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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派师尊洗白后怀崽了[穿书]》作者: 抹茶青团
文案:
叶翎穿书了,穿成仙侠小说中男主的反派师尊。
原着里的师尊醉心修炼,患有心魔后更是不择手段,为增进修为,竟不惜吸食徒弟男主的奇异血液。男主忍无可忍,终于在成人礼当夜黑化堕魔,将三年里所有怨恨化作利剑,刺在叶翎心头,一剑毙命。
刚穿书就得知只剩一月性命的叶翎:......我觉得我还能抢救一下。
于是他勤勤恳恳教徒,战战兢兢悔改,只求个圆满结局。
然而反派形象太过深入人心,洗白不得还险些搭上小命。
气急败坏小叶翎:这师尊谁爱当谁当,我不干了!
结果人刚离家出走没多久,又老老实实打道回府。
因为他发现,自己怀孕了。
还是自家徒弟的崽。
1、沉默腹黑攻 X 温柔善良受
2、年下,SC,1v1,含追妻火葬场,HE
3、尽量日更,有事会请假
4、既然来了不如点个收藏吧-3-
内容标签: 生子 年下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翎,景曦 ┃ 配角:abcde ┃ 其它:12345
一句话简介:干啥啥不行,洗白第一名
立意:甜甜的恋爱
第1章 Chapter1
暮风微凉,一轮残月高挂夜空。
耳旁传来泉水流动的沙沙声响,一阵短暂眩晕后叶翎费力睁开双眼,满是疑惑与惊讶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块石板上。
那是块通体黝黑的巨大石板,角落里有一柄锋利匕首,在朦胧月色下,刀背正泛着幽幽寒光;匕首旁有一个茶色瓷碗,和一段沾了血的麻质绳索。
叶翎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后背紧贴身后石墙,目光落在石板正中央处昏迷不醒的青年身上。
青年面色惨白双眸紧闭,毫无防备地仰天平躺,胸膛起伏微弱,左手无力垂落,腕间有道一寸余长的狰狞疤痕,血水顺着修长指尖缓缓滑落坠地。
简直是大型虐待的事后现场。
“你......”叶翎刚想开口,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血腥气味勾的他胃里一阵翻涌,生理性的恶心让他有些狼狈地扶着墙干呕两声。
或许是他发出的动静太大,石板上一动不动的身体突然开始轻颤,几次痉挛后青年发出一道低沉的痛吟,眉心紧蹙着睁开双眼,咬牙挣扎着起身,顺着叶翎的方向扭头看过来,一双黑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叶翎默不作声站直身子,低头面无表情地打量一眼自己玄色的丝质衣裳,又看了看青年洗的发白的深蓝布衫,心里叫苦不迭。
谁能告诉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青年略微埋下头,碎发挡住黝黑双眸,自嘲般讽刺一笑,半晌后低声喃喃自语,“师尊还想要什么呢?”
不瞒你说,我比你更想知道。
“我......为师没什么想要的了,”叶翎咽了口唾沫,暗暗往后退了半步,艰难道,“你先自行离去吧。”
只见青年猛的抬头凝视着叶翎,如一只伤痕累累的困兽般,眼里满是警惕与受伤;片刻后他再次挣扎着从石板上下来,腕间才止血的刀口再次崩裂,但他仿佛毫不在乎般,面无表情地朝叶翎走来。
随着青年不断逼近,叶翎只觉冷汗已将后脊浸湿,紧攥着的双手背在身后,指尖死死掐住掌心,逼迫自己同样冷漠而绝情地平视着青年,露出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
“遵命,霜月仙君,”青年在几步外站定,浑身肌肉紧绷,神情晦暗不明,咬着后牙将每个字挨个从牙缝中挤出来,“我的好师尊。”
话毕,见叶翎还是沉默不语地注视着他,青年乌黑的双眼一黯,行礼后转身就走,背影在昏暗的密闭空间里更显寂寥。
叶翎背对着少年不敢回头,后脊崩得笔直,直到沉重的脚步声消失好一会儿后才双腿发软地扶着石墙稳住身子,边环顾四周边飞快运转大脑,企图从周围环境和青年的话语中找到些蛛丝马迹。
昏暗血腥的幽室、冰冷锋利的匕首、受人迫害的徒弟、绝情冷漠的霜月仙尊......等等!这不正是他昨晚才看过的一本仙侠小说中,与自己同名的反派师尊迫害男主徒弟的场景么!
原着主角景曦是原身唯二的徒弟之一,作为仙侠小说的典型案例,男主必定要出身凄惨且一路困难难重重,为日后成为天地共主奠定基础。
而原身作为痴醉与修炼的反派师尊,本就性格孤僻待人冷漠,患上心魔后为了增进功力,竟不择手段地吸食男主奇异血液,导致男主在遭受长达三年的折磨后成功黑化堕魔,成人之夜将原身一剑穿心,当场毙命。
摆脱反派师尊后的男主一路开挂,先是统一魔族,后又率领魔军征战四方,短短几年时间成为四海八荒唯一不二的统领者——不过这些描述都十分笼统,整本书九成都在描写男主是如何从受制于反派师尊到最后翻身做主的。
刚刚发生的一幕应该就是原身对男主徒弟取血的其中一次,而当务之急是弄清自己离既定死期还有多远。
叶翎迅速起身,沿着青年离开时的方向大步走去,只听水流声越发清脆明显,不过百步眼前便出现一幕巨大的水帘,将帘外世界遮掩的密不透风。
别淋我别淋我别淋我......心中飞快默念着,叶翎周身便出现一道淡淡的幽青色透明屏障,他屏住呼吸,紧闭双眼便纵身一跃从水帘中冲出来,安然无恙地停落在水帘洞外一方柔软的草地上。
屏障与他心有灵犀般,双脚落地的一霎那自动化作星点光粒,飘散空中消失不见。
月色静谧如水,晚间凉风夹杂些许凉意;叶翎紧了紧长衫,抱着胳膊欣赏眼前修饰整齐的斑竹丛和脚旁蜿蜒曲折的青石板路,空气里淡淡的竹香让紧绷的身子略微放松了些。
原着中曾细致描写过原身的居住环境,孤僻成性的霜月仙尊常年独自居住在山顶的一处四方小院中,因喜爱斑竹便命人将整座山都种满斑竹,水帘洞附近的斑竹丛更是亲自打理修整,根根青翠笔直,自成一道风景。
伴着清淡竹香,叶翎沿着蜿蜒的青石板一路来到一处典雅朴素的小屋舍前;屋舍瞧着不大,却不难看出其上好的建筑材料。推门而入来到空无一人的正厅、又穿过长廊去往偏厅的卧房,看着屋内同样大气雅致的家具陈设,叶翎禁不住在心中暗暗感叹。
这屋里的陈设摆放无一不和他的品味喜好,甚至就像是他自己安排设计过的一样。
转身在榻边的木桌坐下,叶翎看着铜镜里那张昳丽却苍白的面孔,双眉轻蹙。
深邃的眉眼、笔直的鼻梁、浅淡的薄唇......这张一模一样的脸他再熟悉不过,可过分苍白而无故生出的颓靡和病态感又让他觉得陌生。
不过说来也合理,作为天下第一大宗玄清宗最年轻的长老,天赋异禀的原身也曾是迷倒众人的天之骄子,可惜造化弄人,意外患上心魔后再难突破,哪怕取食他人血液这样的旁门左道也难以增进,最后还落得一剑穿心的落魄结局。
叶翎缓步来到角落的梨木桌案旁,刻有精细花纹的桌面上满满当当摆放着小瓷瓶和药具,桌脚边还立着一个半人高的铁药碾和砂锅,用指腹划过内胆还能捻起细小的黑色粉粒,闻着很苦。
这应该就是原身用来遏制心疾、给自己熬药用的吧。
不等叶翎多做感概,一阵强烈的心悸突然袭来,溺水的窒息感伴随着剧痛卷席而至,痛得他不受控地蜷缩起身子,双腿一软便险些摔倒,只好右手指尖死死抠着桌面,左手紧攥成拳虚虚停在唇边,剧烈地低咳着。
视线模糊不清,耳旁嗡鸣声一下下砸在这具脆弱的身体,周遭空气仿佛被人恶意抽离般越发稀薄,胸口处的灼烧感更是烧的人无法忍受。
叶翎狠狠甩了甩头,眩晕中踉跄着转过身,逼迫自己去看桌面上的瓶瓶罐罐,扒开瓶塞挨个嗅了下气味,最后一咬牙,挑了个看着最靠谱的药丸仰头服下。
不知过了多久,闷咳声停止,屋内重归寂静,只剩支持不住的叶翎跌落在地,捂着胸口大口喘气,额间一层薄汗。
看来没吃错。
看着掌间一抹刺眼猩红,叶翎虚弱的苦笑着摇头,心道原身就算不被男主杀掉,光是这心疾也活不了几年吧。
玄色袖口处有血迹斑斑,一身疲惫的叶翎换了件衣服就躺进柔软的大床里,本想好好做一番打算,结果脑袋一挨枕头便立即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的很不踏实,梦里有个人总在不断的低喊着叶翎的名字,时有时无,断断续续地来回只能听清一个“救”字。
叶翎在睡梦中有些不耐烦了,皱着眉头无意识问着,“......谁?”
“......是我。”
一道温和的男声清晰在耳边响起,叶翎身体一颤,猛地睁开双眼坐起身子,警惕地环视室内。
四下无人,过了一会儿后门外才再次响起一道叩门声,随后又是那道谦恭有礼的声音,“师尊是我,余怜。”
余怜,自小便跟着原身的另一个徒弟。
“......是余怜啊,”叶翎揉着太阳穴反应过来,边拢衣服边道,“进来吧。”
片刻后门被推开,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走了进来,人如其声声如其表,先恭恭敬敬朝叶翎行过礼后才直起身子,温声道,“师尊昨夜休息的可好?是否需要弟子为您束发?”
“好,”叶翎淡淡应了声,下床起身披了件衣服来到桌前坐下,透过铜镜打量着面相温和儒雅的青年,拿起一把桃木梳,认真细致地垂眸为他拢发。
对于这个徒弟,叶翎只有“待人温和”的印象,原着里他上敬师长、下疼师弟,男主景曦灭门玄清宗时他是为数不多的幸存者。
“余怜,”轻轻唤了声青年的名字,叶翎犹豫再三,还是试探着问出口,“景曦的成人礼快到了吧。”
“是啊,”青年点头,注意力全在叶翎的一头青丝上,丝毫未起疑心,想都不想便随口答道,“再过一月便是师弟二十岁的成人礼了。”
叶翎闻言身体一僵。
他这才刚穿过来,就只剩一个月的时间了???
第2章 Chapter2
“师尊?”余怜见叶翎神情闪烁不定,立即放下梳子退到他身后,谨慎地小声问,“是弟子说错什么了吗?”
没,不过是感叹下自己“穿”不逢时的多舛命运罢了。
“没有,”叶翎无声叹了口气,心道原身徒弟得多怕他,自己只是神色不对就躲得远远的,于是挥手喊人过来,把梳子放进他手心,放缓声音安抚,“为师就是感叹景曦已经这么大了。”
“是啊,师尊当年带景曦来玄清宗时他才不过十岁,还成天央求要师尊陪着睡,”余怜替他束完发后,起身替叶翎取了件款式颜色与昨日相仿的玄色外衣,想为他更衣,“如今转眼都快十年了。”
青年手里的玄色衣裳怎么看怎么闷,叶翎摇头表示拒绝,自顾自挑了件素白的纱衣披上,脑海里回忆着原身和男主景曦的初次见面。
约十年前,原身下山降魔除妖时,恰巧借宿在一处落魄村庄的农家里,当晚用过饭后,农户主人好心告诉他,村里近来常常闹鬼,奉劝他夜间不要随便活动。
叶翎虽不信奉鬼神,但也听从大姐建议夜不离宿,直到某日傍晚他除妖归来时,发现向来寂静的村庄哄闹不止,村长家门口堆起一个巨大的草垛,上面捆绑着一名瘦小单薄的男孩——也就是原书的男主景曦。
还没患上心魔的原身也曾是刚正不阿之人,听见村民们欺负男孩无父无母便要用他祭天驱鬼,当场大怒,挥剑把男孩救下带回玄青宗,甚至还收他做关门弟子。
如此想来,原身其实对景曦有救命之恩,怎么到后来就落了个一j穿心的下场呢?
叶翎想的入神,眼眸微垂长睫弯弯,无意识地对着镜子整理仪容,不时抬起纤细手指抹去纱衣上细小的折痕,绸缎般的乌发盘起用白玉的簪子固定,一身素白如雪的纱衣将整个人衬的清冷出尘。
自叶翎换上白衣后,余怜就站在他身后偷偷打量,手中甚至还举着那件被嫌弃的黑衣。
叶翎理好衣领转身问余怜,“景曦人呢?”
“师弟此刻......在桑峰山,”余怜迅速垂下头,将衣服叠好放归原处,面露不忍之色,“估计再过两盏茶的时间便要受罚了。”
叶翎皱眉,“受罚?”
“是,有数名弟子称亲眼在文溯阁撞见景曦盗取功法,宁棱长老前几日还在景曦房中搜到了这卷功法......”余怜边说边观察着叶翎的神色,声音越来越小。
叶翎想起来了。
文溯阁一事是原书情节中极为重要的转折点,景曦偷取功法是假,但盗取宝物是真,虽然遭人构陷但也并不清白,或是怕真正盗取之物被发现惹来更大的祸端,被人算计也没多辩驳,一声不吭地受了一百下噬魂鞭。
而专心于修炼的原身正忙着闭关,根本不知道刚被自己利用完的徒弟挨罚一事。
“立即带我去桑峰山。”
“师尊要去桑峰山?”余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瞪大眼睛惊讶地问道,“您不闭关了吗?”
你师尊就只剩一个月性命了,再不抓紧洗白、还一心搞事业连命都要没了。
“是,”叶翎站起身来,大步离开房间,头也不回地催促道,“现在出发。”
-
桑峰山。
高台上为首的中年男子一袭黑袍,不苟言笑地负手立于中央处,手持软铁鞭,冷冷俯视着数十节圆形台阶下,中心处双膝跪地的青年,高声质问道,
“景曦,你私自盗取阁内功法,可否知错?”
烈阳当空毒辣似火,青年苍白如纸的面容上有冷汗划过,跪的时间太久,此刻他已有些神智不清,突出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片刻后才嗓音沙哑地回复道,“弟子......认罪。”
附近看台爆发出一阵窃窃私语声。
“执法长老没搞错吧,闭关弟子还要去偷中阶功法?”
“说是关门弟子,我看霜月仙尊根本就懒得管他,别说教授功法了,你看他整日背的那把破铁剑就知道,霜月仙尊根本不认他这个徒弟。”
“可我听说他是霜月仙尊亲自救回来的啊?怎么会真的不管呢?”
“那谁知道了,或许就是一时兴起呗,你见过哪个徒弟受罚,师尊连看都懒得来看一眼的?”
景曦脸色更白一分,不自觉地攥紧拳头,手腕立即传来撕裂般的扯痛,但他毫不在意地死揪着衣角,浑身肌肉紧绷,眼睛通红地几乎要滴出血来。
“既然你供认不讳,那本长老便要依律令罚你,好让你长长记性,”高台上的执法长老一甩黑袖,示意身旁弟子,命令道,“邓言,去捆上!”
“是,师尊!”
上一秒低眉顺眼的青年手握麻绳来到景曦身旁,下一秒便皮笑肉不笑地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话,“什么天赋异禀天之骄子,不一样得给我跪下。”
“滚。”
景曦不屑于看他一眼,利落冷淡地扔下一字后移开双眼,只是视线落在那捆麻绳上时不知想起什么,瞳孔略微缩了缩。
“你个没爹没娘的杂种还敢骂我?!”邓言登时气的满脸通红,二话不说甩开绳子就要去捆景曦的双手,见他腕间露出一截白色纱布,幸灾乐祸地笑了,“哟,带伤来的啊,不会是你师尊也嫌你这双手恶心,随手用剑划的吧。”
双眸一寒,景曦骨节分明的手指眨眼间便扣在邓言右手尺脉命门处,嗓音低凉如水,“要捆就快点,再废话这只手便废了。”
“戳到痛处恼羞成怒了?”腕间剧烈的饿疼痛让邓言的声音都变了调,不怒反笑道,“看来‘玄青宗第一弃徒’所言非虚啊。”
景曦略微眯着眼,眸中浮现杀意,正欲发力,突然只觉一股浑厚强大的灵力从面前倏地卷席而过,方才还在面前张牙舞爪的邓言整个人如线般飞出数十米外,“咚”的一声巨响撞在看台圆石柱上,呕出一口血时眼中还有反应不及的迷茫。
一袭白衣翩翩从天而降,清瘦身影挡在景曦身前,轻甩衣袖,清冷声线徐徐响彻整座桑峰山,“我便要看看,没有本尊的同意,谁敢擅自动他。”
景曦不可思议地看着身前的白衣男人,平静无波的黑眸里卷起惊涛骇浪。
“霜月仙尊怎么来了?!”
“他不会是来为景曦打抱不平的吧?”
“叶翎!你竟敢肆意出手伤人!”看着自己狼狈不堪的徒弟,高台上的执法长老气的面色发青,狠狠一甩铁鞭,隔空指着叶翎怒吼道,“你眼里还有没有宗门律令了!”
随意瞥了眼倒地不起的青年,叶翎内心默默说了声抱歉,他并非有意伤人,实在是看景曦被捆情况紧急,一时没控制好力道。
下次打人一定多注意。
毫不走心地愧疚半秒后,叶翎抬眸望向远处怒不可遏的男人,立即辨认出他就是原书中“怒发冲冠”的执法长老宁棱;两人与如今掌门司尧、传功长老白轩同拜师于玄青宗前任掌门,只不过心高气傲的原身向来不将宁棱放进眼里,对其余两位都以“师兄”相称,偏偏对宁棱这个大师兄直呼其名。
而宁棱更是嫉妒原身的天资过人,自小也是横眉冷对。
“宗门律令也规定当众刑法须得众长老同意,你又可曾得过本尊首肯?”叶翎哪里晓得什么律令,只得硬着头皮面不改色地胡乱瞎编,见周围众弟子被他唬的一愣一愣的,更有底气地扬声道,“你伤我弟子,本尊自当原数返还。”
“胡说八道!一派胡言!宗门律令岂能任你当儿戏!”宁棱怒火中烧,直指叶翎毫不客气道,“你不要以为宗主念旧情便能无法无天!”
“我若偏要无法无天,你能奈我如何?”叶翎嘲讽一笑,不紧不慢地回答着,视线掠过宁棱,落在他身后座于高位、嘴角噙笑的男人身上。
果不其然,男人立即捕捉到他的视线,笑意更深,起身几步慢悠悠晃到宁棱身边,乐呵呵地拍着男人肩膀,“宁棱长老怎么气成这样。”
话音一落,人群立即开始交头接耳。
“我没眼花吧,白轩长老居然插手了?”
“他不是从不管事的吗?”
“啧啧,今日真真没白来。”
“小翎啊,今日舍得出来了?”白轩眨眼间瞬移到叶翎几步外,气定神闲的“啪”一声展开墨画扇面,语气笑吟吟地看着椰叶翎,“身子好些没?”
叶翎心道自己果然没记错,原身的三位师兄中,除了宁棱看他不惯,其余两位都是典型的“无脑护犊”,对原主有求必应,于是乖巧点头道,“好多了,谢师兄关心。”
宁棱急的跳脚,一时顾不上仪态仪表,“白轩,你也由着他胡来!”
白轩不耐放地一挥手让宁棱别吵,慈祥爱怜地看着自己年轻的小师弟,指着景曦问道,“小翎是想带他走吗?”
叶翎点头,再次乖顺补上一句,“......谢过三哥。”
“好,好,好,多少年没听你唤我声‘三哥’了,”白轩满意的连连点头,甚至有些激动道,“想带走便带走吧。”
观众席的众弟子被白轩长老哄孩子一样的轻声细语惊的说不出话。
这还是他们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笑面虎槲罗仙尊吗!怎么还是个弟控呢!
叶翎见此事已成,心中大喜,转身面向景曦时脸上不自觉带了笑意,眼尾上扬薄唇轻勾,一双动人心魄的凤眸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景曦,眼里满是关切。
他略微弯些腰,伸出一截白皙如瓷的手,手腕纤细指尖修长,温声道,“景曦,为师接你回去。”
景曦呼吸一滞,一时竟忘了开口。
几时这人也曾这样唤过他......
见自己迟迟不伸手,面前的人似乎有些急了,蹙眉想了片刻后,再次开口道,
“景曦还不起来,是要为师抱你回去吗?”
第3章 Chapter3
此言一出,周围一片哗然。
“霜月仙尊刚是说要抱景曦吗?”
“好、好像是的......”
景曦回过神,立即起身,全程避开叶翎的视线和伸过来的手,朝两人鞠躬行礼,“师尊,槲罗仙尊。”
叶翎不愿多待,转身同白轩告辞,“三哥,我先带他回去。”
白轩被这一声声“三哥”叫的浑身舒爽,应声道好,笑意肉眼可见的加深,“小翎回去好生歇息,过两日三哥得空去看你。”
“好。”
看着叶翎三人迅消失的背影,宁棱一肚子怒气无处可发,甩鞭哄走看好戏的弟子一众弟子,狠狠出口数落白轩,“怎么现在连你也目无法纪了?!”
“诶呀大哥,不过是一卷中阶功法么,我回头叫人给你送几十卷便是,”白轩还在回味方才叶翎乖巧温顺的模样,欢喜神色溢于言表,乐呵呵地拍着宁棱肩膀,“你看你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这么小气。”
“这是功法不功法的问题吗!”宁棱急的捶胸顿足,连连摇头,“我真不知道你和宗主为何就这样袒护他!”
“那是因为你没听小翎唤过你‘大哥’,”白轩愉悦地欣赏着扇面,深以为然地笑道,“我和宗主的快乐,大哥理解不了。”
“......滚!”
青云峰,隐竹院。
“余怜,你先回去。”叶翎见余怜一脸欲言又止地站在一旁,整张脸上满是忧虑之色,无奈解释道,“放心,我不会罚他。”
余怜立即脸一阵青一阵白地退出去了。
偌大的偏厅内只剩两人轻浅的呼吸声,叶翎坐在梨木椅上打量景曦,面色惨白的青年自打进屋就一直低着头,略长的碎发被冷汗浸湿,几缕粘在额前挡住深邃眼眸,神色难辨。
“伤好些了吗?”叶翎注意到景曦长袖下手腕处的层层纱布,回想起昨晚那把锋利无比的匕首和狰狞可怖的刀口,关切地问道,“手伸出来我看看。”
话刚出口,只见景曦身体猛地紧绷,良久后沙哑着嗓子喑哑道,“已经好了,无须师尊费心。”
叶翎蹙眉,小徒弟对他的防备警惕几乎到了刀枪不入软硬不吃的地步,起身来到他身旁想去看伤处,见人下意识就往后躲,只得尽可能放缓声音安抚,像在安慰一只无家可归、受尽欺辱的小狗,“别怕,为师不会弄疼你。”
青年终于停止挣扎。
避开伤处,小心抬起青年胳膊,尽管叶翎拆纱布时已经万分谨慎,胡乱包扎的伤口还是黏连在纱布上,血肉馍糊十分可怖,仿佛在无声讽刺着他方才自欺欺人的一番屁话。
强烈的视觉冲击让叶翎不自觉倒吸凉气,余光看见一脸平静的景曦长睫微垂,视线紧紧黏在自己搭在他腕间的手,莫名生出点怜意,“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为师给你上药好吗?”
话毕转过身,翻箱倒柜地找出一堆治伤的灵丹妙药,尽数摊在木桌上,招呼景曦过来,“来坐。”
困惑、痛苦与挣扎之色再次揉杂在青年漆黑的双眸中,叶翎只好强行把人拽过来,清理好四周后在伤口处撒了些药粉。
景曦咬肌绷紧,脸上布满汗滴,叶翎以为他疼却不敢出声,略微俯下身子,在伤口处轻轻呼了口气,柔声道,“这里就我们两个,疼便喊出来......诶诶诶你躲什么?!”
景曦猛地将手抽回来,身体向后退缩背脊紧贴椅背,受伤的左手不自觉用力攥紧,咬牙忍了又忍,终于喑哑着嗓音开口,说话时整个人都在用力,“师尊......今日为何要救我?”
费尽心力才包扎好的伤口再次崩裂,叶翎也有些恼了,反问,“你当如何?”
师尊与执法长老不合不是一日之事,但无端生事实在不是他的性格。
难道真的是为了他......
景曦垂头偏过脸,余光里只有叶翎一片飘逸的素白衣角;恍惚间,眼前突然浮现十年前、当他被当作不祥之人用于祭天时,火光中从天而降的男人,也是今日这般一袭白衣,在那些无知村民发出的惊呼声中,清冷却温和无比地问他,
“你想和我走吗?”
就是这个美好如神祇的男人,曾给他这世间唯一美好与幸福的男人,却一次次用冰凉锋利的刀刃划破他的皮肉,陌生人般冷漠地看着他,将那双薄而微凉的唇贴在他潺潺流血的伤口上,贪恋地汲取着他的生命力;却淬炼剧毒逼他服下,在月圆之夜毒性发作时,施舍般丢给他一粒丹药,冰冷冷地对他说“自行离去吧”。
从此,这个曾被他奉如神明的男人成了触便痛又逃无能的存在。
叶翎摸不透景曦心思,不过看他郁结幽怨的眼神也猜到绝非好事,怕他想歪,沉吟半晌后认真唤了声,“景曦。”
青年下意识应声抬头,恰好撞上一双乌墨般深沉稳重的眉眼。
“你既然还唤我声‘师尊’,以后就不要再问这个问题。”叶翎再次用纱布为青年包扎好伤口,心满意足地欣赏自己的劳动成果,起身回到座位,自顾自斟了壶茶,放到唇边轻抿一口,思虑良久后终于道,“至于这三年的事,为师自会给你个交代。你给为师些时间,好吗?”
他当然知道这招“打个巴掌给块甜枣”糊弄不过去,尤其是自小看遍世态炎凉的景曦,但现下只能先尽可能稳住他,自己再想其他办法。
叶翎心中不由得叹息一声,心说难怪世人皆道为师不易,一不小心连自己都要搭上去。
缓兵之计果然有用,景曦犹豫片刻后,还是点点头,“好。”
叶翎露出欣慰的笑容,看着青年幼犬般毛茸茸的发顶,忍住心中想伸手揉一揉的冲动,心中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进行。
就算原书没交代景曦遭人计算,叶翎也不信他会屑于盗取中阶功法;不说景曦本身的修为早看不上那些,光是原身从不限制弟子出入取阅的藏书阁中,高阶功法都不知有多少。
他另有所图的是文溯阁的三大宝物之一——翼湛石。此石曾化过人形,制服后若附着与佩剑之上便可通识人意。景曦神不知鬼不觉地骗过所有人拿到宝石,就是为了锻造一把属于自己的宝剑。不过灵石难以驯化,哪怕景曦锻造之术已十分纯熟,这把宝剑在他黑化堕魔前也没有淬炼出来,还耗费他不少灵力修为。
想到这里叶翎不禁替景曦委屈一秒,在别的小朋友随着修为增进都纷纷更换佩剑时,全玄青宗上下只有景曦一人,十年如一日的背着那把叶翎收他为徒时赠予的、重达百斤的玄铁剑,又丑又沉。
翼湛石是他唯一的机会。
斟酌良久,为了不让原主人设转变太快令人生疑,叶翎决定不主动提起灵石一事,等适合的佩剑挑选好后再告诉景曦也不迟。
叶翎想得出神,重新包扎好后见景曦依旧在座位上没有动弹,下意识地以为他身上还有其他伤处,脱口而出道,“脱了衣服让为师看看。”
景曦一愣,“......为何要脱衣服?”
叶翎这才想起景曦并未受刑,尴尬地虚虚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一声,转身不慌不忙地将桌面上的瓶瓶罐罐整理进一个包袱内,放进景曦怀里,略过他的问题,轻声道,“这些药你先拿回去用,若是不够,上山来取便是。”
这回景曦倒没再推辞,接过药后,等不及的就要走。
叶翎也不强求,温声目送着人离开,不紧不慢地坐在木椅上品茶,秀眉轻蹙,眼神在屋内反复扫视。
目前他对原身的控制甚至还做不到灵力收放自如,佩剑一事自然不可能亲自上阵,替景曦驯化灵石炼剑。
但从原身那里薅点羊毛还是能做到的。
原书中曾随笔提过原身在卧室内有间暗室,里面有数不尽的古籍宝藏,找把适合景曦的佩剑应该并非难事。
不过据说这暗室极其隐蔽,其中机关甚多,除了原身无人能破。
窗外午日正好,透过轩窗斜斜落在木架右侧摆放的一排青釉色瓷瓶上,叶翎心中一动,脑海中瞬间浮现各种用摆设作为机关的暗室,连忙起身上前,将架子上的瓷瓶挨个转动一下。
......莫得反应。
不死心地将架子从左到右、自下而上都搜一边,结果翻完整个架子后依旧毫无动静,叶翎有些挫败地抬头朝窗外望去,正好瞧见青石板的尽头处有人在原地徘徊不前。
景曦?他怎么还没走?
青年犹豫半晌,慢慢提起右手拎着的包袱,背对叶翎辨不出此刻神色,只知道烈日当空下,他将包袱盯着看,久久未动。
叶翎想起景曦离开前的异常乖顺,心里咯噔一声。
只见青年毫不犹豫地将手中负担一丢,包袱在空中划过一道长长弧线,消失在竹林深处。
叶翎:“......”
够狠。
暗室难寻,洗白无望,接连碰壁的叶翎心中烦闷,扭身想靠在木架旁的墙壁上小憩一会儿,结果后背刚贴在墙上,身后的墙便猝不及防地向后转动,连带着他整个人随之往后仰,突然眼前一暗,叶翎踉跄几步才稳住重心。
误打误撞进入暗室的叶翎:“......”
说好的无人能寻呢!
这不轻轻一推便开了吗?!
第4章 Chapter4
不及叶翎吐槽,眼前骤不及防出现的门再次关闭,暗室猝然变得昏暗无光,伸手不见五指。
叶翎凝神将灵力在掌心,聚集成一个拳头大的灵团充当光源,俯身朝石壁凑近了些,发现门竟与石墙融为一体,丝毫看不出任何缝隙端倪。
直起身子抬高手掌,叶翎眯眼环顾四周,半晌后一甩衣袖,幽青色的灵团稳稳飞至数十米外一处圆石柱的凹槽上,与此同时十几个圆柱顶端同时亮起,暗室立即变得明亮起来。
这间暗室比他想象的要大太多,面积甚至有隐竹院的一半,北侧几个硕大的木柜用于储藏奇珍异材,南侧整齐摆放刀枪剑戟数十件,东侧数百书架摆放书籍,西侧甚至还搭了间同暗室外一模一样的卧室,连陈设摆放都丝毫不差。
叶翎愕然。
......难道这就是资本家的任性挥霍吗?
无奈地摇摇头,叶翎转身将手搭在方才后背靠过的位置,下一秒果然如他所料,手掌触碰之处迅速出现一扇自动打开的门,门外便是熟悉无比的卧室。
叶翎又接连换了几处位置,发现不论自己将手掌贴在石墙任何位置,传送门都会立即出现,手掌离开的下一刻又消失不见,耗时不过毫厘之间。
若他没猜错,这应当是块通人性的灵石,只有原身才能穿梭自如;可同为灵石,巴掌大的块头在文溯阁就能称之为“宝物”,原身却耗费一整面灵石只为砌墙,细想确实令人咂舌。
叶翎先去了南侧的兵器摆放处,将所有兵器佩剑逐个拿起审视一遍。
他发现原身有记笔记的习惯,会在包装外壳上留有类似“x时所获”、“因x所得”的注释,意图一目了然。
不过原主的笔迹......似乎有些眼熟。
最终叶翎在一处不起眼角落驻足,面前悬空摆放着一个铁盒,被层层铁链紧紧缠绕。
他将手指放在紧贴铁盒表面的铁链上,温热指腹感受着铁链的冰冷温度。
半晌后,叶翎清秀的叶眉微微皱起,眼里闪过一丝愕然。
这一排兵器中,唯独只这一个上了封印,而且......他竟然打不开。
将沉甸甸的铁盒翻转,叶翎在侧面的右下角发现端秀清新的三个大字。
赠吾徒。
这是原身打算送给景曦的?但原书中并没有这一情节啊。
百思不得其解,叶翎静心凝思,将灵力汇于左掌掌心,双眸微动,只见他将掌心一翻,恐怖的灵力尽数轰炸在右手的铁盒上,周围悬浮着的佩剑兵器纷纷咣当落地,暗室里一片清脆响声。
只有铁盒岿然不动。
连原身的灵力都打不开......难不成还能是血咒?
念及此处,叶翎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血咒这种古老而神秘的咒法原书中也只是一笔带过,他凑巧有印象完全是因为这种咒法实在害人害己,原书中某个炮灰为了守住本族圣物,在景曦攻进城池时不惜以血为咒,灌以封印,将圣物牢牢封印。
这种封印,除非破咒者有强于施咒者百倍的灵力修为,否则全天下只有施咒者能用自己的血解开封印,若破咒者多次强行破除封印,还会遭到反噬。
血咒固然坚不可摧,但要耗费施咒者大量的血液铸成封印,还需定期填补加以巩固。
虽然理智告诉他原身绝无可能做出这样的行为,但冥冥中一直有个质疑的声音不断壮大;踌躇良久,叶翎下定决心般深吸口气,咬破食指指尖,一滴圆润的红色血珠“吧嗒”落在铁盒上。
下一瞬四周红光大盛,蒙蒙血雾在顷刻之间蒙蔽双眼,鼻腔中满是血腥气息。
随之而来是剧烈的心悸,胸腔某处阵阵痉挛着,痛感一阵高于一阵。
疼痛来得猝不及防,以至于叶翎根本来不及分辨是心疾发作还是解除封印的代价,只觉眼前一片猩红,嗡嗡响声刺击耳鼓,尖锐钻心的疼痛迅速周游全身。
叶翎痛得弓腰半跪在地,一手紧攥胸前衣料,一手死死握着铁盒,冷汗将后背全部浸湿;恍惚间,他好像又听见梦中那道声音,模糊不清的。
“救......救......”
谁在说话?救谁?是原身在呼救,还是让他去救人?
漫长的煎熬过后,心疾渐渐平复下来,只听哐当一声闷响,叶翎如冷水中捞出来一般,脱力地跪坐在地,手中铁盒上的铁链坠落,铁盒随之开启,一股怪诞诡异的黑烟直冲而上,在空中缭绕盘旋好一阵后才缓缓消散。
这是什么?
铁盒悬浮虚空,叶翎撑着地板起身上前查看,一把青白色的宝剑静静躺在盒中,剑长三尺六,宽约一寸八,不见剑刃,只见剑鞘与剑柄都刻有黑色巨龙,形态各异栩栩如生,盘旋与云翔之上。
剑身通体四周有黑雾萦绕,一见世便开始打着漩儿聚拢,速度越来越快,叶翎反应过来时,黑雾已汇集成拳头大的黑球了。
心中一惊,叶翎眼疾手快地化灵力为掌,一个手刀迅速劈裂黑球,风驰电掣般猛地将盖子扣上。
黑气受到压制挑衅,狂怒般在铁盒内横冲直撞,接连发出一道道闷响。
叶翎顾不得其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盒子放在掉落的铁链边,用灵力在掌心划出一道长长的扣子,掌心朝下,让鲜血依次滴落在铁盒和铁链上,试图再次启动血咒。
血珠滚落于铁链表面的那一刹,三指粗的铁链腾空而起,在空中狂舞几圈,然后狠狠撞在铁盒上,缠绕几圈后紧紧吸附在铁质表皮。
黑气散退,铁盒“咚”地坠地,再无异动。
将盒子放归原处,叶翎神情恍惚地来到东侧古书处,随便抓了本竹卷来到西侧的躺椅上坐下,脑海中满是方才黑雾猖獗的场景。
若他没猜错,那缭绕黑雾隐隐散发着邪恶之气,绝非仙家所物。
.......倒像是魔族之物。
可不说原书从未提过这把剑,光是原身私藏魔族之物、还不惜代价将其封印的行为,就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最重要的是,景曦分明是一月后才堕魔,那原身所写的“赠吾徒”又是什么意思?
洗白还没开始,谜团已经成灾,叶翎闭眼将头埋进竹卷中,幼兽般轻轻“唔”了一声。
-
吩咐过余怜晨间不必再行拜礼后,叶翎整整两日将自己关在暗室里翻阅书籍,滴水未进,以至于白轩前来前来探望时,整个人神色恹恹,显得十分疲倦。
虽然原身早已过了辟谷境,但突然长时间油米不进还是会身体不适,从暗室出去又有些匆忙,叶翎出门迎接时,还是短暂地眩晕了一下,踉跄两步扶住门框。
白轩见此,立即将手里东西一丢,大步跨过来托住叶翎的腰,责备的话张口就来,“说了多少次注意身体注意身体,这两日一看就没好好休息。”
被一个大男人拦腰抱住,叶翎脸皮一红,侧开身子低低唤了声“三哥”,偏头望向一同前来的宁棱,眉心蹙起,淡淡道,“执法长老有何事?”
白轩怕两人一见面又要吵架,回身将地上满满一筐草药拎到叶翎面前,满脸慈祥道,“小翎,三哥给你带了你一直在寻的灵草,你要不要进屋看看?”
叶翎心中微动,点头请白轩进屋。
宁棱一甩衣袖,冷着脸一同进屋。
这几日叶翎身体和大脑都已严重超负荷运载,强撑着精神为两人斟了茶,过后便径直窝进躺椅中,捧着热茶杯小口轻抿,长睫微垂,无意开口,只是在白轩问到时象征性应一声。
白轩早已习惯他散漫松懈的状态,接过茶杯时甚至还有些惊喜,宁棱却先忍不住发作了,不满道,“两位师兄百忙之中前来看你,懒懒散散的像什么样子!”
太阳穴突突直跳,叶翎被这一通絮絮叨叨吵得心烦意乱,头也不抬地凉声道,“执法长老若不得空,大可自行离去。”
“你以为我愿意费时来看你?”宁棱被叶翎呛得哽住半晌,将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拍,“我不过是来问你准备何时去领罚!”
白轩皱眉,起身挡在叶翎身前,轻喝道,“大哥!”
“坐下!”见白轩一副迫不及待要为叶翎打抱不平的模样,宁棱气不打一出来,横眉怒目道,“叶翎目无遵纪,我若无端破例,日后如何服众!”
“此事就算宗主来了也没得商量!不然日后这执法长老你来做!”
白轩自然不肯,张口欲言时,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拽了拽他的袖子,皓腕纤细,仿佛轻轻一掰便能轻易折断。
“不必长老挂记,明日巳时,我自会前去桑峰山领罚。”
第5章 Chapter5
青年懒懒窝在躺椅上,不知从哪捞了个薄毯盖在身上,手捧热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小翎!”白轩转身瞪了眼叶翎,同时不忘替他盖好毯子,“这个时候不要意气用事!”
窗外暖阳被层层叠叠的竹林过滤,透过竹叶落在身上,印下一个个淡淡的圆形光晕。
叶翎捧着热乎乎的青釉色茶杯,卷翘长睫在眼睑下投射两道扇形阴影,羽毛般轻颤几下,眼眸无波无澜,“我想的很清楚。”
他自然不会傻到自讨苦吃,只是现在需要时间适应这个世界,可不论理论知识、亦或修为剑法都与原身相差甚远,随意混两日还好,过两日宗主回来,若是发现端倪怎么办?
倒不如受了罚,借着养病之由一边洗白一边恢复。
宁棱也没料到叶翎如此痛快就应下来,反倒有些下不来台,吱唔着说不出话,最后抬手指着叶翎鼻子“你”了好半天,冷哼一声,拂袖背手离去。
白轩望着宁棱负气离去的背影连连摇头,坐下闷了口热茶,“你何必一定要同他置气。”
心绪微动,门边装满灵草的篮子稳稳落在脚边,叶翎伸手拿起一个放在手心把玩,心中感叹有灵力果然方便,口中随意答道,“几鞭子的事罢了,我不想让你难做。”
话毕两人皆是一愣,伴随凳腿摩擦地板发出的刺啦声,白轩腾地弹起身,在屋里自顾自转了两圈,然后来到叶翎身边,三分感叹七分激动道,“小翎,三哥......很久没见过这样的你了。”
被一道炽热的视线注视着,叶翎双颊微热,不自在地偏头避开视线,“......哦。”
双手抬起又放下,白轩终于还是没忍住问道,“三哥能不能揉揉小翎的头?就像小时候那样。”
叶翎拒绝的话都挂在嘴边,回想书中两位师兄为了替原身报仇,最后双双死于景曦剑下,终究还是不忍,直起身子,将脑袋凑到白轩手边,声若蚊蝇,“......那快点。”
心满意足地揉乱叶翎一头乌发后,白轩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唏嘘道,“还是小时候好,那时你嘴馋,我和大哥二哥三个每天轮流下山给你买鸡腿吃,一让师尊抓到就挨顿胖揍。”
顿了片刻,白轩有些心疼地看着他,“小翎,三哥对你没别的要求,就希望你不要思虑太重,要知道,天塌下来,还有师兄们替你顶着。”
叶翎失笑,“也包括宁棱长老么。”
“不要怨大哥,他其实很疼你,这件事确实是景曦不对。”
提起景曦,叶翎来了些精神,坐直身子正色道,“三哥,其实我还有一事相求,关于景曦的佩剑......”
·
白轩离去时,太阳已过了最毒辣难耐的时候,斜斜挂在天边一角;青年将自己蜷缩在薄毯中,毫无防备地侧卧着,身子随着清浅呼吸微微起伏,眉心舒展,睡的正香。
轻手轻脚关上房门,白轩沿着青白石板一路走到隐竹院的院门栅栏前,手中悠悠扇着墨画骨扇。
林间忽然刮起一阵清风,竹林茂密,青叶摆动带起阵阵竹香;白轩眼中寒光一扇,手腕抖动,掌间骨扇如离弦之箭飞驰而出,笔直飞射至十米外的深林处。
“滚出来。”
竹林阴影处走出一道人影,肩宽腰窄,背脊挺直,高大青年阔步来到白轩面前,神色自若,衣袖伴风飘动。
景曦行过礼,不卑不亢道,“槲罗仙尊。”
白轩收回扇子,目视前方,凉声道,“鬼鬼祟祟在这里干什么?”
“弟子唯恐惊扰师尊清休,不敢贸然打扰。”
冷笑一声,白轩眼中升起一层厌恶,“倒是口齿伶俐,不是唯恐惊扰,而是作贼心虚吧。”
见景曦双眸低垂沉默不语,白轩接着道,“本尊瞧你也不愿困在这青云峰,成人礼后便出师自行离去吧。”
紧握着的双拳松开又攥紧,指尖用力到泛白,景曦转身望着空无一人的幽清石板路,深邃的眉眼荡起一阵波澜。
风起林动,青年如古俑般,在路的尽头久久屹立不动;直到日落黄昏时,远处屋舍内发出摩挲轻响,青年僵直的身子终于松懈下来,深深向屋内望了一眼后,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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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曦,不用晚膳便要走么?”
“嗯,师兄不必挂心,”景曦背着一把通体黝黑的剑,出了房间来到正厅,见正准备用饭的余怜一脸关切,耐心答道,“我今晚去山下修炼,不回来了。”
余怜轻叹一声,并不阻拦,“好,那你照顾好自己。”
屋外夜色正好,一轮清月一城风,景曦沿着环山路一路行至山下训练场,此时众弟子大多都回各自屋舍用饭,只余下三三两两正在收拾东西。
同往常一样,景曦面无表情地从众人面前走过,无人上前搭讪打招呼,他也不主动与人交谈。
其实青年模样生得很好,只是五官过分挺拔深刻,乌墨般的眸瞳总覆着一层化不开的寒意,冷冷将人盯着看时,活像是一只外出觅食的恶狼。
再加上这几年不知何处传出他的各种谣言,更是让青年成了让人避之不及的存在。
于是,倾慕他的女子,嫉妒他的男子,都不敢上前。
景曦对四周偷偷打量的目光早习以为常,神色淡然地向前走。
“......霜月仙尊真的......”
双眸微动,青年突然停住脚步,皱着眉,回头望向几步外窃窃私语的两名女弟子。
“你说什么?”
青年瞳孔中充斥着漠然,嗓音低凉,审视的目光让人心中一寒。
两名女弟子眼睛一瞪,当场愣在原地,片刻后才哆嗦着开口,连连摆手,“......没什么。”
不等景曦开口,两人如受惊的幼兔般仓皇逃离,周围人见状,也加快收拾着手上东西急急离去,不多时校场便已空无一人。
景曦只得作罢,沉沉低喃一句,背着剑独自穿过空地,步行许久后来到山后湖边,林间深处有一幢稻草垛起的屋舍。
屋子简陋也勉强能睡,此时他心中烦乱不想回去,这里倒是与自己独处的好地方。
面朝清湖练了会儿剑,等到夜蝉喧嚷时粗布衣衫已被汗水打湿;景曦就着潺潺溪流,随意清洗了一番,换身衣服进了稻草屋,躺在软草搭成的床垫上。
□□的疲惫让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景曦只在床上打坐了一盏茶的时长,便沉沉睡去。
睡着睡着,他感觉身体不断变轻,轻盈到飘起来飞向天空,旋转翱翔不知多久后,身子又突然如灌铅般沉重,心忽地跳空一拍,整个人不受控地从云端直直坠落,跌进万丈深渊。
景曦拼命想睁开眼,可无论他如何用尽全力揉搓眼睛,眼前始终一片黏稠血色,耳边充斥着来自阴间鬼魂般的凄厉喊叫声。
一双手倏地死死扼住他的脖颈,扭曲的骨骼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呼吸瞬间变得困难。
恐惧顺着脊椎骨爬上来,景曦想大声呼救,张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不知道该喊谁。
蓦然,有一双手附上他的脸颊,掌心冰凉,耳边断断续续响起一道模糊而熟悉的声音,一遍遍急切的唤着他的名字:
“小曦,你醒一醒。”
谁在说话?
“小曦,你醒一醒!醒一醒!”
究竟是谁在说话!!
那道声音的频率越来越高,逐渐尖锐的音调如尖针刺穿耳膜,躯体中深埋的剧毒爆发,景曦整个人动弹不得;片刻后只听“噗嗤”一声,一把利剑贯穿了他的身体,将胸腔中的软肉尽数搅碎,再狠狠抽出来,连带出一地的腥烂腐肉。
景曦痛苦不堪地跪倒在地,双手成拳,一下下用力捶在血色的地面,泣血般低低嘶吼着。
他要死了么?
没人救他,没人会在乎,他这一世都不过是个任人唾弃的弃子。
凭什么......凭什么!
他听见身体每一处关节都在咯吱作响,每一寸皮肤都在破碎中重造,绝望中他颤栗着一次次站起身,又再一次倒下。匍匐前进中,他似乎摸到一把匕首,沉甸甸的。
景曦将匕首在掌心攥紧,停下身,仿佛在等什么人放松警惕,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在原地久久不动。
忽然,他似乎感知到什么一样,咬紧牙关,腰身带动全身力气,刀尖朝前,挥起手臂用尽全力向前刺去。
良久后,视线中终于出现别的色彩,景曦低头看着满手鲜血,他的掌心中紧握着一把锋利尖刀,刀背泛着寒光,尖头处汇集了一滴滚圆的血滴,摇摇欲坠。
他没死。
他杀人了。
第6章 Chapter6
他杀人了。
“!”
榻上沉睡之人如诈尸般,直挺挺地坐起身子,手指攥着被褥大口喘息着;额头、两颊、甚至脖颈根处,都尽数铺满豆大的汗滴。
青年呼吸急促,胸膛快速起伏,数十次深呼吸后才勉强平静下来。
......原来是做噩梦。
景曦起身换好衣服,神情恍惚地来到湖边蹲下,双手捧起一捧清水用力拍在脸上,清凉的刺痛感让他清醒不少。
火红旭日透过晨间浓密云雾,自天边缓缓浮现,透过稠密枝叶斜斜洒落,在脚边落下星点金斑。
景曦背上剑准备离开,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声,抬头便见邓言领着一众弟子大摇大摆自路边经过,嬉皮笑脸地说着话。
打头走在前面有个眼尖的,余光一下便锁定不远处的景曦,惊呼道,“老大!这不是景曦吗!”
邓言闻声偏头望过去,一看真是景曦,扬手招呼着狗腿一起去到景曦身边,双手交叉抱臂,嘴一咧便嘲讽道:“哟,这不是霜月仙尊的关门弟子景曦吗?”
景曦冷冷看着这一群跳梁小丑般的乌合之众。
眼尖的少年跳到景曦面前,极不服气地拱着嘴,张牙舞爪道,“你个白眼狼神气什么?”
尖嘴猴腮的人还在喋喋不休,景曦眸中寒光闪动,周身煞气暗暗涌动,掌心微微转动,百斤重的玄铁剑眨眼间便直指少年喉尖,只要再进一寸便是见血封喉。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还不及众人反应已无力挽回,几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最终还是邓言青紫着脸,梗着脖子吼道,“霜月仙尊救你一命你却反倒害他,喊你一句‘白眼狼’何错之有?”
景曦锁眉,片头凉声问,“我何时害过师尊?”
邓言嗤笑一声,“装什么装,霜月仙尊此时应当正代你受着鞭刑吧,真讽刺,听说过徒弟替师尊受罚吧,师尊替徒弟受罚还是第一回 ......”
不等他将话说完,高大挺拔的青年早已消失不见,只有方才被剑直指的少年瘫坐在地,眼里满是心有余悸的恐惧。
-
啪!
“八十一、八十二......宁棱长老是真敢下狠手啊......”
“你懂什么,这噬魂鞭厉害之处便是它能根据受罚者的修为进行攻击,宁棱长老根本控制不了。”
观看台中一名少年嘶了一声,似乎感同身受道,“以我的修为,上次受罚不过才五十鞭就养了半个月,若是霜月仙尊的修为......”
“是啊,”少年身旁年长的弟子点头,忧虑地望着高台中央的身影,“放眼整个玄青宗,除了宗门和隐避山林的师祖,哪怕是槲罗仙尊和执法长老,都无人敢称自己修为高出霜月仙尊一头。”
“这一次,宁棱长老确实是罚的重了。”
不同于观看台的窃窃私语,高台上一片死寂,悬空高挂的软铁鞭一次次划破虚空,抽在中央处单薄瘦削的男人身上,发出清脆声响。
男人一袭白衣跪于冰冷的硬石板上,任铁鞭将后背染的一片殷红,依旧长睫微垂,眉头轻蹙,神色十分平静,只是苍白如纸的脸上,唇边一抹猩红格外刺眼。
白轩双手紧握木椅的把手,眼角青筋直跳,坐立不安急声催促道,“大哥,差不多得了!”
鞭打声越发凄厉,一旁的宁棱也满手是汗,快速解释道,“这噬魂鞭没完成指令便不会停下,叶翎他自己非要受着,我有什么办法!”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铁鞭应声飞回宁陵手中,人群立即传来一阵骚动,一名长相清秀的青年急不可耐的飞奔上前。
“师尊,您还好吗?”
叶翎虚弱的摇摇头,后背火辣辣的疼,喉咙干哑说不出话。
他不愿显得狼狈,推开余怜伸过来的手,咬咬牙站起身,眼前景物摇晃不定,整个人也摇摇欲坠,于是狠狠掐了下大腿。
众目睽睽下挨打就够丢人了,若是连站都站不起来,那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余怜不敢去看叶翎血肉模糊的后背,忧心忡忡地再次确认,“师尊,真的不用弟子......”
“不用。”艰难地开口拒绝,叶翎挺直腰背望向前方,目光一片清冷,与高台上手握铁鞭的男人无声对峙着。
一阵山风袭来,叶翎浅蓝色素衣外披着白色纱衣,一头青丝随风纷飞,消瘦的身型被簌簌摆动的衣摆勾勒,露出一节白皙如瓷的修长脖颈。
男人清雅秀丽的面容少了血色,却仍旧出尘般不容许丝毫玷污。
人群愣愣望着场地中央衣衫舞动的男人,突然意识到,即便他在这三年中几乎从不露面,也依旧是玄青宗百年难遇的天之骄子。
此时宁棱心中更是五味杂陈,眼中划过一丝懊恼的神情,无奈一双双眼睛都在望着自己,只得道,“惩戒到此为止,叶......霜月仙尊可自行离去。”
叶翎转身便走。
人群纷纷闪开,让出一道人行道。
“小翎!”白轩立即追了出去,见叶翎突然停住脚步,皱眉向他身侧望去,眉心一皱。
“景曦,你什么时候来的?”叶翎轻声问道,此时他只觉天旋地转,但这具身体仿佛和景曦有感应一般,即便他从未偏离过视线,可大脑某名就是知道景曦就在人群中。
人群中立即传来一阵骚动。
青年沙哑着唤了句“师尊”后就不再说话,也不动弹,叶翎不知如何作答,只得无奈的没话找话,“伤好些了吗?”
“......好些了。”
“如此甚好,随为师一起回青云峰吧。”叶翎点点头,回头对白轩微微一笑,“三哥送到这里就好,不必担心。”
-
叶翎一路强撑着精神,终于还是在进屋的一瞬间生生呕出一口血,身子向下倒去。
余怜神色一变,想要飞奔上前去扶人,而景曦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一样,叶翎倒下的瞬间,箭步上前将人稳稳托住,眉头紧缩,却并未露出惊讶神色。
叶翎下意识挣扎了一下,却被景曦环的更紧;青年坚实有力的小臂坚实稳稳托在腰间,青筋隐隐凸出,在冷白的皮肤下十分明显。
青年低垂着眼眸,将他扶到床上,然后立即退到一旁。
不等他开口说话,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白轩火急火燎的推门而入,见到地上的血迹,反倒松了口气。
“当时看你脸色就觉得不对劲,这口血呕出来倒是好事,最怕郁结于心日久成疾,”白轩来到床边坐下,看着叶翎身体轻轻打着抖,伸手捞过被子,避开背后伤处,虚虚围在叶翎身上。
叶翎抬起双眸看了眼白轩,又垂下去,反复几次后,小声道,“......别坐我床上。”
他有洁癖。
无可奈何的表情浮现在男人脸上,白轩高举双手从床上起来,吩咐余怜将伤药都拿出来,头也不回地道,“转过去,我替你上药。”
“不用!”拒绝的话脱口而出,叶翎立即裹紧被子,布料在伤口一阵摩擦,刺疼感如电流般瞬间遍布全身,痛的他脸一白,只能咬牙说完,“我不要上药,我......我想泡药浴。”
白轩不赞同地皱起眉,“可药浴的药效远不及......”
“我是医者,心中有数,”叶翎出声打断,扭头看着候命的两名徒弟,毫不犹豫道,“余怜,去备药浴。”
说完顿了片刻,叶翎费力挤出些笑容,柔声对景曦道,“景曦,这里没事了,你先回去吧。”
“是,师尊。”
“小翎,不上药可以,让二哥看下伤处总可以吧,”白轩负手站在床前,眉宇见满是忧虑之色,见叶翎一副死也不从的模样,气的一甩袖,“怎么就倔成这样!”
被褥下的叶翎双手抱膝,指尖拽着被子紧紧裹在胸前,最后索性双眼一闭,转过身,单留一个倔强的后脑勺。
两人在屋内无声对峙着,不过多时,只听余怜在门外道,“师尊,药浴备好了。”
叶翎应声道好,一手裹着被子,一手扶着门框起身,清清嗓子,有意放软声音,将尾音拖长:“三哥,我真的没事,你就放我去泡药浴吧。”
撒娇可耻,好用就行。
白轩双颊腾地一红,不自然地偏过头,轻咳一声,皱着眉严厉道,语气却无甚威力,“下不为例,听见没。”
乖乖点头,叶翎如粽子般裹着被子,被白轩一路搀扶到侧室后一处巨大的浴间,木池镶与地板中,这时蓄满滚水,热气蒸腾,水面漂浮着几味药材,空气中飘散着丝丝药味。
叶翎将白轩哄走后,如释重负的长出口气,双手一松,蚕丝被掉在地上。
背上还在火辣辣的痛着,但呕过血后呼吸确实舒畅许多,叶翎将纱衣褪下,抬手挂在木架上,低头去解里衣。
手指灵活地扯开衣带,淡蓝色衣裳滑落脚边,叶翎垂眸一看,无声叹了口气,走到池边,试探的伸出脚尖试了试温度,然后依次是脚腕、大腿、腰腹,胸膛......
余怜天赋修为虽比不上景曦,但旁的技艺却学的极好,尤其是医术,隐隐已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
叶翎将身子尽数浸入池中,额头渐渐沁出冷汗;一片雾气蒸腾中,他靠着池壁,面色苍白,浸在水中的双手徒劳的抓着什么,双脚灌铅般动弹不得。
胸前身后是炽烈的烧灼感,仿佛万千只小虫吸附在数不尽的伤口上,拼命吸食着他的腐血,企图将他榨干。
熟悉的痛感卷席全身,叶翎在水中蜷缩着身子,泡在一池热水中,却宛如置身于冰窟,牙关都在不受控地颤栗,冷汗将额前几缕发丝打湿,凌乱无序地粘在下颌线上。
耳鸣再次响起,嗡嗡声在脑海中四处奔撞,新伤加旧疾,叶翎痛的已有些神志不清,双眸通红,睫羽剧烈颤抖,知道四下无人,终于支持不住地痛吟出声。
神志恍惚间,仓促的脚步声响起,屋外木板门吱呀一声被粗暴的推开,一道高大身影闯了进来。
余怜在外间熬药,景曦便一直在门外守着,隔着门板隐隐听见压抑痛苦的呻/吟,大脑还不及作想,身子就先一步闯了进来。
屋内雾气氤氲,宽广池中的叶翎身/无/寸/缕,大半身子浸入水中,只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和一段清晰可见的笔直锁骨,青丝散落,铺在染了血水的池中。
见他无端闯进来,池中表情痛苦的叶翎神色一滞,肩膀还在微颤,抬头时冰冷眼刀却毫不留情的劈过来。
景曦刚想开口解释,只见男人看着他的瞬间瞳孔微缩,然后面带惊恐的——
迅速抬起双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景曦:?
第7章 Chapter7
一阵哗啦的水声响起后,四下一片死寂。
四目相对,叶翎双手抱胸,隔着层层水雾看不见景曦表情,尴尬地脚趾抓地,只好背过身去,轻咳一声掩饰窘态,“......有事吗?”
池水清澈,只有以叶翎为中心的一圈染了殷红血色;青丝四散,露出白皙后背,百道鞭痕爬满整个背脊,自肩头一路向下,这时正向外渗着血水。
深深望了一眼,景曦眼中划过晦暗不明的情绪,旋即垂下眼眸,许久后才答道,“弟子方才听见声音,以为是师尊在唤我。”
定时方才呼痛被人听见了。叶翎羞耻地只想捂脸,又不好发作,捂着胸口,慢慢将身子浸入池中,闷闷道,“这样啊。”
“我没事,方才应当是你听错了,先出去吧。”
“是。”
被景曦如此闹上一出,叶翎只顾着窘迫,心疾也消失不见;背上伤口虽然还蜇痛着,却不是无法忍受的程度。
等脸上红晕完全褪尽后,叶翎怕再生事端,将头发拢好,缓缓从池子中走出来,来到隔间的屏风后准备穿衣。
隔间里有一张长桌,桌上除了一面古铜镜,还摆放着洁净的新衣,以及包扎伤口所用的纱布。
包扎伤口时,叶翎手握纱布,视线不自觉落在心口处;皓如凝脂的肌肤上,猝然一道长达三寸的疤痕。
狰狞无比。
百般周折,终于将背后和胸前的新伤旧痕包好,叶翎轻叹一声,再次怀疑自己是否漏掉了书中某些重要情节。
自第一次沐浴时,这道疤痕就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也是为何方才他宁可丑态百出,也不愿在景曦与白轩面前褪去衣裳。
因为原书对这道伤口只字未提,叶翎摸不清这是原身刻意隐瞒,还是他穿书导致的。可不论是哪一种情况,闭口不提都是最好的选择。
披着纱衣回到房间,桌上已经摆好热腾腾的三菜一汤,还有一碗黑乎乎的药汁。
香气扑鼻,叶翎算算已有一整日没进食了,缓缓在桌边坐下,提起筷子挑了口蔬菜放进嘴里,双眼一亮。
原书曾多次提过余怜厨艺超群,今日一尝果然不错。
吃饱喝足后,叶翎对着那碗一看就很苦的药汁开始犯难;踌躇半晌,他端起瓷碗踱步到门口,单手负与身后,面色平静的左右张望,确认四下无人后,走到百步外的一处竹林旁。
忍着后背疼痛缓缓蹲下,叶翎心中对余怜默念三次“对不起”,然后手腕一翻,药汁尽数洒在地上。
喝药是不可能的,打死都不可能。
心中窃喜,叶翎正打算起身时,忽然眼前一暗,不知何时有人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挡住了柔和月色。
“......师尊?”
叶翎心中咯噔一下,僵硬的转过身,抬头看清面前人时,如遭五雷轰顶。
他怎么还没走?!
景曦神情莫测地看着面前缩成一团、双手抱膝蹲在地上的叶翎。男人身披轻纱,湿润青丝贴着背脊,柔顺地散落垂地,在皎洁月色下泛着银光,略有些清冷的五官被映衬出无限温柔。
叶翎修长的手里握着一个青色瓷碗,若没看错,应当是师兄用来盛药的那个碗。
月色如水,仙君玉洁,而他的师尊眼神闪躲,将手中瓷碗藏于身后,一时竟忘了起身,就这样蹲着问话,“是景曦啊,你怎么在这儿?”
景曦从袖中拿出几个装药丸的黝黑瓷瓶,附身递到叶翎面前,恭声道,“这是前几日师尊给弟子的伤药。”
那日他将装了药的包袱丢在林中,半夜却如何也睡不着,辗转反侧直到天光乍现,顶着深重浓厚的朝露出门,一人来到隐竹院,在深林中翻找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在一个深坑处找到已被露水侵湿的包袱。
草面柔软,包袱中的瓷瓶都完好无损。
景曦双手停在空中久久不落,而蹲在地上的人却置若罔闻般,双眸低垂,半晌后抬起头,极轻的嘟囔一声,“我腿麻了。”
“......”
“......能拉我一把吗?”
-
“景曦,师尊还好吗?”
未见人声先起,景曦将外间大门拴好,转身看着疾步走来的余怜,点点头。
“师尊用过饭了吗?喝药了么?”见景曦并不说话,余怜急急追问道,“你方才去时睡下了么?”
“用过饭了,药......”景曦抬眸看着余怜一脸焦灼神色,知道自己若说出实情,余怜今晚肯定睡不着觉,于是含糊其辞道,“药效很好,我去时师尊正在院中散步。”
余怜闻言长舒口气,清秀的面容终于浮现一丝笑意,“想必景曦做的饭也让师尊十分喜欢。”
夜色深重,余怜又问了几句,见景曦兴致不高,安慰几句后先回了房间。
景曦看着余怜挺拔的背影,想起自己初来青云峰时,余怜不过大他一岁,个字却高出他一头,沉稳地来到他身边,朝他伸出手,“以后我们便是师兄弟了,一辈子要孝敬忠于师尊的。”
十年降至,余怜依旧是出身尊贵的青云峰大弟子,而他还是穷乡僻壤捡来的孤儿。
或许槲罗仙尊长老说的对,他不属于这里。
推开窗户,月色流进屋内,景曦倚在床头阖着眼,记忆片段如走马观花在脑海中一幕幕重现:一下是高台上衣袂纷飞、身形消瘦的叶翎、一下是一次次划破他腕间、吮吸鲜血的叶翎、一下又是面露痛色、强撑精神的叶翎.......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师尊?
抬起手臂,腕子上的纱布还是叶翎上次替他包扎的;景曦将纱布一圈圈取下来,借着月光反复观察这道伤口。
伤口结痂,疤痕丑陋;叶翎取血时惯于在同一处位置,是以这漫长的三年里,他浑身上下也只有这一处刀口,愈合又破开,破开再愈合,正如叶翎对他的折磨一样,永无止境。
他本以为自己充满怨恨,看到叶翎受罚至少会有一丝大快人心的喜悦,可当他看到高台上摇摇欲坠的身影时,听见那一声压抑隐忍的痛呼时,身体好像被撕碎重造一般,控制不住地发疼、颤栗,仿佛受罚的人就是他自己。
他觉得自己可笑又下贱,却抑制不住地一次次望向叶翎的方向;而令他深感悲哀而绝望的,是每一次叶翎看向他的时候,内心深处迸发出的、无法自欺欺人的渴望与哀求。
第8章 Chapter8
叶翎借着修养之由,在隐竹院闭关修炼了整整五日。
噬魂鞭确实让他受了不少皮肉之苦,但也仅此而已;原身虽患有心疾,但肉身同样也是异于常人的坚韧;再加上余怜的药浴和白轩从整个玄青宗为他搜罗来的灵丹仙药,第五日他已经能行动自如了。
躺在床上的这几日,叶翎又将暗室彻底翻了一遍,发现东侧的书架中有七成的书都是关于魔:魔的起源、繁育衍生、甚至体质与功法都应有尽有。
其中最多的是关于成魔的两种途径:一种是靠正常□□繁衍子嗣,另一种就是通过“堕魔”。
堕魔的方式有很多,但主要是依靠四个字:机缘巧合。
最常见的情况就是修习者为获得魔族力量,修习魔族功法主动堕魔,小概率便是修习者意外走火入魔。患上心魔,最终抑制不得而堕魔,但书中也记载过因误食魔族食物等极其奇葩的缘由。
魔族功法强大,修炼速度极快,但正常人类修炼者很少主动堕魔:堕魔者与天生魔族,也就是魔人,并不相同,魔人拥有堕魔者无法获得的金刚不坏之身,更在血脉上对堕魔者有压制性的抑制作用。
至于原书中所提景曦仅凭一人之力、杀尽半城魔人的这一壮举,叶翎只能归结于四个字:主角光环。
相比之下,更令他愁眉不展的,是暗室里的那把剑,以及盒子上“赠吾徒”这三个字。
叶翎此时坐在院中小憩,并未束发,一头青丝黑玉般丝滑柔顺,几缕碎发随意垂落脸旁;长眉若柳,睫羽微垂,视线落在面前的石桌上。
桌上放着一把通体晶莹的佩剑,剑身纤细轻盈,透着清冷的淡淡寒光。
此剑名为“青竹”,上古佩剑之一,也是原身的佩剑。
微风拂过,竹林传来沙沙一阵声海,叶翎持剑来到林中,身如玉树,素白的衣裳随风轻摆;清瘦的身影如轻燕般轻盈,随着竹叶颤动声,玉手轻颤青剑出鞘,纤细皓腕旋转,青剑便如闪电般盘旋着脱手。
只见眼前青光一闪,青竹便牢牢钉在十丈外的一片竹叶上,丝毫不差。
紧蹙的双眉略有舒展,叶翎挥袖将青竹招回,顺手摘下剑尖上的竹叶,眯眼打量着叶片中心被剑刺穿的圆孔,心中飞快盘算着。
原身是如何提前得知景曦日后会堕魔?
还是说这是原身隐退江湖的师尊、玄青宗前任掌门提前料到原身会患上心魔,特意为他准备的?
叶翎摇摇头,不论哪一种都说不通。
心魔导致的被迫堕魔大多会遭到反噬,常人都会如原身一样想尽办法抑制,不说自古无人能预料堕魔时间,就算能预料到,又怎会直接放弃,反而用血咒这样狠毒的法术封印这个“礼物”?
叶翎脑海中一片乱麻,只恨不得将故去的原身唤醒,好好盘问他究竟是不是精神错乱,才故意丢下这样一大摊烂事。
百思不得其解之时,远处响起细微的脚步声,叶翎竖耳倾听,两道脚步声越来越近,不多时身后响起一道温和而陌生的声音:
“小翎为何不在屋里休息?”
温声而来的男子身形修长,玄色袍服没有一丝褶皱。他的背脊笔挺,五官深邃却不刻薄,眸中含笑却不失威严,整个人透露出的是威严与沉稳,让人不自觉想要听从臣服。
叶翎看了眼他身后提着食盒的白轩,心中了然,收剑来到两人面前,微微一鞠躬,“宗主。”
语音刚落,只听白轩爽朗一笑,“看我说什么,小翎断不会叫你‘二哥’。”
司尧闻言微微一笑,回身瞥了眼白轩,“你以为谁都如你这般,没个正形。”
“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现在心中指不定多羡慕呢,”白轩两步来到叶翎身边,将食盒搁在桌上,左右仔细将人瞧了瞧,满意道,“恢复的不错,脸上长肉了。”
司尧微微蹙眉,半晌后也点点头,表示赞同。
叶翎被两人挑猪肉一般的目光瞧的浑身不自在,无话可说只能请两人回到屋内小坐,起身为两人泡茶。
“别忙了,我和白轩本就是来看你恢复的如何,你反过来照顾我们成什么样子,”司尧抬手招呼叶翎坐下,打开白轩放在桌上的食盒,将饭菜一个个拿出来,“坐下吃饭吧。”
被人盯着吃饭实在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叶翎头顶两道慈爱无比的视线,吃什么都只觉味同嚼蜡,艰难吞咽中,头也不抬地垂死挣扎道,“......两位不吃吗?”
司尧微笑体贴道,“小翎不必担心,我们看你吃好就饱了。”
白轩立即附和,“对呀对啊,放开吃。”
叶翎:“......”
原来弟控都这么可怕的吗?!
头皮发麻的吃了几口后,叶翎实在受不住,将碗筷往桌面一放,垂眸轻声道,“我吃完了。”
见他面露疏离,两人面面相觑,眼露愧色;白轩挠了挠头,谨小慎微的问了句,“小翎,是不是二哥三哥惹你烦了?”
叶翎错愕地抬起头,立即摆手否认,皱着眉,认真措辞道,“不过是有些反应不及。”
并非他故意不接受两人好意,只是他一个夺舍之人,抢了别人身子不说,再恬不知耻地坦然受着万般宠爱,实在心中有愧。
看两人小心翼翼地讨好原身,若是知道这具身子是个空壳子,里面芯子早遭人调包,该有多难过。
深吸口气,叶翎低头调整了下自己僵硬的表情,努力露出友好的表情,轻声道,“宗主三哥特意抽时间过来,叶翎心中自然欢喜。”
“如此甚好,”司尧欣慰地微微一笑,从食盒拿出一个碗,亲手递到叶翎面前,“二哥正好带了药汁,小翎趁此喝了吧。”
身子一僵,叶翎低头看了眼面前黑乎乎的粘稠液体,不可思议的地看着一脸笑意的司尧,磕巴一声,“......这等小事,不必劳烦宗主了,叶翎待会儿便喝。”
“无妨,二哥喂你。”
“......”
司尧再次面露愧色,叹息一声,“小翎不喝,是嫌二哥么?”
“......没,我自己喝。”叶翎心中冰凉,视死如归地接过玉碗,手一抖,药汁尽数进肚,混合着辛辣、苦涩以及焦糊的味道遍布味蕾。
不及他反应,一旁白轩眼疾手快地往他嘴里塞了粒糖块,酸中带甜的话梅清香取代苦涩,迅速在口中散开。
叶翎嘴中含着糖,眨巴两下眼睛,略有些茫然地看着面前一脸贼笑的师兄。
“听余怜说你这两日乖乖将药喝了,我和白轩就猜测你定会如小时候一般,将药汁倒掉;方才一去竹林,果真便闻到一股药味,”司尧不紧不慢将药碗放进食盒内,好整以暇地看着叶翎,“以后我每日都过来看着你喝药。”
什么愧疚!什么弟控!统统都是骗人的!
遭人哄骗的感觉并不好,叶翎皱眉转过身,嘴里含着话梅含糊不清道,“.......没有下次了。”
“一碗药一颗话梅糖。”
“十颗。”
“三颗。”
\"......七颗。\"
“五颗,话梅吃多了倒牙,”另一位帮凶白轩敲敲叶翎的脑袋,故作凶态,“再讨价还价就一个都没有,药也得照样喝。”
而立之年还处处遭人管制,叶翎心中无奈,不好佛了两人面子,只能闷闷应了一声,双手往袖中一塞,慢吞吞走到躺椅中躺下,转过身子闭上眼睛。
俨然一副“慢走不送”的态度。
司尧失笑,起身拿起床边叠好的薄毯,来到叶翎身边俯身替他盖好,轻叹一声,“此次来还有一事要告知你,景曦的处罚已经下来了。”
叶翎睁眼,“什么处罚。”
“明日起每日卯时去打扫文溯阁,满足一月即可。”
叶翎满不在乎地轻轻“唔”了一声,阖着眼用毯子蒙住头,直到两人离去满一炷香后才慢慢露出头来。
空无一人的房中,独剩叶翎一人在落日余晖中,睁着眼睛无声地望着前方。
方才司尧说要罚景曦去文溯阁打扫时,他险些便要出声阻止。
原书最大的转折点与悬念之处就在景曦清扫文溯阁一事上,景曦在文溯阁意外翻到一本古老遗迹,上面记载了一种提高功力的神秘法术。
尽管文中并没描述法术具体内容,但联系原身最后的凄惨结局,合理猜测这法术上应是详细记载了原身这三年是如何利用景曦,以此来提高自身修为。
若叶翎猜的不错,这种法术当是活一死一的结局,不然景曦连三年都咬牙忍了,没理由在成人礼当晚刺杀原身。
念及此处,叶翎迅速扯开毯子起身,对着镜子松松挽了头发,不多时便来到文溯阁不远处的一处大树后。
既然他再没有理由出手阻止景曦受罚,不如先一步下手,去文溯阁将这本密法亲自翻出来,或许还能趁机解开一些谜团。
叶翎心中默念隐身诀,这两日除了闷头读书,闲暇时也学了些简单法术。
深吸口气,叶翎心中忐忑地从树后昂首走出来,在门口故作姿态地晃悠了两圈,见门前看守的弟子毫无反应,索性大摇大摆地从侧门进了阁楼。
夕阳余晖,众生万物的影子在金黄的天际中被拉扯的很长;一片安静祥和中,一道黑色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叶翎待过的位置,望着他的背影久久不动,直到消瘦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后才缓缓转过身。
暮风习习,仿佛有人在轻声低喃,眷恋与温柔揉杂在风中,一眨眼便消失不见。
他仿佛在说:
“你回来了。”
第9章 Chapter9
早已过了闭阁时间,楼内空无一人,叶翎扶着陡峭的楼梯,来到文溯阁顶楼处。
此处鲜少有人来,不少卷轴上已铺了浅浅一层灰尘。
叶翎俯身拿起面前木桌上的一盏烛灯,将其点燃后来到北侧的角落处,随意捡了本卷轴摊开。
原书只是很模糊的描述过那宗卷轴的位置,因此他最后只能将范围缩小到角落处的五排书架上,余下能做的就是一本一本翻阅查找。
暗阁幽静,烛光摇曳,偌大的密闭空间内只剩卷轴翻动的轻响,以及阁楼外看守弟子交谈甚欢的话语声。
直到月色渐深,窗外也逐渐静下来后,叶翎背靠墙,心力憔悴地搁下手中卷轴,在清脆声响中,长叹口气。
他怀疑自己穿了本假书。
这里根本没有所谓的“神秘法术”。
在他方才粗略读过的上百宗书卷中,除却一宗粗略提过“半魔”这个近似虚构的概念,余下所讲与暗室书里的内容相差无几。
而半魔,顾名思义就是非魔非人,书中将其定义为“人与魔繁衍而得的后代”。
说他是个近似虚构的概念,是因为他们大多死于胎中,历史上侥幸存活的最多也活不过总角之年。
虽说十有八九只是传说,这宗卷轴依旧被分开放在一旁,叶翎抬眸瞧了瞧余下整整三大排的书架,认命般再次起身,拿起新的一卷飞速浏览起来。
-
景曦独自前往文溯阁时,天刚蒙蒙亮,晨曦初现,朝露清透。
阁楼前戍守的弟子都在偷懒,一个个正靠着对方呼呼大睡着,连景曦从几人面前穿过都毫无反应。
推门发出吱呀轻响,景曦首先去往顶楼,那里书卷繁多又无人翻阅,收拾起来会简单些。
轩窗半敞,红霞飞落入室,高大挺拔的青年站在拐角处,眼中满是错愕。
墙角阴影处,有一道清瘦身影背靠红墙,修长双腿并拢弯曲,水色衣袖下细白绵软的手中握着一宗半开的卷轴。
屏住呼吸,景曦提气来到墙角处,在男人身边一步外单膝跪地,似乎在反复确认似的,黑墨般的眸瞳一眨不眨。
是叶翎,他的师尊。
挨近了景曦才发现,看似熟睡的人身体正微微颤栗着,满布冷汗的前额向左偏斜,青丝垂落贴在下颌处,朝向外的右半边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双眸紧闭眉头紧蹙,似乎正受着无边无际的痛苦。
心中一惊,景曦飞速褪去身上外衣,身子向前探去,正想替叶翎盖上时,四下空寂的顶楼内响起一道满含苦楚的低喃:
“小曦......”
这道声音......他曾在梦中听过!
那道锐利如剑,一击将他刺死的声音。
挣扎在梦中的人突然一阵剧烈痉挛,叶翎猛然睁眼抬头,倚着木墙张口喘息着,宽松领口处露出一截粉红笔直的锁骨,随着急促呼吸上下起伏。
四目相对,景曦呼吸一滞,清澈凤眸微微失神。
半晌后才反应过来,叶翎绷紧肌肉发酸,不动声色地活动了下手臂,轻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青年收回递过外衣的双手,垂下黑眸,沉稳应对,“弟子奉命来此打扫。”
双腿发软,叶翎满身虚汗地撑着墙起身,心中庆幸睡前已将这一片卷轴封印,面不改色道,“顶楼不必整理,去下层吧。”
“是。”
逃荒般飞速离开阁楼,叶翎应付完守门处一众弟子,不想余怜早在几丈外等候,见他出来立即迎上来,奉命请他去初云峰。
“师尊,宗主早晨拜访见您不在屋内,便命弟子来文溯阁寻您,请您尽快去初云峰一趟。”
宗主有令不好违抗,叶翎由余怜指引,不多时便来到初云峰。
相比与青云峰世外桃源般的幽静,初云峰要更为雄伟壮丽,金碧辉煌的主殿外有数座偏殿环绕,期间交杂数十阁楼屋舍,浑然一体,气势磅礴。
有一高瘦青年立于主殿门前,年龄与景曦相仿,见叶翎和余怜一同前来,作揖恭声道,“霜月仙尊,师尊正在书房等您。”
叶翎略一颔首,“好,带我去罢。”
三人穿过长廊来到一处偏殿,司尧立于窗前,背挺如竹,听闻脚步声微微一笑,放下手中书卷,负手前来,“小翎。”
“宗主。”
“云锡,余怜,你们先下去吧。”
“是。”
自进门叶翎便注意到桌上那碗乌黑的药汁,见房中再无他人,司尧又是一脸老谋深算的微笑,眼一闭,朝人伸出手,“糖给我。”
“先喝药。”
“......”
见人自觉乖乖喝药,司尧温和一笑,“或许是我多言,过两日我与白轩便要去仙门大会,届时你当如何?”
仙门大会通过比武的方式,每年在各大宗门流派中抉出最年轻有为的青年,作为日后仙督的候选人;而原身因为厌恶官宦流派,哪怕自小作为天之骄子,也从未参加过仙门大会,旗下弟子更是如出一辙。
而正是如此,景曦堕魔时整个玄青宗再无人能出手相救,司尧与白轩赶回来时,玄青宗早被血洗,原身尸骨更是惨遭焚毁。
叶翎略一沉吟,“我也去。”
安全起见,目前还是不要与景曦同待一处。
司尧有些吃惊,“余怜与景曦呢?”
“随他们吧,”叶翎口中答着,心里却期盼着景曦不要去,“两人都到了可以出师的年龄,也该给他们自行选择的权力了。”
“余怜怕是会继续跟着你,景曦倒拿不准,”司尧看着叶翎,欣慰地笑了,“不过你能主动放景曦离开,倒让我有点宽慰。”
叶翎不解,“怎么说?”
“你带他回玄青宗那日,凌虚道长便算出你二人相生相克的大凶命格,那时你便嘲讽人迷信鬼神,”司尧连连摇头,轻叹一声,“就连三年前,师尊临终要你将景曦逐出师门,你宁可在他床前磕到头破血流,也死守着不放人走。”
叶翎心中哭笑不得。
原身师尊千算万算,怕也没算到害人的不是景曦,而是原身自己。三年前如论如何也不肯放景曦走,自然是怕断了血后再无抑制心魔的法子,于是只能将人牢牢困住。
虽然现下他也没有其他抑制心疾的办法,但总归要先熬过这一个月再说。
“人总归要做些错事的,”叶翎弯眉浅浅一笑,朝着轩窗户外望去,“但愿这次不会再错。”
-
霜月仙尊要亲自参加仙门大会的消息如□□般,在整个玄青宗飞速传开。
众人在确认余怜将一同前往后,所有目光便聚集在景曦的决定上。
玄青宗新一代弟子中,景曦与余怜都属于出类拔萃的佼佼者,但两人从未与同辈正式交手,自然也没人知道实力究竟如何。
尤其是景曦,他鲜少出手显实力,但放眼玄青宗的众弟子,敢与之一决高下的或许只有宗主的弟子云锡了。
对此毫不知情的叶翎来到湖边,亲自来问景曦的意见。
此时青年正在湖边练剑,手中那把百斤重的玄铁剑被他使的如寻常佩剑一样,舞剑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剑法刚柔并济,剑与人浑然一体般高度契合。
不等叶翎出声,景曦便转身来到他身边,问,“不知师尊寻弟子有何事?”
看着青年手中的玄铁剑,叶翎心生一计,抬手朝远处一指,“对着那棵大树,使‘刺柳断槐’这一式给为师看看。”
这一招就是昨日司尧白轩来看他时练的那一招,此番他就是想看看,自己现在与景曦的实力究竟相差多远。
景曦黑眸一沉,玄铁剑如离弦之箭脱手而出,如昨日叶翎的青竹一样飞旋着前进,却百倍迅猛,甚至将清风撕裂出声。
佩剑飞驰而出,贯/穿数丈外的参天大树,只听一声闷响,半臂粗的大树轰然倒地,直直砸在叶翎脚边。
不知怎的,大树被铁剑贯/穿的那一刹那,一阵寒噤如电流般遍布叶翎全身;他突然意识到,以目前他甚至不能发挥这具身体五成的修为,景曦即便不堕魔,也能将他一剑穿心。
而更令他背脊发凉的,是这些日景曦的沉默与乖顺中,他居然忘了,面前这个人,是要杀他的。
心有所思,行亦随之,咚的一声闷响后,四下突然没了声音。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寂后,只听景曦闷闷唤了声,“......师尊。”
“嗯?”
“您这样压着我,弟子真的动不了了。”
第10章 Chapter10
脑中一片空白,叶翎趴在青年身上,腰间环着一只不属于他的手,乌发垂落,几缕青丝落在身下人耳侧。
而他一双罪恶无比的手,正紧紧压在青年xiong/前,掌心甚至还能感受到薄薄布料下坚实紧绷的肌肉。
......这是什么不可描述的姿势。
艰难地吞了口口水,叶翎被眼前一幕被震惊的说不出话;看到大树倒下的一瞬间,他甚至来不及惊呼出声,身体就像本能一样,直接朝景曦生扑过去。
怎么回事?原身不仅身患心疾,还好这一口吗?
“师尊......”
青年胸膛微微震动,叶翎眼角一跳,双手撑地便从青年身上弹起来;结果他刚想解释,便听什么物件落地“咚”的一声,然后腰上一紧,额头直直撞上梆硬的胸膛,眼前又一黑。
相比于方才的虚虚一搭,这回青年小臂紧紧箍在他腰间,让人动弹不得;身体相贴,怀抱温热,叶翎此刻只觉鼻尖充斥着景曦年轻又霸道的荷尔蒙气息。
又反、反扑回来了?
一片寂静中,有一道清脆的女声弱弱响起,“对不起,我只是来打水......”
然后是景曦低抑冰冷的嗓音,“滚。”
踉跄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叶翎身子一凉,迅速从景曦怀抱中退出去,拘束地整理衣袖,白皙面庞勾起一层薄红。
刚刚被景曦一拽一搂,他本就松垮的领口大敞,衣衫不整的仪态硬是让寻常站姿也无故多了份旖旎春色。
幸好景曦及时挡住了脸,不然真是百口莫辩。
景曦向后退了两步,低声道,“师尊,恕弟子无礼,方才......”
“脚滑,脚滑,”叶翎轻咳一声,强装镇定地调整好衣带位置,背过手,毫不生硬地转移话题,“对了,你应当知道仙门大会的消息了吧?”
景曦点头,抬头发现叶翎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双颊红晕未退,凤眸泓澄,甚至连眼角都勾起一点粉红,心一空,立即别开眼,“弟子......想一同前去。”
比试中,哪怕不得魁首,凡优胜者都有丰厚奖励,景曦的决定叶翎虽然有些失落,却并不奇怪。
“好,那你回去后告诉余怜,今晚好好休息,明日午时准时出发。”
“是。”
目送景曦走远,叶翎刚想转身离去,突然便感觉到一阵强大的气息降临。
白轩一袭深蓝长衫御剑前来,稳稳落在叶翎身侧,眸中带笑,“小翎,找你好半天,原来在这里。”
“三哥找我有事?”叶翎偏头看着白轩手中的两把佩剑,笑着猜道,“还是我拜托三哥的事情?”
救回景曦的那一日,叶翎便特意托白轩替景曦找一把适合他的剑;本以为至少要等十天半个月,没想到才短短一周就拿到手了。
白轩看他眼放精光,不自禁抬手敲了下叶翎脑袋,没好气地道,“有事相求就笑脸相迎啦,也不知昨日喝药时是谁对我爱答不理。”
羞赧一笑,叶翎目光黏在白轩手中的剑上,盯了好一会儿白轩才把剑递过去,无奈道,“此剑名为‘尚玉’,剑身略重,刚好适合景曦这种爆发力较强的修习者。”
叶翎接过佩剑,果真沉甸甸的。
“行了,我这次来还要和你说件事,”白轩接着道,“宗主和我说了你要去参加仙门大会。正好,我已有些年没出门游历了,趁此次机会四处走走。”
叶翎有些意外,“什么时候?我送送你。”
“待会儿便走,”白轩瞧见叶翎眼中不舍之色,心下一软,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做出这副表情干什么?我不过出去走走,一年半载的就回来了。”
也不知道那时候还有没有福气再见到他。叶翎笑着摇头,看着白轩脸上满是疼爱之色,突然有些伤感,上前两步主动抱了抱白轩,很轻很轻地道,
“谢谢你,三哥,早点回来。”
反手抱住叶翎,白轩鼻尖微微耸动,眉心一抽,满腹疑团道,“你今天不大对劲。”
叶翎身子一僵,“怎么了。”
“身上一股汗味,”白轩放开叶翎,故意抬手在鼻子前使劲挥,一脸嫌弃,“再也不是那个香香的小翎了。”
“......三哥慢走不送。”
-
次日午时,距离出发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十几名弟子早已在校场集合,身着青色劲装,个个精神抖擞,神色间都是掩不住的兴奋。
云锡口中叼着根尾巴草,懒懒倚在树干下乘凉,眯眼朝四周随意望了望,最后对着某人的背影邪邪一笑,“景曦,湖边双修的感觉如何?”
