张他的身体。
到了手术那天,早上陆沉来病房和他做例行汇报。陆沉跟随他多年,公司上下大小事务已经很熟悉,封彦只是听着,偶尔提出一两句意见,语调平稳,没有丝毫担心。
乔伊站在他身边,却紧张得坐立不安。
他被推进手术室前,乔伊紧紧抓着他不肯松手。
她慌乱道:“等,等一下,我还有话要跟他说”
其实她哪里还有话说,她的心声早已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而他也向她真诚袒露,彼此再无遮掩。
她只是不想他进去。怕他出意外。
封彦说:“只是个小手术,别人看了还以为我得了什么重病,到了生离死别的关头。”
乔伊眼睛红红的,明知他看不见,还是愤愤地瞪了他一眼。
她依依不舍,眼中含泪,搞得真像在见他最后一面似的。就连站在一旁努力把自己当成透明人的陆沉都有点看不下去了,干咳一声,开始跟她科普这项手术的过程:“大小姐,封总现在要去做的呢,其实只是个微创手术,就是把他的头发剃光,切开他的头皮,在他头盖骨上打个洞,然后插根管子进去”
乔伊听着毛骨悚然,浑身抖了三抖,捂住耳朵:“你说得好可怕!”
封彦也道:“你不要吓到她。”
陆沉叹了口气,摊手:“总之呢,虽然听起来好像很可怕,但你回去睡一觉,你醒了,封总也就醒了。”
乔伊半信半疑,不怎么相信陆沉的鬼话,还是抓着封彦的手不肯撒开。
封彦知道她心思,反扣住她的,轻捏了下,说:“我很快就出来,不要害怕。”
乔伊目光落在他骨节硬朗的手上,孩子气地抠了几下。她抿抿唇,然后用力点了下头。
封彦眉间柔和,“自己一个人乖乖的,不要乱跑。”
乔伊又用力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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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很成功。
术后三天医生便摘掉了引流管,术前考虑到的各种并发症和后遗症也没有出现,出血点被止住,没有扩散的现象。
由于手术及时,血块没有对神经造成永久性的损害,拆线一周后,封彦已经能渐渐看清周遭事物轮廓。
那阵子乔伊最喜欢和他玩的就是“猜手指”的游戏。
乔伊把晚饭逐一在桌面摆好,见封彦准备动筷,她摁住他的手,笑眯眯地冲他伸出五根手指,“你猜猜,我有几根手指?”
这游戏她是百玩不厌。
封彦瞧她一眼,故意道:“四根。”
乔伊立刻紧张地瞪圆了眼,伸手捏住他的脸,凶巴巴道:“再给你一次机会,说,几根手指?”
自从他手术入院,无法正常视物,她胆子是愈发大起来。每天不是趁机摸摸他脑袋,捏捏他鼻子,就是端起他的下巴。
有回难得她主动,念得台词居然是:来,给小爷亲一个。
封彦觉得再这么下去,他家中地位迟早不保。
他揪下捏在自己脸上的那只小手,牵着她的腕往怀中一带。乔伊没有防备,就这么跌坐进他怀里。
他伤口还在愈合,乔伊怕动作太大会有影响,挣扎着想起身,却被封彦摁住。
封彦把她的手放到唇边,含吮了下她的手指,说:“四根,这根被我吃掉了。”
乔伊脸霎时红了,“你、你好色。情!”
封彦垂眸看她,这么近的距离,他已能看清她的轮廓,只是还很模糊,没办法细看她的眉眼。
他的吻轻柔落下,描绘她光洁如玉的额头,她长长的眼睫,她小巧的鼻尖她柔美的五官逐渐在他心中成形。
他衔住她柔软双唇,一下下地轻啄,疼惜,仿佛在亲吻稀世的珍宝。
乔伊也伸手搂住他的颈脖,回应的他缠绵。
亲吻之间,乔伊想起他一贯的从容不迫,忽问:“你就没担心过,要是你再也看不见了,该怎么办?”
封彦说:“也许会有一点遗憾。”
“遗憾什么?”
“不能再看见你。”
他这样说,却又道:“不过,如果真的再也不能看见,也没关系。”
乔伊没听明白,疑惑地看他。
封彦牵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心间。
“你在这里。”他说。
-
封彦并没有让她等很久。
视力完全恢复是在某天大雨的清晨。封彦从床上醒来,身边女孩已不见踪影。天光从外洒落,照得屋内亮堂一片。
他望向窗前那抹身影,被光亮眩得眯起眼睛。
然后一切便如同有水滴入云雾,渐渐地化开,化开,万物变得清朗而明晰。
他看见女孩半倚在窗前,长发倾泻肩头,如缎如瀑。她伸手指向天际,回过头,双眸清亮如星,灿烂道:“你看!彩虹出来了!”
封彦只是长久无言地看着她,眸光深邃而温柔,蕴含着柔软的力量,仿佛穿越了时光。
他曾经见过撒哈拉大漠落日时分狂野风沙如同吞噬一切;见过南极深处夜晚星河长明;见过山河远阔,人间烟火,见过七色霓虹划破暴雨迎着骄阳架往云端。
但只要她对他笑着,窗外霎时雷鸣温柔,暴雨也无声。
她是他此生见过,最美的风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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