几步外双手抱剑的景曦目光凉凉,闻言并未回头,黑眸直直向前望去。
云锡好整以暇地来到景曦面前,尾巴草上下直晃,眉心一挑,打趣道,“怎的不说话?害羞啦?”
视线被挡,景曦面露不悦之色,冷冷飞过一记眼刀,“浑身舒爽,欲罢不能,满意了么?”
“噗——”
坐在高台、不小心听到两人全程对话的叶翎被茶水狠狠呛了一口,双手一抖,瓷茶差点摔掉。
云锡还在不依不饶地盘问,叶翎怕听到更多的狼虎之词,索性起身走下高台去往别处,离两人远远的。
男人仍是素衣白纱,消瘦身形立在风中,微尘扬起青丝舞动,哪怕是最平常无奇的一举一动,都让人心生膜拜。
不过多时司尧便款款而来,笑着问众弟子是否做好下山的准备;
一片欢呼声中,十几人踏上旅程。
算起来,这还是叶翎穿书后第一次去玄青宗外的地方,于是在马车上时,他便时不时掀开帷幔向外张望,十分好奇。
见此,对面的司尧轻笑一声,“果然不管多大,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一出宗门就喜欢东张西望的瞧。”
叶翎放下帷幔,踌躇半晌后,谨慎地问道,“我......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和现在差不多,”司尧叹一口气,“什么事都习惯憋在心里,受伤也从不吭声。”
见叶翎沉默不语,司尧从手边拿起一个纸包,递到叶翎面前,温声道,“怕你吃不惯外面的东西,特意叫厨房做了点你平日爱吃的糕点,饿了就垫一口。”
手中纸包仿佛有千斤重,叶翎小心翼翼接过捧在掌心;司尧知道原身喜竹,应是特意吩咐人将纸包在竹筒中蒸烤,捧在手中都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
里面盛着六块精致小巧的糕点,叶翎拿起一块尝了尝,果然是他最喜欢的酸甜口味。
眼角忽的一酸。
原来被人关心是这样的感觉。
“好羡慕,”一直在马车外晃悠偷听的云锡一扯缰绳,掉头来到景曦身边,故作哀怨道,“我也想吃我师尊准备的糕点。”
景曦目不斜视道,“那便去要。”
“我倒是想啊,可那糕点都在霜月仙尊那儿呢,”云锡吊儿郎当的一耸肩,眉头一挑心生一计,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景曦,“是不是兄弟,是兄弟就帮我向你师尊要一块。”
“不是。”
“诶你这人怎么这么无情?信不信我赖这儿不走了,看咋俩谁丢人?”
景曦转头看他,认真道,“那你躺远点,免得我的马踩到你。”
“......”
一行人慢慢悠悠地走过山下小镇,穿过林间管路,最后在一处破败的城门前停下脚步。
此时太阳才刚刚落山,余晖将天际烧得火红,而城中街上却不见行人,户户大门紧闭,一片荒凉萧条之色。
司尧粗略算了算下一处城镇的距离,最后决定在此地落脚,歇息一晚明日再赶路。
十几人在城中兜兜转转近半个时辰才寻到一家客栈,又花费重金、费劲口舌才得到入住的准许。
“去年来这恒城还十分繁华热闹,”一名弟子在上菜的空隙问道,“怎么一下便成了这个样子?”
“客官有所不知,”谈及此处,小二也是满面愁容,唉声叹气道,“前段时间来了个吃人的妖怪,镇里已经死了不少人,有幸回来的也全数疯癫了,你说谁还敢来?”
“吃人的妖怪?”余怜皱眉,“都已出了人命,官府还不管管?”
“怎么不管,但那妖怪法力高强,派去的人都是有来无回,到后来天一黑大家都不敢出门了,因为那怪物只在晚上出没。”
众人听闻也都愁眉不展,不少弟子更是忿忿不平,主动请愿去斩妖除魔。司尧沉吟片刻,叫大家今晚先做休息,不论何事都等明日再说。
客栈店小,叶翎等人来时又已住了几间,最后分配房间时,除了叶翎一人单独用了间双人房外,就连司尧都是同于云锡睡的一间房。
用过饭后,一行人按照分配好的房间各自回了屋,叶翎将身上纱衣褪下挂在一旁衣架上,推开手边轩窗,抬头欣赏星空月色。
这几日他为了景曦的事情,不是通宵背书就是连夜阅卷,忙得没睡过一次好觉,若不出意外的话,今晚应当能踏踏实实地酣睡一场了。
正当他准备唤小二去打水洗漱时,只听几个房间外突然穿来轰隆一声闷响,然后迅速响起吵吵嚷嚷的吵闹声。
当叶翎披上衣服正准备出门时,便听见不知是谁,嗓音嘹亮地嚎了一声,
“景曦床塌了!”
第11章 Chapter11
狭窄的走廊内堆满了人,十几名玄青宗弟子从各自的房间出来,纷纷聚在景曦房门口,不少人都是一副凑热闹的表情。
紧靠墙内床榻的位置只剩几大块碎裂的木板,榻的四周满是木头细屑,原本一片洁净的房间此刻略显狼藉。
余怜清秀的眉头微皱,扭头去看墙边沉默不语的景曦,关切道,“没事吧?”
景曦摇头,面色有些阴沉,心情不佳地抬脚,将脚边木屑踢进残破的床框。
他刚刚不过只是想小憩一会,结果谁知道一沾这床便立即塌了。
刚洗漱完的云锡换了身松松垮垮的睡袍,没骨头似的靠在门框上,用手在眼前随意比划两下,挑唇一笑,“要不你今晚干脆在木框里凑合一晚得了。”
闻声匆匆赶来的小二也是一脸惊讶,围着床边转了几圈,束手无策道,“这还是第一回 有客官把床睡塌了......”
有弟子高声质疑道,“会不会是你们这床太久没人睡,都被老鼠啃坏了。”
“那我的床岂不是也有可能......”
“何事喧嚷?”
司尧与叶翎一同前来,众弟子纷纷自觉让位,就连云锡也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老老实实站直身子,恭恭敬敬答道,“禀师尊,景曦的床塌了。”
“景曦,没事吧?”
“没事,谢宗主关心。”
略一沉吟,司尧偏头对云锡道,“这样,你现在回屋将我的包袱放到小翎那屋,今晚先和景曦一起——”
“可我想和师尊一起睡,而且我猜景曦也不愿与我同住,”云锡出声打断,薄唇微嘟,一对勾人的桃花眼满是幽怨,与方才放荡不羁的模样判若两人,“不过睡一晚而已,搬来搬去也无甚必要,你说对吧,霜月仙尊?”
十几双眼睛齐刷刷落在叶翎身上,司尧被云锡折腾的耐不住,无奈地征求他的意见,“可以吗?”
这时拒绝不就等同于当众扇景曦一巴掌,亲手在自己的黑历史上再添一笔。叶翎干笑一声,“自然没事,景曦,你收拾好东西就过来吧。”
众人散开后叶翎便下楼讨水洗漱,为了给景曦充分的时间收拾,更为了给自己足够的时间做心理准备,他还特意在院中找了处地方赏月,足足拖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回去。
景曦早已收拾妥当,坐在床边,宽厚肩膀靠着床头木,面朝窗外,出神地望着桌上司尧赠与叶翎的纸包,眼神直勾勾的。
叶翎一时以为他饿了,缓步来到桌边,拿起纸包转身递给景曦,“要吃么?”
景曦双眸一颤,眼中脆弱一闪而过,面色疲惫地摇摇头,起身同去洗漱。
清风半缕,月色灼灼,叶翎在靠墙的那张床上和衣而卧,心中思绪万千,毫无睡意。
方才他还是太轻率了,此行原本是让景曦无从下手,结果自己还“引狼入室”,主动创造两人独处的机会。
念及此处,叶翎翻身下床,走到衣柜前打开拿出自己的包袱,从低层抽出一把匕首放进袖中,这才略微放下心地躺回被中。
景曦的洗漱时间比叶翎还要长,直到整座客栈都安静下来才迟迟归来,极小声地推开了房间的木门。
夜色静寂无声,青年的脚步声在屋内清晰可闻,由远及近,一声声尖针般落在叶翎身上。
后背毫不设防地冲向窗外,棉被下僵直的身子却出卖了叶翎此刻的紧张。他能感受到景曦在一步步靠近,步履缓慢,高大身形在清明月色下倒影出一条纤长的黑影,将他微微蜷缩的身子完全笼罩在阴影中。
胸腔猛烈跳动,挨着垫絮的手将尖刀攥的很紧,叶翎在景曦长久的按兵不动中几乎要失去了耐心。
微妙的僵持不下中,青年突然俯下身子,弯腰替榻上之人掖好被子,炽热的呼吸尽数落在叶翎颈根深处,烫得他心头一震,一时竟忘了呼吸,眼睫不自主抖了抖。
两人皆是呼吸一滞。
轻喃一声,叶翎只得装作熟睡似的轻蹙眉心,朝里处偏了偏身子,将未出鞘的匕首压在身下,整个人如冰水中捞出来一般,连指尖都是冰凉。
景曦在原地僵直了很久,两人近在咫尺却听不见他的呼吸;直到远处传来隐隐的急切敲门声,才打破了屋内的僵局。
起初叶翎全身紧绷,丝毫没注意到异动,等到安静的屋内被吱呀推门声击破时,景曦早已冲出门外,消失不见。
紧接着是一阵夹杂着痛楚的闷哼。
不好!外面出事了!
立即从床上翻身而起,情急之下叶翎甚至忘了穿鞋,抓起床边佩剑便紧跟着冲出房间,眨眼间便来到楼梯拐角处。
原本紧闭客栈大门此时大开,门口处有名玄青宗的弟子被人狠狠掐住脖子,面色发紫,双手无力扑腾着,看样子已经快失去了意识。
下死手的是一名衣衫破烂不堪的男子,佝偻着腰四肢僵硬,披头散发看不见脸,只有一对细长的瞳仁,在黑夜中闪着幽冥般的绿光。
这副模样已经不能称之为“人”,恐怕“僵尸”才更为贴切。
叶翎脑中在拔剑出手和回身呼救中纠结了一瞬;这僵尸能生擒玄青宗弟子,修为自然不低,他若贸然出手会不会千里送人头。
可玄青宗其余所有人都睡在廊内拐弯后的另一侧,只有他和景曦的房间在楼梯口处,距离相隔甚远,此时众人不仅听不见声响,大声呼喊相告还会打草惊蛇。
当他拿不准主意时,一道黑影从角落中冲出来,脚尖一跃整个人腾空而起,在空中挥起手中黝黑无比的玄铁剑后,俯冲而下,一剑斩断僵尸的整条手臂。
褐绿色的浓稠液体喷涌而出,溅落一地,瞬间将地板腐蚀,冒出丝丝青烟。
而宛如僵尸的男人仿佛毫无痛感般,短暂地愣了一下,然后扭动脖子发出可怖的嘎吱声,喉间含着喑哑而有规律的嘶吼,在寒夜深露中更为阴森恐怖。
咔、咔嚓、咔嚓。
空荡荡的门外倏地涌进十数只僵尸,身姿体态也如同断臂僵尸一样僵硬无比,只是涌进来的更为丑陋,张着血盆大口,流不尽的涎水大滴大滴滚落在地。
断臂僵尸似乎是个领头的,自痛失一臂后就再也不管那名玄青宗弟子的死活,头也不回地低吼两声,成群的僵尸瞬间便将景曦层层叠叠的包围起来。
即使被包围的水泄不通,单手持剑的青年在人群中仍旧鹤立鸡群,劲装未曾褪去,如同漫漫长夜中最后的亮光,耀眼夺目。
景曦神色平静,一双寒若冰霜的黑眸无波无澜,看蝼蚁般俯视着越来越多的怪兽涌进来扑向他,缓缓提剑划过面前一方土地,口中吟唱般轻念出声,
“万、鬼、立、斩。”
“彭——!”
以青年为中心的一丈内生生炸出一处深坑,周围土屑木碎四射纷飞,绿色液体溅在屋内各处,断指残肢随处可见,空气中满是死尸的腐朽腥臭味。
唯有场中青年,屹立在原地不动,剑露青芒直指天地,睥睨众生的姿态。
正当叶翎心中松下一口气时,青年背朝的阴暗处突然冲出一只炸的只剩半个头颅的僵尸,四肢并用、不顾一切地冲向几步外的景曦,亮出锐利尖爪正指青年心脏,想直接从背后伏击,一招致命。
只听噗嗤一声,屋内响起一道焦灼万分的呼喊:
“景曦——!”
第12章 Chapter12
“景曦!”
这怪物长相虽然丑陋,但力气确实真的巨大无比,叶翎只觉小臂神经阵阵发麻,手中佩剑几乎要拿不住。
原本还剩半个头的僵尸被叶翎一剑削的尸首分家,半颗头颅砸在地上向低处滚去,瘦巴巴的躯干抽搐着,脖颈处伤口腐烂,绿色粘滴落在身上,一点点将□□腐蚀。
门外源源不断有僵尸涌进,两人不约而同朝彼此贴近一步,几乎是快要背贴着背;隔着一小段距离,叶翎都能听见青年略微急促的喘息。
方才那一招消耗太大了。
眉头紧锁,叶翎一面挥剑斩杀前仆后继的僵尸,一面默默观察这些怪兽飞扑而来的角度和位置;粗略估算后,他将背脊与景曦紧紧相贴,后腰用力,右脚同时向后撤,两人便以极其亲密的姿势换了个位置。
这回是叶翎挡在景曦身前,一人一剑将青年护在身后。
“师尊......”
“嘘,别说话。”叶翎紧忙拽了拽景曦衣袖,站立原地屏住呼吸,指尖一弹,手中细小的砂石铛一声打在门框上。
如他所料,涌进来的僵尸全部停下脚步,弓着身子口中呜咽着,似乎有些迷茫无措。
分明长了眼睛,刚刚却将景曦先围住再各个方位乱扑,叶翎当时便猜测他们有眼无珠,现在一试果真如此,这些僵尸只能靠声音来判断敌人的位置。
那就好办了。
趁这帮怪物反应不及,叶翎轻轻一跃,单脚落在客栈外挂灯笼的木杆上,手腕轻颤剑尖舞动,几丈外的灌木丛纷纷炸开,草屑四溅。
门口踌躇不前的僵尸突然有了目标,掉头朝着黑暗中的灌木丛中奔去。
挑唇一笑,叶翎回身刚想唤声景曦,紧接着却眉心一抽,
屋内的青年始终背对着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心中暗暗起疑,叶翎从杆上飞跃而下,急忙上前查看,结果还不曾靠近一步,一股强大气息猝然而至,将并未设防的叶翎震的连连后退三步。
面对差异而惊喜的目光,司尧安抚性的略一点头,然后抬起左掌向前一推,右侧大门登时碎成两半,领头的断臂僵尸瞬间暴露在两人面前。
计划败露,断臂僵尸喉咙间发出喑哑嘶吼,远处一群僵尸闻声掉头奔来。
一群人鬼不如的东西蜂拥而至,这回却将领头者团团围住;紧接着,断臂僵尸尖锐的鸣叫一声,在叶翎与司尧的眼皮子底下跳起来,一把抓住景曦的衣领,毫不费力地拖着人便走。
“追!”
司尧低呼一声,在空中蜻蜓点水般,几个轻点追上越围越多的僵尸群,挥剑斩死一圈,又源源不断有新的补给添上。
两人一路奋力直追,始终不让远处的黑团消失在视线中;尤其是叶翎,全程都在咬牙强撑,疾风一下下刮得面庞生疼,双眼几乎要睁不开。
司尧突然停了下来。
环顾四周才发现两人已离开小镇,不知不觉间闯进了一处荒无人烟的不毛之地。这里荒烟蔓草迷雾重重,相隔几步便如孤身一人,完全看不清对方的神情和动作。
一片朦胧中,司尧皱眉道,“鬼尸的气息消失了。”
“鬼尸”二字一出叶翎便恍然大悟,前几日他曾在书中看过“鬼尸”的记载:相传上古神兽中,妖族的食魂兽一派自古就遭人排挤,最后整个部落一怒之下修炼出一种功法,专靠吸食他人魂魄来增强自身修为。
被吸食魂魄的人类肉身不死,但会如行尸走肉失去知觉,失去思想与自主行动的权利,一切服从食魂兽的安排。
想必刚刚景曦的诡异行为,就是在他未加防备时被暂时吸去魂魄,而无法左右身体。
“消失了?”
“准确些来说,”司尧点头,“是被有意屏蔽了。”
食魂兽天生聪慧,成年者甚至有优于普通人类的智商,刚刚那断臂僵尸的主人应当是个还算聪慧的食魂兽,不仅识破叶翎算盘,还
反倒算计了他一把。
雾色浓厚中,两人谨慎地向前摸索,脚步缓慢。四周杂草丛生,时不时有带着倒刺的荆棘绊住脚。
相比于司尧,匆忙赶出去而忘记穿鞋的叶翎要遭罪的多,不仅要提防周围是否有鬼尸出现,还要时刻注意脚下是否荆棘,实在是如履薄冰。
漫无目的地低头走了一会儿,叶翎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抬头正想与司尧说话,却发现身侧已早已没了人。
不知道两人是何时走散的,更不知道司尧去了哪里,偌大的空地转眼便只剩他一人。
“如果你不救他,便不会死。”
一道陌生而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叶翎猛的停下脚步,朝着荒无人迹的四周看了看,并没有人。
声音再次警告他,“别再往前走了,若他死了,你便安全了。”
叶翎面色平静,清冷声线在沉霭霭的迷雾中响起,“谁在说话。”
“不必问我是谁,问问你的心,你真的想救他吗?”
话音刚落,一阵飓风夹杂着石砾猛然袭来,叶翎被沙粒吹的睁不开眼,只好抬袖挡脸;再睁眼时雾气已经散退,但光线比方才还要稀少,周围满是黑色壁石,摸起来像是他隐竹院的水帘洞......
“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泣血般的嘶鸣在密闭空间的尽头响起,叶翎心中有了猜测,贴着石壁来到拐角处,万般小心地探出些头。
石板旁的两道身影叶翎都再熟悉不过,那张和他一模一样的“叶翎”此时面色苍白如纸,宽松的领口被人狠狠揪住,心口处插着似曾相识的锐利尖刀,殷红血色浸红刀背,最终没于玄色的外袍中。
昏暗寂静的暗室内,男人青丝散乱,纤长的睫毛轻颤,鼻息间的呼吸灼热而急促,染上一层血色的眸子不再明亮清澈,失神而无助地望着面前怒视着他的青年。
景曦几乎是怒不可遏的攥着他玄色的衣袍,青筋爆出,眼中一片血红,整个人紧绷的宛如下一秒就要迸裂断开的琴弦。
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只听得青年一遍又一遍、仿佛无止境地怒吼质问着“为什么”,神色里是扭曲狰狞的痛苦与挣扎。
“叶翎”在一次次暴怒的嘶吼中,抽搐着身子咳了口血,攥紧双拳努力睁大眼睛,身体已如破碎的布娃娃般任人摆弄。弥留之际,他费劲最后一丝气力抬起手,似乎想要触碰些什么,最后也只是抓住一丝虚无,然后无力地跌落在地。
就这样,在青年宛如失智般的嘶竭中,夹杂着他留给人世的最后一句:“小曦,是为师的错。”
仙人一世高洁,落幕也不过落魄散场。
-
景物交织错叠,一晃眼,叶翎眼前便再次出现了熟悉的浓雾。
揪着胸前的衣料,胸膛快速起伏着;哪怕刚刚那些内容他早在原书中读过,亲眼目睹比徽墨几笔带来的冲击力,实在多太多。
当他看见“叶翎”胸口中刀时,那种无助与绝望,所有□□上的痛苦与精神上的折磨仿佛能感同身受,一点一滴在自己这具身体上演重现。
“怎么样?”熟悉的声音再次出现,“即便知道是必败的结局,也还要试一试吗?”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骗不了我,其实你心里也不想救他,对吗?”声音轻笑一声,“你清楚地知道自己逃不过被杀的命运,却又不忍下杀手。”
“可现在不用你动手,你只需要在这里乖乖待上一个时辰。一个时辰过后,那个人就会被食魂兽吞食魂魄,就再也无法伤你、害你,”声音继续循循善诱,“你只是想活着,这并没有错,不是吗?”
叶翎合上双眼,不由自主地跟着它喃喃道,“我只是想活着,这并没有错......”
“对,你没有错,你不过是想活着,”声音越发柔和,低沉而蛊惑的声音落在耳边,让人不自觉便沉溺其中,“所以你只需乖乖在这里待上一个时辰——”
“那我问你,”叶翎倏地睁开双眼,凤眸澄澈清亮,他冷冷地望着面前虚空,嗓音如林间幽竹空旷低凉:
“景曦也不过是想活着,又何错之有呢?”
、
第13章 Chapter13
“既然你如此冥顽不灵,我也无话可说。”
飓风骤起,上一秒还温柔如水的声音突然冷硬无比,不多时眼前又出现一个呈旋涡状的大洞,四面八方的迷雾不断被吸绕进去。
叶翎在狂风中根本站不稳,向前踉跄几步,刚勉强站稳身形,突然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力,几乎是连根拔起的气势,将他整个人毫不费力地吞了进去。
......
“小翎!小翎!”
耳旁传来焦灼的呼喊声,有人正十分用力的来回拽着他的肩膀,叶翎被晃得头晕,费力睁开眼睛,司尧正一脸焦急的盯着他。
“你一动不动站了快半柱香了,”见人安然无恙,司尧松开手,长出口气,关切地问道,“感觉怎么样?”
随意活动下身子,叶翎摇头说无妨;转身打量着四周脚下,一株荆棘草在脚边横出一截,尖刺离他的脚踝只有两寸远。
他们还在原来的位置。
听完叶翎挑挑拣拣、删减大半情节的遭遇,司尧沉吟片刻,皱眉道,“或许是吸入太多雾气产生的幻觉。”
叶翎笃定地否决道,“不大可能。”
他没和司尧细说水帘洞发生的事情,但他能确认,幻觉绝不可能出现在不曾见过的场景。
“不论是否是幻觉,应该都和你内心的某些想法产生了共鸣,从而让你短暂的迷失自己,”司尧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转身向前走去,“我刚才探知到了气息,鬼尸应该就在附近。”
两人接着向前走,不过百步面前的浓雾逐渐稀薄,眼前景物再次清晰起来。
杂草蔓延的荒地蓦地出现一大片林地,成千上万颗参天大树仿佛没有尽头般,无限向前方与两侧拓宽伸展,他们比肩而立姿态各异,顶端枝桠却如出一辙地朝同一处指去,诡异而契合生长着。
那些数不尽的大树粗壮无比,尤其是树根部突兀地凹出一块,其容量甚至能装下一名成年男子。
两人悄声上前查看,来到手边一棵大树面前,发现果真如书中所言,一名身高七尺的中年男子正安静地站在树洞中央,面朝外,双眼紧闭,双手自然垂落,整个人了无生气。
“涤阳树。”叶翎轻喃道。
食魂兽捉住人类后无法立即吸食他们的魂魄,须得先将人安置在特意种植的涤阳树下,花费整整一日汲取精血,然后再等上七七四十九天重造肉身,将人类彻底驯化为鬼尸。
驯化后的鬼尸不仅如傀儡俯首听命,甚至能获得食魂兽一部分的修为和能力,替他外出觅食。
这样求滚球、利滚利的传习方式,构成了眼前这一出巨大无比的献祭场。
司尧与叶翎相视一眼,心有灵犀般御剑来到空中。距离他们几十丈的位置有一处拔地而起的高台,原台上坐着一个貌如蟾蜍的怪物,□□一样皱巴巴的黑绿色皮肤,四肢短小,闭着的眼睛有铃铛一样大,在半透明的皮脂下尤为恐怖。
食魂兽应该是正在进食,肥硕的身子在高台上一压,一动不动。
而以他为中心的整片林地中,处处有鬼尸把守,他们分散在不同区域,分工明确,以防敌人趁食魂兽进食时趁机攻击。
时间有限,两人不可能一个树洞接着一个树洞寻找;凌空之上,叶翎转头对司尧轻声道,“没时间了,直接炸吧。”
皓腕轻翻,细长指尖依次指向东西南北四角方向,所点指出立即扬起一片飞尘,土砾的碎裂声将林场的死寂打破。
听到异动,所有鬼尸集体向东南角的涤阳树飞奔而去,迅速在东南角黑压压的聚集起来。
“食魂兽进食时最怕打扰,鬼尸一定会优先保护残存精血的‘食物’,”叶翎一面解释一面俯冲而下,“景曦就在东南角。”
缩小目标范围后,两人没费多少功夫就在林场外围处找到了景曦,青年也是同样姿势,静静站在树洞中。
这是叶翎第一次好好看着景曦的脸,青年英挺的剑眉微蹙,笔直的鼻梁高挺,薄唇轻抿,棱角分明的轮廓透着冷峻,宛如黑夜中盘踞枝头的黑鹰,孤傲清冷却能洞察一切,举手投足间都是傲视群雄的淡然与强势。
叶翎不死心的低声唤了他一句,见青年没有反应,无奈只得向司尧求助,“怎么办。”
“景曦刚入涤阳树,食魂兽很可能还没来得及对他下手,”司尧挥剑斩断攀附在景曦身上的须根,低声道,“只要将他唤醒,恢复自主意识,就不会有大碍。”
叶翎听出司尧的话中话,“我该怎么做。”
“食魂兽能探识人的记忆,通常会用梦境的方式让人自愿困在其中,亲近之人只需要将他从梦中带回即可。”
“......好,我试试。”
鬼尸还在四处巡逻,叶翎若一直暴露在外,很容易便会被发现。无奈之下,他只好一同躲进树洞内,司尧护法时再见机行事。
原本宽敞的地方来了位不速之客后拥挤不少,叶翎挤进洞内与景曦面对面,身体相隔数寸,鼻息相交,抬眼时甚至能看清青年光洁脸庞上的细小绒毛。
景曦温热平和的呼吸无意识地扫在他脖颈处,让叶翎蓦地想到半个时辰前,青年站在他的床前,弯腰替他掖好被子时,连呼吸都是克制而谨慎。
“小翎,待会儿我施法让你进入他的识海,切忌,不论何时都要先保护好自己。”
“好,宗主放心。”
调整好位置,闭上眼睛,叶翎偏过些头,仿佛自言自语般,在景曦耳畔低喃一句:“别怕。”
-
寒月皎皎,浩瀚星辰,空气中弥漫着幽竹的沁人清香味,耳边是潺潺的涓涓细流声。
叶翎隐于竹林丛中,远远看着孤身一人站在水帘洞外的少年。
少年一身黑衣立于巨大的水幕外,低着头,视线落在带伤的腕间,站在原地久久不动。
叶翎想起来了。
这是十七岁的景曦在第一次受命前往水帘洞、并遭受一整晚的虐/待后,隔日夜又再次来到水帘洞前的场景。
对少年来说,这便是往后长达三年的噩梦的开端。
“景曦,”此时的少年还不足以对他构成威胁,于是叶翎主动走上前去,“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这里?”
少年闻声明显抖了下身子,下意识将受伤的手放在身后,拼命低下头,磕磕巴巴道,“没、没什么。”
“把手伸出来,让为师看看。”来到他身边才发现,十七岁的景曦远虽远不如二十岁的他高大强壮,却也已略略高出叶翎一头,“别怕。”
这时的少年对他还不曾有怨恨或防备,一声令下后,几乎没怎么挣扎便将手伸出来,乖乖递到叶翎面前,深埋着的头动了动,飞快抬眼打量了叶翎一眼,喊了一声,“师尊。”
叶翎看着胡乱包扎的伤口上堆积着白色绷带,隐隐还能看到不断渗出的血迹,深深皱眉,“我们回屋,为师替你重新包扎一次。”
少年眼角通红,深邃漆黑的眸子里有委屈,有疑惑,唯独没有冰冷恨意,踌躇半晌,鼓起勇气似的深吸口气,“那我想师尊牵着我,就像小时候那样。”
“好。”叶翎松了口气,小心牵着他的手,将人带进屋内,心中一阵感叹。
果然徒弟还是要从小养啊,大一点就不听话了。
诱哄着景曦在木椅上坐好,叶翎转身正要松手时,少年温热的掌心一把将他冰冷的手反握住,只听身后传来一道闷闷的声响,“师尊又要丢下我么。”
怎么还突然撒起娇来了。
叶翎一时难以适应,只能耐心着哄人,“不是,我去柜子里给你拿药。”
少年景曦不依不饶,“那师尊牵着我去拿罢,也不碍事。”
怎么还得寸进尺上了?叶翎下意识皱了下眉头,少年便立即如打了霜的茄子,双眼一黯,身子向后缩了缩,握着他的手眼看着就放开。
“好好好,我牵着你便是。”赶紧握住少年的手,叶翎不禁在心中叫了声小崽子。
少年的景曦居然是这样的,这点确实令他有些意外。
小心拆开纱布,耳边立即传来少年倒抽凉气的声音,叶翎无论多少次看到这道狰狞疤痕落在白皙的腕间,心中都有些不忍,“疼就喊出来。”
“一点都不疼。”少年景曦急促的呼吸着,语气却轻快不少。
怕叶翎不信,少年又将胳膊往前递了递,还故意转动两下手腕,疼的冷汗直流,却还拼命咬牙保持微笑,说话时尾音都在颤抖,“师尊你看,你一上药我立马就好了!”
看着少年讨好地同他亲近,不知为何,叶翎心中蓦地有些酸涩。
一直以来,他都只把景曦当作解决问题的攻克对象,谈不上怨恨,但也没有太多感情;但就在这一刻,他看着少年有些稚嫩的脸上满是笑意,黑眸中不加掩饰的雀跃时,忍不住自问一句:
原来的那个叶翎,对于景曦又是怎么样的存在呢?
一个救他于绝境的人、将他拖出沼泽泥潭的人,却又划破他手腕、将他再次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都是他。
“景曦,”叶翎长睫微垂,低头看着那道伤口久久没有出声,直到少年忍不住先动了一下,才低低道,“......对不起。”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资格替原身说这句话,但见到面前这个笑容憨憨的少年,再回想起三年后眼中再无光芒的景曦,他无法不觉得抱歉。
“我、我没事的,我知道师尊这么做一定有原因的,”少年明显慌了,手忙脚乱地跳起来,语无伦次地慌忙解释道,“我知道,哪怕天底下所有人都厌我、伤我、害我,师尊都一定不会。”
唯独师尊不会。
“好,”叶翎将上过药的伤口包扎好,欣慰地摸摸景曦的头,蹲下身笑着看他,“那现在为师要带你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少年楞楞地望着叶翎那双澄澈明亮的眼睛,一时竟忘了呼吸;直到叶翎又一次问道时,才幡然醒悟般连连点头。
叶翎温柔一笑,一手握着景曦,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捂住他的眼睛,在他耳边轻声道,“景曦闭眼,为师带你回家。”
纤长的睫羽叶翎掌心中扑扇两下,少年最终乖顺的闭上眼睛,骨节分明的手再一次握紧叶翎,良久后,屋内响起一道很轻的应答声,
“好。”
-
手中一轻,叶翎正准备从洞中退出来,结果睁眼一看,眼前场景依旧陌生。
难道他还在景曦梦里?
环顾四周,叶翎此时身处的房间空无一人,房内陈设可谓铺张奢靡;整间房挂满了金花银粉点缀的织锦,中央处边摆着张花梨理石大案,其中大红金边的玉碗中装着各种吃食、一壶青玉酒盏与两杯玉樽,桌边燃着一盏香薰灯,灯口处飘着一缕檀木幽烟。
身/下是一张宽敞的木床,殷红色的云罗绸缎繁复绮丽,躺在上面时床面会微微凹陷,柔软而单薄。叶翎掀开身上绣着鸾凤和鸣的大红被褥坐起身,一不小心,发饰上的流苏便碰到床边淡黄色的金丝帷幔。
取下繁重精美的头饰,叶翎低头打量自己一身大红直裰长袍,看着腰间束着同色金丝祥云纹的细带,缀着一块细润微凉的墨玉,心中警觉。
或许是他多虑,这幅场景、这个打扮,怎么看怎么像新婚当夜。
木门吱呀一声,只见样貌俊美的高大青年推门而入,一袭红衣玄纹云袖,乌墨似的长发用青丝带随意绑着,不曾束发或插簪,鬓角几缕碎发迎风飘散,慵懒而清冷的美感。
然而叶翎此刻却笑不出来,看着越走越近的青年,艰难道,“......景曦?”
青年眼中含笑,笑意妖魅而冰冷;他几步走来,左手用力揽在叶翎腰间,右手指尖落在叶翎肩头,沿着脊骨线一路向下轻轻划动,勾起怀中人微微颤栗。
双眸微垂,景曦将头搭在叶翎肩膀,故意撩拨人似的对着他颈侧轻轻呵气,薄唇附在他柔软脆弱的耳垂上,沉沉道,“师尊怎么自己先将头饰摘下来了?不乖。”
叶翎挣扎未果,整个人僵直在景曦怀中,脑中一片混沌,不敢相信眼前一幕,几乎是任由着景曦造次。
青年低低轻笑一声,丹唇沿着脖颈一路向下,不紧不慢地落在叶翎颈侧和肩膀,最后停在清晰笔直一排锁骨上,低头一吮,留下一处明显的牙印。
“唔!”
叶翎痛呼出声,身体被牢牢扣住动弹不得,泛红的眼角沾了点水汽,双手一下下推在青年胸膛上。
“今宵良夜,师尊就如此等不及么?”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诶!”
不等他将话说完唇便被狠狠封住,唇齿间满是青年霸道的气息,接着叶翎只觉身子一轻,被人稳稳抱到床上。
青年黑眸沉沉,两/腿跪坐在叶翎身侧,钳制住那双纤细双手高举头顶,俯下身,启唇咬住男人衣领,慢条斯理地一点点向下滑。
肩膀一凉,不用多说叶翎都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
他唯一不懂的是,怎么上一世想杀他的人,这一世又想日他了呢?
第14章 Chapter
“景曦你先等等,咱们有话好好说。”
青年湿润的唇齿在叶翎身上灵巧的移动着,像是完全没听见他说话一样,齿间咬着丝绸衣角一点点往下扯,从容不迫的模样,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失了全部耐心的叶翎紧咬着牙,趁着景曦松口去咬他右侧衣领时,奋力抬起肩膀,猛的撞在青年棱角分明的下颚上。
“就知道咬人,属狗的吗?”
景曦吃痛,弓起身子向后退去,叶翎眼中寒光一闪,挣脱桎梏后双手和腰部同时发力,反抓住青年手腕,身子一翻。
两人在宽敞柔软的木床上接连滚了两圈,最后叶翎将青年用过的姿势举一反三,双腿跨坐在人背上,单手将青年双手反剪扣与背后,再用自身重量将人死死压住。
“你......”
“闭嘴!”叶翎将凌乱青丝甩至身后,抹了把嘴唇,手刀架在青年脖颈处,声线低凉如水,“你是谁,这个幻境究竟是怎么回事?”
“什么我是谁,我是你的徒弟啊,”青年瞬间没了方才胜券在握的气势,几乎是立即败下阵来,“听不懂师尊再说什么。”
青年双手还在奋力挣扎着,手腕白皙光滑。
此人很可能在景曦的幻境中就一直从旁偷窥,等救出人后,打算再构出另一场幻境将他困与此处,却没算到景曦手腕的疤才就除不去了。
“老实交代,”叶翎将指尖扣住他手腕命门的位置,冷冷道,“或许我会考虑饶你一命。”
床上被紧压着的人突然原地消失,化作一道刺眼光芒朝门边遛去。
叶翎偏过头去,再次睁眼时屋内已空无一人,只有角落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还不及他翻身下床,门边的角落处有一只黑咕隆咚的胖团子滚了出来;团子东滚西撞地来到他脚边,然后原地一蹦,在空中伸展出一对毛茸茸的翅膀,和两条奇短无比的爪子。
毛团子费劲的抖搂着四肢,无奈头太大或脖子太粗,一直都不见它伸出脑袋。
叶翎看着地上抖的跟筛糠似的黑团子,秀眉轻蹙,迟疑道,“你是......火鸡?”
“你才是火鸡!你全家都是火鸡!小爷是凤凰!”
百般挣扎下,自称凤凰的黑圆炭终于露出圆滚滚的毛脑袋,一对赤红色的眸子恶狠狠地瞪着叶翎。
它似乎觉得仰视着和人说话太没气势,一直蹬着爪子想跳上床,“你这人类好生无礼!”
“你叫什么名字?假扮我徒弟做什么?”叶翎索性弯下腰,将这黑胖坨子捞起来放在床边,看着他圆滚滚的身子,心中怒气消了大半,“还有,你为什么把我困在这里?”
“叫小爷xve......阿幽就行!”黑胖团子高傲的昂起了滚圆的头颅,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再次瞪着叶翎,愤愤道,“你还说我呢!你这人怎么一点都不按照话本里说的来!”
叶翎心道若不是看你长得圆润可爱,就方才的孟浪之举,早被自己砍死千次万了。
“话本?”
“对啊,市井街坊都有卖的,”阿幽装作不耐烦,双眼都在放光,肉乎乎的翅膀扑扇着,“就什么腹黑徒弟配娇俏师傅阿,月黑风高、干柴烈火、两人情不自禁就......”
“诶诶诶打住打住!”没想到黑团子说的是这些,叶翎连忙出生阻止,头疼地扶头,“没用的以后再说,你先告诉我你把我困在这里干什么?怎样才能出去?”
“我从家里逃出来,路上被一个丑陋无比的肥蛙抓住了,还说要把我做成烤鸡吃了,”阿幽眨巴两下水盈盈的大眼,一撇嘴巴,有些委屈道,“你是我这几天唯一见过的活人了,所以......”
“所以你趁机闯进我徒弟的梦境,然后再弄这么一出将我困住,就是想让我救你出去,对吧?”
肉团子泄气地一屁股坐在床上,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两只小爪子,嗯了一声。
叶翎憋着笑,依旧冷着脸问道,“你算计与我,我为何反倒要救你?”
“我那不是一时起兴么,”阿幽嘴里呼噜一声,嘟着嘴不服气道,“还有,你一个修行者,不应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吗?”
“也不是不行,”叶翎慢条斯理地站起身,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俯视着团子,“但——”
“别但是了,我家是凰城赫赫有名的氏族,你今日若救了我,日后必定重重有赏,”见叶翎松口,阿幽迫不及待从肚皮上揪下一根乌黑羽毛,用两只翅膀捧着,“这根羽毛便是信物。”
叶翎伸手接过羽毛,细细打量,发现这乌黑的羽毛竟隐隐闪着金光,沉吟片刻,同黑团子正色道,“好,我要怎么救你。”
“我原身就关在那怪物修炼的天坛下,你想办法把我把带出来就行了。”阿幽喜悦地蹦起来,迈着短腿来到他身边,翅膀拍拍叶翎胳膊,突然又有些不放心地道,“喂,你不会拿了小爷的羽毛后,说话不算话吧。”
“以你现在的处境,除了相信我还有别的办法么,”叶翎将羽毛收好,按耐住想揉一揉黑团子的心思,“现在送我出去吧。”
临行前阿幽还一遍遍嘱咐道,“那你要快点来接我哦。”
-
“师尊,你没事吧?”
睁眼便是景曦放大数倍的脸,叶翎被吓得往后踉跄一步,险些没站稳,被人一把扶住。
哪怕并不是他,叶翎再看到这张轻薄过他的脸,总觉得锁骨被咬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有些尴尬地抽出手臂,避开他的眼睛,对一旁的司尧轻声道,“宗主,我想去天坛救人。”
“救人?”
“对,”叶翎又一次被迫删繁就简地将幻境里的事情讲述一遍,见其余两人脸色越发阴沉,忍不住为阿幽开脱,“他还是个小孩,见死不救有违天道。”
司尧皱着眉头,思量许久后,点头不再多问,“鬼尸每过一个时辰便会原地休息一刻,那时便是救人的最好时机。”
“好。”
三人一面等待时机,一面快速朝天坛处移动,不多时便穿过片片树林,来到天坛不远处。
十里方圆的旷地中央屹立着一块方正平滑的坛石,上方坐立着一只巨硕无比的肥蛙,青白色肚皮翻出来,沉重的呼吸声隔着几十丈都听的清清楚楚。
叶翎环顾四周,见周围没有鬼尸把守,小声道,“现在上去吗?”
司尧摇摇头,抬手指了指远处两具鬼尸,附在叶翎耳边道,“再等一刻钟。”
四周一片死寂,除却食魂兽粗重的喘息声外,叶翎只能听见自己猛烈跳动的心脏声。
心中数着时间,终于连双腿都有些酸涩时,林中突然想起整齐的声音,全体鬼尸一同躺在地上,双手放于胸前,场面诡异又令人费解。
“这些鬼尸正在汲取土地里残留的生气,”司尧一边解释,一边带头向天坛中央冲去,叶翎与景曦紧随其后。
本以为黑团子被关在几百道机关构成的密室里,结果三人跑到天坛下一看才发现,一只黑咕隆咚的胖鸡正蹲在一个看着很普通的铁笼子里,看见叶翎兴奋的直扇翅膀。
叶翎突然觉得有点丢人。
景曦前去将笼子提过来,皱眉看了看,“这是......鸡吗?”
“你才是火鸡!小爷.......”阿幽在笼子里气得刚想大吼,又被叶翎一个瞪眼警示吓得乖乖闭嘴,对着景曦翻了个白眼后,脖子一缩,在笼子里把自己团成黑球。
叶翎失笑着接过笼子,朝旁边两位略一点头,事不宜迟,三人迅速离开这片林地。
林地重归荒芜空寂,待三人的背影渐行渐远后,一道黑色身影从天而建,静静落在食魂兽面前。
原本一动不动的食魂兽仿佛感受到了什么一般,肥硕的身子轻颤,抬起眼皮,露出的一对鱼泡眼在看到黑袍身影时,瞬间满是惊恐之色。
“你、你不是早就.....”它突然反应过来,巨硕的身子又是一阵痉挛不止,嘶哑地声音都在颤抖,“不可能!他当年根本没——啊!”
冲天火光瞬间点燃整座天坛,突然失去主人的鬼尸一阵□□,飞蛾扑火般一个个飞奔进火势中。
一阵阴风吹过,扬起黑袍身影的一丝衣角,男人收回虚空中的手,静静看着食魂兽的脸在高温下狰狞、扭曲,方圆百里都是它凄厉的惨叫声。
“一介贱民也敢造次。”
第15章 Chapter15
三人一鸟离开那片林地时,日色正起,潮湿沉闷的雾气被金赤色的朝阳驱散,晨光熹微无限好。
黑团子早在三人跑到一半就开始在笼内挣扎,扭着圆滚滚的身体,嘴里呼哧呼哧着只想出来。
提起铁笼,叶翎和阿幽大小眼瞪了一会儿后,忍不住轻声调侃道,“你不是凤凰么,一个铁笼便将你困住了。”
阿幽抖抖肚皮站起身,扑扇着翅膀,在铁笼上狠狠一拍,然后白光一闪,整只鸟又反弹似的跌坐在地上。
哦,原来这铁笼上有封印。
司尧淡淡瞥了眼气鼓鼓的黑团子,抬手在铁笼上拂袖而过,只听叮一声,铁笼侧壁的栏杆脱落,阿幽立即逃了出来。
“哈哈!小爷终于重见天日了!”在空中兴奋无比地盘旋几圈后,阿幽无比骄傲地看着叶翎。
然后黑团子一低头,下意识地疑惑道,“喂,你衣服上怎么有血啊?”
三人一同低头朝叶翎衣摆处望去,只见素白宽大的衣摆处沾满了灰尘,几处边角还有暗红色的血斑。
叶翎不在意地摆摆手,笑容依旧,一手悄咪咪地将沾了血的衣摆往后拽拽,“无妨,出门时忘穿鞋罢了。”
闻言眉心一抽,司尧面色不虞地蹲下身,二话不说便直接撩起他纱衣下摆。
原本白皙的脚背满是尘土,血色划痕纵横交错,脚底随处可见的伤口更是不忍直视。
“真没事,”叶翎拽回衣服,向后撤了一步,突然凝重的气氛让他有些不适,“回去后上些药便......景曦你做什么?!”
一声不吭的景曦将玄天剑背在身前,然后径直在叶翎身旁蹲下,露出宽厚坚实的后背。
耀眼晨光照在青年刀削般的脸侧,青年低垂长睫看不清表情,但薄唇紧抿,咬肌紧绷,浑身气压很低。
叶翎本想开口推脱,可景曦一副“你不上来我就不走”的架势,只能妥协,鸭子赶上架似的,慢吞吞地爬上他的后背。
青年比想象中要强健,胸前背着近百斤重的玄铁剑,背上还负着叶翎,在泥泞的土路上一步步走的很稳。
阿幽雀跃地盘旋几圈后有些累了,收回翅膀理所当然地落在叶翎肩膀,没一会儿眼皮一闭,点着脑袋就开始呼呼大睡。
本想趁机调侃几句,结果叶翎在景曦背上待了没两分钟后,眼皮也开始上下打架。
或许是因为司尧在场,或许又因为青年后背太过温暖,叶翎此时只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心与放松,困意也卷席而来。
突然有人低声唤他,“师尊,今日我在梦里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叶翎困的迷迷糊糊,本能地应了一声,“嗯?”
“我相信,哪怕天底下所有人都厌我、伤我、害我,师尊都一定不会负我。”
似乎在等一个答案一样,景曦说完后放慢了脚步,可直到额间一滴汗珠划过下颌,也没等来一声应答,最后只能小心翼翼地偏过头去,看着背上早已睡着的人。
叶翎双手环住景曦脖颈,安静地趴在他背上熟睡着,长睫轻颤,呼吸平缓均匀。
就这样,景曦在原地看了很久,直到走在前面的司尧都回身看他,才接着往前走去,只不过脚下更加走的更慢更稳了。
良久,有人在晨光中低喃一句,“师尊,你不会骗我的,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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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门口吵吵嚷嚷的,十几名青葱少年围坐在前庭一张长木桌前,无头苍蝇一般,叽叽喳喳的。
余怜和云锡分别坐在木桌两侧,神情凝重,一言不发。
有一名年纪较小的弟子左顾右盼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忍不住凑在余怜身边,小心谨慎地问,“余怜师兄,宗主和霜月仙尊为何还不回来.......”
余怜眉头紧锁,刚要开口,只听门外一直张望的小弟子突然惊呼一声,“回来了回来了!宗主和——”
不等众人反应,云锡首当其冲,一个箭步从厅内冲了出去。
“师尊!”
“宗主!”
“景曦,你快放我下来,”叶翎看着门口人聚集的越来越多,忍不住拍了拍景曦后背,“就两步路了,你背着我像什么样子。”
荒郊野外里,三人一直寻不到马车,最后还是景曦一路坚持把叶翎背了回来,足足走了一整个上午。
云锡几乎是飞跃着来到司尧身边,在人旁边转了好几圈没看出什么问题后才松了口气,耷拉着眼梢道,“师尊昨晚你怎么自己先走了?”
司尧抬手敲了敲云锡脑袋,没好气道,“喊你,你醒了么。”
这时余怜也急急赶来,看到叶翎脚上的伤便立即抿紧了嘴,清秀的眉皱的几乎能夹死一只苍蝇。
于是乎,叶翎被众人簇拥着,让景曦背回了房间。
余怜小跑回自己屋拿了药箱,返回房间时发现景曦正蹲在床片,手里拿着块热毛巾,万分谨慎地擦拭着叶翎脚上的灰尘。
“我来吧,”上前打开药箱,余怜看着叶翎划痕累累的双脚,低垂双眸,握着纱布药瓶的手都在微微颤抖,“景曦去休息吧。”
余怜虽然一直都是直接唤景曦的名字,但这样冷淡疏离还是第一回 ,连叶翎都听出些不对,顿了顿,还是开口解释道,“是我自己的问题,和景曦没关系。”
果然此话一出,屋里再没人开口,一个是生着闷气埋头上药的大徒弟,一个是呆立一旁绝不辩解的小徒弟,还有夹在其中不知如何是好的叶翎。
“你是妖族?”
打进屋就没开口、一直乖乖站在叶翎肩膀上的阿幽打破屋内死寂,一双黑眼珠紧紧盯着余怜,口气隐隐带着敌意。
自古妖族便与凰族不合,而余怜的妖族身份在玄青宗一直是个秘密,叶翎正要抬手去揉阿幽的脑袋,只见余怜蓦地抬起头,语气冰冷道,
“是又如何?”
不仅是阿幽,屋内剩余两人都有些意外的看着余怜,青年眼中透着化不开的寒意,以往的温润有礼消失的无影无踪。
黑团子嘟囔一声“凶什么凶”后,脖子一缩,把自己团成球滚到床头去了。
这时司尧推门进来,关照一番叶翎伤势后,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道,“小翎,今日先不走了,凰族二皇子玄洲说要亲自来看你,已经在路上了。”
“什么?!”
转头看了眼大叫一声、眼珠子瞪地快要掉下来的阿幽,叶翎面露不解之色,“他来干吗?”
他不过是救了只小胖鸟而已,不至于连皇子都惊动了吧。
“你果然忘了,”司尧摇摇头,无可奈何地苦笑一声,“玄洲小时与你定过娃娃亲的。”
叶翎心中一个咯噔。
他想起来了。
儿时的玄洲来玄青宗玩耍,前宗门见他粉嫩活泼,就想让他与原身结为伙伴,结果谁知原身烦他烦的要死,每每都是冷着一张脸将人拒之门外。
可没想到玄洲也是个头铁的,硬是趁着月黑风高爬进原身卧房,蹑手蹑脚的爬到人床上,对着小叶翎的脑瓜唧就亲了一口。
再然后......
然后小叶翎直接一巴掌把人扇下床,摔得玄洲肋骨都断了一根,整整一白天动弹不了,吃喝拉撒都是在床上解决的。
修仙届中,男男双修早就不是新奇之事;再加上叶翎伤人在先,这门婚事就在玄洲足足哭闹撒泼了三月后,就此定下来了。
第16章 Chapter16
虽然司尧说要再留宿一晚,但在叶翎的坚持下,一行人最终还是决定用过午饭就动身。
娃娃亲这种东西本就虚无缥缈,且原身和玄洲已十几年没见过面,很可能只是客套话而已,自己若特意在此处傻等,才叫人看着奇怪。
得知这个消息后,一直焦躁不安的阿幽终于放心了,吃饭的时候,心情大好地吃了整整三大碗米饭。
看着黑团子倒着脖子啄碗里的米饭、还边吃边掉的模样,叶翎一颗慈父心都被唤了出来,拿起筷子给黑团子夹了口菜,“别光吃饭,长胖。”
阿幽脑袋一顿偏过头来,一颗晶莹的米粒挂在嘴角;他直勾勾地盯了会儿叶翎,嘴里嘟囔了一句“你才胖呢”,才慢吞吞地埋头叼起了那根青菜。
临行前,叶翎动身准备去司尧房间,经过走廊时,看见余怜正站在床前,身后是一袭阳光,青年手里拿着件浅灰色的长衫。
他神情放空地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无意识地将手里叠好的衣服放在床上,摊开又重新叠了一次。
叶翎心中叹口气,转身进了屋,走到余怜身边,“还是在意阿幽说的话吗?”
动作一僵,余怜半晌后才弯腰起身,笑容有些牵强苦涩,“没,只是时间太久,都快忘了自己不是人类。”
余怜的原身是九尾妖狐。
九尾如九命,作为妖族最古老强大血脉的拥有者,九尾妖族一直是众矢之的,又因其繁衍稀少,千年后竟只剩最后一对夫妻。
百年后这对夫妻终于喜得一子,母亲难产而死,而九尾狐王屡次遭受暗算后也仅剩最后一条尾巴。
于是他奄奄一息的去往玄青宗,找到了曾经的昔日好友——叶翎的师尊,玄青宗的前任掌门玄道子,请求他庇护自己的儿子,也就是如今的余怜。
老宗主沉吟片刻,为防引人耳目,决定让五岁的余怜拜于十七岁的叶翎座下。
眨眼便是十六年。
当初的小豆丁早已成了翩翩少年,眼中竭力隐藏的情绪外露,急切而担忧地问到,“师尊会介意吗?”
对于面前向来恭谦有礼的徒弟,叶翎突然意识到自己对他少了太多关心,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在我眼里你就是你,妖族人族都是我的徒弟余怜。阿幽年纪小不懂事,说的话别放心上。”
青年栗色的眼底生出些水汽,眼角微红,他挣扎了一瞬,最后还是一点一点地蹭过来,将头埋进叶翎颈肩,小声道,“余怜也会永远做好师尊的徒弟,哪怕拼了性命,也不会让任何人伤了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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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人一路加快脚程,终于在黄昏时抵达目的地西町城,专门在城门等候的管家将一行人接待回天星门。
作为此次宗门大会的接待方,天星门也拿出了尽职尽责的态度,不仅给各宗各门的弟子配备了单独的房间,所有仙君还有专人服侍,待遇条件无一不妥帖。
叶翎一行人经过灼白院时,有不少门派宗门也刚刚抵达,见到玄青宗十几人皆是英姿飒爽的款款而来,不由得在一旁窃窃私语。
“哇,早闻他的俊美之姿有如玉树临风,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可不是吗,这可是曾经引得四海八荒都为之倾倒的脸啊......”
“......喂你这一副什么表情,”云锡双手抱胸,抬起手肘撞了撞景曦手臂,挑眉看热闹,“怎么,见你师尊受欢迎,眼红了?”
“幼稚。”青年冷冷扔下一句,眼睛却目不斜视地盯着前面同司尧说话的叶翎。
仙人步履轻慢,总比身旁人要慢上一步;说话时脸颊微侧,眼中含着一丝浅浅笑意,却能让人轻易沉溺其中。
他似乎感受到身后的视线,转过身便立即与景曦四目相对,眼中笑意褪去,染了层困惑,仿佛在问“你看我做什么。”
云锡还在一旁问他打算住哪间,青年顺势偏过头,眼中黯淡转瞬即逝,随手一指面前的屋子,“这间。”
叶翎看着景曦背着包袱,被云锡勾肩搭背地走进了房间,然后屋里响起杂乱细碎的说话声:
“哇景曦你这床好软啊,不错不错。”
“滚下去。”
“诶别这么小气,借哥躺一会儿——诶!”
“看什么呢?”
司尧见人原地不动,顺着叶翎的目光望去,只见景曦揪着云锡的衣领,直接将人拎出来丢在门口,顺势反手将门关上,冷冷地瞥了眼周围看热闹的弟子。
叶翎摇摇头,看着远处弟子各个噤若寒蝉,不由得长叹一声,“景曦这个脾气啊......”
还是小时候可爱一些。
将包袱放在桌上,叶翎回身打发走了前来侍候的奴仆,喝了口凉茶后径直来到床边,后背向后一仰便将身子摔进柔软大床。
景曦余怜和众弟子一起去听讲会了,司尧与和众掌门人正商讨议事,一时都半会儿回不来,只有叶翎一人无事要做。
困意再次猝不及防地袭来,叶翎翻身将被子一卷,双眼一闭便沉沉睡去。
这一觉几乎是这段时日睡的最酣畅淋漓的一次,若不是傍晚时门外传来锣鼓喧天的阵阵齐鸣,叶翎真能一觉睡到天明。
喧嚷声由远及近,到最后已是震耳欲聋的程度;叶翎眉心紧皱,鼻中轻哼一声,辗转反侧后还是踢掉被子,起身披好衣服,走到窗前向外看去。
浩浩汤汤的人群在叶翎的院外聚集着,两排持枪士兵在门边把守,上百名奴仆成一长列,有些手持红木盒,有些手持银锣、唢呐或乐鼓,恭恭敬敬地垂眸在园庭前站着。
......这大动干戈的是要干嘛?
一片鼓声器鸣中,庭院中央处挺立的高挑男子徐徐转身。
自带音响的红衣青年身段纤纤,玄色腰带迎风轻晃,他的眉眼精致,朱唇皓齿,眼角水滴形的泪痣将整张脸勾点的魅惑妖艳。
四目相对,红衣男子勾唇一笑,扬着衣摆,如一只开屏的花孔雀,昂首挺胸的直接闯了进来。
“小叶,说了让你等我,你怎么还是先跑来了呢?脚脚还痛不痛?”
叶翎被娇嗔般的“脚脚”两字刺激地打了个冷噤,看着越靠越近的红衣男子,后腰撞在窗边木桌上,牵强地咧了下嘴,强装镇定,“有话站在那儿说,不用离这么近。”
红衣男子闻言便将桃花眼一垂,不知从哪甩出条帕子,食指勾住袖帕一角,在眼角处来回擦拭,声音都带了浓浓哭腔,“我们多年没见,你果然不同我亲近了。”
叶翎心道大概从前也没同你亲近过,但见他快要哭出声的模样,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僵硬地在他肩膀拍了拍,“或、或许是太久没见,过两日我与你熟络便好了。”
掩面哭泣的男子一顿,“你不讨厌我?”
“不讨厌。”
“那......那你唤我声‘相公’吧,”男子放下垂袖,露出一张精致白净的脸,哪里有一滴泪痕,笑吟吟道,“我想听。”
遭人戏耍还是头一回,叶翎双眸一沉,明亮凤眼带了层寒意,冷冷看着面前的玄洲,凰城二皇子。
玄洲盈盈笑着收起帕子,狭长的眸子微眯,身体前倾,脑袋几乎要搭上叶翎肩膀,轻声一句,“你若害羞,我叫你‘相公’也是好的。”
逐渐失去耐心,叶翎一个手刀架在玄洲脖颈的大动脉处,嗓音低凉如水,“再过来,别怪我动手。”
“你不会的,”玄洲飞快地握住架在脖子上的手,抬头对上叶翎的眼睛,满是笑意,“我给你送了礼物,你不会不喜欢。”
说完不等叶翎拒绝便直起身子,轻拍双手,门外浩浩汤汤的奴仆捧着盒子,一个接着一个的进来。
“这是朝阳五凤挂珠钗。”
“这是金丝八宝攒珠髻。”
“这是赤金盘螭巊珞圈。”
叶翎被一盒盒一筐筐搬进屋的金银首饰弄的一头雾水,挥手在门内下了道封印,抬手指着其中一个,“解释一下。”
“聘礼啊,”玄洲细细欣赏着叶翎的怒色,仿佛乐在其中似的,一掌又将封印击碎,直接用灵力将一位奴仆手中的木盒吸与掌心,摊开给叶翎看,
“这个金羽软甲可千万不能错过,是由万片上古神凰的羽毛制成,刀枪不入,水火不惧。”
叶翎眼神一亮。
这盔甲若真刀枪不入,或许能救他一命。
“你一时难以接受我们的婚约也正常,我不会逼你,”玄洲将叶翎的一举一动收入眼底,眼角上扬,握住叶翎的手,直接将金羽软甲放在他掌心,循循善诱道,
“但我想护你周全是真,只要你答应今晚同我共进晚膳,这软甲便赠与你。”
不论他用意如何,这番话的姿态已经放的极低,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当叶翎正欲开口时,门外响起两声清脆的叩门声。
景曦站在门外。
叶翎下意识地连忙抽手,“你不是应该在听讲会么?”
“师尊,”景曦一拱手,答非所问道,“阿幽找不到了。”
玄洲眉心一皱,“阿幽?”
“一位小朋友,”叶翎生怕黑团子又在外面惹事,正好也借机脱身,转身对玄洲拱手道,“感谢皇子好意,叶翎有些急事要处理,其他的事日后再说吧。”
说罢便披好衣衫,头也不回地同景曦一同离去,将玄洲一人丢在屋内。
看着一黑一白迅速消失的身影,玄洲眼中笑意更甚,将桌上半杯凉茶一饮而尽,魅然一笑。
“有点意思。”
叶翎跟着景曦,一路急匆匆赶到后花园,边四处张望边连忙问着,“不是让他跟着你们么?何时丢的?”
他是真的有些担心黑团子。
“没注意,”将人带出来后,青年仿佛又不急了,也不找人,只是跟在叶翎身后,良久后问了一句,“师尊,是方才那人与你有婚约吗?”
“对,”叶翎随口一答,“你最后一次见阿幽是什么时候?”
“可你们已十几年没见过面。”
“都这个时候了,你.......”叶翎失了耐心,不悦地起身看着景曦;突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眼睛微微睁大,伸手一指:
“那是......阿幽?”
景曦身后大树上的黑团子闻声抖了抖,片刻后挣扎着蹬出爪子、翅膀、最后是圆滚滚的黑脑袋。
看见是叶翎,阿幽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迷迷瞪瞪地问到,
“是开饭了吗?”
第17章 Chapter17
“你什么时候上树的?不是让你跟着景曦?”
树上刚睡醒的黑团子愣住,看着面色不虞的叶翎,缓慢眨巴两下眼睛,大大的眼睛满是困惑。
他下意识小声辩解了一句“我告诉过他了”,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无故挨训了,于是气冲冲又吼了声“你怎么又凶我!”,鼓着腮帮子转过身,留下一个倔强而委屈的背影。
面对叶翎疑惑的眼神,景曦面不改色道,“弟子忘了。”
叶翎无奈地长叹口气,只好转去好声好气地哄阿幽,结果黑团子毫不领情,不仅懒得理人,后来甚至把脖子一缩,圆滚滚的一团,直接跳进树旁边的鸟窝里。
鸟窝有点挤,黑团子不适应地扭了扭身子,愤愤不平地想着:臭叶翎,今天凶我两次了!
黑团子气着气着,肚子传来饥肠辘辘的咕噜声,于是他试探性地竖起一只耳朵。
咦?怎么没声儿了?
然后他试探着竖起另一只耳朵。
“别自作多情了,人早走了。”
身后的声音过于熟悉,吓得阿幽重心不稳身子一歪,叽里咕噜地直接从树上掉下来,摔进墙边的一处草丛中。
小黑鸟龇牙咧嘴地从扎人的树丛中爬出来,只觉眼前一黑,一道红衣男子正自上而下的俯视着自己,面带微笑。
“二、二哥......”阿幽被男子的笑里藏刀吓得浑身一哆嗦,飞快举起翅膀护住脸,“打人不打脸,打脸伤自尊!”
“人形都化不出来就敢离家出走,”玄洲微微一笑,蹲下身,手中骨扇拍开阿幽瑟瑟发抖的翅膀,笑意不变,“小幽长本事了。”
下巴被骨扇轻挑着,方才还神气无比的黑团子现在便如板上鱼肉,只能一把抱住玄洲脚踝,乖乖讨饶,“求二哥不要告诉父亲......”
“我自然管不了你,”玄洲眼中一闪,笑意更深,笑吟吟道,“不过你得答应二哥一件事。”
-
“哟,消失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回玄青宗了呢。”
云锡肩上搭着一件汗津津的布衫,身上只剩薄薄的汗衣,浑身上下散发着青年人的朝气与活力。
几大步慢悠悠地晃到景曦身边,云锡抬手勾住景曦脖子,嘴里叼着熟悉的狗尾巴草。
下午听见会时他照例躲在角落睡觉,不知多久门外一阵喧闹声把他吵醒,一问才知道是凰族二皇子带来的迎亲队。
刚想与景曦分享,结果转头就瞧见他的位置早已空空如也,一问又才知道人早跑出去了,讲师还就此发了通牢骚。
“去找阿幽了。”景曦冷冷推开他的手,对着一身汗味的云锡皱皱眉,“离我远点。”
“得了吧,谁不知道那胖鸟肯定是找个地方睡觉去了,”云锡挑唇嘲讽一笑,手指朝着景曦正前方画了个圈,含糊不清道,“我去找我师尊吃饭了,来不来随你。”
说罢便拍拍衣服,头也不回地朝着不远处的一桌走去。
此时正是用饭时间,各家子弟在偌大的厅堂内自由围坐一周,而各宗门的总宗主仙君们反倒是独自用饭。
云锡不知哪里搬了个凳子,生生堵在叶翎与司尧中间,椅背上挂着湿透的衣裳,笑眯眯道,“仙尊能否让个位置,弟子想同我师尊坐一处。
“云锡,你——”
“无妨,”见司尧皱眉欲训斥,叶翎往旁边挪了挪位置,左右张望一番,问道,“你看到景曦了吗?方才还在的。”
云锡眼睛向后一瞥,拖长语调,“他啊——”
叶翎顺着云锡的目光望过去,见景曦在远远站着便挥手招呼人过来,让他与自己相隔一人坐在余怜旁边。
五人同坐一桌的场面招来不少注视,叶翎有些不习惯的低了低头,只听司尧轻笑一声,“小翎果然还是很容易害羞。”
这道声音不大不小,周围三名弟子却听的清清楚楚,叶翎盯着四双齐刷刷的目光,低低反抗一声,“别说了。”
“好好好,不说,”司尧抬手给叶翎夹了青菜,看云锡默默也举起木碗冲着他,摇摇头给他夹了块红烧肉,问,“赛制都了解吗?”
今年仙门大会的赛制如同往年一般,采取淘汰制,每轮抽到相同刻字的人进行擂台比武,获胜者进入下一回合,直到分出最终胜负。
而每年的前三名能获得一次进入通天阁的机会,至于收获如何,就要看个人机缘了。
去年独占鳌头的云锡自然不用多说,余怜与景曦也各自点点头,表示了解清楚。
“那我和小翎便去看看散习者,若有天赋尚佳的,带回宗门也好。”
像玄青宗这种基本只收习道世家或有特殊机缘为弟子的人大宗门派,仙门大会则是普通百姓进入宗门修习的唯一机会,自行修习法道的散习者若在比试中表现优异,便有可能获得宗门青睐。
不仅如此,前五名的散习者,还有自行挑选宗门甚至指定师尊的殊荣。
叶翎像是没听见一般,握着筷子目视前方,直到司尧再次询问才回神答道,“好的......宗主你知道玄洲住在哪里吗?”
傍晚劝了阿幽半天没劝动后,叶翎和景曦各自回了房间,本以为玄洲离去时会将金羽软甲带走,结果叶翎回屋却发现软甲被叠得整整齐齐,就放在他床边。
大张旗鼓地来却一声不吭的走,东西还留在这儿了。
叶翎突然有些愧疚。
-
擂台比试比叶翎想象的还要简单粗暴,每日都有几十场比试同时进行,每场比试间隔不超过一炷香的时间。
玄青宗弟子大多表现优异,直到第三、四日才陆续有人败北。
云锡、余怜和景曦作为今年夺冠的预备选手,自然是一路斩将,在第五日三人大获全胜的情况下,司尧便与叶翎提议,晚上用过饭后一同去看看别的选手比赛。
今年的散习者中出现了一名黑马选手,天赋异禀却也出手狠辣,与他比试之人非残即伤。
赋闲几日,叶翎本想答应下来,可用晚饭前阿幽咬着他的袖子死活不让他走,说要给他一个惊喜;无奈之下,他只能托人给司尧带花,说自己临时有事,去不了了。
黑团子神神秘秘地拽着叶翎来到他居所的后花园,经过一条曲径的石板路后,前方竟隐隐看到一片竹林。
天星门地处西北,天气干燥寒冷,最不适合种植竹林,面前这一整片竹林也着实是铺张浪费。
“听闻你喜欢斑竹,这几日我便叫人特意从南方运了一整座竹林。”
落日黄昏,金赤色的余晖透过盘踞上空的云层,迸射条条绛色彩霞。身段极好的红衣男子从林中款款而来,手腕一颤铺开扇面,在叶翎的注视下粲然一笑,
“怎么样,喜欢么。”
叶翎只觉无言以对,一把揪住正欲逃跑的阿幽,“你们俩什么关系。”
“我、我兄长在他父亲手底下当值!”阿幽泥鳅似的从叶翎手中钻出来,蹭的一声溜的没影儿,“别骂我!我也是被逼无奈的!”
玄洲向叶翎伸出手,眼角魅人的泪痣夺目无比,绽放徐徐笑意,绝口不提金羽软甲的事情。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叶翎心中已隐隐有了猜测,却也不好直接点破,跟着玄洲一同进了小竹林。
果不其然,两人来到竹林深处便看到一张做工精美的青竹台,上面摆了几碟清淡的吃食甜点,桌旁还有两盏酒壶和两个夜光杯。
玄洲变戏法儿似的弄出件蚕丝纱衣,来到叶翎身边替他披好,不忘细心拢起青丝,“这林子雾大寒气重,先披上吧。”
两人在桌边两侧坐下,玄洲抬手斟了两杯酒,递给叶翎其中一杯,然后双手托腮,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小叶,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
叶翎抿了口清酒,预想中的辛辣并没出现,唇边仿佛还残留着一丝甜意,于是他忍不住又小酌一口,“说实话,没兴趣知道。”
“我这个人吧,最喜欢挑战得不到的东西,但偏偏所有事都唾手可得,”玄洲举杯望月,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转头邪魅一笑,“怎么偏偏只有你,总对我爱答不理呢?”
......这是什么受虐心态。
“你我人凰殊途,还是做朋友更为合适。”为人善良,叶翎生生忍下一句“因为我和你不熟”,换了种礼貌委婉的方式,“二皇子另寻良配吧。”
红衣男子轻笑一声,双手撑在身/下的草蒲团上,仰面望月,露出一截纤细绝美的脖颈,中间的突起尤为性感;良久后,他轻声道,
“万一我就要你呢?”
清冷仙人手腕一抖,杯中清酒尽数入喉,叶翎双颊悄然爬上一层红晕,嘲讽般淡淡一笑,“那便只能痴心妄想了。”
“话别说早,这世上还没有我得不到的。”玄洲手中骨扇一转,一片竹叶稳稳落在扇面,银月下闪着星点。
男子细细打量着扇中青叶,半晌后抬头冲叶翎挑眉一笑,“还有,是谁告诉你异族殊途,不过几十年前便有人魔的爱情佳话。”
叶翎边斟酒边问,“若真有此事,我为何不知?”
“人魔相交乃魔族大忌,魔族一直想方设法将此事隐瞒下来,后来那女子难产而亡、孩子不知所踪,魔帝便再也不对外宣扬。”
“这算什么爱情佳话,”叶翎嗤笑一声,心心念念着清酒甘甜,起身要去拿玄洲手边那盏,身形摇摇晃晃的,“少诓我。”
玄洲将身形不稳的人一把扶住,左手揽在盈盈一握的腰间,垂眸低笑,“仙君这酒量,着实堪忧啊。”
平生第一回 饮酒,醉意猝不及防地涌上来,叶翎脑袋昏昏沉沉,身上也软绵绵的使不上劲;他只觉得身边一股冷冽幽香有些刺鼻,晃着身子将人推开。
眼前景物晃动不停,叶翎意识到似乎是有些不对劲了,平复着呼吸朝人拱手作礼,不顾身后人呼唤,回身便朝来时方向低头走去。
未曾想刚走几步就撞上一个扎实坚硬的胸膛。
前来送饭的景曦手中还拎着一屉食盒,被人闷头一撞险些脱手;足足几秒后才反应过来,面前双颊粉红、眼神迷蒙带着水汽的人,是他师尊。
仙尊玉洁,高不可攀,此时却柔若无骨般靠在他身上,方才似乎撞到鼻子了,在他怀中又软又轻地“唔”了一声,脸在他胸膛处来回蹭着。
景曦身子一僵。
“师、师尊......”
叶翎突然踮起脚,双手环住景曦脖子,全身重量都压在他身上,两具身子紧紧相贴,不知是谁的心在飞速跳动着。
“小曦。”仙人在他耳边哈了口气,嘴边分明是清冽酒香,却如汹涌怒火将他的半边身子点着,耳垂红的仿佛能滴出血来。
只听人继续说着,语气有丝丝委屈:
“若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会杀我吗?”
第18章 Chapter18
朝霞初照东方,透过半边云层柔柔洒落青草地面,叶片上的露珠晶莹,反射着浅金色的光影。
相比于众弟子居住的灼白院,掌门仙尊的住所要更加僻静幽深,景曦端着醒酒汤向深处走,一路上只遇到寥寥奴仆,不多时向右一拐便到了叶翎的青竹院。
霜月仙尊参加仙门大会也算是一大奇闻,天星门唯恐招待不周,不仅为他挑选了林叶繁茂的院落,知他喜竹后还特意命其为“青竹”。
景曦端着药碗在门外站了一会儿,见屋内没有丝毫动静,想必是叶翎昨晚醉酒还没醒来。
想到昨晚种种场景,青年睫羽低垂,手腕一颤,碗中汤汁晃了晃。
昨晚本是奉宗主之命给叶翎送晚膳吃,结果他在庭院、房中和后院都寻人无果,最后还是意外在后花园看到通往后山的草地上,有一排人刚走过的印记。
夜色渐晚,他沿着脚印一步步向前走;突然,昏暗中只见一道熟悉身影向他飞奔而来,不及他反应,那道纤细身影便直愣愣地一头撞在他身上。
酒香满怀。
他见过不苟言笑、清冷高洁、甚至是温柔带笑的叶翎,但如此眸中带水、醉颜微酡的师尊还是第一次。
当时他愣在原地,也不知手中食盒是如何掉的,全身注意力都聚在怀中那颗毛茸茸的脑袋。
醉后的叶翎宛若一只粘人的奶猫,起初埋着头,在他怀中嘟囔着轻蹭还不够,后来索性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含糊不清地说了许多醉话。
具体内容他只听清了一两句,却清楚的记得每一次,男人微凉的唇似有若无地擦过他滚烫的耳垂。
“......”
屋内传来一道微弱的闷哼声,青年及时断了念想,摸了下依旧温热的碗壁,抬手轻扣三声屋门,“师尊。”
屋里很久才传来应答声,“......进来吧。”
脑袋还针扎似的阵阵痛着,叶翎将脸埋进掌心,心中正检讨自己不该喝酒,就听见门被关上的声音。
景曦依礼问候后将来到床前,在叶翎的注视中蹲下身,左手拖着碗底,右手用银勺在药汁中搅拌两下,挖了半勺递到他面前,“醒酒汤已经放凉了,师尊喝些吧。”
叶翎一偏头,“你脖子怎么了?”
“飞虫咬的。”
宛如荒漠中的一朵玫瑰,青年修长白皙的脖颈处有一道过于惹眼的印记;叶翎看着那排红印,半晌后愣了愣,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双颊一红。
哪里是什么飞虫咬的,这排牙印分明就是他咬的。
某些难以详说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闪现,叶翎声若蚊蝇地吱唔一声,有些尴尬地问道,“我昨天......说什么了吗。”
“没有。”
青年长睫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两人就在祥和却尴尬的氛围中喝完了一整碗汤药。
到了时辰便有奴仆将早膳送来,见景曦在此,叶翎索性就命人再上两份餐点,又叫家仆去把余怜叫来一同用饭。
不多时,余怜面带微笑地进了屋内,看见景曦站在一旁并不讶异,依次同两人问过好后,便坐在叶翎身边吃饭。
昨夜的酒劲还没过,叶翎只草草垫了几口就吃了半饱,两名弟子见他不再动筷也纷纷放下筷子,起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叶翎走到墙边将衣柜打开,从包袱中取出一件纱衣和一把佩剑,分别递给两人。
他本想在路上就把剑给景曦,但一路事发突然,直到现在才有适当的机会。
至于余怜的纱衣,是叶翎偶然在原身的暗室中找到的;虽然其金丝线与上古神凰的羽毛无法相比,却与那金羽软甲有异曲同工之效,可抵挡刀剑,对于余怜这样的防御性选手十分有益。
更重要的是,叶翎若只给景曦一人赠礼,以他多疑的性格和两人如履薄冰的关系,难免不会多想。
在两人不可思议的神情中,叶翎将佩剑纱衣的功效与特性分别与两人细说,然后转头道,“从前不让你们参加仙门大会,是想让你们一心放在修习而非虚名,如今你们也到了出师的年龄,有些场面也该经历一番了。”
“过两日便是大会决赛,希望这些能助你们一二。”
“谢师尊!”
“好了,景曦先去准备待会的比试,”叶翎不再过多解释,挥手让景曦先离开,“我与余怜有些话要说。”
待青年关上房门,余怜便赶忙起身,急急道,“师尊,我不愿出师。”
“谁说要赶你走了,”难得看到余怜失态,叶翎失笑道,“不过是告诉你多提防玄洲,保护好自己身份。”
连司尧都无法看破的妖族身份,阿幽却能一眼识破,而他又与玄洲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难免玄洲也同样能察觉。
小心些总不为过。
俊秀青年松了口气,脸上重绽笑容,思量片刻后,没由来的问了句,“师尊今年生辰想要什么?”
原身生辰就在景曦的三日前,但原身没有过生辰的习惯,所以原书也只一笔带过;作为同样不过生辰的人,叶翎一时真被这个问题难住了,心中挂念着今日比试,应了句“不要铺展浪费就好”,便同余怜一同下山去往擂台处。
淘汰赛进行到第六日,剩下的选手个个实力强劲,因此观战人数不仅肉眼可见的增长,就连比赛场地也成倍的扩大。
景曦的比赛在第二轮次,而叶翎与余怜到场时,第一场比赛尚未开始;三人再次碰面后一同来到第一擂台旁,看到不远处即将出战的云锡。
作为去年唯一的不败者,云锡的对手是此次大会中最大的黑马严晋——作为修习者一路斩兵杀将,在各大仙门弟子中杀出重围,成为各家宗门的热门抢夺选手。
面对劲敌,云锡还是往常般心慵意懒,耷拉着眼梢,嘴里叼着尾巴草,随意找了处石墙斜靠着,闲适地晒着太阳。
“你就是云锡?”
一道身影挡住光源,云锡不耐烦地皱皱眉,掀起一只眼皮,看着面前肌肉紧实的青年,咬着草根懒懒地问道,“你谁啊。”
“听说你便是司尧仙尊座下的唯一弟子?”严晋冷冷一笑,浑身散发着阴冷气息,“我今日便是来取代你的。”
“废物不配做司尧仙尊的徒弟。”
云锡吐掉嘴里的尾巴草,慢慢站直身子,如黑夜里竖起毛进攻的猫一般,他缓缓眯起狭长的桃花眼,眸中划过一丝杀意,片刻后缓缓吐出二字。
“找死。”
“你们在干嘛?”
两人身后响起的司尧威严的轻呵声,身后跟着叶翎一行人。
两名青年见到司尧后皆是一愣,严晋立即收起周身戾气,转身恭恭敬敬朝司尧行礼,谦声道,“弟子严晋,拜见宗主。”
司尧淡淡“嗯”了一声,转头看向云锡,“马上要比赛了,准备好了没?”
云锡站直身子,“禀师尊,准备好了。”
“宗主请留步!”见司尧问候完云锡转身便走,严晋急忙出声道,“大会有规定,若散习者在前五能有一席之地,便能自行择师。”
“严晋不才,到时还请宗主不要嫌弃......”
“等你进了前五再说吧,”司尧出声打断,略微偏头,语气有些不悦地朝着云锡道,“还在这儿傻站着做什么?不比了?”
“是!师尊!”
-
擂台下的观众席人声鼎沸,有不少败与严晋手下的人在为云锡摇旗呐喊,也有不少看好他的在高声助威。
两名青年分别在擂台两侧隔空向相望,四目相对,空气中不知擦过多少无形火花。
“我宣布,比赛正式开——”
随着半声令下,只见东侧一道黑影鬼魅般朝前冲了出去,身如虚影,快的让人反应不及。
没有丝毫犹豫,没有迂回作幌,这道身影笔直朝前冲了出去,目标只有一个。
下一刻,西侧的身影也一并动了;与黑影相撞的同一刻,他整个人如离弦之箭,朝着观众席飞去。
“啪!”
有反应快的人高呼道,“严晋要出界了!”
当人即将飞出擂台的前一秒,那道黑影在同一时刻,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严晋身后,几乎是踩着过界线,再次将严晋一掌击出。
“啪!”
“啪!”
“啪!”
连佩剑都不曾拔出的比试,自仙门大会还是头一遭,众人看着一路傲慢无礼的严晋此刻毫无还击之力,心中暗自发凉,尤其是那道黑影的手下败将,心中无一不暗暗庆幸。
即便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去年唯一的不败者,但依旧难以将台上招招狠辣的黑影,同整日叼着根狗尾巴草的青年混为一谈。
当严晋的惨叫声越发凄厉、甚至连“认输”二字都说不出口时,众人突然意识到:
云锡不是要打败他。
他是要杀他。
第19章 Chapter19
坠落重击声响彻四周,观众席一阵死寂。
不足一盏茶前还目无余人的严晋,此时如濒死的旱鱼般瘫在擂台中央,身体肉眼可见的猛烈抽搐,腕骨与脚踝上透骨的伤痕骇人可怖,殷红鲜血淌过小麦色皮肤,一点一滴染红了木质台面。
几步外的青年慢慢直起身子,胸膛极速上下起伏,脸色发白;他低低咳了一声,吐出一口血水,弃如弁髦般丢掉手中滚着血珠的匕首,缓缓来到严晋身边,俯视着战栗不止的人。
鸦雀无声中,青年轻蔑一笑,眸中冰凉:
“你该庆幸这比试规定不让杀人,不然你连被我蹂//躏的资格都没有。”
高台上负责监察的仙人最先反应过来,直接将手中茶杯摔掷在地,抬手召来佩剑,起身欲要上前呵斥。
“谁教你在比试中杀人的?”
一道纤长身影挡在云锡身前,司尧负手而立,面色冰凉,冷冷望着浑身煞气的青年。
云锡身体一僵,眼中杀意转瞬即逝,回身看向司尧时,勾人的桃花眼中立即染了层慌张无措,“师尊——”
“跪下。”
“师尊,我——”
“大胆孽徒!”司尧眉心一抽,抬掌一挥,擂台中央的青年双膝一软,咚的一声跪在地上,“恶意伤人,你可知错?”
云锡咬牙,朱红鲜血顺着嘴角滑落,“弟子不认!”
“好、好、好,”向来温润平和的司尧接连说了几句“好”,面露怒色,高声呵斥道,“我以玄青宗宗主的名义,取消弟子云锡的参赛资格。”
“来人,将此人拖下去,鞭杖五十!”
“是!”
“监察大人,”高台上一名小厮走上前,递给男子一杯温茶,恭声问道,“此事需禀报仙督大人吗?”
“不急,”男子摆摆手,看着司尧离去的背影冷笑一声,阴测测道,“这招‘苦肉计’用的倒是好。”
“去看看台上的,别死这儿了。”
小厮领命,急急唤来医者,两人小跑到擂台旁,检查一番后,白衣医者叹息一声,用全场人都能听清的声音朗声道,“性命无忧,只是四肢筋腱寸断,日后怕是无法行走了。”
众人一片哗然。
于修习者,一生意在匡扶正道、铲除奸邪,而严晋只因一场比试而沦为废人,比直接杀了他还要屈辱。
直到几名壮汉将口吐白沫的严晋拖下去、判官宣布下一场比试即将开始时,大多看客还沉浸在震惊中。
“宗主这么生气,你说云锡师兄会不会被逐出师门啊?”
“恶意伤人乃比武大忌,云锡师兄又代表宗门脸门,此事不会轻易了了。”
“私下妄议师长也为不敬,”叶翎头也不回地冷声提醒,上前两步走到景曦身边,“你专心比试,方才的事情宗主自会处理。”
“是。”
闻言,景曦一脸凝重有所缓和,持剑来到来到擂台前。此战他的对手是奇明宗的大师兄米路,以出击迅捷闻名,却不善防守。
应战男子身材比景曦要矮上一些,却极为精壮,上台互相行礼时,面上带着淡淡微笑,“早闻景公子大名,今日有幸一战。”
景曦略一颔首,手握剑柄,如草原中觅食的野豹,一双漆黑眸子紧紧盯着米路。
随着一声令下,精壮身影立即向景曦奔来,如方才不同的是,这人仿佛有分//身般,反复在左右两侧出现,让人分不清虚实。
景曦站在原地暗暗心惊,倒不是讶异此人行动迅猛,而是身体中决堤般势不可挡的灵力,让他十分诧异。
应叶翎的要求,自他入宗拜师的那一天起,除却沐浴睡觉,就连吃饭都要背着那把百斤重的玄铁剑;佩剑沉重,灵力运转滞慢,他耗费了别人数十倍的努力才将玄铁剑运用自如。
而今日是他第一次摆脱桎梏,只觉浑身轻盈无比,周身灵力飞速运转,唯有心脏一时难以适应,猛烈撞击着心壁。
刻意忽略身体的异样反应,青年黑眸一沉,手腕一转,整个人与通体玉白的云剑融为一体,脚尖一跃,人剑合一地朝着不远处的身影飞旋而去。
“唔!”
熟悉的窒息感突然袭来,心脏仿佛被人攥在手中,用成千上万根银针狠狠扎着;叶翎一时没忍住地痛哼出声,好在他坐与看台上方,只有余怜一人注意到不对劲。
“师尊你怎么了?”
自他离开玄青宗后,心疾已很少发作,随着耳鸣声越来越大,如鼓点敲击着耳膜,叶翎费力直起身子,左手死死攥住木椅手柄,断断续续对余怜道,“去......去倒杯水来。”
面对面色苍白、满脸冷汗的师尊,青年神色间满是慌忙,手足无措地转过身,慌乱中取了茶盏倒了水,睇过茶杯时指尖都在轻颤。
趁青年背过身的间隙,叶翎迅速从怀中掏出瓷瓶,倒出一颗服下;他眼前一片血红,却仿佛溺水与一片深海,绝望的窒息感与清晰的刺痛将他淹没,除了急促而无力地喘息、喉间不时发出短促尖锐的嘶鸣声,他什么也做不了。
没人能救他。
“师尊,我这就去找宗主——”
“回来!”叶翎低吼一声,心疾发作之事绝不能让司尧知晓,只能先稳住余怜,“坐下!”
擂台上的比试胜负已定,景曦赢得轻松无比,行云流水的一套剑法将米路打得节节后退,毫无还击之力,台下阵阵欢呼叫好。
比试接近尾声时,胸中烧灼的痛感略微缓减,叶翎强撑着直起身,如冰水中捞起来一般,冷汗将里衣浸湿,微风习习带来一阵湿凉寒意。
这张惨白的脸要是让景曦撞见,定会猜到自己心魔发作,难免不会想到原身以前种种行径,那自己这段时日的努力都要白费。
想到此处,叶翎咬紧后牙,虚晃着起身,用气音对余怜道,“扶我回去。”
“现在吗?”
“对,立刻。”
景曦抬头时,正好望见看台上两道熟悉的背影。
百人的欢呼簇拥声中,他眼中只有二人下了看台后,一同离去的身影;距离太远看不清表情,只知道他们离得很近,似乎在耳语什么。
他在擂台上站了很久,直到背影几乎要消失在视线中,叶翎都不曾回过头,未曾看他一眼。
青年长睫微垂,眼中闪过一丝自嘲,大步走下擂台,朝着两人离去的反方向走去。
-
云锡一声不吭地跪在庭院中,脸色煞白,满是鞭痕的后背在灰色长衫上留下道道血痕,左手以十分诡异的姿态扭曲着。
天公不作美,上一刻还是和煦暖阳,下一刻便是狂风怒号,乌云密布,雨滴淅沥沥地垂落而下。
“你的左臂脱臼了。”
景曦走近,平静地指出,“宗门此时人在殿中,你跪在这里,没用。”
云锡懒得抬眼看他,沙哑道,“比完不去找你师尊,来这儿干嘛。”
“你不惜犯大忌在比试中使障眼法,挑断严晋手筋脚筋,不过是不让他有机会进前五、拜宗主为师。”
景曦同云锡在雨中站了很久,直到雨水将两人衣衫尽数打湿,才再次开口,“值得吗?”
“值得,我只恨不能亲手手刃他,”云锡嗤笑一声,闷闷咳出一口暗血,他抬头看了眼景曦,眸中闪过狠戾之色,“要想达到目的,总得付出些代价,不是么。”
云锡像打开了话匣子似的,自问自答似的开口,“知道为什么整个玄青宗我只和你打交道么。”
景曦沉默。
空荡寂寥的庭院内,连绿植都染上一层灰色,只听青年低低地笑了:
“因为我们是同一类人,为了目的,从不择手段。”
第20章 Chapter20
凄寒残月,云雾缭绕。鸦雀无声的寒洞内,血腥味浓郁到刺鼻。
两道身影倚靠着石墙,其中消瘦见骨的男人艰难喘息着,胸口正中央插着一把锐利尖刀,鲜红血色随着刀背滚滚而下,染红玄色衣衫,又滚落在地。
无尽的窒息掠夺了他的意识、甚至模糊了他的痛感,浑浑噩噩中他被人揪住领口,只得被迫扬起头,苍白如纸的面容不复往日般矜傲高洁,双眼失神,眼角微红,多了份颓靡的诱惑。
高大的青年阴沉沉地低吼着,他双手占满了血,却还不解恨地猛烈晃动着男人单薄如纸的身子,“你为何也同那些人一样,一定要致我于死地!”
“你告诉我!为什么!”
男人已在弥留之际,失焦的双眸开始浑浊,胸前起伏逐渐变小,昭示着生命即将终结。
口中滚出猩红的血迹,男子无意识地叹了一声,“小曦,是为师对不起你......”
青年置若罔闻,双眼通红满是恨意,仿佛自言自语般怨道,“我曾经那样信你、敬你、爱你,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害我——”
说话间青年的面色越发痛苦,挣扎、不舍、怨恨相互交织,最后他双眸充血,放开了男人的衣领;男人的身子立即如破娃娃般,直直向下坠去。
与此同时,青年双手握紧男人胸口的刀柄,黑眸冰冷漆黑,毫不犹豫地抽出尖刀。
“噗嗤——”
那一刻,男人想:我要死了吗?
意识混沌中,有人仿佛在他耳边低吟:
“......我不会让你死的。”
......
“.......咳咳咳咳!”床榻上昏睡许久的人突然惊醒,叶翎猝然睁开双眼,剧烈喘息,胸膛极速起伏着。
天色渐暗,屋内却是一片温暖烛光。
“师尊。”
抬眼,正好对上景曦一双黝黑瞳仁,叶翎心脏漏跳一拍,身体猛地地向后一退,双手本能地奋力推开他的身体。
片刻前的血腥场面还历历在目:如出一辙的面容、分毫不差的声线、就连身上穿的衣裳都一模一样......
“师尊,”青年有些茫然地看着他,没再向前一步,原地问道,“得知师尊身体不适,弟子只想来看看。”
景曦几近讨好的语气让叶翎勉强回神,想起此时正在自己房中;他身上阵阵发虚,口中发涩,四周望了望,沙哑地问,“余怜呢。”
“师兄说您在弟子比试时突然高烧,”景曦倒了杯温茶放在叶翎掌心,遂立即后退三步,不再靠近床榻的位置,双睫低垂,眼中流过一丝受伤,“师兄正在替师尊熬退热药,待会儿便来。”
温热茶杯将冰凉的掌心捂热,叶翎看了眼不再抬头的青年,脑中浮现的全是梦里他冰冷的眼神和歇斯底里的怒吼。
与上次远远的旁观不同,这次他实实切切地感受到了,原来死亡是这样轻而易举。
只不过是在胸前刺一把刀,然后抽出来,再鲜活的生命都能立即终结。
桌边紫炉飘过阵阵檀木幽香,死寂的氛围让人让人难以忍受,叶翎轻抿了口茶水,紧了紧嗓子问道,“景曦,你可曾恨过谁吗?”
青年低着头,良久后响起一声,“那些想要我死的人,我恨过。”
叶翎不自觉地攥紧被角,“若有恨,便要杀了他么?”
景曦眉心一紧,不自觉抬头看了眼面色苍白、额间有汗的叶翎,心中疑惑更甚,“若我不杀了他们,又如何能活下去?”
叶翎握紧杯壁一阵语塞,忽然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可笑;自那日幻境中见过十七岁的景曦,他早已决定要真心待他,接下来的一个月中尽力做到师尊应当的责任,而不再仅仅把他当作一个攻克对象。
只是噩梦突然重现,他一时失了分寸。
但还有一事。
梦境结尾时,那道男声的声线,和前两日雾中的低音实在太过相似,分明就是同一人。
此人应当不是敌人,那他为何要隐瞒身份?
“师尊,明日再赢一场,再战便是大会的决战了,”景曦忍了很久,还是没忍住地问道,“若最后是我与师兄对战,师尊希望谁赢?”
背在身后的双手不安的交叉着,青年惯来冷静自持的神色有些挣扎,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榻上双颊粉红的人,眼中莫名生出一丝期许。
“比试重在参与——”
“师尊,”余怜推门进来,绕过景曦身边,来到榻前弯下腰,拿过叶翎手中的瓷杯,“药熬好了,您喝完早些休息吧。”
叶翎隐隐觉得大徒弟今晚有些不对,态度似乎比往日要冷硬一些,却又说不出具体问题,只能由着他将黑漆漆的药汁塞进自己手中,然后乖乖将药喝掉。
良药苦口,一碗下肚后,唇齿间只有苦涩的辛辣未,正当他皱眉要水时,手中又被人塞了颗话梅。
“师尊发热需要静养,”一顿忙碌后终于服侍叶翎躺下,余怜才回头看了眼景曦,神色淡淡,“景曦,我们先回去吧。”
青年站在桌边几步外的位置,简单地嗯了一声,眼神落在榻上平躺之人,眼里却早已平静无波。
两人同时转身准备离去时,叶翎像是突起想起什么似的,锦被中伸手迅速拉住余怜手腕,低低唤了一句,“余怜,嘱咐过你的事情,不要忘记。”
“师尊放心,”余怜弯腰,小心替人掖好被子,恭敬道,“弟子明白。”
一只脚刚踏出门框的青年定住身形,进也不是退而不能,屋内对话一字不漏地落进耳朵,刻意的小声仿佛在无声的嘲笑着他这个外人。
长夜漫漫,不知多少人一夜无眠。
晚归的司尧一身疲惫地回了小院,还没进庭院,长廊石栏处便看见一道修长身影,跪在自己房门外。
浑身湿透的青年摇摇欲坠,身子在微凉的晚风中轻轻颤栗着,对身后走进的司尧毫无察觉。
“谁让你跪在这里的。”
双眼一亮,萎靡不振的云锡瞬间精神抖擞,几乎是雀跃地抬起头,看到司尧一脸严肃时又再次暗淡,小声道,“我自己要跪的。”
司尧心中不忍,冷着脸道,“知道我为何罚你吗?”
见云锡沉默不语,司尧不由得想起他白日在擂台上的孟浪之举,气不打一处来,“你以为大会只是比武这么简单?它代表着下一代仙督的候选人,代表着八方势力无数利益牵扯。”
“严晋执意要拜于玄青宗门下,你以为他真的毫无背景?你故意骗过所有人,恶意废他武功,知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揪住这点永远不放过你?”
青年蹭的抬起头,狭长的桃花眼一亮,“原来师尊只是因为这个生气?”
司尧眼睛一瞪,“不然呢?”
“我还以为师尊见严晋天赋高,想收他为徒,”话出口后,云锡想了想,瞬间改口,“但他天赋再高也不及我一半,所以师尊不许看他。”
见青年一副欠揍样,司尧失笑一声,抬手敲敲他头顶,“我有你一个就够烦的了,哪还有精力招惹第二个。”
“我才不烦呢,我最乖了,”见司尧终于展露笑颜,云锡趁机双手保住他大/腿,脑袋蹭了两下,“师尊别生气了。”
“行了赶紧起来,旁人看见还以为我虐待徒弟。”
司尧揉揉他发顶,想将人一把拉起来,不料却被一把搂住。青年搂住他的胳膊坚实有力,身上淡淡的汗渍味。
他将脖颈埋在司尧的颈窝里,大狗般毛茸茸的脑袋又蹭了蹭,闷闷道:
“师尊好香。”
感受到青年身子还在轻轻发抖,司尧将身上披风解下披在他身上,低头时眉心一抽,“手是不是脱臼了,回屋我帮你接一下。”
云锡双手紧紧箍着司尧瘦劲的腰,惨兮兮地嗯了一声,委屈巴巴道,“师尊,外面天好黑,人家害怕。”
“这么大了还怕黑,到底想说什么。”司尧气得笑了,伸手拍他的背。
青年狡黠地眨眨双眼,“师尊卧房那么大,多睡一个人应当不打紧吧?”
-
翌日清晨,阳光普照,众人在擂台边上齐聚,吵吵嚷嚷的。
司尧环顾四周,身后跟着吊着胳膊的云锡;瞧了许久后没找到熟悉的身影,于是转身问余怜道,“叶翎人呢?昨日便没见过他了。”
余怜身形一顿,片刻后垂眸作揖,缓缓作答,“师尊......弟子不知。”
两人身后的景曦微微皱眉,眯起眼。
“不知?今日你二人都要比试,”司尧略一沉吟,挥手招来小厮,转头道,“去青竹院寻——”
“还是弟子去吧,弟子的比试在下一场,还不着急,”余怜出声打断,“再说了,师尊不喜他人打扰。”
司尧点头,回身简单嘱咐景曦两句后,上了看台。
“喂,专心点,别输了,”云锡吊着一只胳膊,在景曦面前晃来晃去的,朝人挑眉道,“到时候我还想看你如何打败星云宗的小子呢。”
星云宗二师兄星岚,余怜的对手。
景曦放下背上的玄铁剑,闭眼感受身体灵力的飞速运转,沉声道,“你怎知师兄会输。”
云锡低头亲了口胳膊上的绷带,看着余怜飞速消失的身影,玩味一笑,“人若自己想输,谁还能帮他赢。”
第21章 Chapter21
“人若自己想输,谁还能帮他赢。”
景曦眉宇微蹙,沉声道,“你什么意思。”
五年前玄青宗有一群自称巫族的外来人拜访,其中一位对前宗主有恩;他们游经此地,说是想要学习玄青宗的剑法,不过是找处免费客栈,暗地里对玄青剑法不屑一顾。
前宗主对这些风凉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命人好生招待着。
本以为十天半个月后这些人便会自行离去,结果某日清晨,戍守大门的弟子在山前发现了两具惨死的男尸体,一经检验,居然是两名巫族人。
这件事在玄青宗引起轩然大波,但查了近一个月也没有结果,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但云锡知道。
在那个漆黑一团的夜晚,偶然途径校场时,他无意中瞥见假山后有一道熟悉身影,冷漠地挥刀刺死两名醉酒的巫族人。
他见过二人的脸,当晚酒席上曾醉醺醺地私下打嘴炮,指着叶翎窃窃私语,“看那小腰细的,做起来一定很爽。”
那时云锡便知道,余怜是躲在黑暗中的行刺者,见不得光,却招招致命。
“......没什么意思,瞎说八道呗。”云锡无所谓地一耸肩膀,吹了吹额前碎发,转身背朝景曦挥挥手,吊儿郎当地走上上方看台。
他不喜欢余怜,但也不屑插手旁人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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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怜赶到时,叶翎正在庭院中晒太阳,眼睑下略有些发青,一身素衣沐浴在阳光中,温暖而脆弱的美好。
自他来到这个世界,心疾犯的次数也不算少了,但每次都是发作完立即见好,从没有如昨日一般,再烧上几个时辰的。
况且,这次心疾发作的时间太过巧合,偏偏便在景曦拔剑出鞘的那一刻。
难不成是原身吸血太多,没有玄铁剑压制的景曦灵力迅速运转,然后就影响到他的身体?
仿佛说不通啊。
一时无解,叶翎苦恼的转过身,见余怜前来,眼中并无诧异,只是苦笑一声,知道还是躲不过,“宗主叫你来唤我?”
余怜点头,“师尊放心,昨日之事宗主不曾问过。”
“这两日阿幽总躲着我,常常一整日都不见人,”叶翎点点头,起身将披风拢好,“比完赛后去二皇子那里问问吧。”
两人一路无言地来到山下擂台处,此时比赛胜负已见分晓。
青年手负百斤重的玄铁剑,寒光中剑锋一转,迅急而猛烈地朝着对方冲去。
同样是力量进攻型选手,另一侧更为健壮的青年明显有些慌张,身子一低堪堪躲过剑背,脚下步伐虚软,面对景曦来势汹汹的进攻,已有些措手不及。
场中青年不紧不慢地平稳过招,突然眼神向场外一瞥,眼神一闪,招式突然变得凌厉。
只见他足尖一点,整个人飞跃至高空,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笔直而下,朝着对手奇袭而来。
看台上的云锡咦了一声,低头往下看了眼,嗤笑一声,眼中了然,“我说呢。”
对手迅速败下阵来,并不气馁,面色带笑地上前,抱拳道,“在下技不如人,认输了。”
景曦简单应了一声,连答礼都忘了回,剑入鞘便急匆匆地走下擂台,脚步是他自己都不曾注意的匆忙。
“为何还用这玄铁剑?”青年径直走来,叶翎看着他背上黑黝黝的铁剑问道。
“感觉更顺手些。”
叶翎今日并未束发,青丝柳条般随着微风轻晃,清冷中多了份不常见的娇弱之态,让人总忍不住担心他下一刻便要被风吹垮。
“师尊身体好些了吗?”
叶翎无意识地嗯了一声,眼神随着即将上台的青年而去;比起景曦,他更不放心的是只善防御的余怜,若遇上攻守具佳的对手,胜算会大打折扣。
青年黑眸灼灼,嘴唇轻抿;他抬头看了眼看台上同他挤眉弄眼的云锡,脑海中忽然想起,某人曾吊儿郎当地说过——
“要想达到目的,总得付出些代价。”
“嘶——”
一道抽气声,叶翎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急急转身便看见青年右手拖住左臂不敢活动,额间有汗,面露隐忍之色。
“怎么回事?让我看看。”
景曦飞快抬眸,见叶翎正一脸焦急地看着自己,便立即放下右手,又企图将左手往身后藏,“无妨——”
“让我看看。”叶翎微凉的手掌一把捉住景曦藏在身后的小臂,不由分说地撩开衣衫,对着整整一寸长伤痕轻呼一声,“方才受的伤?”
那人分明不是景曦的对手,怎能在他手臂划出如此长的一道伤口?
该不会是他自己......?
景曦低低嗯了一声,看着叶翎一脸不可置信,再次将手抽回,人也顺势往后退了一步,“弟子也觉得奇怪,师尊若——”
“我没那个意思,走,找个地方给你包扎一下。”
叶翎连忙出声打断,心道景曦不至于、也没有理由傻到如此地步,自己伤自己;见伤口依旧血流不止、青年面露痛楚,叶翎以为伤势严重,匆忙中便将余怜忘于脑后,领着景曦寻了处僻静地方上药。
两人坐在空无一人的大厅内,叶翎接过小厮送来的伤药,撩开衣衫观察伤口,一阵皱眉道,“他分明远不如你,为何这样不小心——”
“师尊,”景曦出声打断,抬眸对上叶翎满是担忧的双眸,心中莫名生了一份喜悦,“您方才还没回答我,身体好些了吗?”
叶翎望着青年眼中不加掩饰的雀跃一时语塞,一边清理伤口一边答道,“好多了。”
两人对坐又是一阵无话;素衣男子身体前倾,秀眉微蹙,凤眸凝视着紧实有力的小臂,动作轻柔,神情专注。
青年抿唇,良久后耐不住似的将胳膊往后缩了缩,垂下头,慢吞吞道,“师尊,我刚刚赢了。”
“您不表扬我一下么。”
或许是景曦话中委屈实在难得一见,一番话不仅让叶翎忘了昨日噩梦,甚至还心生一种“孩子取得进步总是要给予些鼓励”的慈父心态。
于是他几乎是顺手般摸了摸景曦脑袋,低头在他伤口处轻轻吹着,“乖,别动,你表现的很好。”
薄唇湿润,呼出的水气拂过景曦小臂,酥酥麻麻不知撩拨着哪处,瞬间带起一阵无法控制的轻颤。
青年艰难地吞咽一口,咬肌无意识收紧,声音都带了份隐忍,“......师尊别吹了,痒。”
叶翎皱眉,“痒?哪里?”
轻咳一声,景曦偏过头,极小声道,“......心痒。”
第22章 Chapter22
叶翎并未听清,皱眉道,“你说什么。”
景曦摇摇头,视线定在小臂上微凉的手,骨节分明指节修长,皓腕纤细,宛如一折即断的柳条。
“师尊,”青年低头,右手从怀中取出一只手链,几圈黑线中有一块通体鲜红的玉石;抬手附上叶翎手腕,景曦将手链放在掌心,低声道,“这是红玉。”
昨晚离开叶翎房间后,景曦一夜无眠,辗转反侧时,脑海中满是叶翎病中额间带汗的模样。
他不知叶翎为何身体突然抱恙,也不知该如何救治,只能在余怜端药进来时,无措又多余的站在一旁,在余怜同叶翎若无旁人的低声交流时,如外人般站在门边,无话可说。
这种酸涩难言的情绪一直持续到天边泛出鱼肚白,最终他翻身起床,迎着晨光独自下山,鬼使神差地在集市上买了块红玉。
红玉,又称辟邪玉,民间向来有红玉辟邪保平安的说法。
景曦握住叶翎手腕,见人并不拒绝,替人将手链系在腕骨。雪白凝脂被黑线衬托的越发白皙,中间一处红玉又带了一丝意味不明的视觉体验。
宛如耳垂一粒朱砂痣,不经意的勾人最为蛊惑。
青年喉间莫名一紧,垂眸低低一声,“弟子无能,只希望师尊能平平安安。”
看着腕间垂落的红玉,叶翎能感受到青年投来的视线,有担忧,有期盼,有紧张。相处的这段时日中,景曦表达情绪的方式向来隐晦,这是第一次,他直白地表达出对自己的关心。
这些揉杂交织的情绪让人感到安心,于是叶翎晃晃手腕,双眼一弯,“谢谢,我很喜欢。”
“没、没事,”对面明晃晃的笑容出人意料,景曦偏过头,不自然的轻咳一声,“我们先回去吧。”
两人回到场地时,观众席上看客已走了大半,三两奴仆正在擂台边收拾整理。
玄青宗弟子在看台下围聚一圈,除了中心处的余怜面色平静外,其他弟子的笑容多少有些勉强。
叶翎心中有了猜测,径直去了看台寻司尧,单刀直入道,“输了?”
“退后时越过擂台底线,”司尧点头,负手而立,转身仔细打量叶翎一番,不自觉地蹙眉道,“你脸色不太好。”
叶翎摇头否认,对于余怜的落败并不过分惊讶;防御性选手本就在比试中吃亏,再加上对手强劲,途中不受伤就并非坏事。
况且大会前五名都有各自机缘,争夺三四位的余怜也不会错失良机。
“景曦,明日便是决战,”司尧看了看景曦左臂上的白色纱布,“手上的伤碍事吗?”
“已经没事了。”
“那便好,你和云锡先下去吧,我同你师尊有话要说。”
“是。”
“宗主,”叶翎见司尧一脸凝重,以为他还在为余怜败落之事耿耿于怀,于是轻声劝解道,“胜负都是常事,我相信余怜——”
“小翎你知道吗,暗卫前夜闯进天星门,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带走了严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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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赛前夜的宴席盛大而流俗,鼓乐羌笛齐鸣,乐声不绝于耳;期间觥筹交错、人声鼎沸,看着确实其乐融融,热闹非凡。
消失几日的二皇子玄洲与阿幽再次出现,一袭红衣与漆黑一团格外惹眼。
不过这次他没有凑到叶翎身边,先与司尧和各门派掌门人围坐一处,不知在商讨什么。
“你知道玄洲一只凤凰,是怎么来的仙门大会么?
云锡坐在柔软棉垫上,一手托腮,半百无聊地往嘴中丢了个红枣;见一旁的景曦毫无反应,伸手推了推他,风凉话随口就来,“别看了,你师尊忙着教训黑胖子呢,没空搭理你。”
收回视线,景曦淡淡撇了云锡一眼,“他不是来迎亲的么?”
“哪有这么简单,”云锡故作神秘地晃晃手中酒盏,灌了口清酒,“他这次来,主要是来捉拿‘暗卫’的。”
“暗卫?”角落处的叶翎皱眉。
“对啊,玄洲收到情报,暗卫最近在西町城附近活动,”云锡眼中“正被教训”的黑团子一口一个花糕,含糊不清道,“连那黑袍人都来了呢。”
叶翎心中一惊。
原书中曾详细记载过暗卫,这是一个神秘而庞大的组织,没有人知道这群人从何而来、隶属哪个族群,唯一知道的,只有暗卫的首领是名黑袍人,修为深不可测。
民间传说这黑袍人面相丑陋,不敢真面目见人,可真正见过他面容的人,无一不死于非命。
这些叶翎都有所了解,但令他诧异的,是暗卫与黑袍人出现的时间。
暗卫在原书中的第一次出现是在景曦堕魔称帝的半年后,黑袍人率领军队与魔族开战,最后两败俱伤;自此以后,暗卫便成了景曦征服四海八荒的最大阻碍。
而这一世的暗卫却提前出现,冒着重重风险,带走了武功尽失的严晋。
不同于这次的故意伤人,上一世的云锡是大会蝉联的魁首,这很可能意味着,这一世的严晋就是暗卫特意派来的。
细思极恐。
“你不用担心,”阿幽这几日应当是饿坏了,嘴里停不下来的一直吃,“玄洲会解决的。”
“出门历练确实练胆,不过几日阿幽便敢对我直呼其名,”鲜红衣摆映入眼帘,一位不速之客来到叶翎身边坐下,拿起银筷加了口菜,笑问道,“我不在的这两日,小叶可有想我?”
叶翎凝眉:“你有没有想过,严晋可能是暗卫的人?”
玄洲无声挑眉,视线在阿幽身上一扫,又流转到叶翎身上,眼神颇为受伤,长叹一声假装拭泪,“我一路舟车劳顿,小叶不仅毫不关心、反倒去在乎别的男子?”
叶翎无心闲扯,双手抱胸也不说话,面无表情地静静看着玄洲表演。
“羡慕吗,嫉妒吗,眼馋吗,”远远旁观的云锡抬手勾住景曦脖子,“认识几天的人都比你亲。”
景曦推开云锡的手,冷冷看他一眼。
“会哭就不怕没奶吃,”云锡吐出枣核,拍拍衣衫起身,走向司尧那边时,不忘回头挑唇一笑,“学着点。”
司尧一人坐与高位,看着殿中身姿动人的舞妓翩翩歌舞,不时与前来敬酒之人寒暄两句。
突然他眼前一黑,有一道身影挡住他的视线,在他面前蹲下,一双桃花眼闪烁明亮。
“一刻不见,又去哪儿厮混了?”司尧鼻子嗅了嗅,语气立即严厉了些,“还敢喝酒,等会便要手疼。”
“所以我便来找师尊了,”云锡紧挨着司尧坐下,眼巴巴地看着满满一桌菜,眨巴两下眼睛,可怜兮兮道,“手疼,师尊喂口饭吃吧。”
见人仍旧冷着脸,青年旁若无人般,将头往人怀里一埋,使劲蹭蹭,闷声道,“师尊不心疼我了,嘤。”
司尧瞬间破功,摇头失笑道:“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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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台上一脸骄傲、宛如残废的云锡,景曦侧目看向独自一人的叶翎,心思止不住地偏离轨道。
若是师尊给他喂饭吃......
双颊一热,景曦起身来到叶翎身后坐下,看着他面前半杯清酒,踌躇半晌后,小声道,“还请师尊少喝些酒。”
叶翎闻言身形一顿,眼神不自觉地落在景曦修长的脖颈,那处曾留下一排牙印的位置。
脑海中不可言说的碎片划过脑海,叶翎想了想,还是决定了解一下自己的酒品,“那晚醉酒后,我都做了些什么?”
青年垂下长睫沉吟不语,良久后,他拨开额前碎发,身体前倾,牵着叶翎的手往自己额头上带:“若师尊想知道,一看便知。”
这是任由自己读取记忆的示意,叶翎有些意外,各种思量后,还是将掌心贴在景曦光洁的额头上。
若他还能读到景曦落下心结的具体场景,一石二鸟自然更好。
两人同时闭上双眼,将四周嘈杂摒与而后。
烛光摇曳,昏黄光线将室内映照地别有暧昧意味,两道身影,一白一黑,在偌大宽敞的卧室内对立而坐,桌上摆着几碟见凉的菜肴。
白衣男子眼神迷蒙,双眸含着氤氲水气,清瘦双颊粉红,摸着会有些烫。
他白皙纤长的手中握着银筷,费力地夹着碟子里的菜,几次失败后眼中有了恼意,将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摔,“不吃了。”
高他半头的黑衣青年立即夹菜递到他手边,几乎是诱哄的语气劝道,“师尊莫气,空腹吃酒要胃痛的,还是吃些吧。”
男人从鼻间轻哼一声,推开青年的双手,拿起青年手边勺子;这次他换了个目标准备盛汤,结果手一抖又撒了半桌,还弄的满手都是。
男子不解地“咦”了一声,呆呆地看着满是汤汁的右手,下一刻便伸出粉嫩的肉/舌,顺着手指关节,将右手食指上的汁液舔得干干净净。
仙人玉洁高不可攀,此时却眼角含泪,通红的薄唇微张,仿佛想含住什么似的。
他将手伸到青年面前,拖着尾音弯眉一笑,“这汤倒是好喝,只可惜没吃到肉。”
青年呼吸略有些急促,不敢抬头,埋头又盛了碗汤,还特意夹了几块排骨,恭恭敬敬递过去,“师尊,这里有肉。”
“是啊,这里有肉呢。”
男子向前一步,抬起手,纤纤玉手停在青年胸膛,然后慢慢向上滑去,停在衣衫领口,稍微一勾手,将人轻易拽了过来。
身体前倾,下一刻,白衣男子薄唇轻启,朝着青年修长的脖颈,一口狠狠咬去——
“......!”叶翎猛然睁开双眼,一眼便见到胖团子正一脸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嘴里不住地啧啧称奇,眼中一派暧昧之色。
“原先看那话本还不信,方才一窥才发现,这师徒的禁忌之恋,”
“果真是香啊。”
第23章 Chapter23
“原先看那话本还不信,方才一窥才发现,这师徒的禁忌之恋,果真是香啊。”
侧目看了眼双眼紧闭的景曦,低头俯视着一脸得意的阿幽,略微眯起眼,“你能读取他人记忆?”
上次在幻境中他就怀疑,只是没想到小黑团子竟然趁两人不加防备时溜进来,还毫无痕迹可循。
“也就一般厉害啦,”阿幽往叶翎脚边的软垫上一躺,翘起两条短腿,悠哉悠哉的晃了两下,“不过我看你方才也挺主动的,那日为何不相我的幻境?”
“难道是这个闷棍子太羞涩,每次都要你主动——唔!”
“你方才是不是偷偷饮酒了?”叶翎见他言语颠倒,弯腰凑过去一闻,果真是一身酒气。
抓起碟子里的绿豆糕,直接往黑团子嘴里一塞,叶翎出声警告,“你喝醉看走眼了,哪有师尊对徒弟做这些的。”
“你柴喝坠了!话本上都是这么写的!”阿幽十分不服,嚼了两口豆糕,有板有眼地反驳道,“只要师尊长得俏,没有弟子不想艹。”
“以你俩这样的关系条件,在话本里你都是要被他压的——你干嘛又堵我嘴巴!”
对面的青年长睫一颤,叶翎心中警觉,赶忙往阿幽塞了三块杏仁糕,抬手拍拍景曦肩膀,一副全然无事发生的模样。
反正读取他人记忆时,本人并不知道是哪段记忆被单独提取,且在人清醒过来前,周遭发生的一切都全然不知。
“小子我和你说,”阿幽颤巍巍地起身,跳起来够不到人肩膀,退而求其次地拍拍景曦膝盖,“虽然玄洲向叶翎求亲了,但我还是站你。”
景曦皱起好看的眉毛,并未接话。
“啧,玄洲这个人吧,更适合高大威猛的呆子,”阿幽醉的厉害,脚下摇摇晃晃的,一拍胸脯道,“而且话本里都是师徒最香!真的——”
“他喝醉了,我待会儿把它送回去,”叶翎直接捂住阿幽的嘴,清清嗓子,面无表情道,“你去找找余怜,自晚宴起他就没出现了。”
景曦颔首,依命令立即起身,要退下大殿。
“小爷没醉,你看那小子耳朵红的——”
阿幽指着青年突然一晃的背影大声喊着,却被人一个手刀直接劈晕;缓缓抬头,叶翎面色平静地对景曦再次道,“去吧。”
凄清寒月,星点萤火作伴,祥和美好的夜色中,偶尔只有一两声虫鸣。
身形修长的青年倚在粗壮的树干上,双眼微阖,睫羽如瀑,手中一壶清酒,夜色如水中映着点点银光。半晌后,青年薄唇一勾,偏头朝一旁的林间小路道。
“景曦?”
“师尊有些不放心,让我来寻你。”景曦走完面前的几步石子路,在余怜身边停下,看着面前波光粼粼的湖面,“我猜师兄会来湖边散心。”
“师尊还是总拿我们当小孩子,”弯了弯清秀眉眼,余怜起身,仰头将壶中清酒一饮而尽,“明日的对决,你有几分胜率。”
景曦沉吟片刻,“五分。”
“不必在乎我的感受,”余怜转身看向面前清湖,“星岚最多与你打成平手。”
“我与师兄相差无几,既然师兄说星岚与我最多平手,师兄又为何会输?”景曦微微蹙眉。
湖面平静,波光粼粼,余怜坦然一笑,“你是想问我为何会被他的幻术困住,对吧。”
星云宗星岚,最擅长制造幻境以便将对手困住,再一击毙命。
“还有连师兄都无法释怀的事么?”
温润如斯的青年回头,轻声反问道,“怎么,像我如此寡淡的人,就不配有想守护的人了?”
看出余怜眼中情绪波动,景曦一时无言;两人自小一起长大,但关系并不亲近,常常也只是碰面时说上几句。
在他心中,这位师兄宛如一朵净水白莲,待人接物亲善和气,却又点到而止,既不疏远也不亲近,可远观而不得亲昵。
这世间还存在着让余怜明知是陷阱,还依旧往里跳的人,景曦确实讶异。
“每个人都会有的。”余怜轻拍身上尘土,率先走向通往大殿的林间小路,回头对景曦道,“回去吧,不然师尊要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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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赛当日天气正好,暖阳照耀世间万物,一切皆是生机勃勃的样子。
擂台场旁人声鼎沸,却难看到各门派宗主掌门人的身影,只有成群的弟子和判官在场。
巨石旁,云锡嘴里叼着朵黄花,双手交叉低着脑后勺,抬眸瞟了景曦一眼,“怎么一副愁云惨淡的表情?”
“星岚的幻术,有多强。”
“都知道是幻境,还能有多强,”云锡闭上眼睛往后一靠,挑唇一笑,懒懒道,“况且你又没有心结,怕什么。”
话毕,青年闭上眼睛打了个哈欠,懒散的不像话。
“赶紧比比完好吃饭;我找个地儿睡会儿。”
景曦垂眸整理衣装,将玄铁剑在身后背好,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擂台上,早早就位的星岚面带微笑;虽是星云宗的二师兄,可年龄也不过十八,第一次参见仙门大会便能站到如此位置,也算是天赋异禀之人。
少年来自西域,修长清瘦的身型,精细雕琢的面容,眸瞳是翠玛瑙的碧绿青,眼角一滴泪痣,眼波流转带笑时,举手投足满是风情。
见景曦前来,少年礼貌拱手,纤纤玉手微动,在景曦面前打了个响指,轻笑道,
“还请少侠手下留情。”
与此同时,天星门大殿内。
“自仙门大会前几日起,暗卫势力就在暗潮汹涌,这次我们绝不能坐视不理!”
“可严晋人都被捉走了,你觉得暗卫还会傻乎乎的留在这儿,等着我们抓么?”
“那也不能——”
本该在擂台观看比试的叶翎正在角落品茶,兴致缺缺地听着各大名门正派的仙君争论不休。
暗卫一事确实蹊跷,可总归来说与他并无干系;比起此事,更令他耿耿于怀的,依旧是那日心疾发作的时机。
或许是他太过敏感,可为何像有感应一般,偏偏在景曦拔剑出鞘的那一刻,心疾就立即犯了?
等此次大会结束,他打算回原身的水帘洞内看看“犯罪现场”,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凡暗卫者,体内皆种有特殊的‘种子’,以便黑袍人进行控制,”玄洲站在人群中央,回头对身后的中年男人道,“而就在方才,我族的大护法终于找到了这个种子的载体。”
“此人,就在天星门。”
众人一片哗然。
“什么?就在天星门?”
“放肆!强行掳人,竟还敢大摇大摆地留在这里!”
“二皇子,此人究竟是谁?”
“不着急,”玄洲挑眉,从人群中远远望去,视线停留在角落处的叶翎身上,意有所指地问道,“叶仙君,你猜是谁?”
四面八方的视线蜂拥而至,一刹那成了焦点人物的叶翎皱眉,清冷的面容上划过一丝不耐,“二皇子不妨直接告诉大家。”
“哦,原来叶仙君是这样想,”玄洲拖着尾音应了一声,抬手对身后之人吩咐道,“放给大家看。”
中年男子恭声领命,向前两步,从怀中布袋里掏出一个婴儿脑袋大小的水晶球,“呼”的一声喷出一团明晃晃的火焰来。
“呼——”
随着汹涌火焰灼灼燃烧,晶莹剔透的水晶球开始发光发亮,再众人注视中,慢慢从男人掌心一点点脱离至虚空,飞速的旋转起来。
一片火光中,人们在高速旋转的圆球中,逐渐辨认出一道熟悉的人影。
擂台上,一名青年身形高大,面色沉稳,一双眸子漆黑无比。
而他身后背着一把巨大的玄铁剑。
“景曦?!”
第24章 Chapter24
“领主,这是什么啊?”面容妖艳的青年睁大碧绿的异瞳,好奇的望着黑袍男人手中的圆柱体,“阿岚能看看么?”
男人一袭黑袍,整个人隐没于昏暗的黑夜,在少年好奇的目光中,摊开掌心。
修长白皙的手中,有一块银灰色的圆柱体,晶莹剔透。
“这是记忆果。”黑袍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你只需要在比试时将种子和记忆棒一同种在‘载体’身体中,即可。”
少年如猫般乖巧的点了点头,双膝跪地,朝男人的方向蹭了蹭,眼中露出渴求的神情,他讨好道,“领主,阿岚好饿。”
望着少年眼中渴求的申请,男人从虚空中变出一把匕首,干净利落的划破左手掌心,鲜红的液体立即从伤口处渗出来。
男人掌心朝下,滚滚血珠便一齐向下落去,滴在他膝下跪坐的少年口中。
*
“景曦?!怎么会是他!?”
惊呼出声的是某门派的一位仙君,其弟子四日前凭十分之一炷香的时间落败,创下仙门大会最快落败纪录。
看着水晶球中无比熟悉的脸,叶翎与司尧也同样诧异了片刻;一片寂静中,叶翎放下茶杯起身,一袭白衣款款来到人群中央,看着玄洲问道,“二皇子的意思是,景曦便是那带走严晋的暗卫?”
玄洲微微一笑,“正是。”
“无意冒犯,”叶翎越过玄洲,径直走到中年男人的面前,“大护法以前可曾靠‘种子’寻得过暗卫?”
大护法犹豫片刻摇摇头,却又笃定道,“不过水灵球能定位种子的位置,这点我能确定。”
“本尊以人格保证,景曦并非暗卫,”叶翎略微抬眉,回身反问玄洲,“那二皇子又如何证明这水晶球诊断无误?”
四下一片静寂,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厅内正中央的叶翎。暗卫被人知晓不过一年之久,其势力却不容小觑,仅凭叶翎简单两句就一笔带过,实在不像话。
但玄青宗乃天下四大宗门之一,就算玄洲是凰族的二皇子,也不好轻易得罪。
司尧来到叶翎面前,“若这种子一直在景曦身上,为何大护法此时才察觉?景曦这些时日未曾离开过。”
此时有人站出来,壮着胆子道,“找个信得过的人读取他的记忆,是不是暗卫一瞧便知。”
话音刚落,人群中立即一阵附和,“对啊对啊,若这样都不肯,一定是做贼心虚!”
司尧与叶翎四目相对,眼神中皆有无奈;玄洲见状,转身几步将角落里开心地嗑着瓜子的阿幽揪出来,放在桌子上,“你若信不过我,就由阿幽来看,如何?”
-
擂台场上,一阵诡异的寂静。
万众所盼的激烈斗争并未出现,两名佼佼者立于原地,双眼紧闭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自方才异眸星岚在众目睽睽下轻拍双手,低声呢喃一句后,这场比试便再无任何声音。
“等了半天,就这?这俩人不会睡着了吧。”
“别瞎说,这是‘梦境乐园’,星云宗的杀手锏之一,通过窃取记忆的方式将自己与对手同时带入幻境,不见血的在幻境中杀人,”一名年长弟子叹为观止道,“没想到星岚小小年纪,就掌握的这样纯熟。”
观众席中的窃窃私语越发嘈杂,突然,晴空万里中忽地劈下一道闪电,紧随而来的,是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
镶着金边的紫光在场地中央的青年身旁数次劈下,轰隆声不绝于耳,将青年束好的黑发吹散,随风狂舞。
观战席风和日丽,擂台处却黑云低压雷鸣电闪;一片死寂中,身形高大的青年缓缓睁开了眼睛——一双深不见底赤眸,带着无尽的暴戾与血腥。
他冷冰冰的看着面前年轻娇小的少年,面无表情地一步步走向前,所踏之处只留半寸深的脚印。
面容艳丽的少年依旧困在自己的幻境中无法脱身,脸色苍白,对青年的靠近浑然不知。
青年来到少年身边,左手缓缓搭上他修长脖颈,冷冰冰地问道,“这场幻境,是谁教你的?”
他双眼充血,对周围的惊呼声充耳不闻,左手握得用力,手臂上相互交错的青筋清晰可见。
昏迷不醒的少年感受到痛苦,身体本能的抓住青年肌肉紧实的小手,口中语无伦次的呜咽着,人却无论如何就醒不过来。
偌大的场地中,只有一道低凉如水的声音:
“我再问你一次,这场幻境,是谁教你的。”
“判官,您看要不要命人阻止一下?”
“不必,”高台上的男子微眯双眼,看着双眸赤红的青年,缓缓挑眉,饶有兴趣道,“这小子有点意思,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动手。”
少年喘息越发急促,妖艳的五官甚至开始扭曲,良久后他终于睁开眼,断断续续地低声求饶,“绕、饶......”
“景曦!还不住手!”
一声呵斥打破青年冷硬的外壳,恍如梦醒般眼眸一动,虎口一松,少年便四肢无力的瘫坐在地,白藕似的脖子上有一道清晰可见的紫红掐痕。
景曦转过身时,眼中猩红早已消散褪尽,漆黑一片深不见底。在星云宗弟子的一片惊呼声中,他大步走下台,朝着方才一声呵斥的来源处走去。
青年生的本就高大,此时浑身阴沉的直步走来,再加上方才场中几乎是要杀人的气势,宛如一尊活脱脱的煞神;是以玄青宗弟子一时竟不敢贸然上前,站在原地,小幅度的鼓掌欢迎。
叶翎只身前来,大步上前问道,“刚刚怎么回事?”
“弟子中了幻术,一时被迷了心窍。”景曦垂眸拱手回了话,语气恭敬却疏离无比。
叶翎看着远远站在几步外的青年,只觉一场比试后他宛如换了个人般,那股子让人安心的感觉消失不见,说不出的别扭。
两人无言对峙着,围绕一圈的弟子们自然不敢出声;直到气氛变得令人窒息,一直靠在黑石上闭眼梦寐的云锡打了个哈欠,随手摘了片树叶叼着,懒洋洋地扒开人群,“怎么回事?输了?”
眼光扫过叶翎,视线最终落在景曦身上,云锡面色一紧,甚至忘了向叶翎行礼,一手搭上景曦肩膀,皱眉沉声道,“怎么回事?”
青年一手推开,“没事。”
“你身体在发抖。”
“我说了没事!”
一声怒吼让整片场地再次安静,无人欢呼庆贺、没人惋惜感叹,除了星云宗的人正七手八脚的救治着他们的天骄之子外,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保持沉默,噤声望着角落处的不败者。
眼见着看热闹的愈来越多,叶翎心觉如此不是办法,无论景曦方才在幻境中遭受了什么,现下让人平静下来最重要。
于是他走上前想好声劝说两句,结果半只脚刚迈出去,青年猝不及防地快步上前,不由分说地将他搂进怀里。
鼻尖充斥着淡淡的皂角香气,清淡却不容拒绝,叶翎几乎整个人都埋在青年温热的胸膛中,片刻后不自觉的拧紧眉头。
景曦抖的太厉害了。
并不是获得魁首的喜悦,反而更像是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萍般,只能死死揪住不放。
叶翎背后生痛,刚想出声便听青年在耳边沙哑唤他,语气听着有些委屈,“师尊,方才那人骗我。”
“骗你?”
景曦只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仿佛怕光似的,拼了命的将头往叶翎肩上缩,身体始终微微战栗着。
腰间被环着隐隐发痛,叶翎微笑着挥手让周围人退散,一面轻轻拍着景曦后背,“既然是骗人的,就不要想了;对了,我有话问你。”
叶翎心中惦记着暗卫一事,没注意到自己径直略过话题时,青年略微一黯的神情。
景曦慢慢将人放开,黝黑的双眼定定看了叶翎很久,最终垂下双眸,收回一刻前所有情绪,再抬头时已是一脸平静。
“师尊请讲。”
暗卫一事对于此时的景曦是全然陌生的存在,好在他天资聪颖,叶翎简单几句便说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最后总结道,“现在玄洲怀疑你便是带走严晋的暗卫。”
青年眼中露出淡淡的不屑,“他已是一个废人,带走他有何意义。”
“但此事一时说不清,玄洲又一口咬定你就是暗卫,”叶翎皱眉,“宗主与人争辩许久,众人依旧要求提阅取你的记忆,以此来证明你和玄青宗的清白。”
景曦盯着他,“所以呢,师尊也同意他们这样做了?”
青年眼神平静而锐利,一双漆黑的眸几乎要刺进叶翎心底,不知为何,叶翎仿佛在这道眼神中读出一丝无力的悲哀,心中一软,到嘴边的话突然说不出口。
玄青宗乃天下四大宗之一,名望极高;而同样也正是因其无人能撼的地位,导致司尧无法回绝玄洲的要求。
暗卫一事,不是单独一个人的问题,也并非玄青宗一派能操控,它关系到四海八荒、整个人类甚至四界所有势力。
相比之下,如今的景曦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存在。
“......没有,不过是告知你一声,”叶翎不善撒谎,只好偏过头,避开青年眼睛,“既然已经夺魁,先回屋好生休息吧,为师有事先回去了。”
此事或许还有转机,他需要些时间思量对策。
“好。”
景曦点头,看着叶翎迅速消失的背影,转身朝着东面天机阁的方向走去。
仙门大会的前五甲都将获得仙督赐予的一道机缘,而今年机缘的实施地,就设立在天星门的天机阁。
“往年都是前五甲一同前去获取机缘,今年景公子怎地如此着急?”
阁楼前一位老者抚着白花花的胡子,笑吟吟地问道,“莫不是有什么极想要的宝物,怕他们先一步夺走啊?”
拱手行礼,景曦侧目看了眼后背的玄铁剑,沉声道,“弟子有不得已的理由,望仙人准许。”
见人浑身紧绷,白胡子老头呵呵一笑,连着喊了几句无妨,“不必紧张,这也不算坏了规矩,我放你进去便是。”
话毕老者手中拂尘一转,尾尖处勾描着圆形,片刻后虚空中便出现一个巨大的黑洞,边缘扭曲。
“去吧,记住机缘乃可遇不可求,若非要强求,反倒功亏一篑。”
老者的话还在耳边回荡,景曦一只脚迈入黑洞的一刹那,黑洞仿佛有了无限吸力,毫不留情地将他整个人包裹吞噬,扭转到另一个漆黑无比的空间。
伸手不见五指,除了自己的肉/体,景曦仿佛置身于无尽的虚空之中,感受不到其他任何存在。
“这是近百年来,第一次有人唤我出来,年轻人,你想要什么?”
突然,耳边突然响起一道苍老而缓慢的声响,虽然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但这道声音中的威严与力量让人无法小觑。
“此次后辈只想问一个问题,不知前辈能否答疑解惑?“”
“哦?”苍老的声音明显来了兴趣,语调上扬,“你想问什么?”
深吸口气,景曦朗声问道,“不知前辈可否知道‘九幽噬灵’这部功法?就是靠他人献祭来增添自身修为的功法?”
此事青年手掌紧攥,掌心满是湿汗。
良久,只听那道声音冷冷道,语气有一丝不耐,“小子,邪门功法必定焚火上身,你当真以为我会告诉你?”
“前辈只需告诉我,这功法可曾存在过,其余的,后辈心中自由考量。”
死一般的寂静中,只听苍老的声音冷笑一声,
“这倒不难,不过你须得先说清。你师从与谁,且腕上这疤是如何来的。”
第25章 Chapter25
“这并非不可,不过你须得说清楚,你师从与谁,且手腕这道疤痕是如何来的。”
青年瞳孔微缩,“什么疤。”
“老夫面前,小儿还想装,”苍老的声音冷哼一声,“左腕上的疤,有些时日了吧。”
默不作声地将左手背与身后,景曦沉声道,“前辈如何知道我手腕有道疤痕。”
老者不耐烦道,“小儿废话实在太多,到底给不给看。”
沉吟片刻,景曦缓缓将左手伸向前,右手默默握紧玄铁剑的剑柄;一片漆黑中,他感受到几条冰冷的触角附上他的手臂,湿滑而粘腻,一路划过他的小臂,留下一道道滑溜溜的粘液。
这些八抓鱼似的触角在他小臂上一阵盘缠后,老者哼笑一声,“居然还是玄青宗的弟子,是孤儿吧,你师尊几岁把你捡回去的?”
未曾某面,身份却被轻易点破,景曦心中警觉,防备道,“前辈究竟想问什么。”
“看来是从小养大的,这下便更有趣了,”老者自言自语着,听声音仿佛很是兴奋,“如此老夫更好奇你师尊是谁了,如此心狠之人,老夫活了上千年,竟还是头一回见到。”
闻此,景曦奋力将手臂从触手中挣脱,微蹙眉头,有些不悦,“晚辈特意赶来此地,只想请教前辈一事,可前辈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视而不见。”
“若前辈心中无解,那晚辈便先告辞了。”
“年轻小儿果然狂妄,懂些皮毛便自命不凡,”随着老者冷笑一声,周遭一片温度骤然,隐隐传来阴冷的凄凄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问这功法的目的。”
“就算老夫告诉你,这功法不仅没失传,且很可能就在你师尊手上,你当真以为自己能活多久?”
“不过半月性命的小儿,竟敢同老夫叫板,不自量力。”
眼中闪过一丝杀意,青年缓缓开口,声线沙哑,“前辈凭什么这样笃定,我不过半月性命。”
“哼,凭老夫活了上千年,”老者再次冷笑道,“也可怜你师尊费尽心力,养出个这么不懂规矩的东西。”
“老夫倦了,滚吧。”
景物一转,再睁眼时眼前已是熟悉景色,夕阳垂落,群鸟归林,一切安静而美好。
面朝通天高耸的天机阁,景曦下意识低下头,掀开黑色的衣衫,一道熟悉而狰狞的疤痕立即暴露在空气中。
这十几日或许太美好,他几乎要忘记这道疤痕的存在。
“怎么样?有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
耳旁传来白一道笑吟吟的声音,景曦转手,不远处的白胡子老头面带笑意,朝着他挥了挥手中的拂尘。
垂下双眸,青年看着手腕上寸长的一道暗赤色,一时无言。
他这样......也算得到心中想要的答案了吧。
“九幽噬灵的献祭之法以失传多年,若最后依旧是失败......也是为师的过错,让你白白受了三年苦痛。”
仙人高洁,语气冰冷,不带一丝情绪的凤眸平静地望着昏迷不醒的少年,手中尖刀在昏暗的水帘洞内映着冰寒银光。
叶翎一袭玄衣,低头俯视青年,长久的注视后,他缓缓蹲下身,视线落在青年肌肉紧实的左臂上,百般无奈地轻叹一声。
尖刀刺破腕间旧伤,鲜红热血潺潺滑落,石板中央的青年眉头紧蹙,昏迷不醒中痛哼一声。
清瘦男人不紧不慢地擦拭着手中尖刀,将沾了血迹的白巾随手丢进一边火盆,良久后低语一声:
“三年之期就快到了,小曦,再忍一忍就能解脱了。”
......
大脑不受控地一遍遍回忆着比试时自己被困住的幻境,景曦走在回程的山路上,神色凝重。
星云宗的“梦境乐园”他有所耳闻,不过是将对方困与曾经的回忆中无法脱身,从而达到一击致命的效果。
可星岚制造出的幻境,并不是他的记忆。
若要说的更准确些,他对这场环境中的一切一概不知。这场幻境若不是旁人的记忆,便是星岚编造出来的。
可即使他能窥探自己的记忆,九幽噬灵这种上古邪法又偏偏不像是编造出来的。且星岚与他素不相识,就算他有意要困住自己,大可不必这样费尽心思。
若这场幻境并非虚假......
师尊可能是真的要杀他。
叶翎近三年来修为再难突破一事,在玄青宗早是众所周知的秘密;他将自己关在青云峰避世离俗,哪怕是他的大弟子余怜,都只当他在闭关,一心修炼。
但景曦不同。
同样是三年前,月圆之夜他被迫服下一粒毒药,昏迷中被人割破手腕、吸食血液,独自承受着无边无尽的痛苦。
从前他不懂不问,伤痕累累时心中也有过怨恨与不满,但那时心中总有道声音告诉他:哪怕天底下所有人都厌他、伤他、害他,唯独一人不会。
这个救他与万丈深渊的男人,不会害他。
夕阳西下,炊烟袅袅,青年抬头望着前方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山路,无声地攥紧了自己的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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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翎心中烦乱,放下手中书卷,抬头问向进来添茶加水的余怜,“过会儿便是晚膳,怎么还不见景曦人回来?”
“禀师尊,景曦去天机阁寻机缘了。”
“机缘?”叶翎皱眉,疑惑道,“往年不都是前五甲一同前往吗?”
余怜将添好的热茶同各色糕点端到叶翎面前,摇摇头,“不成文的规定罢了,况且据星云宗的人说,星岚身上多处内伤,现在还未清醒,怕是明日也不能同我们一起了。”
“如此一来就随他去吧,”叶翎将温热茶杯放于掌心,指尖摸索杯缘,听着屋外窸窸窣窣的声响,皱眉道,“宗主和二皇子还在正厅?”
余怜朝外张望一眼,点点头。
自叶翎从比擂台回来后,司尧与玄洲便一直在他的书房内商量对策,叶翎几次想进去,每每打算起身时心中又拿不准主意,是以日落西山了也没想出个对策。
在这儿坐着也不是办法,叶翎略微沉吟后,放下茶杯起身,同余怜一起来到书房前,轻叩三下房门,“宗主。”
“小翎,读取记忆的事,你同景曦说过了么?”司尧问道。
叶翎沉默摇头,脑海是满是青年离去时的神情,沉声道,“宗主,我明白你的难处,但景曦是我自小看着长大的,无论如何我都无法相信他是暗卫。
“这个决定,我认为对景曦不大公平。”
司尧负手而立,闻言后神情有些凝重,语气加重,“但你是否考虑过玄青宗该如何自处?玄洲是仙督请来探查暗卫的,若玄青宗不给一个交代,天下人会如何看?”
“你自来便是护内的性子,从前惯着你,可这件事却容不得你横加阻拦。”
见叶翎神色越发难看,司尧还是放软了语调,给了个台阶下,“况且玄洲已经答应,探查记忆时你我都会在一旁护法,景曦绝不会受到分毫伤害,不过是探查记忆罢了。”
“不过是探查记忆?”语调上扬,叶翎向前走了一步,直视司尧双眸,“景曦过往经历如何,宗主不知道吗?”
“众目睽睽之下,你非要将他所有过往尽数翻出来,和当众拔了他的皮有什么区别?”
司尧猛地一拍桌,红木桌案嘭的应身碎裂,木屑四散,案上笔墨纸砚掉了一地。门外小厮急忙忙地跑进来查看,却被司尧一声低吼给震了回去。
“出去!”
冷眼旁观的玄洲此时终于开口,“你就这样在意那小子,宁可背负天下罪人的骂名,也非要护着他?”
“景曦是我徒弟,做师尊护着他有什么不对,”叶翎自知言语过激,不敢再看司尧,只能转过头,冷冷看向玄洲。
“况且,除了那水灵球外你没有任何证据,我根本不相信你。”
“证据是迟早的事,但现在玄青宗所面对的压力,你以为光凭你一声拒绝就能改变?”
面对叶翎的横眉冷对,玄洲却饶有兴致地轻笑一声,缓步来到他身边,当着司尧的面垂下双眸,在叶翎耳垂边轻吹口气,“除了我,现在没人能改变局面。”
叶翎向后退了半步,警惕道,“你要救他?为什么。”
“是你要救他,而我想帮你,”玄洲挑眉一笑,长臂一抬环住叶翎腰肢,朝自己一揽,艳丽的面容满是笑意,“在我没拿出更有力的证据前,我可以先放过他,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大会结束后,立即同我成亲。”
第26章 Chapter26
叶翎推开腰上的手,“玄洲,我没时间同你闹。”
不慌不忙在梨花木椅上坐下,玄洲慢悠悠地拿起手边釉色茶杯,细品一口,挑眉道,“你觉得,我在和你胡闹?”
十年不曾见面,叶翎绝不相玄洲对他有深厚感情;相比之下,他甚至更倾向于玄洲想利用自己在玄青宗的地位,作为与大皇子争夺王位的筹码。
司尧还在一旁站着,面露怒色,再一口回绝必定引来更大的争吵;可距景曦堕魔只剩半月,如果自己真的护不住,任人将他带走,那所有事情就都不受控了。
当务之急是将人稳下来,安然挨过余下半个月后,再处理玄洲和暗卫的事。
“婚姻大事并非儿戏,我需要一个月时间考虑。”叶翎心中盘算,字字斟酌道。
玄洲用手撑着脑袋,桃花眼轻眨,“你是在和我讲条件?”
“否则婚约直接作废,”叶翎冷冷道,“你知道,没人能替我做决定。”
“吃软不吃硬,我喜欢,”玄洲轻拍两下手掌,脸上笑意更甚,“我答应你便是,不过,阿幽会跟着你。”
“万一我未过门的媳妇和哪个野男人跑了,就不好了。”
这回叶翎总算是点了头。
“那我便静等佳音,”话语一顿,男人笑容依旧,只是眼中闪过一丝凉意,“但若我找到其他证据,小叶也得乖乖将人交出来。”
话毕魅影一闪,玉杯落地,座椅上的男人消失不见。
屋内仅剩叶翎和一言不发的司尧,安静的可怕。
平心而论,司尧对他确实处处惯着,即便是怒火中烧,方才也没对他说一句重话。
念及此处,叶翎不由得有些愧疚,倒了杯热茶,硬着头皮递上前,“......二哥。”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便见司尧紧皱的眉眼松动,斜了叶翎一眼,冷声道,“你也知道自己胡闹,心软护短也要有个限度。”
“二哥总这样说,那日擂台比试二哥又何尝没护短?”叶翎心平气和道,“若今日众矢之的是云锡,二哥也会毫不犹豫地将他推出去吗?”
司尧闻言双眸一沉,神色有些动容,终是无可奈何心地叹一口气,“罢了,天色不早了,去喊景曦用膳吧,好歹也夺得魁首,一同庆祝一下。”
抬眸张望一眼,见门口没有等候的小厮,叶翎便知道景曦还没回来;同司尧将天机阁机缘一事说清后,叶翎将人送出院子,转身回了偏厅。
空无一人的偏厅内,有张足以坐上十数人的红木圆桌,丝绸锦缎的祥云餐布上摆满了各式精美的菜肴,甜的咸的荤的素的,应有尽有。
这桌精心准备的佳肴,是叶翎早就吩咐人去准备的,就是想犒劳叶翎与余怜这几日的辛苦;而现在余怜先行告退、景曦不知所踪,这些菜便只能生生放着,任由其由热变凉,在清冷月光下仿佛镀了层柔和银光。
赏心悦目,却也难以下咽。
按理说,过了这么长时间,景曦应当早已从天机阁回来,但他并没前来请安,叶翎又不好总派人去追问他的行踪,略一思量,最终就此作罢。
留着一桌毫发无损的饭菜,叶翎喝了杯温茶,吩咐门外小厮收拾干净,起身穿过长廊,走过景色宜人的前院,离开小院来到一处僻静的湖边。
沿着湖边一路前行,湖面波光粼粼,中央有成对的灰鸭徐徐游过;沿岸种了一排柳树,纤细枝条伴着晚风左右摇摆,很是好看。
突然,叶翎像是发现什么似的,放慢脚步。
青年坐在一棵柳树旁,背靠树干,修长笔直的一条腿随意伸展,左手搭在另一条腿上,手中握着青白色酒壶,脚边更是撒散滚落一地。
对他人前来毫不知情,青年晃晃手中酒壶,放到耳边听了听,然后随手丢在脚边,喉中滚出一声沙哑的低吼。
眉心一皱,背影和声线太过熟悉,叶翎上前几步,看见歪在树旁的黑剑,终于出声,“......景曦?”
大晚上的不回去,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做什么?
青年身形一顿,整个人僵直在原地,低垂双眸,乌黑细长的睫毛轻颤,脖颈通红,后颈有一块明显的凸起。
一身的颓靡气息。
听见声音,景曦用力甩甩脑袋抬起头,费力地眯着眼睛看人,好一会儿才辨认出来,“师、师尊......?”
“你不是去天机阁寻机缘了吗?怎么在这里?”青年身形不稳,酒气浓郁到刺鼻,叶翎想伸手扶他,“还喝成这样?”
景曦侧身躲开,摇摇晃晃站起身,扶着树干稳住身子,看着叶翎自嘲一笑,“师尊,有人告诉我,曾经对我很好的人,不要我了。”
他的双颊通红,一双黑眸沉沉盯着叶翎,目光沉静而犀利。
以为景曦知道司尧同意探视他记忆一事,叶翎不好评判,最后只有一句,“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谁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身不由己......”景曦喃喃重复着,眼中最后一丝光点消散,“好一个身不由己。”
晚风吹动眼前碎发,青年在叶翎持续的注视下偏头望向湖面,许久后突然开口,“只想安安静静地活着,原来也这样难。”
沙哑的低喃随风消散,几步外的叶翎并没听清;正想开口询问时,只听远远几道爆炸声响起,天边突然亮起七色烟火,绚烂了整座夜空。
伴着身后一阵欢呼声,几名玄青宗弟子从远处假山一窝蜂的跑出来,将两人围在中央,一齐大声喊道,
“恭喜景曦夺得大会魁首!”
云锡从人群中走来,嘴里叼着根柳条,包着纱布的手锤了景曦一拳,“你小子是不是以为我们把你忘了,才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
青年有些不知所措,最终还是笑了笑,拍了下云锡肩膀,“谢谢。”
“景师兄还没吃饭呢吧,我们还带了鸡腿和牛肉,大伙儿一起吃啊!”
“别废话赶紧端上来,还有那谁!狗哥,前两天咋俩埋土里那酒呢,赶紧拿出来喝一口!”
“来了——”被人唤做“阿狗”的弟子乐呵呵地跑出去,回来才发现站在一旁的叶翎,愣了愣,不好意思地抓抓后脑勺,“霜月仙尊。”
叶翎应了一声,方才那些人从假山中冲出来庆贺时,他就默默退到一边旁观;这些弟子最多不过二十二,他若一直在这儿待着,他们反而放不开。
“无妨,你们吃吧,”叶翎笑了笑,挥手让人过去,“告诉景曦一声,我先回去了。”
既然暗卫的事已经压下来了,不管景曦心里作何想法,今晚先让他好好休息,过两日再说也不迟。
叶翎转过身,快速消失在青年的视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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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起,也不知玄洲用了什么样的说辞,暗卫一事竟真如他所承诺,再无人提起。
同样不了了之的,是仙门大会寻机缘这一环节;往年都是锣鼓喧天的一番庆祝,今年却是第一名独自前往、第二名重伤未醒的开端,余下的三四五名也只能随意挑了个时间,自行前往。
不仅是各大门派,就连玄青宗众人,都是各忙各的。
云锡整日围在司尧身边转,余怜在机缘中得了一味珍贵药材,闷在房中研究;景曦更是难见人影,除了第二日生闯星岚卧房被人赶出来骂了一顿,不是独自划船去湖中央,便是躺在房顶上看天。
两日过后,玄青宗一众人也准备班师回俯,第三日一早就在门前备好马车,少做整顿便动身出发。
回程的路仿佛总比来时要短,众弟子又一心想回去报喜,一行人只花了一日半的时间便到了玄青宗的山门前。
分别时,司尧看着叶翎苍白的脸,出声关怀道,“小翎,你这两日脸色不好,待会儿让余怜给你看看。”
叶翎在马车上昏睡一路,饭也没吃几口,脑袋昏沉地点点头,随意敷衍道好。
这几日他精神不济,睡不醒似的总是困倦,可偏偏觉少梦多,闭眼就能梦到自己在水帘洞内被刺死的场景,每每醒来都是脸色惨白,浑身冷汗。
将阿幽安置好后,叶翎强撑着精神,来到水帘洞前。
或许是这具身体带来的本能抗拒,自穿书后叶翎再也没来过这里,如果不是梦中场景给他的预感太过强烈,这处丧命之地他这辈子都不会踏足。
水声潺潺,美景依旧,清澈泉水自高而低飞流直下,在正午暖阳的照耀下闪着金光。
叶翎无暇欣赏眼前美景,足尖一点飞跃进洞内,掌心灵力凝聚将洞内点亮。半月过去,屋内一切丝毫未变,冰冷的黑色石板、沾染血色的麻绳与匕首。
低垂双眸,叶翎快步越过此处,径直来到洞内最深处——与梦中场景一般无二,眼前出现一张石桌,桌案上堆砌着竹卷,还有一本摊开着,上面积了一层灰尘。
来到桌前坐下,叶翎轻轻吹开卷面上的细灰,仔细去看上面的字。
苍劲有力的笔锋叶翎十分熟悉——无论看过多少遍,都挑不出原身与他笔迹的丝毫不同。
“庚戌三十年,陆月十一,心头血一碗,再配以半斤白薇......小火熬制三个时辰,炉内炼制成丸......”
心头血?原身不是直接吸食景曦的腕间血吗?
故事情节再度发生偏差,叶翎眉心紧皱,不自觉加快了翻阅速度。
这本卷轴记录的都是冗长的药方,仔细辨别还能发现,每次药方都有或多或少的调整改动。
迅速浏览一遍后,叶翎接连翻阅了手边好几宗卷轴,发现不是的药方,就是密密麻麻的症状记录——能看出有些是原身对心疾的情况记录,余下带有“灵力躁动”、“眼中赤红”等字眼的却又不像。
拿起最后一卷,叶翎只当还是看不懂的记录,拂去清灰时,却看到卷轴上有几个大字,似乎被人摩挲过太多次,已快要看不清。
将卷轴翻开的一刹那,一股扑面而来的暴戾气息瞬间充斥了整个暗洞。
卷轴上有两种不同字迹,其中一个是原身的笔迹,另一个想必是卷轴的拥有者。
“......献祭之法有二......献祭者或以肉/身为祀品,或以灵识祭天......”
叶翎费力地读着,不知不觉眼前开始模糊,暴戾之气正一点一滴穿透他的身体,攥住他的心脏,让人喘不过气。
双手颤抖,他在石椅上蜷缩着身子,不受控地低咳;意识模糊,卷轴上的字却一个个清晰刻在在他脑海中。
原来一切都反了......
不是心疾发作,没有伤口的身体却寸寸痛着,难言的悲凉在心头弥漫,叶翎苦笑一声,一口赤黑的鲜血咳了出来,溅满素色的衣裳。
混沌中只听窸窣一阵声响,一人一鸟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叶翎面前。
青年行色匆匆,衣服都不曾换过,身后背着一把玄铁剑。
眼前高洁如神袛的男人面色惨白,虚弱地靠在椅背上,素白的纱衣满是触目惊心的血迹。
他虚弱地靠在椅背上,案前有一卷轴敞开,题头是四个醒目大字——
九幽噬灵。
第27章 Chapter27
几乎是下意识的,叶翎在青年靠近同一瞬,拂袖一掌劈去,声线沙哑冰冷,“谁。”
躲避不及,凌厉灵力在青年冷冽的面容上划出一道血口,血珠顺着脸颊滚落。
双眸低垂,青年淡淡瞥了眼伤口,沉声道,“师尊。”
“谁让你进来的?”
叶翎撑着扶手坐直身子,低低喘着气,心脏仿佛有千斤重的压迫,跳动艰难。
缩在角落的黑团子抖抖身子,试探着伸出一条短腿,举起翅膀,小声道,“我看你当时都要晕过去了,就赶紧出去喊人,结果正好碰见他......”
“你们两个,出去。”
“可你才刚刚吐血——”
“出去!”叶翎低吼一声,随着喉间一热,一口猩红血色咳在地上,分外刺眼。
青年面色阴沉的可怕,咬紧牙关,仿佛整张脸都在用力;半晌后,他不由分说地抓起阿幽两只翅膀,一言不发便直接将他拽了出去。
一出洞,小黑鸟便急忙挣脱青年桎梏,神色焦急地扑扇着翅膀在景曦身边转悠,“你就这么把他丢在里面不管?”
“不然呢,”青年抬眸,漆黑双眸冷冷望着阿幽,声音沙哑,“他叫我们出去。”
“那你也不能——喂!你就这么走了?!喂!”
身后黑团子还在叫嚷着,景曦转过身,攥紧拳头,眼中一片赤红。
桌案上的那四个大字,他不会看错。
-
一口闷血咳出后,胸中郁结反而好了许多,随着时间流逝,身体渐渐来了力气,叶翎抬手抹去嘴角血迹,视线停留在摊开的卷轴上。
不知方才景曦看到了多少。
洞内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紧接着就是一声,“喂,你没事吧。”
“叶翎,你要再不说话我就——”
“进来。”
话音刚落就听诶呦一声,拐角处出现一个黑乎乎的圆球,几圈滚到叶翎脚边后,伸出一只爪子,勾了勾他的衣角,不敢伸出头,闷闷道,“我刚刚是不是闯祸了,我以为你不舒服才去喊人的——”
“没事,”叶翎费力地将他从地上抱起,本想放在桌案上,黑团子却顺势缩进他怀中,愧疚地用软毛替他暖手,于是他只能接着问道,
“阿幽,你现在能联络上玄洲吗?”
阿幽点点头,肉肉的翅膀一挥变出面铜镜,露出黑豆似的的眼睛,冲着镜子喊了一声“玄洲”后,乖乖将镜子递给叶翎。
“玄洲,”叶翎看着镜中玄洲惊喜的表情,心情复杂,“上次你说过人魔的故事,是多久之前?”
“二三十年前吧,”玄洲随口给了个模糊数字,眼中露出笑意,“怎么,你是想通了、打算与我成婚——”
叶翎打断,“给我个具体数字。”
“那女子从魔族逃走时,恰好是我十二岁生辰不久,当时魔帝还四处张贴告示......”收起嬉笑神色,玄洲认真道,“应当是23年,怎么了?”
魔族三年孕育一子,若倒推三年,今年便正是那女人出逃的第二十个年头。
叶翎四肢冰凉,将手中铜镜塞回阿幽手中,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面前卷轴,脑海中飞快回忆卷中内容。
自古有得必有失,若想救人一命,相对应就要有献祭之人。这本名为九幽噬灵的卷轴出自上古时代,其中详细记载了两种献祭之法。
一是献祭者用焚烧肉/身的方法,来补足将死之人的生命;二是献祭者通过挖心取血的方式,用自身灵识修补破损之人的灵魂。
自打这本卷轴问世后,不计其数的修炼者为求长生不老,狠心屠杀千万平明百姓,一夜之间血流成河;而这部功法也立即被列入禁法榜首,为世人所唾弃。
而原身作为天下四大门派之一最年轻的长老,冒着天下人唾弃的风险,在昏暗的洞内私藏禁法,手起刀落,剖心取血。
阿幽捧着铜镜,在人怀中支支吾吾地回应着玄洲的问题;叶翎看着他眼神闪躲,脑海中突然闪现文溯阁的那宗卷轴中,人魔之子——半魔活不过十五的“诅咒”。
半魔之所以难逃厄运,是因为还未成年的人身无法抵御日益强大的魔族血脉,当魔族血脉觉醒时,未进化的人类心脏无法超负荷运行,因此在历史记载中,所有半魔都只有暴毙而亡的唯一宿命。
而景曦却好好活到了二十岁,原书中甚至幸运的安然度过成人夜,堕魔后成为四海八慌都要叩首臣服的存在。
叶翎将桌案上所有书卷一并摊开,重新翻阅卷上密密麻麻的字体,再将其归类按时间整理,心中五味杂陈。
这些推积如山的笔记最早能追溯到五年前——也就是景曦十五岁、魔族血脉刚刚觉醒的时日。从那时起,随着血脉力量的不断增强,心头血已无法将其压制融合,于是原身便选择了更为决绝残忍的方式——饮血炼化。
既然无法直接压制,那就让自己的身体先吸收炼化,再取之以用就好了。
于是原身莫名的心疾、长达三年的毫无精进与避世离俗、甚至连暗室内费尽心思藏好的利剑,此时都能说得通了。
指尖划过古卷,最终停留在卷末一行小字上,“曦生性重义,定当拒之,不必多言。”
叶翎不自觉捂住心口,片刻前的窒息感还历历在目,想起原身三年来闷不吭声所承受的痛苦,他忽然觉得这半月的心疾根本不值一提。
怀中黑团子小心翼翼地缩着脖子,黑豆似的眼珠滴溜转;他扯了扯叶翎袖子,极小声问道,“叶翎,你还在生气吗?”
生气?沉默隐忍的人不是他,他有什么资格生气?
“没有,”叶翎垂眸,纤长睫毛掩住一闪而过的情绪,将一桌卷轴归类收好,身上来了些力气便起身道,“回去吧。”
相顾无言,一人一鸟回到偏厅,叶翎来到角落的衣柜处,拉开柜门。
自上次他便注意到,虽然素白与玄色的纱衣都放在一侧木柜中,但所有素白衣裳都被搁置在最内侧,而玄色纱衣都在触手可及的位置。
指尖摩挲,叶翎犹豫片刻,低头看了眼血迹斑斑的衣裳,最终拿起手边最上面的玄色衣裳,走到屋内屏风后,脱下衣裳开始更衣。
肌/肤完全暴露在空气中的一刹那,眼神不自主朝心口处望去,恰好寸长的疤痕丑陋狰狞,在光洁白皙的胸膛上尤为突兀。
屏风外蹲坐的黑团子安静了一小会儿,还是憋不住问道,“叶翎,你身上有魔气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系腰带的手一顿,叶翎眸子一闪,“你怎么知道。”
“凤凰天生嗅觉灵敏,况且你刚刚吐了那么大一滩血,怎么都能闻出来吧,”阿幽嘟囔一声,突然忿忿不平地锤了下地板,“话说啊,你那个叫景曦的徒弟也太没良心了,亏我以前还很看好他的!”
“你都吐血了诶!他居然问都不问就直接走了!还——”
“够了,”叶翎出声打断,理好衣裳从屏风中出来,眉心微蹙,“这事和你没关系。”
黑团子偏过脑袋,轻哼出声,“你以为我愿意管哦,要不是你救过我——”
门外传来叩门声响,得到准许的余怜进屋,为叶翎添上一杯暖茶后,恭敬道,“师尊,您还好吗?”
见叶翎眼中疑惑,青年连忙添上一句,“宗主说您脸色不好,叫弟子上山看看。”
叶翎淡淡回绝,指尖摸索着茶杯,抬眸打量余怜神色,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似是不经意地问道,“景曦人呢?”
向来淡然的青年突然面露窘色,站在原地嗫嚅一声,“景曦他去初云峰找了宗主,说......”
叶翎心中一凉,果不其然,方才在洞内,景曦肯定看到什么了。
“他说,要与您接触师徒关系。”
第28章 Chapter28
“让开。”
“不让,”云锡一掌拍在长廊木柱上,挡住青年去路,皱眉道,“景曦,好端端的你发什么神经。”
“这事和你没关系,”两名高大少年相互对峙,景曦向前一步,离云锡不过一拳远,偏过头,在他耳边低低道,
“我最后说一遍,让开。”
“我也说最后一遍,宗主现在不见人,我不管你要出师还是干嘛,”云锡冷冷看着他,眼中没有丝毫退意,“这里,你不能进。”
长廊旁是通往司尧书房的前庭,方才景曦便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人款款而来,面色平静一身利落,与一个时辰前狼狈不堪的模样大相径庭。
穿过前庭院时,他只觉一记眼刀迅速而准确地刺在身上,浑身肌肉瞬间不受控地紧绷,整个人仿佛被无形的巨大阴影笼罩,连抬头都做不到。
永远都是这样,在那个男人面前他除了隐忍卑微,甚至连一句质问都说不出口。
“云锡,”青年身上骤现煞气,眼中满是血丝,右掌默默攥紧剑柄,“别逼我动手。”
扶靠的木桩上渐渐显现寸深拳印,四周枝叶疯狂抖动;云锡轻笑出声,挑衅似的一挑眉毛,狭长眸中满是笑意,冷笑道,“正好,我倒想看看,你究竟有多厉害。”
“脸色差成这样还不好好休息,”司尧沏了杯暖茶,递过去,温声道,“去那边坐着。”
说着又回头看了眼一同进来的余怜,语气有些责备,“还有你,知道你师尊现在身体不好,还非要现在说。”
接过茶杯,杯壁传来的热意温暖着指尖;隔着紧闭的房门,叶翎依旧能清晰听见外面两人的对话,垂眸在司尧身边坐下,淡淡出声,“和他没关系,是我自己要来的。”
“景曦的事情师尊都劝不动你,我自然不奢望你能听劝,”司尧百般无奈地轻叹一声,“你向来有主意,现在打算怎么办。”
叶翎摇摇头,这半日翻地覆的改变打得他措手不及,“给我点时间考虑一下。”
他自然知道解除师徒关系是最安全稳妥的办法,但成人夜不过十天左右,献祭还未完成,就这样放景曦走,和亲手杀了他有什么区别?
况且他若真的狠心将人抛弃,不就等同于将原身毕生的心血毁于一旦,彻底做实所有无须有的罪名。
“好,”司尧和蔼地笑了,抬手摸了摸叶翎发顶,柔声道,“有任何需要就来找我。”
“小翎,你要记着,哥哥们永远在你身后,任何时候都不要委屈自己。”
廊内两名青年不知何时结束了僵持,司尧送叶翎出屋时,只有云锡一人低头站在门外,景曦早已不见人影。
云锡脸上挂了彩,朝两人拱手行礼后便退到司尧身后,一同目送叶翎与余怜离开初云峰。
叶翎走后,司尧转身去看云锡带了两道血痕的脸,抬手轻轻扳过他的脸,眉心一抽。
“那臭小子属猫的,趁我不注意挠了我两下,”云锡漫不经心地随口搪塞道,左手悄咪咪地抬起来,装着要摸脸的样子,趁机捉住司尧的手,哀嚎一声,嘶了一声。
“最近又偷懒了吧,被人打成这样。”见人还有力气搞怪,司尧放下心来,皱紧的眉头总算舒缓。
青年一脸哀痛之色,狭长的桃花眼眨巴着,可怜兮兮的,“师尊你变了,以前我手断了你还给我包扎,现在只会对我冷嘲热讽了。”
司尧挑眉,“脸怎么包扎,脑袋上围一圈么。”
“也行啊,”青年眯眼笑了,露出一截尖尖虎牙,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只要是师尊包的,怎么都行。”
司尧抬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个脑瓜崩,高他半头的小崽子便立马跟杀猪似的,一个劲儿地嗷嗷喊痛;撒泼耍滑的样子成功将男人逗笑,问他到底想干嘛。
脸上挂着彩,青年如同大狗似的拼命往他怀里钻,脑袋往他抬着的掌心里送,
“得师尊揉揉头才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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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知道真相后,叶翎依旧不喜欢这水帘洞,于一回隐竹院便将所有卷轴搬进卧室暗室,又在水帘洞口前下了三层禁制。
离开前,他看着石板上横躺的匕首,思量片刻,走过去弯腰将其拾起,放进怀中。
阿幽瞧着古灵精怪的,毕竟还是个孩子,见叶翎没事又放下心来,饭后在屋外抓了会儿蝴蝶,早早便累的在叶翎床上呼呼大睡。
给小黑团盖好被子后,叶翎一人去了暗室,看着满桌卷轴长叹出气,坐下认真翻阅一会儿笔记后,上下眼皮开始打架,意识随之变得模糊。
昏睡的前一秒,他懵懵懂懂地想,大抵是又要做梦了。
熟悉的卧榻上躺着一名十五六的青年,双眼紧闭呼吸急促,双颊是不正常的绯红,表情十分痛苦。
床榻微微凹陷,有人在床侧坐下,仔细将被角掖好,微凉掌心碰了碰少年滚烫的额头。
少年眼睫一颤,费力睁开通红的双眼,看见来人时,灰暗的眼神瞬间一亮,嘶哑着嗓子开口,“师尊,我是不是快死了。”
男人动作一顿,扶着少年起身,端起桌旁的药汁,挖了一勺递到他嘴边,“别胡说。”
“弟子想过几日再死,”少年被药苦的五官都缩在一起,有些委屈,“马上就是师尊生辰,弟子连送什么礼物都想好了,咳咳咳咳——”
少年突然歪过身子,撕心裂肺地一阵咳嗽,才咽下药汁顺着气管呛上来,咳地到处都是。
男人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极有耐心地一下下轻拍少年后背;待咳声停止后,他摸摸少年脑袋,仿佛许下重诺般,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景曦,你不会死。”
“等你好起来,为师带你去看花灯。”
....
梦境戛然而止,叶翎直起腰身,揉着发酸的小臂。
所以......刚刚这就是原身的记忆?他想让自己就救人?
指尖摩挲着卷面,按卷轴的记录时间来看,距景曦成年堕魔还剩十日,而距最后一次割心取血的日子,却只剩下两日。
拿起桌脚边放着的匕首,叶翎放在心口比了比,苦笑着发现,他的整个小臂都在不受控的轻颤。
也不知原身究竟是如何客服人对痛苦的本能恐惧,对自己这样心狠。
放下匕首离开暗室,叶翎在轩窗前站定,看着柔柔月光落在门外弯弯曲曲的石板路上,撒下点点银光。
视线追随月光一路向前,行至尽头处,嘎然而止。
青年站在路尽头,背对着他,一动不动,高大身形拉出一道极长而孤寂的背影。
——“等你好起来,为师带你去看花灯。”
“最后一次了.......”叶翎口中轻喃一声,披上纱衣,推开房门。
向青年走去。
第29章 Chapter29
听见推门声,景曦转身微微愣住,看着叶翎迎着月光向他走来。
男人褪去素白纱衣,身着玄色丝绸缎的长衣,腰间一根玉带松松系着,眉眼如画,少了不近烟火的冷冽,平添一分锐利锋芒。
踩着清冷月光,男人在他几步外停下脚步,眼中有不解,“你来做什么。”
是啊,他一个扬言要解除师徒关系的逆徒,来这做什么?
景曦看着男人,眼露自嘲。叶翎或许心中诧异,但他却清楚的知道,在过去三年间,自己有多少个夜晚,如今夜这般站在同一处,心中犹豫不曾上前,却又暗自期待屋中人能出来看他一眼。
见他不开口,男人叹了口气,问他,“景曦,你在洞中都看到什么了。”
景曦身形一僵,攥紧掌心,喉咙被掐住般,一字一句艰难道,“......九幽噬灵。”
这卷上古禁法臭名远扬,他虽不知其中细节,却也知道这是“祭活人、逆天命”的邪法。再加上这三年自己无由来受到的迫害、叶翎始终难以精进的修为和走火入魔的传言,所有事情仿佛都能解释得通了。
“所以......你觉得我是要以祭祀之法逼你喝下毒药、取血补足修为,是么。”
面对男人平稳无波的语调,景曦将左手伸出来,右手揭开肌肤上的衣袖,白皙手腕有一道暗赤色的旧痕。
紧实有力的小臂在月光下轻轻发颤,景曦始终没有抬头,眼神低垂;这三年他心中曾无数次困惑、猜疑,想要一吐而快却不得,只以为是屋内人不敢见他。
直到这句话由男人轻描淡写地说出口时,他才知道,原来真正害怕的人,是他自己。
就像今日他看见古卷上的四个大字时,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深深的绝望和恐惧。
他害怕面对这个男人,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就怕他如同现在这般,只是风轻云淡地一句,“我就是要利用你,你能怎样呢。”
是啊,他能怎样呢。
这个男人,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啊。
“......”一声“师尊”终究叫不出口,景曦看着手上永久的烙印,痛苦在眼中汹涌,“你就没想过,我也会痛吗?”
他曾不止一次卑微地想过,就算叶翎真的要利用他、要他去死,哪怕有一句道歉、甚至只要一句关心,他都毫无怨言。
但叶翎没有。
就像幼年时将他绑起架在草垛上、要将他烧死祭天的村民一样,叶翎也用一双冰冷的眼眸看着他,手起刀落,视他性命如草芥蝼蚁。
叶翎默默望着景曦,第一次发现他比自己高出这样多;几次想将真想一吐而快,想起卷尾批注又只能狠下心道,“你想怎样。”
“我想怎样?我还能怎样?”青年双拳紧攥眸中通红,眼中近乎癫狂的苦楚如利刃,刀刀刺在叶翎身上。
“我希望那天你没有救我,让我干干脆脆死在那里,”向来寡言的青年似乎得到了某种快/感,诡诞一笑,狠狠盯着叶翎,喉中嘶哑,
“总比被你玩弄在鼓掌之中要强得多。”
“啪”的清脆一声,叶翎看着青年脸上通红的掌印,身体止不住地战栗;忍受三年之苦的不是他,蒙受冤屈的更不是他,但在这一刻,他只觉心疾都没有过这样钻心的痛,青年的话宛如千斤重,压在他身上,喘不过气。
原来在青年心中,“叶翎”这个身份是这样不堪。
景曦被打也不再开口,将脸偏过去,紧绷地侧脸能看清他咬紧的后牙。
良久,叶翎终于感到一丝疲惫,不愿再同青年交流,丢下一句,“最后十日,十日后我便将‘解药’给你,倒时是去是留,”
“随你。”
话毕男人转身离去,细看脚步有些仓皇,他的背影单薄纤细,身后碎了一地月光。
-
挖心取血的过程没有想象中的煎熬。
只有极其微小的一声,利刃刺破肌肤,剜过血肉,潺潺血流如注,尽数滴入青色瓷碗中,汇聚小小一滩。
暗室内弥漫着淡淡血腥气,叶翎微一拢眉,将滴滚血珠的尖刀放在桌上,拿起手边药瓶打开,在鲜红伤口上轻洒药粉。
指尖颤抖,冷汗打湿额前碎发,叶翎咬着失了血色的薄唇,有些吃力地抬手,用白纱布在胸/前包扎伤口。
这两日他将自己关在暗室避不见人,将原身笔记反复阅读烂熟于心,终于在规定时间顺利筹血,余下几日要做的,便是按照古卷所写,将这血和药材细细熬制,在炉内淬炼成丸即可。
虽无大碍,但取血后的身体还是虚弱,再加上无人照料,五日后终于将药丸成功炼出时,他整个人清瘦了好一大圈,原本合身的衣服变得松松垮垮。
身体沉重,精神却是前所未有的放松,叶翎将药丸小心收好,如释重负地长叹口气。
终于结束了。
不论是对原身的弥补、对景曦的亏欠、甚至是对这个陌生世界的一个交代......都在这一刻结束,事态发展他无能控制,但他已尽全力做到他所有能做的,不留遗憾。
是夜,他准备出去走走。
本以为屋外一片安静祥和,结果在屋内就听见吵闹声;推开门,果真是余怜和阿幽在院中石桌处拌嘴。
闭关这几日,阿幽被托付给余怜照料,看着依旧是互不顺眼的,却也不再是初见时的剑拔弩张。
“叶翎叶翎!”见叶翎前来,圆滚滚的小黑鸟飞扑过来,一下抱住景曦小腿,兴奋地直叫,“今夜花灯满城,一起去看看吧!”
余怜弯腰将阿幽抱起,放在石桌上,满眼欣喜地看着叶翎,喊了声师尊,接上一句“生辰快乐。”
等叶翎想起来时,余怜从袖中取处一个青白色香囊,袋上绣着几株青竹,几缕挂穗随风轻拂,淡淡清香沁人心脾。
知道叶翎休息不好,青年用温润的声线告诉他,这香囊中有合欢皮和柏子仁,安神助眠的。
叶翎笑着收下,身上虽还难受着,但挡不住阿幽拽着他的袖子一直闹,两人一鸟一同下山去看花灯。
夜色深重,本该宁静一片的街道此刻却人山人海,喧闹的街市上彩灯高挂,家家户户男女老少四处游走,耳边满是小贩的大喊吆喝。
“不过是看个花灯,就这样开心?”
叶翎给两人各买了串冰糖葫芦,看着一大一小欢喜地只差蹦起来,沉重几日的心情轻快几分;阿幽一串糖葫芦吃的满嘴全是,神秘兮兮地说,给叶翎准备了惊喜。
余怜则收敛一些,拿着糖葫芦舍不得吃,笑着回忆道,“师尊这些年总在闭关,上次和弟子一起看花灯,都是三四年前的事情了。”
花灯要在湖边放,余怜阿幽吃了一路,又各自买了花灯,叶翎不想回去的太晚,便叫两人一同向人流最多的河边走去。
通往河边的路只一条,此时正是最拥挤、易走散的时候;阿幽一路东张西望,时不时飞上枝头转悠两圈;叶翎和余怜夹在人流中缓慢前进,没多久就再找不到小黑鸟的踪影。
余怜转身去找,叶翎见人实太多,便与他直接约在河边第二棵柳树旁会面。
好不容易一路挨到河边石桥,叶翎在石桥上顺着河边往远看,望到视线尽头的一道身影时,凤眸一凝。
青年肩宽腰窄,从背影看身材极好,叶翎被他手中东西所吸引,沿着石桥一路向下,穿过人群。来到青年不远处的垂柳旁,静静看着。
他从未见过这样大的花灯。
与河中小巧玲珑的花灯相比,青年手中这个可谓是硕大而粗糙;且这花灯一看就有了年头,不说边角处已磨损了太多,几朵花瓣更是褪色的厉害。
夜色中看不清青年面容,叶翎却看清一片巨型花瓣上,画着手牵手的两个人,青年略高些,年长的略矮一筹。
旁边是龙飞凤舞的几字狂草。
——我要把这人间最大的花灯,送给最爱的师尊。
一动不动的青年突然蹲下身,身子偏过去,手中两块火石暴露在叶翎视线中;只见他低下头,掌中火石相撞,黑暗中瞬间蹭出火花,将青年容貌照亮。
在叶翎即将看清的同一刻,一双温暖的大手捂住他的眼睛,轻佻而熟悉的声线在耳边响起:
“生辰快乐。”
只听咻的一声响,紧接着便是一阵人群的惊奇声,身后人将大手放下,叶翎抬眼便是一片烟火。
与仙门大会的小打小闹不同,这十里烟花绚烂而耀眼,将整座城市的夜空点亮,久久不散。
而与此同时,青年抬起手,将燃起火星的火石挨上纸糊的花灯。
火光立现。
第30章 Chapter30
满城夜空绚烂烟火,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声。
“诶这小孩儿怎么回事儿!拿手扑火,要吓死人呦!”
“就是就是!”
手中火石猩红,脚边巨大的花灯被烧掉一角,灰白色细屑在空中纷飞;景曦仿佛看不见通红的掌心,抬眼看向不远处的叶翎。
男人和玄洲挨得很近,远看甚至像被人搂在怀中;他微微仰头,露出清晰的下颌线,随着惊呼声转过身,面色平静。
四目相对,叶翎终于在七彩烟火中,看清青年的面容轮廓。
那是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冷冽与锋利。
他们之间不过几步距离,叶翎甚至能闻到空气中灯纸烧着的焦糊气味;老旧的花灯只剩一半,余下一半在夜风中瑟瑟轻颤着。
画着两个小人的灯瓣残缺一角,在一众绚烂花灯中尤为扎眼。
“是想烧掉吗?”他两步到来少年面前,静静与其对视,缓缓抬起手臂,掌心汇聚灵力,清冽嗓音在风中很轻,
“我帮你便是。”
缓缓抬起手臂,掌心汇聚灵力,只见冷光一闪,破损的花灯中央燃起一团焰火,迅速向外蔓延。
耳边再度传来惊呼声,两人相对无言,默默看着画中人在艳丽火光中变形扭曲,最后化作烟灰,消失不见。
当最后一缕白烟飘散,叶翎从怀中拿出一个小黑瓶,摊开掌心递过去。
“这是解药,余下三日你不必再等,收拾好东西就走吧。”
他对景曦谈不上埋怨,更没有爱恨,唯一的纽带不过是他自以为原身留下的亏欠,让他想要真诚待人;既然这个身份在景曦眼中已是累赘的存在,不如放过彼此,皆大欢喜。
这药他本来打算三日后再给,不过今日正巧碰上了,直接给了也好。
“......师尊这是利用完,就迫不及待要将我丢掉么?”
黑黝黝的眸子盯着叶翎掌心,一眨不眨,眼神流露的精光有些瘆人;景曦伸手接过药瓶,掌心异常滚烫。
叶翎看着他手上一串水泡,微微拢眉,下意识想问一声,话到嘴边又止住,似乎找不出立场和理由,最终还是转身离去,看了身后的玄洲一眼,向石桥走去。
恰好余怜和阿幽从石桥上走来,看见叶翎向他们走来,小黑鸟率先兴奋地挥着翅膀,在叶翎肩头上落下,引得旁人频频回头。
走在最后的玄洲一身艳色纱衣在风中摇曳,人在桥上几步后停下脚步,回头,淡淡向下瞥了一眼。
湖边的景曦似有感应般,抬起头,迎上玄洲俯视的视线,只是一眼。
三分轻蔑的笑意,七分不屑的冷漠。
叶翎一行人很快隐没在人群中,青年一人沉默着站在湖边,掌心越攥越紧,手中火石渐渐化成粉末随风散去,眼中暗潮涌动,再不见一丝星点。
今夜他带着花灯而来,本想烧而快之,却在星火摇曳时眼中闪现一幕,整个人猛的扑过去,用手生生将火光扑灭。
而叶翎不过随手一挥,便让这花灯彻底消失。
他觉得自己像一个可笑的跳梁小丑。
-
“你来做什么。”
“来给你过生辰啊。”
“星岚死了,”听出叶翎语气不快,玄洲在木椅上坐下,自然打量着叶翎屋内陈设,喝了口茶,接着道,“三天前被暗卫杀死的。”
叶翎不语。
“我们在他体内也发现了‘种子’,”玄洲微微眯眼,勾起唇角,“更有意思的是,他屋内的地下室中,藏着复刻过的记忆果,里面有一段你和景曦的记忆。”
玄洲将银灰色柱体放于桌面,仔细打量着叶翎神色,眼眸幽深,“你不想看看么。”
驱动灵力记忆自动生成,叶翎闭上眼,脑海中浮现梦里千百遍出现的记忆,直到“九幽噬灵”四字出现的那一刻,叶翎身子僵了僵。
“你就没什么想和我解释的?”玄洲收起嬉笑神色,指尖不时轻点桌面,“九幽噬灵,你要给景曦献祭?”
叶翎手指一顿,“阿幽和你说什么了。”
“那日我感知你体内魔气,你又偏偏问我人魔之子的事,粗略算一下年龄,”玄洲起身来到叶翎面前,视线下移,“他就是半魔,对不对。”
“如果我没猜错,他手腕上的疤应该是你为了救他而造成的,而救他的方式,就是简单粗暴的血融相交;所以你身体里才会堆积大量魔气,三年修为难进,对不对。”
叶翎不语。
“景曦虽是肉身,但随着时间增长,身体力量绝非人类能比。可你呢?未觉醒的魔血已经让你寸步难进,你真以为自己的心脉能抵挡觉醒的魔族血脉吗?”
“杀了他,不然你会死的。”
面朝前,叶翎透过屋中轩窗,只觉黑夜漫漫无尽长,轻叹一声,“也有可能是我堕入魔道,逼迫他献祭啊。”
“你护短的恨不得把他捧在手心里,怎么可能?”玄洲嗤笑一声,“也只有他自己不觉得。”
叶翎没有接话,两人沉默听着夜虫低鸣;忽然,玄洲眉头一皱,腾的一声从椅子上起来,气息全开,一双黑眸刹化为赤金。
“怎么了?”叶翎被强大的气场震慑,向人看去。
一双巨大的黑翅在男人身后展开,玄洲推开门,盯着远方无尽黑夜,低低一声,
“‘黑袍’来了。”
-
离开玄青宗前,景曦最后去了湖边,将茅草屋内环视一圈,准备出门。
方才他已去过山上屋舍,恰好余怜不在,阿幽在他房中睡着;景曦回了自己房间,将本不多的贴身衣物收好,看着桌上的两把剑,略一沉吟,肩一沉背上玄铁剑,推门而去。
叶翎送他的那把新剑确实好,但用着总不太顺手。
夜深人静,山路无人,他独自穿过校场,来到这片土地他唯一眷恋的地方。
自从服下叶翎给他的药丸后,他只觉得脑袋空空,耳边只有仙人淡淡一句“收拾好东西就走吧。”
或许他真的没了利用价值、又或者叶翎厌恶了他,总之他不要自己了。
昏暗中,景曦暗地骂了句自己轻贱;背着包袱起身,正准备推门离去时,他只觉身子一沉,自上而下的绝对压制中,甚至抬不起脚。
这是他在司尧和叶翎身上都不曾见过的力量。
林间无人湖面平静,景曦动不了身,眼睁睁地看着黑袍人从天而降,面容兜头罩住,唯一能感知到的,就是他浑然自带的冰冷杀意。
“你要杀我?”
黑袍人从喉间轻蔑地笑了一声,似乎并不着急立即将人弄死,静静立在青年上方,一点点释放气息,尽数压在他身上。
颈部如同被人死死掐住,心脏飞速跳动,越发大声地叩击着耳鼓;巨大的实力悬殊下,景曦毫无还手之力,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他不能就这样死在这里。
所有要他死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青年自胸膛中低吼一声,眼中赤红的能滴出血来;他慢慢站直身子,陷入半寸土地的双脚一步步向前走着,右手握住百斤重的玄铁剑,剑指天地。
“结束了。”
黑袍人沙哑地低低一声,周身杀意更甚;他抬起修长指尖,在青年所站区域画了一圈,掌心一推,一击致命的恐怖灵力朝景曦砸去。
轰的一声灵力四散,方圆十里的参天大树轰然倒塌,在接连不断的巨响声中扬起一片沙尘,与一道划破黑夜的通天光柱。
与此同时,林间角落处响起一道惊呼声。
“叶翎!!!”
惊呼声撕裂死一般的寂静,被围绕在光圈中的景曦毫发未损,愣愣地看着眼前触手可及的屏障。
千钧一发之时,他眼睁睁看着心脏处迸发出一道刺眼光芒,铁桶般将他包裹;待光柱褪去锋芒,眼前已是淡淡的浅绿。
好似幽幽青竹,散发着熟悉无比的气息。
眼角血色还未褪去,身上已没了禁锢,这一声惊呼却让他宛然中了定身术一般,连呼吸都不能。
咔擦轻微一声,绿色屏障突然碎了一处,牵一发而动全身,细小的碎纹眨眼间铺满光圈,不过瞬息之间便嘭的一声,碎落一地,消失不见。
眼前重归黑暗,视野里逐渐出现两道人影。
饶是多年以后,景曦想起今夜依旧后怕不已;在他几十步外,被他称呼为“师尊”的男人胸膛破开,血流如河;七窍流血,呼吸微弱,往日冷冽清淡的面容满是血迹。
一阵暖风拂过,景曦打了个寒噤,牙关不受控地战栗相撞。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那股气息这样熟悉了。
叶翎竟在他身上附了一丝灵识,也正是这道灵识,替他挡下致命一击。
而自此以后,叶翎便是灵魂残缺之人,死后再无轮回之道。
第31章 Chapter 31
躺在那里的人.....是叶翎吗?
景曦只觉四肢冰冷坚硬, 双腿如同灌了铅, 纹丝不动。
玄洲咬紧牙关, 远远不断向叶翎输送灵力, 但人在深度昏迷中无法吸收,片刻前还急促起伏的胸膛,幅度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下来,最后如同了无生气的死尸, 平静的可怕。
往常衣衫不带一丝褶皱的男人, 此刻胸前衣襟破烂, 透出一截血红的纱布, 清冷的面容不忍直视。
天空传来砰地一声巨响, 闻声赶来的司尧远远朝黑袍人一剑刺去,来势汹汹不可阻挡。
黑袍人并不恋战,侧身轻易躲过一击,似是低头向下看了眼, 袍袖一甩,消失在众人面前。
“我来。”不容置疑的语气, 司尧小心从玄洲怀中接过叶翎, 伸手去探他的脉搏, 脸色越发难看,“灵识亏损的太厉害,无法用灵力输送了。”
从怀中拿出传讯用的玉简,司尧脸色凝重地通知云锡,让他立即叫上余怜去隐竹院。
抱着奄奄一息的叶翎, 司尧走了两步回头偏过头,对景曦皱眉道,“我不管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从今往后,你不再是玄青宗的弟子。”
“记住,不是你要离开,是叶翎不要你了。”
玄洲瞥了景曦一眼,又看了看昏迷不醒的叶翎,出声阻止,“让他跟来吧,免得他还自觉委屈。”
三人匆匆赶回隐竹院时,余怜和云锡已早早在门口等待;司尧飞快进了卧房,将人稳稳抱到床上,素白的蚕丝被褥瞬间被血色染的一片殷红。
与此同时,最后进来的云锡看着屋内陈设,禁不住地倒抽口凉气。
霜月仙尊的住处他只同师尊来过一次,这次看却全然不同,两面石墙消失不见,朝一个方向竟拓展出另一处巨大房舍,甚至还有一间一模一样的卧房。
将叶翎交给余怜,直起身子的司尧面色铁青;他没想到叶翎的灵识损耗到这种地步,竟然连灵石都无法探查他的气息、依令砌成石墙了。
屋内四人纷纷围在床前,只有景曦,仿佛一位毫不相干的外人,沉默不语地看着余怜从怀中拿出瓷瓶,倒出一颗晶莹莲子,接过玄洲手中盛着温水的木碗。
“万年雪莲子?”司尧皱眉,“你哪里来的这味药材?”
圆润莲子迅速在水中化开,满室清香;余怜不答,动作沉稳地挖了一勺送入叶翎口中,果然,雪莲子防护心脉的功效立即止住胸口处的潺潺血流。
喂过药后便是施针,三人小心万分地将叶翎扶起来,避开伤口脱/去上衣和胸前一层厚厚纱布,看着叶翎胸口处寸长的伤口,一时无言。
“雪莲子是弟子在机缘中得到的。”余怜低垂双眸,摊开裘皮卷夹,指间捻起三根几寸长的银针,快准狠地扎在叶翎伤口处。
屋内一片死寂,直到一炷香后,榻上终于响起轻轻的喘息声,所有人高悬不下的心才放回肚子里。
玄洲自方才便不住打量着暗室位置,此时见叶翎一时没了性命之忧,在几人的注视下,大步走进暗室内,许久后拿着一宗卷轴,朝着景曦而来。
他将卷轴丢在青年面前,一言不发地等着他的反应。
卷轴上有岁月留下的摩挲痕迹,景曦低头,看着卷面上快被磨平的四个大字,眼中流露一丝嘲讽。
那日洞中,卷轴上的题头四字他看的清楚明白,不就是叶翎要用他祭祀的确凿证据吗?
只不过.....叶翎既然拿他当祭品,为何必在他身上留下一道灵识,多此一举?
屋内突然响起一阵爆笑,玄洲无法自已地捧腹大笑,眼中划过一丝悲凉,似是无限感概,“叶翎啊叶翎,你看看,这便是你心心念念、拿命护着的好徒弟。”
勾人的桃花眼里只剩寒意,玄洲冷冷道,“你听没听说过,人魔之子活不过十五岁的诅咒?”
“啪”的一声卷轴被狠狠摔在青年身上,玄洲指着暗室,“自己去看。”
拿着卷轴走进暗室,景曦在角落处的桌案上,看见那日洞中堆积如小山的卷轴,弯腰,他摊开其中几卷,在桌面上铺平摊开。
“庚戌三十年......心头血一碗,再配以半斤白薇......炉内炼制成丸......曦高热缓解,夜里长咳......”
白薇、羌蔓、绿篱莲......卷中密密麻麻的药方全是保护心脉的药材,没有一味有丝毫毒性。
“......血脉初醒难以抑制,或以同化之法加以抑制:腕间三寸处有一......”
慢慢的,青年只觉心里什么东西,顷刻间崩塌了;摊开九幽噬灵,景曦手指颤抖,飞速浏览着这本卷轴上的内容,指尖停在末尾的最后一行小字上。
“曦生性重义,定当拒之,不必多言。”
双腿一软,青年狠狠磕碰在石桌腿上,撞翻脚边的木盆,一把匕首和沾了血迹的纱布滚落在地上。
心头血、人魔之子的诅咒......
景曦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手中握着那段带血的纱布,一把揪住玄洲衣领,如垂死挣扎地困兽一般,一声声低吼着:“你究竟知道什么!”
男人甩开青年的手,步步逼近,手指顶着他的胸口处,赤金色的双眸冷冷看着青年,“你十五岁时曾高烧不退吧?是不是后来莫名其妙便好了?”
“你本不该活在世上,是叶翎用自己的命,强行留住你罢了。”
一旁的司尧脸色铁青,俨然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云锡在他身后神色难辨,只有余怜一人面不改色,平静地为叶翎施针。
“我不相信,我怎么可能是魔......怎么可能!”
玄青宗是天下第一宗门,匡扶正义、铲妖除魔是习道者的第一宗旨,现在这个不相干的男人告诉他,他不仅是魔族,是全天下唾弃厌恶的存在,还以恶报善、欺师灭祖。
他凭什么相信!
景曦低声嘶吼着,一步步向后退,砰地一声撞在身后书架,书卷花瓶纷纷坠落在地,不少物件生生砸在青年身上,狼狈不堪。
不知何时,泪水蓄满景曦干涩的眼眶,模糊不清的视野中,他看见叶翎阖着眼,静静躺在床榻上;擦去了血迹的面容惨白如纸,竟比几日前还要清瘦。
白皙的手臂伸出一截,密密麻麻扎满了银针,过分纤细的手腕搭在床沿,仿佛一折即碎。
景曦想起那天清冷月色下,自己深陷挣扎与痛苦中无法自拔,自怨自艾,将伤疤露给叶翎看,质问他,“你就没想过,我也会痛吗?”
可谁又想过,刀尖划破心脏时、长夜漫漫心疾发作时,叶翎会不会痛?
这个男人向来是淡淡的、没有情绪的,沉默惯了,便也让人觉得他生来便是冷漠无情的;像他这样生来强大的人,本就不该有七情六欲,就活该一声不吭地默默承担一切。
这是叶翎啊,是那个给了他家、是那个他曾深信不疑、哪怕全世界都都与他为敌,也绝不会放弃他的师尊啊。
景曦,你怎么舍得。
恍惚间,只听嘭的一声,抑制不住的魔气从暗室散开,迅速向外侵蚀弥漫。司尧与玄洲对视一眼,瞬移到暗室最内侧,看着铁盒上的链条疯狂颤抖,一道爆炸声中碎成粉末,铁盒随之坠地。
血咒依靠施咒者自身的力量维持,叶翎既然连灵石纽带都无法维系,血咒崩盘也必定之事。
床榻上刚止血的人身体又是一阵痉挛,偏头在枕边呕出黑血,显然是遭到了血咒反噬。
司尧拿着铁盒前来,看着榻上惨不忍睹的光景,咬牙切齿地骂了句“疯子”。
走到景曦面前,温润有礼出名的司尧此刻面色铁青,沉吟良久后,还是将铁盒递给景曦,丢下一句:
“不是不肯信自己是魔族么?这盒中便是魔族之物。”
盒子侧面有“赠吾徒”三个小字,景曦眼神一颤,疯癫般地飞扑过去,一把抢过铁盒抱在怀里;满是煞气的盒子在他抢过的一瞬间,突然安分下来。
打开盒子,青年看到一把黑剑静静躺在盒子里,而这把黑剑下,压着一张毫不起眼的字条。
这张纸条已有了岁月痕迹,边角泛黄,字迹也失了颜色。
不过寥寥几字,青年却反复读了数遍,滚烫视线地仿佛要将纸张穿透。
——景曦,等你好起来,为师带你去看花灯。
-
慢慢长夜终将过去,黎明初现,天际泛白,朝阳下的空气沾染湿气。
屋檐不时落下几滴寒露,云锡行过礼后,从屋内退出来,看着长廊边上屹立不动的青年,走上前去。
“我师尊他......好些了吗?”
拆过铁盒后,青年便被彻底赶了出去,手中紧紧握着一张破旧字条,黑剑被丢在地上,孤身一人望着叶翎的卧房,难言的孤寂与凄凉。
“情况稳定下来了,目前没有大碍。”云锡看着长凳上一同被丢出来的卷轴,片刻后还是问道,“我能看看那个卷轴吗?”
青年皱眉,最后还是点点头,没有拒绝。
群蚁似的小字铺满整个卷轴,末尾最后一行更是让人无限唏嘘,云锡心中感慨,看了眼景曦,终究没忍住,“你.......怎么会觉得仙尊害你。”
是啊,他怎么会觉得叶翎舍得害他。
景曦想起那五个小字,“曦生性重义”,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多么讽刺。
“你打算怎么办?”默默记下卷轴内容,云锡将其放回原处后,来到景曦身边,“霜月仙尊体内有魔气,你的血脉觉醒与否,他很可能都撑不过去。”
两日后便是月圆之夜,景曦若觉醒堕魔,叶翎必将当场毙命;可他若是化魔失败而死,叶翎脆弱的心脉也受不住突然紊乱的魔气。
无论如何,都是死路一条。
“魔领之巅有一护魂灯,可永葆万物之灵气。”
谈话间,余怜推门而出,面色略微疲倦,平静地看了两人一眼,视线落在景曦身上,再次道,“若想救师尊,只有这一个办法。”
“你疯了!”云锡低吼一声,狠狠剜了余怜一眼,“魔领之巅那地方,哪怕是魔族都是有去无回,你这不是让景曦白白送死!”
“他难道不该?”余怜并未反抗,一反常态的无比冷静,“况且你不是魔帝之子么?区区一个护魂灯有什么难的。”
景曦暗淡双眸重燃火焰,拉开云锡,双目灼灼地看着余怜,宛如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师兄,若我能要来护魂灯,你有把握医好师尊吗?”
“自然,”清秀面容上,毒蛇般冷冽的寒光令人胆颤,余怜清晰吐字,“还有,以后不要再叫我‘师兄’,我没你这个师弟。”
话毕他稳稳向前走去,行至拐角处时顿了下身子,扔下一觉:
“景曦,这世间所有人都能怀疑师尊,但唯独没有资格的,就只有你。”
第32章 Chapter 32
白雪皑皑的高山上寒风呼啸, 拳头大的冰碴直直砸在脸上, 青年呼吸粗重, 面容发紫, 四肢冰凉僵硬,浑身伤口在冰天冻地里已经开始流脓。
他耗尽力气连夜赶来,自悬崖峭壁攀附而上,几次险些摔下, 终于赶在日出前登上这座雪峰。
广阔雪地空无一人, 只有纷飞大雪不断落在肩头。青年心中万分焦灼, 好似疯癫一般, 在空无人影的雪地中飞奔搜寻, 双眼赤红。
奔跑中他被什么东西绊住脚,狠狠摔在地上,厚不见底的冰石突然自他为中心,崩裂出一条巨大的裂痕, 耳边紧接着响起薄冰碎裂的咔嚓轻响。
青年紧忙想爬起身子,却被冰凉的硬物吸住身子动弹不得, 片刻后只听一声巨响, 整块平地竟是只由冰块构成的, 尽数碎裂后,身体悬空的青年便直直摔入无尽的深渊中。
头晕目眩中,青年耳边响起低沉有力的声音:
“你愿意割舍嗔痴贪念,永生囚禁与此吗?”
“我愿意。”
-
玄青宗这两日一片死寂。
除了校场旁的树林被毁,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觉一片沉寂笼罩在群山之上,久久不散。
有眼尖的弟子发现,那个总是独来独往的景曦,再不曾出现在众人眼前,就好似那些倾倒枯死的大树一样,隔夜便再无踪迹,也无人问询。
青云峰这两日倒一反常态,也不知如何走漏的风声,以往几日都无人前来的地方,光是昨天一天就来了好几拨人。
将最后一批前来慰问的弟子轰走,庭院里的云锡叼着万年不变的狗尾巴草,面上是不加掩饰的烦躁。
“行了,他们也是好意,”相比之下,司尧要冷静得多,抬手扯去云锡嘴里的草枝,摸摸他的头以示安抚,“会好起来的,别慌。”
云锡乖乖站好,不解地看着男人。
转身望着身后的屋舍,司尧叹息一声,摇摇头,长叹一声,“那孩子不会让小翎出事的。”
屋内幽香阵阵,桌案边的紫炉内燃着安稳心神的糜麝香,两天两夜没合过眼的余怜坐在叶翎床边,一言不发,不时替叶翎擦拭额间清汗。
玄洲与阿幽连夜赶回凰族寻请名医,昨日他与司尧独处时,男人递给他一杯暖茶,单刀直入地直接问道,“你有办法救他,对吗。”
余怜接过茶杯道了声谢,指尖摩挲杯壁,没有接话。
他知道司尧指的是他父亲留下来的九尾羽灵。
狐有九尾,一尾一命,老狐王将余怜托付给叶翎前,将自己最后一根尾巴取下来,交给唯一的儿子,并告诉他,这根九尾羽灵要在性命攸关时保护自己。
这根羽灵承载了老狐王的毕生修为,能救人与白骨,说是起死回生绝不为过。
榻上昏睡的男人看似伤势稳定,余怜却清楚知道,他体内的两股力量在如何摧残着不堪一击的心脉。
抬手替人掖好辈子,余怜看着男人床头边的那只香囊,绣好几棵竹子上染了星点血迹,却丝毫不失美感。
伴着一阵清香,余怜将香囊的结扣解开,倒出他精心调配的安神香,直到囊中只剩一支小巧的金色羽毛,隐隐闪着金光。
“师尊......”空无他人的房间内,青年一声声呼唤着,眼中涌过暗流,最后都化作一声低喃,终归沉寂。
-
两日稍纵即逝,转眼便是夕阳落幕,天际被映染成一片绯红,也不知月色会何时降临人间。
四人围坐在叶翎床边,眉头紧蹙神色凝重,对着昏迷不醒的人束手无策;神情最为焦灼的是玄洲,赤金色的眼眸里闪烁着焦躁,在屋内徘徊几圈后,紧皱眉头离开了房间;云锡紧随其后。
司尧欲言又止地看着余怜,青年却始终低垂眼眸站在一旁,辨不出神色情绪。
“宗主,您放心吧,”良久后,手捧瓷杯的青年淡淡出声,长睫在眼睑打下一片阴影,“师尊是我最重要的人。”
听闻此言,司尧终于长松口气,无言感激地看了眼床榻边的坐着的青年,起身推门而去。
青年就这样由黄昏坐到夜幕降临,一轮金黄圆月悄然爬上天幕,黄灿灿的煞是好看。
余怜眯起眼睛打量窗外圆月,待一层薄雾默默漫上来时,他从袖中取出金色的羽灵,指尖轻夹,闭眼默念咒语,眉心突然生出第三只眼睛,身后同时亮出一条毛茸茸的尾巴。
随着咒语倾吐而出,青年指尖羽灵逐渐变亮,就在他准备提炼羽灵之气时,木门被粗暴地推开。
“景曦!”
玄洲和司尧去了后山,云锡同景曦一起冲进屋,看着余怜身后又大又亮的尾巴,不约而同地愣了愣。
裹着一身厚重衣服的景曦率先反应过来,翻开破烂不堪的厚衣,从怀中拿出黑色的琉璃灯盏,透明灯弧中还有体温带来的薄薄雾气。
“护魂灯我带回来了。”
青年骨节分明的手指满是血痕,左掌一道伤口自指尖蔓延到掌尾,皮肉外翻,浓厚血色裸/露在空气之中。
眼底划过一丝诧异,余怜本不信他能将魔族圣物安然带回来,不过既然如此,他也不必再浪费九尾羽灵。
“把手给我。”
接过护魂灯放在叶翎床头,余怜用匕首划开景曦掌心,挤出两滴血珠滴在灯芯上,灯内燃起悠悠红光后,余怜终于偏头看了眼满身伤痕的景曦,皱了皱眉,
“你还没堕魔?”
摇摇头,景曦看着面容终于多了份血色的叶翎,胸中大石终于落下,接踵而来的,是猝不及防的眩晕感,和熟悉无比的钻心痛楚。
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青年似是低低地请求一句,声线虚弱,“我能和师尊单独待一会儿吗?就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后,我便离开。”
“你只有半柱香的时间,”司尧不知何时站在门外,眼神沉沉地看着青年,不容争辩的语气,“且从今以后,你不得再踏入玄青宗半步。”
“......好,”咧嘴苦笑一声,青年干裂嘴唇滚下一串血珠,撑着桌角给司尧深深鞠了一躬,“感谢这些年宗主的栽培。”
“感谢倒不必,我自来不喜欢你,”司尧挥手叫余怜云锡出来,离去前不忘嘱咐道,“你要记得兑现承诺。”
屋内重归寂静,屋里只剩两人的喘息声。
视线模糊不清,手边景物开始晃动,景曦在叶翎床边坐下,痴痴地低头看着他;豆大的汗珠自额间滴落,脑海中却拼命勾勒着叶翎的眉眼轮廓。
不过两日不见,再见已恍如隔世。
心脏像是被丢进烈火中反复灼烧,景曦伸出手想触碰叶翎的指尖,却在感知到的微凉那一刹猛的缩回手,身体开始不受控地一阵阵痉挛。
意识模糊中,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很痛,脑海中又忍不住一遍遍想着叶翎是如何熬过心疾发作的那些黑夜,恍然又觉得自己在叶翎面前,甚至不配提起“痛”这个字眼。
师尊,徒儿马上就离开了,下次见面的时候,只愿您能身体安康。
冷汗将层层衣衫打湿,景曦恍惚着在叶翎床前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最后一磕时,青年整个人已丢了神志,冷汗布满的五官扭曲,他十指扣着地板,就这样一步一步爬到叶翎床前,上好的地板上留下一道道骇人的印痕。
“师尊,你能不能睁眼看看我......哪怕就一眼.....就一眼也好......”
月光下的青年口齿不清,贪婪地看着双眼紧闭的男人,双眼赤红,终有一滴泪珠落在男人光洁无暇的脸颊。
突然如受了惊的小兽一般,他弹起身子,将自己摔到墙角处,脑后传来的尖锐痛意反倒让他找回一丝理智,神色匆忙地从怀中翻出一块干净手帕。
小心翼翼地走到床前,青年最后一次弯下腰,万般温柔地擦去男人脸上一滴晶莹泪滴。
门外传来叩门的轻响,是云锡:“......景曦,时间到了。”
时间到了。
景曦喉中轻轻应了一声,深深望了一眼,转身离去。
黑云密布遮挡高挂圆月,待一切重归平静后,床榻上昏迷不醒的人慢慢睁开眼睛,晶莹凤眸在夜黑中缓缓眨了两下。
“......就这样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33章 Chapter 33
四界近来并不太平。
准确些说, 这三年翻天覆地的局势变换, 都和一个叫做“叶翎”的人有关。
作为玄青宗百年难遇的天才, 叶翎一夜过后突然长眠不醒, 座下两名“人类”弟子摇身一变,一个成了九尾狐族唯一的后裔,另一个身体里竟还流着魔族血脉。
两人在叶翎长眠后,各自返回妖族魔界, 向来温润有礼的大弟子在妖族杀出一片血路, 而素来阴沉冷酷的小徒弟却在魔界彻底噤了声, 掀起一阵小小水花后就再没了消息, 生死未卜。
当叶翎与两名徒弟的事情在四界里传的沸沸扬扬时, 凰族二皇子又突然跳出来,扬言若他再听见谁在背后乱嚼舌根,便命人剜了他的双眼。
总之,一个连说话都不能的人, 就以这样独特的方式,默默在四界掀起轩然大波。
“竟然发生了这样多的事, ”当事人此刻正坐在榻上, 手捧一碗药汁, 小小尝了一口便立即皱起眉头,“......不过三年而已。”
床榻边的司尧递给他一块话梅,“三年还不长,云锡那臭小子都知道替我分担了。”
瞧司尧那表情,便知道他心中不知有多开心, 叶翎嘴里含着话梅,懒得反驳,“他打算一直待在玄青宗吗?”
云锡天赋极好,年龄也轻,正是行走江湖、涨涨见识的最好时候,困在玄青宗这一方天地反而有损眼界。
“随他吧,每回一提都被糊弄过去。”
说曹操曹操到,司尧正无奈地摇着头时,屋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正是云锡满头大汗地走了进来。
三年过去,当年没骨头似的青年个子蹿了不少,瞧着竟比司尧稳稳高出半个头;还是那副没个正形的模样,笑嘻嘻地进来,朝叶翎行礼问候。
“仙尊,身子今日好些了吗?”
“离远点,一身臭汗再熏着别人。”司尧嘴里嫌弃着,手上倒是一点不耽误地拿出手帕给云锡擦汗;青年笑弯了眼,乖乖往后退了三步,朝着叶翎眨了下眼睛,权当道歉。
两人临走前,司尧又是好一阵唠叨,再三嘱咐叶翎要多休息后,才被云锡给拉了出去。
目送司尧出了院子,叶翎有些迫不及待地翻身下床;不说昏迷期间他整整躺了三年,即便是清醒后,他也在榻上卧了足足七日,身子骨都快散架了。
平日司尧看他太紧,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守在床边,生怕他磕了碰了摔坏了;今日好不容易被云锡哄走,叶翎说什么也要出门走走。
司尧下令所有人不得打扰他清休,叶翎慢悠悠地下山,一路畅通无阻。
都说三年人间不大太平,叶翎一路走来却觉得无甚变化,街道上吆喝的小贩、路边摆摊的大爷、甚至是街口对骂的大娘......
他似乎没错过太多人间美好。
笔直前行,叶翎不知不觉便走上那座石桥,看着岸边成群还未漂走的花灯,恍然想起今年花灯节也才过了几日。
从大娘手中买了一只花灯,叶翎在岸边蹲下身,将花灯放进河中,将手放进湖中搅了搅,想让自己的花灯漂得远些。
不知多久,眼见着他的花灯稳稳游向湖中心,叶翎满意地笑了笑,准备起身离开。
或许是蹲了太久,猛地起身时小腿突然一阵酥麻,神经突突跳着,身子一下失了重心,身子不受控的向湖中倾倒。
叶翎反应不及,几乎是看着自己向下栽去,然后被一只大手环住腰,将他拉进一个温热的怀中。
这手生的并不好看,手背到指尖爬满七扭八歪的疤痕,且叶翎不过是顺势低头一看,手的主人却像突然收到惊吓一般,飞快将手收回去,缩在身后。
转过身,叶翎看着身后高他太多的男子微微一愣,这人带着黑色面纱不见容貌,瞧着只知道他身材很好,身体每一处都充满了绝对的力量感。
“谢谢你。”
道过谢后,叶翎略一颔首转身就走,谁知过了桥后,发现这人还跟在他两三步外的位置,甩不掉似的。
鉴于这人才好心救过自己,叶翎耐着性子问他要去哪里。
蒙面人摇摇头。
于是叶翎便问他可是本地人、家在何处、是否迷路。
无论怎样,蒙面人都只是沉默着摇头点头,直到最后叶翎只当他是哑巴,无奈道,“你方才救了我,我请你去附近的茶楼喝杯茶,之后就别再跟着我了,可以吗?”
飞快地,蒙面人点了下头;生怕叶翎没看到似的,又十分用力地再点两下。
好巧不巧,茶楼里正有说书先生在将叶翎的过往故事,与蒙面人在二楼包厢内坐下时,说的正是他与景曦相爱相杀的其中片段。
“......别看那景曦平日里闷不吭声,心中可是门儿清啊,跟扔油锅儿里似的,三年里叫他最敬爱的师尊蒙在鼓中,换着边儿的忽悠......”
一声不吭地大个子自打进了茶楼,浑身气压就低沉的吓人;叶翎给他点的一桌吃食糕点碰都没碰,眼睛只死死盯着楼下说书先生,手中杯子都连着捏碎两个。
叶翎心中疑惑,轻声问道,“你为何生气?”
“......景曦不配。”
蒙面人的声音沙哑,如沙粒在粗糙的石地上反复摩擦,生涩又刺耳。
“有什么配不配的呢?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叶翎反应过来,还有些惊讶他不是哑巴,将糕点盘子往他面前推,随口道,
“况且,他也不知道事情真相。”
两个人,一个不善表达,一个只会隐忍,半斤八两而已。
蒙面人指尖一颤,抬头看着叶翎,用极其缓慢的语速问道,“那你.......你说,这个师尊会记恨那个徒弟吗?”
叶翎摇摇头,心中盘算出门时间,“恨不至于,互不打扰便好。”
话毕他从袖中拿出一块金叶子,放在桌子上,又拿出一个瓷瓶递过去,起身道:“这药祛疤很好的,留着用吧。”
-
叶翎身体一天天好转,特意前来看他的人也日益增多,司尧知道他心不在此,索性办了场宴席,一次性将这些繁文缛节全部了结。
器乐声不绝于耳,叶翎刚在高台上的次位坐下,就有一道娇小身影飞快朝他跑来,直直扑进他怀中。
“叶翎!”
叶翎心中一惊,赶紧将挂在身上的小姑娘揪起来,看着她身后的青年,眯了下眼睛,不确定道,“......余怜?”
青年五官变化不大,清秀的眉眼依旧,只是三年后的他气质沉稳太多,与印象中温润有礼的儒雅青年不大一样了。
据说他这几年一个人在妖族单打独斗,走到今日应当也受了不少苦难。
不等叶翎开口,小姑娘小脸一沉,抱着他的胳膊直接挂了上去,嘴里不满地轻哼一声。
“这......是你的家人?”叶翎一时间猜不出女孩身份,抬头看着余怜。
“师尊,这是阿幽的人类形态。”
阿幽......是个女孩子?!
粉嫩的小姑娘穿着酒红色的裙子,扎着又长又俏的羊角辫,圆嘟嘟的脸蛋仿佛能掐出水儿;叶翎一时语塞,很难将她和记忆里圆滚滚的小黑团子划上等号。
刚与余怜闲聊几句,宴会便匆匆开始,碍于身份,余怜不再同以前那般跪坐在叶翎身后,而是与他隔空对坐,身份比云锡高了不少。
当青年理所应当地受了云锡一拜时,叶翎恍惚中觉得,自己依旧是错过些什么了;仿佛在座的所有人中,唯独他一人还活在三年前,没走出来。
这种感觉谈不上坏,只是一时难以适应。
既然是特意为他举办的酒宴,敬酒之人自然少不了;没了挡酒之人,叶翎难以推脱,只能一杯又一杯的勉强喝下。
喝到后来他觉得身上火热热的烧着,有些烦闷,便随意找了个借口,从偏门离开了宴会。
夜风习习,微凉晚风吹起鬓角发丝,叶翎身上无力,随意找了棵大树靠着,脑袋晕乎乎的,心中估摸着自己至少已喝了微醺。
莫名的,他想起上次醉酒时,还不管不顾地非礼了别人,不禁失笑出声。
真是荒唐。
“在等他吗?”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司尧朝他走来,将手中披肩盖在他身上,长叹一声,“前两年,他每月都来。”
叶翎身形一顿。
“我说过,他不得再踏入玄青宗半步,每逢月圆之夜他便一人来到山门前,在朝着青云峰的方向跪上一夜,天亮便走。”
“为了换取护魂灯,他与魔帝交换的代价余生自由;可他不论如何,每月也要出来看你一次,两年后终于和魔帝翻了脸。
掌心里有湿汗,叶翎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后来呢。”
“后来两人公开战了一场,他毁了容,魔帝缺了只手臂,算是平手,”司尧哼了一声,“这小子倒是有些能耐。”
司尧还要回去主持宴会,不能长时间留在外面,见叶翎沉默不语,劝了几句无用后,摇头先回去了。
司尧的话叶翎其实并未听进几句,身体燥热的厉害,他扯了扯衣领,沿着石头路笔直向下,一路晃晃悠悠,最后竟绕到校场边的小树林里。
还记得他昏睡前这里曾是一片狼藉,如今一片郁郁葱葱,看不出任何打斗痕迹;
唯一改变的,就是有个人在这儿搭的草屋没了。
心脏传来酥酥麻麻的搔/痒,叶翎捂着心口,身体发软地再次靠在树上,弯下腰,有些难耐地唔了一声。
好热......
天旋地转中,忽然有人急切地拉住了他,指尖冰冰凉凉的,摸着十分舒服,称心满意地低低呻/吟一句。
叶翎将通红的双颊贴在冰凉的大手上,能感觉到手的主人顿了顿,想要将他推开。
“......你别怕啊。”今晚好像有人在他身体里点了把火,叶翎只觉浑身滚烫,再次难受地喊了一声,左手不老实地攀附而上,一把勾住面前人的脖子,右手在人胸膛前轻轻一推。
于是两人齐齐摔进没过脚踝的草地里。
一夜良宵值千金。
第34章 Chapter 34
喝酒误事。
叶翎看着掌心明显不属于自己的黑色布料, 心中如是想着。
这块布料被他放在手中攥了一整晚, 现在已是皱巴巴的。
宿醉后的头痛让叶翎起身时不禁嘶了一声, 环顾无比熟悉的屋内陈设, 他确定此时已在自己房中,只不过榻中身上满是酒气。
有了上次经验,叶翎很快便坦然接受了“脑海中只有片段记忆”的惨痛事实。
衣服虽然处处褶皱凌乱不堪,身上却没有可疑的痕迹残留, 更没有酸痛之感;叶翎又默默看了眼手边布料, 认识到可能是自己非礼了别人。
千万别是玄青宗的弟子吧.....他名声已经够不好的了, 若再带上“非礼清白弟子”这一项罪名, 干脆长老也不要做了。
满身酒气难以忍受, 叶翎起身活动两下身子,从柜中取出换洗衣物,走过长廊,来到偏厅后的木池中。
热泉漫过身子, 刷洗着宿醉的疲惫,叶翎闭上眼, 舒服地长叹一声, 青丝散落, 在热气氤氲中铺于水面。
突然,屏风后传来窸窸窣窣的细微小声,池中宛如熟睡的男人眉心一皱,手臂一挥,冷声质问, “谁。”
与此同时,平静水面扬起巨大水花,数十道水流似利剑般径直朝声源处刺去,瞬间将一面屏风扎成筛漏。
黑影在眼前一闪而过,毫不费力地躲过攻击,最后在叶翎对面的池边站定。
飞速披好衣服,叶翎从池中起身,晶莹水珠自青丝和衣角滑落,在地上炸出串串水花。
清冷面容露出一丝诧异,叶翎带着一身热气,向这位不速之客走去,“怎么是你。”
昨日湖边救过他的蒙面男子在几步外站定,默不作声地贴着池边,叶翎向前一步,他便紧跟着后退一步。
“诶,你——”见这人再退便要掉入池中,叶翎凤眸一颤,急忙伸手想要拉他。
“噗通!”
“......”
炸出的巨大水花中,叶翎感觉一双极有力的大手稳稳托住他的腰/窝,不等他呛水,便直接将他整个人拦腰举起,手的主人还沉在水中浮不起来。
“这池子很浅,”低头看了眼依旧沉在水中的蒙面人,叶翎心中好笑,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道,“放我下来。”
腰间一松,哗啦水声中黑衣男子破水而出;此时两人衣襟都湿了个透,尤其是蒙面的黑色布衣,浸湿后更是紧贴在男人身上,将瘦劲有力的线条完美勾勒。
衣料吸水,男人本就宽松的领口被热泉浸湿后向下坠着,笔直清晰的锁骨上,有一排可疑的牙印。
叶翎眼尖,看到一排齿印便下意识想上前查看,结果他抬手刚向前凑了凑,蒙面人又仿佛受了惊吓似的,猛的向后一退,后背狠狠撞在池壁上。
咚的一声巨响。
叶翎隐隐觉得这人似乎怕他,不再向前,指了指自己锁骨处位置,轻声问道,“我昨晚......对你做过什么吗。”
蒙面人默默整理好衣领,垂着头,身体靠着池壁,良久后点点头。
......一副受尽屈辱、瑟瑟发抖的模样。
“......我当时脑袋不清醒,”隔着面纱,叶翎仿佛都能感觉到蒙面人委屈巴巴的眼神,小心翼翼道,“你......那里疼吗?”
蒙面人愣了愣,下意识地摇摇头后,思量一番变了主意,艰难地点了点头。
叶翎从水中出来,在板块屏风后换下湿漉漉的衣裳,朝他招手让人过来,递给他一套没穿过的衣裳,叫人换上。
方才他仔细看过蒙面人的衣料材质,确实和昨晚拽下来的一般无二,叶翎在门外徘徊,心中盘算着该如何是好。
虽然这人昨夜莫名出现在小树林确实奇怪,可毕竟是自己冒犯在先,直接将人哄走未免太过无情。
胡思乱想中,男子从屋内出来,身上是叶翎明显小一号的衣裳,露出大片胸/膛,上面点点猩红痕迹更是不忍直视。
尽力不去看酒后“杰作”,叶翎看着他自掌根到小臂被黑布紧紧包裹奇艺装扮,皱了皱眉。
两人回到屋中,叶翎翻箱倒柜的拿出伤药,拍拍手旁的梨木椅,“过来,我给你上药。”
男子一时没有上前,迟疑地再次问道,“......你给我上吗?”
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叶翎指了指他的脖子,再次确认道,“你不是脖子痛吗?”
“.....哦。”
这次男子倒是毫不迟疑的大步上前,坐下后将上身脱/的□□,紧实的上身肌肉上,遍布着或啃噬或吮吸留下的牙印红点。
心中暗骂自己孟浪,叶翎弯腰将药膏涂抹在男子身上,指尖每每触碰到肌肤时,他都会下意识屏住呼吸,轻轻一抖。
“我昨晚来找你。”男子突然开口道。
叶翎手中动作不停,问他缘由。
男子从袖中掏出黑色瓷瓶,轻轻放在桌面上,良久后,似是终于下定决心般,沙哑一声,
“我想见你。”
“我想,摘下面纱,见你一面。”
指尖一顿,叶翎听见男子逐渐粗重的喘息声,其实很想问他为何昨夜不看,抬眼看见他身上星星点点的痕迹,最终叹息一声,妥协道,
“你可以蒙住我的眼睛,看吧。”
温热手掌极其轻柔地贴在叶翎眼皮上,叶翎眨眨眼,似乎能感受到男子掌心有汗。
一片黑暗中,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轻响,两道炽热到几乎能实质化的落在叶翎身上,良久后,男子第一回 主动开口,不知在向谁解释,“......有疤,你会讨厌。”
“所以便要一直带着面纱么?”
“嗯。”
叶翎点点头,指指胸口处,“我这里,也有。”
男子呼吸一滞。
“没什么的,”想起第一次进到男子时,他怕自己看见手上的疤,一个劲儿的往后缩,叶翎的声音很轻,“我知道有疤是什么感受。”
“不过是你来过人间的印记,你要学着接纳不够完美的自己。”
“......学着接纳不够完美的自己......”
男子低声重复着,叶翎只觉眼前一亮,再睁眼时屋里除了他,已经空无一人。
屋内再没有旁人的气息与痕迹,就连桌上那个瓷瓶都一同消失了。
“在看什么呢?”
司尧推门而入,见叶翎愣愣望着一处一动不动,桌上散乱着伤药,连忙上前查看,急切地问道,“受伤了?”
摇摇头,叶翎望了望窗外枝叶茂密的窜天树,回头看了眼司尧,笑着说没有。
“五天前阿幽和龙王订亲之事,”司尧在叶翎身旁坐下,满意地打量着他日渐红润的脸,“你知道多少?”
叶翎一阵诧异,就算凤凰一族生长缓慢,但阿幽无论都只是个孩子,东海那个老龙王如何也有几千岁了,不说结伴为夫妻,平日如何相处都是难事。
“两族建交,总有一方需要付出诚意,”司尧向他解释,语气十分无奈,“阿幽是凰帝唯一的女儿,听说阿幽很听你话,想让你去劝劝。”
知晓女儿身后,阿幽的身份并不难猜,叶翎起身在屋里徘徊几圈,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
以玄洲在凰族的地位,这件事能敲定下来,他一定是默许的态度。
“所以,”叶翎转过身,看着司尧的眼睛,“玄洲想让我去找他,对吗?”
“小翎,自醒来后,我总觉得你有些变了,”司尧失笑,“比我记忆中成熟了不少。”
叶翎笑而不语,转身靠在窗台上,看着天边云卷云舒。
他既已还了鸠占鹊巢的债,自然不必再做谁的替身。
他就是他。
第35章 Chapter 35
果然不出所料, 玄洲此举的确另有所图。
叶翎赶过去时, 刚得知事情来龙去脉的阿幽才在闹过一阵, 屋内好些东西被她摔了一地, 这时折腾累了,小小身子缩在被中,哆哆嗦嗦地抽噎着。
见人进来,披头散发的小姑娘吸吸鼻子, 嘴巴一撅, 抖着哭腔喊了声叶翎。
将歪倒在地的桌椅扶好, 叶翎弯腰将床边散落的话本捡起来, 低头随意看了眼。
《霸道叔公爱上我》、《如果我是土地仙师尊还会爱我吗》、《一百种扑到师兄的方法》......
“看的都是些什么。”
心中无奈, 叶翎刚想将话本丢到一旁,娇滴滴的小姑娘猛的撒开被子扑过来,抢过话本抱在怀里,打嗝了个泪嗝, “这可是我的宝贝,别碰。”
越说越委屈, 小姑娘往前蹭了蹭, 一手抱着话本, 一手抱住叶翎大腿,上气不接下气地嚎啕大哭:
“我不、不想嫁给老龙王,他一点、一点都不帅...哇呜呜呜.......”
听下人说,阿幽这段时日都同余怜一起,叶翎轻拍着小姑娘的后背, 四周看了看,没见到余怜身影。
小姑娘一把鼻涕一把泪,尽数蹭在叶翎身上,最后还擦了擦手,告诉叶翎余怜昨晚有事便先回了妖族,顺利的话这两日便能赶回来。
“阿幽,你能联系上玄洲吗,”叶翎用指腹擦去小姑娘眼角的泪痕,柔声道,“我有话想对他说。”
小姑娘露出诧异的表情,还是乖乖从枕边拿出一面铜镜,轻念两声咒语后,将镜子递给叶翎。
“我一猜便是你,”幽绿色的镜面中,出现一张妖艳万分的脸,玄洲眸中带笑地看着叶翎,“三年不见,一见面就这样凶吗?”
叶翎静静看着他,“玄洲,你想做什么。”
“不是我想做什么,”并不恼怒,玄洲轻笑一声,“是你那宝贝徒弟想做什么。”
太久没说出口的名字,让叶翎顿了顿,迟疑道,“......景曦?”
“魔帝沉寂了数百年,才有了如今四界平衡的局面,”玄洲的声音听着阴测测的,“而这个人自打出现,便不断打破平衡扩大势力,在各族边境霸占疆土。”
“凰族与妖族向来不和,与龙族结盟也是万众所归。”
“那和阿幽有什么关系,”叶翎单刀直入,“你究竟要如何。”
“我要你帮我,”玄洲紧紧盯着叶翎,收起嬉笑神色,“我需要你在人界的力量。”
“我说过,没人能要挟我,”声线低凉如水,叶翎眼中一沉,“这门亲事我不会同意,你若执意如此,大可试试。”
阿幽是这世上唯一只认他为叶翎、而不是将他当作“叶翎”的存在。
这对他很重要。
四目相对,良久对峙后,玄洲率先败下阵来,放软语气,“我们三年不见了,你念着往日情分,来看看我总可以吧,我现在真的没法脱身。”
将镜子还给阿幽,小姑娘没大听懂两人的冷言冷语,水灵灵的大眼睛眨巴着,满满期待地问叶翎,若自己当真嫁了出去,以后还能不能回来看他。
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叶翎从枕边拿起彩绳,温柔地将她散落的随发绑好,盘在脑后,温柔道,
“只要你想,任何时候都可以。”
-
回隐竹院的路上,叶翎路过山下校场,走过一处石子路时,碰巧听见路旁林间的假山后,传来一男一女的说话声。
女孩听着明显有些激动,“大师兄,你分明没有倾慕的对象,我们为什么就不能试试呢?!”
一道慵懒而冷漠的男声响起,“我有倾慕之人,不是你,也不会是你。”
半晌后,男声顿了顿,接着补充道,“日后离我远些吧。”
话音刚落,身形高大的青年自假山后走出来,见到叶翎微愣,迅速反应过来,面不改色地行礼问候。
话毕,青年极小声地补上一句,“仙尊,方才云锡说的那些......能先不告诉我师尊吗?”
叶翎无意逗留,看着他有些焦急的神色,淡淡嗯了一声便准备离开,却被青年再次唤住。
“还有就是三年前——”
“既然是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脚步未停,叶翎留给青年清瘦的背影,如同他那句轻柔却坚定的回答,快速消散在风中不见。
近来气温回暖,万物复苏生机勃勃,鸟叫虫鸣不时为寂静的青云峰平添一份乐声。
前脚刚迈进院子,叶翎便停下脚步,微微扬起头,看着面前十人高的万年青,抬手轻轻敲了敲粗壮树根。
一道人影自高处跳下,稳稳落在叶翎两步外的位置,依旧是一身黑衣,蒙面看不见面容神色。
逐渐习惯他神出鬼没的叶翎只轻叹一声,“怎么在树上。”
男子不语,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小纸包,递到叶翎面前,另一手小心万分的打开纸包,里面是几块话梅糖。
或许是等的久了,怀中热气将糖渍融化了不少,沾粘在牛皮纸上,卖相不佳。
沉默片刻,男人立即想将纸包收回,却被叶翎手疾眼快地先一步打断,捻了其中一块放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问他,如何知道自己喜爱话梅糖。
“......猜的。”
叶翎接连吃了几块后,男子似乎才安下心,放心地将纸包交给叶翎。
牙根发酸,透过一层面纱,叶翎察觉到自己对这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有些特殊情感。
无关情爱,只是觉得他身上的独孤感似曾相识。
那种仿佛全世界只剩他一人的孤寂悲凉,总能让人动容。
“过两日我要出远门,你也不要再来了,”叶翎狠狠心,坚持将话说完,“君子之交淡如水,到此为止吧。”
“若日后换个身份还能有缘再见,希望届时你能放下心结。”
目送着消瘦身影进屋,蒙面人缓缓揭开面纱,男人面容线条硬冷,五官深邃立体,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下颚到耳后的一道狰狞疤痕,让整张脸瞬间带了杀伐冷意。
“......一定会再见的,师尊。”
不再逗留,景曦足尖一跃落在树顶,低头俯瞰整个玄青宗;片刻后他眼眸微动,一双赤红血眸闪动着暗金色的光点,身后乍现一双巨硕黑翅。
在天空盘旋几周后,他在校场旁的树林上空停住;巨翅一挥,整个人径直俯冲而下,一头扎进林间深处,那道不为人知的深渊中。
与天下第一大玄青宗紧紧想连的,便是由数万名魔人,耗费一整年时间打造的地下宫殿。
大殿上,神色冷漠的男人坐与高位,俯视着眼下万人跪拜;他用手撑着脑袋,懒懒瞥了眼前排欲言又止地官员,沉声道:
“讲。”
“尊主,”右护法上前两步,跪在大殿中央,毕恭毕敬道,“幽冥那边又派人来谈判,当如何处置。”
景曦阖着眼,薄唇微启,只冷冷一字,
“杀。”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而殿内所有人都低垂着头,无一人敢出声反驳,只听右护法接着道:
“凰族与龙族结盟之事,需要派人阻挠吗?”
良久后,稳稳坐与王位上男人睁开双眼,一双血色眸子,盯着远方虚空一片。
“不必,本尊亲自出面。”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6-16 12:04:22~2020-06-18 17:53: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药罐罐 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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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Chapter 36
去凰城的决定敲定的迅速而草率。
场面却格外盛大。
烈阳之下, 叶翎微微眯着眼, 看着面前数十排整装待发的人形妖兽, 无奈的看着身后余怜, “不过几百里,坐马车都可以,何必这样大张旗鼓。”
青年低首垂眸在他身后,毕恭毕敬道, “师尊身子刚好, 马车颠簸不适远行, 千里兽还是更为舒坦些。”
说罢略微一点首, 抬眸看了眼, 几步外悬浮在空中的硕大粉色圆兽稳稳飘过来,停在叶翎面前,前端露出一对黑豆似的圆眼,憨憨地跟着喊了声师尊。
“他是我师尊, 不是你的。”余怜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反驳。
“好的, ”黑眼珠转了转, 千里兽再次奶声奶气地喊道, “师尊。”
叶翎失笑,抱着昏昏欲睡的阿幽骑上千里兽,坚持要求余怜将护卫撤走后,转身和司尧云锡道别。
下一节仙督选任在即,若无大事司尧不便离开玄青宗, 云锡自然也一同留了下来。
千里兽兽如其名,三人一路畅通无阻,几百里路不过大半日时间,黄昏日落时便稳稳到达凰城城门前。
早在几十里路外,叶翎便在空中望见护城河下的排排军队,落地后更是亲身体验一回万人军队的熊熊气势。
一身戎装的高大男子走上前来,剑眉星目,气度沉稳;他朝叶翎略一作揖,朗声道,“玄渊在此恭候仙尊。”
这便是凰帝的大儿子,玄洲夺位的唯一对手,玄渊。
瞧着面相倒是与传闻中的暴戾凶残不大相符。
简单两句寒暄后,几人乘着各自骑行工具来到火宫殿,玄渊将叶翎一行人领到正殿前,其中以有几位官员朝臣在此等候。
老臣们纷纷朝玄渊余怜行大礼,对叶翎不过简单作揖问候。
面对声声恭敬,余怜站在叶翎身后只冷冷看着,一阵莫名尴尬后,还是玄渊率先打破僵局,命人赐座。
“慢着。”
余怜冷眼见着一位老臣吩咐下人将叶翎的座位搬到他旁边,清亮有力的声线回响在整座大厅之上。
“你有什么资格,同本王的师尊平起平坐?”
说罢,青年亲自上前,将叶翎的座位搬到自己座次前,也就是玄渊主座的旁边。
既是凰帝请他前来,叶翎身份自然高人一等,缓步上前,他挥袖便面前平静地坐与高位,凤眸清亮,薄唇微动,“叶某受人请托特意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半时辰的会谈后,师徒二人并肩穿过长廊,准备前往偏殿住处。
“余怜,为师一直没机会问你,”叶翎放缓脚步,偏头看过去,“这三年你过的好吗?”
自他苏醒后,与余怜也不过寥寥几面,每次都为他的改变略微诧异,记忆里永远收敛脾性的人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才有了如今的锐利锋芒。
“师尊不必多想,”同叶翎说话时,余怜仍旧是习惯性的垂眸低首,语气姿态放得很低,“余怜永远都是那个希望您身体安康的弟子。”
叶翎还想多问几句,只听身后拐角处传来两道脚步声,是玄洲与玄渊一同前来。
玄洲走在玄渊前面,依旧是一袭明艳红衣风中飞扬,与身后一身黑袍的玄渊反差明显。
两人的着装风格同各自的皮相脾性一般,一个明艳动人飞扬跋扈,一个眉眼深邃沉默寡言,差着十万八千里,倒不像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明知两人早已见过,玄洲还特意凑到玄渊面前,故作姿态的将叶翎再次介绍给自己大哥。
男人一直看着他,沉稳地应了一声,半晌后作答,“我知道,你私自命名的未婚夫。”
话毕朝叶翎伸出手,略微歉意道,“胞弟顽劣,以及大殿之事,还请仙尊包含。”
四人原地聊了几句,叶翎发现玄洲虽然嘴上从不饶人,却永远在气焰上被玄渊稳稳压上一头,仿佛倔强倨傲的孩子常常哭闹,却总能被长兄简单的几句就顺好毛,乖乖闭上嘴巴。
一路舟车劳顿,叶翎久站后觉得身体疲乏,刚想告辞请退时,抬眼便见着夕阳落日映染的金黄被悄然爬上的黑云覆盖。
黑云压城,城欲摧。
一名士兵满头大汗地匆匆跑来,神色慌张地在两位皇子面前跪下,声音哆嗦着,“大皇子二皇子,魔族尊主带、带着十万魔人亲自来了.......”
他抬头怯生生地看了眼叶翎,欲言又止。
玄渊皱眉,“有话快说。”
士兵猛的一闭眼,大喊道,“他点名要带霜月仙尊离开。”
-
深深宫邸,密不透光的大殿金碧辉煌,台基上燃着悠悠冥香,高位处是一座金漆雕龙的尊位,应是坐着睥睨众人的尊者。
叶翎立于大殿中央,听着身后稳步而来的脚步声,神色不见异样。
随着殿内黑压压的朝臣齐俯身跪拜,褪去一身劲装的青年来到他面前,深深将他凝望着,赤红色的眼眸挤压着呼之欲出的汹涌思绪。
突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只听一声轻响,在一众人的抽气声中,青年在叶翎面前单膝跪下。
“尊主,您身为九五至尊——”
噗嗤一声自大殿侧面传来,乌压压的人群中飘来几缕灰烟,不过眨眼间,多嘴的魔人瞬间化为一滩血水。
青年收起掌心,依旧跪着,“弟子来迟,请师尊责罚。”
余光停留在殿内萦绕的一丝青烟上,叶翎微垂着眼,低眸看着长跪不起的景曦,恍惚只觉得他陌生的快让人认不出。
脖子以下的位置被衣料包裹的严严实实,三年未见,景曦身上仅剩的一点少年气消失不见,整个人仿佛深陷泥泞沼泽,散发着枯木般的阴沉气息。
司尧说他在和魔帝幽冥一战时破了相,但叶翎仔细瞧了很久,却没看出任何端倪。
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叶翎只是叹气,“景曦,你先起来。”
“师尊大伤未愈,弟子为您请来了魔族最好的调理师,如果师尊愿意留在这里,那——”
青年语间偶尔有难以察觉的颤音,叶翎想出声打断,伸手扶了他一把,却发现自己根本拽不动,跪在地上的人仿佛长在地上,丝毫未动。
就这样,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叶翎听见自己问他,“你不是贪权之人,为何要侵占他族领地。”
“妖族、龙族与魔族交界之地有一片宝地最有灵气,弟子希望师尊能再此修养。”
面对景曦毫不遮掩的欲望,叶翎只觉身心疲乏;自他苏醒后,摆脱原身阴影的想法愈发加深,可周围所有人都在时刻提醒他,三年前的人、事、物,都无法终结在他昏睡的时光里。
司尧如此,云锡余怜亦如是,于是他匆匆来到凰城,想借由阿幽一事逐步摆脱原身的阴影笼罩,又在几刻前掉进另一处深渊。
景曦,就是他逃不出过往最大的印迹。
“我以为,护魂灯一事后,我们已经两不相欠,”叶翎心中无波无澜,仿佛在同陌生人说话一般,语气平静,“如果你真的替我着想,就不要打着‘为我好’的名号,去做杀伐残暴之事。”
“如你所愿,你既已离开玄青宗,就不要再称我为‘师尊’。”
“叶某受不起。”
话已说完,叶翎干脆利落地转身便走,丢下大殿内跪地不起的青年,离去的清瘦背影果断坚决。
待人彻底消失在视野里,右护法诚惶诚恐地小跑上前,将景曦扶起,颤颤巍巍刚想说话,血眸沉沉的人低声开口命令。
“护送师尊回去,若有差池,提头见我。”
说话时青年摘下黑色手套,露出疤痕狰狞的双手,掌心在脸下擦过,划到耳侧的疤痕逐渐浮现;他看着前排欲言又止的左护法,甩个眼神,示意他说话。
“幽冥派来的细作已关入大牢,大放厥词地非要见您。”
青年双眸一动,“如他所愿,去地牢。”
-
地牢内昏暗腥臭,蚊蝇草虫爬满每一处角落,惨叫声不绝于耳。
最角落的牢房内有一个特制牢笼,呈半球形,相隔极近的根根铁栏上挂有倒刺,困在笼中的人必须弯着腰将自己缩成一团,只要微微一动,铁刺便会直接扎进肉里。
下人搬来凳子,景曦在皮软凳上坐下,冷漠俯视着笼内血肉模糊的魔人,他的四肢被割,双目被戳,只剩半截躯干在笼内微微发抖。
“说吧。”
笼中人一抖身子,前胸刺进一道弯钩,发出刺耳尖锐的嚎叫。
“杂种,你以为你将护魂灯藏起来就能高枕无忧吗?”剧痛中,浑身是血的魔人尖声大笑,“我告诉你,这灯认主,若有一天你真把魔帝惹怒,熄灭灯芯也不过是随手的事——啊——!”
话音未落,只见一只手直接伸进满是倒刺的铁栏中,任由铁刺将手臂割烂,满是血痕的手掌死死掐住囚犯的脖颈,血珠顺着手臂滚落,滴滴砸在地上。
慢慢的,疯狂扭动的囚犯渐渐停止挣扎,气绝身亡后摔倒在地,脖颈上的手指印迹少说也有半寸深,七窍流血,死状触目惊心。
景曦接过左护法颤悠悠递来的手帕,擦去血迹随意一丢,眼中满是冰冷杀意。
半晌后,青年薄唇微启,声线低凉如水:
“一个两个,都嫌命长。”
作者有话要说:我看大家还挺关注火葬场的诶(眨眼)
这两天搬家太累,今天休息一下没有加更了,明天晚上23:00更新,么么哒爱大家!
第37章 Chapter 37
右护法一路毕恭毕敬将叶翎送回凰族城门前。
离去前, 他看着神色淡然的叶翎, 欲言又止。
男人身上有种不流世俗的超脱感, 一袭白衣随风轻摆, 青丝几缕垂落鬓边,右护法与他走了一路,突然懂得尊主为何将他看的这样重要。
像叶翎这样生来淡淡的人,若能他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便是毕生难忘的记忆。
“说吧。”叶翎转过身, 看着他。
“仙尊, 臣虽不知您和尊主有何过往, ”长相忠厚的男人低头行礼, “但这两年中,尊主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着您。”
“您留给他的字条,他一直随身带在身上。”
叶翎皱眉,并不记得自己写过字条, “字条?”
右护法见他终于有了反应,紧忙连连点头, 十分笃定道, “就是您赠与尊主的那把黑曜魔剑, 盒子里的字条。”
叶翎想起暗室里,那个原身不惜用血咒来封印的铁盒。
“那不是我写的。”
眼神恍惚一瞬,他的声线很轻;似乎有些仓皇的,叶翎转身匆匆就走,再不给右护法任何说话的机会。
-
有意选了偏门小道, 叶翎回到自己住处时,天色已晚圆月高挂,微凉夜风顺着背脊爬上来,寒意不上不下的粘附在身上。
紧了紧衣服,叶翎回屋将门关好,回身时看着屋内正中央的红木圆桌上,整齐摆放着一套衣服,还有一个小纸包。
物归原主的纱衣上有淡淡的手工皂角香,叶翎将衣服放好,打开牛皮纸包。
晶莹剔透的话梅糖,含在嘴中是刚刚好的清爽酸甜。
返回院中,叶翎在乘凉处的石凳上坐下,对着面前空无一人的草坪,轻声道,“不是说不要再跟过来了么。”
男子自屋内稳稳落下,脱下身上披风,上前轻轻盖在叶翎身上,声线沙哑,“冷。”
转身看见男子右手臂上胡乱缠绕的纱布,叶翎眉心微皱,从袖中拿出伤药,身子前倾,伸手便要去看男人的伤痕。
动作之自然,让男子本能向后一缩身子时,两人都不由自主地愣了愣。
“你是一路跟来的?”
将伤药放在石桌上,叶翎打量着衣冠整齐的蒙面人,除却手臂上的伤口,余下看不出任何风尘仆仆的痕迹。
以蒙面人能在玄青宗来去自如的修为,感知到他在何处并非难事。
男人嗯了一声,向前挪动两步,左手慢慢除去血迹斑斑的纱布,露出一道道血痕的前臂,低声解释,“别碰纱布,脏。”
数十条触目惊心的伤口像是刀刺一样的利器划出来的,在青筋爆起的小臂上刺得很深;叶翎深深皱眉,起身想回屋拿药盒,男子也同他一起进了屋,顺带着将门关上。
屋内早有下人点好暖炉,叶翎将披风褪下,示意让男人坐好,回身去取创伤药和纱布,又拿来水盆毛巾,回到座位上将毛巾沾湿,耐心处理男人伤口旁的细尘。
“我明天就要离开了。”
指尖一顿,叶翎头也不抬地问道,“是很重要的事情吗?”
“嗯。”
“好,那一路小心。”
终于包扎好伤口,叶翎直起身子轻呼出气,感受到身旁两道灼灼视线,长睫微垂,收拾药盒的动作不停,“有什么想问的,问吧。”
“你就不好奇,我是谁吗。”
“不好奇,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罢了。”
走到角落桌案旁,叶翎提笔在宣纸上刷刷写了几行字,然后又折回到柜子旁,拿出几个几罐药瓶,回到男人身边,将宣纸和药瓶一起递过去。
见男人并不接过,叶翎只当他看不明白,开口解释纸上内容:“最小瓶的是金创药,早中晚在伤口处外敷一次,中间的是——”
男人拉住他的手臂,力气之大,以至于让叶翎整个人向前踉跄一步;看着他微微放大的瞳孔,男人凸起的喉结一滚,哑声问叶翎,“你有没有一点,舍不得我。”
这回轮到叶翎微怔,如他所言,他原本只当蒙面人是有缘的陌路人而已;可看看桌上堆满的瓶瓶罐罐,竟一时难以答复。
舍不得一个认识不过几日的人吗?
“如果我这次安然回来,你能给我一个拥抱吗?”
良久后,寂静的屋内响起一道很轻的应答:“好。”
-
阿幽与老龙王的婚约还没分出决断。
令叶翎微微惊讶的是,玄渊竟是这场婚约的反对者,而玄洲却仿佛铁了心一般,坚定不移地要将阿幽嫁过去。
下午是凰族一年一度的围猎,被要求在偏厅练习书法的阿幽,正踩在小板凳上,掌心握着一支毛笔,费力地在纸上胡乱划拉着,时不时甩甩毛笔,满脸墨点。
叶翎拿起手帕,擦了擦小姑娘粉扑扑的脸蛋,听着正厅内喋喋不休地争论声,叹口气,问阿幽要不要提前去围场看看。
小姑娘眼前一亮,丢下毛笔从木台上跳下来,迫不及待地拉着叶翎往门外走,两只辫子在空中晃悠。
刚出门便遇上玄洲玄渊、还有一群大臣出来,小姑娘笑着撞进玄渊怀中,伸手要抱,又冲着玄洲比了个鬼脸。
站在末尾的余怜来到叶翎身边,一众人乘马来到猎场附近。
凰族原身虽极为强大,但其过大的体积却不便于生活,因此近百年来他们都试图将生活方式与人类同化,而一年一度的围猎便是凰族向人类学习捕猎的标志性节日。
拔得头筹者,重重有赏。
围猎场覆盖了一整座山林,其间草木丛生,微风飒飒拂过浅草地,方圆十里满是清香扑鼻。
叶翎领着阿幽在林间玩耍,小姑娘贪玩好动,一不留神便不知去了哪里;围场四周都有士兵把守,叶翎也不担心,任她四处跑,独自跟在后面慢慢散步。
“阿洲,阿幽的婚事还是不要太过草率——”
“大哥,你真以为我只是为了和龙族结盟吗!”玄洲不耐烦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叶翎脚步一顿,听人继续急急道,“暗卫与魔帝早已私下勾结,还有阴沟里那个不安分的小子,若是打起来必定先拿我们开刀。”
“阿幽嫁过去起码还能护她一命,不然你真以为就凭我们俩、还有我们那个醉鬼父皇,就能保住她吗!”
“那也不能随便将她嫁了,你这样和亲手断送她的后半生有何区别!”
两人争吵声越发洪亮,听到最后叶翎不得不轻咳一声,示意自己已将两人对话听的清楚明白。
玄洲见人便快步迎上来,神色凝重地问他,是否还记得昏迷当晚,读取过暗卫星岚私自复刻的记忆果。
叶翎皱眉,“方才你们说,暗卫已经和魔帝结盟了?”
两人点头,同叶翎详细解释这两年四界局面:自景曦与魔帝彻底闹翻并自立门户后,魔族被强行分成两股力量;由于景曦势力的不断扩大,感受到威胁的魔帝幽冥决定和暗卫合作。
至于他是如何寻到暗卫的,就无人知晓了。
考虑到原书中暗卫出现的具体时间,叶翎突然想起三年前读取记忆的一个细节,片刻后,背后居然生出一层细密冷汗。
视角不对。
就像他在梦中对原身的记忆读取一样,每次都是第三者视角。
如此只有两种情况,一是在这个世界的设定中,任意记忆读取都会以第三者的视角呈现;如果不是,那就只剩下另一种可能——
在这个世界里,有另一个和他足够亲密的人,不仅经历过原书所有情节,还和他一样,来到这个二次改动的新世界。
或许还用着同一个肉身,带着相同人生的不同记忆。
若第二种情况成立,也就是他所谓“梦中”读取的记忆都是“那个人”的视角的话,原书很多情节与现实不符的情况统统都能被解释。
叶翎大脑飞速运转,心中盘算者若真是第二种情况......那这个人很可能早就知道自己是个“冒牌货。”
“师尊。”
青年熟悉的清润声线打断叶翎越发凌乱的思绪,余怜一身劲装在他身后站定,头发高高束起,整个人是清爽而利落的帅气。
玄洲面色铁青地瞪了玄渊一眼,桃花眼停在余怜身上,似乎并不待见他,哼了一声偏过头去。
玄渊两步上前挡在他二弟面前,朝余怜歉意一笑,希望他再考虑考虑凰妖两族合作之事。
“不必考虑,妖族从不插手他族之事。”
余怜连眼皮都懒得掀起,不等玄渊声音落稳便干脆拒绝,神情寡淡,恭声问叶翎是否要去南边走走。
身后传来玄洲有些气急败坏的喊声,余怜走了数十步后放慢脚步,在叶翎身后问他,是否觉得自己太过残忍。
“......我父亲当年,便是由如今在位的凰帝和老龙王合力击杀的,如今我不出手相救.....”
叶翎凝眸不语,思绪还停留在方才的记忆视角的问题上,只将余怜一番话听了一半,脑中再次划过一个很久远的场景。
怕景曦按原书所写,受罚时在文溯阁众找到自己“迫害”他的切实证据,当时的叶翎连夜匆忙赶去,在顶楼翻了一整晚,最后却无疾而终。
所以,这本书一定是“那个人”放的,他在知道自己拥有部分记忆的情况下,这一世并没有、或者来不及将那份“罪证”放入文溯阁中。
“师尊,您脸色不太好,是身体不舒服吗?”
“余怜,你相信灵魂替换吗?”叶翎没由来的一阵心慌,几乎是脱口而出道,“就好比三年前的我,与现在的我并非一人。”
青年低声唤了句“冒犯”后,用手背在叶翎额上试了下温度,发觉一切正常后,又左右仔细打量了叶翎一会儿,才终于放心道,
“不会的。”
叶翎抬头,发现青年同样也在看他,淡金色的眸子并未因他匪夷所思的问题而流露诧异,目光反倒更为笃定。
“师尊不要多想,您永远都是您,从未有、也不会有任何人代替。”
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让叶翎啼笑皆非,意识到自己的确唐突,摆手让余怜不必担心自己,顺便问了句他方才的后半句是什么,却被青年淡淡一笑直接带过。
两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言回了聚集地,这时围猎早已结束,各个参赛者将捕获猎物堆在规定区域,等待判官进行考量。
凰帝不在场,玄渊与玄洲便承担起控制场面的任务,阿幽依着礼数坐在高位,笑着冲台下站与一旁的叶翎与余怜打招呼。
等待过程中,有舞女歌姬在场中翩翩起舞,舞姿妖娆声线动人,场外时时传来惊叹声。
突然,人群中有一位达官子弟站起身,冲着场下吆呼大吼,一挥手,十几个魔人囚犯被武士压上台。
这些魔人老幼皆有,他们眼中赤红,浑身满是伤痕,伤口腐烂流脓,散发的糜烂气息令人作呕。这些魔人早已没了反抗之力,却依旧毫不畏惧地低声咒骂,不论武士如何抽打,就是不肯跪下。
那位身形壮实的达官子弟大步走上前,抽出腰间大刀,噗嗤一声便直直插入一位不过十岁的男孩腹中。
看着男孩痛苦扭曲的面容,男子冷冷一笑,扭动手中刀柄,阴测测道,“叫你不跪,不跪便死。”
场下一阵喝彩声中,男子无比神气地剑指其余魔人,嘶吼着问他们,跪还是不跪。
惨叫声不绝于耳,转眼间过半数的魔人纷纷倒地,血流成河,而场外的欢呼喝彩越发洪亮。
知晓这是两族交战时不可避免的杀戮,自知不该出声阻拦的叶翎眼中沉沉,足尖冒出一步,清冷声线在粗旷的呐喊声中尤为突兀。
“慢着。”
怒吼挣扎的魔人突然停止反抗,纷纷转过身,下一秒,宁可鲜血四溅、身上异处的魔人放下所有尊严,朝着叶翎的方向,齐刷刷的跪下。
“参见尊主!”
无人提议,并无强求,所有的一切都是源于他们灵魂深处对景曦——魔族尊主的自甘臣服。
哪怕叶翎不过是体内掺了他的几滴血,身上也牢牢印上了他的专属印记。
作者有话要说:可爱又迷人的小叶只有一个,后人乘凉这种事是不会发生的哈大家放心-3-
今天日六失败,明天(嘻
第38章 Chapter 38
这些跪拜之人并未见过传闻中的魔族尊主, 却感知过他的气息, 绝对的血脉压制唤醒魔人骨血里的敬畏, 众目睽睽之下, 他们朝着叶翎行跪拜礼。
粗鄙敦厚的男人粗眉一挑,看着身量纤细的叶翎噗嗤一笑,“就你?尊主?”
话音未落,叩首跪拜的魔人突然失控, 发了疯一般一跃而起, 不顾满身伤痕, 亮出獠牙便朝男子飞扑过去。
场面一度失控中, 男子被十几个不要命的信/徒刮花了脸, 杀猪般嚎叫着,拔刀四砍,一时间血涌飞溅,喷在碧绿的浅草地上。
叶翎皓腕轻转, 青剑脱手而出,在空中飞转着笔直前进, 叮的一声震飞男人手中大刀, 盘旋一周, 又再次稳稳落在叶翎掌心。
青剑入鞘,仙人负手而立,飘逸白衣随风轻摆,鬓角两缕青丝垂落,木簪发髻将柔顺青丝攀起, 整个人散发着不容玷污的淡然脱俗。
手腕被震的拿不起刀,男子故意狠狠将大刀踹到一边,瞪着牛一般的大眼,听着慌忙跑来的小厮在他耳边低于几句,讽刺一笑,冷冷挑衅道,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霜月仙尊’啊,您可真不愧是‘魔族活菩萨’,不仅救了一只狼崽,就连这些俘虏都舍不得他们受委屈——!”
只听嘶的抽气一声,男人脖子上不知何时出现一条淡金色丝线,紧贴肌肤,此时已在凸起喉结上勒出一套血痕,血珠顺着染红发丝粗细的金线。
叶翎身后的余怜面色冰冷,后撤掌心丝线勒紧,男子狼狈的踉跄几步,哭喊着命人救他。
“不想死,就闭嘴。”
掌心一转,灵力汇聚的丝线断裂,男人脱力地摔倒在地,声带受损说不出话,大口喘气时咳出几口鲜血。
妖族凰族百年不和,余怜之举无疑是给了在场所有凰族一个响亮巴掌;玄洲拍案而起,指着余怜怒吼道,“余怜你欺人太甚!休怪我翻脸无情!”
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一般,青年冷笑一声,袖袍翻飞,
“若非师尊在此,你以为本王愿来这种腐烂之地?”
此时不用两位皇子下令,全副武装的凰族士兵乌压压地一齐涌上来,将叶翎余怜围个水泄不通,眼中满是怒火。
青年丝毫不惧,眼中寒意更深,令人心头发颤的死寂中,他的额间缓缓睁开第三只眼,青丝舞动,上一刻还晴空万里的天际瞬间电闪雷鸣。
数万狂舞发丝悬浮空中,触角般飞速蔓延生长,如方才一般无二,以始料不及的速度缠绕在士兵脖颈之上,勒紧,首级落地。
数百个血淋淋的脑袋同时落地,远处几个滚落到一名贵族孩童的脚边,孩子瞬间爆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声。
“妖族大军就在城外驻扎,今日谁若敢再出言不逊,本王便要凰族立即消失。”
“两族交战,不斩俘虏,今日确实是我族之人做的过了,”大皇子玄渊摁住玄渊,呵退想冲上前的士兵,起身朝余怜作揖,“玄渊代他向您致歉。”
话毕又朝叶翎深深一鞠躬,“也请仙尊莫要介意。”
青年脸色有所缓和,收起浑身阴冷气息,退到叶翎身后,垂眸恭敬道,“围猎劳累,请师尊先去歇息吧。”
叶翎看着长睫微垂的青年,略一颔首,两人将围猎彻底搅翻后,安然无恙地全身而退。
向着林地外走时,叶翎心中不住想着,自己这也算是狐假虎威了一次。
于是他禁不住笑了笑,真诚道,“谢谢你,余怜。”
仙人笑起时眼角上扬,略带冷意的五官眉眼随着唇边弧度展开,整个人都灵动起来;余怜一愣,方才斥万人的气势浑然不见,有些仓惶地磕巴一声,立即垂下眼睛,
“师尊千万别这样说,弟子的一切都是您的,只要您——”
叶翎拍拍青年肩膀,眼中笑意褪去,轻声打听景曦近来的动向。
这两日他在宫中听了不少闲言碎语,说景曦不知发了什么疯,竟直接攻到魔帝老窝,仿佛不要命的一通乱打。
叶翎想不出缘由。
青年神色平静,“他去夺灯芯了。”
“灯芯?”
“师尊还记得当年整合您灵识的护魂灯么?”余怜点头,耐心解释道,“景曦只拿到了灯体,而灯芯却被魔帝私藏起来。”
“两物为一体,虽可互相分离,但魔帝若将灯芯强行毁坏,那么魂灯也将熄灭。”
-
“把灯芯给我。”
黑压压的大殿中安静一片,厮杀惨叫声自殿外却不绝于耳,硕大的金殿内横尸遍野,高位处的年轻男子手持利剑,英俊的面庞上血迹点点,颈部一道寸长伤口渗着黑血,一双赤红眸子仿佛随时能滴出血。
宝座上瘫坐一名中年男子,胸膛刺着一把黑剑,伤口不断向外渗血;他的五官因痛苦而扭曲狰狞,嘴角不断咳出黑血。
他尖锐的嬉笑一声,朝青年啐了一口,“就算你杀了我,也得不到灯芯,因为我已经将他给‘黑袍’了。”
见青年眼中杀意更甚,男人仰天大笑,眼中是大仇已报的无尽快感,“景曦啊景曦,你知道你为什么永远都斗不过我吗?”
“因为人一旦有了软肋,不论力量有多强大,都能瞬间落败。”
“你一日寻不到灯芯,那个叫‘叶翎’的就只能日日等死,而你,永远无法在黑夜中安睡。”
“哪怕我死了,想到你只能生不如死的活着,我也死而无憾了哈哈哈哈哈——”
青年眼中寒光大盛,牙关咬紧,修长五指攥进剑柄,直接将男人胸膛刺了个对穿。
“......那你便去死吧。”
低哑嘶吼声在殿内传开,青年杀红了眼,对着一具尸体喘息急促,胸膛迅速上下起伏,头也不抬地沙哑一声,“有话就说。”
十几丈外,一名将领颤颤巍巍地跑进来,看着罗刹一般无二的男人,打了个寒噤,“尊主,外、外面那些俘虏该——”
“杀了,”青年抬起头,露出一双饿狼般的血红眼眸,在昏暗中闪着幽光,“全部丢进炼血池。”
-
景曦攻占魔城之事迅速在四界传开,而阿幽的事情也暂时告一段落。
余怜的一番表现,成功让凰族所有人看清,比起龙族,妖、魔两界霸主的师尊叶翎才是真正能庇护阿幽、甚至整个妖族的人。是以那天过后,不论朝廷命官还是奴仆下人,都对叶翎无比谦恭,阿幽的事几乎毫无争议地妥协了。
只不过阿幽需要留在凰族,一来她的成年礼已经不远,该当受些礼教,二来,只要阿幽人在凰族,那么妖族也将得到庇护。
叶翎心中了然,看着阿幽和玄渊的亲昵模样,向着自己来此也有大半月,是时候该回去了。
余怜那日后又开始两头奔波,这几日更是忙的无暇顾及叶翎这边,于是叶翎独自打点好包袱,留下书信一封,便要御马回程。
妖族地处黄沙贫瘠之地,叶翎一路看着黄沙漫漫,倒也不觉孤独,反倒有种解脱之感。
行至一家客栈准备歇脚,叶翎一只脚刚迈进客栈,便看见玄渊有些狼狈的坐在木椅上,神情焦急。
看见叶翎进来,男人眼中划过一丝惊喜,大步快速走来,开口时似乎又有些难以启齿似的,“仙尊......现在可是着急回去?”
叶翎皱眉,并不喜欢被人洞察去向,“有话请直说。”
见此玄洲只得轻叹一声,苦笑道,“魔族尊主再次率军攻到城门前了,点名要带您回去。”
“我们的人反复强调您已经离开,可那人始终不信,非要凰族交出人来,玄渊这也是没有办法——”
叶翎沉默不语,对景曦此举目的心中了然。
以他的修为势力,探知自己位置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这番蛮不讲理的要人,不过是用来威胁他罢了。
他只是奇怪景曦怎么来的这样快,集军攻打魔帝也不过是昨日之事。
走出客栈,叶翎面朝空旷沙地,甚至懒得开启探知模式,轻轻唤了一句,“出来吧。”
望不到尽头的沙地中缓缓走来一个风尘仆仆的高大身影,就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青年肩后的长袍碎了半面,身上处处是刀剑伤痕,甚至连脸上的血迹都来不及擦拭。
狼狈极了。
暗红双眸暗淡无光,却在叶翎望向他的那一刹迅速燃起熊熊烈火,将青年整个人燃烧殆尽。
“景曦,我说过我不喜欢别人要挟——”
话未出口,叶翎突然陷入一个炙热到滚烫的拥抱,青年紧紧将他抱住,身体紧绷地宛如一条随时都将断裂的弦,拖住叶翎后脑勺的左手,正难以自控地微微颤抖。
他在害怕。
鼻尖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而这一刻,叶翎仿佛失去埋怨与生气的力气,双手垂落,任由青年将他埋在紧实有力的胸膛前。
他听见自己很平静地说了一句,“景曦,别哭。”
“师尊,我其实很害怕,”杀人不眨眼的地狱恶魔将头深深埋在叶翎颈肩,滚热的眼泪打湿了他素白的衣襟,良久后,青年很轻地问他:
“能不能不要走,留在我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可怜兮兮的小景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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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Chapter 39
透过淡淡血腥味, 叶翎能感受到青年不容拒绝的霸道气息, 只觉这个拥抱有些熟悉, 在记忆深处曾发生过。
“如果我这次安然回来, 你能给我一个拥抱吗?”
恍惚中,他想起有个未曾谋面的男子在月夜下问过他,声音很轻,说他要出趟远门, 路途或许会有凶险。
叶翎被抱的腰间生痛, 不大舒服地轻轻挣扎一下, 却被抱的更紧。
“景曦, 你先放开我。”
后脑上的手顿了顿, 慢慢垂落,肩膀上的脑袋却还在人颈窝中不肯起来,几缕碎发在叶翎修长白皙的脖颈上来回搔/动,痒痒的。
青年音量极小地闷闷一句, “......丢人。”
叶翎心中无奈,抬头看了眼玄渊。
男人眼中满是不加掩饰的诧异, 对上叶翎略带歉意的眼神, 如梦方醒般连忙转过身, 瞬间消失在叶翎视野中。
青年抬起头,双眸赤红,眼眶晕染一层淡淡浅红,目不转睛地盯着叶翎。
自从初见,叶翎便无法直视景曦这双杀气过重的赤瞳;而如今青年眼中泪意还未完全散退, 湿漉漉的眸子倒是少了分陌生的距离感。
叶翎从怀中拿出手帕,递过去,“有人说,你去魔族要灯芯了,对吗。”
青年握着他的手一紧,没有说话。
“景曦,”叶翎顿了顿,将“他”字压在嘴中,“当初救你,是愿你能有机会创造自己的未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因为无关的人卷入权势斗争中。”
“师尊不是‘无关的人’,”青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慌张,脸色一白,急忙解释,“当初是弟子失了心智,才——”
“我自知管不了你,可你不该将我也卷进来,对吗。”
叶翎出声打断,不愿多谈“无关之人”的问题;若他推算的不错,“黑袍”与“那个人”定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而根据黑袍人两世对景曦的态度,他又隐隐觉得不论是“黑袍”,或是“那个人”,都对他都无甚敌意。
因此他一时倒并不担心性命安全。
青年沉默不语,睫羽低垂,额间有豆大的汗滴滑落,青筋凸起牙关咬紧,面露隐忍痛色。
叶翎心中一惊,想甩开小臂上的手,却被景曦铁爪似的手死死攥住;青年脸色惨白如纸,牙缝中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
“师尊能答应弟子,一同回魔族修养吗。”
动弹不得,叶翎皱眉看着景曦失了血色的干裂薄唇,最终还是妥协,“我答应你,告诉我,伤在哪了。”
“半年时间。”
“一个月,再讨价还价我便直接回去了。”终于失去耐心,叶翎啪地一声抬手拍在青年手背,抽出小臂来到他身后,掀开破碎的披风,看见背上深可见骨的三条划痕,伤口处不断流出黑血将黑袍染红,眉心一抽。
“跟我去处理伤口。”叶翎拉着人便往客栈走。
青年低头看着纤细皓腕,眼神微动,原地站定,“师尊先同我回魔族,再处理伤口。”
无计可施,叶翎只得再次服软,并于景曦达成协议,一月后须得将土地尽数归还凰族;达成共识后的两人立即动身,将远远站在一旁的玄渊留在荒沙地里。
玄渊望着空中迅速消失的两道身影,再次对叶翎暗暗心惊。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让妖、魔两界霸主自愿放下身段,或谦恭有礼,或低声乞求,都对他念念不忘。
-
绕过黑色大殿,景曦亲自将叶翎领到一处环境优美的偏院中。
魔气侵蚀万物,在这几乎寸草不生的一方土地中,唯有叶翎这处偏院种满了幽幽青竹。
推开房门,叶翎看着屋内陈设摆放,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一路只觉此地熟悉无比。
这屋内一切陈设摆放,与隐竹院分毫不差,就连书架上摆放的书籍花瓶、甚至是角落处碾压的滚轮上,都依着他的习惯,撒了几片薄荷碎叶。
景曦三年时间未回玄青宗,却将房中每一处记得清楚明白。
叶翎不知道这是如何办到的。
他转过身,对上青年不再黝黑的赤瞳,“你早就算到我回来,对吗。”
青年微微一愣,眼神闪过一丝苦涩,避开叶翎一双清亮凤眸,看着屋内角落,极轻声道:“弟子算不到。”
“但弟子会等,等到师尊愿意重新接受我的那一天。”
那时他被幽冥关在魔领之巅,昏暗不见天日的日子里,他每日过得浑浑噩噩,终于有一天,当他睁开双眼时,发现脑海中叶翎的面容竟然开始模糊。
他终于开始慌张。
于是他在漆黑的石室中,用指甲在石壁上一下下刻出叶翎的面容,脑海中反复勾勒描摹叶翎的眉眼,终于在三个月后刻出清晰完整的脸。
余下的时间,便是回想叶翎常去的地方:满室药香的卧房、青竹遍地的前院......
没人知道他这三年是如何踏着累累尸骨爬上来的,也不需要人知道。
“......要不还是我来吧。”
大殿内,叶翎看着医师粗鲁地剪开景曦后背的衣服,薄唇紧抿,再三犹豫后,终于还是忍不住上前,伸手想接过医师手中的伤药。
突然,有人拉住他的手臂,将他往回拉了拉,戴着手套的手轻轻附在他的眼睛上。
“师尊别看,脏。”
——别碰纱布,脏。
睫毛一颤,叶翎忽然觉得今夜想起那个人的次数太多,可思绪又禁不住再次跑偏。
不知道那个人现在是否安好。
“师尊在想谁。”
一道抽气声将叶翎瞬间拽回现实,他迅速拍开眼前的手,只见景曦身体微弓,左手紧紧捏着木椅手柄前段,双眼紧闭,眼角旁有道道爆出的青筋。
怀中拿出手帕,叶翎抬手为青年拭去额间一层细密汗珠,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反复问着,“很痛吗。”
青年睁开一双赤瞳,露出虚弱而不自然的笑容,“师尊方才在想谁。”
“一个陌生人罢了。”
景曦双眸微动,不再开口。
考虑到天色已晚,叶翎奔波一日很是劳累,在景曦的再三坚持下,叶翎还是被人一路护送回了居住的小院。
目送男人远去,景曦直起身子,冷冷瞥了眼轻手轻脚、大气不敢出的医师,低声命令道,“直接缝合伤口吧。
“动作快些。”
弓身侧立一旁的右护法见状,立马快步迎上来,转手吩咐魔兵将人带进来。
身形娇小的碧瞳男孩被两人扣押着带上殿堂,看见景曦先是身体一颤,然后颤颤巍巍道,“你想知道的,我都能告诉你。”
“我只要你确保我的安全。”
男人面色冰冷,阖着眼,除却有些苍白的面色,根本看不出是重伤之人。
低笑一声,男人缓缓睁开双眼,赤瞳闪烁点点寒光,“星岚,你真以为自己有资格同我讲条件?”
“普天之下,除了这里,你去哪里不是死路一条。”
“我说我说,”男孩立即慌了神,四肢并用地爬到景曦脚边,讨好地抓着他的裤脚,“黑袍和我说,那段记忆果是——”
话音未落,男孩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死死掐住咽喉,面色发紫呼吸困难,四肢奋力扑腾几下后,口吐白沫不再挣扎。
伤口缝合完毕,青年披好衣服站起身子,抬腿,从温热的尸体上一步跨了过去。
“处理掉。”
-
“怎么了。”
混沌昏暗中飘着一缕灰白色幽魂,它看着从头到脚都被黑袍包裹的人气息突变,不禁疑惑地开口询问。
黑袍人的声音无波无澜,“解决掉一个麻烦。”
幽魂哦了一声,逐渐幻化出幽冥的脸,他凭空变出一截粗短的绒绒条绳,放进黑袍人的掌心。
手掌白皙光滑,绝无可能出自年长之人。幽冥如此想着,讨好地笑了,“这是护魂灯的灯芯。”
“也请领主按照约定好的,借我七成力量寻找肉身。”
“目标是谁。”
灰白色幽魂与空中盘桓几圈,在黑袍人面前逐渐呈现出一幅画面。
画面中巨大的校场上有数百名弟子正在练功,片刻后,一位仙气飘飘的温润男子稳步走来,朝所有人微微一笑。
画面停止,幽冥放大男人眸中含笑的脸,阴笑一声,“对不住了。”
“司尧。”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送上~
祝各位小天使的爸爸们父亲节快乐,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哦-3-
第40章 Chapter 40
“霜月仙尊真要在魔族待上一月吗?”
初云峰的前院中, 云锡赤/裸着上身, 午日烈阳照耀在他精瘦的腰身上, 细密汗珠自发达的胸/肌滚落, 划过腹部八块紧实有力的肌肉,最终渗进深蓝色的裤子中。
石桌旁的司尧嗯了一声,将信纸折好放进袖中,拿起手边毛巾, 递给云锡, “擦擦吧, 头上都是汗。”
青年应了一声, 手中握着软剑;他左移两步, 高达影子将司尧笼罩着,刺眼烈日被他尽数挡在后背,笑嘻嘻道,“这是师尊的毛巾啊。”
司尧瞪了他一眼, 没好气道,“怎么, 嫌弃啊。”
“那敢啊, 求之不得, ”云锡微微弯些腰,将湿漉漉的脑袋凑到男人触手可及的位置,喉中轻哼一声,“练剑手好疼啊,师尊帮我擦一下吧。”
这些年司尧早习惯了云锡各种格式的撒娇撒痴, 如此也只宠溺笑了笑,用毛巾将人头发一包,耐心地擦拭着。
“云锡,仙督的事真的不考虑吗?”
司尧若无其事地开口询问,青年嘴边笑容却微微一僵;这段时日,司尧已不止一次旁敲侧击地问他这个问题了。
四界动荡,人间也须得作出相应措施,老仙督仙逝已有两年,如今位置空缺,各大门派几乎是挤破了头想往上送人。
对于玄青宗来说,云锡自然是最好的选择,天赋极高手腕武断,又绝对真诚。
可偏偏他对这些不感兴趣。
“你本该有更好的前途,”再次得到意料中的拒绝,司尧只是叹气一声,有些感慨道,“困在玄青宗确实屈才了。”
“可师尊在这里啊,”青年甩甩头发直起身子,看着司尧笑的弯了眼,眼神却无比真挚:
“云锡这辈子没什么志向,只要能守着师尊就行了。”
青年说着说着还发起脾气,委屈巴巴斜了司尧一眼,小声抱怨道,“省的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人,都惦记着师尊。”
司尧知道他在说近来招徒之事,并不细谈,笑骂一声,“守着我做什么,赶紧去换身衣服,待会儿再着凉。”
于是青年笑嘻嘻地出去了。
离开庭院,转过拐角,云锡沿着林间小路慢悠悠的走,突然脚步一顿,朝着前方空无一人的石路,冷冷一声,
“出来吧。”
林间传来窸窸窣窣一阵响声,一身劲装的女子扒开枝叶,走到云锡身边,眼神幽怨,“仙督之事,大师兄为何要拒绝?”
云锡双眸平静,眼中毫无方才嬉笑之色,他静静看着女子,见人挡在面前还不离开,有些不耐烦道,“和你有什么关系。”
“大师兄,我喜欢你足足五年,真的不给我一个机会吗?”女子眼眶通红,幽幽眼神生出一丝忿恨,她向前迈了一步,冲着云锡低声吼道,“你说你有倾慕之人,我却从未见你和宗主之外的任何人亲近。”
“难不成,你口中的倾慕之人,就是宗主吗?!”
眸中划过一丝狠戾,青年砰地一声将女子压在道边白杨上,身体凑近,两道呼吸相交。
“是啊。”如黑夜里蛰伏的毒蛇一般,青年幽幽双眼闪烁寒光,朱唇靠近女子耳畔,吐着毒信子般,轻嘲道,
“怎么,你要告诉他吗。”
“......”
司尧站在两人几十步外,手中拿着云锡落在他石桌上的外套,沉默的看着身形紧贴、姿势暧昧的一男一女。
玄青宗并非封建老派之辈,两情相悦的男女弟子、甚至是男男女女弟子都可自行相配;司尧不曾考虑情爱之事,却也不会要求云锡
同他一般,一辈子醉心修道。
他自知青年不能陪他一辈子,但真的看到这一幕时,心中却也难免有些酸涩。
真是越活越不通透了,司尧自嘲一笑,摇摇头,转身离开。
-
“......黑袍近几年的活动区域大多在妖界与人界交界处,而近来的活动轨迹却在四界人间都有分布,行踪让人琢磨不清。”
“琢磨不清就多派人去找,”高位上的男人眉眼满是躁郁,语气不耐,“若还是这些没用的,以后便不要再上报了。”
右护法连忙答应下来,怯生生看了景曦一眼,欲言又止道,
“占星魔师昨日为您算了一卦,说您的大劫就快到了,您要不要稍微注意——”
景曦摆摆手示意他闭嘴,起身来到殿外,遥望着不远处那间长满青竹的小院,眼中划过自己都不曾察觉到温柔。
穿过长廊,来到小院门前时已日上三竿,据下人方才禀报,叶翎此时还在睡觉。
久睡对身子不好,景曦略微思量后,还是决定将人喊醒,轻叩两下门臼,悄声推开房门。
屋内安静一片,唯有床榻上有一人沉沉睡着,叶翎侧身朝外,薄薄蚕丝被将身子紧紧包裹,睡容安详,眼底有一圈淡淡青色,大抵是这两日折腾累了。
再让师尊歇息一会儿吧。
男人沉睡时呼吸清浅,长睫微颤,看着宛如新生的小兽,毫无攻击力。
不过一张睡容,景曦不自觉却看得入了迷,扶着屋内木椅的手柄就想坐下。
“吱呀——”
木椅受到挤压,猝不及防地发出一声刺耳响声,景曦身子一僵,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半弓着腿,以一种奇异的姿势呆滞不动。
叶翎被吵醒时,睁眼便看见景曦宛如一心想要展翅高飞的大狗般,双腿叉开半蹲,两手后摆撑在椅子手柄上,表情僵硬。
揉揉双眼,叶翎一手撑着床榻起身,依旧觉得身体疲软,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句,
“景曦,你在做什么。”
男人睡眼惺忪,眼尾发红,眼中含着一层薄薄水雾,起身时青丝四散铺于床面,宽松领口大敞,露出光滑白皙的胸/膛,透过纱质的衣料,甚至能隐隐看到心口处的疤痕下,有个浅粉色的圆形肉/粒。
景曦慌忙移开视线,眼神不知该往哪儿放,只听叶翎含着浓浓鼻音出声问他,嘴中仿佛含了东西似的,吐字不如往常清晰。
喉结一滚,景曦直起身子,机械般转过身,磕巴一声,“弟子想请、请师尊移步去泡清池。”
“清池?”
“对,清池对伤处很好,就在师尊院后。”
想到青年这次大动干戈也要将自己弄来,无非是为了让他好生修养,叶翎便也不再拒绝,随意将头发一拢,吃了些点心,便披了件衣裳同景曦离开房间。
说是一方清池,实则大到能算上一处泉源,叶翎站在池边,隔着蒙蒙雾气竟一眼望不到边。
脱下肩头披风,叶翎只披一件轻纱,用足尖试了试温度,将身子慢慢浸入水中,最后略烫的池水没过脖颈,池中人舒服的长叹一声。
跟在他身后的景曦闻声指尖一顿,默默转过身,换下碍事长衫,穿着里衣从另一处进了池子。
近来日日紧神经绷,昨日才被迫安定下来,今日身体便有了感应似的,脑袋昏沉身体疲软,只想找处舒适之地好好睡上一觉。
如此想着,叶翎便索性靠着池壁,在一片热气蒸腾中,缓缓闭上眼睛。
景曦在远处默默泡了好一会儿,几次想说话却不知如何开口,只能看着叶翎闭上眼,不久后不时轻点脑袋,一顿一顿的。
约莫睡了一个多时辰,景曦只觉得身上都泡酥了也不见叶翎醒来;眉心微拢,他移步到叶翎身边,见他睡的正沉,双颊红润,长睫上挂着几滴晶莹水珠。
景曦唤了声“师尊”。
叶翎睡的并不大好,池水滚烫,身子也跟着越发焦躁,景曦一声低喃他便立即醒来,含呼应了一声就要从池中出来。
如同上次喝了酒似的,隐隐传来的酥麻感自心口处蔓延,躁动如一颗深埋体内的种子,吸收了足够多的营养水分,只等最好的时机破土而出。
刚站起身,叶翎脚掌便踩到一块滑溜溜的圆石,脚下一滑,重心不稳便向后倒去。
然后他直接坐在还没起来的景曦腿上。
景曦眼前闪过一道白色人影,只觉腿上一沉,有两块软/肉压在他的双腿上。
上次他疯了似的将人抱在怀里,叶翎身上那股很淡的幽幽清香让他立即安静下来;而这次却截然不同,男人此刻软在他怀中,隔着一层衣料都能感受到他肌肤的滚烫,身上幽香也成了蛊人的迷药。
青年身/下的某处突然跳了跳。
不大对劲。
叶翎眼神涣散,整个人几乎瘫软在景曦怀中,肌肤滚烫;景曦艰难吞咽一口,不敢去看他绯红色的双颊,偏过头将人拦腰抱起,只听哗啦一声,两人浑身湿透地从池中出来。
怀中人难耐的动了动身子,口中渐渐磨出细碎的呻/吟声,后来竟不安分地来回扭动着,拽着景曦的衣服便要往上凑。
“......我难受......”
男人身子宛如熟透的红虾,胸/前两粒更是突兀的挺立起来;景曦急忙给人披了件衣裳,健步如飞地将叶翎抱回房中,一边大声命人去找医师,一边用灵力烘干他身上不断滴落的水珠。
诊断的时间分外难熬,床躺上每次传来磨牙似的轻吟都会让景曦身子一紧,最后他有些受不住地冲着医师低吼一句,“到底怎么回事,看出来没有。”
医师身子一颤,立即在景曦面前跪下,只见老者面色慌张,良久后才颤颤巍巍道;
“仙尊这脉象,仿佛、仿佛是发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完成-3-
今天搬家崴了下手,没办法和大家保障二更,但会努力试试的(握拳)
第41章 Chapter 41
“仙尊这脉象.....应当是发情了。”
“发情?”
青年剑眉紧锁, 领着医师来到门外, 沉声道, “只有血脉不纯的低阶魔族才会有发情期, 我师尊却是人类,怎么可能。”
医者面带难色地抬眸看了景曦一眼,好半天吱唔一句,“尊主, 您和这位仙尊是否有过......过分的亲密接触?”
“过分的亲密接触是多亲密?”景曦语气有些不耐烦, “说清楚点。”
老者忍不住责备地啧了一声, 放下药箱, 抬起手, 极其隐晦鼓了三下掌。
啪,啪,啪。
“就是那位仙尊是否已经是您的人,”见景曦依旧不懂, 老者终于哎呀一声,“这位仙尊体内有不少您的魔族气息, 和人类血脉融合后, 身体在魔气日积月累的侵蚀下总会发生些变化, 从某种程度上会向魔人靠近。”
“这一月一发作的发情期,就是其中之一。”
他的气息,应当是师尊献祭时饮血留下的疑症。
景曦沉默不语,想起正好一月前,叶翎在那片小树林中, 也是这般神志不清地将他直接扑进草地,一通乱啃。
当时他以为只是醉酒。
“有什么办法能抑制吗?”
“抑制倒是不难......但憋久了对仙尊身体不好,还是适当舒缓一下吧,”耿直的老者眼中浮现疑惑,仿佛是在谴责景曦一般,接着道,
“找别人也并非不可,但尊主您身强体魄,臣相信您一定能满足这位仙尊。”
话题似乎向着奇怪的地方驶去,景曦挥手让老者退下,推开门便听见一道甜腻的低/吟。
披肩早早被丢在地上,身上一件若有似无的透明纱衣勉强裹住半截身子,余下一半该露的露,该敞的敞。
情动之时,男人完全失了往日清冷自持的模样,眼尾通红,眸中满是氤氲水气,青丝黑瀑般在床榻上铺开,堪堪遮住一处晋江不让写的地方,另一处晋江也不让写的地方翘挺,一目了然。
近似癫狂的心跳声中,景曦看着男人通红的失神,脑袋空空,只剩医者无奈地告诉他,这是发情期。
不是神志不清的失控,而是身体本能的需求。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这样情动的叶翎,却是第一次光明正大的看着这样的他,与往日里完全不同的叶翎。
不知不觉中青年已在叶翎床榻边坐下,默默释放气息,男人便果真得到短暂的满足一般,喉中轻哼一声,软软撑起身子,顺着气息便向青年倒去。
将头无力地搭在景曦脖子旁边的位置,叶翎一遍遍小声祈求道,“......帮帮我......”
“.....帮帮我.....”
说话的同时,男人轻颤的滚烫指尖,停附在景曦脖子以下的一个位置,然后轻轻一扯。
两人终于坦/诚/相/待。
景曦不知道师尊是如何无师自通、撩拨人时这样得心应手,想到树林间他也曾对不认识的“自己”做过如此一番举动,心中竟隐隐升起一丝怒意,一把钳制住叶翎作祟的双手,问他自己是谁。
青年气息全开,叶翎情迷意乱的眼睛都难以睁开,只能难受地一遍遍扭动着身子,后来被欺负地狠了,嘤的发出一声泣
音:
“景曦.....给我......”
一声颤音让两人都红了眼,景曦眼中是汹涌燃烧的欲/火,小心将人放于榻上,景曦俯下身子拉下帷幔,挡住满室春色。
-
叶翎仿佛做了个很长的梦,他梦见自己和年轻男子在床榻上翻云覆雨,做尽一切不可言说之事。
梦中他宛如孟浪的青/楼常客,轻佻的不像话,将人逼近角落好一顿调戏,嬉笑着动手动脚。
接着,他看清了年轻男人的脸。
是景曦。
猛的睁开眼,还不等叶翎庆幸方才只是一场梦时,一双搭在他腰间的手将他环住,往里抱了抱,他的脑袋便顺势靠在一个赤/裸的胸膛上。
充斥鼻尖的气息过于熟悉,叶翎当场僵住身子,无比僵硬地抬眸望了一眼,心中瞬间凉了一截。
不过一月,两个不同的男人。
床榻干净整洁,两人身上却换了新的干净衣裳,更令叶翎心头发凉的,是腰间身后传来无法忽视的胀痛感。
所以上次他还在上面,短短一月后却......
昨日记忆模糊大半,叶翎记不清何时又饮了酒;只能痛苦地轻唔一声,想趁着景曦没醒前先起床溜走,刚一抬眼却正好对上青年一双满是忐忑的赤瞳。
他在等叶翎骂他,骂他不懂廉耻,不知好歹。
“.....对不起,我昨日是不是又喝酒了,”叶翎看着他深邃眼眶下的黑眼圈,心中总归有些亏欠,“我醉酒后总是有些不像话。”
青年愣了愣,赤瞳瞬间满是温柔,摇了摇头,忍不住再次将人抱进怀中。
他清楚地知道,此夜后两人的关系再难以停留于纯粹的师徒之情,但具体如何他不愿去想,只知道此刻怀中抱着的,便是他的全世界。
浮生偷闲几日,叶翎过上了吃了睡睡了吃、没事出门散散心的闲散生活,虽说魔族寸草不生有些枯燥,但好歹总有个人陪着,总不至于太过孤单。
一日清晨他特意起了大早,来到院中看着东边日出,忍不住从怀中拿出司尧特意命人送来的玉简,轻轻唤了声“大哥”。
“没想到你真能放下过去,与景曦和平相处,”司尧感叹道,“有时我不得不佩服你的通透。”
叶翎沉默着笑了笑,他其实分不清自己是否真的放下,只是在那片荒地中清晰意识到,这具身体依旧无法拒绝景曦那样受伤的眼神。
当青年死气沉沉地看着他、眼中毫无丝毫星点时,他只觉胸中烦闷难以呼吸,下一秒便是脱口而出的妥协。
或许这就是本能吧,他不想抗拒,也不能抗拒。
见司尧脸上有淡淡倦色,叶翎轻声问他收徒一事是否得已解决。
仙督一事在人间闹得愈发轰轰烈烈,后来为防止四大门派独揽大权,公平起见下,江湖中凡事称得上名号的宗门派别都能送上一名弟子进行选拔。
而规定中明确指出,为防止人员来路不明,参选弟子必须是该门派下掌门的弟子。
这也就意味着,玄青宗若想要派人前去参选,要不将云锡硬推上位,不然便是司尧另收一徒。
司尧疲惫地摇摇头,告诉叶翎他还未将此时告知云锡,不知如何开口。
同景曦一样,云锡也是司尧从湖边捡来的弃婴,来玄青宗的时间甚至比景曦还要长的多,二十多年下来,两人早不是简单的师徒之情,从某种意义上已成了彼此的亲人。
“再等等吧,等生辰过了我在同他说。”
作为局外人,叶翎自然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耐心劝了两句,收起玉简折回房中,却看见景曦已早早在他房中等着,桌上摆着精美的糕点。
那日后他心中尴尬,有时便下意识地想躲着景曦;青年却浑然不觉奇异似的,一夜荒唐后还能如往常般,同叶翎说话时,眼中还能看出一丝笑意。
......实在不像受人逼迫而吹入情网的人。
青年招呼叶翎坐下,吹了吹还有些发烫的白粥,将主食点心推到叶翎面前,温柔一笑,“师尊吃些早点吧。”
拿起一块绿豆糕,叶翎在青年期盼的眼神中咬了一口,突然愣了愣。
这个味道......
他抬起头,看着青年的眼睛,认真问道,“这绿豆糕,是余怜做的吗?”
第42章 Chapter 42
“这绿豆糕, 是余怜做的吗?”
“这是尊主特意为您做的, ”景曦身边的右护法神情一顿, 立即纠正, “今早天没亮便起来——”
“师尊是吃不惯吗?”
青年眼中淡淡笑意消失,三分僵硬地维持着唇边一丝弧度,静静看着叶翎。
“......没有,挺好吃的, ”叶翎咬了一口便放下糕点, 心中五味杂陈, “可你没必要这样做。”
“景曦, 你不要.....刻意去模仿谁。”
他所认识的景曦, 可以是三年前沉默寡言、拒人千里的淡漠少年,甚至可以是高傲自大的地狱尊主,却唯独不该活在他人的影子下。
不论是他亦或原身,景曦都曾是他们放在心尖上, 万般小心守护过的人。
叶翎不喜欢他这样做。
“好,师尊若不喜欢, 弟子以后便不这样了。”
景曦将糕点撤到一边, 命人去上其他早点, 似是毫不在意般,语气依旧温柔,“师尊的腿好些了吗?”
魔族寸草难生,唯一的植被便是矮突突的荆棘丛,昨日叶翎出门散步, 经过一处石子路时,不小心被几丛荆棘绊倒扭了脚踝,景曦得知后当场大怒,连夜命人烧了整座皇宫的所有荆棘丛,更扬言要处死跟着叶翎的两名小厮,最后还是叶翎阻止才不了了之。
话音未落,青年单膝跪在叶翎面前,想要查看伤势。
身形一顿,叶翎立即将身子往后撤了撤,对景曦这几日突然的亲近难以适应,“已经好了,你先起来吧。”
青年依旧跪着,执拗地非要叶翎露出脚踝,将纤细修长的小腿搭在他的大//腿上,温热掌心贴在男人白皙的脚踝上,轻轻揉着。
那双手仿佛带电似的,叶翎只觉整个下/半/身都酥麻一半,双颊微红,忍不住低喃一声,“别......”
“师尊,弟子会的其实很多,”景曦半低垂着眼,听不出情绪,“只要您给弟子一个机会。”
“......知道了。”
离开前,景曦递给他一封信,还有一个小纸包,告诉叶翎,这是别人嘱托要带给叶翎的。
纸包的材质分外熟悉,叶翎接过信封直接打开,看着纸面上苍劲有力的六个大字,唇边露出一丝笑容。
“勿念,一切安好。”纸包里是熟悉的话梅糖,叶翎拈了一块放进嘴中,熟悉的酸涩味让他微微眯了眯眼。
“信的主人,是师尊上次说的‘陌生人’吗?”青年在他身旁平静问道,语气听不出喜怒。
叶翎点点头,挂念几日的事终于有了结果,有些好奇地问景曦,这信是如何送进来的。
“花重金买通了守卫,送到我这里了,”景曦顿了顿,含糊给了个答案,转口反问,“这个人,对师尊很重要吗?”
看着青年有些困惑的双眸,叶翎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要怎样解释才能让景曦懂得,占着别人的壳子,享受着本不该属于他的爱戴,他有多愧疚。
熬过那些苦痛岁月的分明不是他。
与景曦不同,那个陌生人认识的叶翎,就只是简简单单的他,可以毫无负担地接受好意或关怀的他。
魔族事务繁杂,景曦还要赶去议事;拿起食盒盖好盖子,青年与右护法同叶翎几句道别后,转身离去。
两人穿过长廊来到大殿前,经过殿门前燃着熊熊烈火的火炉时,景曦突然停住脚步,拿过右护法手中的食盒,毫不犹豫的将装了糕点的木盒丢了进去。
这边叶翎折回房间,打算找本书打发时间,结果刚推门进屋,便发现屋内早已站了一个人。
这位不速之客一身黑袍,从头至尾将身体每一寸都遮盖的无比严实,脸上带着面具,哪怕只有十几步远,叶翎却完全看不见他的长相。
心中万分警觉,叶翎默不作声地飞速汇聚体内灵力,稳住声线道,“你是‘黑袍’?”
方才他与景曦就在院中,普天下有如此修为、又是这副打扮的,也只有大名鼎鼎的“黑袍”了。
黑袍毫不犹豫地嗯了一声,静静望着叶翎,半晌后声音低哑地开口,
“跟我走吧,不要再卷入这场纷争中。”
出乎意料的回答让叶翎双眸一动,依旧防备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黑袍人缓缓向他走来,似乎看出叶翎因戒备而僵直的身子,在他几步外站定,伸出左手,摊开手掌。
掌心中静静躺着一截白色的灯芯。
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叶翎猜测道,“这是.....护魂灯的灯芯?”
“对。”
“为什么要给我?”
“因为我会永远站在你这边,”黑袍淡淡道,将灯芯放在手边的木桌上,退回原来的位置,“我知道你不想过‘叶翎’的生活。”
“我可以让你过上你想要的生活,怎样的都可以。”
黑袍语气平淡,沙哑的声线却总让叶翎觉得似曾相识;恍惚中,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去往仙门大会时途经的小镇上,那片迷雾重重的荒地中,自己曾听过这个声音。
就是这个声音,让他第一次亲眼目睹景曦杀死原身的场景。
这样算的话,这人的目标从来就不是他。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叶翎’?”叶翎放下少许防备,“还有,你这样轻易便将灯芯给我,想让我做什么。”
“你就是叶翎,”黑袍反驳时语气难得带了一丝恼意,“我希望你能离开景曦。”
“永远离开。”
-
魔族这几日的气氛突然很是紧张,就连叶翎院中服侍的小厮,整日都如临大敌般,丝毫不敢懈怠。
说是小厮,实则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叶翎见他时刻戒备的模样,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叫人在身边坐下休息会儿,递给他个苹果。
“如何就这样紧张?”
在魔族,水果是只有贵族才能享用的珍宝,男孩在叶翎的再三安抚下才敢接过苹果,小小咬了一口,无比幸福地大声告诉叶翎,今日尊主就要出趟远门。
“出远门?”景曦每日都来拜访数次,毫不知情的叶翎不禁疑惑道,“去做什么。”
“好像是去天山之巅采一株灵草,”小孩对叶翎没有防备,边吃边嘀咕,“不过尊主是独自去采药,为何要召集大军呢?”
心中同样不解,叶翎隐隐觉得景曦是故意将自己瞒在鼓中,这几日他不止一次见过右护法,却没听他说过任何消息。
魔尊领地中,见到叶翎如同见到景曦,于是在一片跪拜中,叶翎不受阻拦地走进大殿,左右查看一番后,发现景曦并不在此地。
依次经过正厅、偏殿、甚至是殿后空旷的练武之地,叶翎最后竟是在鲜少人去的药膳房内,寻到了景曦。
号称九五之尊的青年此刻正深深弯着腰,赤瞳盯着徐徐冒烟的药炉子,堆满药材的屋子被身形高大的他衬托的越显狭小。
分明只是守着炉子这样简单的事情,青年的神情却好似在进行着无比神圣的仪式,勾人的双眸一眨不眨,神情专注。
身边低眉垂首的右护法恭敬报告着,说一切都已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
“我离开的这两日,多加人手保护他,”景曦叹了口气,停顿片刻后,继续补充道,“.....能瞒就尽量瞒,我会尽快赶回来。”
“瞒着我什么。”
叶翎自拐角处来到门框边,闻着屋内传来苦涩的药味,深深皱眉,指着药炉问道,“我每日的补药,都是你熬的么?”
可景曦分明不是这样告诉他的,他私下还偷偷倒了好几回。
两人一时的表情都有些局促不安,最后还是景曦几步来到叶翎面前,轻声解释道,“弟子是怕师尊知道这药是我熬的,便不愿喝了.......”
看着青年小心翼翼的模样,叶翎心中莫名一酸,袖中拿出帕子,抬手便想帮他擦去脸上的烟灰。
景曦弯下腰,将脸凑到他面前,近到叶翎甚至能看清他脸上细小的绒毛,感受到他轻轻的喘息落在颈侧。
向后撤了一步,叶翎移开眼睛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不自然,“为何要去天山之巅。”
“......补药还差一味药材。”青年眼神闪躲,不敢直视叶翎的眼睛。
“是么,那便一起吧,”叶翎收回手帕,垂下眸子神色淡淡,“你若离开,我一个人待在这里也无趣。”
“不行,”青年不假思索的一口回绝,“那里太过危险,我不能让师尊以身涉险。”
叶翎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你会让我出事吗?”
“......不会。”
青年眼神闪烁,刚想说话便听脚步声自长廊急急传来,在两人面前跪下,神色慌张。
“禀尊主,妖王率大军前来,说要见您。”
-
“师兄。”
“三年前我便说过,我没你这个师弟。”
余怜一身劲装,身后是数万大军,双眸沉沉地看着景曦,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厌恶。
他看向叶翎,一字一句清晰问出声,“师尊可知道,他要拿的这味药材,是要做什么么。”
“万人骨,补血气,”见叶翎沉默不语,余怜冷笑一声盯着景曦,周身煞气很重,“这是‘血煞草’的功效,对吧景曦?”
“残杀万人,尸骨炼与血池永世不得超生,再炼制血丹来补足师尊灵识,如此孝心真是感人。”
上一刻还万里晴空的天空突然风雨大作,呼啸冷风似尖刀划过众人脸庞,余怜衣诀纷飞,一步步朝两人走来,话音不停,
“你一时杀人倒是痛快淋漓,可最终被人咒骂的、被唾弃的,又会是谁?”
“不说其他,光是这三年,师尊因你背负多少无妄罪名,景曦,你心中可曾有过分毫愧疚?
杀人诛心的话一句句同时刺在三人身上,余怜脸上依旧无甚表情,声线清冽,吐字清晰:
“说什么‘愧疚补偿’,不过是利用师尊的心软作以要挟,求个自私的心安罢了。”
“余怜,够了。”
“师尊,您永远都是这样,眼中心里永远只有他一个,”余怜看着叶翎,自嘲地凄凉一笑,“同样都是您的弟子,他却能毫不费力得到您所有的信任与宠爱。”
“凭什么呢。”
“余怜,你若还认我这个师尊,就不要再说了。”
“为什么不能说?连师祖都说他就是个祸害!”青年喃喃几句,情绪突然失控,爆发出声声低吼,
“只有您!这世间唯有您一人!将这个恩将仇报的狼崽——”
“啪!”
怒吼声戛然而止。
看着青年白皙面容上一道清晰可见的红印,叶翎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身形猛的晃了晃,咬紧牙关勉强稳住身形,压抑地从喉中喊出一句:
“滚。”
“我再也没有你这个弟子。”
余怜侧着头,额前青筋暴起,清秀端丽的五官因过分用力而有些狰狞。
“好,我滚便是。”
众目睽睽下,他来到叶翎面前跪下,磕了三个头,从腰间拿出一个香囊放在男人手中,上面绣着几株沾了血的青竹。
香囊边角虽已略微褪了色,幽幽香气却依旧扑鼻,一闻便知是新调制的。
“这香囊中有我父皇弥留之际赠予的九尾羽灵,关键时能救人一命,”青年深深望了叶翎一眼,
“师尊与余怜恩重如山,日后再没有弟子服侍的日子里,只望师尊能身体安康。”
———“余怜永远都是那个希望您身体安康的弟子。”
数万大军,不过几个眨眼间便消失在荒地一片,只留遍地黄沙纷飞狂舞。
男人并未转身,消瘦背影望着余怜离去的方向,许久后,很轻很慢地开口:“景曦,余怜说的,是真的吗?”
青年不敢再看叶翎逐渐黯淡的双眸,抬起左手,掌心汇集一道暗红灵力,下一刻便将人稳稳抱在怀中。
看着叶翎昏睡的平静面容,景曦万般小心地将人交给下人,口中喃喃着,
“师尊,哪怕要下地狱,我也绝不能再失去你。”
抬头时青年眼中已再无波澜,赤瞳冰凉,望着身后整装待发的士兵,转身对右护法沉声道,
“在我回来之前,谁也不准放他出来。”
“违者,立斩。”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没有二更,解释一下为什么更新晚了......
因为上一章锁的我心态彻底崩了......整整12个小时我都在反复的修改....
第43章 Chapter 43
叶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他昏昏沉沉的被人抱在怀中, 眼前一片昏黑,身体似乎早已失去知觉, 灵魂仿佛正一丝丝抽离, 余下的只有疲惫。
“领主, 您真的要逆天改命吗?”
“不是逆天改命, 是创世。”
两道嗡嗡讨论声萦绕在耳边, 吵吵嚷嚷惹人心烦,混沌中叶翎刚有了想摒去杂音的年头,人便立即失去知觉。
再睁眼时, 他发现自己竟然重返现世, 和所有人一样,从牙牙学语的婴儿、到校园里青涩懵懂的少年, 寒窗苦读十数年后迎来毕业、找工作, 最后在33岁死于一场离奇车祸。
说来奇怪,那时他刚同合作伙伴用过晚饭, 独自驾车行驶在空无一人的马路, 一辆仿佛凭空出现的卡车闯进视线,猝不及防地撞碎了车前挡风玻璃。
再醒来,便是穿书后的世界。
叶翎睁开眼睛,后脑传来隐隐阵痛, 缓缓撑起身子, 他环顾四周,看着熟悉的屋中布景,心中了然。
起身来到门边, 抬手推门发现木门上早被人下了一道禁制,无论如何用力都纹丝不动。
禁制上满是景曦留下的气息,丝毫未被遮掩。
那么余怜的一番话便是真的。
叶翎低垂双眸,看着不远处木桌上静静躺着的香囊,掌心便有感应似的微微刺痛一下,深深的无力感爬上心头。
或许余怜说得不错,他确实从一开始便对景曦有了袒护之心,先是为原身造成的“伤害”感到抱歉,试图弥补的过程中,妥协与维护逐渐成了习惯。
也难怪自己在余怜的低吼声中恼羞成怒,他无法否认自己听不得别人说一点景曦的不是。
更何况是“祸害”这样尖锐的字眼。
苦笑一声,叶翎从胸口处拿出灯芯和一块木牌,指腹在粗糙的牌面上反复摩挲,沉沉双眸,似乎下了决定。
此时有人轻叩三下房门,右护法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见叶翎面色平静地望着他,一双凤眸几乎能洞察人心,只好悻悻道:“仙尊醒了,要用饭吗?”
话间将食盒打开放在叶翎面前,不等他将菜肴一一拿出,一道清冷声线在屋内响起,“景曦命你看着我,所以说杀万人一事,是真的。”
不知道为何,相比于喜怒无常的景曦,右护法实则更为敬畏眼前神色寡淡的男人,清瘦身形下两道衣袖极为宽敞,总让人莫名想到“两袖清风来去自如”的形容。
“尊主并非滥杀无辜,血池中都是魔帝手下想杀害他的敌人,”右护法忍不住为景曦辩驳道,“仙尊总不能要求他以德报怨啊。”
说起景曦,中年男人也是一阵唏嘘,“仙尊莫看尊主面冷,这片魔域中,包括我,都是尊主救下来的,他待我们很好。”
叶翎显然未将这番话听进去,皱着眉岔开话题,“除了万人尸骨和血砂莲,血丹的炼制还需要什么代价。”
“......尊主的半身修为。”右护法打量着叶翎瞬间阴沉的面色,立即补充,“不过尊主说过,这些损失很快就能弥补回来。”
这话顶多哄哄幼童,根本骗不过叶翎;景曦天赋极高,成魔前的修为已不容小嘘,这三年的成长速度更是让人望尘莫及,若半身修为说丢便丢,过往二十几年的积攒,少说也要两三年才能恢复。
叶翎觉得自己仿佛被人架在高处无法动弹,进也不是退也不能,只能被无形的力量裹挟着被迫移动。
彻底没了胃口,叶翎挥手让右护法退下,感受到胸口处传来震动,拿出怀中玉简,听见司尧声音沙哑地问他近况。
见人脸色疲惫,叶翎并未提起昨日纷争,挑了几件不痛不痒的事情说了,顺便问起仙督一事,玄青宗打算如何处理。
记得上次司尧曾告诉他,云锡不出所料的对这项安排无比愤怒,甚至扬言道,只有打败他,才能拜于司尧门下。
“这些年他确实被我惯坏了,”男人原本刚毅的面容微微下陷,“这个年纪还总耍性子。”
叶翎看着司尧有些憔悴的面容,隐隐觉得这或许已经超越了耍性子的范畴,还是慎重道,“待云锡生辰过后,好好和他谈谈吧。”
“云锡这样粘着大哥,你说的话他不会不听。”
闻此司尧又是苦涩一笑,同叶翎说起近来总围着云锡转的女弟子湘云,两人整日密不可分,看着关系倒是不错。
“湘云心性不错,家世显赫,并不介意云锡身份,”司尧勉强笑着,“只不过云锡与我待的时间太久,我一时难以想象他日后娶妻生子的模样。”
一夜荒唐后,叶翎再无法将景曦只当作徒弟相待,无法给司尧太多建议;两人各怀心事,简单几句后便结束交流。
“云锡人呢?”
放下玉简,司尧出门迎接庭院站着的一老一少,老者是玄青宗老一辈的浦和长老,而他身后恭敬站着的,便是老者的徒弟谰希,也是全宗门商议后,推选出来的人选。
澜希生的眉清目秀,年龄不过十七八,眉眼间还有懵懂的稚嫩,怯生生地朝司尧规矩行礼,却没喊“师尊”。
说是拜师,实则不过是让青年在司尧身边带上一年半载,等事情尘埃落定后,青年还能回到长老身边,期间甚至连一声师尊都不必叫。
只是云锡反应太大。
“院外和湘云说话呢,”浦和长老憨憨笑着,说起两人语气甚是满意,“湘龙镖局在江湖也是赫赫有名,若云锡这河边捡来的臭小子真能将人娶回来,不仅玄青宗跟着沾光,他的身份自然也水涨船高。”
“玄青宗闻名壮大向来是靠的实力,”司尧皱眉,似乎不大满意浦和长老这一番话,难得一见地出声反驳:
“况且云锡背后还有我这个宗主撑腰,身份怎地就比湘云低了。”
司尧大步来到门边,看着云锡靠在一处假石上,旁边身形纤细的年轻女孩正围着他笑,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无名火,高声唤了青年的名字。
云锡闻立即将人丢下,跑着来到司尧身边,看着院子里的澜希,眼神黯了些,“师尊有事找我么。”
“我看你现在是懒惰成性了,白日不修炼,倒跑去和同门闲聊,”司尧冷哼一声,吩咐着,“罚你去我书房,将静心决抄十遍,日落前交给我。”
-
景曦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次日日出前来赶到天山脚下,一片白雪皑皑中,突兀出现的雪山洞口内却丝毫没有冰雪痕迹。
山脉连绵,环顾四周也只有面前一个入口,掌心汇聚灵力燃起火焰,景曦进了洞中。
没想过传闻中吃人不剩骨的天山脚下还有如此景观,借着掌心燃烧的熊熊火焰,青年眯眼打量着漆黑洞壁上的斑驳痕迹,一面快速向前走。
这条石路仿佛望不到尽头,景曦走了足足半个时辰,才堪堪在视线尽头看见一丝亮光。
没有意想中的白雪茫茫,无尽的黑暗后是一片青山绿水;青年望着眼前的一整片金色麦田,眼神恍惚了一下。
麦田后有幢简陋的茅草屋,景曦走进敲了敲门,发现无人应答便直接推门而入。
简略朴素的屋子干净整洁,看得出主人对这里十分热爱,家居摆设明显都费了不少心思。
喊了几声无人应答,本以为屋内无人,掀开卧室的布帘时,景曦看着稻草床上昏迷不醒的青年,和不远处一脸焦急的少年,顿了顿身子。
这里的人是听不见他说话么。
十五六岁的少年神色慌张,眼神却是空洞无光,他双手在屋内的衣架上来回摸索,终于找到一条干净的湿毛巾。
踮起脚尖取下来,少年拿着毛巾,又端起脚边盛了水的木盆,费力来到床边,小心翼翼地给昏睡的青年擦脸。
少年眼盲,看不见青年伤口在哪,毛巾屡次三番碰到青年伤口,只听几道痛哼声,床榻上一身伤痕的青年幽幽转醒,眯眼打量着四周,视线掠过景曦,最终落在少年身上。
“你叫我阿良就好,”少年惊呼一声,脸上露出甜甜笑意,嘴角有个浅浅梨涡;他递给青年一杯水,清亮的嗓音在屋内响起,“我今日去割麦子时,发现你昏倒在田里,于是便将你扛回来啦。”
“我眼睛不好,不便为你上药,你且等我大哥回来——”
话音未落,只见身形高大的男人推门进来,掀开帘子看见床上浑身是伤的青年,深邃眼眸闪过一丝诧异。
阿良兴冲冲地跑上前,一把将男人抱住,拉着他急忙往床边走,手里不住地比划,“这人好像受伤了,大哥你快帮忙看看。”
面容因失血过多而过分苍白,眼睑已有淡淡乌青,青年咬牙撑起身子,歪在床边,眼神在阿良和高大男人之间反复打量着。
与此同时,五官深邃的高大男人也沉默不语地望着他,眼中满是疑惑。
屋内只有眼盲的阿良一人来回忙活着,一会儿将家中伤药尽数搬出来,一会儿又打开柜子,瘦小身子拖着扎实的棉花被来到床边,小心翼翼给青年盖上,怕他着凉发烧。
“阿良,圈里的羊好像还没喂,这里我来处理就好,你先去把羊喂了,好吗?”
男人外表硬朗,对阿良说话时,神情却是无比温柔。
阿良不疑有他,乖乖点了两下头后便退了出去,离开前还不忘轻声安慰两句始终沉默的青年。
少年走后的屋内便是一片死寂,男人静默着替榻上的伤员清理包扎;青年全程一言不发,豆大的汗珠自额间滴落。
等到一切处理妥当,男人准备起身时,青年突然伸出纤细的手腕,死死攥住男人小麦色的手臂,声线干涩,
“他给了你一双眼睛,你便要一辈子困在这里,哪也不去吗。”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后续情节涉及,这里会穿插另一个小故事;不会太长,大家如果喜欢就番外展开,不喜欢就......就快速砍掉QAQ
今天有二更
第44章 Chapter 44
场景已转, 时间眨眼便是五年后。
当初被阿良救下的青年一口咬定自己失忆,几乎是顺理成章地留在了茅草屋内, 一待就是五年。
阿良是在金秋九月、麦香阵阵时捡到的青年, 见青年没了记忆, 便随口给他起了个小名“阿秋”, 整日挂在嘴边, 一次次脆生生地唤着。
可惜青年并不喜欢,“阿秋”这个名字喊出口,永远无人应答。
阿良也不恼, 每次只拽着青年的袖子, 甜甜笑着,“阿秋是不是害羞啊。”
阿良对这个凭空出现的青年格外的好, 家里并不富裕, 可每次做饭时,他都要偷偷在青年碗底塞个喷香的鸡蛋。
近来人间动荡不安, 疆外胡人数次攻打中原, 而皇族青氏这些年又连连遭殃,自大皇子早早失踪后,五年前年小一岁的二皇子也一同消失了。
民间关于大皇子的传闻很多,他本是个天生的瞎子, 四岁时不小心跌入湖中, 被人救起后,眼睛便莫名其妙就好了。
人们都说大皇子的这双眼睛,是从皇家偷偷圈养的“阴阳人”身上抢来的。
阴阳人, 一个古老而神秘的群体,自出生他们第一个见到的人,便自然成为他们毕生要守护的宿主;当宿主遇到任何危险时,只要两人中有任意一方同意,阴阳人都能替宿主分担所有伤害。
是以很多王公贵族都渴求能在府中养个阴阳人。
“阿秋阿秋,你说这个故事是真的吗?怎么会有人愿意主动将眼睛给别人呢?”
瘦小的阿良坐在门前阶梯上,晃着白净的脚丫,面朝一片绿色麦浪,眼前一片空洞。
身旁青年并不答话,不耐烦的神色毫不遮掩地摆在面上,听着阿良又开始喋喋不休,他便直接从台阶上跳下,跑到麦田中央,嘴里嘟囔着,“整天就会这几句,烦死了。”
高出青年一寸的男人从麦田中直起身子,皱眉道,“阿秋,不要这样说阿良。”
青年低吼一声,“青......羽青,连你也这样叫我!”
见男人专心农务并不答话,青年神色有些着急的来到他身旁,急急问道,“大哥,我们到底什么时候离开这儿?胡人猖狂,父皇已派人送了两份加急,如今京城只有你才能主持大局。”
羽青抬眸望了望远处乖巧端坐的阿良,眼中满是忧虑。
“大哥若是担心那个小瞎子便大可放心,”青年煞有其事地拍拍胸脯,“你先回去,我会在这里守着他的。”
两日后,羽青一身劲装站在门前,抱了抱矮他半头的阿良。阿良吸着鼻子,紧拽着羽青衣角,再三嘱咐他外面危险,一定要安全回来。
青年听了这话登时便垮下脸,开口数落,“大哥不过是去外地探亲,你怎么总说些不吉利的。”
阿良立马闭了嘴。
羽青不在的日子里,两人开口说话的时候越发减少,青年麦子也不管了,每日早出晚归,有一回甚至一连去了三天,回来时发现阿良昏倒在家门前,脸色绯红,身体滚烫。
被吓坏的青年不会照顾人,一碗粥都熬不好,清瘦一圈的阿良却捧着碗,喝得十分开心,一遍遍重复着,“阿秋,我很高兴你会回来。”
青年神色闪烁,看着阿良被烫的小手通红,夺过碗一勺勺将白粥喂入他口中,只听发着高烧的人小心翼翼地问他,“羽青大哥可有受伤?”
“受什么伤,”青年再次皱眉,“你别成天乱操心,先管好自己吧。”
一月后,失踪多年的大皇子重返战场,直捣胡人老巢,一举攻占城池,旗开得胜。
当夜青年喝了整整两大罐清酒,扑倒前来关心的阿良,在他低低的求饶和哭泣声中,一夜荒唐满堂春色。
自那时起,青年对阿良的态度温和不少,甚至在人欢呼着喊他“阿秋”时,也会时不时迎合两声。
情况在半年后直转急下,胡人请来巫师,使用卑劣手段对大皇子下了蛊毒,消息传到镇上时,据说人已奄奄一息。
那是个雷雨交加的下午,天空早已没了一丝光亮,倾盆大雨猛烈撞击着脆弱的茅草屋。
“阿良,既然你早就知道自己是‘阴阳人’,那便赶紧跟我回去救大哥。”
阿良被青年攥的手腕发紫,却执拗地抱着柱子不肯走,嗓音满是颤抖哭腔,“阿秋阿秋,我救不了大哥,我不要去......”
青年离去前,眼中满是愤怒与怨恨,他对着身体颤抖的阿良,留下最后一句,“你不配叫他大哥,你也不知道我有多讨厌你。”
阿良穿着异常宽大的衣服,瘦弱的背影颤栗不止,闻言神情一愣,对着青年愤然离去的背影,轻声道,
“我知道啊,阿秋不是从不吃我塞在碗底的鸡蛋吗,每次都会倒掉。”
青年终究还是走了,阿良在冰冷的地上睡了一夜,一声声“阿秋阿秋”的喊着,哪怕最后嗓子都喊哑了,眼中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他是瞎子啊,又哪里来的眼泪呢。
全程旁观的景曦看着阿良独自一人收拾了包裹,拄着拐杖,离开了这片麦田。
此时正是金秋九月,五年前的黄金麦田因无人打理,早已成了一片枯败荒地。
随着阿良走下马车,景曦抬头看着面前群山,以及山门前巨大红木牌匾上的三个大字,神情有一瞬间的呆滞。
玄,青,宗。
“您好,请问我能找一下霜月仙使吗。”
“您稍等。”
沉重木门被缓缓推开,仙人自高阶而下,青丝高束,一身素白飘飘长衫宛如天山雪莲,让人望一眼便再不能移开眼睛。
这是景曦第一次见到如此意气风发的叶翎,相比于如今的淡漠清冷,这时他身上的锋芒要锐利太多。
分明是差不多的岁数,阿良相比叶翎却要瘦弱太多,他朝人深深一作揖,“仙使自第一眼便知晓阿良身份,如今我有一事相求,还望仙使不要拒绝。”
说着他从包袱中拿出一宗卷轴,“作为交换,阿良会将这个给您。”
景曦看着卷轴上的四个大字,瞳孔猛地一缩。
“九幽噬灵?你怎么会有这卷禁法,”叶翎看着卷轴上的四个大字,深深皱眉,盯着阿良高高隆起的肚子,慎重道,
“你身上还有一道气息。”
极少数的阴阳人确实能怀孕生子,看着圆滚滚的肚子,面色苍白的阿良只是坦然一笑,向叶翎解释道,
“九幽噬灵这本功法本就是阴阳人所创,常人献祭大多只会折损阳寿,只有阴阳人才能完完整整将自己献祭给宿主。”
“这本功法除了交给您,阿良谁都不放心。”
收好卷轴,叶翎神色凝重地问阿良,需要他做些什么。
“我想求您,替我救一救青羽大哥。”
叶翎皱眉,“大皇子青羽?”
“好,我帮你便是。”
五日后,玄青宗百年难遇的天之骄子一夜攻破胡人十座城池,斩杀数百名巫师,破了蛊毒,一战成名。
“太好了,谢、谢谢您,谢谢您......”
夜色寒意深重,冰冷湖边,受得脱了相的阿良怀中抱着用破布裹着的羸弱婴孩,巴掌大的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血迹。
缓缓蹲下,不过几十步已经让他受不住地急急喘息,阿良将眼睛都睁不开的婴孩放入脚边的篮中,再将篮子放在平静无波的河流中。
顺流漂走。
“阿秋阿秋,你看这孩子像不像你,阿婆说他的腰窝上也有一块褐色胎记呢。”
河水冰凉,阿良一步步缓缓向河中央走去,身后远远传来百姓巨大的欢呼声。
今日是阿秋和青羽凯旋归来的日子。
阿秋阿秋,我们在秋天相遇,也在秋天离别。
真好。
......
“诶,大哥!你看河边有个婴儿诶!”
林荫道旁有四人并排走来,其中一个风流倜傥、一个气势汹汹、一个清冷高洁,剩下温润儒雅的男子先人一步来到岸边,将孩子从篮中抱起来。
风流倜傥的青年将头凑过去,却被儒雅男人一掌推开,轻声道,“白轩,别吓着他。”
“行,也只有司尧仙尊才招小孩喜欢呢,”白轩不服气的一撇嘴,“要不你干脆把他带回去养吧。”
青年脸上调侃神色还未褪散,便见司尧看着怀中皱巴巴的婴孩,很轻地说了声“好”。
婴孩不知何时醒了,不哭也不闹,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司尧,圆溜溜的眼睛眨巴着。
他看着司尧,然后,很轻地笑了一声。
天际白云朵朵,司尧看着前方群山环绕,面前潺潺细流缓缓淌过,抬手刮了一下孩子的红润鼻尖,温柔一笑,“云中锡,溪头钓,涧边琴。”
“那以后便叫你‘云锡’吧。”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送上~终于解释清楚云锡的身世了和小叶手里卷轴是怎么来的了(长叹口气)
啊其实我还挺喜欢阿良的,但大家好像不大感兴趣的亚子(抹泪)
第45章 Chapter 45
“请进。”
身后金黄麦田香气阵阵, 景曦站在熟悉的茅草屋前,听见屋内传来的话语声, 推门而入。
毫无偏差的陈设摆放, 有个男人在屋中央的茶台边跪立而坐, 茶桌上的一尊小炉上正煮着沸水, 咕噜咕噜的响。
男人面容清秀, 唇边有一个小小梨涡,有些浑浊的双眼虽然略显暗淡,却不难看出其中的恬静温柔。
坐在这里的人, 分明能看得见。
“您......是阿良前辈?”
“请坐, ”男人只是浅浅笑了笑,递给景曦一杯温度刚好的清茶, 声线温和地问他, “能告诉我,你是谁吗?”
“晚辈名叫‘景曦’, 是霜月仙尊的弟子, ”阿良投河的一幕还历历在目,景曦神色惊讶地看着他,“不知前辈为何在此?方才那些都是......”
“是我生前的记忆。”
岁月无情,男人虽已不再有当年的青涩稚嫩, 但温和笑容却是依旧, “其实我如今也算个半死人,不过是在两个世界里的‘灰色地带’苟活而已。”
“灰色地带?”
阿良颔首道,“我存在的时间里, 有人凭一己之力,打造了一个平行世界;我的亡魂无法消散,又不愿重新来过,就自愿被困在这片灰色地带。”
景曦正襟危坐,剑眉紧蹙。
若是平行世界......那阿良存在过的那个时空中,会有另一对一模一样的他和师尊吗?
“平行世界是指晚辈存在的时空中,正同步发生着您所在时空同样的事情吗?”
“很难说,两个平行世界中,若有任意物体的行径发生变化,那么其所在世界的轨迹也将改变,最后两个世界便必定会碰撞相交,”阿良温柔的看着景曦,耐心解释道,
“你能来到此地与我相见,或许是因为我们都与那个‘改变点’有交集罢了。”
景曦瞬间反应过来,“前辈是指.....我师尊?”
阿良微微一笑,“你身上有霜月仙使的气息,他很喜欢你,对吗?”
景曦身子一僵,想起自己来时的种种行为,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我的灵力无法再拓展,你能告诉我,”阿良并不求得一个答案,主动换了个话题,眼神微微闪烁,“云锡......还好吗?”
“他现在是宗主座下的大弟子,玄青宗的大师兄,”景曦看着男人眼中的愧疚和期盼,心中一酸,“他为人谦和友善,待我们很好。”
男人露出如释重负地长吐口气,笑眼弯弯地道谢,“已经很久没人同我说过话了,谢谢你。”
“你怎么来到这里的呢?”
景曦将自己此行目的简单说与阿良听了;男人闻言后了然地点点头,抬手从脖颈上取下一块碧绿玉佩,递给景曦,“你从这间屋子走出去,若有人为难你,便将这玉佩给他,到时候他自然会将东西给你。”
离去前,景曦再次回头看了眼默默喝茶的阿良,欲言又止。
“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前辈,晚辈一直不懂,您这样重情义的人,既然肯去求我师尊,为何都不愿去看大皇子一眼呢?”
握着杯壁的指尖一顿,阿良没有抬头,很轻地笑了一声,“......原来这世上真有和阿秋一样愚笨的人啊。”
“我救不了大哥,是因为我根本不是他的阴阳人啊。”
景曦愣在原地如鲠在喉,他终于明白青年离开的那日,阿良为何一遍遍哭喊着“他救不了”。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看着男人暗淡无光的双眸,景曦突然理解了他为何甘愿困在这片“灰色地带”。
若他退回前世便要灰飞烟灭,若选择重新来过,那么他深爱的青年在这一世,将永远不见色彩。
原来他才是青年阿秋的阴阳人。
“我知道你一定在心里笑我懦弱,”男人满目眷恋的望向窗外,望着窗外一片虚无,轻声喃喃,
“但爱上一个厌恶自己的人,实在太辛苦了。”
推门离去前,男人温润动听的嘱咐还回荡在耳边:
“世事无常,人生有时就是一步错便步步错,既然你有幸重来一次,这一世便不要再负了他。”
白光乍线,四周景物一闪,再睁眼时眼前已是一片白雪皑皑,冰冷冰碴无情地刮过脸庞。
“何人造次?”
风雪交加挡住视线,景曦在一片雪白雾霭中,远远看见一个男人自远方而来,他的面容清秀端正,头发却已一片银白。
景曦情不自禁地再一次看了眼男人的五官容貌。
男人凌厉的面容五官上,镶嵌着一对温柔似水的眸子;盈盈眸瞳亮晶晶的,仿佛一眨眼便能落下泪来。
而除确那双眼睛,每一处都能隐隐找出云锡的痕迹。
看见景曦手中紧握的碧色玉佩,面无表情的五官瞬间扭曲狰狞,疯了一般朝着景曦扑来,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玉佩,不可思议地抬头等着青年:
“这是他让你给我的?你怎么见到他的.......”
银发男人疯癫般揪住景曦的衣领,在青年长久的漠视中逐渐冷静下来,脱力似的跪坐在地,片刻前雄浑气势丝毫不见,喃喃低语道,
“你身上有两个世界的不同气息......也难怪你能进入灰色地带。”
景曦皱眉。
两道世界的不同气息?指的是另一个世界里的他吗?
“他......还好吗?为什么不肯出来见我?是还在恨我吗?”
银发男人颤颤巍巍地起了身,褪去冷硬伪装,景曦此时才发现他的神情憔悴,身体微微佝偻,和阿良记忆中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大相径庭。
看着银发男人,景曦的后背不知何时爬上一层冷汗,他突然感到一阵死而后生的庆幸,“或许他只是觉得,将心放在永远不肯多看他一眼的人手中,实在太辛苦了。”
“永远不肯多看他一眼.....”
银发男人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声,整张脸都跟着扭曲变形,笑到最后一双眼睛竟流出两行血泪;他转过头,阴森森地看着景曦,
“你说,我要这双眼睛有何用?”
手掌一转,男人掌心中静静躺着一株血红色的植株,抛给景曦,“既然阿良叫我不要为难你,我也好心再提点你一句。”
“小子,你身上的另一道气息快要觉醒了,他的力量不是现在的你能抵挡的,自求多福吧。”
“这玉佩算我欠你一个人请,往后若有困难,可直接来天山之巅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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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景曦离去前下了层层禁制,但右护法也不能让他永远闷在屋里,第三日下午便偷偷解开了禁制,陪着笑让叶翎多出门走走,只要不离开魔族便好。
没了景曦的日子,再加上司尧这段时日忙的无暇分心,独身一人的叶翎彻底没了能说话的人,整日一言不发的看着日升日落。
下午叶翎在院中散步时,竹林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声,片刻后,蒙面人便款款自竹林而来。
院外就有层层重兵把守,叶翎转过身,有些惊讶的看着青年将熟悉的纸包放在他面前,急急道,“你怎么进来的。”
男子将纸包打开,几颗莹润话梅映入眼帘;叶翎看着他爬满疤痕的手上微微泛红,皱眉道,“你去哪儿了,手上还有冻疮?”
男子仿佛没听见叶翎说话似的,自顾自问他,“这几天你被他关在这里,生气吗。”
叶翎轻轻摇头,凭心而论他只是觉得疲惫,景曦与魔帝之间的恩怨他无权插手,但青年半身修为的付出,的确让他接受无能。
此时他倒有些庆幸蒙面人的存在,只有面对一个毫无瓜葛的好心陌路人,他才能将挤压太久的心里话一吐而快。
“我只是觉得,我对不起他这样倾尽所有的付出。”
“本来就是他对不起你,你——”
“不是的,”叶翎打断男子未说完的下半句,转头看着不算刺眼的太阳,微微眯眼,
“我没有救过他,救他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话出口的这一刻,除了揭开秘密的畅快感,叶翎却也隐隐察觉出自己心底深处的不甘与嫉妒。
如他般高傲的人,不甘接受原身应有的爱戴,却更加嫉妒他能始终如一的做自己。
而不是像他一样,只能躲在一具空壳下,被迫享受着别人遗留下的恩惠,一次次面对他人奋不顾身的付出。
他觉得自己不配,也更想在这世间留下自己的痕迹。
蒙面人久久没有说话,整个人仿佛被钉在原地,再也动弹不得。
沉浸在自我情绪的叶翎并未察觉,只当他无法理解自己所言之事,安抚地笑笑:“方才我不过随口一说,你不必太上心。”
“毕竟除了你,我也没有别人能倾吐了。”
身后的蒙面人突然喊住他,剩下无比沙哑地开口,仿佛在极力按压着汹涌情绪:“......那个人,为什么不在了。”
依旧没觉察出男人的情绪不对,叶翎朝他走了几步,边走边一字一句为他清晰解释道:
“因为他被最心爱的弟子杀死了。”
“一剑穿心。”
第46章 Chapter 46
男子在叶翎身边沉默良久, 久到叶翎已无法用沉默寡言来解释他的反常举动,不由得问他怎么了。
摇摇头, 男子就这样转头静静盯着叶翎, 几次轻叹后问他, “那你打算告诉那个人吗。”
叶翎脸上露出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怅然若失, 回想起景曦过往对原身的种种思念, 不知这些话若说出口,青年会有难过。
苏醒后他有意避开景曦,除却不想惹麻烦, 更多的是不想面对他愧疚自责的神情。
“这件事连我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 又如何向他解释呢。”
空气仿佛突然凝固般,各怀心事的两人都不再言语, 各自望着远处发呆, 终于,男子在轻声同叶翎告别时, 打破了寂静。
“.....我要回去了, 以后可能不会再来了。”
没想到告别会如此突然,叶翎愣了愣,只当他今晚的沉默都是因为离别的伤感,开口安慰了几句。
相比于来时两人欣喜的气氛, 男人离去时的气氛要沉重太多;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 叶翎不知为何,忽地感觉到一丝孤独与凄凉。
掌心里还是男人特意留下的纸包,叶翎拿起一颗放进嘴里, 酸涩的味蕾让他忽然明白,自己为何自打开始便对蒙面人与众不同。
他身上有着尤为熟悉的孤独感,以至于叶翎每次看到他时,视线仿佛都能透过这具身体,看到另一位青年。
不知不觉中,叶翎一路漫步至院后池边,看着水汽氤氲雾气蒸腾,脑海中闪过的都是景曦将他一把抱起,坚实有力的胸/膛炽热到发烫。
其实他从未细想过那日究竟是何时喝了酒,却能模糊记起自己是如何剥开青年身上的衣裳,动情时如何将人轻易推到,索取时又是如何咬着他的耳/垂,含糊不清地说着轻佻言语。
可他也没拒绝不是吗?
如此想着,叶翎心中不免惊讶一阵;如今他不仅还担着“师尊”的名称,甚至连身份问题都没解释清楚,此时竟在动情一事上浮想联翩。
双颊被池中滚滚热气烫的发红,叶翎加快脚步往回走,正好遇上神情匆忙的右护法前来寻他,急冲冲地求他回去。
这人一会儿喊他出门,一会儿有求他回去,叶翎心中奇怪,在右护法的声声哀求中,一路被护送回了屋。
回程路上,叶翎发觉守着他的魔人又多了不少,乌压压地将他围起来,右护法整个人身体紧绷,将叶翎送回屋内,关门时才放松地长舒口气。
用过晚饭,叶翎看书打发时间后便打算早些休息,刚要躺下时,有人有些粗暴的推开了房门,带着一身的酒气。
没了烛光照耀,昏暗屋内只剩轩窗透进来的几丝月色;叶翎闭着眼,屏息听着渐渐靠近的脚步声,被子下的手悄然摸到枕头下的匕首。
自景曦那次在他床前站定后,他便养成在枕下藏把匕首的习惯。
来者喘息沉重,脚步虚浮的简直不像修习之人;他一步步缓缓向着床边走进,在叶翎正要拔刀起身时,他听见男人自咙间嘶哑地喊了声“师尊”。
......景曦回来了?
青年沙哑着喊了一声便直直向他怀中倒下,叶翎将尖刀往地下一扔,有些手忙脚乱地将人抱在怀中。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屋内漆黑一片,叶翎想起身开灯,青年却顺势直接环住他的/腰,一遍遍低声喊着他,如何都不肯撒手。
带着浑身酒气,青年磕磕绊绊的给叶翎讲了他在天山之巅的所见所闻,最后竟话锋一转,闷闷道,“我应该感到庆幸。”
“......什么意思。”
“起码这一次,我没有做错。”
青年嘟囔的声音极小,沉浸在故事中的叶翎并未听清;看着青年埋在他怀中的脸,他只觉恍惚一阵,突然忘却了血砂莲一事,只想知道青年如今以为自己抱着的,究竟是谁。
“景曦,”黑夜中他睁着一双眼睛,听见自己很轻声的问,“三年昏迷不醒,若如今的我和当初的叶翎并不相同,你当如何。”
青年身体僵直一瞬,然后他撑着身子坐起来,一双赤瞳在黑夜闪着光点,几乎是立即反驳道,“师尊不会变的。”
“可三年这样久,如果——”
“没有如果!没有!”
景曦突然大吼一声,急急的粗声喘息,暴动的情绪忽然让叶翎心生退却;他喝多了酒,方才讲故事时已有些口齿不清,如今也更是只会一遍遍大声而无力地否认着叶翎的话。
最后当叶翎已经困的睁不开眼时,青年终于喊累了;他目光幽幽的看着神情困顿的叶翎,半晌后环住盈盈一握的腰/肢,一同在榻上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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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孩子年龄这么轻,胆子还小,能担任仙督吗?”
仙门派来的仙使大腹便便,毫不客气地在屋内木椅上盘腿坐着,斜眼打量着司尧身边的清秀男孩,皱着眉头,一脸不满。
司尧看着身后战战兢兢的澜希,面上虽是勉强笑着,心中早已止不住的叹气。
最近三年来,玄青宗的实力虽只进不退,却因叶翎两个好徒儿的“光辉事迹”而骂声如潮,如今正是仙督选拔最紧要的关头,平日里见到司尧都要点头哈腰的区区仙使,现在竟敢对他直呼其名。
将澜希好一顿数落后,仙使斜眼看了眼司尧,哼笑一声。
“司尧宗主啊,那什么,本官有些口渴了,你去给我添杯热茶吧。”
多少年没叫人这样使唤过了,司尧心中压着怒火,正准备伸手去拿桌上茶杯时,突然眼前一黑,身后默不作声的高大青年向前一步,抢先他一步夺走了杯子。
云锡在外人前的笑依旧是懒懒散散的,捏着杯子皮笑肉不笑道,“仙使,这茶还不够香醇,我屋里还有更好的,您要不要尝尝。”
眉心一抽,司尧看着云锡一番常态的姿态,不知他肚子里又在想什么坏水,轻声呵斥一句。
“师尊,您别小气嘛,”云锡挑起一侧眉毛,微微勾起的薄唇露出一截小小虎牙,“万一仙使大人喝了我这茶水,就看中我们玄青宗了呢。”
臃肿男人瞧了瞧司尧一脸紧张神色,哼了一声,对着云锡大肆夸奖一番,命他速速去拿茶来。
青年双手背在脑后,一晃一晃地离开了;半晌后他单手拎着一桶冒着热气的滚水进来,在众人都来不及反应时,哗啦一声直接浇在男人身上。
屋内杀猪般的尖叫声中,只听瑟缩一旁的澜希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云锡。
“啊仙使您这是怎么了?”
云锡将木桶丢在一旁,怜悯地看着地上止不住打滚的男人冷冷一笑,蹲下身;他从男人湿透的衣服上捡起两根杂草,遗憾地叹息一声,
“真可惜啊,我这上好的茶叶呢,就这么被糟蹋了。”
浑身红肿的男人起身想啐声喊人,便见着上一秒还笑嘻嘻的青年突然变了脸色,漆黑双眸满是冷厉之色;他一把抓起男人衣领,轻而易举地将人揪起来,在他耳边轻声道:
“这位仙使,我师尊好歹是玄青宗掌门;他老人家倒的茶水,我怕你还消受不起。”
说罢只听咚的一声,男人如破布般被他随手一丢,直接撞碎了身后的梨花木椅。
仙使起身破口大骂:“你......你以为你小子是谁?玄青宗内选都轮不上你!”
“哦巧了,”云锡双手抱臂,嘲讽一笑,“我也不稀罕。”
-
“行了,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你还要在人家回去的路上下黑手?”
司尧看着云锡暗暗就要跟着仙使的队伍一起溜走,忍不住开口阻止,看着他一脸的无所谓,连连摇头。
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肚子里的坏水比谁都多。
“还是师尊最了解我,”看向司尧时,青年又换上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不好意思地抓抓后脑勺,“话说回来,师尊您是腰不舒服吗?”
云锡指着司尧搭在腰上的手,神情关切。
选拔将近,宗门事物额外繁重,景曦、余怜与叶翎的事在四界传得沸沸扬扬,而整个玄青宗上下,又只有司尧一人和两个书童打理事物,算起来,他已有两日没合眼了。
今早从椅子上起来不小心闪到腰时,他还忍不住自嘲一声,人老了是不是都会这样。
“师尊快躺下吧,弟子给您上药按/摩一下。”
半推半就地就被云锡拉到床上,一双落在腰间的手将衣服向上推开,然后温润掌心落在腰间,自腰窝开始慢慢打转。
司尧的身段其实很好,并不瘦弱也不过分健壮,精瘦的腰上没有一丝赘肉,线条十分流畅。
青年目光对着这节腰身,凸起的喉结一滚,按下当场撕碎衣裳的冲动,清清嗓子,“师尊,你这几日都没怎么陪云锡说话了。”
背对着他的男人舒服地闭着眼,闻言冷哼一声,“还不是因为你成日只跟湘云待在一处,哪有时间同我说话。”
“那是因为师尊骗我在先,”云锡委屈巴巴地回话,小声控诉,“说好不再收徒的,结果转眼就把人领回来住了。”
司尧说话声中已带了一丝困意,强撑着把澜希的事情解释清楚,最后还不忘数落一句,“你当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把我当个宝呢;人家也有师尊,日后肯定要回去的。”
“师尊就是个宝啊,”云锡弯下身子,将头直接搭在司尧腰上,认真地一字一句道:
“我不喜欢师尊招徒弟,就像师尊不喜欢我同别的女弟子聊天一样。”
话毕许久也不见男人应答,云锡从他身上起来,看着司尧熟睡的面容,再次俯下身,在男人的眼角处落下轻轻一吻。
蜻蜓点水般,只荡起一层浅浅涟漪。
再抬头时,正好对上门外站着的澜希,一双亮晶晶地黑眸中满是崇拜。
想起今日少年在屋内爽朗的笑声,云锡一时间也没那么讨厌他了,慢悠悠地起身出了屋,在院中随意找了一处坐下,朝着澜希勾勾手。
小孩屁颠颠地过去了,规规矩矩地喊了声大师兄。
“今日起便由我看着你修习,省的到时再让人当软柿子捏。”
澜希兴奋不已地点点头,立马举起手中佩剑,过会儿又有点疑惑地抓抓脸,问云锡为何不愿参与竞选。
“大师兄的修为分明是最高的。”
“人与人之间,生来目的向来不同。”青年靠着石桌,嘴里叼着狗尾巴早,姿态懒散,眼神却无比认真。
“我这辈子只要守着我的心爱之人便好。”
作者有话要说:吐槽宗主“转眼就把人领回来住了“的云锡好像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哦(亲妈吐槽)
看了眼自己专栏立下的flag,突然好想挑战日万哦....
第47章 Chapter 47
“因为他被最心爱的弟子杀死了。”
“一剑穿心。”
昏暗腥臭的寒洞内, 有两道身体贴的很近,以一种决绝的姿势相互交缠着。
清瘦见骨的男人急促喘息, 胸口尖刀正中心脏, 殷红血珠顺着衣襟滑落, 在石地上炸出一个个血花。
他被迫微微仰起头, 涣散双眼看着面前的高大青年, 眼角微红,面色苍白如纸。
玄色衣裳的青年双眼被绝望与怨恨充斥,他的双手沾满男人鲜血, 却扯着男人的衣领, 不肯罢休地一遍遍晃动着他的身子,嘶哑着声音质问。
在他无止尽的自怨自艾中, 男人口中滚出鲜血, 几乎是乞求般,气若游丝地小声抱歉。
置若罔闻的青年眼中只有怨恨, 如丢开令人嫌恶的垃圾般, 他松开了男人单薄如纸的身子,抽出尖刀,眼睁睁地见着那具身子重重摔在地上。
离去前,他甚至没再回头看一眼。
这世间再没任何人、任何事情, 能对他产生威胁。
“......”
猛地睁开眼睛, 干涩赤瞳中血色满布,噩梦中惊醒的青年心跳如雷,粗沉滚烫的喘息落在榻上另一人的脖颈间。
身侧之人似乎有感应似的, 梦中皱了皱眉,朝外缩了缩身子。
额间满是冷汗,景曦看着身边睡的正沉的叶翎,双眼出现了一时的空洞。
方才的梦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他堕魔的一个月前,也总会断断续续的梦到。
当时他不曾细想,还以为是命运冥冥中给他的暗示,而三年后再一次梦到如此场景,已无法不再多加考虑。
天山之巅上,银发男人对他说的话,景曦还清晰记得。
他说自己身上有来自两道世界的不同气息。
所以方才这些碎片化的梦,就是另一个世界“景曦”的所作所为吗?
怀中熟睡的人突然动了动,枕在景曦手臂上的脑袋无意识地向他怀中缩了缩,似乎是觉得冷了。
景曦低头一看,才发现一床被子几乎都被稳稳盖在自己身上,而身着单衣的男人睡在外侧,大半身子都暴露在空气中,微微蜷缩着身子,只有毛茸茸的脑袋靠在他身上。
这种姿势几乎是本能地保护着景曦,怕他醉酒后若睡在外侧,会不知觉的摔下床。
景曦薄唇紧抿,长臂一揽便将人抱回来,用被子将人裹好后,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轻车熟路的来到膳房。
此时天还刚蒙蒙亮,膳房负责伙食的人也没来几个,见到景曦立即跪下行李,脸上并无惊讶之色。
“尊主。”
“嗯,下去吧。”
褪下黑色蚕丝手套,一双满是疤痕的手映入眼帘,景曦垂眸看了眼血痕交错的双手,一言不发地从手旁木盆中拿出发好的面团,熟练的揉搓。
昨日一回来右护法便告诉他,他不在的这几日,叶翎胃口都不大好,常常是每顿饭只吃上几口,便草草了事。
景曦心中放心不下,又担心叶翎依旧还恼着他私自炼血丹一事,于是便再次扮作蒙面人前去接近,不料却是晴天霹雳。
叶翎丝毫不曾怀疑过他的身份,只当他不过一个修为不浅的陌路人,毫无保留的将心事同他一吐为快,说自己不是救过景曦的人,还说景曦就是曾经杀害他的人。
若非才去过天山之巅,景曦只会当叶翎一时魔怔,话中一个字都无法相信。
青年双眉紧蹙,周身气压很低,手上动作却不停顿,飞快将一块块面团捏成各种形状,熟练的加入调制好的馅料。
他生来便是果断之人,除却三年前不堪提起的往事,几乎从未有过犹疑。
叶翎说他并非是救过自己的“师尊”,他信;但他同时笃定的,是如今站在他面前的,就是他认为的师尊,从未改变。
昨晚让他酒后失控的,是阿秋所说的、他身上无法控制的另一道灵魂——也就是那个世界里,曾对叶翎痛下杀手的“景曦”。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熟悉无比的脚步声,景曦擦净手后迅速将手套带上,看着刚好来到门前的叶翎,正静静看着他。
见过意气风发的叶翎后,景曦发现自己还是更喜欢男人刚睡醒的模样,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眼尾发红眸子含着水汽,青丝吹落于肩头,几缕落在胸前。
男人小鹿般湿漉漉的眸子不解的望着他,似乎在无声询问着。
“弟子饿了,起来做些吃的,”景曦先一步解释,才柔声问道,“师尊想吃什么馅的。”
“酸梅吧。”
还未睡醒的男人鼻音很重,双眼缓慢地眨着,半晌后才慢吞吞地开口,“景曦,你昨晚怎么喝了那样多的酒。”
景曦将暗红色的酸梅酱加入面团中,心理想着的却是叶翎这些年一成不变的口味,不论什么都爱吃酸甜口。
若真如阿良“叶翎是两个平行世界的交点”的说法,景曦会更倾向于师尊只有一个,不过是因为某种原因产生了记忆错乱。
“太久没喝酒,一时忘了酒量,”青年垂眸看着滑落的袖子,走到叶翎面前,“麻烦师尊帮我一下。”
叶翎慢吞吞地帮他把袖子卷好,似乎觉得光站着不大好,小声问了句用不用帮忙。
景曦将一块面团递给他,“师尊帮忙捏出形状就好。”
揉了一会儿,叶翎看着满手面粉的掌心、和桌上不成形状的面团,终于觉得哪里不对。他来这本是要和景曦说清血丹一事,结果刚睡醒脑子不清醒,被青年一指挥便将正事忘在脑后。
“景——”
青年自背后将他环住,霸道的雄性味道汹涌而至,他将骨节分明的宽大手掌覆在叶翎的手背上,牵引着他拿过一个面团,然后一下下轻轻捏着。
“师尊,花糕是这样捏的。”
两人后背前胸紧紧相贴,叶翎甚至能感受到青年低声说话时,一同微微震动的胸膛。
青年高他半头,呼出口的滚烫气息正好落在他的颈间,叶翎只觉自己要被这股不容拒绝的气息撞晕,耳根开始不受控的发烧,他抬起有些发软的手,想将景曦推开,却听青年在他耳边再次低低解释:
“师尊,我从未滥杀无辜,血池中的那些人,都是曾经——”
“景曦!”
一直默不做声的叶翎突然红着脸喊了一句,耳根红的几乎能滴出血来,他转过身猛的将景曦推开,后背重重撞在灶台上。
两人各自闷哼一声。
见青年神色茫然地看着自己,叶翎偏过头咳了一声,垂眸小声解释道:
“你......顶到我了。”
“......”
一片无声的尴尬中,青年匆匆丢下一句“花糕在蒸笼里,师尊半柱香之后直接拿出来吃”后,便神色匆忙的夺门而出。
急促慌忙的脚步声没过多久,远远便听见右护法极大声的喊了句“尊主”,然后便是一道更大的扑通落水声,紧接着又听见右护法扯着嗓门大声喊:
“尊主,您这大早上的怎么跳湖了!多凉啊!”
“闭嘴!”
“......”
叶翎只觉双颊滚烫,蹲下身子抱着双膝,埋头轻轻地“唔”了一声。
-
独自一人尴尬的用过晚饭后,叶翎去往魔族皇宫中唯一一处花园散步,试图将方才一幕忘在脑后。
没走几步便看见灰发医者正在院中,同自己七岁大的孩子玩耍。
老医者是皇宫中为数不多的人族,据景曦说,上次动情时他还为自己诊察了身体,是以叶翎平日也不时同他聊上两句,知道他老来得子,有个七岁大的儿子。
这孩子长得白白净净的,最喜欢抱着大人的腿撒娇,叶翎每每同他说话时,脸上都会不自觉露出宠爱有加的笑意。
自领回阿幽后,叶翎就清晰知道自己很喜欢小孩,于是他将手中的糕点递给小男孩,摸了摸他的头,冲老医者淡淡一笑,“他很可爱。”
说起孩子老者也是一脸宠溺,笑着看了看叶翎,豪迈的拍拍他肩膀,一脸肯定道,“仙尊和尊主感情这样好,年纪又正合适,不久后也能有孩子的。”
叶翎眉心一抽,“孩子?!”
老者脸上浮现出耐人寻味的表情,他眯着眼,片刻后恍然大悟的一拍大腿,摸着胡子呵呵笑了,“果然是年纪大了总忘事,突然就忘了仙尊是人类男子,没法生孩子啊哈哈哈哈。”
他边说边摇头,似是无比惋惜,“真可惜啊,仙尊这样喜欢孩子,若是能生个孩子玩玩,该多好。”
叶翎不知他在可惜什么,见老者一脸沉醉,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您说的是.....”
“你们在说什么。”
结束早朝的景曦一身华服缓步而来,转头看见叶翎时,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一身,回身和老医者说话。
叶翎看见景曦便觉得一阵尴尬,见人走近便拉着小男孩的手,去旁边的花丛中抓魔蝶。
景曦看着身边老者几乎是停不下来的对他挤眉弄眼,剑眉一蹙,“怎么回事。”
“仙尊想要孩子,尊主为何不遂了他的愿呢?”只听老者叹息一声,再次用谴责的目光看着景曦,“还是尊主不想负责吗?”
魔族男子与人类不同,少数能拥有孕育孩子的能力,饶是如此,景曦依旧惊讶了一番,看着远处笑着和小孩玩耍的叶翎,想起男人早晨莫名的脸红,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师尊方才是和你说.....想同我有个孩子吗?”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下刀子这件事,就,我一般误会都不会超过三章;而且说实在的,你们拍着胸脯和我说!我哪里虐了!、没有!
明明遍地都是糖!!!(哭泣)
第48章 Chapter 48
“师尊......想与本尊有个孩子?”
无关能与不能, 只是想或不想。
景曦看着几十步外神情温柔的叶翎,正拿着丝巾手帕擦去男孩脸上的灰, 他一时恍惚之间, 竟分不出是激动, 还是有些嫉妒。
老医者挑眉一笑, 眼神在叶翎与景曦间来回流转, 最后只是故作玄虚地了然一笑,“自古以来,即便是魔族, 能受孕的男子也极少;不过嘛......”
“一切心诚则灵。”
话语间景曦已朝着叶翎走去, 堪堪站在男人身侧,静静等着他将男孩凌乱的头发整理好后, 两人一起移步往小院走去。
尴尬的气息久久不散, 两人一路无言,叶翎依旧沉浸在晨间那段事故中, 只听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声线自上方传来:
“师尊以后.....真的很想要个孩子吗?”
今日一个两个的都在问他孩子的事, 叶翎皱眉不解,模凌两可地回复,“或许吧。”
“不行,”青年突然站定脚步, 双眸沉沉地看着他, 似乎下定了决心,十分笃定道,“师尊现在还要修养身子, 孩子的事以后再说。”
叶翎:“......?”
“血丹一事就此打住吧,灯芯已经在我手中了。”
摊开手掌,叶翎将掌心中的一截灯芯给景曦看,在他有些困惑的眼神中,简略几句将黑袍之事解释清楚。
他相信黑袍对他并无杀心,但他并不相信黑袍真如他话中所言,别无他求。
“那师尊可否知道黑袍行踪?”
“他将灯芯赠与我后便离去了,”叶翎轻轻摇头,抬头看着景曦,神情严肃,“万人尸骨已是事实,炼制血丹一事,能不能停下来?”
青年看着叶翎掌中静静躺着的一截灯芯,不知为何感到一丝怅然若失的失落;就像被一口够不到的大饼吊着性命的饥饿者,当他突然发现自己早将这块大饼吃进肚时,不知该如何去找下一块大饼一样。
景曦不知道现在该如何将叶翎留在身边。
很快的,他感受到迅速爬满全身的慌张。
“一月之期后我会回玄青宗看看,你......要跟来吗?”
不敢去看青年的一双锐利赤瞳,叶翎望着不远处的院中竹子,心中想的却是希望景曦不要再搞出花样;他发现不论自己身在何处,景曦总能为他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不如将人绑在身边,起码还能稍作提防。
可他毕竟是魔族尊主,也不知道是否——
“师尊能否也答应我一件事,”犹疑中只听青年轻声道,“十日后便是魔域每十年的‘魔域盛典’,往年不论魔尊魔帝都会依着礼数,同他唯一的尊后帝后一同参加盛典。”
“若师尊不嫌弃弟子,”景曦在叶翎身前站定,高大身影将人笼在阴影中,“能否同弟子携手登高远望,看看魔域领土。”
“毕竟同弟子有过肌肤之亲的,也只有师尊了。”
青年高出他半头,叶翎抬眸看着他暗淡无光的眸子,一时只觉自己像个抛家弃子、流连青/楼的浪荡男子。
“那名册上——”
“师尊放心,”景曦立即补充道,“所有名册都由弟子亲自过目,若师尊不想,大可自行换取名字。”
经历生死坎坷后,名声一事叶翎其实已不大在意,只求个问心无愧便好;他只是担心景曦日后若真要娶妻生子,自己今日所作所为,不知会不会耽误他,“这到无妨,若你日后要将名字抹去,会不会十分麻烦?”
青年闻言双眼一亮,朝叶翎略略走近了些,俯下些身子,低声道:
“只要师尊愿意,这名册上永远只有您一人。”
-
“领主,魔族过两日便是魔域大典了,属下带来了大典流程的记录手册,请问您有何需要吩咐的?”
一处寒洞内,身穿布衣的男子看着面前负手而立的男人,言语间满是恭敬之意;话语间,他将手中手册稳稳递上前,看着男人将手册翻开浏览,躬身在一旁垂眸候着。
“......尊主与尊后一同□□,携手共登楼远望......”
只听“啪”的清脆声响,黑袍将手册狠狠摔在地上,冰冷阴测的声线让人不寒而栗,
“不孝之徒,竟真让师尊沦为——”
话音未落,黑袍猛的转身,狠狠盯着身后开始微微战栗的属下,冷声道,“幽冥那老东西还要沉睡多久。”
强大的气场镇压下,被问到的男人牙关打战,“过、过几日便好。”
“好,整顿好两方军队,”手册瞬间化作碎屑,黑袍在男人面前一点点消失不见,“随时准备开战。”
-
作为三界公敌,魔族已安分沉寂了数百年,如今景曦登位不过一年有余,就要大张旗鼓地庆贺魔域盛典,此事一出便立即轰动四界,不足一日便传的沸沸扬扬。
与此同时,城中贴示的庆典布告上,清清楚楚写着的“叶后”,更是让人浮想联翩。
一时间,各种谣言猜测遍地而起。
“小翎......”玉简中传来司尧沉稳的声线,他有些无奈地看着叶翎,再次叹了口气,“你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吗?”
典礼华服要量身定做,魔人裁缝刚从外面进来,此时正从工具箱中拿出卷尺,准备给叶翎丈量身长三围。
“尊主尊后在庆典时须携手登楼远眺,这是庆典的规矩,”叶翎看着年轻裁缝命人将各色布料搬入屋内,抬手为众人倒了杯茶,接着道,
“景曦说他一时找不到人,希望我能替代一下。”
“罢了,你自欺欺人也不是一两日之事,”司尧听了连连摇头,脸色倦色很重,“过了庆典你找个时间回玄青宗看看吧,我有些想你了。”
男人脸上的疲惫之色比上次还要深重,叶翎有些忧心,问他进来身体可好,云锡一事是否解决,宗门内可有难事。
“无妨,不过是一下子公务太多,应接不暇罢了,”司尧摇摇头,不大在意地温柔一笑,“云锡粘人是粘人了些,不过近来乖巧多了。”
裁缝是景曦特意派来的,十分懂礼;拿出卷尺静静等了会儿后,小心朝叶翎比划着,想为他丈量尺寸。
叶翎配合着站起身走过去时,只听一道脚步声传来,忙完政务的景曦走进屋内,看着年轻裁缝拿着卷尺在叶翎身上比划来比划去,眉心不自觉地皱起。
裁缝最会察言观色,见景曦面色不虞,便恭敬着退后两步,稳声解释自己是在为大典要穿的华服做准备。
青年略一思量,在两道询问的眼神中稳步走到书桌边,提笔在宣纸上留下行云流水的几行笔墨,然后走过去将纸张递给了裁缝。
年轻裁缝不解地看了片刻,然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抬头打量了叶翎一眼,再看向景曦的眼中满是钦佩之色,“不愧是尊主,仙尊的每一处您都了解的清清楚楚。”
叶翎不解,问景曦那纸上都写了些什么。
青年勾起一侧唇角,似是有些傲娇与窃喜,将脑袋凑带叶翎边,低头在人耳边呵着热气,
“没甚稀奇的,不过是师尊的三围而已。”
话毕,在叶翎双颊飞速涨红中,景曦随意地挥挥手,命裁缝退出去屋去。
面容滚烫,叶翎看着桌上整齐摆放的珠宝首饰和佩剑武器,恍惚中想起三年前也有人曾向他提过亲,当时的玄洲命人往他屋里一箱箱的搬送首饰珠宝,最后除了一件软甲,尽数被他拒之门外。
那时他只觉得可笑。
但看着面前一片琳琅满目,身旁站着高大青年,叶翎不知为何感受到了一丝紧张,紧握的掌心微微发汗,对大典的揣揣不安中,隐隐还生出了一丝期盼。
“师尊不必紧张,”景曦在他身边坐下,剥了个橘子,拉过叶翎的手,放在他掌心,安抚道,“届时您站在我身后就好了。”
叶翎闻言一愣。
这句话对他太过陌生,以他冷硬内敛的性格,不论是何时,保护弱者、站在他人身前几乎成了理所应当的事情,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清楚明白的告诉他:
不要怕,站在我身后就好。
叶翎久久没有应答,以至于对面的景曦以为他仍旧不安;青年起身走过去,轻车熟路地长臂一伸就想抱人;不料却被叶翎一掌推开。
景曦:......?
“没紧张,”叶翎偏过头,脸上是依旧可疑的红晕;青年如石柱般站在他身前,双眼只好飘忽不定地四处张望,“你别过来再蹭.......”
景曦轻咳一声,换了个话题,“大殿还要再等几日,师尊若是无聊,可否愿同弟子去人间游玩一番?”
一个时辰后,热闹非凡的人间街道边,站着两名风度翩翩的俊秀公子。
依旧是一身素白纱衣,叶翎抬头看着正前上方的红木匾牌,不由得一阵沉默,心中有些后悔来到此地。
气派无比的匾牌上,龙飞凤舞地刻着三个红色大字:
满、春、院。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小景是很会的小景。
今天有二更~
第49章 Chapter 49
红灯高挂, 喧闹异常的满春院内满是女子银铃般的清脆笑声;伴着室内幽幽香气阵阵靡音,穿着清凉的姑娘们朝着每一位进来的男子媚然一笑。
□□不堪的场合中, 叶翎紧跟在景曦身后, 冷眼看着许多姑娘轻笑着和青年打招呼, 其中一个领事的甚至直接凑上前去, 冲人眨了眨眼睛,
“景公子可好久没来了,老规矩,只是来找阿竺公子的?”
景曦点点头, 向后退了一步, 并不答话。
妖媚女子脸上露出果不其然的表情,挑了下眉毛, 看见叶翎时眼前再次一亮, 说着话便要去挽叶翎手臂,却被轻轻推开。
叶翎冷冷看着她, 声线低凉, “请姑娘自重。”
浓妆艳抹的女人闻言嬉笑一声,夸了句“有趣”也不再纠缠,侧身为两人让出一条道路。
从偏门离开正厅,景曦走在叶翎前面, 穿过长廊后, 一路轻车熟路地将人带到一处幽静的阁楼前,将喧闹甩在身后。
清脆琴音盖过身后不堪声响,叶翎抬头看着阁楼窗边抚琴的男人背影, 脸色算不得太好,“我不想进去,你自己去吧。”
话音未落琴声止住,清冷月色下,只见窗边抚琴之人缓缓起身,没过多时便下了楼。
青丝散落,男子穿着一件薄到透明的纱衣,胸襟大敞,狭长的眉眼上挑,看清景曦时漫不尽心地勾唇一笑,投足举手间满是慵懒的勾人风情。
景曦回身看了叶翎一眼,见人目光始终落在男子身上,眉心一皱,取下披风丢向神情慵懒的男子,低声道,“衣服穿好。”
侧身躲开,男子懒散地轻哼一声,赤/裸白皙的双脚将地上的披风踢开,然后转身向楼上走去。
景曦朝叶翎苦笑一声,两人一同上了阁楼。
屋内每处皆燃着烛光,暖光照耀下,男子看清景曦身后的叶翎,默默盯了一会儿,突然越过景曦凑近,抬起修长的手指,在叶翎脸颊一寸远的位置挺住,几次打量后,双眸亮晶晶地问道,
“这位公子长得好生俊秀,不知阿竺能否画幅您的画像。”
自打进屋,叶翎紧锁的眉头就不曾舒展,只听景曦在他身边无奈道,“阿竺见到美男子就是如此,师尊,您若不愿直接拒绝便好。”
见到美男子便是如此?
所以景曦也让这个叫作“阿竺”的男子画过画像是么。
“我不介意。”叶翎面色平静地回着阿竺,眼神却直直看着景曦,语调平淡,“需要准备什么。”
阿竺立即回身从衣柜中拿出件崭新的紫色长衫,笑眯眯地递给叶翎,指了指他身后的屏风。
“公子请。”
不过多时,叶翎便身着一袭浅紫纱衣缓缓走出,清凉夜风徐徐而来,吹动男人衣角青丝,几缕发丝拂过白皙面庞。
素面朝天的白皙面庞下,是一对清凉夺目的凤眸,淡淡睥睨着四周一切,翘挺笔直的鼻峰与柔软浅粉的薄唇,此时在微冷的浅紫衬托下,叶翎整个人都散发着高贵而诱惑的神秘感。
阿竺让他按喜好随意摆个动作便好,叶翎便在屋内环视一圈,来到正中央的古琴面前坐下。
记不起上一次抚琴是多久之前,叶翎将骨节分明的手在蚕丝的弦上轻拨两下;片刻后,委婉动听的潺潺韵音自阁楼内缓缓流出,宛如高山流水,沁人心脾。
阿竺一双狭长的桃花眸微眯,飞快拿出角落旁的木版画笔,静静观摩几眼后,便以行云流水之势在木板上作画。
不过多时,男子看着寥寥数笔却已显神韵的画中人,满意的将手中画笔一丢,自然地抬头冲景曦挑唇一笑。
是以叶翎恰巧抬眸时,正好对上两人四目相对的对视。
指尖一痛,只听叮的一声轻响,古琴的第三根琴弦应声断裂。
三人皆是一愣。
“抱歉,我去屋外吹吹风。”叶翎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出屋内。
“这就是你当时疯了一样,叫我一遍遍画的人吧,”叶翎走后,阿竺懒懒往墙壁上一靠,墨笔反复比量着画中人,再次啧啧称叹,
“难怪你当时说我画不出他万分之一的风姿,如今看来倒是所言不假。”
说着阿竺嗤笑一声,“没想到我们坐拥千军万马的尊主,也躲不过‘情’字一关。”
视线从未离开过叶翎的青年,头也不回地轻声回复:
“可我所图之人,向来不过他一个。”
“行了,牙都要酸掉了,”阿竺嫌弃地皱皱眉头,收好画作看向景曦,“你来找我,不会只是为了将人带到我面前显摆吧。”
“你应该看过信中写的‘平行世界’了,”景曦收回视线,看向阿竺是已是一片淡然,“我现在怀疑黑袍便是阿良前辈口中的‘创始者’。”
-
半个时辰后,叶翎景曦一同与阿竺作揖道别,两人各怀心事,沿着繁华夜市一路向前,在一处喧闹非凡的人群前停住脚步。
层层人群将一个木搭的高台围住,台上站着十几对男女伴侣,他们面前摆着一张小桌,桌上圆盘中放着一根长条状的酥脆糕点。
高台上控场的女子一身劲爽,手拿金锣,大声吆喝着,想让更多人上台参与活动。
“待会儿所有伴侣须得用黑布将双眼蒙住,两人各自咬住糕点一端,哪一对能在没有肌/肤之亲的情况下,将糕点剩的最短,便能将这片金叶子带回家。”
此话一出,周围一片哗然,甚至还有好几对男男女女一同奔涌上前。
当场上只剩一张桌前没站人时,控场女子睁大眼朝场下巡视一圈,视线忽然落在叶翎,和紧跟在身后的景曦身上。
双眼一亮,女子指着两人高声呼喊,“来,外边最俊朗的两位公子请留步,趁着画好圆月,不如上来玩玩吧!”
不说相貌出众,光是两人不同凡人的气场,便引得在此所有人欢呼雀跃;民心所向下,两人几乎是被蜂拥而来的人群给生生推上高台,二话不说便被蒙住了双眼。
眼前一片黑暗。
只听女子一声令下,叶翎伸手在桌上摸索,终于摸到糕点,拿起来后便要去找景曦的脸。
鉴于两人都是猝不及防便被蒙住了眼睛,以至于叶翎在拿到糕点后,完全摸不清景曦的位置,只知道这人在他不远处,于是抬起另一只手,想去找景曦的脸。
“师尊,我在这。”
心有灵犀般,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包住叶翎的手背,然后落在左侧脸颊,紧接着是笔直的鼻峰,最后擦过薄薄的双唇。
不过多时,两人便毫不费力地咬住糕点两端,叶翎听着对面干脆的咔嚓声,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向前挪动。
人处在一片黑暗时,其余感官往往比平常要敏锐的太多,是以当景曦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不断向前、终于与他双唇相贴时,叶翎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唇瓣微凉的温度。
人群中不断传来阵阵惊呼,而对面的人似是毫不在意般,一次次不紧不慢地擦过他的双唇。
浅尝即止的触碰仿佛轻飘飘的羽毛,恼人地一下下在撩拨着心弦;数次来回后,叶翎只觉整晚积攒的一腔郁火就此爆发,于是他脑中一热,迅速做出了反击。
几乎是同归于尽的气势,叶翎主动揽住对方的腰,足尖微微一踮,脑袋却向后移了一寸。
然后猛的一口咬了上去。
混着口腔内的津液,铁锈血腥味瞬间弥漫在两人的唇/齿之间,久久不散。
宛如一场生死搏斗,生性要强的两人在此时彻底暴露了本性;相互对峙的身体紧/紧相贴,彼此死死攥着对方衣袖,如何都不肯放手。
待到氧气终于耗尽,几乎喘不上气的叶翎终于率先败下阵来,身子一软,气喘/吁/吁地垂下双手。
黑布被人拽去,映入眼帘的男子看着叶翎发红的眼角,眼中满是笑意。
借着一丝余光,叶翎发现两人此刻正站在空无一人的湖边,耳边远远传来长久不息的惊叹声。
依旧不肯放手的青年将他虚虚搂着,月色甚美中,只听他低低轻笑一声,胸膛跟着震:
“师尊,你是不是吃醋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的小景依然很会?
第50章 Chapter 50
“师尊, 您是不是吃醋了。”
青年的直白让叶翎倏地一愣。
腰上的手依旧虚虚环着,叶翎一时无法挣脱, 下颌微微上扬, 月色下他被迫看清青年赤瞳中的星点闪动, 胸腔中是无法否认的猛烈心跳声;青年同三年前的沉默寡言几乎判若两人, 少了一份羞于表达的生涩, 多了太多无法拒绝的侵略性。
在叶翎沉睡的时间里,青年将察言观色理解到了极致,已能根据他的态度迅速作出反应, 牢牢抓住他性格中脆弱和柔软的部分, 以至于让他在这段理不清的关系中,永远无法完全掌握主动权。
这种侵袭式的占有并不是叶翎所习惯的, 于是他一次次被迫做出选择, 在一次次怀疑中反复确认青年在他心中的分量。
和所有人都不同,青年会强硬而笃定要他站在自己身后, 也会千里迢迢地赶来, 狼狈不堪地将脑袋埋在他颈窝间,用尽手段算计也要将他留在身边。
叶翎无法忘记那些眼泪的温度,隔着几层衣料也能轻易将他烫伤。
这段时日里,他不止一次感到无力、想要逃避、甚至不时便要恼火一阵, 可每当青年专注地低眸看他、展露笑容双眼微眯时, 叶翎清晰地感受到了名为“欢愉”的情绪。
胸腔中有力的跳动总不会骗人。
所以他在余怜的指责下恼羞成怒、为青年荒唐行径羞恼却始终不离开,甚至在司尧并不赞成的态度下,试图以装傻充愣的方式答应了魔域庆典的请求。
......吃醋吗?
叶翎看着景曦眼中倒映着的自己, 能确定青年眼中的人是自己,却无法确定青年眼底心中眼底的那个人,是不是他。
所以他一退再退。
青年没有说话,拉着叶翎便走;两人所在湖边的不远处有一处木屋,看着台阶上一层浅灰,应当是有段时日没人来过了。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叶翎看着空旷的屋内满是黑布遮住的画作,有些疑惑的看了景曦一眼。
放开叶翎的手,青年一言不发地来到画作面前,挨个揭开画作上的黑布。
整整上百幅的水墨画作,只画了他一人。
叶翎从左侧一个个望过去,心中震撼无比;所有画的右下方都详细记录了日期,不是三年前的原身,这些画作上都是他穿书后一月内,或浅笑或沉默的模样。
在那一刻,叶翎承认他感受到了卑微又恶劣的快乐,他一面白白享受着原身带来的恩惠,一面却又希望让景曦动心的人,是鹊巢鸠占的自己。
但他不想再这样了,哪怕引来滔天怒火,他也想真正活在光下,而不是永远成为别人的影子。
“景曦,其实我不是——”
“师尊,永远不要怀疑自己,”青年温暖有力的怀抱将他包围,左手稳稳托着他的后脑勺,将叶翎往他怀中埋,“一切交给我,好吗。”
就这样紧紧相拥的姿势,叶翎听见景曦在他耳边低声道:
“两年前弟子从魔领之巅逃出来,重伤之下坠进一处湖中,正巧在下游路过的阿竺将我救了回来。”
“阿竺是个很好的画师,当时弟子已经太久没见过师尊,只害怕时间久了会忘记,便一遍遍求他将师尊的模样画下来。”
话音未落,叶翎皱着眉便抬头看他,一时忘了方才纠结,“那你今晚带我来满春院,是故意的?”
“弟子哪敢啊,”景曦苦涩一笑,眼里生出一丝疼惜,“本来只是想带师尊来这间木屋看画,顺便去阿竺处问一问黑袍的行踪。”
“为何还要找黑袍?”
景曦眼神闪躲,看着别处,“魔帝与黑袍合作已天下皆知;他的肉身已经被我摧毁,但灵识却没被铲除;若黑袍有心帮他,魔帝便能找到夺舍之人,届时定会卷土重来,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说起黑袍,按道理说叶翎应对他心怀敌意,可上次的一面之缘后,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用“厌恶”两个字来形容对他的感觉。
况且黑袍从始自终没也做过任何伤害叶翎的事,还无条件的将灯芯交到他手里。
“黑袍对我的态度很奇怪,”叶翎抬头看了眼愁眉不展的景曦,“即使要我离开你,也没有提出强制性要求。”
书中他只知道景曦在成为一方霸主后,余下便是和黑袍率领的暗卫明争暗斗,却不知道两者间究竟是什么仇什么怨,甚至让黑袍连这一世都不肯放过景曦。
还有记忆棒中令人起疑的第三者视角......
“师尊,今日天色太晚,我们不如就在此地凑活一晚吧。”
说话间景曦已经在侧卧中的稻草床上躺下,左手枕着脑袋,右手长臂一伸,看着叶翎的眼神,像是在无声的邀请。
两人该做的、不该做的早都做过了,还是自己主动;可叶翎对上青年那双锃亮的双眼时,不知为何还是感到一丝紧张;他原地站了一会儿,眼见着床铺狭小,周围再无地方能睡,一咬后牙,走在床边直接躺了下去。
脑袋刚碰到手臂,青年便猛的侧身转过来,两人相隔不过一两寸,彼此温热呼吸落在对方脸颊。
景曦用宽大的披风将叶翎紧紧裹住,左手顺势落在腰间将人抱住;朝着叶翎这处蹭了蹭,青年合上眼,低喃一句:“师尊还记得吗,小时候每每我怕冷,您都是这样抱着我的。”
“您说两个人要抱在一起睡才不会冷。”
“你那时候还不愿意呢,”叶翎闻言,不自主地嘁了一声,“半夜还逃出去。”
说完自己先是一愣,这分明是他不曾经历过的事情,为什么能这样自然的脱口而出。
青年却毫无察觉,只是静悄悄地将他搂着,不一会儿两人便沉沉睡去。
-
叶翎放心不下,第二日见景曦无事,两人决定回玄青宗看看。
青年站在山门前久久不敢向前一步,眼中满是眷念之色。
叶翎站在一旁默默看着他,司尧曾对他说过,自自己昏迷后,景曦便再不曾踏入玄青宗一步,甚至是每月行跪拜礼时,都只敢在月黑风高的晚上,趁没人时在门外默默跪上一夜。
不过多时山门大开,伴着校场中传来的弟子晨练声,肩宽腰窄的青年自台阶而下。
来到两人身边,云锡先是朝叶翎行礼,然后伸出拳头在景曦肩上重重捶了一拳,挑唇一笑,“你终于回来了。”
景曦浅浅一笑,并未搭话。
天色尚早,司尧正在议事厅同各位长老商讨事务,叶翎便直接去初云峰等他,留两个小辈在校场叙旧。
“不要怨我师尊,他是真的疼惜霜月仙尊。”
递给景曦一杯凉茶,云锡背靠高大玉石台,看着面前认真修习的小弟们,再次认真道,“况且那两年,他并没有特意为难你。”
“你确实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我知道,这些是非我还是能懂,”景曦将茶杯捧在手中,烈阳刺眼,他便将眼睛微微眯起,片刻后转过去看云锡,“云锡,我前几日去过天山之巅了。”
“听说了,民间骂你的可不少,”背靠玉石,青年闭着狭长双眼,语气平静地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怎么,见到我那个便宜爹了。”
景曦默然。
人类二皇子青邱在二十多年前的丢了儿子的事,在四界闹的沸沸扬扬;不同于魔族后来的息事宁人,二皇子几乎是拼了性命,不顾所有人阻拦,不惜将人间翻过一遍,也要将丢了的儿子找回来。
虽然景曦与云锡都没亲眼见过当时场景,可听后来的说书先生所说,青邱凯旋归来后寻不得心爱之人,最后在一处腥臭破烂的贫民窟内,找到他曾留给心爱之人的信物。
心善的婆婆告诉他,曾住在这里的人为他留下一个腰间带了胎记的男孩,人投了湖,孩子却不知所踪。
阴阳人的身体构造与凡人不同,以云锡的聪明伶俐和轻易便能找到的证据,知晓自己身份对他来说并非难事。
“那你是决定一辈子守在这里了?”
两人好歹也算相识十数年的朋友,景曦知道云锡虽整日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却并非胸无大志之人,他如今这番几乎是自暴自弃的选择,一定有难言的苦衷。
“不然呢?”青年闭上狭长双眸,无所谓地淡淡一笑,“若我被推上仙督之位,或是回到皇家继承爵位,日后便再不能同如今这般,对师尊毫无顾忌的偏心。”
“人呐,这辈子不论有多强大,一旦有了软肋,就永远无法战无不胜。”
很多话,许多事在二人间都不必挑明,景曦偏头静静看着他,见人突然突然睁开眼睛,有些促狭地笑着问道:
“那你呢?如今也是叱咤风云的一方霸主了,怎么也和我这个小跟班似的,霜月仙尊走到哪,便跟到哪。”
两人对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魔帝灵识不知何时苏醒,黑袍势力近来又一直在人、妖两族活动,”景曦从怀中拿出一块精美雕琢的木牌,递给云锡,“玄青宗旁边有我的军队驻守,这两日我会交代下去,若有需求便拿着木牌前去吩咐。”
于公,景曦不愿黑袍势力渗透到玄青宗,让自己两面为难;于私,叶翎昏迷的两年中,每月他来到山门前跪拜时,云锡都会悄悄托人送来纸条,其中详细记录了叶翎的身体情况,让他好挨过下一月。
说不感激是假的。
议事厅的房门推开,两人一同去往前,景曦对云锡留下最后一句,“云锡,你以为对他最好的守护方式并不一定是他想要的,有时间了,不妨也问问他的想法。”
第51章 Chapter 51
司尧忙完后, 直接带叶翎去了初云峰最深处的祠堂。
琼楼玉宇,层台累榭, 这处隐匿在金碧辉煌后的祠堂鲜少人来。伴着一缕悠悠梅香, 司尧领着叶翎前后脚跨入了木屋。
看着摆列整齐的词牌, 叶翎几乎是一眼便在最高位的右下角找到了玄青宗前任宗主, 也就是他师尊的牌位。
心中升腾一股淡淡的酸涩, 同司尧一样,叶翎在老宗主的牌位前认认真真磕了三下头。
“师尊说你三十而立时将遇大难,现在也算是安然度过, ”两人来到祠堂后的小树林散步, 只听司尧无限感慨道,“我是看着你长大的, 看到你如今过得好, 心里还是十分欣慰。”
这番话说的叶翎心中隐隐不安,以为司尧是不舍自己远行, 连忙宽慰道, “大哥不必担心,魔域庆典过后我便回来。”
“小翎与我不同,不必将自己永远困在玄青宗,”司尧笑着温柔地摸摸他的头, 眼中流露一丝羡慕, “多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吧。”
前宗主的四个徒儿中,叶翎白轩一个醉心修炼,一个四海为家, 还剩另一个宁棱难当大任,成熟稳重的司尧几乎是老宗门唯一不二的选择。
在外人眼中,司尧年纪轻轻却稳稳坐上玄青宗一把手的位置,却没人想过,那个知书达礼、为人谦和的人也曾梦想过闯荡江湖,潇洒肆意的行侠仗义。
最该潇洒挥霍的年华却被高位束缚,看着身边人一个个对自己恭敬疏离,最后默默离开。
这些时日司尧总是感叹,这些年总有个粘着他的小徒弟不离不弃,让他不至于太过孤独。
两人回到司尧住处,见云锡和景曦早早在门外等候,四人便一同进了司尧书房。
男人从书桌最角落处的柜子中拿出两个盒子,递给叶翎其中一个,“师尊仙逝前留给我们的,白轩宁棱已经领过了,我一直等着你来拿。”
盒子内静静躺着一封信。
将信小心拆开,叶翎看着信纸上苍劲有力的几行大字,读着读着便渐渐湿了眼眶。
分明不曾亲眼见过这位疼惜却对他严厉的老人,阅读完字里行间后,叶翎却能在脑海中逐渐勾勒出老人的模样。
此时听云锡在司尧身边轻轻“咦”了一声,有些好奇地看着他盒子里的东西。
司尧将盒子中的玉镯拿出来,脸上难得一见出现了一丝羞赧,说话间便想将镯子收起来,“师尊说要留给我娶妻的,如今也没什么用处了。”
“不会没用啊,”青年朝司尧暖暖一笑,双眼亮晶晶地看着那个镯子,“我喜欢那个镯子,师尊能送给我吗?”
司尧与叶翎皆是一愣,只听司尧轻咳一声,不甚严厉地轻呵道,“云锡,别闹。”
“我没闹啊,”云锡讨好笑着,伸手从司尧手中拿过玉镯,二话不说便直接带在手腕上,“师尊你看,尺寸都是正好的。”
“送给我吧师尊,云锡真的喜欢。”
司尧欲言又止,温声劝了几次,云锡却总能巧妙的岔开话题,到最后又只能不了了之。
无奈之下,司尧只得再次妥协,转头看着叶翎,问他余怜一事究竟是怎样状况。
自城门一别后,不说余怜,整个妖族仿佛凭空消失一般,数百座城池不见任何活物踪影,可所有前去一探究竟的人都有去无回。
“自你昏迷后,余怜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说起余怜,司尧也止不住地皱眉,“以往最是温和的性子,没想到一返妖族便大开杀戒,不过许久便将零散百年的妖族治理的服服帖帖。”
“那些手段,狠辣果断的根本不像二十余岁的青年能做得出来的,更何况是余怜。”
说起这些,叶翎也心升疑虑,余怜在玄青宗所学的,都是侧重防御的功法,可自苏醒后,他每每见到的都是青年杀伤力极大的招式。
“九尾妖狐本就是攻击性极强的稀有种族,”云锡在司尧身后开口,低头认真打量着手镯,“况且余怜每次在文溯阁借阅的书籍,除了医学典籍,便是些高阶攻击性功法。”
玄青宗并不限制弟子修炼,只要修为到达一定境界,弟子可以自行修炼任何高阶功法。
叶翎皱眉,“你怎么知道。”
“我自来便不喜欢他这个人,”云锡满不在乎地轻耸肩膀,“有次好奇他整日独来独往地出入文溯阁究竟是做什么,便去要了他的借阅记录。”
始终一言不发的景曦突然开口,沉声问道,“他借阅的医学典籍,都是关于什么的。”
“各种各样,不过大多都是关于药草和强身健体的方法,”云锡见人一脸凝重,严肃了些,“具体我不太懂,文溯阁应当还有记录。”
话音未落,便见景曦早已推门离去消失不见,留下三人面面相觑。
-
魔域庆典为期不远,奏折源源不断地呈递上来,景曦与叶翎在玄青宗闲适两日后再不能拖沓,第二日中午用过饭后便打算告辞。
景曦还在书房处理政务,叶翎不忍打扰,便先去往初云峰与司尧告别。
烈日高照,叶翎一路走过空无一人的长廊,发现书房没人时,最终来到司尧卧房前。
不等他抬手叩门,屋内的云锡已将木门轻轻打开,走出屋外朝叶翎规规矩矩行了礼,“仙尊可是要离开玄青宗了?”
叶翎点头,余光看见屋内正在榻上沉睡的司尧,不由得有些忧心,轻叹一声,“宗主这段时日,很是辛苦吧。”
青年回首望去,眼中满是无尽柔软,“仙督选拔一事都是师尊亲自操劳,这些时日休息时间确实不够;我来送送仙尊吧,不要吵醒师尊了。”
拒绝云锡好意,叶翎转身走了几步,突然想给司尧留两行字,原路返回却看见青年早已回了屋中。
木门并未关严,隔着一丝缝隙,叶翎看见青年正微微俯下身子,在男人嘴角轻轻落下一吻。
无尽温柔。
-
“景曦,你说云锡是不是也......”
回想起离去时所见一幕,叶翎依旧无法释怀,皱眉看着车内低头翻阅奏折的景曦,终究是没忍住地问出口。
“师尊这个‘也’字,可谓是用到了精髓,”青年放下奏折,低低一笑,转头与叶翎咬耳朵,“师尊是察觉什么了么。”
简单两句讲事情解释清楚,见景曦脸上没有丝毫惊讶之色,叶翎反倒微微诧异,景曦同云锡也将近三年不曾联系,若景曦对此事早已知晓,不就是说云锡三年前便对司尧有了非分之想.....
“云锡和我是一类人,”景曦伸手替叶翎将鬓角发丝拢好,“在我们的世界里,永远只能装下一个人。”
叶翎一愣。
“我曾扪心自问太多次,对师尊究竟是师徒情谊还是.....另有所图,”景曦笑了笑,眼神无比认真,“后来发现,我自己也分不清。”
“自那晚与师尊有了肌肤之亲后,徒儿却发现这些纠结并无太大意义。因为无论如何——”
“师尊都是我唯一想融于血肉,来好好守护和疼爱的人。”
叶翎看着青年亮晶晶的双眼,这些时日久久不散的矜持与犹疑突然消失,他突然向前倾了倾身子,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主动吻在青年光洁的额头。
算作无声的回应。
是啊,既然青年已向他迈了九十九步,那余下的最后一步,便由他来。
-
两人返回魔族已经落日黄昏,草草用过饭后,景曦甚至来不及多与叶翎温存太久,在右护法的护送下一路去了议事厅。
不知为何,自玄青宗与云锡谈起余怜借书一事后,景曦便突然将注意力放在妖族身上,方才吃饭时便同右护法反复核对信息。
“太巧了,”青年抬手替叶翎夹了口菜,面对他的不解,耐心解释道,“为何偏偏是师尊沉睡的第二日,文溯阁的记录便遭人偷窃,这点我如何也想不清楚。”
“确如云锡所言,九尾妖狐本就是攻击性最强的妖族之一,”叶翎却不认同,“余怜平日低调些,私下修习些功法也并不奇怪。”
青年闻言依旧眉头紧蹙,看着手中仅剩的几条翻阅记录,沉吟不语。
夜色深重,一身疲惫的叶翎本打算早早歇下,可看着远处依旧华灯高挂的主殿,还是叹息一声没了睡意,披上衣服去了议事厅的偏殿书房。
耳边不时隐隐传来众人商讨事宜的声音,叶翎在屋中寻了一处坐下,看着桌案上略有些凌乱的奏折和书籍堆积,走上前去帮忙整理。
层层叠叠的书卷小山似的堆起,叶翎将奏折分成三摞依次摆好,正打算将书放回书架时,手突然顿了顿。
有一张纸从书中掉了出来,落在叶翎脚边。
叶翎不甚在意地弯腰将字条捡了起来。
终于结束议事的景曦正从正殿大步赶来,半柱香前右护法遍急匆匆地告诉他,叶翎此刻正特意在书房等他;他心中一喜,暗中加快进程,提早结束了会谈。
夜寒雾中,清瘦男人披着厚厚的羊毛披风站在他的书柜旁,手里拿着一张纸正细细打量着,见自己进来,男人的眼中倒没有过多喜悦,只是面色平静、很轻地问了他一句:
“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一直带着手套吗?”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应该会有二更~
第52章 Chapter 52
叶翎走上前来, 静静看着景曦,澄澈双眼无喜无波;视线最终落在黑色手套上, 景曦听见男人很轻地再次问了一句:
“你能告诉我, 你为什么要一直带着手套吗?”
心被无形的手猛的攥住, 景曦终于看清叶翎手中的那张平平无奇的纸, 上面清晰记录着各种药类的使用事项。
景曦恍然大悟。
这是上次他前去刺杀魔帝同叶翎告别时, 男人毫无设防地将自己当作陌路人,怕他受伤,临别时分塞给他的。
他甚至还能清晰记得, 男人在提笔写字时, 万分认真的神情。
除了这张纸外,书房一处柜子还小心存放着那些膏药;只不过是景曦平常时不时便将这字条拿出来看一看, 才碰巧让叶翎翻到了。
景曦看着叶翎平静无波的一双眼睛, 突然就有些心慌。
骄傲如他,若是知道自己费尽心机数次欺骗利用他的善良, 该会有多生气。
青年声线沙哑地低声开口, “师尊......”
“手上的冻疮好些了吗?”
只听男人叹息一声,微凉的手将景曦背在身后的手拉到面前,修长手指将黑色手套脱去,看着青年爬满疤痕的手, 皱眉叹息一声, “给你的祛疤膏,为什么不用。”
“......不舍得。”
叶翎对“蒙面人”越好,景曦便越不敢在他面前暴露身份, 怕涂上膏药香味暴露,更怕这药用完后,就少了件叶翎送他的东西。
叶翎问了他药膏存放位置,走到书柜前拉开抽屉,挑了瓶黑色药罐,转过身给景曦上药。
摸了药膏的微凉指腹落在手背,顺着疤痕纹路一点点移动,景曦看着叶翎垂眸时长翘的睫毛,突然觉得心跳了一下,有点痒痒的。
“对不起。”
一阵死寂后,房间里同时响起两道声音。
“其实你早就知道我不是那个人了是吗,”叶翎看着景曦,眼中黯然一瞬,转过身,“所以你还是把我当作原来的——”
“不是的!”景曦见人转身便要走,情急之下一把将人急忙楼主,也不顾上太多,只能将天上之巅的后半段经历同叶翎说了。
叶翎秀眉微拢,“你的意思是说,我就是原来的叶翎,同时也是平行世界的‘交集点’?”
景曦连忙点头,心中刚暗暗佩服师尊的理解能力,下一秒边听男人在耳边冷冷来了一句:
“我不信。”
景曦笑容一凝。
“即便确如你所说,我和那个世界里的‘叶翎’是同一人,但我们也算平行世界的两个独立体,你告诉我,你曾说过的那些好听话,究竟是对谁说的。”
“师尊分明只有一个......”
景曦心中无措,低眸便正好撞上叶翎眼中的一丝促狭,快速反应过来后,心中又急又气,低头便要吻人。
叶翎脑袋向后一仰便轻松躲过,从景曦怀中抽出手,毫不犹豫地落在青年脸上,然后轻轻一推。
“......”
景曦被迫扭过脖子,正好看见门框外目瞪口呆的右护法;四目相对,右护法在景曦蓦地凌厉的目光下,一慌张便咣的一声巨响,脑门狠狠磕在了门框上。
“对、对不起尊主,我、我只是想来问您今晚是否要在仙尊那里留宿——”
景曦闭了闭眼,咬紧牙关,最后狠狠从牙缝中挤出一个“滚”字。
叶翎看着青年恼怒中带着窘迫的模样,没忍住失笑一声。
景曦说的那些不无道理,但他一时无法全盘接受;虽然这具身体上有太多未解之谜,而“平行世界”的说法也似乎能将他的一些困惑解释清楚,但景曦若不能拿出“他就是叶翎”的有力证据,平行世界这个过于异想天开的想法,他也并不敢轻易相信。
遭人欺骗,他确实有过一瞬的愤怒,但青年眼中的慌张和关心不会骗人,他又有错在先,如今若再狠狠闹一场,也确实是无理取闹了。
“最开始用蒙面人的身份瞒着您,是怕您当时不愿意见我,”景曦略微偏过头,神情黯淡,“后来发现平行世界里的‘我’,可能对师尊做过大不敬的事情——”
“景曦,那不是你的错,”想起梦中场景,叶翎也沉默一瞬,“若真如你所说,那个世界的‘叶翎’也有不对之处,两人哪怕能认真沟通一次,也不至于如此下场。”
“还有,”叶翎仔细盯了会景曦的表情,恢复片刻前的面无表情,
“故意卖惨这一招,对我已经不管用了。”
青年悲痛无比的表情僵硬一瞬,随即他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师尊是原谅我了么。”
“没有,”叶翎从青年怀中退出来,面色平静地宣布,“这一个月内,没有我的允许,你须得离我一丈远。”
“......”
“还有,”叶翎神色淡淡的走出门外,看着门框外蹲着的右护法正一脸惊恐的望着自己,接着补充道,
“下次听墙角,记得笑的小声些。”
“......”
-
庆典乃魔族重中之重,依照礼数,尊主尊后在庆典前要做试穿庆服、查看场地、检查身体等一些列准备。
不过晨间卯时,叶翎在天际蒙蒙亮时便被小厮喊了起来,迷迷糊糊之间被人侍候着穿戴好衣裳,然后听着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老医者将医箱放在桌上,朝着叶翎恭恭敬敬地行了礼,“仙尊,老臣是奉尊主之令,特意在大典前为您查看身子。”
这件事景曦早同他讲过,叶翎并不意外,床榻上披好衣服,顺从地将手腕伸出去。
隔着一层轻纱,老医者将指腹搭在叶翎纤细的腕子上;沉吟一番后,率先点出叶翎灵识不稳、体质虚寒的问题,叫他最好还是留在魔族安心休养。
都是些老毛病了;叶翎点头,刚想开口谢过他,便见着老医者神秘兮兮地低声问他,能不能将门外的小厮遣散。
待房中只剩他们二人时,老医者又摸着下巴两撮灰色胡子,神神秘秘地问道,“仙尊,您最近和尊主的感情好吗?”
“......还可以。”
“那房事有多频繁?”
“不到一月前有过一次,”叶翎觉得面颊开始不自觉地发热,疑惑不解地问道,“您问这些做什么呢?”
“无妨,”老者欣慰地看着他,眼中满是慈爱之意,“您身体虚寒亏欠过多,最近这段时日,房事还是加以克制吧。”
没想过自己与景曦的事在外已经传成这样,叶翎只觉脸上臊得慌,命人好生将老者送了出去,然后红着脸将自己迈进被子中。
此刻景曦刚下了早朝,正从正殿往叶翎的院中走去。
人离院子还有百步距离,景曦远远便见着老医者飞快从院中出来,看见自己脚步一顿,然后便是飞一般的快跑过来,在他面前站定后,咣当一声就跪下给他行大礼。
“尊主!老臣有要事禀报!”
饶是淡定如景曦,也被老者这番行径吓了一跳;这人在他重伤之时好心救过他,虽然后来景曦也曾救他一命,但此人毕竟对他有恩,景曦登上尊主之位后也从不曾苛待他。
伸手将人扶起来,景曦沉声道,“有话起来说。”
老者双眸闪动,脸上是掩盖不住的喜色,他欣喜地看了眼面色沉稳的景曦,忍不住大力地咣咣拍了两下他的肩膀,喜悦道:
“方才臣给仙尊看脉时,发现他已怀有近一月的身孕了。”
第53章 Chapter 53
“方才老臣给仙尊看脉时, 发现他已经有近一月的身孕了。”
青年愣在原地,神情有一瞬间的呆滞, 待老医者再一次忍不住开口询问时, 他却突然反应过来, 面色凝重地对老者道,
“这孩子.....不能要。”
老者惊呼, “为什么!即便是魔族男子,受孕的几率也是极小的,更何况是人类男子!”
“那你告诉我, 你如何能确定师尊现在究竟是人类肉身, 还是魔族躯体?”景曦微眯双眼,神情有些危险, “还是说?你要让我来猜?”
此古以来, 能存活的半人魔仅仅景曦一人,但半人魔的出世却无独有偶, 所有半人魔的人类母亲, 没有一个安然活了下来。
就如同景曦的亲生母亲一般,生下孩子的那一刻,便是他生命的终结点。
最初景曦听老者说“子嗣”这件事时,只为叶翎的想法感到诧异和感动, 却并未将其当真;而现在若要他抉择, 比起叶翎的安危,自己可有可无的血脉肯本不值一提。
这个孩子不能留下。
“你去想办法,若这个孩子对师尊有任何威胁, 不管用什么样的办法,立马除掉。”
青年赤红的眸子闪着悠悠寒光,浑身煞气恐怖如斯,低凉如冰的声线仿佛在对敌人下达最后的死刑。
老医者对上这对冰冷眼眸,抖了抖,软着腿退下去了。
-
景曦来到叶翎房中时,男人正在试穿明日庆典的华服。
惯于一身素白的男人此时红袍加身,明晃晃的艳红让人眼前一亮,收腰处的玄色腰带勾勒出盈盈一握的腰身,在宽松的长袍下格外瞩目。
听见脚步声,面朝轩窗的男人转过身来,对上景曦的目光,柔柔一笑,身后是一片灿烂暖阳。
景曦看着盈盈浅笑的叶翎,不知为何联想到了火红嫁衣,微微晃神。
“看我做什么?”见人站在外面迟迟不肯进来,叶翎低头看了眼火红长衣,疑惑道,“这身衣服很奇怪吗?”
方才他刚穿上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也觉得一阵说不出的怪异,往日里清丽平淡的五官,在大红华服的映衬下,瞬间变得妖艳魅惑起来。
“好看,”景曦走到他身边,伸手替他将腰带扶正,眼神闪动,“师尊怎样穿都好看。”
自两人坦诚相待后,景曦自然便不再戴手套;此时腰带上的一双手已爬满疤痕;叶翎垂眸看了眼,想回身去给他拿药膏涂抹,却被人一把搂住腰。
温热掌心微微发力,两人仅仅相隔数寸,叶翎看清景曦眼中暗流涌动,伸手想去推他,却被人箍的更紧。
“白天别做.....还有,老医者说我们最近不宜......”
话音未落,湿漉漉的舌尖已准确落在他颈根,青年张口轻轻一咬,闷闷道,“不做。”
说着景曦便将叶翎一把抱在桌子上,头缓慢向下移动,同时还不忘低声安抚他,“放松些,师尊将身体交给我就好。”
-
大典如期举行。
自两人去往人界前,整个魔族便早已严阵以待,一身戎装的魔士随处可见,无时无刻不坚守在自己的岗位。
叶翎有时会问景曦在紧张忧心些什么,青年却从来只是摇摇头,叫他不要糟心这些事。
大典当天,如此紧张的日子,叶翎与景曦两个主角的却毫不慌张地在屋内睡觉;还是院外响起震天的操练声时,被子中的叶翎才幽幽转醒。
看着满是褶皱的被罩、腰上紧紧环着的手臂,叶翎好一会儿才想起昨晚不堪回忆的场景;上午自己在青年口中释放一次还不够,不等用过晚饭又将他拉到床上,急不可耐地在折腾他,却就是不进来,到最后叶翎完全没了自主意识,才一觉昏睡到天亮。
隔着房门,叶翎看见右护法在门外急的团团转的身影,似乎是听见他醒来的声音,立即轻叩三下房门。
“尊主仙尊,您二位.....醒来了吗。”
叶翎应了一声刚想起身,立即就被身旁的青年搂在怀中;跌入怀中的一瞬,只听青年沙哑的声线响起,“师尊,昨晚睡得好吗。”
景曦刚醒时的时鼻音很重,莫名就让叶翎想到昨晚动情时,青年han住他的耳垂,无论如何都要他说的话。
只听右护法在门外又催了一遍,景曦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裸着上身起床,低头看了眼胸膛处的斑驳咬痕,冲着叶翎低笑一声,
“师尊,弟子来侍候您更衣吧。”
昨日好好的衣服,经过景曦白日一折腾,不少地方都起了褶皱;叶翎本想责怪几句,却见人一脸满足地反复欣赏,到嘴边的话还是没说出口。
算了,难得他开心,让着他一回吧。
景曦的一身玄衣早早便让人走来,叶翎抚摸着柔软的丝绸衣料,伸手将衣服拿起来,看着身后正在穿里衣的景曦,脑子一热,“要不我也替你穿吧。”
没等他将话收回,便见着青年身子一顿,转过身苦笑着看他,“还是算了吧。”
“若是要师尊为我更衣,那今日便真的出不了门了。”
数万魔君整装待发,叶翎与景曦经过时所有人齐齐跪拜,这样宏大壮观的场面叶翎还是头一回见到。
依照礼数,叶翎的身份应当是跟在景曦身后,可青年却偏偏要越礼,执拗着牵着叶翎的手与人同行,几次身边有大臣忍不住开口提醒,也是一记眼刀甩了回去。
直到两人来到城门前正中央时,叶翎看着城楼下乌泱泱的士兵,心觉此时不能再依着景曦胡闹,便想就此放开手。
不料青年却停下脚步,直接环住叶翎的腰,将他带到身前,让叶翎亲眼看着这万里江山。
他低头对叶翎说,“师尊,弟子做的这一切,都是——”
话音未落,万里无云的天际突然乌云密布,狂风大作卷席方圆十里的一切活物,众人只觉一阵沙尘掠过,再睁眼时,面前居然是乌泱泱的一支军队。
叶翎没想过自己会这种方式再见阿幽。
不过一月不见,小姑娘的模样身量丝毫未变,浑身气质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娇小玲珑的身子披着一副铠甲,身/下骑着一条威风凛凛的黑龙。
更令人大吃一惊的,是小姑娘身后盘旋在天际的巨大龙群。
她怎么回和龙族的人在一起?难道真的是从了一纸婚约......
小姑娘看着景曦,眼中满是怨恨,手中□□一指,轻喝道,“魔族败类,你灭我凰族,今日我便要你付出代价!”
话毕便毫不犹豫地骑龙而来,气势汹汹。
不等景曦出手,叶翎便轻呵一声,“阿幽,你再闹什么!”
一直努力不偏移视线的小姑娘终于无法躲避,看见叶翎便眼圈一红,气势瞬间弱了一半,依旧不肯松口,“叶翎,这件事你别管!”
“这人杀我父兄、灭我族人,我同他不共戴天!”
话音一落,阿幽便高举□□,从黑龙上一跃而下,飞旋着朝景曦刺来,周身满是炽热刺眼的红光。
面对凌厉杀意,青年丝毫不惧,只是眼中寒意一闪,缓缓抬起掌心。
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脖颈,阿幽顿时悬在空中,双手死死地抓着脖子,表情痛苦,嘴角缓缓留下一道血丝。
“景曦!”
“谁叫你来的。”
小姑年朝景曦狠狠啐了一口,清脆响亮地声音响彻整座城楼:
“两族一月前分明已有君子协议;十日前,你的人先是利用我大哥二哥的信任,大摇大摆地入了城;半夜在于驻守城外的军队里应外合,悄无声息地围剿我城池、灭我父兄。”
“景曦!你这个恩将仇报的小人!当年若不是我二哥将真相告知与你,你以为你能清醒活到现在?!”
小姑娘的五官因为愤怒而扭曲,胸膛急速起伏着,呼吸困难。
他身后的巨龙面面相觑,其中领头的见阿幽已彻底落败,低吼一声便打算直接冲过来。
战火一触即发。
“首先,”青年低凉如冰的声音缓缓响起,他冷冷看着阿幽,“凰族任何人的死与我都毫无干系。”
“再者,我若真想凰族消失,根本不会留你一个漏网之鱼。”
句句直白明了。
你不过一个任人利用的棋子罢了。
阿幽眼中赤红,根本不信景曦的任何话,依旧怒斥道,“那你告诉我!除了你以外,我凰族城中处处可循的魔人气息该如何解释!?”
“还有凭空消失的妖族!为什么也有你魔人留下的痕迹!”
青年眼眸猛的一颤。
人界、妖族、星岚手中的记忆棒、非要至他于死地的黑袍......
原来是他!
“景曦。”
众人上方传来一道声响,抬头望去,黑袍正高立与虚空之上,俯视着在场众人。
而他身后平躺悬浮在空中的,是不知何时昏迷过去的叶翎,面容安详。
“师尊!”
“景曦,”黑袍沙哑地声音不急不缓,看着怒火中烧的青年,极其古怪地笑了一声,“我给你五天时间废了所有修为,否则——”
“你将永远见不到他。”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新晚了,非常抱歉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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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Chapter 54
叶翎醒来时, 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精心装饰过的卧房中,除却满屋温暖烛光, 轩窗外瞧不见一丝光亮。
推门出去, 叶翎惊讶地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十分诡异的空间中, 这间卧房所在的院落, 是整个空间中唯一的实体物。
院落之外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混沌, 漆黑一片。
随着一股药味,黑袍人端着黑色药碗自最东边的小屋中出来,越过叶翎将药碗放在卧房里的圆桌上, “这里是时空交接带, 没有我的允许,没人能进来。”
“你也出不去。”
压下胸中怒火, 叶翎来到男人身边, 低声问道,“时空交接带?什么意思。”
“既然景曦已经去过天山之巅, 想必他一定和你说过‘平行世界’的概念了吧, ”黑袍人用银勺轻轻搅拌药汁散热,随后将药碗往叶翎面前一推,“把这药喝了吧。”
叶翎心中警惕,问黑袍人是如何知道景曦去过天山之巅的。
“此间世界都是我一手创造的, 只要我想, 你们每个人的行踪我都能了如指掌,他在天山之巅遇到了谁、如何遭遇,我都知道, ”黑袍人指尖轻敲桌面,再次强调,“把药喝了吧。”
“这是什么药。”
“滑胎散,”黑袍人指尖一顿,沉声道:“你已有一月身孕了。”
叶翎冷笑,一掌将药碗摔碎在地,“男子如何能有身孕?你也不必如此羞辱我。”
黑袍看着叶翎面露怒色,一声不吭地将碎片尽数除去,似乎察觉出男人微微颤抖的消瘦身子,弯腰搬来椅子,“你此时不宜动气,我不会羞辱你。”
“你的身体被魔族血液侵蚀太久,早已不算人类肉身了,”黑袍微微低着头,压低的声线似乎在极力克制着情绪,“你苏醒后,每月是不是有发情的现象?”
发情?那不是极少数拥有孕育能力的魔族才......
叶翎猛的想起一月前,他浑浑噩噩宛如喝的酩酊大醉,不知如何便将景曦拉上了床,两人第一次有了肌肤之亲。
还有老医者那两次和他聊的那些、莫名其妙关于孩子的话题......
叶翎一时难以接受,震惊的久久说不出话。
“听我说,自古以来人类女性从未活着诞下魔种,你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冒险,”隔着衣袖,黑袍指尖搭上他的手腕,缓缓输送着暖暖灵力,试图缓解叶翎身体的颤抖。
“这个孩子不能留。”
叶翎甩开他的手,冷冷看向别处,“这是我的事,滚出去。”
黑袍身形一顿,离去前对沉默不语的叶翎叹了口气,“你的灵力在这里无法施展,不要再浪费精力传讯了。”
“好好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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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的时空交接带仿佛一座暗无天日的空城,没有日升日落,昼夜不明的时光让叶翎数不清日子。
约莫一两日的日子中,黑袍倒是从不曾为难他,除却定时会给他送饭送药外,不曾对他提过任何要求。
这种无欲无求的态度,仿佛这人费尽周折,只是为了将他困在此间。
随着哐当一声轻响,特意被换成木质的碗筷被叶翎再一次掀翻在地,前些时日好不容易红润起来的双颊再次苍白。
“我说了,滚出去。”
“你吃饭喝过药我就走,”男人坚持不懈地再次端来热腾腾的饭菜,耐心摆好碗筷,在叶翎身边坐下,“这样对你身体不好,对你.......腹中孩子也不好。”
“你把我困在这里,究竟想做什么,”两日未曾闭眼,叶翎一双澄澈凤眸中满是血丝,他冷冷质问道,“还有凰族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是,想杀便杀了,”黑袍人毫不避讳,微微偏过头,“怎么,不可以吗?”
语气平淡的,仿佛在讨论某日的天气一般。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想起往日交谈过的鲜活生命都变做具具死尸,叶翎只觉得眼前恍惚一瞬,咬牙问道:“还有,为什么要嫁祸给景曦?”
“凰族对你不敬,杀了他们有何不可?”黑袍的声音似乎有些疑惑,“至于景曦,我不仅要他死,还要他声名狼藉。”
“吃完饭把药喝了吧,只是单纯的补药而已,”黑袍起身给叶翎盖了件柔软毛毯,依旧是柔和的态度,“不用试图用伤害自己的方式威胁我。”
“我不会伤害你,但你在意的人会因此付出代价。”
“魔帝肉身被毁,如今急需一具身体作为替代,”黑袍沙哑的声线冰冷,似乎在用最冷漠的态度宣告着别人的死亡:“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叶翎心头猛的一颤,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司尧?!”
“黑袍将小翎带走了?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他在享受一点点碾杀我的快感,”魔族大殿中,景曦背对神情焦灼的司尧,一字一句道,“我现在寻不到师尊的气息,应当是被黑袍带去另一个世界,或是‘灰色地带’了。”
自昨日叶翎被黑袍带走便再无消息,得知消息的司尧云锡第一时间自玄青宗赶来,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时,两人皆是大吃一惊。
云锡看着景曦,一针见血道,“所以,你已经知道黑袍是谁了,对么。”
景曦沉吟不语,只听一道脚步声急急赶来。
身后跟着一位高大男人,阿幽依旧一身飒爽英装,娇小面容略显憔悴,瞪了眼景曦,“黑袍把叶翎带到哪里去了。”
青年眼皮懒懒一掀,冷冷道,“和你无关。”
面色迅速涨红,眼中冒火,小姑娘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一触即发,清脆女声回荡在大殿之内,要求景曦解释为何凰城会有魔族气息。
“我说过,若我想要灭族,没必要留你一个。”
景曦不耐烦地哑声回了一句;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眼神一动猛地起身,二话不说便要往外走。
身后是阿幽的怒吼和司尧的温声劝解,云锡几步跑出来跟上,一把拉住景曦,“你要去哪。”
“天山之巅。”
冰冷眼眸仿佛万年冰山,青年眼中只剩一片笃定;片刻后,他低低道:“我要借助‘那个他’的力量。”
“你疯了!”
叶翎看着水晶球中同他一般无二惊呼出声的云锡,无法理解景曦如此草率便做下的决定。
他知道这个做法意味着什么吗......若他主动将这具身体让给另一个世界的“景曦”,就意味着他很可能再也无法以如今的自主意识活着!
水晶球中的云锡沉吟片刻,回头望了望身后的司尧,最终拍了拍景曦肩膀,“我陪你。”
叶翎身后的黑袍人突然爆发出一阵阴恻恻的笑声,似乎很满意如今局势,甚至轻轻拍了两下手掌,“没想到,他这一世竟然活得这样废物。”
“也好,先解决那个麻烦。”
房中悬浮的水晶球还放映着司尧、云锡与景曦三人的对话场面;叶翎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药汁,平生第一次只恨自己过分无能。
确如众人所料,黑袍便是这个世界的创始人,而他能通过水晶球看到景曦动向,不过是因为三年前,他早早在景曦体内种植了‘种子’的缘故。
如今想来,为了杀死景曦,黑袍也是早早做好准备。
男人将药汁推到叶翎面前,示意他喝下,“我试过了,不会很苦。”
“‘先解决那个烦恼’,是什么意思。”
短时间的相处中,叶翎发现这人几乎是油盐不进,除却自己吃饭喝药一事上毫不退让,其余一切言语或行为攻击,对他都毫无用处。
不仅如此,黑袍几乎对他有求必应,比如桌上的万年灵芝便是叶翎昨夜故意刁难,说没有这道菜他便不吃饭。
结果这人今日便弄来整整一捆,就放在后厨堆着。
如他所料,黑袍低声为他解惑,“我杀死了另一世他的肉身,创世时便直接把他的灵识注入了这具身体。”
叶翎不解,问他其中缘故。
此时黑袍却不再搭话,平静地看着三张神色沉重的面庞,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腕,似乎是叹息一声,“有点意思。”
“喝吧,”黑袍将药汁朝叶翎面前一推,再次嘱咐,“这两日不要熬夜,好生休息。”
叶翎沉吟片刻,在黑袍的注视下将药汁一饮而尽,本该酸涩无比的汤汁内不知加了什么,如今反倒带了一丝酸甜,喝起来并不过分苦涩。
冰冷的胃部开始微微发热,不等叶翎反应过来,一碗温度刚好的蜂蜜汁被稳稳递过来;动作之自然,男人似乎没觉得有任何不妥。
叶翎看着那双修长白皙的手,脑海中有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他抬起头,努力去看那张没有缝隙的黑色面具,微微眯眼,“若我以死相逼,让你不要再作恶,你会听吗?”
男人指尖一顿,无比冷静道,“没用。”
“只要我还活着,你就永远不会出事。”
话音未落,黑袍转身便走,比起以往的泰然自若,此时他高大的背影却突然有些慌张。
叶翎握紧扶手,猛的站起身,冲着男人背影轻声道:“你送我的香囊我还留着,若你还愿回玄青宗,我也可以带你回去。”
“就此停手吧......余怜。”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不出意外应该有二更~
第55章 Chapter 55
论细心, 没人能胜过余怜。
遇到的所有人中, 只有他会永远记得叶翎喝药怕苦、记得叶翎情绪激动时会不自觉手脚发凉、记得叶翎胃不好饭后需要喝些蜂蜜水。
在凰族的那段时日叶翎就不止一次感叹, 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 连他自己都常常忘记,余怜却从不曾忘却。
除了他, 叶翎几乎想不出还有谁会如此细心。
“余怜,星岚手中的记忆棒......是不是你的记忆?”
那些血淋淋的事实, 你是不是都看见了?所以才对景曦心生不满?
“你......好好休息。”
黑袍身形一顿, 匆匆留下一句便径直离开了房间。
-
“你们放心去吧, 这边我来守着。”
司尧站在景曦和云锡对面, 笑容有些疲惫;后面跟着好不容易平息怒火的阿幽, 两人站在魔族城门前,身后是大片柔软云朵, 尽数被夕阳晕染成耀眼的金色赤红。
云锡垂眸沉吟不语, 这是他自成年后第一次离开司尧视线, 去往那样遥远陌生的地方;看着男人独自一人站在城门边朝他挥手, 心头突然升起一丝怆然。
前行的脚步越来越慢, 终于青年停下脚步, 转身朝司尧大步跑去,不要分说便将人抱了个满怀;看着男人有些错愕的表情, 云锡笑着弯了弯眼睛,撒娇的语气信手拈来,
“师尊,要不我不去了吧, 我害怕回来找不到你。”
怀中男人没有挣扎,就这样被他默默抱了一会儿,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怎么会。”
云锡直起身子看他,见司尧温和的笑了笑,眼角不知何时有了一丝细纹。
男人说,“你手上还戴着我的手镯呢,回来记得还我。”
“才不要,给我的便是我的了,师尊休想再要回去。”云锡耍赖皮似的将左手藏在身后,勾起唇角,有些恶劣地邪邪一笑。
他抬手环住司尧瘦劲的腰,微微一低头,在男人额头上轻轻落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其实云锡有个秘密在心底压了很多年了,现下不想再忍了,这次回来便要同师尊讲。”
“师尊也期待一下吧。”
看着司尧一脸震惊、瞳孔有一瞬的呆滞,云锡没忍住轻笑一声,最后一次抱了抱他,然后干脆利落的转身便走。
驾马出城十里后,景曦看着一脸满足的云锡,意有所指地挑了挑眉毛。
“笑什么,我不信你能比我好到哪里去。”
青年右手拽着缰绳,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时不时打量着左腕间晶莹剔透的翠绿镯子,眼中笑意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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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山之巅距魔域不过百里,两人一路快马加鞭,傍晚时分出发,凉月高挂时便安全到达山巅脚下。
不过百里距离,眼前的沙尘荒漠却已成了一片白雪皑皑,两人对视一眼,将马匹留在山脚下唯一的一间客栈,朝着山脚快速进发。
与上次的金黄麦田不同,两人穿过漆黑的山洞后,眼前依旧是冰雪纷飞,一路向上的山壁光滑且陡峭。
风雪乱人眼,灵力在此地毫无施展之地,徒手攀岩的两人到最后皆是气喘吁吁、双手通红。
景曦紧蹙双眉,凭着上次经历艰难回忆,回头看了眼紧跟在身后的云锡,抬手指了指两块巨大冰石间的一处缝隙,略一点头。
“应该就是那里了。”
寒天冻地的空旷平地中,银发男人坐与正中央的蒲团处,似乎是听见二人进来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地轻声道,“另一个人,是谁。”
云锡面无表情地向前走了几步,离男人不过一丈远。
有所感应般,男人身子一僵,几乎是一眨眼便来到云锡面前,声线微微颤抖,“你、你不会就是——”
云锡面无表情地推开男人双手,神情淡漠地望着这张与他八分相似的面容;片刻后,似乎是终于厌倦了,回身看了眼一言不发的景曦,“我就是好奇你长什么模样。”
“有求于你的,是他。”
银发男人这才少许敛了神情,转头去看一旁站立的景曦,微微皱眉。
“前辈,您上次说我身上有两道灵识,其中一个是异世界的景曦,对吗?”
景曦向前一步,恭敬朝他略微一鞠躬,“请问前辈是否知道,若我想将他唤醒、并利用他的力量,该当如何?”
男人眼神未从云锡身上离开,却立即否认了景曦的异想天开;两道灵识相互排斥,且不说如今的他能否与异世的自己融合,强行召唤都很可能因为失败而直接死亡。
景曦一双赤瞳满是坚定,“您只要告诉我方法即可。”
良久之后,男人朝着平地后的万丈深渊一指,沉声道,“万丈崖便是两个世界唯一的相交点,你从这里跳下去,运气好便能直接通往那个世界;若运气不好——”
“你就自求多福吧。”
青年来到平地尽头的断崖处,感受着自深渊处卷席而上的阵阵寒风,回头看了眼愁眉不展的云锡,微微一点头。
然后没有犹豫地纵身一跃,久久没有声响。
良久的沉默中,云锡与银发男人相互对峙着;两人看着对方如出一辙的面容,甚至无需确认对方身份。
男人率先打破沉寂,嗫嚅道,“你......这些年都在哪里?为何一直不来找我?”
云锡闻言略一颔首,懒洋洋地挑了挑眉毛,朝深渊处瞥了眼,“他这算成功了吗?”
“当年的事情我可以慢慢和你细说,”男人置若罔闻,一双深情双眼认真的看着云锡,柔声道,“孩子,你是阴阳人吗?”
“行了,这些自我感动的话说给自己听吧,”云锡不耐烦地向后退了一步,直接靠墙闭上眼睛,“少多管闲事。”
-
“我再说最后一次,让我出去,否则——”
叶翎臂弯锁住黑袍的脖颈,右手掌心紧握着半只蟹腿,尖端处正好抵着黑袍凸起的喉结。
只消微微一用力,便能血剑封喉。
自昨日起不论他如何试探,黑袍都不再同他说话,只是自顾自将饭菜药碗端进来,守着他吃过便走。
屋内一切尖锐器物早都被撤走,他今日特意要了螃蟹,便打算孤注一掷,用蟹钳尖端充当武器。
黑袍丝毫不惧,稳如泰山地坐在叶翎身边,仿佛感受不到喉结处缓缓留下的一丝划痕,淡定道:
“你不会动手的,你看似最是无情,却偏偏在意所有人的生死。”
话毕,黑袍平静地伸手去拿手边的茶杯,放在掌心中轻轻晃了晃。
自叶翎的角度来看,黑袍此时已放下戒备,正垂着双眸向下斜视;于是他微微眯着眼,手掌发力腕骨一转,锐利尖端便直直朝着他的脖颈处划去。
他在赌。
上一秒还云淡风轻的黑袍猛然发力,一把拽住叶翎小臂,雄浑灵力直接将他手中的利器震碎,可即便如此,叶翎白皙修长的脖颈上依旧划出寸长的伤口,血珠顺着脖颈一路向下,一滴滴滚进素色衣领中。
黑袍怒不可遏,转身去屋内找药,“你疯了!”
尖锐刺痛自脖颈处迅速蔓延开来,叶翎看着黑袍有些慌忙的背影,轻声道:
“余怜,你已经杀了太多人,停手吧。”
他赌赢了,赌的是余怜依旧在意他这个曾经的师尊。
或许余怜的伪装曾经骗过两世的他,但叶翎始终相信,人在情急之下的情绪都是出自本能,这个骗不了人。
高大身影顿了顿后转过身,在叶翎紧张的注视下,骨节分明的手扯下兜头的黑帽,然后缓缓解开面前的黑色面具。
“......师尊。”
青年熟悉的脸。
难以启齿的称呼。
即便早对结果有了猜测,可真实看见面具下余怜清秀的面容时,叶翎依旧呼吸一滞,久久无法开口。
褪下面具的青年立即失了方才的沉稳气势,看着叶翎流血不止的伤口,眼中是过于明显的一抹错乱;他从抽屉中抓出一瓶药罐,来到叶翎身边便要替他上药。
叶翎抓住他的手掌,开口道,“余怜,停手吧,不要再杀人了。”
“杀人?”
青年略微偏了偏头,眼中划过一丝困惑,似是自言自语般,喃喃自问,“这里所有人的生命都是我给予的,如今不过是收回而已。”
“师尊反倒该问问景曦,他才是真实世界里、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上一世的是非纠葛叶翎管不了,他握着余怜紧绷的小臂,双眸紧紧盯着他,“那些我已无能为力,但你现在必须停手。”
青年身体一僵,狠狠甩开叶翎的手,眼中满是嘲讽,“......我险些忘了,师尊依旧是那个永远只疼爱师弟的师尊。”
“景曦做什么都是对的,即便是欺师灭祖的大罪也既往不咎,而我呢?”
“我!余怜!活了两世都不过是那个捡来的狼崽的陪衬!”
“余怜......”
“师尊知不知道弟子这些年都是如何过来的?”
由余怜亲手创建的空间正因他的情绪波动而震颤起来,屋内陈设开始止不住的晃动,青年却毫不在意般,极其古怪的邪笑一声,清秀的五官扭曲:
“那时景曦灭了整个玄青宗,是我将师尊逐渐变冷的尸体一步步背回妖族,也是我一个人在山洞中守了十几年,才寻到了一丝曙光。”
“师尊总问我为何一定要杀景曦?他不该死吗?是他将师尊一步步拉下圣坛,是他抢走了弟子唯一的亲人——”
青年沉溺在痛苦中挣扎,而周围空间已开始剧烈颤动;叶翎心中五味杂陈,开口想试图安慰,门外一片昏暗中突然闪现一道刺眼光芒。
无尽混沌中,有人将此间撕开一个巨大裂缝,缓缓走进屋内。
“余怜,这么多年不见,你果然如当年一般,只会躲在阴沟里耍花招。”
不速之客一出现,周身绝对的气势压迫让颤抖不止的空间瞬间安分下来,暗红色的凉薄双眸在屋中随意一扫,最终缓缓落在叶翎身上,无波无澜。
一模一样的脸,截然不同的气场。
看着叶翎脖子上依旧流血的脖颈,青年不悦地皱了下眉,无视了余怜的存在径直走来,在叶翎面前停下脚步,低下头伸出舌尖。
将他伤口上的血迹尽数舔去。
第56章 Chapter 56
青年温热的舌尖有些粗粝, 滑过脖颈时带来一阵酥麻感。
瞳孔一缩, 叶翎受不住地向后退了一步, 警惕又诧异地盯着景曦;青年面容不变, 但是眼中琢磨不透的一层笑意,让人不寒而栗。
不是叶翎所印象中紧张而炽热的神情, 青年一眼望不到边的赤瞳中是漫天大雾。
太陌生了。
他有些艰难地开口,“你......是哪个景曦?”
“站到我身后。”青年欣赏了会儿他错愕的表情, 懒懒在叶翎身前的木椅坐下, 挑眉看着余怜, 挑唇不屑一笑,
“没想到孤真能出来, 吓坏了吧,嗯?”
一阵死寂中, 余怜面色青白, 额头上缓缓生出第三只眼睛, 黑色披风后亮出一条硕大的金灰色尾巴。
景曦嗤笑一声, 饶有趣味地看着那根毛茸茸的尾巴, 凉凉道, “看来九尾妖王为了杀孤,也没少下功夫。”
缓缓起身, 景曦宽大的背影将叶翎完全挡在身后,只能听见他一字一句清晰讽刺着:
“如今你只剩一条尾巴,也做不了什么了吧。”
“杀你还是绰绰有余。”
喉中沉沉一声,余怜一头青丝瞬间变长, 悬浮在空中,以肉眼无法察觉的速度,越过景曦飞速朝着叶翎驶来。
景曦腕骨一转,一把黑黝光亮的剑凭空而出,随着主人意念在空中盘旋两圈,迅速将发丝尽数斩断。
抬起手掌,景曦凝眸望着那把反着寒光的利剑,口中低低吟唱咒语,道道符文盘旋在剑身四周。
剑眉一蹙,剑光一闪便直直朝余怜刺去,势如破竹。
余怜轻松躲过,尾巴竖起,数万根尾毛化作针刺,雨点般飞向景曦。
两人不分上下地在屋内纠缠不清,突然余怜视线一偏,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双眸一动,莫名失了斗志一般,抬手一甩身后屏风,转眼间便消失在视线中。
房中一片狼籍。
追出门外,景曦双眼沉沉地看着院外一片混沌,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而压抑的猛咳声。
整个人摇摇欲坠,叶翎左手死死撑着桌面,低首垂眸正低低咳着,星点暗红随着声声轻咳,缓缓从指缝间溢出。
方才景曦突然召唤出他赠予的那把黑剑时,无比熟悉的心疾再度袭来,仿佛有只手猛的攥住心脏,窒息感接踵而至。
青年深深锁眉,不知对谁低低一句,不耐烦道,“.....孤知道了,别再废话。”
然后他挥手找来黑剑,毫不犹豫便在腕见深深一划,一刀见血。
叶翎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疯了!”
“孤的力量太过强大,你体内气息一时失了平衡,”青年满不在乎的瞥了眼血流不止的手腕,看着胸膛急促起伏的叶翎,皱眉,“不着急出去,休息会儿吧。”
话毕大步走过来,不由分说便单手直接将叶翎扛起,仿佛抱着三岁孩童般,毫不费力地将人放在床榻上,又回身拿了件干净衣服,放在叶翎手边。
叶翎略微平息呼吸,警惕看着青年,问景曦去哪了。
“有求于孤的那个废物?他的意识被孤吞噬了。”
“所以师尊最好听话些,”青年挑眉一笑,右手撑着脑袋,似笑非笑地看着叶翎,“若孤心情好,还能让他多活几日。”
-
身体昏昏沉沉,叶翎换好衣服,不久后便在榻上睡了过去。
不知多久过去,味觉被一阵勾人的香气唤醒,叶翎撑着身子起来,恰好看见景曦将饭菜端进屋。
见他已经醒来,青年抬手用筷子将每个菜都夹了些,端着木碗来到叶翎床边。
简单明了的命令:“吃。”
身上正是无力,叶翎不想争辩只得顺从吃了一口,嚼了一口便微微愣住。
这个味道......
“这是你做的......”
“以往余怜端上来,师尊不都吃的好好的,”青年面色不虞,声线低凉,“怎么?孤做的,便不能吃了?”
叶翎轻轻摇头,主动抬手接过碗筷吃了两口,脑海中满是魔域中自己叫景曦不要效仿余怜的画面,心中不由得微微酸涩,有些艰难道:
“对不起,我从前不知道是你做的。”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半晌后只听青年匆忙清了清嗓子,猛地起身离开,出门前还带倒一把椅子。
熟悉的味道迅速传遍味蕾,叶翎小口小口扒着饭,将碗中饭菜尽数吃完后,又扶着床框,虚软着身子来到桌边,夹起碗中依旧温热的菜肴。
三菜一汤,都是他偏爱的清淡口味。
不过多久后,青年又端着一碗药汁进来,看着圆桌旁的叶翎先是不自在的轻咳一声,然后大步走过来,如上次一般,单手直接将人抱到床上。
“喝。”
漆黑药汁闻着都无比苦涩,叶翎迅速偏过头,无声地抗拒。
青年立即在耳边凉凉道,“补气血的,他加我给你熬的。”
微微一愣,踌躇片刻后叶翎还是慢吞吞地伸手接过药碗,长痛不如短痛地将药汁一饮而尽,苦的他不自禁便皱起眉头。
指尖掐住掌心,不等他将药碗放下,一只温热有力的手便直接拉过他的手腕,然后轻轻一扯。
身体不受控的向前一倾,然后一双薄唇便轻轻贴在他的唇瓣之上。
没有火热纠缠,只是浅尝辄止地轻轻一吻,景曦便立即结束了这个亲吻,双眸幽深若有所思,“原来师尊的唇是这个味道。”
随即他勾起唇角,似乎又在欣赏叶翎的神情,轻声道,“师尊现下还觉得苦吗?”
如此自然而然的动作却让叶翎心中不适,抬手碰了碰唇角,他有些迟疑,“你.......不觉得这样很奇怪吗?”
他与这一世的景曦虽有了肌肤之情,可面前之人却并非如此;青年方才的孟浪行为,早以算得上僭越失礼了。
“不啊,我其实肖想师尊很久了,只不过当时我以为他一心想我死,”青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赤瞳映出一抹幽火,“只能先将他杀了。”
“交换身体时,那个废物已将一切告知于我,”青年在床边坐下,身体前倾一点点靠近,“我知道你就是唯一的师尊,不过是失了记忆而已。”
青年语气幽深,听着让人心生寒意;
“所以这一世,师尊便别想逃走。”
-
“师尊在想什么。”
闻声身体倏地一顿,叶翎后背僵直地朝外动了动,紧贴着他身子的青年立即便抬手,想将他拉回来。
仅着一件单薄里衣,叶翎甚至连鞋也顾不上穿,赤脚下了床,看着床上睡眼惺忪的青年,语气戒备。
“你......现在是谁。”
昨晚入睡时,“景曦”无论如何都要两人同床共枕;在叶翎的极力反抗下,两人竟在床上直接“打”了起来。
灵力无法施展,最后自然是身薄如纸的叶翎被人牢牢锁在怀中,奋力挣扎。
然而挣扎过程中,身上都仅剩一件里衣的两人皮肤紧紧相贴摩挲,很快有了生/理/反应。
原本浑身无力的叶翎忽然来了力气,面色涨红地挣扎跳下床,抓起手边的枕头便朝青年脑袋狠狠砸去。
“正中靶心”的青年一动不动呆滞着,周身阴冷消失,双眸片刻后才回复清明,看着叶翎眼中划过一丝惊喜,“师尊?”
叶翎犹疑道:“.......景曦?”
青年点点头,本想起身去搀叶翎,低头扫了眼身下又再次坐下,试图和叶翎说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弟子也不知道是如何穿回来的,只是方才看见他要对您不敬,一时着急就穿过来了......”
...
“.....师尊希望我是哪个‘景曦’?”
懒洋洋的声音打断汹涌思绪,叶翎看着榻上双眸幽幽的青年,心中早有定数。
他抬头看了眼窗外一片混沌,想起昨日青年撕裂空间而来,沉声道,“待会儿我们便从这里出去吧。”
缓缓撑起身子,青年胸前衣/襟大/敞,露出大片坚实肌肉;他懒懒应了一声,一口否决,“你身子还没修养好,不走。”
叶翎闻言心中不悦,片刻后看向青年手腕上的层层纱布,皱眉猜测道,“你......是不是不行?”
昨日那一刀刺的几乎深可见骨,若是影响到他修为——
“不行?”
青年冷哼一声,眸中闪过一丝恼意,长臂一伸直接拉住床边的叶翎,轻轻一扯便让人跌入柔软大床。
话毕抬起受伤的左手,青年掌心微动,轩窗外的混沌天际便立即撕出来一道裂缝,大片阳光洒进园中。
“那我便让师尊看看,什么叫做——”
叶翎略微偏过头,微凉薄唇落在青年的双唇之上,纤长睫羽正不安地微微颤抖。
青年身体僵直,一动不动地任由叶翎索/取。
一阵熟悉的死寂。
感知到青年周身的气质变化,叶翎心中松一口气,刚想撑起身子起来,却被青年猝不及防地再次扑倒,倏地按/在/身/下。
青丝垂落,景曦赤眸满是怒火,低声质问着叶翎:
“师尊,你怎么能亲他!”
“......我没有。”叶翎面颊发烫,难为情的想要伸手将人推开,却被更用力地钳制,丝毫不能动弹。
眼见着院中的阳光逐渐稀薄,叶翎心中还挂念着司尧云锡,认命般地一闭眼,双手环住青年脖颈,猛的再次在他唇边落下一吻。
“......这下亲的总是你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欢迎收看大型“我醋我自己”
第57章 Chapter 57
这一世景曦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确如异世景曦所言, 他的灵识几乎是这一世景曦难以超越的存在;即便叶翎能用一时奇招换回人一时片刻的清醒, 蛰伏于青年体内的猛兽也能迅速鸠占鹊巢。
两人跳进时空裂缝后不知掉入哪处, 叶翎睁眼便是一片昏暗, 光线稀少的几乎看不清周围人影。
灵力依旧施展艰难,于是他只好抬起手, 不安地朝四周探了探。
右手被温热掌心直接包住,不等叶翎一声惊呼便有一道声音低沉道, “师尊。”
黑暗中, 腰处被紧实有力的小臂轻轻一环, 对面的人将叶翎朝自己的方向一搂, 两人终于在黑暗中看清对方容貌。
叶翎伸手摸了摸两人面前滑溜溜的石壁, 顺着稀少光线抬头望去,猜测此处应当是个百丈深的悬崖底部。
灵力无法施展, 要想上去, 只有徒手攀爬这一个选择。
景曦松开手, 缓缓蹲下身。
“上来, 孤背你。”
叶翎摇摇头, 拍拍他的后背叫人起来;在周围简单转了转, 叶翎欣喜的发现这石壁虽然湿滑了些,但好在有不少凸起横生, 当作支撑点已绰绰有余。
只是不知道要费多久功夫了。
“师尊这弱不禁风的身子,爬上去只怕骨架都要散了。”
与景曦嘶哑声线一同响起的,是衣料撕扯的窸窣声;叶翎转过身,正好看见景曦将脱下的外套撕成长条, 双手试了试坚韧度后,两步走到叶翎身边,不由分说便用长条环住他纤细的腰。
身量悬殊过大,两人前胸后背紧紧相贴,叶翎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迫趴在青年身上,眼睁睁看着他用同一根长条在自己腹前打了几个死结。
“抓紧孤的脖子。”
青年后背宽厚坚实,叶翎知道挣扎无用,只能顺从地用双手勾住青年脖子,试图减少他的负担。
寂静的空间令人窒息,良久后,叶翎率先受不住地开口询问:
“景曦,余怜的尾巴是怎么回事。”
青年随口一答,“逆天行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嗯?”
在青年低低的喘/息中,叶翎将上一世的恩怨听了三分明白。
前一世的景曦杀了叶翎一半是因为心中愤恨,一般却是因为体内暴戾难控的魔族血脉;当他略微冷静下来,回玄青宗时却再也寻不到叶翎尸体。
然而不过一年又横空出世了一个被尊称为“黑袍”的人,处处同他做对,几次三番要置他于死地。
接下来的几年里,景曦思来想去,也只有突然消失的余怜能对上前因后果,于是便率兵攻打妖族,最终在妖族一处窑洞内,终于见到叶翎的肉身。
那时男人已整整合眼了近五年,冰棺内的肉身却丝毫未损,仿佛他只是短暂的睡了一会儿,待明日日出东升时,还会再次睁眼微笑。
余怜冷冷看着表情麻木的景曦,额间是睁开的第三只眼,仿佛魔怔疯癫一般,口中不住地低低轻喃:
“他死了,我们所有人都要付出代价。”
据景曦所言,他所谓“成功”的找到叶翎,不过是余怜特意设计让他前来,又以几乎是同归于尽的打算,当场自曝三根尾巴,还搭上了整个妖族的生命。
只是为了让景曦付出代价。
“九尾九命,余怜光是为了毁我肉身,便生生去了三条尾巴,余下五根应是创世之损,至于余下一根——”
“不久后也该除了。”
听着青年轻描淡写的一段描述,叶翎只是默然。
只听青年哼笑一声,“说来可笑,孤本以为他对师尊也有非分之想,结果他却告诉孤——”
“他余怜恨我,不过是恨我将师尊自神坛上拉下而已。”
“可笑至极。”
意料之外的答案让叶翎微微一愣。
最后景曦言简意骇地总结,“总之孤与他的关系,就是孤杀了师尊,他便要杀了孤,就这样简单。”
叶翎略微抬头才发现,谈话间青年已经爬了十有七八,后颈背脊上满是细密汗珠,润湿里衣勾勒青年线条极好的身材。
双颊开始微微发热,叶翎不舒服地向后仰了仰身子,立即便听青年闷闷道吗,沙哑声线隐忍道,“......别乱动。”
-
费尽千辛万苦,当两人终于登顶踏上平底时,四周呼啸而过的寒风立即将人吹了个透心凉。
“.......天山之巅,”景曦微微皱眉,四周随意扫了眼,淡淡道,“云锡与青邱都不见了。”
两人一路缓慢下山,叶翎想起分别前说要守在魔族的司尧,决定连夜赶回魔族。
“不去,”夜色深重,景曦将人拉进山脚下的客栈中,不容商量道,“休整一日,后日出发。”
异世景曦的脾性阴晴不定,叶翎只得轻轻磨着后牙,袖中拿出一片金叶子,对小二轻声道,“来两间客房。”
“还有两间?”
年轻小二不解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流连,被景曦冷冷甩过一记眼刀后,打了个寒噤立即改口,“没有了没有了,我们只剩一间房了。”
然后金叶子也不敢收,二话不说便恭恭敬敬地将两人送入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间房,走时还不忘称职地同景曦补充道,“这间是我们小店隔音最好的了,二位请享受。”
想着一路上不知经过多少空房,叶咯只觉一阵语塞,不愿多言便直接进了屋中。
刚在踏上坐下便听青年低低笑了一声,反手将门关上后,来到叶翎身边坐下,低下头,在叶翎的耳骨上轻轻一咬。
“师尊是否还记得,自己上次发情是什么时候?”
-
“怎么回事!什么叫做‘原本好好的,突然就晕过去了’?”
面对怒斥声,澜希吓得面色一白,泪花裹在眼眶中迟迟不敢落下;他怯生生地抬头看了眼满面愠色的云锡,只会拼命摇着头,完整的一句话都说不出。
仙督选拔一事在前两日便出了结果,整个玄青宗本已不抱任何期望,却没曾想澜希以最后一名的身份,极其幸运的成为了候选人的其中之一,获得去臧朔阁进修的资格。
有婚约在身的阿幽经司尧好说歹说,最终还是顺从的回了龙族,魔族与暗卫也没有暴动的痕迹,于是得到消息的司尧便第一时间赶回了玄青宗。
依着礼数,司尧是要亲自将澜希送进臧朔阁的。
人是回来了,可如今不知为何昏迷不醒。
“......宗主昨晚还好好的,同弟子一起用了晚膳,今早却迟迟不醒,弟子叫了好久也不见宗主......”
澜希颤抖的哭腔在房中响起,床榻上昏迷不醒的男人面容安详,云锡眉头紧锁,附身将额头抵在司尧前额上,确认他的生命体征没有任何问题。
他本打算在天上之巅等到景曦苏醒,不料却在昨夜感应到司尧的身体状况出了问题;而当他赶了一整夜路、终于在黎明初现前回道初云峰时,看到的却是毫发无损、却沉眠不醒的男人。
“大师兄,”面容清秀的男孩拽了拽云锡袖子,怯弱道,“明日臧朔阁的事......”
云锡沉默。
玄青宗内的各位长老中,除却司尧和早已隐退深山老林的长老外,余下只剩四海周游的白轩、身处险境的叶翎和难当大事的宁棱。
宁棱性子急藏不住话,若是让他前去送澜希,须得先将司尧昏迷一事告知与他,这样一来宁棱不仅容易先乱了阵脚,二来外面也不知会将此事如何渲染,到时名誉受损的都是玄青宗。
更怕有心之人趁虚而入。
一筹莫展中,同云锡一起赶来的青邱走进屋内,眼神在两人之间稍作流连,沉声道,“玄青宗宗主,是你的宿主?”
云锡连眼皮都懒得抬,将人直接晾在一边。
“我可以帮你。”
青邱长叹口气,从怀中拿出一枚玉佩,伸手递给云锡,“陛下至今未娶,你便是青家唯一的血脉、未来皇位的继承人;只要你愿意接任太子之位,臧朔阁一事自然迎刃而解。”
身形一顿,云锡终于缓缓抬头,看着男人掌心中象征着滔天权利的鹅黄玉佩,犹疑着没有伸手。
现在只要他接过这枚玉佩,不仅明日能让在场众人无话可言,太子的身份甚至能稳稳压上司尧的宗主之位。
可与此同时,他也同样失去了任性的自由。
“此事还有半日时间考虑,”银发男人直接将玉佩放在桌上,三两步来到床榻前,看着司尧安静的睡容,脸色凝重地问着云锡,“他最近可是去了魔族。”
云锡点头,“怎么。”
“他身上有魔气。”靠着床边坐下,青邱从被中将司尧的手拿出来,指尖搭在他的腕子上,缓缓闭上眼睛。
片刻后,男人一双极为勾人的黑眸倏地睁开,紧紧盯着云锡,似乎有些艰难道:
“他......应当是被人夺舍了。”
第58章 Chapter 58
云锡微微眯着眼, 眼神露出危险的气息, 重复一遍, “夺舍?”
略一颔首, 青邱告诉他,司尧体内这股魔族气息应当蛰伏有段时间了, 不过是因为隐藏的隐蔽,连他本人都未曾察觉。
云锡问他有何解决办法, 银发男人沉默半晌也只是摇头;以这道气息的隐蔽程度, 灵识主人的修为必定高深莫测;若用药物功法强行召唤, 司尧自身的灵识很可能同时受到损伤。
所以现在只能靠司尧自己, 其余人能做的就只是等待。
沉吟片刻, 云锡缓缓抬起头,异常冷静地问道, “如若肉身彻底毁坏, 体内的灵识会如何?”
“若短时间能找到适合替代的肉身, 灵识倒不会损伤, ”青邱微微皱眉, 似乎有些不解, “可这样原本的肉身便不能再用了。”
“收拾好东西,我们需要在天黑之前赶到皇宫。”
云锡弯腰从桌上拿起玉佩, 从怀中拿出一枚通讯用的玉简,转身递给一脸迷茫的澜希,吩咐道,
“从现在起, 你什么都不要做,就寸步不离地守在师尊身边;若他醒来,或是有了任何反应,第一时间通知我。”
-
与此同时,客栈中动情难耐的叶翎正在情/欲中沉沉浮浮。
身体失控地发软发烫,脑袋昏沉沉的,叶翎清晰意识到此刻的自己希望被人抚摸、疼惜,可耳边嗡嗡响起的说话声,又一下下敲打着耳鼓,带来的尖锐刺痛感让他无法完全沉沦爱/欲。
“.......我宁可你当初没有救过我......”
究竟是谁在说话?
“师尊.......叶翎!”
昏沉中,叶翎感觉有人正死死抓着他的肩膀,于是他咬牙挣了挣,却始终无能挣脱。
他的视觉受到干扰,一片燥热下,忽然便分不清幻境与现实。
碎片化的记忆片段涌进大脑,填鸭式地疯狂塞进他的脑海;叶翎看见自己从火场中救出面容青涩的景曦,看见自己执意将景曦带回玄青宗、却因老宗主的反对在门外跪了整整三日,还看见一同跪在他身后的余怜景曦被他斥退。
他甚至看见十五六岁的景曦高烧不退,他不吃不喝、寸步不离地守在榻前,半月后第一次从屋内出来时,面对的是余怜委屈气愤的清秀面庞,面色通红的同他说外面的风言风语、却被他冷冷一句驳回。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温和儒雅的少年情绪失控,也是那些年里的唯一一次。
“外面都在说师尊早已无心修炼,”少年用尚且青涩的清脆少年音,似是痛惜地问他,“师尊为何这样不爱惜自己的名声呢。”
那时叶翎是这样答的:“我自问问心无愧,为何要在意这些。”
画面猝不及防的消失,叶翎感觉四周是钻心的凉意,身子一抖便猛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泡在一盆冰水中,手边漂浮着拳头大的冰块。
牙关在不受控地战栗,赤/裸/的皮肤却是暧昧的绯红。
眼前一暗,面前身形高大的少年俯下身,双臂从他的腿弯和后背穿过,臂腕一弯便将他稳稳抱出来;用灵力将不住滴落的水珠烘干,青年拿起手边的后毛巾将人裹住,将叶翎放在床榻上,眼神幽暗。
身体还在微微战栗,叶翎却抬头,直接对上景曦的双眸。
俯下身,青年一把捏住他的下巴,将人逼的后仰身子,凉声问道,“师尊可是想起什么了。”
赤色眸中少了漫不经心的散漫,叶翎从他微微眯起的眼中察觉出一丝危险;他勉强直起身子,将后背靠在床框上,冷静道,“你想问什么。”
“你全想起来了,是不是。”
两人贴的极近,青年的唇就覆在叶翎耳边,试图用悬殊身量带来些压迫感,自上而下的俯视姿势,将叶翎逼的后退无路。
幽竹清香缓缓在房中散开,叶翎默不作声地释放气息,两人几乎鼻尖相贴;他一点点直起身子,绯红色的面容上,是沉静无比的神情。
他很轻地反问,语气无波无澜,“景曦,你在害怕什么。”
主动权瞬间颠倒,青年似乎没想到叶翎是这个反应,神情有一瞬间的凝滞,双眸一闪便转身离开房间。
看着景曦迅速消失的背影,叶翎再次软下身子,红着脸躺下来,将自己蜷缩在蚕丝被中,轻轻喘息着。
头还尖锐刺痛着,只要他闭上眼睛,碎片化的记忆便会再次重现;叶翎想起青年方才紧张戒备的神情,心中疑惑更甚。
-
幸而魔族发情期只有一日,第二日清晨两人便整装待发,不过午时便赶回魔域。
期间叶翎曾数次用玉简尝试同司尧联系,却无一次得到反馈,心中不由得有些焦急。
相比之下,一路同行的景曦却毫无反应,神情淡漠,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一路人的跪拜行礼中,两人来到大殿中央,从右护法那处得知,阿幽与司尧都各自离开了魔族;至于去向哪里,就不是右护法能控制的了。
除却这些,值得一提的是消失已久的魔帝势力又卷土重来,几千人在魔域城门前大肆喧闹一番后又迅速离开。
右护法不屑地嗤了一声,“这些败兵也忒没出息,连城门的门环都没摸到就被击败了,简直不堪一击。”
眉心一皱,景曦突然看向右护法,问他从天上之巅带回的血煞草在哪里。
愣了愣,男人报了处大致的位置,而后又有些迟疑道,“那里是尊主的私人领地,没有尊主的同意,臣也无法私自入内。”
“带我过去。”
穿过大殿,中年男人领着两人来到魔域的一处禁地中,期间经过一条晃悠悠的铁链索桥,脚下便是汹涌的暗红色熔浆滚动。
叶翎轻声道,“.....血池。”
“阵法已经被人开启了,”景曦仅仅向下瞥了一眼,抬手搂过叶翎的腰,足尖一点便轻易越过索桥,停在一座三层阁楼前。
掌心一抬,面前爬满青苔的铁门缓缓打开,映入眼帘的是满室奇珍异宝,各自被安放在镶嵌于墙壁内的方格中。
景曦先一步来到屋内,面对上万个方格毫不犹豫地向前两步,拿起左上方某个格子中的黑盒,打开。
不出所料的空空如也。
“余怜来过了。”
青年转过身,将空无一物的盒子展示给叶翎看,继续平静道,“他将血煞草带走,然后启动了阵法。”
想起决裂那日,余怜在城门前同他嘶吼的话语,叶翎只觉十分矛盾,有些怀疑道,“他究竟想做什么。”
“师尊的灵识虽有护魂灯暂时守护,却依旧破损,”景曦望着血池内暗潮汹涌,“他创造这个世界大概是想补足你的灵识,然后再将世界毁掉。”
“毁掉?”
“对,毁掉,”景曦点头,“你原本的灵识脱离本体太久,无法完全融入原身;于是余怜便创造了另一个平行世界,在某一个时间段强行将你的灵识注入这一世的肉身。”
“虽然灵识依旧破损、你的记忆也相应出现了残缺,余怜却有了补足灵识的挽回机会。”
“只要他将灵识补足,带着前世气息的你就能完整地回到那个世界。”
叶翎皱眉,心中不安感不断爬升,“那这个世界呢。”
“不知道,但依照余怜的性格,这个世界应该会随着你的离开而消失,”景曦依旧平静,“他说过的,”
“你死了,我们所有人都要付出代价。”
叶翎想余怜在那间小屋中,谈起杀戮时,一脸平静无波的神情。
所以,除了叶翎,余怜一开始就没把此间当作真实存在的世界;他站在创始者的角度,将所有人都当作他任意挥霍的棋子,用完便丢。
于是城门那日他斥责景曦坏了叶翎名声,现在又反过来做同样的事,不过是厌弃了这些棋子的“背叛”,想要丢掉罢了。
正如他所说,叶翎上一世的死,上一世所蒙受的冤屈,哪怕是在他创造的“虚假”时空里,所有人都要一一付出代价。
没人逃得过。
-
“真像啊......”
金碧辉煌的大殿中,当今圣上青羽目不转睛地看着云锡,忍不住再次感叹;他向前一步青年便后退一步,对峙片刻后,男人率先败下阵来,叹息一声,
“你的眉眼与阿良确有几分相似。”
云锡垂着眼,冷声道,“多久能册封。”
“圣旨已颁布下去,过几日便能举行册封大典,”男人苦笑一声,似乎是以请求的语气,“今晚留下来,陪朕与二弟用晚膳吧。”
青邱也朝他投来期盼的眼神。
只见青年嘴角一勾,嗤笑一声,“将人彻底利用完后再这样惺惺作态的忏悔,不觉得可笑吗?”
懒于去看两人尴尬僵硬的神情,云锡丢下一句转身便走。
“错过本就是过错,迟来的弥补与亏欠,未免太过低贱。”
一行人来到皇宫后便先将司尧安顿在一处偏殿中,依照云锡的命令,澜希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司尧床边;待夕阳落日时,云锡终于从主殿返回。
看见云锡大步走来,澜希仿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似的,小跑着迎上去,急急问道,“大师兄,宗主还没醒.......”
云锡平静地嗯了一声,叫澜希回去休息,今晚他来守夜。
少年担忧地朝屋内看了一眼,怯生生地问着,若司尧一直不醒来该如何。
“不会的,”一成不变的镇静语气,云锡低声回答,也不知是说给谁听,“他说过他会等我回来。”
“他不会骗我。”
送走澜希后,云锡在毫无声响的屋里站了一会儿,亲自烧了一盆热水,在这个好似没有尽头的黑夜里,将司尧身上的每一处擦拭干净。
最后他心满意足地为两人换上新衣,然后在男人身边躺下,吹灭床边仅剩的一排蜡烛。
第59章 Chapter 59
清晨的阳光透过轩窗斜斜落进屋内, 床榻上的云锡缓缓睁开眼, 看了看依旧沉睡的司尧, 下床端来热水, 替人好生擦拭一番后,才转身去换衣裳。
桌上放着青羽为他量身定做四爪蟒袍, 代表着他当今太子的身份。
平日粗布简衣穿惯了,一身华服一时难以适应;云锡并不着急, 在寂静的屋内将衣服一层层穿好, 边轻声的自言自语:
“师尊, 您总说男儿当志在四方, 希望云锡不要困在玄青宗这方天地。”
“可云锡的一方天地太小了, 小到只能装下师尊一个人,怎么办呢。”
终于稍显笨拙地将衣服穿戴好, 云锡来到床边, 对着面容安详的男人很慢地转了一圈, 笑道, “这衣服很合身, 比我想象的要好看些。”
青年垂下眸子, 纤长睫羽盖住眸中情绪,只听他柔声道, “师尊先在此处休息一番,弟子忙完便立即回来了。”
虽然还未正式举行册封大典,但青羽的执行力却是极快,不过一日时间, “太子”一事已传遍整座皇城,是以云锡出门时,外面早已整整齐齐跪了两长排宫女奴仆。
“走吧。”
青年高大挺拔的身子穿过人群,走进大殿时,殿内众人纷纷跪拜,恭敬声不绝于耳。
坐与高位的青羽看着气度不凡的云锡连连点头,也不介意他不对自己跪拜行礼,满意地呵呵笑着,道,“云锡认祖归宗,是我叶氏的大喜事,也是时候想个像样的名字了。”
“‘云锡’固然不错,但作为太子,还是小气了些。”
“不改,”云锡皱眉,想都不想便一口拒绝,神情不耐地看着青羽,直截了当道,“册封太子的告示,传下去了吗。”
周围传来一阵议论声,有位老臣面露愠色,开口想要出声呵斥。
青羽连忙出声阻止,“传下去了,云锡今日若忙,名字一事我们改日再说。”
目瞪口呆下,得到答案的云锡大步朝着殿外走去,看到正在外面等候的澜希,吩咐人去备马车。
仙督选拔虽说是江湖之事,可但凡与人界有关的重大事宜,自然都和皇家脱不了关系;是以候选人集合处地臧朔阁就在皇城,两人快马加鞭也只是一炷香的时间。
午时烈日最盛,云锡与澜希赶到时,臧朔阁门前已有不少人等候。
众人看见皇家马车已有些错愕,看见马车上下来的云锡与澜希,更是一阵止不住的躁动。
尤其是星云宗的人,不满之色溢于言表,其中弟子直接伸手指着云锡,质问道,“你怎敢坐皇家马车?”
话音未落,立即有人高声应和,“还有!玄青宗是无人了么!宗主躲着不来,竟派你这么一个弟子!”
云锡身后的将士高声呵斥,“无理!见到太子殿下还不跪下行行礼!”
此时,一道男声自人群中响起,某宗门的掌门向前两步,率先朝云锡深深鞠躬行礼,唤了声“太子殿下”。
众人面面相觑,迅速反应过来的一批人也纷纷行礼,只有几个执迷不悟的还站在原地。
仿佛瞧不见其他人般,云锡来到高声喊“玄青宗无人”的男子面前,沙哑一声:
“跪下。”
众人在无形中感受到一道极有震慑力的气息,然后便见那名男子面色青紫,双拳紧攥,片刻后支持不住地双膝跪下,再是脖子传来一道清脆声响,脑袋哐磕在地上。
青年抬眸,朝四周淡淡一瞥,不再开口。
鸦雀无声中,阁楼木门被缓缓推开,一名手握卷轴的男人缓缓走出,来到众人面前稍微问候,然后便摊开卷轴,一字一句地念着。
卷轴上的内容很长,云锡站在众人身后,看着其余弟子身旁都各自站着他们的师尊,面上皆是不舍深色,脑中恍惚一瞬。
他忽然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里。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云锡抬手召唤出玄蓝长剑,足尖一跃而上,眨眼间便御剑而去。
呼啸风声擦的脸颊生痛,云锡却只能听见自己如雷般的极速心跳。
心底仿佛有个声音在疯狂嘶喊:快点,再快点。
城门看守的士兵还不认识他,见到有人生闯城门,第一反应便是出手拦截,而青年已是急红了眼,一掌便将数百人震飞,不顾皇宫法度便在宫内御剑飞行。
稳稳停在暂居的院子前,从剑上下来时,云锡却狠狠踉跄了一下。
他将脚步放的很慢,穿过空无一人的花园,缓缓走到殿前。
突然顿住。
隔着不过几十步的距离,有人在殿门前负手而立,听闻脚步声后缓缓回头。
男人看着面色仓皇的云锡,站在原地浅浅地笑了,似乎在等着青年过来。
其实司尧已不再年轻,笑起来时甚至能看见眼角一道很细的皱纹;但他双眼微微眯起、甚至有些憨态可掬时,却是云锡最喜欢的模样。
看着那无比熟悉的笑容,云锡却突然心生惧意,一时竟不敢贸然上前。
-
“宗主确实在前几日回来,第二日大师兄也急匆匆地赶回来了,但他们去了哪里,弟子并不清楚。”
叶翎与景曦马不停蹄地从魔族赶回玄青宗,来到初云峰却发现这里早已空无一人,就连每日侍候的弟子都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寻不到人,怀中玉简依旧没有反应,叶翎心中的不安感已快爬升到顶点。
司尧于他,已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给他安全感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出事。
几日不曾好好休息,猛的起身时,昏沉的脑袋出现了短暂的晕眩;叶翎歪了歪身子,想伸手去扶手边的树干,却被一双大手拉住胳膊,稳稳将他扶住。
始终沉默不语的景曦终于开口,“不用找了,魔帝已经觉醒。”
指尖一顿,叶翎甩开他的手,问他是如何知道的。
“我们血脉相连,我自然能察觉到他的灵识觉醒。”
“告诉我,司尧现下在哪里。”
“你去了也无力挽回,”景曦微微皱眉,“魔族灵识的强悍程度是人类无法超越的,除非有人毁掉司尧的肉身,否则魔帝的灵识便会永远留在司尧体内。”
视线冰冷,叶翎直视着青年一双赤瞳,声线低凉如水,“景曦,你在害怕什么。”
青年身形一顿,只听叶翎接着道,
“上一世,杀了司尧和云锡的,是你吧。”
见青年不再说话,叶翎只觉四肢开始发冷,他虽然还不曾恢复完整记忆,但片段式的记忆碎片、和那些所谓“书中”的内容,无一不清晰的告诉他——
面前的景曦,是那个屠杀了玄青宗满门的青年。
除了余怜死里逃生,所有人,包括替他报仇的司尧与云锡,都战死了。
叶翎的声音都在颤抖,“你老实告诉我,上一世他们是怎么死的。”
“.....云锡替司尧挡了致命一击,司尧最后......自刎身亡了。”
即便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这句话由青年亲口说出时,叶翎心还是猛的一沉,几乎是绝望地拽着景曦的衣裳,困兽般低声嘶吼着:
“你告诉我,司尧究竟在哪里——”
-
申时的太阳已有了落日之势,却仍旧温暖照耀着万物大地;皇宫较为偏僻的一处城楼上,站着正在赏景的两人。
金黄色的暖阳柔柔落在云锡年轻俊朗的面容,他双手撑在青灰色的城砖上,转过头,满眼笑意地看着司尧,问他累不累。
几步外的男人微微摇头,笑容依旧,只不过眼中有些疑惑,似乎在问云锡为何突然带他来这里。
“师尊曾不止一次说过,想在闲暇时好好看看这世间美景;弟子思来想去,这偌大的皇宫也只有这处城楼最为合适,视野好,又安静得很。”
话毕,青年抬手指了指远处的一处湖泊,难得孩子般的笑了起来,露出一点虎牙的尖,“师尊当时就是在这条湖的下游捡到我的吧。”
“如此说来,弟子还从没问过,我小时候捣蛋粘人吗?”
男人笑而不语,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云锡。
两人爬上城楼已花了些功夫,不过寥寥聊了几句,暖阳已要退至云后,却在最后时刻不忘绚烂燃烧,将整片天际染的通红。
一片静寂中,只听云锡轻声开口,
“师尊,您还记得弟子曾说,这次回来有话要对您说吗。”
听见男人嗯了一声,云锡脸上浮现一层淡淡的绯红;微风略略吹散了他鬓角的几缕青丝,整个人显得有些局促。
不论在外面有多强势硬冷,他也不过是二十出头、情窦初开的年纪;面对自己心心念念、捧在心尖十数年的爱人,情动与悸动总会伴随着青涩的紧张与不安。
长吸口气,云锡鼓足勇气抬起头,再次深深看了眼面前的男人。
他用尽全身力气来爱护与疼惜的人,此刻就这样定定站在他面前,面带笑容地看着他,眼神温柔。
要怎样才能将自己满满的、快要溢出来的爱意,和这个人表达清楚呢。
他突然有些害怕、有些不舍。
喉中干涩无比,掌心满是湿汗,云锡张了张口摆出个嘴形;良久后却咧嘴笑出了声,冲司尧眨了眨眼睛,语气俏皮而轻松:
“弟子只想告诉师尊,不论云锡年纪多少、去往哪里、是否还会回来,师尊都不能再收别的徒弟哦。”
在男人有些错愕的眼神中,云锡拼命笑着,继续撒娇道,“倘若师尊偷偷收别的小弟子,云锡.......会很伤心的。”
男人愣了愣,似乎察觉出哪里不对,站在原地问他,“云锡,发生什么事了。”
脸上依旧是极其温柔的笑容,云锡笑了笑,两步来到司尧身边,张开双臂,仿佛面对易碎的绝世珍宝般,很轻很轻地抱住了司尧。
“师尊,谢谢你。”
谢谢你将我从湖边捡回来,谢谢你悉心将我养大,谢谢你让我经历这世间最美好而珍贵的感情。
不等男人开口说话,前一刻还满是深情爱意的云锡眼中突然浮现汹涌杀意,拢在男人背后的双手交叠,右手从左手袖中取出一把锋利无比的尖刀,然后在男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
狠狠刺进男人心脏!
男人儒雅的五官迅速扭曲,只听一道黑影从司尧肉身中剥离抽出,同时响起的,是一道划破天际的尖叫声。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与此同时,空无一人的城楼突然涌现出大片魔军,数千魔人黑压压地将整座城楼尽数包围;其中领头的将领手中握着束魂袋,飞跃着上前,一把将魔帝的灵识套住。
被迫脱离肉身的灵识最是脆弱,魔帝在不设防的情况下,很轻易便被制服。
只听他一边挣扎,一边恶毒地大笑着,“你以为你赢了?司尧照样要死!”
魔人肃然跪立着,在恶毒的诅咒声中,云锡却浑然不知般,双手紧紧将司尧抱在怀中,低头看着他潺潺流血的心口,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他怎么会知道?
他当然知道,在院子里他便知道了。
他的师尊,他刻骨铭心的爱人,从来不会站在原地。
他的爱人永远都是先一步朝他走来,习惯性的摸摸他的脑袋,笑着对他说:
“云锡,你回来了。”
“师尊,弟子回来啦,你要不要看看我?”
胸口处传来阵阵剧痛,云锡看着司尧开始剧烈颤抖的睫毛,口中止不住地大口咳血,却无比满足的笑了。
两人身上浑身是血,混杂在一处,甚至分不清究竟是谁的血迹。
司尧睁开眼,眸中还有一丝迷茫,终于落在云锡血流如注的心口处时,瞬间被恐惧充斥,第一反应便是起身替他止血。
四肢发冷僵硬,意识开始迅速模糊,云锡眼前一片混沌,他感觉自己被人紧紧抱着,耳边是近乎绝望的呼喊声。
......是师尊吗?
他好想开口说话、好像私自地和面前的人说“我爱你”。
他好想说,如果我死了,你能不能这辈子也不要再爱上别人。
但他怎么舍得。
他怎么舍得让司尧在余下长久的生命中,都在愧疚与苦痛中度过。
左腕上的玉镯不知何时已碎成两半,云锡有些心疼,却还是颤抖着抬起手,轻轻抚摸上司尧的胸口,确认已没了伤口后,心满意足地笑了笑,终于开口说话。
饱含着爱念与歉意,云锡的声音很轻,似乎下一秒便要消散在微凉的暮风中:
“师尊,你疼不疼?”
作者有话要说:犹豫了很久,还是打算一章发出来......(抱头逃跑求轻打)
跑之前大声最后吼一句:大家别哭!他俩不是BE!
第60章 Chapter 60
司尧不修无情道, 对“情”字一事也一知半解。
无父无母的他, 自有记忆起便是在老宗门手底下长大, 后来又陆陆续续来了三个师弟;老宗门告诉司尧, 他要将这些人当成自己的亲生兄弟,于是他便以兄长的身份带他们读书、修习。
再后来老宗主仙逝、司尧受托坐上掌门之位, 周围所有人都希望他能担起大任,于是他便开始学习治理之道, 努力将视野放宽, 所有一切都以玄青宗为重。
他这一生似乎和“情”与“欲”没有任何交集, 甚至没有太多自我选择的余地。
而云锡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猝不及防地进入司尧的生活, 为他几乎是寡淡无味的生活画上一笔重彩。
这些年司尧也时常感叹,当初云锡不过只是个用破布包着的啼哭婴孩, 怎么一转眼便能独当一面了。
云锡粘他, 司尧便任由他待在自己身边;云锡不愿他招惹别人, 司尧便始终对外宣称云锡是他的关门弟子;而云锡向来喜欢他的东西, 司尧便痛快将娶妻的镯子送给他。
太多事情混杂在一处, 让司尧也分不清, 究竟是自己对云锡太过溺爱,还是心中本就含了一份欣喜。
但如今都没甚好想的了。
夜色渐起, 青年身子开始慢慢变凉,男人却对外界毫无感知般,就这样静静跪在地上,将怀中青年紧紧抱着, 仿佛他这样做就能抵抗时间的无情流逝,装作青年只是暂时睡着了而已。
叶翎终究不忍,来到司尧身边缓缓蹲下,小心翼翼地唤了声他的名字,却不知道接着说些什么。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司尧这样脆弱。
听见他的声音,男人终于有了反应,一寸一寸地抬起头,一双温和的黑眸中布满血丝,哽咽着对他说,
“云锡走之前告诉我,他还有话要对我说。”
“但我没听见。”
叶翎默然。
他看着往日最是儒雅温柔的男人近乎绝望,满是血迹的双手不住颤抖,只是无力地和他重复,“......我没听见他说什么。”
用力将人抱住,叶翎觉得自己的心也揪了起来,满心愧疚,“大哥,对不起。”
得到消息的青羽青邱也立即赶来,看见如此惨烈画面都是面色一惊;只是相比于青羽的诧异悲愤,青邱眼中更多是悲怆与无力。
司尧情绪激动,任叶翎几人如何解释都无法冷静,云锡“阴阳人”的身份令他一时难以接受,最后几人面面相觑,只能下策先将人劈晕抱回房中,好歹拖过一晚。
夜色深重,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叶翎景曦与青羽青邱四人坐与主殿,各色面色凝重;只听青邱缓缓道,“云锡的肉身已放置在水晶棺中,三年五载的不会有丝毫损坏。”
修习之人灵识强于常人许多,青邱的言下之意便是,只要能短时间修复云锡肉身、或是同魔帝一般找到合适的“替身”,云锡醒来并非不可为之事。
沉吟片刻,叶翎从袖中拿出一个香囊,将底部的金色羽灵拿出来;在青家两兄弟诧异的目光中,轻声开口,
“九尾羽灵可以逆天改命,能否一试?”
率先摇头的是青邱,银发男人深邃的五官无一不透露着疲惫,“羽灵确能救人一命,但能驱动他的也只有九尾妖族的血脉。”
意思便是着羽灵除了余怜外,在场四人都无法使用。
如今不说余怜是否愿意,若他有心躲藏,叶翎甚至不知该去何处寻他。
秀眉轻蹙,叶翎双眸一动。
血池。
余怜费尽心思弄了这么一大出,不过是为了补足他的灵识,若他前去毁掉血池运转的话,余怜必定会出现。
“别想了,”靠在一旁的景曦懒懒出声,一语道破叶翎想法,“血池一旦开启就无法停止,若强求扭转,你将会收到百倍反噬。”
“而你如果出事了,此间都会被毁掉。”
下人为四人端来吃食,不过是一碗暖身的参汤,瓷白的圆盖刚被打开,叶翎闻着其中味道只觉胃里一阵翻涌,呕吐感卷席而来,然后他倏地面色一变。
于是他皱着眉头,略微偏过些脸。
青羽见他面色不对,出声便要请人来看,却被面色苍白的叶翎淡淡拒绝。
“无妨,只是劳累而已。”
商讨无果后,四人两两分别,待两兄弟离开叶翎视线后,身后的景曦却突然弯下腰,长臂一伸穿过叶翎腿弯,直接将人稳步抱回安顿的殿内,小心放在床榻上。
拉住叶翎纤细白皙的腕子,青年温热的指腹落在手腕,探查叶翎的脉搏,心中一惊。
不过一个月出头的孩子,气息竟已经这样强了。
“这孩子不能留。”
这已不是第一次听人说这样的话了,叶翎此刻没心情同景曦争辩这个问题,满心都是如何才能将余怜找出来。
再者,他可以原谅景曦对自己心有怨恨,却无法对面前曾杀害过司尧的他心无芥蒂。
“你先回去吧,我有些累了。”
景曦起身,在原地站了会儿,一反常态地第一次服软:
“若孤有办法救云锡,你能不能不要这个孩子?”
叶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景曦,你知不知道,这个孩子的身体里留着你的血。”
虽说是两道独立灵识,肉身却是同一具;从叶翎的方向望去,青年正习惯性地微微眯眼,沉思的表情几乎和这一世的景曦一模一样。
叶翎静静看着靠在窗边的青年,发现自己在无形中已越来越分不清两人;上一世的景曦其实同此世的他在本质并无区别,只不过要更为极端狠戾、狂妄自大些。
待景曦走后,叶翎独自一人来到庭院中央,身上披着薄薄的毛毯,找了处位置坐下,抬头静静赏月。
四周一片静寂,只时不时响起几声虫鸣,下人依着命令端来茶台,又替叶翎斟满两杯茶,然后垂眸下去了。
叶翎在庭院中等了一会儿,叹息一声后从怀中拿出一截短短的灯芯,掌中汇集灵力生出一团火,眼见着便要朝灯芯根部烧去。
“师尊。”
叶翎手中的火团随着声音的响起而熄灭,一身藏蓝色长袍的余怜从院子后方缓缓走出,双眸沉沉地望着叶翎,神情似是有些不满。
似乎在怪叶翎永远无法体谅他的用心与偏心。
叶翎觉得身子有点冷,“余怜,你就一定要我回到原来的世界吗?”
“即便那里已没有任何我在意的人....你也一定要不惜代价的让我回去吗?”
余怜没有坐下,只是默默开启气息,让叶翎周围的温度提高了些,平静地告诉叶翎,这个复刻出来的世界,除了能为叶翎修复灵识,再没有任何意义的。
“弟子知道师尊介怀云锡的死,可他的死并非在此间,他早就消失在那一处了。”
所以,怪的应当是景曦。
“余怜,我们来做个交易。”
不想再同他谈论任何今生此世的问题,叶翎紧紧盯着余怜,左手不自觉地摸着平坦小腹,声音很轻的道,“如果你出手救人,我便答应你,同你回原来的世界。”
“否则,即便你拿任何人威胁我,我都绝不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的那章还没缓过劲,今天短小的我给为各位鞠躬
明天争取二更
第61章 Chapter 61
余怜清秀的脸上出现疑惑的神情。
“你若用九尾羽灵若救他, ”叶翎深吸口气, 再次重复道, “我便答应你去血池。”
世人都说血池的修补之术法中, 最难、最重要的一环便是最终的血丹炼制,可真正明白的人却知道, 其中最关键的一环便是“对症下药”,这需要灵识破损之人在血池中浸泡整整三日, 炼制的丹药才能根据破碎之处一一修复。
这一步骤对绝大多数人都是理所应当之事, 可若是放在叶翎身上, 无异是最难的一环。
皱着眉, 余怜平静地陈述事实, “师尊离开后,弟子会将此间世界毁掉。”
“所有人, 包括云锡司尧、甚至景曦和我, 都会消失。”
余怜静静看着叶翎, 男人线条利落的脸颊在清冷月光下愈显清丽;一身素白的男人缓缓起身, 清瘦的身姿挺拔, 一双清亮凤眸中的睥睨之色让人忍不住想跪下臣服。
叶翎没有转头看他, 最后只是很轻地叹息一声,“余怜, 我只要问心无愧。”
余怜觉得心已经很久没有像今晚这般剧烈颤抖了,叶翎的背影是这样熟悉,仿佛十几年前,他第一回 被送上玄青宗的场景。
重伤的老狐王在命悬一线之时, 将余怜带上玄青宗,本想让余怜拜师与昔日老友,却没成想直接入了他的小弟子叶翎门下。
而余怜便是在这时第一次见到叶翎。
那时的叶翎还不过二十的年龄,却早已名扬天下,所有人都说他是玄青宗,乃至整个人界百年难遇的天之骄子。
隐竹院的庭院中,有人在竹林间舞剑,余怜被他父王牵着慢慢向前走,听着剑气划过空气的飒飒声,心中有些害怕。
听闻脚步声,舞剑的人停下动作,将手中青剑一放,便来到父子二人身边,对着老狐王深深一鞠躬,气度已十分沉稳。
就连一直对他放不下心的老狐王,也不得不折服,最后竟对他夸赞有加。
余怜那时太小,现在已记不得那日都发生了什么,最后他只记得一袭白衣素纱的叶翎来到他面前,面容清冷如孤霜,眉眼间都是淡淡的疏离。
他俯视着余怜,没有蹲下身,甚至没有多一句废话,只是丢下轻描淡写的一句,
“从今往后,你便是我叶翎的弟子,不会再过担惊受怕的日子。”
自那时起,这个清冷如霜雪的男人,便成了余怜心中唯一的神诋,不容许任何人侵犯或玷污的存在。
生活平静,直到后来,一个突然闯入的人突然打破了平衡。
但还好,只要他将所有一切都摆正归位,让叶翎回到原来的位置,一切都还来得及。
“若弟子不答应师尊的请求呢。”
眼前青光闪现,青剑的锋利尖端落在余怜修长的脖颈上,悠悠寒气顺着剑身爬上来1,一寸一寸渗出冰封气息。
“那我真的会杀了你。”
叶翎不知何时召来青竹,神色很淡;他已太久不曾出手,不曾想第一次起了杀意的人却是余怜。
同上次一般,青年站在原地丝毫不曾反抗,眼中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似乎根本不在意死于叶翎剑下。
青年开启的气息依旧只是将周围空气不再冰寒,然后很轻声地问叶翎,夜色深重,他要不要早些休息。
“不论如何,师尊还是在意些自己的身子。”
双眸一沉,叶翎收剑入鞘,目光望着远处,声线低凉如水,“不急,今晚还没结束。”
-
皇宫地牢。
地牢内昏暗腥臭,腐血气味自地上便能清晰闻到;有青羽特赐的令牌钥匙,叶翎与余怜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地下五层——专门为将死之人准备的地方。
最角落的一处暗室中,摆放着特制的束魂笼,脆弱不堪的魔帝此时正锁在其中。
不等两人走过走过拐角,空无一人的地下层中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叶翎眉心一皱,快步走过拐角,正好看见牢房内站着背影无比熟悉的男人。
本该昏睡在房中的司尧不知如何来的钥匙,正直直站在一人高的特制铁笼内,左手掌心燃烧着幽蓝色的冥火。
牢笼中的一团灵识在冥火的灼烧下,不住地发出尖叫声,司尧却无比冷静地看着他,开口,“他最后和你说了什么。”
叶翎定在原地,自他的角度正好能看见男人一双漆黑眸中暗暗闪烁着赤红,再没了往日的温润儒雅,只是死潭一般的寂静。
戾气与赤瞳,入魔的征兆。
“出来吧。”
不等叶翎出声,背对着两人的司尧头也不抬的淡淡开口,燃着冥火的手猛的攥住铁笼一处,整座笼子瞬间便被大火点燃,熊熊烈火让寒冷的地牢变的炙热一片。
黑影在牢笼中不住地尖叫,他讽刺地笑着,“反正你也不会放过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男人微微眯眼,眼中冰冷杀意更甚;右手指尖在左掌心中划出一道血口,口中吟唱唤魂之歌。
“司尧!”叶翎心中一惊,猛的扑上前将司尧打断,几乎是怒吼出声,“你疯了!唤魂之歌是禁法你知不知道!”
唤魂之歌同九幽噬灵一样,身为十大上古禁法却更为狠戾,这首歌的吟唱者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吸引地府里的游魂来到人间,替吟唱者将目标灵识撕碎吞噬。
既然他司尧从魔帝嘴里问不出云锡遗言,那他便让地府的小鬼撕碎他的灵识再吃掉,到时自然能知道真想。
半生修仙,却在一念成魔。
这是叶翎第一次见到眼中了无生气的司尧,万年冰霜的双眸冷冷将人望着,身后是熊熊然找的烈火,司尧推开叶翎得手,缓缓朝着余怜走来,剑指咽喉。
“我只问一遍,此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是我借了魔帝七分修为,”余怜额间的第三只眼缓缓睁开,他面无表情地望着浑身杀意的司尧,缓缓抬起左手,中指在喉前剑身的三寸处轻轻一点,剑尖便应声碎落。
“我不想杀你,但不要再挑战我的耐心。”
青年挥手将铁笼上的冥火熄灭,越过两人来到魔帝的灵识身旁,以俯视之态冷声道,“至于你,也该下地狱了。”
屋内两人眉心一皱。
尖叫声停止,魔帝扭曲的灵识狠狠一颤,不可置信地问余怜是什么意思。
“你以为,”青年直接将手臂伸进铁笼,一把攥住那逃窜的黑影,语气中似是有淡淡嘲讽,“你不用付出代价么?”
当初若不是他与那名人类女人,也不会有如今场景。
比起方才刺耳的尖锐叫声,魔帝此时甚至来不及出声,在余怜掌心抓住他的那一刻,那团黑影便化为黑烟,一缕缕飘入空中,迅速消散。
地牢内再也没有任何声音。
余怜将手从铁笼中抽出,掌心中躺着一枚纯黑色的记忆棒;他将记忆棒递给司尧,转头看着叶翎,轻声道,“师尊,可以离开了么。”
“等一下。”
安静的地牢内传来低沉的脚步声,随着一道男声落下,景曦来到众人面前,上前将叶翎拉到自己身后,怀中拿出一个透明瓶子丢给余怜,
“你好好看看。”
余怜看着瓶子中的一律黑烟,微微蹙眉,“什么意思。”
“你想没想过,魔帝为何要去占人类的肉身?”地牢空气微凉,景曦将身后披风给叶翎盖上,双手从后背将人慢慢圈住,语气平静,“不过是为了分散我们的注意力罢了。”
人类肉身脆弱不堪,魔族灵识占的应当是魔人的身体。
“你的意思是,魔帝的灵识其实在你身体里?”
叶翎下意识攥住景曦的袖子,语气是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紧张。
景曦眼中染了层笑意,顺势用大手包住叶翎的手背,轻轻拍了两下似是安抚,下巴朝着余怜手中的瓶子一点,“被揪出来了。”
暂时稳定下来的司尧朝他投来疑问的目光,似乎是在问,他是如何察觉的。
“我与魔帝本就一脉相承,在我毁了他的肉身、却能探到他灵识波动时,我便猜他有可能想用夺舍这一招。”
因为怀疑,所以他早早便将玄青宗附近的军队兵力交给云锡,让他提早准备。
是以众人方才所看到的、被余怜消灭的黑团,不过是魔帝的部分灵识罢了;而景曦瓶中还未觉醒的黑影,自然是其中另一部分。
至于是否是剩下的全部,就没人知道了。
长夜将尽,余怜为遵守承诺,被人领着去了云锡水晶棺的存放处,而其余经历巨变的三人最终决定回去歇息一番,明日天亮再来。
“你诚实和我说,魔帝的灵识对你有没有影响?”
待青年将他送到大殿前,叶翎转身握住景曦的衣袖,语气略有些焦灼,“你有没有受到影响——”
“没有。”
叶翎的身上很冷,青年的怀抱却是一如既往的温热;他习惯性地托着叶翎的后脑勺,轻轻揉了揉,笑了一声,“师尊昨日不还在怪我上一世害了宗主和云锡么。”
“我有什么资格替人怪罪,”身子一僵,叶翎双眸黯了黯,双手不自觉地攥紧,“这一世你若诚心悔改,说不定能求得他们的原谅。”
景曦向后退了退身子,亲吻了下叶翎的额头,赤瞳中亮起一丝星点,对叶翎认真道,
“若弟子说,这些人都不是弟子杀的,师尊相信吗。”
第62章 Chapter 62
不是他杀的?
“师尊可有发现过任何破绽?”
青年牵着叶翎回了大殿, 一面轻声同他说话;深夜寒凉, 殿内虽已烧了几处炭盆, 体寒的叶翎却依旧指尖冰凉;两人在轩窗边的茶台两侧坐下。
景曦摸了摸发烫的茶壶杯壁, 抬手为叶翎添了杯温水。
然后青年又在怀中摸索一阵,掏出个瓷瓶, 倒了些淡黄色的粘稠蜂蜜进去,银筷搅了搅, 推给叶翎, “师尊今日辛苦了, 喝点蜂蜜水暖暖身子。”
叶翎接过抿了一口, 唇齿间满是淡淡的清甜味;方才景曦的话他依旧没有想通, “你的意思是.......我的记忆出现了差错?”
“师尊还记得,上一世文溯阁的顶楼里, 可否有一卷不寻常的卷轴?”
眉心皱紧, 叶翎只知道这个卷轴让他上一世的景曦“认清”了他的真面目, 但他亲自去查阅的时候, 却根本没有这样一幅卷轴。
正如他猜的, 这幅卷轴是有人为了陷害他, 特意放了一个假的卷轴。
“所以......在你的记忆中,那个卷轴上的内容是什么。”
青年双眸微微闪烁, 回避了叶翎的目光,低头沉声道,“九幽噬灵。”
虽是一模一样的名字,却与叶翎手中的完全不同, 通篇都是很模糊粗劣的概论。
叶翎恍然大悟;景曦见到的卷轴内容,必定只有世人所知的“肉/身”献祭,而在不知道另一种灵识献祭的方法下,景曦自然容易被扰乱思绪,对自己产生误解。
所以那个卷轴会是谁放的呢?
叶翎的第一反应是余怜,第一排除的也是余怜。
论余怜在文溯阁出现的时机与后面情节,若这件事是他做的,后续情节都能一一对应。
但问题便在于,这样无异于给叶翎泼脏水的行为,余怜绝对做不出。
“是魔帝。”
景曦看着叶翎有些疲惫的脸,心中一阵疼惜。
既然他能察觉到魔帝的气息波动与觉醒,那当初他魔族血脉觉醒时,魔帝一定也能感知到他的位置,进而得知玄青宗和叶翎的身份。
对于景曦打破半魔人诅咒的十五岁,魔帝心中一定百般好奇,所以他瞒过众人来到玄青宗一探究竟,并非不可能之事。
“魔族近百年不曾有异动,以魔帝天生好战的性格必然事出有因;自我第一次同他对战时,便发现他的身体已出现不可逆转的损伤,不出意外撑不过百年。”
所以他需要一具新的身子。
景曦原本并不曾想到这些,只是今日司尧一次次的“我没听见”提醒了他,让他突然想起,在上一世景曦的记忆中,是没有屠杀玄青宗的具体画面的。
那时的他几乎杀红了眼,清醒后所有人都告诉他,玄青宗已尽数没落。
叶翎看着他,顿了顿,有些疑惑,“若魔帝鸠占鹊巢,那你后来如何能杀他呢?”
“相比于人类灵识,魔人的强悍程度几乎要强上百倍;魔帝当时能得手不过是因我血脉才刚觉醒,待我适应后,他自然再不能——”
景曦低头自顾自地分析了会儿,想着再给叶翎添杯温水时,发现男人疲惫地已有些支持不住,左手撑着脑袋,呼吸清浅,长睫微微颤抖,眼皮上下打着架。
于是他笑了笑,上前将人抱起来,低头朝人柔声道,“师尊,手勾一下我的脖子。”
叶翎皱皱眉,似乎是嫌景曦吵了,头往人怀中缩了缩,一只手抓着青年胸前的衣襟。
这是无意识中依赖与放松的姿态。
将人轻轻放在床的内侧,叶翎清瘦的身子微微陷入柔软床榻;景曦正打算将手抽出来,却见早已熟睡的人不满的轻哼一声,伸手拽住他的衣角,露出一截细白的腕子。
喉结一滚,半跪在榻上的青年勾唇一笑,将脸凑到叶翎耳边,用近乎引诱的口吻低喃着,
“今晚师尊要我留下来吗?”
“师尊若是不说话,景曦便当做是应了。”
话音刚落,景曦甚至连外衣都不愿脱,鞋一脱便躺在床榻外侧,心安理得的翻身将人抱住。
-
次日天刚微微亮,众人便早早到了銮云殿的暗室内,站在水晶棺旁,神色凝重。
其中叶翎与景曦来的最晚,且青年好似并未换过衣裳,被叶翎乖乖牵着进了屋。
屋中其余二人并未察觉,全身注意力都在水晶棺中的云锡身上。
作为天下四大神物之一,水晶棺将云锡的身体保护的很好,擦拭过的俊朗面容红润,浅粉的双唇甚至依旧莹润,看久了会让人忍不住想要吻上去。
景曦与叶翎站在其余三人后面,青年将头轻轻靠在叶翎肩上,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师尊别怕,云锡会没事的。”
九尾羽灵逆白骨的功效四海闻名,而云锡出事到现在不过一日,无论如何都不会出事。
水晶棺旁的余怜似是心有感应,转头冷冷看了眼靠在叶翎身/上的景曦,双眸中是不加掩饰的嫌恶。
然后他转过身,深吸口气,随着额间缓缓睁开的第三只眼睛,身后生出一条硕大的狐狸尾巴。
与此同时,青年手中通体金黄的九尾羽灵渐渐染上一层血色,在掌中开始飞快打转,最后猛的腾飞至空中,瞬间绽放出刺眼的白光,然后落在云锡额间,渐渐隐没。
其余人皆大气不敢出,半晌后见余怜面无表情地缓缓起身,进过叶翎身边时,身子狠狠晃了晃。
叶翎紧忙将人扶住,语气急切地问他怎么样。
余怜神情意外的愣了愣,好看的眉缓缓皱起来,再次冷冷剜了景曦一眼,语气有些疏离冷淡,“还望师尊日后不要休息的太晚,对身子不好。”
话虽这样说,青年却没有推开叶翎的手,任由着人将他小心扶去外面休息。
景曦见状也跟了出去。
青羽有急事无法过来,此时屋内便只剩下青邱与司尧;司尧将云锡抱到殿内床上后,两人就一同在榻边守着,各自相对无言。
“我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职责,这些年谢谢你照顾云锡。”
对于这个二十几年都不曾出现的“父亲”,司尧也只模糊听了个三分大概,并不太感兴趣。
于是在面对青邱诚恳无比的言语时,司尧仍旧不为所动,神情淡漠地敷衍一声,“不必,我对云锡好,同你并无关系。”
有些开始或许只是一时善心,可所有长久都一定心有欲念。
有欲便会情动,有念便将无忘。
只听男人停顿片刻,仍不死心道,“即便如此,我依旧恳请云锡醒来后,能留在皇宫——”
“他不会留下来的,”司尧终于抬头,出声打断,一双眸子又黑又冷,“因为我不在这里。”
似是被两人的谈论声吵醒,床上平躺的青年突然皱了下眉,睫毛轻轻颤抖着。
眼睛还未睁开,只见他微微张嘴,薄唇动了动。
司尧立即俯身凑过去,耳朵几乎要贴上两片唇瓣。
熟悉温热的气息,云锡在司尧耳边很轻地发出一道气音。
“师尊......抱抱。”
作者有话要说:放在现代,小余就是典型的的事业粉,看不得师尊在事业上升期谈恋爱......(看穿一切)
第63章 Chapter 63
云锡神志貌似出现了些问题。
准确的说, 是在自我认知方面出现了问题。
青年狭长的桃花眼微微上翘,目不转睛地看着司尧手中的糕点,骨节分明地拽了拽男的袖子, 不满地小声嘟囔着, “.......小锡还想吃。”
司尧无奈地同叶翎对视一眼,然后略微俯下身子, 用商量的语气同青年商量,说他今日甜食以吃得太多,再吃晚上就要胃痛。
青年微微歪了下脑袋, 拽着司尧袖子的手微微一用力,轻易便将人拉到床上, 笑嘻嘻地埋进男人怀里,蹭了蹭,
“不能吃甜食的话.......那小锡能不能吃师尊啊。”
殿内看着云锡撒娇撒痴的叶翎一阵语塞,起身来到院中, 看着还在同景曦大眼瞪小眼的余怜,叹了口气, “怎么会这样。”
自人三日前醒来便是这样,整日整夜缠着司尧不说, 还一口咬定自己只有十岁。
余怜额间的第三只眼依旧睁着, 见叶翎走来, 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面无表情道,“弟子不知。”
景曦却不大在意, 抬手拢起叶翎额角的几缕碎发,在余怜一记冰冷眼刀中,从怀中拿出透明的瓶子放在面前的石桌上。
魔帝的灵识。
“这应当是沉眠状态, ”余怜拿起瓶子端详一阵,试着用灵力将其激醒,然后摇摇头,“可这道灵识未免也太弱,没甚用处。”
昨日三人便讨论过魔帝暗下黑手的可能性,开始还能心平气和地理性讨论,直到余怜沉默良久后,冷冷来了一句,
“若你当时对师尊有一份信任,也不会做出这样丧尽天良之事。”
谈话最终以两人险些将皇宫后花园烧了一半草草收场。
此时景曦闻言冷笑一声,“没用也比你被人耍得团团转要强上百倍。”
余怜瞳孔微缩,额间的眼睛一眨,周围便立即狂风大作,十几人高的参天大树都在猛烈颤抖;青年乌黑青丝漂浮空中,似乎下一秒便要狠狠朝景曦刺去。
眼见着两人又要打起来,叶翎紧忙起身阻拦,结果人刚离开石凳,双腿一软却又再次跌了回去。
“师尊!”
眉心轻蹙,叶翎推开两人慌张伸来的手,轻声说没事;不知为何,这两日力不从心的感觉越来越重,身体分明没出问题,却总是软绵绵的提不起力气。
魔帝之事还未解决,叶翎刚想开口,景曦却在他身前蹲下,指尖探上他脉搏,面色凝重。
这个孩子的成长速度太快了,仿佛吸人血的蜱虫一般,无时无刻不在吸取着叶翎身上的精气。
“这个孩子不能要。”
这还是叶翎第一次见两人意见相同,刚要忍不住地笑出声,却见两人都是面色不悦地看着自己,只好叹息一声,低头看了眼平坦小腹。
“这件事我自由决定,你们不必劝了。”
人类男子不能孕育,就连魔族男子也极难受孕;既然这孩子这样想来到此间,为什么不给他一个机会呢。
况且,养孩子应该也不难吧。
叶翎如此想着,不由得转头看了眼依旧挂在司尧身上的云锡,青年正撅着嘴往男人脸上凑,嘴里不住嘟囔着“要亲亲”。
.......或许还是有些难度的。
不过当务之急并非腹中孩子,而是尽快找到魔帝剩余灵识的藏身之处。
叶翎依旧不相魔帝如此轻易便被打败。
司尧不是他的目标,而他藏匿在景曦体内的灵识又太弱,这样做无异自寻死路。
他一定还有别的目的。
讨论无果,余怜起身准备离开,叶翎看着他依旧苍白的脸,知道使用九尾羽灵耗费他不少精力,有些担忧地问他要不要紧。
青年镇静地摇摇头,抬眼看叶翎,“师尊承诺弟子的,不要失言便好。”
他指的是血丹炼成后,叶翎便要同他回到另一个世界。
叶翎点点头,“好。”
余怜走后,景曦来到叶翎身后,慢慢环住他盈盈一握的腰身,俯身吻了吻他的额角,“师尊不怕他心生怨念吗?”
叶翎默然。
若他真有幸将这个孩子生下来,这个只存在与这个世界的孩子,不知能否一同回去。
若不能的话.....
“霜月仙尊。”
青羽沉稳的声音打断叶翎思绪,贵为天子的男人朝叶翎点头,视线转过落在殿内,三人一同进了屋。
本该是两人对坐的茶台,青年却懒懒靠在男人怀中,拿起一颗晶莹圆润的紫色提子放到司尧嘴边,指尖上还坠着两滴水。
声音带着俏皮的欢喜,“师尊,吃呀。”
往日这幅模样,司尧定是要骂人没个正行,可青年如今心智也不过十岁孩童,再计较便稍显刻薄;于是司尧也没多犹豫,让他喂了提子后还拿出手帕,将云锡指尖的水渍细心擦去。
在一片跪拜声中,青羽进殿看了眼并不起身的司尧,欲言又止道,“司尧宗主,不置可否借一步说话。”
太子立的本就草率,云锡那日又闹出不小的动静,现在宫中大臣都纷纷要青羽给个合理的解释,至少也要亲眼见一见云锡。
眉梢轻挑,司尧刚想开口,怀中的云锡却突然撑着身子起来,漆黑眸子冷冷看着青羽。
盯了片刻,青年鼻中重重哼出口气,“你这男的好生啰嗦。”
话音一落,殿内低头垂眸的侍女都暗自吸口凉气,心中做好迎接一国之君的暴怒,却没想男人良久后只叹息一声,再次请司尧叶翎借一步说话。
角落处的景曦沉沉开口,“我留下来看着他。”
命四周侍女退下后,景曦靠着承重的白玉圆柱,朝茶台旁闭眼假寐的云锡说道,“别装了。”
瞧着二郎腿的云锡不为所动,嘴里轻轻哼着歌,根本不搭理人。
景曦无奈地摇摇头,几步走过来,俯身将瓶子放在云锡旁边,“你怎么看。”
蒲团上的青年终于懒懒掀起眼皮,手指将瓶身勾过来,片刻后又将瓶子一推,双手枕在脑袋底下,丢下两个字,
“记号。”
魔帝如今肉身毁损,司尧身上的灵识被除,此时在景曦身上埋下的灵识太弱,即便景曦没发现也不会发生问题。
可若是当作记号,让自己的灵识先熟悉这具身体,那么日后待他灵识强大时,便能更轻易地取代景曦。
心中有了猜想,景曦深深皱眉,“你是说,魔帝真正的目的,是靠血池来增强灵识?”
云锡眉梢一挑,转过身背对着景曦,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看着云锡将痴傻之态装的像模像样,景曦心中无奈,忍不住轻骂一句,“你打算一直装傻下去?”
“景曦。”
玄青宗的两位不知何时回了大殿,正好将景曦一番话听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司尧径直来到青年身边,怜惜看着他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拽着他的袖子不放,“师尊回来啦,是来陪小锡睡觉的么。”
叶翎见此,不由得皱起眉头,开口责备,“云锡现下心智出了问题,你别趁此欺负他。”
景曦转过头,正好瞧见云锡人畜无害地朝他笑着,露出一点虎牙尖尖,“霜月仙尊说的对。”
“......”
“皇宫形势复杂,等云锡神智恢复些,我们还是早些离开为好。”
离开大殿,叶翎与景曦在皇宫的后花园变散心;此时阳光正烈天气炎热,两人便所幸沿着宫中一处浅湖边慢慢走着。
沉默片刻,景曦停下脚步,语气有些苦涩道,“那到时师尊.......是打算回玄青——”
“凰族一事还未解决,待我们先回魔族整顿一番,再——”
偏头发现身边忽然少了一道身影,叶翎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回头望,见景曦站在自己身后几步外,有些奇怪地问他为何不过来。
青年双眸闪烁,原地站了会儿,乖乖来到叶翎身边,同叶翎小声咬耳朵,
“师尊同我回魔族,便是我的人了。”
叶翎没想到还有这一茬,闻言脸皮一红,转身便想走,小臂却被青年拉住,重心不稳,直接跌入一个怀抱。
两人出来特意不让人跟着,此时四下无人,景曦低笑着将叶翎拉到湖边假山后的一处浅草地,搂着人的腰便俯身轻吻。
相比于初次的青涩懵懂,青年如今的亲吻可谓是得心应手,薄唇在叶翎的双唇上一下下吮/吸撩拨着,不过几下便将人吻的浑身发/软。
景曦双手捧着叶翎的脸,忘情的低声叹息,“师尊......”
两人唇齿相依,叶翎只觉呼吸困难,脑中早已一片空白,不知何时便同景曦在假山后的浅草地中躺下,耳边只剩彼此的喘息声。
“不行......还在外面呢......”
青年的手还在作祟,叶翎脑中的弦应声断掉,恢复神智后急忙向后退了退,恼了一般轻声呵斥,“别闹了。”
只是他此刻双颊绯红眼尾含泪,说话时连尾音都在发颤,不仅没有任何震慑力,反倒像是情动的嗔怒。
景曦轻轻拍着叶翎后背以作安抚,双唇落在他光洁的额间,“好好好,不闹了。”
两人躺着温存了一会儿,叶翎始终怕有人路过,着急拉着景曦从假山后走出来,将身上的草屑细灰整理干净。
两人沿着湖边接着走,只不过这回是景曦走在前面,牵着面色微红的叶翎,一路无言,空气中满是暧昧情愫。
在湖边一处亭子歇脚时,叶翎远远望见不远处的湖边有一叶小船,船上站著名十六七的姑娘,湖边是紧张围观的宫女,其中一个手里抱着只白猫。
船身摇晃的厉害,叶翎几乎一下便被吸引了注意力,他刚想出声提醒,却见到宫女怀中的白猫突然从人怀中跳出来,朝着船上的姑娘扑去。
只听“呀”的一声惊呼,小姑狠狠晃了几下,重心不稳便要朝着湖中跌去。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二更。
新书 穿成暴君的养父【穿书】打滚卖萌求收藏-3-
一觉穿书后,沈沐城了早古文中心狠手辣的摄政王,也是新帝萧繁的养父。
原着中的沈沐可谓权势滔天,步步紧逼,不仅害得萧繁破相毁容,更让他在一场意外中丧失双腿,终身残疾。
????在众人以为新帝命不久矣时,“残疾”的萧繁带兵围剿摄政王府,将沈沐挫骨扬灰,做实炮灰名号。
????就在围剿当夜,沈沐穿书而来,看着明晃晃的大刀:......你放心,这次我会好好当爹。
不久后,传闻中残酷无情的摄政王突然变了性:
萧繁看他一眼,沈沐双手奉上兵权。
萧繁皱一皱眉,沈沐立即辞官致仕。
萧繁打个喷嚏,沈沐亲自暖床暖被。
沈沐:别问,问就是只想活下来。
由于表现优异,战战兢兢的沈沐以为自己逃过一劫,直到萧繁将他接到寝宫、数次将人折腾的下不了床时,沈沐摸着日益滚圆的肚子,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沈沐:我拿你当儿子,你却要当我崽他爹。
天下第一狗儿子。
第64章 Chapter 64
“谢谢两位仙尊。”
神情明艳的少女微微欠了欠身, 摸了摸怀中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白猫,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叶翎和景曦解释道,“过几日宫中要游龙舟, 我想提前练练。”
方才叶翎与景曦就在湖边不远处歇脚, 见到船身摇晃便急忙出手相救,叶翎救人景曦救猫, 才算平安无事。
少女身后稍微年长的宫女见人依旧没心没肺地笑着,出声劝道,“长公主还是莫要胡闹了, 若是落水了,太后会怪罪下来的。”
红唇皓齿的文平公主不满地抿了抿嘴, 小声地嘟囔一句,“阿湘不说,母后又怎会知道。”
文平公主韵清,当今皇帝唯一的妹妹, 也是宫中唯一的长公主,自小受尽宠爱, 芳龄二十也没有嫁人。
按理说这个年龄,青家无论如何也该为她寻个夫婿, 但或许上面有大哥带头做榜样, 这些年从未听过公主要嫁人。
韵清小鹿般的圆眼转了转, 突然明亮一瞬, “两位仙尊要来尝尝花糕吗?正好我母后就在不远处。”
此话一出,叶翎与景曦便没有拒绝的余地;看着韵清天真烂漫的笑容, 两人对视苦笑一声,做了个“请”的手势。
本以为传说中雷霆手段的太后应是面相刻薄之人,没想到亲眼见到却是一身朴素服饰;坐在凉亭中歇息的妇人脸上虽已有了不少细纹, 但从其骨相来说,不难看出她年轻时也是个美人。
太后见到叶翎景曦的时,眼中划过一丝意外,但还是慈祥和蔼地笑着,叫韵清介绍一番。
“这位是景仙尊,方才帮我救了小白。”
“这位是叶仙尊,”韵清顿了顿,微风拂过几缕碎发,眼神不自然地闪躲,“是他方才救了我。”
话音未落,只听韵清怀中的小白喵了一声,如方才般又从人怀中跳了出去;韵清转身去追,叶翎怕不安全,让景曦也一同跟着。
“仙尊可是太子的朋友?”
叶翎这才想起面前的太后还是云锡的亲奶奶,不由的回忆起这几日他们并未给过青邱青羽什么好脸色,心下有些愧疚,“不好意思,这段时日叨扰了。”
太后不介意的宽慰一笑,眼神却落在一旁教训小白的韵清身上,叹息一声,
“哀家这三个孩子有时真让人发愁,老大对□□完全不开窍,老二又负了爱人,就连这个小的,找不到喜欢的死也不嫁。”
说话时,她一直看着同韵清说话的景曦,笑着问叶翎,景曦现在是否已有良配。
叶翎愣了愣,看着韵清拿过下人端来的瓷盘,拿了块糕点递过去。
“仙君,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韵清抱着白猫,微微转过些身,背着叶翎冲景曦笑了笑,“叶仙尊......现在有喜欢的人了吗。”
小姑娘双颊微红,羞赧的表情让明晃晃的心事一目了然;景曦薄唇微抿,双眼微眯,声线微凉,
“他有良配了。”
双眼一暗,韵清终究有些不服气,“那人是什么样的女子?漂亮能干么?聪明懂事么?”
青年却没再听她说话,见人将猫抱稳便径直来到叶翎身边,说云锡晚上还需人照顾,此时该回去了。
“两位仙尊,几日后有龙舟赛,你们要来看看吗?”
韵清好意邀请后,太后又在一旁笑着道,“来吧,这宫中好久没有这么多年轻人了,哀家也想热闹些。”
“师尊真的要去吗?”
“不过是看个比赛而已,不好总是拂人家的面子,”叶翎沉吟片刻,缓缓道,“那日青羽来找我和宗主,也是为了这件事。”
当今圣上将姿态放的很低,说云锡若再不出面,朝中的烂摊子确实无法收场。
叶翎也觉得让青家承担所有确实强人所难,后来连司尧都点头了,此事自然敲定下来。
景曦点头算是认同,同叶翎走在回程的路上。
青年剑眉微蹙,沉吟片刻后,看着叶翎犹疑着开口,“师尊。”
“嗯?”
“你觉得我聪明能干么。”
“......”
“或者聪明懂事呢。”
“,......”
-
一行人在宫中待的这几日,也不知何时走漏了风声,说突然冒出来的太子是个痴傻;留言传的越来越夸张,到后来竟闹的满城风雨。
“今日我们去观游龙舟,到时小锡少说些话,乖乖待在师尊身后好么。”
此时天刚蒙蒙亮,身着一件里衣的司尧正躺在云锡身旁,替还未睡醒的青年拢了拢鬓角。
这两日晚上他只要一走,云锡便开始闹脾气,二十几年修习的好身手全用来趁司尧不备,跑到他的侧殿门前蹲着,若司尧不出来,他便在门口睡一晚。
后来司尧又叫人在云锡的床旁铺过底席、甚至搭过床铺,结果不论怎么折腾,醒来时青年都稳稳抱着他。
见人睡得香甜,司尧也不折腾了,索性便同他睡在一处。
青年被司尧的叮嘱声唤醒,顺着声音摸到司尧的手,将脑袋凑过去蹭了蹭,鼻音很重地嘟囔一句,“......早呀,师尊。”
说完又要往男人怀中凑,宽大的领子露出大片胸/膛,白的惹人注目。
司尧只觉胸中有什么正猛的跳了跳,他慌忙移开视线,起身下了床。
他还是个孩子呢,你在想什么。
千叮咛万嘱咐后,两人乘坐马车去往游龙舟的淮河湖边;到达时已有不少官员家眷等候,云锡旁若无人般一直将司尧紧紧牵着。
玄青宗虽思想开放,却不代表人界都能包容;面对众人纷纷投来的异样目光,司尧多少有些受不住,低声对景曦道,“小锡,等会儿再牵吧。”
“不要,”云锡立即拒绝,眼神有些委屈,有些疑惑,“我现在就想牵师尊,为什么要等一会儿牵。”
“还有,”青年顿了顿,认真道,“师尊为什么要放开云锡的手呢。”
眉心微拢,司尧想想也是,放手还怕云锡走丢,两人便携手来到观龙舟的巨大看台上。
叶翎、景曦和余怜都已落座;两名弟子一个魔尊一个妖王,本是与亲王平起平坐的位置,却都神色淡然地坐在叶翎身后。
作为玄青宗宗主,司尧的位置当在叶翎之上,可那处离云锡的位置还有些距离;正当他犹豫该如何落座时,青年便直接牵着他到自己的位置上,在无数双眼睛下,神色自若地在他后面的位置坐下。
众人一片哗然。
“他怎么能坐在这儿啊?”
“这太子果然是傻的.......”
就连坐于高位的青羽也忍不住开口,小声劝道,“云锡,你不能坐在这里。”
青年侧过脸,在司尧看不见的角度,双眸微微闪动,微凉声线在偌大的场地中响起,“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所以我师尊坐在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真正的生父青邱就坐在司尧对面,闻言并未有甚反应,甚至还略微一颔首,算作默许。
就在此时,台下前排有位大臣瞪着眼睛站出来,似是有备而来,话也不说便直接跪下,泣声道,“圣上英明!即便是太子,也不能视规矩为无物。”
“此人不过一届江湖人士,怎配坐在太子尊位!”
“若圣上一味包庇,日后如何服众!”
话音刚落,台下坐满的两排老臣纷纷起身,站在那名老臣身后,齐刷刷的跪下,“圣上英明!此事绝不能草草了事!”
面对众人非议,云锡只不在意地笑了笑,走下高台,悄无声息地释放压力,眸中冰冷,语气却孩童般轻松,
“你说我师尊不能坐,那你便能坐咯。”
“干什么呢,跪一片是死人了么。”
只听一道清脆如铃的女声打破沉寂,一身劲装的韵清来到台前,看着身后乌泱泱跪着一片,又看了眼面容平静的云锡,对着打头下跪的老臣道,“他是太子都不在意,你猫拿耗子多管闲事干嘛?”
“今日本公主要参加比赛,你别趁机捣乱,”然后一甩长辫,不耐烦地一挥手,“再不走的话,本公主便喊禁军了。”
视线一偏,正好撞上叶翎看过来的视线,韵清飞速变脸,不敢直接同叶翎打招呼,便红着脸随意朝景曦挥了下手,甜甜一笑,“仙尊。”
叶翎瞥了眼景曦,放下手中茶杯,淡淡道,“长公主似乎对你很有好感。”
“咔嚓”一声,余怜将手中茶杯捏的粉碎,杀来一记眼刀,冷冷丢出四个字。
“沾、花、惹、草。”
景曦:“.....”
他不是,他没有。
辩解无用,景曦索性沉默在叶翎身后坐下,有些无聊地看着台上舞姬舞动身姿。
几曲软绵歌舞后,乐声突然一转变得铿锵有力,每个音符落地都是掷地有声。
音起人现,随着一道划破微风的剑声,韵清足尖一跃,稳稳落在台子中央。
虽是女子,韵清偏偏对刀剑感兴趣;虽然青家不许她练刀耍剑,却阻止不了她将一套剑法舞的极好,纤细却不羸弱的身姿在场中舞动,飒爽英姿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音转人动,女子清丽双眸一动,一个漂亮的转身,手中蓝剑便剑指叶翎那处,然后她爽朗地笑了笑,转身下了台。
叶翎转头看着正要打哈欠的景曦,淡淡道,“好看么。”
景曦刚想作答,余光正好看见那位下跪老臣离开坐席往外走,而他身后跟着的,是背影熟悉的云锡。
见识过云锡疯狗般的护主行径,景曦心中一紧,甚至来不及好好作答,行了礼便急忙下了台,顺着两人消失的地方飞快赶去。
就算云锡是太子,若宫内行凶让人看到,也一定活罪难逃。
云锡气息藏的很好,可老者的却暴露地彻底;七扭八拐后,景曦果然在一处小巷内将人找到。
果不其然,年过花甲的老者被逼到墙角,似乎被点了哑穴,嘴里只能发出嘶哑之声,如何都叫不出来。
身形高大的青年就在他几步外,默不作声地冷冷将他俯视着,“方才磕头不是磕的好好的么。”
“怎么,转眼便不会了么。”
第65章 Chapter 65
“怎么, 转眼便不会了么。”
青年双眸闪动,神情淡漠阴恻,漆黑身影将墙角边的男人笼罩, 睥睨着人瘫软在地, 浑身散发着阴冷寒意。
“云锡,”小巷另一端的景曦皱眉出声, 轻声警告道,“别在皇宫里闹事。”
青年转过身,冷冷道, “那你说怎么办。”
这人年纪本就大了,碰了便要出事, 让他安然回去又实在憋屈。
景曦张口刚想说话,便听见身后传来另一道脚步声;余怜面色冰冷的出现在拐角处的尽头,冷冷与他对视,然后大步来到小巷内。
他看着墙角内瑟瑟发抖的男人, 并不说话。
景曦见状眉心微皱,以余怜的性子, 若就此当作把柄捉住,也能给他带来不小的麻烦。
目不斜视地越过景曦云锡, 余怜来到男人面前, 略微眯了眯眼, 缓缓抬手。
掌心中静静躺着一个类似于种子的浅绿色圆粒。
一阵寂静中, 种子状的圆粒缓缓飞至空中,轻飘飘地落在男人胸膛前, 眨眼间便融入了男人的身体。
景曦瞳孔微缩。
当年余怜为了陷害他,也在自己身体里种植了随时能自曝的“种子”,幸好他及时发现, 才避免祸事。
余怜宣判般的声音在小巷内响起,“不想死的话,就闭嘴。”
“记得告诉你那些走狗,”顿了顿,青年接着冷冷道,“只要有一个人多嘴被我发现,所有人就一起陪葬。”
话毕,对景曦丢下一句便转身挥袖离去。
“想闹出去闹,别在这里坏了师尊的名声。”
高台上哄闹一片,每人桌前都摆满了各色佳肴小菜,叶翎看着一路回来的三人,心中好奇,“你们俩方才同云锡出去干什么了。”
余怜行礼坐下,面不改色道,“他们二人打架。”
眉心一皱,叶翎有些谴责地看向景曦,不等他说话,便听景曦云淡风轻地接上余怜的话,“余怜也动手了。”
“......”
叶翎刚想开口说话,然后便听见一阵乡响亮的击鼓声,视线尽头的有十几艘龙舟稳稳停在湖边,船上各自站着三十余名穿着清凉的大汉,随着鼓声高喊助威。
值得一提的是,在一群彪形大汉中,最中央的一艘龙舟上还站着一名身形娇小的女孩。
是韵清。
不通水性的少女身后跟着几十名彪形大汉,个个身材魁梧,将她衬托的更为娇小。
随着一声击鼓令下,十几艘龙舟开始同时□□,而几乎是同一时间,韵清那艘格外着瞩目的彩色龙舟便落了人后。
遥遥领先的一艘在远远甩开韵清的龙舟后,似乎是怕拂了长公主的面子,突然放下速度,而他后面的一众龙舟,也如出一辙的放慢速度。
韵清左右看了看,本是明媚的笑容暗淡了些,片刻后,她突然举起同自己腰身一般粗的划桨,大吼一声:
“冲啊!能拿到第一的,本公主重重有赏!”
一声令下后,刚放慢速度的队伍一顿,人群中立即爆发出一阵喝彩,所有人再次开始拼命划桨,场面一度无比热闹。
少女几缕青丝散落,粘在有了汗的小脸上;叶翎看着她灵动的模样,忍俊不禁。
景曦双眸微动,刚想凑上前同叶翎说话,一道寒光袭来,剑尖停在他心口处一寸的位置。
余怜冷冷道,“大庭广众下,离师尊远点。”
灰溜溜回到座位的老臣自然不敢再开口,在诡异的平和中,在场所有人也算是开开心心地观游一场龙舟赛。
众人离去时,暖阳正烧成一片金黄挂在天际边缘,余怜先行一步去唤马车过来,而叶翎便同景曦一起在原地等候。
四周的人已七七八八走的差不多了,叶翎想同景曦直接去找余怜,却被人拉住手,一路领着来到湖边。
不同于方才的人声鼎沸,此时的湖边空无一人,唯有暮风轻轻吹过。
湖边停泊一艘做工精美的小船,桌台上摆着叶翎爱吃的菜肴甜点,景曦先从台阶上下去,然后朝叶翎伸手,微微一笑,
“师尊,把手给我。”
青年一双赤瞳中满是温柔笑意,让人轻易便能沉醉其中;叶翎一愣,听话的将手伸过去让人牵住,下一刻便投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鼻尖满是青年安心的味道。
“师尊,”景曦说话时,叶翎总能感受到他微微震动的胸膛,“你心跳得好快。”
不及开口,身后便传来“咣当”一声,然后叶翎便被景曦直接搂到身后。
与此同时,一道清脆女声在人耳边响起:
“你们......这是在干嘛。”
-
“原来景仙尊说地‘叶仙尊有了良配’,就是他自己啊。”
累得浑身是汗的韵清丝毫不顾公主仪容,手上扇着风便直接在台阶上坐下,再看着叶翎时,脸上也没有羞赧的微红了,只是眼中有些失望,
“原来叶仙尊喜欢高大威猛的。”
然后她打量自己一眼,肩膀一塌,叹息道,“行吧,那这件事本公主也无能为力了。”
“不过还是感谢你们救了我和小白,”半晌后,韵清起身主动和两人握手,笑容再次明媚,“也祝你们幸福。”
叶翎伸手回握,温声道,“并非有意隐瞒,希望公主不要介意。”
“没事,我理解你们的顾虑,”没了少女心事,韵清豪迈地一挥手,有些自豪道,“而且我可没那么迂腐,别说男男之事,男人生孩子这件事我都听说过。”
景曦立即皱眉,“生孩子?”
“对啊,我奶奶自小和我说——”
“松手。”
余怜站在三人身后,冷冷看着景曦落在叶翎腰上的手,再次重复道,“我再说一次,松手。”
韵清扭过头,皱眉,“你谁啊。”
青年一步步慢慢走来,身上煞气更重,对韵清的话置若罔闻,“最后一次,松手。”
同样煞气沉重的景曦不为所动,两人四目相对擦过无数火花,空气似乎都凝固滞留般,气死沉沉。
视线在两人身上反复流量,台阶上的少女突然双眸一动,恍然大悟般起身,两大步跑到余怜身边,跳起来冲着人就是一拉,急冲冲道,“人家两位仙尊好好的一对道侣,你个凡人就别凑闹了。”
凝固的空气再次一滞,一片死寂中,就连被打的余怜都没反应;青年或许没想到,有人敢对他直接上手推搡。
这些年,就连叶翎都不曾这样对他。
韵清见余怜站在原地没有反应,只当他被景曦吓傻了,拉着人直接走,“两位仙尊继续,我们先走了。”
“你这人是不是傻啊,那两位可是仙尊,”韵清拉着余怜跑了好一阵才停下,弯下腰,气喘吁吁道,“你一个凡人,等会儿要是被打了,喊救命都来不及。”
话毕,少女抬眸瞥了余怜一眼,小声嘟囔着,“要不是看你长得好,本公主才懒得管你。”
“我——”
“还有啊,我懂你为何心里不好过,本公主同你一样,刚刚也被人拒绝了,”韵清一屁股在路边的巨石上坐下,苦口婆心的劝,“但人家已经成双成对了,我们凡人就不要瞎凑热闹了。”
“我同你不一样,”余怜终于找到机会出声反驳,“情爱之事最为浅薄,清心修道才是正路。”
“我师尊那样过人的天资,若潜心修道必定天下闻名,怎么能因一点情爱之事,荒废大好时光。”
“你这口吻就同我母后一样,”韵清嗤笑一声,“整日便是‘姑娘家嫁个好人家才是正路’。”
“叶仙尊,哦也就是你的师尊,先不说人家怎么活跟你毫无干系。再说了,你怎知修道同道侣有关系?本公主二十年不曾动情嫁人,也没见过有一点修为长进。”
余怜被她一通胡言乱语扰乱了思绪,皱眉,“胡搅蛮缠。”
“我看你啊,就是嫉妒你师尊宠爱景仙尊、然后忘了你这个徒弟,吃味了才故意找的理由。”
“胡说八道!”
只听余怜低吼一声,气场全开便直接将韵清震下巨石,索性穿着衣服才不曾受伤。
少女不可置信地瞪大小鹿般的圆眼,坐在地上气的一挽衣袖,然后撑着身子猛地跳起来,朝着余怜的脑门就是狠狠一拍。
啪!
“你这人怎么比我六岁的侄儿还幼稚!说理说不过就开始动手!本公主长这么大,就没见过你这么野蛮的人!”
“我.....”
啪!
“还敢顶嘴!”
草丛后的叶翎见余怜立即红起来的额头,眼皮一跳,看着景曦问,“这样下去没问题吗?”
“没事,”青年摇摇头,朝着叶翎安抚一笑,“余怜额间的第三只眼都没睁开。”
“我们走吧。”
叶翎看着同韵清对峙的余怜面色微红,眼中却没有杀意,依旧有些不放心,“可......”
“放心吧,那小姑娘身上有青家的护身符,余怜一时伤不了她。”
景曦再次将人带上船,双手持桨慢慢朝湖中央划去,夕阳吹落,火红色的余晖柔柔落在叶翎双颊,将他的有些清冷的面容衬的无比温暖。
桌案上摆满各式菜肴,都是叶翎往日爱吃的,可这回他却有意避开凉性的吃食,连解暑的凉薯汁也没碰一口。
景曦见状心中了然,轻轻划着木桨,柔声问道,“师尊很想要这个孩子吗?”
清澈微凉的戏水从指缝中逃离,叶翎面色平静,“只是觉得他好不容易来到这里,直接扼杀太过残忍罢了。”
“或许事情有转机。”
叶翎转过头,有些意外,“嗯?”
“师尊听方才听清韵清说的话了么?她曾听说过男人生子之事。”
在叶翎不解的目光中,景曦同叶翎娓娓道来;当今太后背后的家族是赫赫有名的巫师一族,而太后的生母、也就是韵清的奶奶便是巫师一族的族长,有着几乎通天的本领。
“若她出手相助,说不定真有转机。”
叶翎并不在意,有些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偏过头问,“那个‘景曦’很久没出现了,他.......还好么。”
青年轻轻摇头,“自从探出魔帝的灵识残留后,他的气息便很弱了。”
默契的越过这个话题,景曦将船划到湖中央,放下木匠来到叶翎面前,轻声让叶翎闭上眼睛。
似是不放心般,青年顿了片刻后,又问叶翎有没有捂眼睛的帕子。
叶翎不知他心中又再打什么主意,还是闭上眼睛,从怀中随意拿出一方手帕,将眼睛蒙住。
眼前一片昏黑时,五官会变得愈发敏感,叶翎听见左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轻响,许久后只听青年在他耳边轻轻唤道,“师尊,睁眼吧。”
视线不再黑暗一片,叶翎眯了眯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青年的暖暖笑容,而他手上拿着一个硕大无比的花灯。
这花灯仿佛已有些年头,连边角料都有了磨损,而一处花瓣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一排大字。
——我要把这人间最大的花灯,送给最爱的师尊。
第66章 Chapter 66
叶翎看着似曾相识的花灯愣了愣, 没想过自己还能再见到它。
他分明记得,三年前自己心灰意冷时,一把火便将花灯烧个了干净;花瓣上的两个人影在炽热的明火中扭曲变形, 最后直接消逝在风中不见。
“你.....哪里来的花灯。”
有人慢慢环住他的腰, 身后的青年将头搭在叶翎的颈窝中,沉声告诉叶翎, 这是他照着记忆中的模样,重新制作的。
叶翎接过花灯仔细打量,发现那排大字虽然依旧是歪歪扭扭的, 却是苍劲有力,并非原来小孩写的那般稚嫩。
景曦同他说, “这是我自小的执念。”
——把这世间最好的东西都给你。
两人划船回去时天色已暗,却发现余怜竟然还在岸边待着,靠着湖边伫立的一根树干,孜然一身;双眸望着湖中央, 面色平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令人惊讶的, 是他站立的浅草地边,睡的酣甜的韵清;她身上披着余怜黑色的披风, 呼吸平稳, 胸膛微微起伏。
毫无防备的姿态。
眉心一紧, 叶翎轻声问道, “长公主怎么睡在这儿?”
说着便要弯腰将人唤醒。
“她自己要睡的。”余怜低头看了眼韵清,脑中闪过少女如何也不让他过去“捣乱”的模样, 心中有些烦躁,“师尊劳累一日,弟子来吧。”
于是他俯下身, 用披风将人裹住包好,一手穿过腿弯,轻而易举便将人抱起来。
少女小小一团缩在余怜怀中,似乎感受到身体脱离地面,有些不安地朝人怀里躲了躲,依旧没醒。
长公主失踪一事非同小可,四人驾马回去时,宫里已乱成一团,大统领已派了两拨禁军前去找人,见韵清望他面前一站,吓得大吼了一声。
“长公主回来了!”
“麻烦几位仙尊了,是家妹顽劣。”
在青羽再三的诚恳致歉下,叶翎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出声宽慰一句,“陛下无需这样,此事我们也有责任,瞧见公主时应当通报一声。”
“喂,刚刚是你抱我回来的吧?”
床榻上盘腿坐着的韵清笑嘻嘻的,完全没有刚被臭骂一顿的阴影,抬头看着冷冷靠在床框边的余怜,拉了拉他的衣服。
“不是我。”
“怎么不是你,本公主的鼻子可好用的很,”韵清耸耸鼻子,扭头看着余怜,“谢谢你啊,冷脸怪。”
余怜愣了愣,然后冷着脸离开大殿。
月色低凉如水,银白色光线柔柔倾洒人间万物,余怜站在亭中抬头望月。
谢谢?
这句话他在三年前总听人对他说;那时他还是玄青宗最有名的“好好先生”,说起脾气最温和的,必定有他一个。
余怜自嘲轻笑一声。
待人温和有什么用?
还是废物一个。
-
因为韵清的一句话,几人不得不又在宫中再待两日。
“韵清,前两日你所说的茱萸巫女......我们能有幸拜访吗?”
两日后,叶翎主动来到公主府,同被罚一月禁足的韵清道,“我们有事想麻烦他老人家。”
“我奶奶么?”少女有些意外,还是点点头,“没问题啊,不过她脾气有些古怪,不一定愿意帮你们。”
“要不叶仙尊带我一起去吧,我奶奶很疼我的。”
“不行。”
几个时辰后,大殿上的青羽一口拒绝,剑眉紧蹙语气严厉,“韵清还是未出嫁的女子,这样抛头露面太没规矩。”
“况且她一个女孩子在外也太过危险,朕作为她的兄长,不能答应仙尊的请求。”
“大哥!”韵清闻言便委屈地轻呼出声,讨好地上前拽了拽青羽的袖子,“韵清不想永远困在这深宫中,太憋闷了。”
话毕,少女求助地看了眼叶翎。
“安全问题陛下大可放心,我会一路多派人手保护,”一旁的景曦主动站出来,朝青羽略一拱手,“况且我们前去拜访茱萸巫女,或许也需要长公主的帮忙。”
明白几人意图的青羽依旧不松口,甚至答应亲笔一封书信,让茱萸巫女多多帮衬。
此话一出,叶翎与景曦再无话可说。
韵清单独被长兄呵斥出来时,整个人都垂头丧气的,鼓着腮帮子将脚边的石子踢飞。
石粒贴着体面滚了几圈,最后撞在一双黑色靴子旁。
“啊,冷脸怪,”韵清朝着余怜打了个招呼,看了眼殿内的叶翎景曦,问他,“你怎么不进去?”
余怜看了她一眼,转过头没说话。
此时还不想回去关禁足,韵清便索性同余怜发牢骚;说起自己的奶奶时,少女从宽大的浅粉色袖子中拿出一个做工粗糙的香囊,展示给余怜看,十分可惜道,
“我好想亲手把这个香囊给我奶奶呀,去年生病时,大哥就不让我回去看她,也不知道日后还有没有机会了。”
余怜低头看着香囊上歪歪扭扭的红色花束,低声道,“你就这么想去。”
韵清双眼一亮,兴奋地跳起来,直接将人一把抱住,惊呼道,“你有办法?!”
面对四面八方的异样眼光,余怜面无表情地将人推开,“......离我远点。”
-
“所以呢?你就这样私自把人带出来了?”
叶翎皱眉看着车厢内中笑着同他带招呼的韵清,小声斥责道,“余怜,你知不知道这样会给你带来多□□烦?”
“叶仙尊不要怪他啦,是我自己要来的,”韵清连忙将马车外的余怜拉进来,看着人止不住地夸赞道,“我都不知道你修为也这么好,天这么黑还能飞的这么快!”
此时马夫在车厢外问何时出发,景曦朝众人摆摆手,提声回复了句“立即出发”。
“既然韵清都逃出来了,再回去也是领罪,不如直接走吧。”
叶翎仍旧觉得不妥,最后一次对韵清诚恳道,“公主,您还是回去吧,待天亮陛下若发现您不见了,定会派人前来;到时您也要回去。”
此时天刚蒙蒙亮,晨间湿气同样很重,韵清闻言不安地缩了缩脖子,却壮着胆子拽了下余怜的袖子,“余怜同我说,大哥的人追不上来。”
叶翎看向余怜。
青年偏头看着眼前竹帘子,淡淡道,“若是追上来,杀了便是。”
或许是余怜的表情过于淡然,几乎不想辩解任何的语气让叶翎心中一酸,最终还是妥协,“算了,待会儿到镇上,我们将这马车弃了便是。”
在镇上最繁华热闹的客栈用了午饭,通知马夫要歇息片刻再走后,四人便在客栈临时要了一间房;景曦将一早在此等候的魔人召唤出来,让他们换上四人的衣服,再稍做易容,便让几人下去了。
这马车夫本就是临时找的,粗糙易容已能蒙混过关。
马车逐渐离开视线,四个人终于能安心坐下吃饭。
韵清水汪汪的大眼睛转了转,有些担心,“若那些人被抓到了,会不会有危险啊。”
景曦摇头,“凭他们的身手,区区几个人类将领不在话下。”
“长这么大,这是我经历过最刺激的事情了,”换上一身男装的韵清欢喜地笑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去看叶翎,
“话说,叶仙尊有何事要找我奶奶啊。”
叶翎抬头看了眼门外倚栏远望的余怜,欲言又止。
“啊没事,到时候您和景仙尊直接去问就好了,”韵清有些不好意思的连连摆手,“我和余怜在一边玩就好。”
叶翎柔和笑着:“叫我‘叶大哥’就好,景曦同公主差不多年岁,直接叫他‘景曦’就好。”
“我还是叫他‘大哥’吧,”韵清似乎有些怕景曦,连忙否认,“你们叫我‘小清’就好,这里不必顾忌身份。”
叶翎有些意外,比起替她救过小猫的景曦,韵清似乎一点都不怕余怜;他抬头看了看不曾进门的余怜,从桌上拿了些吃食,来到门外栏边。
“余怜,等下还要赶路,你还是吃点东西垫一下肚子吧,免得一会儿胃痛。”
“师尊不会放弃这个孩子,但他注定无法离开此间,”青年脸上没有太多表情,语气平淡的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
“所以师尊自打开始便没想过遵守诺言,离开这里,对吧。”
“对不起,我——”
“没事的,”余怜轻声打断,转头看见叶翎愧疚的表情,伸手接过他手里的食盘,拿起一块糕点,喃喃着,“我尊重师尊的选择。”
叶翎不禁有些讶异,“你......这是原谅我了?”
“原谅?”余怜低头咬了一小口甜糕,眼中划过一丝苦涩的自嘲,“我有什么资格谈原谅呢?这本就是师尊的人生。”
“门口风大,师尊还是回屋歇息吧,”再抬头时,青年眼中已是平静无波,看着叶翎,认真道,
“师尊不必再感到负担,等弟子查明上一世的真想、报过仇后,自然就会离开了。”
第67章 Chapter 67
稍作休息, 几人来到客栈后院,打算买下几匹健壮的马儿离开。
余怜早早挑了最角落的一匹健硕黑马,干脆利落地蹬腿跨上去, 一拽缰绳便让黑马服服帖帖地向后退了两步。
叶翎为韵清挑了匹性格温和的母马, 有些担心地问她能不能单独骑一匹马。
“可以的!”少女拍拍新换上的粗布衣服,冲着叶翎大方笑了笑, “叶大哥放心!”
见此叶翎便略微放心下来,同景曦到另一处去看马。
韵清看着比她还高上一头、哼哧哼哧地冲她喘着气的大马,悄咪咪的咽了口口水, 然后拽着马鞍便翻身上去。
却因为动作生疏,人刚上马双腿便不小心地夹住了母马的腹部, 在一声啼鸣中少女失了平衡,重心后移身形摇晃,整个人摇摇欲坠。
余怜一把拽住缰绳将马稳住,手背青筋凸起, 冷冷看着韵清,“你——”
“没事没事!不用担心我, ”韵清勉强将身子稳住,笑着抬头, “我就是好久没骑, 有点不熟练——诶你慢点走啊!”
见余怜转头就走, 韵清紧忙驾马追上, 来到他身边,看着还在挑马的叶翎景曦, 神秘兮兮对青年道,“你老实说,你是不是不好意思, 才不进去吃饭的?”
说这她便从怀中拿出依旧温热的包子,递过去,“别和我说你不饿,我都看见了,你刚刚每次转头都盯着包子看。”
“你不喜欢吃甜食吧,我看叶大哥给的你都只吃了一口。”
手牵缰绳的青年一愣,看着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中那两个肉包子,最后只一句,“有水么。”
“啊?有的有的,”韵清将身上挂着的水壶递过来,塞进余怜手中,邀功似的笑嘻嘻道,“这里面是我刚刚特地要的羊奶,喝了肚子里都是暖暖的,你试试啊,这壶里的我还没喝呢!”
余怜一双清冷的眸中有些警惕,“你.....为什么对我好。”
“才两个包子就是对你好啊......”小姑娘歪头思索,良久后随意一回,“因为你愿意冒险带我出来,我当然要感谢你了。”
原来是这样。
青年将包子和水壶重新塞进韵清怀中,头也不回地朝叶翎那处骑去。
独留困惑不解的少女在原地,仰头喝了口羊奶,又狠狠咬了口包子,“这人怎么又生气了。”
-
茱萸巫女所在的巫族地处西域荒漠,从小镇过去要经过一片沙漠;寻常只要不遇上沙尘暴或强磁场,不过几个时辰便能到达。
“啊,原来沙漠这么难走啊。”
并排走在最后的韵清感叹一阵,说起她上次来,这里还不完全是荒漠,隔着一段距离便能看见小片绿洲。
“人类的过度利用开发,导致了荒漠的加剧。”
叶翎出声解释,回头看了韵清,以为她害怕便宽慰道,“只要我们按着指南针一直向西走,不用天黑便能到达。”
“等等。”
一路沉默的景曦突然开口。
青年手中拿着的指南针似乎出了些问题,指针尖端开始不断颤抖,每当他向前走出一步,便转动一寸。
等众人发现端倪凑过来时,转盘上的指针已开始疯狂旋转了。
叶翎喃喃道,“强磁场。”
西域荒漠中,比起让人睁不开眼的沙尘暴外,更危险的便是无孔不入的强磁场。
身置强磁场中,所有指明方向的指针都会失去功效;不仅如此,若人在磁场中待得太久,体内血液的流动也会相应受到负面影响。
总之,还是要尽快离开这里。
叶翎看了眼四周的舞动的黄沙,皱眉掌心微动,散着幽幽竹香的绿色屏障顿时将所有人笼罩起来。
可即便如此,无孔不入的磁场依旧能穿透屏障,让指南针失去作用。
小镇上没有买卖骆驼的,众人本打算在沙地中找一处中间站将马匹卖掉,谁知现在方向偏离,根本不知道方向几何的众人只能另想他法。
景曦从马上一跃而下,召来佩剑,轻声道,“我试试能不能冲破这道磁场,御剑过去。”
话毕青年浑身气息骤变,眉心紧皱御剑而上,半晌后自空中而下,脸色稍作缓和,“还好,我们没有偏离太多,御剑约莫只要一炷香的时间。”
若要御剑飞行,那还有一个问题。
韵清没有丝毫修为。
而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谁抱着她都有些不合适。
少女咳了一声,眼神在紧挨着站的景曦和叶翎身上流连一番,最后深吸口气,果断拉了拉余怜的衣袖,哭笑不得,“要不....你带我一下?我保证不乱摸你。”
叶翎本以为余怜会直接拒绝,结果青年万分嫌弃地看她一眼,默默召唤出许久不用的佩剑,沉声道,“上来。”
小姑娘笑嘻嘻地应了一声,站上去晃了两下,一把抱住余怜的瘦劲的腰。
见此叶翎与景曦对视一眼,各自召唤出佩剑,领先来到天空,俯视着脚下一片荒漠。
视线尽头处,有一处巨大的村落,沉闷的黑压压一片,若不是还飘了些炊烟,仿佛已是一片死城。
还好四人是在沙漠中御剑飞行,若是在人多的镇上,不知又要闹出多少骚动。
正如景曦所料,半柱香后四人稳稳停在小城外;说是小城,其实也就是一处巨大的村落;远看黑压压一片毫无人烟气息,近看却发现城中其实很是繁华。
不过同中原地带不一样的是,这处村落里的居民身上穿的衣服都是黑色,服饰上的花纹图案同中原也大不相同,乍一看上去还略有些阴恻恻的。
同衣服颜色相匹配的,是幢幢漆黑的稻草房屋,路边是点起来的幽暗冥火。
而几十步外村门前,有几十名彪形大汉,正面色不虞地瞪着叶翎这几个“不速之客”。
“飞”了一路的韵清还没缓过来,脸色有些发白地对叶翎说,“巫族就是这样,但他们人很好的,叶大哥不要害怕。”
话毕努力平复了一下呼吸,少女来到壮汉面前,从袖中摸出一块玉佩,主动递过去给他们看。
领头的男人黑眸双眸一亮,嘴里有些激动地说着听不懂的话,单膝跪地将玉佩呈递过去,行过礼后才来到叶翎三人面前,友好地举了个躬。
虽然语言不通,但好在有韵清作为翻译,三人不多时便由男人领路,一路毫无阻拦地来到村中最高大的一处房屋前。
叶翎注意到,当他们穿过人群时,不少人口中都吟唱着听不懂的咒语,手中拿着巴掌大的星盘。
韵清解释说,这都是她奶奶培养的巫师。
叶翎点头并不多问,这时保持沉默才是最好。
几人在门前被两位侍女拦住;她们朝韵清恭敬一鞠躬,掀开黑色的帘子让她进去,却将叶翎等人拦在门外。
景曦与叶翎对视一眼,青年握住叶翎微凉的手,轻声安抚一声,“师尊莫怕。”
余怜背对两人面朝空旷平地,神色平静,对两人亲昵的相处再无反应。
良久后,韵清掀帘出来,朝着叶翎安然一笑,告诉他们可以进去了。
“你们不用担心,我奶奶会讲中原话。”
“好,谢谢。”
目送叶翎景曦进去后,韵清看着半天不动弹的余怜,好奇地“咦”了一声,“你为什么不去啊?我以为你也有问题要问我奶奶。”
青年只是摇头。
“我一直有个问题,”少女来到余怜面前,皱着眉看着他,清脆如铃的声音愣是让死气沉沉的氛围多了份灵气,“你为什么都不笑啊?我觉得你笑起来应该很好看的。”
青年一双眸子漆黑无比,冷冷吐了一个字,“累。”
-
屋内漆黑一片,叶翎一路往里走,第三次掀开面前的帘子后,终于在最角落处看见一丝烛光。
而烛光背后,是一张皱纹满布的脸,毫无表情。
这张面无表情的脸已有了岁月的痕迹,只有一双依旧犀利的眸子仍旧明亮无比,仿佛黑暗中敏锐的猎鹰,让人不寒而栗。
老人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有些生硬的中原话,
“玄青宗霜月仙尊,魔都魔尊,请坐。”
被点名的两人相视一眼,他们在宫中不曾泄露身份,而韵清又对江湖之事毫不了解,这个老妇人却能一眼看出两人身份。
不简单。
“茱萸长老,我们确实有一事相求。”
巫女阴阴一笑,声音有些古怪,“关于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么。”
心中暗暗一惊,不等叶翎说话,老人仿佛再为他解释般,接着道,
“老朽虽不知道你是如何做到的,但仙尊应该知道,你如今这副身子,既不是人类肉身,又远赶不上魔人的强悍。”
“你来找老朽,是因为你保住腹中的孩子,对么。”
黑暗中,叶翎感受到景曦的身子僵硬一瞬,伸出手安抚地拍了拍青年手背,冲着老人坚定地点了点头。
“听韵清说,您曾解决过类似的问题,所以我们便来请教。”
“请教谈不上,这件事还是看你们,”老人突然将视线上移到景曦身上,眯眼将人审视一番,然后一字一句地问道,
“你愿意,和他签订契约吗?”
第68章 Chapter 68
签订契约?
什么契约?
青年一双赤瞳在一片昏黑中越发明亮, 他似乎看透老人的言中之意,甚至没有问内容,只是平静地问道, “最快什么时候能够签契约。”
“三日后即可, ”老人眯起眼睛,“不用再考虑一下?”
“茱萸长老, 麻烦您说清楚些,”叶翎皱着眉,忍不住出声打断, “我们要考虑一下。”
“不知道韵清是否和你们说清楚了,老朽上一次见到能生孩子的男人, 同你的情况几乎是一模一样,只是那个人类男子的身体状况要远不如你,而且——”
“他的魔族伴侣并不愿意签订契约。”
见神色凝重的两人并不开口,老人便接着道, “自古有得必有失,你腹中这孩子本不该来到这世间;你若要救他, 就该付出相应的代价。”
叶翎瞳孔一缩。
“可这个代价若由两人共同承担,你本该承受的伤害也将减半。”
“那我们不签——”
“我们可以签的, ”景曦急急打断道, “劳烦您了。”
“臭小子, 听老朽把话说完, ”老人白了两人一眼,语气却并不严厉, “没你们想的那么糟糕,不过就是让魔尊失去一些‘特权’罢了,比如——你的寿命。”
除却肉身的坚硬程度, 魔与人在寿命上还有极大的区别;即便是修仙,人类的寿命也难过百年;而普通魔人的寿命都至少上百年,若是修为高些的,上千年也并不稀奇。
两人恍然大悟。
茱萸长老的意思便是,若叶翎同景曦签订了契约,便等同于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若叶翎在生育孩子的过程中,损失了他本该有的寿命,那么景曦的余下的寿命便要减半。
这时,青年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笑意几乎快要从眼中溢出来,“我签。”
“景曦。”
叶翎甚至还来不及掀开最后一个黑色帘子,清冷的面容有些恼意,双眉紧锁,“都不和我商量一下,是不是太草率了。”
老者说完条件后,景曦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开口答应;若不是契约需要沐浴三日做准备,叶翎怀疑青年可能当场便会签了契约。
面对叶翎的不满,青年却是心满意足,额头抵在前额,“这样很好。”
这样便没有人会先离开。
景曦认真看着叶翎,一双眼睛似乎在无声的告诉男人:师尊,没有你的日子,我没办法独自忍受。
两人出了屋来到门外,却不见余怜和韵清的影子;两人正打算各自去找人时,有个翻译过来,用略微生涩的中原话告诉他们,余怜和韵清去后方住的地方了。
“冷脸怪,你为什么不开心啊?”
为四人安顿的地方旁有一条湖泊;韵清脱了鞋袜,捡了几颗圆石在湖边玩水;打了几个水漂后,少女有些累了,坐在地上仰头看天,向来无忧无虑的小脸上露出一丝惆怅:
“其实我好羡慕你,你有这么高的修为,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不像我,一辈子不是困在深宫中,就是嫁作人妇替人生子,永远也没法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余怜并未搭话,背靠树干闭着眼睛。
小姑娘也不在意,絮絮叨叨地接着说;她说青羽当时刚登基,朝堂中满是反对之声、说起他和太后是如何孤军奋战的夺得皇权、说起他二哥错失爱人是如何疯癫、最后终于说起自己。
“那时没人管我,我也出不去,整日看着头顶一方天地;于是每天都在想,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我想出去看看外面的太阳和风景。”
“总有人羡慕我长公主的身份,可我一点都不想做长公主,我只想为自己而活。”
似乎是说累了,韵清顿了顿,回头看了眼闭眼假寐的余怜,问他,“余怜,你明白我什么意思吗。”
青年眼睛懒得睁开,干脆利落,“不懂。”
不等少女开口,背靠树干的青年突然睁眼,直起身子,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师尊”。
叶翎点头,来到余怜身边,笑了笑,“余怜,我们谈谈好吗?”
西域几乎一半土地都是荒漠,唯独巫族这片土地依山傍水,余怜和叶翎沿着湖边走了一会,来到一座小山前,就此一路向上走。
青年如同以往的数万次般,垂眸跟在叶翎身后。
“这段时日我也断断续续恢复些许记忆,余怜,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同我说了什么吗?”
“弟子不敢忘。”
那时老狐王将小余怜交给叶翎时,少年眼中都是坚定不移的神色,脆声告诉叶翎:
他想变强,他想站在这个世界上最高的山顶,看最好的风景。
“我当时便是因为这句话,决定收你为徒。”
两人不过多时便来到小山包的山顶,这里已能俯瞰整个巫族的风景,“可现在,你又被什么绊住脚了呢。”
余怜说不出话。
叶翎微微眯眼,看着山脚下的炊烟袅袅,被火烧云烧的染上一层赤红。
她问余怜这风景可还好看。
青年说好看。
“那你说,我现在看到的,同你看到的风景,是一模一样的吗。”
沉吟片刻后,青年缓缓摇头,“不完全一样。”
“即使站在山顶的我们视角不同,但我们都感受到了风景宜人,”傍晚的凉风微微吹动叶翎的鬓角,他转过身看着余怜,声音很轻,
“我知道你所说的山顶一定有美丽风景,但我也想登顶自己的那座山峰。”
“登顶自己的山峰......”
——我只想为自己而活。
“你的未来还很长,还有很远的路要走,我不想成为你的绊脚石,你要站的也不是这座山顶,而是更高更精彩的巅峰。”
说着叶翎笑了笑,“不过也要记得常回来看看,我会很想你。”
多少次仔细想想,叶翎都会为青年所经历的感到心疼;余怜幼时丧失双亲,一个人在玄青宗长大,将叶翎视作唯一的亲人;而不过二十出头的年龄,又再次目睹师尊被杀。
那时他势单力薄,只能偷摸摸地将叶翎的尸首背回来,在暗无天日的石洞里守着一个水晶棺,绝望中独自摸索了几年。
即使抛开他为此失去的尾巴,光是那些毫无盼头的日子,叶翎几乎无法想象,余怜是如何单凭着“要将师尊救活”这一个念头,生生熬过来的。
三年前的余怜脸上还有些笑意,三年后的今天却再也见不到他笑了。
青年依旧垂着眼,眼尾不知何时有些发红;叶翎见状轻叹一声,伸手将人抱住,两只手拍着他的后背以作安抚,
“别怕,这次我不会再离开。”
余怜原本僵硬无比的身子在叶翎的柔声安抚中,开始细微的颤抖;良久后,叶翎终于感受到脖颈处有了温热的湿意。
“你们回来啦!”
乖乖在山脚等两人下来的韵清双眸清亮,朝着迎面而来的两人打招呼,对叶翎笑道,“景大哥怕您吃不惯这里的东西,先去做饭了。”
然后转头看了余怜,有些好奇地“咦”了一声,“你眼睛怎么红啦,不舒服么。”
叶翎准备去膳房找景曦,回去的一路上就听着小姑娘叽叽喳喳的说话声,话题总是揪着余怜的眼睛不放。
青年眉头紧皱,面露不耐之色,却没将频频凑上来的人推开。
-
“景曦。”
叶翎来到景曦身边,看着青年双手沾了面粉,正熟练的揉着面,灵巧修长的手指将一个个面团捏成各种形状。
听见叶翎的声音,青年立即抬头,双眼闪动,“师尊。”
叶翎想起上次他特意为自己做甜糕时,自己说的那些话,有些愧疚地拿起一个花朵模样的糕点,夸赞道,“没想到你这双手,还有这样的本领。”
青年闻言挑眉一笑,脑袋凑过来,轻声戏谑道,
“这双手到晚上更灵巧,师尊要不要试试?”
双颊一红,叶翎看见景曦眼中狡黠,忍不住用沾了面粉的手,在他脸上拧了一下,留下一道面粉印,“叫你再说。”
景曦并不介意,抬手也在叶翎脸上抹了点面粉,然后顺势将人搂住,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放松,
“师尊,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开心了。”
-
“啊,好羡慕景大哥,能有叶大哥这样好的伴侣。”
门外的余怜看着屋内笑意正浓的两人,视线落在叶翎脸上,很轻地应了一句,“是啊。”
“诶等一下!”韵清突然从院中的石凳子上跳起来,看了眼案板上花花绿绿的糕点,啊了一声,“景大哥做的不会全是甜点吧?我还以为他是做肉包子呢!”
话毕少女一扭头,挽起袖子看着余怜,“这样吧!本公主看你今天眼睛不舒服,亲自下厨给你包点包子吃!”
说这两只又细又短的胳膊抡了一个大圈,“放这么——多的肉!”
余怜嗤笑一声,“你?”
“哦吼!你敢嘲笑本公主!”韵清二话不说便小跑进厨房,笑着问叶翎,她能不能借一半厨房用。
余怜依旧懒懒靠在门框上,看着少女不一会儿便弄的满脸面粉,眼中是自己都不曾察觉的一丝笑意。
-
在巫族的这三日,叶翎景曦按照茱萸长老提早安排的日日沐浴;又在第三日清晨,换上轻薄的纱衣来到指定的房间等候。
两人相对而坐,隔着一层似有若无的薄纱,叶翎甚至还能清晰看见青年平缓起伏的腹肌,视线便不自觉地往下面瞄了一眼。
然后他便看见,毛巾下某个安分却依旧大小惊人的巨物轮廓。
轻咳一声,双颊发烫的叶翎慌忙将视线偏移,却听青年突然轻笑出声,沉默着摆了个口型,
“师尊别急,再等一等。”
叶翎脸上更热,刚想开口说话,边听屏风外的门被推开,茱萸长老缓缓走进来,苍老的声音响起:
“准备好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69章 Chapter 69
“两位准备好了么。”
苍老的声音在屏风外响起, 屋里两人便对视一眼立即噤声,暧昧气息瞬间消散不见。
“茱萸长老。”
“签订契约的过程并不复杂,二位只需将眼睛闭上, 脑海中勾勒对方的模样, 然后听从身体的本能便好。”
闻言,叶翎缓缓闭上眼睛, 依照茱萸长老方才说过的话,试图在脑海中慢慢勾勒出景曦的模样。
直到这一刻,叶翎才发现, 原来两人已一起走过太多,以至于只要一闭上眼睛, 脑海中便自然而然地出现青年的各种样子——
他安静笑着、皱眉沉思、甚至是无措落泪的模样。
眼前虽是一片混黑,身体却仿佛被七月暖阳照耀着,鼻尖是熟悉而安心的气息。
有人将他轻轻抱住,耳边是青年安抚的声音, “师尊,放松。”
话音刚落, 青年一双薄唇小心地覆上来,落在叶翎的前额、鼻尖、唇瓣、下颌。
一路缓缓向下, 最后竟是直接落在叶翎笔直的锁骨上, 片刻后, 青年尖锐的牙尖抵在他坚硬而脆弱的地方, 微微一用力。
叶翎的身体开始不受控的轻颤,黑暗中他感受到温热的血液自锁骨而出, 却在滑落前被人尽数舔/舐干净。
青年耐心地轻拍着他的后背,温暖手掌一次次抚过肌理,却反将锁骨处的刺痛放大。
简单的拥抱开始无法满足胸腔里的空//虚, 叶翎顺从着身体的本能便抬手将人抱住,双手勾着青年的脖子,一声声低低央求着。
“等等,师尊,再等等。”
锁骨处的酥麻感一阵阵袭来,叶翎最后终究是没坚持住,闷哼一声便软在青年怀中,沉沉睡去。
-
“尊主。”
宽敞明亮的房间内,穿戴整齐的景曦将安稳睡去的叶翎稳稳抱进房中,俯身替人将被角掖好,看着桌案边恭敬跪坐的茱萸巫女,神情淡淡地开口,
“辛苦长老了。”
青年双眼无波无澜,来到老人面前坐下,声音很低,“长老不必如此,我说过了,这件事过后,你不欠我什么。”
“一年前,尊主将我巫族从魔帝手中救出,这份恩德老朽没齿难忘,”茱萸长老依旧垂首低眉,满是皱纹的脸上都是认真神色,“昨日老朽出言不逊,还望尊主莫要怪罪。”
叶翎还未苏醒的一年前,景曦正与魔帝斗的激烈,敌人的敌人便是盟友,想要收复西域的魔帝一心想要灭族,景曦自然不能让他得逞,立即亲自派兵灭了魔帝在巫族的兵力。
昨日景曦一行人进屋时,老人并未察觉出景曦的气息;直到方才契约签订时,青年再不必将气息特意掩盖,熟悉的压迫感让老人一下便将他认了出来。
怕将屋内睡着的人吵醒,景曦同茱萸离开卧房,来到一旁的书房;立即便有侍女端了茶水上来。
青年轻抿一口茶水,唇齿满是大麦清香,“长老,关于平行世界,你了解多少。”
老人遂的轻皱眉头,沉思片刻后,谨慎回答道,“不多,只是在史书中读过一些。”
“粗略些说,便是修为极高的造物者在原本的世界有无法弥补的遗憾,不惜付出巨大代价重新来过,以修补某些过错。”
景曦点点头,接着问,“那时光回溯,你又了解多少?”
隐约觉察青年言下之意,老人看着他,低声道,“尊主对过往可有执念?想回去一探究竟?”
青年垂下眼睛,长睫盖住眼中情绪;老人也不多问,只是皱眉想了良久,缓缓分析道,
“虽然不知道尊主问的这两者有何关联,但容许老朽斗胆说说自己的看法:若想探究另一个世界的某件事,不一定要亲自到场。”
“人事随时变换,可人心却不会改变。”
景曦看着茱萸的漆黑双眸,口中跟着喃喃道,“人心却不会变.......”
就像若上一世的魔帝要害他,这一世的他自然没有理由不出手;那卷功法没出现在文溯阁中,只是因为叶翎这个“变数”的到来。
但魔帝想要害他的心,从未改变过。
也就是说,只要景曦回到这一世叶翎去往文溯阁的那一晚,探查那里是否有魔帝的气息,一切便能水落石出。
老人见青年眼中迷茫、思索、还有最后的恍然大悟收尽眼底,颤颤巍巍地起身鞠躬,对景曦道,
“老朽不才,巫族的圣物却能看到接触者的过往;尊主若愿意,可以一试。”
-
“奶奶!”
马场边给马儿理顺毛发的韵清见到茱萸前来,双眼一亮便小跑着迎上去,亲昵地挽着老人的手,“叶大哥的事情顺利解决了吗?”
见老人点头,小姑娘立即眉开眼笑,回头朝着低头看马的余怜高声唤道,“冷脸怪别着急了!我奶奶说叶大哥已经没事了!”
余怜弯腰的身子一顿,没有说话。
老人看着活泼可爱的韵清,眼中满是慈祥爱意;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老人柔声问她,“韵清,你愿意留在这里,一直陪着奶奶吗?”
在场三人都是一愣,韵清眼神闪过一丝空白,咧嘴笑着,“韵清也很想陪着奶奶啊,可是大哥那边不会让我一直留在这里的。”
“青羽那边自然好说,”茱萸摇摇头,“奶奶现在还未找到合适的接班人,你若愿意留下,巫族长老的位置便是你的。”
话毕老人回头看了眼沉默不语的景曦,接着道,“这位便是魔尊,他已经答应过奶奶,日后会尽力庇护着我们巫族。”
韵清眼中浮现挣扎之色;老人这话一出口,任是谁都听出她的另外一层含义:韵清至今未嫁人,已快错过女子最重要的黄金时段,她又不愿呆在深宫之中;与其这样,不如干脆让她接任茱萸的位置。
只是对韵清来说,生活无疑从一个枷锁,换成另一个罢了。
“韵清,你过来。”
一阵寂静中,余怜慢慢直起腰,第一次喊了少女的名字,双眸沉沉。
“哦,奶奶您等一下啊,”暂时得救的韵清急忙过去,拉了拉余怜的袖子,“怎么了。”
“......你上次说的羊奶,”青年垂着双眸,恰好看见紧攥着衣袖一双手,指尖都有些泛白,“能不能给我弄些来喝。”
“有的有的!我现在就去帮你要啊!”
目送少女逃跑似的匆匆背影,余怜收回视线,却并没看面色不虞的茱萸,单单冲着景曦道,“师尊怎么样了。”
“你跟我来。”
-
“你的意思是,你在水晶球中探查到魔帝的气息了。”
听完景曦几句言简意骇的描述,余怜眼中依旧平静,只是直直盯着对方一双赤瞳,“证据呢。”
景曦将手中的记忆棒递过去,“你感受一下,文溯阁第三层最西处的角落,是不是魔帝的气息。”
接过记忆棒,余怜放于掌心闭上眼睛感受;良久后,长叹口气,缓缓点点头,“好,那以前的事——”
“以前的事我也有很大的责任,以后便都不要提了,如今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将魔帝找到后,彻底铲除。”
景曦看着余怜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最后还是有些生涩地唤了一声,“......师兄。”
“我有办法。”
青年微微眯起双眼,眼中划过一丝冰冷的杀意,“当初我借了他七成修为,如今已归还大半;只是再加上魔帝自身修为,我们两人对付他可能要费些功夫。”
“如果没有我的加持,”余怜抬眸看了眼景曦,“你有多大的把握将他打败。”
“至少九成。”
“好,我知道了。”
-
“......所有人原地待命,三日后血池一旦开启,便——”
日上清晨,有磁性的男声将人从睡梦中吵醒,叶翎睫毛颤动,不一会儿便幽幽转醒,揉着眼睛起来,看着床榻边的青年背影,思绪还未立即清醒。
“怎么了。”
男人带了鼻音的话音未落,青年身形一顿便立即转过身,收起手中玉简,有些惊喜地看着叶翎,大步来到床边坐下。
“师尊不再多睡会儿么。”
摇摇头,叶翎撑着手臂起来,身子还有些酸软;“血池”一词已给他留下太重的心理阴影,无法忽略。
“不出意外的话,过三日血池便要开启,”在他的再三追问下,景曦苦笑着不敢敷衍,诚实回答道,“我同余怜打算回去将他彻底铲除,也好消除后顾之忧。”
魔帝?血池?
叶翎沉默着思索了一时片刻,渐渐理顺事情的来龙去脉。
脱离肉身,魔帝的灵识无法存留太久,如今司尧被救,景曦又将体内埋伏的“诱饵”拔除;若他还想求得景曦合适的壳子,唯一的机会便是大幅度提高他灵识的坚韧程度。
而血池便是他唯一的机会。
“什么时候出发。”
“不急,血池要三日后再开启,若去的太早还容易打草惊蛇,”景曦再次替叶翎掖了下被角,将人露在外面的肩膀盖住,“师尊再歇息会儿吧,肚子里的宝宝可能还没睡够。”
话毕,青年将大手覆在叶翎平坦的小腹上,眼中闪过一丝困惑,自言自语般喃喃一声,“奇怪,这孩子气息这么强,怎么没一点动静。”
叶翎失笑一声,抬手敲了敲景曦的头,“想什么呢,这孩子还不过两个月,要是现在就能看出来,那十月后——”
话语一顿,叶翎突然想到,魔人孕育一胎,似乎要花上三年时间。
这样一想,青年俊朗的脸,似乎也没那么好看了;叶翎缓缓躺回被子,凉凉道,“行了,你出去吧。”
“......”
“我现在不想同你说话。”
无可奈何,景曦对着叶翎坚决的背影看了半柱香后,只好一头雾水地离开房间,抬头便看见庭院门口、端着早点打算进来的余怜。
见人依旧冷冷望着他,景曦刚想开口解释,余怜便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连眼神都不给他一个。
“......”
“师尊,用早点么。”
“好,”屋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借着敞开的房门,景曦看见叶翎披上衣服来到桌前坐下;余光似乎朝他这边轻轻一瞥,随口问了一句,“景曦是不是还在外面。”
余怜低声应了一句,景曦双眼一亮。
接着便听叶翎用清冷疏离的声线,淡淡来了一句,
“那把门关上。”
第70章 Chapter 70
以防太早回去打草惊蛇, 三人决定在第二日的午时离开。
“叶大哥,如果你们忙完了,还回来皇宫找我玩吗?”
自签订契约后, 叶翎在景曦眼中仿佛一碰便碎的瓷娃娃, 恨不能让他每天躺在床上什么都不做,现在自然不让他收拾, 生怕东西落地惊到他。
叶翎心中无奈,只好在院中待着,同无所事事的韵清聊天, “好啊,如果有机会, 也欢迎你来玄青宗。”
既然茱萸都知道他们的身份,那他自然也没有必要同韵清隐瞒。
少女似乎看出叶翎他们有很重要的事要解决,并不多问,只是有些不舍地在看看忙碌的景曦、看看叶翎, 最后一转头,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余怜身上。
比起还在收拾一堆琐碎物件的景曦, 轻装上阵的余怜只有一个包袱,此时正靠在树下, 默默擦拭着自己的佩剑。
韵清走过去, 大大的眼睛中有些期盼, “你呢, 你也会来找我玩吗。”
青年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头也不抬直接到, “不会。”
少女闻言,巴掌大的小脸登时便垮下来,嘴里嘟囔着, “临走了也不说几句好听话,哄我开心一下。”
“没法保证的事情,为什么要许下承诺,”余怜缓缓抬头,静静看着她,语气平淡无波,“还有,你决定好留在哪里了吗。”
微微一愣,韵清眼中划过一丝黯然;那天茱萸长老说的话已经很清楚,只要她愿意留下来,自然不用困在深宫中。
但同样的,她往后余生也要守留在这里。
“等你决定好了,再来问我吧。”
剑入鞘,青年直起身子,头也不回的进了屋子;韵清独自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便突然反应过来,对着余怜房门大敞开的屋子高喊一声,
“是不是我决定好了,你就会来找我玩了!”
-
“这些不用带,”叶翎眼见着景曦将第三个毛毯放进包袱,实在忍不住开口道,“现在天气这样热,盖着毯子会捂出痱子。”
西域就在魔域和皇宫中间,因此回程的路也不过几个时辰;且此行目的分明是铲除魔帝,景曦这个阵势让叶翎看来,倒更像是出嫁的闺女受了苦,卷铺盖要回娘家一样。
“西域晚上凉,万一着凉怎么办,”景曦并不听这些话,依旧自顾自的收拾衣服,拿着一件过冬的大衣,口中喃喃着,“这件衣服是不是有些薄了。”
包袱越来越高,叶翎不知道这些衣服都是青年什么时候买的,只能抢过他手里的东西,无奈加重了语气,
“景曦,你现在过于焦虑了,不要这样。”
孩子又不是这两日凭空本出来的,快两月了都没事,怎么会一夜之间就出事。
“师尊,”景曦走过来环住叶翎精瘦的腰,声音很轻,“我知道昨天才真正觉得,我要有孩子了。”
平心而论,景曦并不大喜欢孩子,总觉得他们太过吵闹;而他自身的经历又一遍遍告诫他,若不是很喜欢孩子,亦或做好完全的准备,贸然创造出一个生命是非常不负责任的行为。
但真正认识到叶翎肚子里的孩子是他们两人的那一刹,不知为何,他心中又隐隐生出些期待。
这个孩子会是什么模样?是更像他,还是叶翎?
定是像师尊些更好。
往日寡言少语的青年突然打开了话匣子似的,说个不停,叶翎最后笑着没有打断;看着青年的双眼,他突然有些感慨:
从三年前他的“意外”苏醒,到三年后的重逢对峙、纠缠和好,他还从未见过景曦眼中有过这样的光彩。
对现实的无比眷恋,以及对未来的殷殷期盼。
若这些能让他感到快乐,那就由着他吧。
也没什么不好。
-
“小翎,你们大概什么时候到达魔域?我和云锡正准备出发了,大约落日前便能到达。”
玉简中出来司尧令人心安的声音,不过同以往不同的是,他今日的嗓音要干涩嘶哑许多,仿佛是喊哑了嗓子一般。
“别来了,大哥还是好好照顾云锡吧,”怕魔帝杀回去,叶翎思量片刻还是拒绝,又有些担心道,“大哥还好吗?声音怎么听起来——”
“霜月仙尊您好,我是云锡,”不等叶翎说完,一道年轻有磁性的声音自玉简传来,“我已经好了,收拾一番便和师尊立即出发。”
叶翎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身后的景曦便接过他手中的玉简,唤了声云锡的名字,走动外面和他交代事情,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来。
“不必太过担心,魔帝已经没了肉身,实力本就会大跌,你只要提防着他不会——”
云锡懒懒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然后听景曦回复了一句,“你到时候保护好两位师尊,不要参与进来;这里有我和余怜就够了。”
回屋后,青年将玉简交给叶翎,又立即弯下腰去收拾东西,并不多言。
-
随着一道马蹄声响,一辆马车从巫族出发,逐渐消失在平底线。
马车内,叶翎看着一脸凝重的余怜,轻声道,“怎么了。”
“太轻易了,”余怜缓缓摇头,声音低沉,“魔帝明知敌不过我们,为什么还要来?”
车厢内一时无人言语。
余怜说的不错,魔帝能探查到景曦的气息,只要他想,自然能知道三人动向;若这样还是赶来,几乎就等同于送死。
“如今也没别的法子了,血池明日开启,如何都要过去,”景曦掀开手边的竹帘,双眼沉沉向外望着,低声道,“况且他也翻不出什么水花。”
即便如此,余怜的一番话后,车内的气氛还是不意外的压抑起来;叶翎索性闭上眼休息,景曦虽说无事,却不难看出他身体的僵硬紧绷,一双如鹰的眼睛紧紧盯着外面。
或许是心理作用,叶翎自签订契约后便常常容易犯困,本来只打算在车内假寐片刻,没想到最后竟然脑袋一顿,昏昏沉沉便睡了过去。
“......这个丹药能让你在十二个时辰内暂时失去修为,但你真的想好了吗?”
“魔帝身上还有我的修为,我也无法确定加持后他的修为如何,”余怜低头看着手中的瓷瓶,放进怀中,“况且我们的力量会互相压制,与其这样,不如去除这个影响因素。”
景曦看着他,突然笑了笑,“你就不怕我害你。”
青年依旧面色平静,只是少了些寒意,“你不会。”
两人四目相对,甚至还来不及再说一句话,只听木头碎裂的声音,然后便是一阵飓风卷席,整个车厢登时炸裂开来。
景曦下意识的第一反应便是将叶翎搂在怀中,空中转了一圈便稳稳落地。
车厢震碎马儿受惊,失控般嘶鸣着朝深林中跑去。
三人一路快马加鞭,现在离魔域也不过十几里路的地方;周围四下无人,魔域附近虽不同于西域的黄沙狂舞,却同样寸草不生,沙石遍地。
将叶翎挡在身后,景曦掌心朝前狠狠一拍,在空中发出一声巨响,声线低凉如水:
“滚出来。”
空无一人的前方传来诡异的尖叫声,方才青年一掌拍过的地方凭空出现一团黑影,扭曲颤动着,
“景曦,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余怜默不作声地挡在叶翎面前,嘴里不知嚼着什么东西,咬肌慢慢动着,脸色逐渐苍白,嘴角滑落一道血迹。
而与此时,景曦一步一步缓缓朝黑影走过去,看着它突然变得透明许多,勾唇一笑,冷冷道,“你也不看看自己现在的灵识弱成什么样。”
话毕青年召来黑剑,一双冷若冰霜的赤眸十分平静,冷冷盯着面前的黑影,然后缓缓提剑划过面前一方土地,口中吟唱般轻念出声,
“万、鬼、立、斩。”
这是叶翎教他第一个斩妖除魔的功法,世人都说这个功法只有瞬间的爆发力,并不持久,是以不被大众喜爱。
但对此刻的景曦来说,他也只要这一瞬。
“碰——!”
四周飞沙走石,细小的石子打在脸上身上,叶翎先一步将面色苍白的余怜抱住,用自己的身体护住青年。
天雷滚滚乌云密布,悬浮在空中的黑影依旧邪恶的大笑着,近乎透明的黑烟不断从四面八方吸取魔气,体积疯了般不断膨胀变大。
“逆子,若想让我死,那你也别想独活!”
叶翎心中一惊,拔剑就要冲上去,“景曦——!”
他的目的不是要景曦这个壳子,而是知道自己已无退路,想采用自曝的方式,和景曦同归于尽!
作者有话要说:不是虐不是虐,大家别害怕www
完结倒计时啦,不出意外这两天就会正文完结,生子的部分会在番外放出-3-
(ps:除了师尊小景,大家还有什么想看的吗~)
第71章 Chapter 71
一道巨大的爆炸声在空中响起, 方圆十里飞沙走石,处于沙尘中心的所有人都睁不开眼。
只听怀中余怜闷哼一声,终于支撑不住似的咳出一口鲜血, 双眼紧闭。
叶翎心中一紧, 立即伸手去探他的脉搏;半晌口略微松了口气,青年只是暂时失了修为, 身体虚弱而昏迷过去,心脉并未受损。
将人轻轻放下,叶翎眉头紧锁地环顾四周, 置身于沙尘中心的他四周一片模糊,除了飞舞细沙石粒几乎再看不见其他, 而心脏处不安的敲击声却愈发猛烈。
“景曦?”
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流逝,狂舞的沙石终于渐渐平息,半晌后,叶翎狂跳的心脏突然停了一瞬, 怔怔看着凭空出现在视野中的青年缓步向他走来,身形样貌一点点被勾勒清晰。
是他。
那一刻, 叶翎只觉浑身冻住的血液终于得以流转,手中青剑落地, 双脚仿佛有千斤重, 身体提不起一丝力气, 就只能站在原地, 看看着景曦一步步朝他走来。
青年身上浑身是伤,俊朗的脸上也沾染不少血迹;他深邃的眼眸深深望着叶翎, 眼中满是无尽眷恋之色。
被人一把搂在怀中时,叶翎才发现自己正不受控地发抖,后怕的情绪正一寸一寸爬上来, 试图将他整个人吞噬;双手慢慢攀上青年的后背,叶翎修长的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衣服,指尖用力到发白。
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处,叶翎靠在温暖的怀抱中,熟悉的气息也无法让他完全安心,只能一遍遍问着,“一切都结束了,对吗。”
“都结束了,师尊。”
景曦嗯了一声,沉声同叶翎将方才的经过说明清楚。
不止余怜,景曦早在出发前也隐约察觉出不对,后来经云锡提点才恍然大悟,想到魔帝还有选择自曝、同他同归于尽的最后出路。
“虽然早有准备,可魔帝最终爆发的力量也依旧超乎预料,”景曦一下下轻拍着叶翎后背以作安抚,轻声道,“而且,最后是他.....救了我。”
“他?”叶翎皱眉,略微从青年怀中退出来,良久后才反应过来,迟疑道,“是那个‘景曦’吗?”
景曦点头。
魔帝自曝时产生的巨大能量确实打了个他措手不及,当时他只觉得自己的灵识猛的一颤,下一刻便失去了对这具身体的掌控权。
恍惚中,他听见一道同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响起,只是更为低沉沙哑,
“小子,以后就由你一个人保护师尊了。”
那时景曦便没了意识,最后的场景便是自己的身体朝天际那处最昏暗混沌的地方冲去。
再次醒来时,他已经站在叶翎不远处的位置,浑身是伤。
除却身体上的伤痛,他的灵识毫发未损,只是再察觉不到身体里的另一道气息,不知道那个人只是暂时的沉睡,还是永远的离开。
-
叶翎回到魔域时,惊讶的发现云锡与司尧早已在城中等候,各自笑着望向叶翎。
余怜的身体状况并不糟糕,将昏睡的人毫升安顿好后,叶翎走出房门时,议事厅里等着他的三个人齐齐向他望过来。
走上前去,叶翎看着景曦,语气有些不悦道,“说吧,你们又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景曦换了身干净的藏蓝色长袍,身上的伤也只是随意处理一番,他看着叶翎苦笑一声,“弟子不敢,云锡与宗主早些来也不过是替我守城,以防魔帝侵犯;没同师尊说,也是怕你忧心。”
“还有就是,”景曦偏头看了眼司尧,“我已将师尊有了身孕一事告诉宗主了。”
呼吸一顿,叶翎转头去看负手而立的司尧,掌心微湿,不知为何有些紧张。
“这件事我也不好评判,”司尧转过身,眼中神情复杂,“我知道劝不动你,只希望你以后能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的就好。”
叶翎心中一动,忍不住上前将人抱住,“大哥,谢谢你。”
不管今生前世,他对司尧都亏欠太多,也不知这一世能不能将恩情还完。
片刻后两人结束拥抱,叶翎余光正好看见司尧身后的云锡,有些欣慰道,“云锡也恢复如常了,看来大哥将他照顾的很好。”
闻言司尧轻咳一声,双颊爬上一丝可疑的粉红,“此事......不提也罢。”
不等人细细品味话中语意,云锡笑着上前,伸手将司尧搂住,脑袋搁在男人的颈窝中,笑眯眯的,“师尊答应了弟子一个请求,弟子自然舍不得再傻下去了。”
司尧在云锡头上拍了拍,眼神没离开叶翎,“明日血池便要开启,你是否做好了准备。”
沉默片刻,叶翎看了眼身旁的景曦,神情有些复杂。
-
“还疼吗?”
凉月高挂,虫声啼鸣,温暖宽敞的大殿内,叶翎在偌大的床榻边坐着,手边是铺开的纱布药膏,他取来沾了清水的湿毛巾,悉心替景曦处理背上的伤口。
青年线条极好的后背上,爬满十数条狰狞血痕,每当叶翎用沾了药水的棉纱轻轻触碰时,都会下意识的僵硬绷直。
“实在疼的话,就喊出来。”
“还好,”青年闷闷的声音自前方传来,他低头拉过叶翎的另一只手,放在掌心中抚摸把玩,轻声道,“师尊,血池的事情你不要有太多负担。”
指尖一顿,叶翎垂眸并不回应;正如同他白日回答司尧的那番话,虽然这些亡灵都曾是魔帝手下的人,但大多都是被迫与景曦为敌,失了性命对他们来说已是足够的惩罚,实在没必要让所有人都无□□回转世。
况且魔帝已除,护魂灯和灯芯都在他手里,残缺的灵识并不会对生活有影响,血池似乎也无甚必要了。
“若我说,我会为那些人超度,让他们重新获得轮回的机会,师尊是不是就答应了?”
面对景曦异常认真的双眸,叶翎只觉喉中一梗,不安地将手抽出,“超度亡灵......那岂不是要耗费大量修为精力?”
青年眼中闪过一丝苦涩,向前凑了凑,“师尊灵识一日不修补完整,弟子便一日无法安心入睡。”
“师尊就当是为了成全我,试试吧。”
“我......”
看出叶翎眼中的挣扎之色,景曦赤瞳微微闪动,直接俯下身子,薄唇落在叶翎微凉的唇瓣上,抬手环住盈盈一握的腰身,将人轻轻放在榻上。
青丝散落纠缠不清,四目相对时,两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
不知为何,如此情动之时,叶翎一偏头,看见桌上刚出锅的酥皮夹心糕点,通体滚烫而酥软。
青年当是觊觎这块糕点很久了,一双赤红色的眼中满是火热;宛如欣赏一件艺术品般,不急不慢地用手褪去糕点最外侧的酥皮,双手流连在酥皮下的莹润雪白,最后有意在某一处停下,故意撩拨似的轻碰一下。
叶翎瞳孔一缩,急忙想出声拒绝,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再无往日里的冷静自持,反倒像只奶猫似的,哼哼唧唧的,挠的人心痒痒。
拼命摇着头,叶翎一双凤眸不可置信地看着青年,却见他眼中笑意更深,炙热的亲吻落下,缓缓道,“弟子饿了。”
“师尊......可有些吃的?”
糕点就算再精美好看,最终也不过是落人口中;很快的,青年便不再满足于最简单的观赏触碰,垂下头,张口将糕点含在嘴里,牙尖轻碰着糕点柔软至极的表皮,舌尖若有似无的轻轻一扫。
本就深邃的眼眸越发幽暗,危险而迷人的气息令人沉沦;叶翎已经说不出话,细碎的句子一点点咬出来,“你、你在做什么......”
向来乖顺的徒儿此时却不再听话,一心一意地品尝着糕点,微微眯起双眼,不时抬头去看叶翎。
糕点在青年温热的口中一点点被融化,最内里的夹心立即要流出时,青年却突然一改主意退了出来,修长指尖抵住,偏偏不让粘腻的馅料溢出。
(审核大大,这里就是吃糕点!不要锁我了!)
“景曦!”
“师尊能否答应弟子的要求。”
耳边是青年低沉地询问,而叶翎此时眼前一片水雾朦胧,目光涣散地看着景曦眼中沉醉浓厚的爱意,脑海中最后一丝理智彻底烧断。
他算是终于明白,不论今生前世,这个人向来是不达目的不罢休,想使坏时,坏心眼比谁都多。
终于得到满意答复的青年长叹一声,在两人重重的喘息声中松开手,翻身抱住叶翎,替人盖好被子,坏笑一声,“师尊别生气,不过是些修为罢了,几年时间而已。”
却能换来两人一世安心,何乐不为呢。
胸膛极速起伏,叶翎沉溺在余韵中久久无法回身;听见景曦同他说话,沾了泪珠的长睫轻颤,他有些费力地转过身,将脑袋埋进青年的怀中,似是做保证般,低声喃喃道,
“景曦,这一次,我不会再离开。”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纠结了很久,觉得正文在这里结局最好不过。
和当初计划的一样,每个不完美的人,都获得了相对圆满的结局。
也相信他们日后的日子,会因为爱,而更加圆满。
这本书是团子在耽美的第一次认真尝试,说实话,中间经历了很多困难,也自知有很多不足之处;但好歹,我把他写完了,认认真真地写完了。
这本书里的所有角色,从叶翎到景曦、从司尧到云锡、甚至从余怜到韵清,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着自己不足,在不够成熟的年纪里,犯下这样那样的错误。
可即便是这样,他们依旧有自省和爱的能力,愿意将破碎的过去一点点修改,愿意面对自己的不足,也愿意拥抱新的生活。
而接下来,团子也要准备下一本文了,目前是定在全文完结后的一周内(再次请没收藏小天使收藏一下哦!)
好啦,明天休息一天,后天一起愉快的迎接番外吧!
第72章 Chapter 72 (番外)
对于如何将司尧寸步不离地锁在身边这件事, 云锡肖想很久了。
司尧待他很好,可不知在哪个时候,不再如从前那般抱着哄他入睡、不再时时刻刻将他带在身边、不再亲自替他擦拭身体。
云锡琢磨了很久, 最终将罪过怪在时间身上。
司尧小时候是如何疼爱他、如何在他绊倒摔伤时轻吻他的伤口、如何在他抽泣时轻拍他后背, 云锡连男人微微皱起眉头的模样,都记得一清二楚。
门被推开, 司尧急匆匆地推门进来,看着云锡擦伤的双手,眉头一皱, 有些不悦地偏头对一旁的侍女道,“不是让你们看着他么, 我不过走了半刻钟时间,为什么又受伤了。”
司尧待人温和是出了名的,听过他名号的都会夸一句脾气好;这两日在皇宫内却频频发火,将年轻的侍女说的小脸通红, 跪在大殿中,大气不敢出。
云锡舌尖舔舔后牙, 略微眯了眯眼,仔细欣赏司尧此时的模样。
脸颊带了些粉红, 双眼因为发怒而眼角微红, 薄唇紧紧抿着, 似乎在极力隐忍着汹涌的情绪。
他喜欢这样的司尧, 勾人而不自知。
于是他将手藏在身后,露出他故意摔在地上擦出的伤口, 偏过头,放软声音含糊着说话,“我方才没找到你。”
“师尊,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司尧最心疼他是弃婴,只要自己稍稍提及,男人滔天的火都会无影无踪。
果不其然,上一秒还怒发冲冠的男人身形一顿,皱着眉头将他藏在身后手拉出来,眉头紧紧拧着,眼中的心疼满的几乎要溢出来。
命人端来成呈了水的木盆,司尧从怀中拿出丝帕沾了些水,提着气将他伤口旁的沙砾擦去。
“疼不疼。”
男人露出来的一节腕骨纤细,手指修长,不知道紧紧攥着被子时,指尖会不会用力到发白轻颤。
如此想着,云锡便用另一只手环住司尧的左手,垂眸仔细把玩着,口中却是一声颤音,肩膀适时轻颤,身体自然地往司尧身上倾斜,“......疼。”
司尧站起身,正色沉声道,“我还是喊太医吧,你此时神智尚不清醒,身体不能再出问题了。”
扑了个空的云锡:“......”
他顺势抱住司尧大腿,回想着小时候的场景,八尺高的个子在一众侍女的注视下,毫不羞愧蹭了蹭脑袋,“师尊不走。”
低头取来丝帕将伤口擦拭干净,又拿起桌上的药膏熟练洒在伤口上,云锡盘腿坐在茶台的蒲团上,一手还紧紧抱着司尧大腿,乖乖将受伤的手抬起来,举在司尧低头便能看见的位置,浅浅一笑,
“师尊亲亲吧,亲亲就不疼了。”
他看见司尧眼中划过一抹颇不自在的神情,似乎觉得这样亲密的行为有些逾越,片刻后还是略一低头,温润的唇落在云锡掌心。
唇瓣轻贴在掌心是柔软的触感,司尧长睫在眼睑投下浅浅阴影,眨眼时轻轻颤抖。
看的云锡心痒痒。
从前上学堂时,教书先生为了让众弟子清心修道,常常劝他们断戒“情”与“欲”。
那时云锡不爱读书,宁可挨打挨骂也要逃学,这些文邹邹的事情自然也听不懂。
他从来不懂何为“情”与“欲”。
他的世界里,只有“司尧”而已。
-
“师尊,我想吃甜糕。”
云锡懒懒靠着床框,视线在司尧瘦劲的腰身上来回打量;男人腰间系的白玉腰带是他亲自买的,样式养眼材质珍贵,将司尧翩翩儒雅之气衬的极好。
更重要的是,这腰带一扯便开。
云锡反复地想。
“你今日已吃了很多甜糕,再吃晚上便要胃痛,吃些别的吧。”
司尧将小桌边盛了各色糕点的瓷盘拿开,转身同刚进屋的叶翎景曦打招呼,眼中带笑。
云锡其实不爱甜食,软绵绵的一团搁在嘴里实在腻歪;但此刻司尧心中他坏了脑子,同十岁的孩子没甚两样,有时总要装傻充愣一番。
男人很快被进了屋的人吸引目光,转头聊了几句还不够,竟然还要起身过去。
眼中一暗,云锡抬手拽着司尧长袖,几乎毫不费力便将人拉到床上,揽住司尧的腰把人框在臂弯中,脸上挂着孩童般纯洁无比的笑意。
隔着一层衣料,他感受着男人腰间紧致的肌肉,不自觉眯了下眼睛,喉间一紧,“不能吃甜食的话.......那能不能吃师尊啊。”
青丝散落,几缕发丝落在司尧手边;他仍旧没察觉任何不妥,甚至爱怜地抬手摸了摸云锡的脸,笑着,“我又不是食物,如何能吃。”
不能吃么.....
长臂一伸,依旧是自上而下的姿势,云锡将糕点端来,拿起一块酥饼放在司尧嘴边,啊了一声。
他知道司尧爱吃甜食,尤爱吃酥饼一类的糕点。
脸上挂着笑,云锡将手中的糕点又往前送了送,看着司尧终于张口咬了一口,嘴角落了些浅黄色的碎渣,格外扎眼。
或许是眼神过于幽暗,后背靠着床框的司尧仿佛察觉到一丝不对,双眸晃动一瞬,有些迟疑地开口,“你——”
云锡顺势半俯下身,脑袋朝着司尧凑过去,在男人面前半寸前的位置堪堪停住,两道温热的呼吸相交。
对方话音未止,云锡及时微微张嘴,舌尖在男人嘴角轻轻一扫,灵巧地舔去他嘴边的碎渣。
然后宛如饱食后的雄狮,云锡看着司尧猛的一缩的瞳孔,心满意足地直起身,将没有味道的碎渣含在嘴中品味许久,缓缓咽下,喉结一滚。
“你......”
面对司尧狐疑不决的神情,云锡又是浅浅一笑,露出一截虎牙,天真无邪地纠正道,“师尊的味道,是甜的。”
相伴二十余年,司尧每一个神情模样背后的意义云锡都琢磨的清晰明白,他甚至知道自己说什么样的话、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做什么样的事,司尧会作何反应。
哦,这话也不尽然。
应当还剩一种他没见过。
果不其然,司尧在他一番单纯无邪的表情的中,迅速放下心中戒备,起来时还不忘摸摸他的脑袋,悉心教育他,“以后不要再这样了,这样亲密的举动只能对爱人做。”
说罢也不再过多纠结,怕云锡还要吃糕,起身便拉着人来到茶台边坐下,为云锡倒了杯暖茶。
没过多久,当今天子青羽便带着一众奴仆匆匆而来,请云锡叶翎借一步说话。
二人走后,特意留下来的景曦进来便冷冷直接道,“别装了。”
云锡自司尧走后便完全松懈下来,躺在地上翘着二郎腿,嘴里轻哼着民间歌调,回味着方才舌尖轻扫过司尧嘴角的味道。
嗯,确实是甜的。
景曦还在耳边说个没完,丢给他个瓶子让他去想魔帝下落,云锡心中不耐,最终冷冷丢下一句,余下的叫他自己去想。
良久,伴着远处几道熟悉的脚步声,同时响起的是景曦怒其不争的声音,“你打算一直装傻下去?”
“景曦,云锡现下心智出了问题,”走进屋的叶翎出声阻止,“你别趁此欺负他。”
落晖烧的正红,云锡低头将双眼揉红,扯着来到他身边的司尧的袖子,轻轻拽了拽。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不见,云锡已经有些想他了。
似乎察觉到他的不安,司尧俯下身将人抱在怀中,轻拍着他的后背,一声声安抚道,“别怕。”
云锡不喜欢天黑,自小就不喜欢。
直到司尧陪他用过晚饭、又给他念了好一会儿的话本后,云锡依旧拽着司尧的衣袖不放,漆黑双眼在黑夜里飘忽不定的闪动着。
“小锡,我要回去了,明日再来——”
“不好,”相比于司尧几近诱哄的语气,云锡干脆利落的拒绝便显得有些冷漠;他盯着窗外凄清月色,抬起另一只手,抓住司尧的袖子,再次重复道,
“不好。”
可即便如此,司尧依旧没有留下来,好声好气地劝了很久,还是关门离开了房间。
等到最后一支蜡烛燃尽,屋内终于漆黑一片,伸手难见五指。
云锡躺在无比宽大的床榻上,视觉外的其余四感更为敏感;他听见有人在自己耳畔呼唤他的名字,一遍遍问他过得好不好,声音轻柔又温和。
可他只觉得烦躁。
他打小就有这样的毛病,那时司尧便整晚整晚守着他;后来他渐渐长大,幻听的毛病便很少再犯。
只是来了皇宫后,每晚只要一闭眼,耳边便再次响起当年的声音。
终究还是爬起身,云锡在夜里睁开一双闪着幽光的眸子,穿着一件里衣直接从轩窗跳出,足尖一跃来到房顶,毫不费力便在司尧门前停下。
男人此时已经洗漱妥当,换好衣物准备入睡,起身去吹蜡烛时,似乎心有灵犀般推开门,看见云锡的一刹那,眼中划过一丝诧异。
“你怎么......还没睡。”
不等他出声解释,司尧眼中便划过一丝恼意,急匆匆地将人拉进屋,二话不说便在他肩膀披上薄毯,数落着,“刚才不是说好了,今晚好好休息,明日早上我——”
“师尊,”云锡抬起头,平静地同司尧道,“他又和我说话了。”
司尧一顿。
片刻后,他无言地叹息一声,来到角落里的衣柜旁,拿出另一床被子和一小罐药膏。
将被子铺好后,司尧拿着药膏来到云锡身边,两手食指略微抹了些,指尖停在云锡的太阳穴处,轻轻揉着。
安静的屋内只剩两人清浅的呼吸声,半晌后,云锡抬手环住司尧的腰身,将头轻轻埋进男人怀中,闷闷道,
“师尊可以一直是我一个人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会按照时间线走:先是云锡司尧、然后是余怜韵清、叶翎景曦,最后是阿良青邱(我看到评论区有小天使想看,就决定写了,不喜欢的小伙伴就别订啦么么~)
第73章 Chapter 73 (番外)
“师尊可以一直是我一个人的吗。”
话毕, 屋内一时无言。
云锡依旧把头埋在司尧怀中,双手拽着他的衣袖,见人良久没有开口, 正打算放手时, 司尧蹲下身同他平视,笑了笑。
“好。”
司尧劳累一日, 将云锡哄上床后很快便沉沉睡去;听着男人清浅的呼吸声,云锡缓缓侧过身,借着清冷月光打量男人利落的下颌线。
司尧身上有种让人平静的安全感, 仿佛只要待在他身边,就永远不会受到伤害。
抬起手, 试探着一点点向前,云锡一点点降胳膊放在男人腰间虚虚环住,上身前倾,极其小心地将头抵在司尧额头, 感受着男人清茶般温柔而醇香的气息。
一片寂静的黑暗中,不只是谁在倾诉绵绵爱意。
“师尊, 愿你梦里有我。”
-
日子便这样不咸不淡地过着,几日后的龙舟赛转眼便到。
云锡这两日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耍赖, 成功让司尧妥协, 答应他晚上会陪他入睡的请求。
“今日宴席上不要多言, 乖乖跟在我身后好么。”
司尧身上一件浅青色纱衣松垮贴在身上, 紧实腰身与肌肉隐约可见,两点粉红更是若隐若现;偏偏他自己还不觉得, 俯下身揉了揉云锡脑袋,语气里还有些鼻音。
云锡嗯了一声撑着身子起来,坐在榻上看着男人更衣;半晌后, 赤脚下床来司尧身边,云锡从木椅靠背上拿起昨日那条腰带,俯下身便想帮人带上。
“云锡,你......”
司尧因为云锡突然的打断面露疑色;他手中拿着青羽赏赐的黑色腰带,比起云锡手中的白玉腰带,黑色更配身上的墨蓝色长衫。
云锡面无表情地将白玉腰带系好,还不忘拿过司尧手中的那条,面色带笑,黑眼却是沉沉,“师尊,云锡不喜欢这个腰带。”
司尧身上所有不是他送的衣饰,云锡都不喜欢。
马车缓缓行驶,司尧牵着云锡下马车,两人来到搭建的高台旁,四周便立即传来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这就是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太子?”
“......怎么看着像心智不全啊?难道真是个傻子?”
字字入耳,云锡面无表情地拉着司尧来到太子之位,自己先一步在司尧身后坐下。
意思便是让司尧作于高位。
众人一片哗然。
司尧转过身无声地看着他,眼中似有疑惑;而龙椅上的青羽也忍不住开口,温声劝诫。
就连司尧也道,“云锡,这样不合规矩。”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师尊坐在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司尧身后的云锡侧过脸,凉薄双眸将四周扫视一圈,声线很淡。
他知道不合规矩。
可不合又怎样呢。
众人非议中,云锡还是让司尧稳稳作于高位,见他连着回了两杯敬酒,起身夹了些菜,抬眼淡淡瞥了瞥又要上前敬酒的臣子,小声道,“师尊,少喝些酒吧。”
司尧酒量不好,他也知道些。
男人轻晃手中酒杯,双眼向喧闹一片的湖中望去,语气似是有些怀念,喃喃道,“二十五年了。”
云锡立即反应过来,这片湖的下游就是他被遗弃的地方,而司尧也是在二十五年前,在这里把刚出生的他捡回去的。
司尧还在一旁感叹,云锡余光却正好瞥见方才带头反对的老臣离座,眸中一闪,起身跟了上去。
这人身上没有一点修为,丝毫不知云锡跟了一路,直到走错拐到一处小巷内,回身时才看见云锡,猛的后退大叫一声。
如黑夜中蛰伏已久的毒蛇,那条小巷内云锡冷冷将人盯着,冷漠地看着男人在他的注视下立即软了双腿,被割破的喉咙只有嘶哑的声音。
景曦和余怜也跟来了,只可惜这里是皇宫,三人最终也无法将人怎样,最多只是个警告而已。
云锡觉得有些无趣,听着嘈杂的吵闹声朝湖边下游走,没过一会儿竟在下游处看见了司尧。
男人负手而立站在湖边,听见脚步声便转过来,看着云锡浅浅一笑,双颊带了层粉色,身上有果香味的酒气。
“那天城楼上,你指着这片湖让我看,”司尧的声音很轻,似乎下一刻就要散在风中,“可我没听清你说什么。”
“景曦给了我魔帝的记忆棒,我......也听见你叫我不要收徒,这样你会伤心。”
“可后来我总觉得不对,”湖边又是一阵锣鼓喧天,男人又转头去看,视线有意避开云锡,“你这话不是早同我说过了么。”
云锡身形一顿,一时没有开口。
他终于无法逃避,司尧可能知道他在装傻的事情。
他们太过了解彼此,既然他能从一个表情中看出司尧心中意图,那师尊为何不能看出他装傻充愣呢。
于是声音有些干涩,还带了些紧张,“师尊.....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并不紧张司尧会怪罪自己装傻惹人操心,只是怕男人知道他恢复如常后,会再次与他保持距离。
“前几日只是猜疑,”司尧走到云锡身边,看着比他高出半头的青年,眼神有些混沌,带着点水汽,“只是刚刚确认了而已。”
宴席上的一番话绝无可能出自十岁的云锡之口,若他还是反应不过来,也太过迟钝了。
司尧当是醉了,云锡明显感觉到男人比起平日要放松许多,不像长辈似的端着架子,眼里带着好奇、甚至期待的情绪看他,再次问着,
“你那天,究竟想说什么呢。”
喉中干涩,云锡看着男人眼中一丝狡黠,不知为何有些紧张。
他一直以为自己才是完全看透对方的那个人。
想起城楼那日视死如归的心境,云锡觉得胸腔中又是一阵猛烈撞击声;微醺的司尧似乎并不着急要个答案,就像是谈论家常便饭似的随意问了一句,丢下云锡起身就要走。
然而云锡却不肯。
长臂一伸便将人一把拉入怀中,云锡将头埋在男人颈窝,鼻尖满是淡淡果香酒气;他知道自己在紧张犹豫,承认所有见不得人的心思不过是怕捅破纸张后的疏离,所以他想再等等。
再等等,等到司尧——
一双唇猝不及防地贴在他的双唇之上,凉凉的,滑滑的,软软的。
瞳孔猛的一缩,良久后,云锡听见有人在自己耳畔懒懒说话,口中满是酒气,语气却有些不满:
“怎么等你一句话,就这样费劲。”
作者有话要说:两人互相把对方吃得死死的
(最近手腕疼,大概没有二更QAQ会尽力保证日更的)
第74章 Chapter 74(番外三)
云锡喜欢自己, 司尧心中多少有了猜测。
青年临行前暧昧之极的亲吻、意味不明的对话留白、还有他手腕上太过扎眼的手镯,让迟钝太久的司尧终于在太多年的迷茫中察觉一丝光亮。
不是终于开窍,只是云锡的态度让他再找不出其他缘由。
他还记得青年走的那日, 他整个人都是半梦半醒的恍惚, 如雷般的心跳久久不得停息,耳边全是青年离别时对他的一声承诺:
等我回来, 我有话要对你说。
只是司尧没等到。
“怎么等你一句话,就这样费劲。”
脑袋混混沌沌的,司尧心道自己或许确实醉了;青年抱住他的那一刻, 这些时日的担忧、焦虑、和隐隐的委屈都伴随着心底的躁动,汹涌而出。
他向来最是稳重冷静, 每一步都走的稳稳当当,再加上待人温和的脾性,几乎挑不出错处。
只是在云锡这里,一次次破了戒。
心里隐隐有火, 司尧鼻尖满是青年冷硬又柔和的气息;他气恼自己被欺,又暗暗庆幸只是被骗而已;他想发泄心中不满, 又沉溺在青年犹疑脆弱的眼波,狠不下心。
于是他只能用一个吻, 来发表自己的不满和回答。
我在生气。
但我也爱你。
亲吻不过是两对唇瓣轻轻相贴, 只一瞬便分开, 可带来的余韵却久久难以消散。
长臂将司尧圈在怀中, 云锡漆黑如墨的双眸有片刻的失神,许久后他艰难地吞咽一口, 声音有些干涩地问道,
“师尊......知道亲吻代表什么吗。”
憨傻的模样同几日前舌尖在他唇角轻扫而过的娴熟完全不同。
借着还未散去的酒气,司尧眯了眯眼睛, 微微扬起脸去看云锡表情,势必要得到一个答复:“你先告诉我——唔——”
青年掌心猛的用力,司尧整个人再次跌入怀抱,下颌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捏住,被迫抬起。
炽热的呼吸相互交织,云锡低头吻的格外用力;司尧被他箍住腰身不得动弹,身体前倾没了着力点,只好双手紧紧攥着青年胸前衣料,在卷席而来的暴风雨中,试图寻找一丝安全感。
他从未见过这样有侵略性的云锡,几乎是蛮不讲理的横冲直撞,在人口中的方寸之地侵占掠夺。
让人感到有些陌生,有些害怕,更多的却是沉沦。
窒息感到达顶点,司尧先受不住地向后退了退,看着红润嘴唇间的道道银丝,迅速红了脸。
青年身体里的野兽暂时蛰伏起来,云锡气息紊乱,额头抵在司尧前额,沉沉低喘着,依旧不肯相信眼前一幕,沉沉低喘着,
“师尊,我没在做梦吧。”
“应该不是梦,”不等司尧开口,就听青年自顾自地接着道,一下下轻拍司尧后背,“师尊在梦里从来不主动。”
“......”
“行了,”云锡的浅浅低喘仿佛一片绒毛,在司尧心头挠来挠去,心痒不止;他从云锡怀中退出来,有些不自在,“我们回去吧。”
此时酒意去了大半,清醒过来的司尧终于觉得丢人,为自己方才的冲动懊悔不已,也顾不上非要云锡的那一句话了,双颊一红就想走。
还没转身又被人捞回来,云锡在他耳边低低轻笑一声,“师尊为什么要跑?”
“擅自亲了弟子后转头就跑,师尊这样算不算始乱终弃啊。”
“......别说了......”
耳根烫的生疼,一秒前还掌握着主动权的司尧瞬间落了下风;发软的身子被人困在怀中,只能被迫听着云锡没完没了的同他咬耳朵,“还是说,师尊其实是在害羞?”
“可师尊方才咬云锡舌头的时候,可一点都看不出——”
不堪入耳的话一字不差的流进司尧耳中,到后来他赶紧抬手握住云锡嘴巴,在青年的盈盈笑意中,皱眉瞪了他一眼,试图用师长的地位压一压他的躁动。
“等会儿回去你不准——”
“师尊是不是也很早就喜欢云锡了?”
青年用的“也”字
云锡双眼亮晶晶的,雀跃神色几乎要从眼中溢出了;抬起手,青年用拇指腹一下下抚摸着司尧的唇瓣,黑漆漆的眼睛一次次在上面过,片刻后眯了眯眼睛:
“所以前几日的那些事,师尊其实也很喜欢吧。”
司尧扭过头去,并不说话。
那时他以为云锡神智还未清醒,心中总有各种各样的顾虑和负罪感;每次被人撩拨,都只能一次次强行告诉自己不要多想,云锡还是个孩子。
如今想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笑,那些逾越的动作,怎么可能是十岁心智的孩子能做出来的。
将司尧又喜又恼的表情收进眼底,云锡强压着嘴角笑意,不饶人地接着问,“那师尊最喜欢什么?是喂水果、是吃酥饼、或者是——”
“晚上抱着一起睡啊。”
“快回去吧!再不回去那边就要起、起疑了。”
瞳孔一震,司尧如鱼般赶紧从云锡怀中溜出来,踉跄一下,头也不回地甩手就走。
看着男人有些仓皇的表情,云锡终究没忍住轻笑一声;没了方才那股强撑出来的孟浪劲,迟来的红晕慢慢爬上脸颊,低下头,青年自言自语道,“师尊怎么......”
“这么软。”
-
当夜叶翎景曦不知去了哪里,连带着长公主韵清也不见了;宫中上下乱作一团,青羽数次派兵去找,最后也没个消息。
云锡司尧倒并不担心,彻底被忽略的两人待在云锡殿内,无声对峙着。
偌大的殿内,两人面前摆放着一整桌的精美菜肴,都快放凉了也无人动筷。
依照过去几日,装傻充愣的云锡这时都会拽着司尧袖子,仗着孩子身份央求司尧喂给他吃,顺便再在男人身上揩些油水。
今日不同往时,司尧低头看着各色菜肴,心中一阵复杂。
青年入墨般的黑眸一转,来到司尧旁边坐下,先给人盛了点清汤,好声好气地端到男人面前,哄着,“师尊喝点汤吗。”
这话不说还好,说起这汤司尧心中就更加来气;这些时日他总想让云锡神智快些清醒过来,几次三番拜托御膳房,炖些补脑的猪脑汤补脑。
如今想来,看不出云锡演戏的自己才是真的痴傻。
心里憋着一口气,司尧没留神便挥了下袖子,尾端正好碰在瓷碗边上将其打翻,汤汤水水溅了一身一地。
云锡指尖一顿,明亮的双眸瞬间便黯淡下来,默默将碗筷捡起,低头垂眸看不清情绪。
“师尊是不是后悔了。”
司尧一愣。
青年话中的不安感太重,自认迟钝的司尧都立即听出他话中满满的担忧和忐忑。
是啊,两人身份本就特殊,云锡对他的感情又在心里藏了这么多年,一定会有很多顾虑。
而他呢?
他平白无故地受了青年的好意不说,又在知道他可能心中不安的情况下,没有及时作出答复,给他应有的安全感;甚至还在醉酒将人强吻一通后,不分青红皂白的发脾气。
他是不是做的有点太过分了?
“我没后悔,”心中带着愧疚,司尧也顾不上一身油污,起身便将高大青年抱在怀里,不知该如何解释,“我只是气自己没早点发现。”
没早点发现你的用心。
“那师尊如果不生气了,”云锡抬起头,眼眶微红,狭长的桃花眼看着楚楚可怜,“今晚能不走吗?”
“我不想一个人睡,害怕。”
“师尊什么都不用做,躺在我旁边就好。”
司尧此刻心疼的不像话,什么能答应的、不能答应的都答应了。
“师尊身上都脏了,”云锡起身来到衣柜处,背对着司尧勾起一侧唇角;迅速挑了件衣服后,他转过身乖巧地看着男人,问,“要不要先换件衣服再吃饭?”
司尧看着青年手中薄透到不如不穿的纱衣,也没多想,点了点头起身去换衣服。
黑夜漫漫,两人最后吃的是什么、是谁吃的、吃了多久,大概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飞快拉闸.jpg
司尧云锡的故事结束,明天换人-3-
第75章 Chapter 75 (番外)
青郕国唯一的长公主出逃了。
余怜一言不发的听着手下探子的详细禀报, 面色平静地嗯了一声,垂眸看着手中书卷,淡声道, “知道了, 下去吧。”
青年清瘦的面容少了血色,却依旧锋利而冷漠, 一双淡泊微凉的眸子,让人不敢直视。
探子离去前,又问了一句, “领主,长公主那边——”
“不必再管了。”
“是。”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轻, 余怜缓缓从书卷中抬起头,漆黑如墨的双眸看了眼天上一轮清白圆月,嘴角微不可察地绷直。
为庆祝魔帝终于被除,魔域接连几日大摆宴席, 而景曦那个恨不得让全天下都知道自己有了心上人的性子,自然不愿错过这个机会, 逢人便要炫耀一番。
而师尊对景曦向来心软,就算看破也不会多说, 多半是笑着顺从。
不可否认的是, 直到现在余怜依旧觉得景曦配不上叶翎, 或者准确些说, 他觉得这世上没人配得上他师尊。
如今师尊腹中还怀了景曦的血肉,劳累伤身不说, 这孩子若是出世,师尊日后便没了时间修道......
躁郁感积郁在胸中无法发泄,余怜眉头轻蹙来到屋外, 身倚栏杆,轻闭双眼感受四周凉风习习。
忽然院外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余怜向来不用侍卫奴仆侯着,听见声响便轻蹙眉头,黑夜中缓缓睁开一双无波无澜的眸子。
前来之人气息浮躁,一定不是修习之人。
“余怜到底是不是住在这里——啊!”
少女清脆的尖叫声划破寂静,余怜黑眸闪动,看着她惊魂未定的表情,慢慢收起抵在她喉间的尖刀,凉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韵清一身白衣满是泥灰,记忆中巴掌大的小脸沾了不少尘土,浑身上下都是风尘仆仆的味道。
仿佛上一秒就差点丧命的人不是她一般,韵清两下恢复呼吸,然后便瞪着一双小鹿般清澈明亮的圆眼,仔仔细细地将余怜上下打量着,眼里是不加掩饰地担忧。
少女太过炽热的视线惹得余怜不禁皱眉,“说话。”
“奶奶和我说你们这里打仗了,”韵清不放心地围着余怜转了一圈,看着他苍白的脸,语气极快,“我听他们说只有你受伤了,就......”
话音未落,少女泄气地肩膀一塌,脑袋上有一根呆毛立起来,神情有些挫败,“......就一个人跑出来了。”
余怜没说话,静静看着她,神色难辨。
“你别生气,我知道不该自己偷跑出来,”韵清以为他生气了,撇下嘴拉了拉他的袖子,“所以你到底有没有事啊。”
话毕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瘪瘪的肚子,对死活不开口的余怜再次道,“还有,我饿了,给我弄点吃的呗。”
“......”
-
“所以说,你现在脸色难看成这样,是因为吃了丹药、七日内都没有修为的缘故么?”
堂堂一国长公主,此时正丝毫不顾形象地盘腿坐在蒲团上,左手抓了半块馒头,拿着筷子的右手不断往嘴里夹菜,嘴里含糊着道,“唔......你怎么不吃,身体虚弱就该多吃点哇。”
说着还往余怜丝毫未动的碗里面加了块鸡腿。
原本没有胃口的余怜看着吃的正香的韵清,拿起筷子,咬了口鸡腿。
嗯,还行。
“对了,你受伤了,他们就放心你一个人待在这里么?”埋头扒了会儿饭,韵清抬起头,眨巴两下眼睛,“你现在没了修为,万一有刺客害你怎么办!”
少女说的头头是道,话毕还忧心忡忡地放下筷子,双手抱胸忿忿不平。
余怜不自觉地笑了一声,再次咬了口鸡腿,头也不抬地忽略过话题,平淡道,“你这次逃出来,究竟是要做什么。”
说什么特意为他而来,两日不见,小姑娘还学会说好听话哄人开心。
“我刚不是说了吗,有人和我说你受伤了——”
“然后我就来了啊。”
少女一番话说的坦然自若,让向来冷静自持的余怜都禁不住的微微一愣,指尖一顿。
堂堂长公主,不过是听他人一句自己受伤,便不远危险连夜赶来,就只是为了确认他情况如何么。
“你别用这么吓人的眼神看我,”吃饱后,韵清鼓鼓腮帮子,不满地看了余怜一眼,“我等会儿走就是了,不会让人发现,给你添麻烦的。”
说着起身就想走。
“你打算去哪儿。”
“我......”
“魔域附近方圆百里寸草不生,更不要说客栈酒家,”余怜抬头看她一脸灰,一字一句道,“还有,如果你在路上遇到凶残的魔人,就打算等着被吃么。”
韵清脑子空空如也,她当时不过是脑子一热,挑了匹马就赶来了,哪里想过这么多。
“你骗人的吧,我刚刚来的时候,才没有遇到这些乱七八糟的.....”
余怜出声打断,“身为人界公主,魔人会吃人类这件事,你应该知道。”
少女身形一顿,动作僵硬地转过身来,朝余怜讨好一笑,“那什么,天这么晚了,要不我就勉为其难的留下来保护你......”
这理由找的韵清自己都觉得蹩脚,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小脸耷拉着。
“好。”
余怜云淡风轻地应了一声,对门边神情惊讶地少女毫无反应,低头吃了口饭。
韵清一时不敢相信,迟疑地再次问道,“你的意思是......你不赶我走了?”
余怜嗯了一声,看着碗里仅剩的米饭,抬头看了韵清一眼,淡淡道,“没菜了。”
“哦......哦!我给你夹!”少女极有眼力见的飞快应了一声,立马回到桌案前坐下,用自己的筷子给余怜夹了口菜,嘴里停不下来,“你看你这两天瘦的,快吃快吃快吃。”
偌大的殿内只剩韵清一人絮絮叨叨的声音,她自己吃饱了,嘴里就停不下来地说来时所见所闻,一双鹿眼亮晶晶的,写满了兴奋,期间还不忘给余怜各种夹菜。
后来她有些累了,看着余怜依旧是一言不发地小口吃菜,笑着随意问了一句,“你是不是觉得我挺吵的,总是说这些没用的废话。”
“没有,”余怜回答,声线清冷,“很久没人和我说这些了。”
说这些家长里短,说这些喜怒哀乐,说这些平凡却充实的生活。
久到余怜以为再也听不到这些话了。
韵清脸上的笑意一凝,看着余怜还在低头吃自己夹在他碗里的菜,突然想起他才说的,他已经吃过饭了。
不知怎么,她看着青年那张风轻云淡的脸,回忆着自己偷偷赶来时,一路上听见的欢呼声,心里突然堵了一下。
究竟是多孤独的人,才会在举国欢庆时选择自己待着,带着一身伤靠在栏杆边,独自面对漫漫长夜。
“余怜......”韵清喃喃喊了声他的名字,胸腔里突然有股冲动,“你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话毕自己先闹了个大脸红,在余怜有些疑惑的视线中,连忙着补一句,“我是说!今晚你别害怕!我会陪着你的!”
余怜静静看着韵清越发涨红的脸,半晌后,露出一个还算温和的表情,应了一句,
“好。”
-
从巫族逃出来这件事,韵清只敢告诉余怜一个人,甚至连叶翎都不敢说。
是夜,一国长公主毫不介意地躺在地板上,身下只垫了张不算软的垫子,神采奕奕地同余怜说个不停。
“其实我这次来还有一个原因,你猜是什么。”
“这次离开,我就不打算回去了,”半天没听见人答复,韵清也不介意,自顾自地接着道,“这次我离开,就不准备回去了。”
“我打算写信给我哥哥和母亲,告诉他们我要出去转转,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床上突然响起一道声音,余怜问她,“什么时候走。”
“等你身子好了就走,”韵清坐直身子,往床榻上看了一眼,有些期待地问道,“怎么样,要不要一起来?”
如墨般漆黑的双眸微动,余怜侧过身与她四目相对,声线低沉地同韵清一字一句道,
“为什么是我。”
“你为什么来找我,为什么想和我一起,为什么——”
“对我好。”
他将每个字咬的清晰无比,似乎在示意着这些问题的重要性。
韵清没想这么多,只是微微愣了愣,同样清清楚楚地回答道,“因为你照顾过我,所以我担心你受伤;我喜欢和你相处的感觉,所以想同你一起,有什么问题吗?”
天下这么多人,我只有和你待在一处才感到舒服,所以会忍不住想同你说话、想和你分享琐碎杂事、想和你结伴同行,有什么问题吗。
余怜突然笑了,在韵清见了鬼一般的表情里,笑的柔和。
好像是不该有这么多七七八八的问题。
也不知他一晚上都在纠结什么。
“好啊。”
黑夜漫漫,青年下床来到韵清床边,眼底冰封多年的雪山突然开始融化;他在少女躺着的垫子蹲下,主动伸出身要同她拉勾,很轻地回了她一句,
“我们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他俩就一章番外~
第76章 Chapter 76(番外)
不出三年, 四海八荒都知道新上任的魔尊有了心上人。
心上人还是他的师尊,玄青宗百年难遇的天才霜月仙尊。
“行了,你不用这么紧张, ”叶翎肚子微微隆起, 只是在宽大的衣裳下看不太出;他看着景曦停不下来的忙来忙去,心里无奈, “方才方太医都说了,这孩子还要半余月才会来。”
时间流逝飞快,自两人将魔帝彻底铲除, 祥和安静的日子也快过了三年;如今沉稳的青年再度慌张,不过是因为两人的孩子快出了。
只要涉及到叶翎的事, 景曦无一例外都分外在意;叶翎腹中的孩子这三年都算老实,虽说不时会汲取叶翎身上的精气,但胜在并不恼人、景曦又倾尽魔域所有珍贵丹药给叶翎补身子,这些时日倒也没什么意外。
只是今天早上景曦正睡的迷迷糊糊, 睡梦中却感受到身边人在微微发抖,立即睁眼清醒后, 果然发现叶翎正在怀中瑟瑟发着抖,身后冷汗将里衣浸湿。
这下可吓坏了景曦, 天不亮便跳下床, 随意披了件衣服便亲自将方太医揪了出来。
方太医年岁已高, 但好在精神头好, 被景曦这个不速之客一把从床上提起来时,也只呼喊几声, 并没晕过去。
两人匆匆来到寝宫中,却发现叶翎正坐在桌前吃饭,风轻云淡的模样, 仿佛方才面露痛楚的人不是他一样。
见景曦衣冠不整的带着太医进来,叶翎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放下筷子便急急站起来,朝景曦轻声问道,“怎么回事。”
眼神示意太医过来,景曦连忙上前,二话不说便直接将叶翎抱上床,还不忘开口轻声安抚道,“师尊若是痛,就说出来。”
于是叶翎不明就里地就叫人把了脉,然后靠着床框细听太医说话,终于明白景曦为何突然神色匆忙。
虽然没有孕育经验,但叶翎私下也像太医请教过,大约知道孩子出生前,又是会出现短暂的疼痛,并不碍事。
这几日魔域要忙的事情很多,他也不想打扰景曦为数不多的休息时间,每次都是自己忍一忍便过去了。
没想到今日却叫他发现。
好不容易将太医请走,叶翎便见着景曦在屋内,眉头紧促转的人头都晕。于是叶翎伸手拉了拉景曦的袖子,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
“你在焦虑什么。”
景曦听着叶翎不咸不淡的语气,自己先将自己气得够呛;即便已经签订过协议,可历史上确实没有哪个人类能或者孕育魔人之子。
两人历经千辛万苦才在一起,他怎么能不着急。
“没事的,”反倒是当事人再一次轻声安抚,叶翎将头缓缓靠在景曦身上,又轻又缓的声音安抚着焦躁的心绪,“景曦,你会做一个很好的爸爸。”
“我相信你。”
双眼微动,叶翎撑起身子,略微朝景曦耳边凑去,在青年耳边极小声地咬耳朵,“况且,这孩子早些来,你不是能早日解放么。”
话毕不等青年反应,叶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自己先微微红了耳朵。
细说这三年来,因为他腹中孩儿的缘故,两人每次情动时景曦都不太敢真的欺负他,每次都是弄几下后叶翎率先沉沉睡去,留下景曦一个人反复冷静。
说起来便是苦不堪言。
叶翎以为景曦会很高兴这孩子要出生。
青年依旧愁眉不展,眉眼间的焦虑之色若能实体化,或许能将整座魔域填满;口中请念着太医说的注意事项,景曦正襟危坐了会儿,起身就要出门。
叶翎知道他又要去旁边的待产室检查,这几日景曦跟的魔怔了似的,成天不知道要往旁边的屋子里跑几回,让不知情的人还以为里面藏了个小妖精。
眼见着青年眼神闪动,看样子又要离开,叶翎赶紧将人拉回来,心想孩子还有快半月才出生,这样下去实在不是个办法,于是小心避开腹部隆起,小心翼翼侧着身子将人抱住。
他扬起白皙细长的脖子,不轻不重地在景曦的耳垂上轻轻咬了一下,顺势向下。
两人在一起时间长了,只要一个举动、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当耳垂传来被软唇包裹的温润感时,景曦便知道,叶翎这是想要了。
叶翎体质特殊,每月发情期时都会情难自己,但奈何脸皮薄,每次实在耐不住了,就会咬一咬景曦的耳垂。
可发情期才过去没多久。
叶翎看着景曦愁眉不展,以为他还沉浸在焦虑中无法自拔,别无他法,只能红着脸皮又向前凑了凑,低头一口咬在青年喉结上。
景曦身形一僵。
湿润灵活的小舌在脖颈处来回轻扫,似乎在暗示什么似的,不时发出粘腻的熟吮/吸/声响。
没人能拒绝近乎讨好的邀请。
雪白的帷幔一拉,散落青丝铺满柔软床垫,叶翎的身子微微陷入床中,仰面抬眸看着双眼幽深的景曦,抬头摸了摸他的脸,呼吸有些急促,
“做吗。”
景曦并没说话,用行动清晰地表达了他的态度;在叶翎清浅而急促的呼吸声中,景曦如往常般,一双手在素白的画布上留下星星点点。
叶翎攥着青年衣角,等着景曦最后的浓墨一笔,却没曾想景曦成功将两人撩拨起来后,手却突然停了下来,剑眉轻蹙。
平日里青年也故意磨过他,却不像今天这般,半天纹丝不动;叶翎小声催了他几遍后,终于失了耐心似的,咬着牙关,从牙缝中冷冷挤出一句,“......你、你是不是不行?”
景曦耐心将人抱起来,拖着叶翎微微隆起的肚子,另一只手安抚地拍着叶翎的后背,一声声地哄,“今日不做了,师尊太辛苦。”
叶翎心中恨的牙痒痒,若不是身上提不起一点力气,他此时只很不得将景曦一掌打出去,眼尾烧的通红,抬手推他,“......你、你走开。”
他身形本就纤细,孕肚显现后弯腰都有些麻烦,这时身上烧的厉害,自己竟无法舒缓。
眼中带泪,叶翎沾了水汽的睫羽止不住地轻颤,转过身不想理人。
景曦沉默一瞬,似乎明白叶翎生气的点在哪里,干涩的喉咙吞咽一口,朝人慢慢过去,右手慢慢附上去。
一室旖旎。
半个时辰后叶翎沉沉睡去,景曦看了眼自己依旧精神无比的兄弟,无奈地叹息一声,起身去屏风后冲凉水澡。
这段时日他都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屏风后特意命人放了一口巨大沐浴盆,常年四季备着凉水。
泡了好一会儿后,景曦擦干身体回到房间,来到叶翎身边躺下,自然而然地将人在怀中,想吻一口他身上淡淡地柠檬香气。
往日叶翎都会顺从的让他抱着,若是心情好了还会顺势往他怀里蹭两下。
今天却是直接躲开了。
虽然闭着眼,景曦还是隐隐感觉到叶翎有些不高兴了,甚至在梦中都难得地耍了小性子;无奈之下,他只好轻轻替人将被子盖好,然后及其温柔地吻了下叶翎的后脑勺。
黑夜漫长,景曦第一回 没抱着叶翎入睡,心中总踹踹不安,即便睡着也是一碰便醒的状态。
结果若然不出所料,不过丑时,景曦只感觉有一双柔若无骨的手抓住他的袖子,轻轻扯了几下。
“景、景曦,”耳边是叶翎隐忍的声音,男人清冷的面容下藏着一点痛楚,一手扶着隆起的小腹,再次轻声道,“他......好像要来了。”
景曦瞪大眼睛,心中有了猜测,却不敢相信小崽子来得这么快,紧紧握着叶翎的手,“怎、怎么来得这么快?”
今早不是说还要半月左右?
“......或许是看他爹爹实在不是个东西,”冷汗渐渐渗出,叶翎咬牙急急喘了一声,轻哼道,
“想提前出来收拾他吧。”
作者有话要说:想早点开新文所以在准备存稿,番外大概都会短小
第77章 Chapter 77(番外)
“不是说不会痛么?怎么这么久了人还没出来?”
大殿外众人跪拜, 各自瑟瑟发抖不敢抬头,生怕被震怒时魔尊的怒火波及,只有守在门外的一名较年轻的太医小心翼翼地回着话, “禀告遵嘱, 方太医才进去一盏茶,您先别着急......”
“别着急?”一点就着的景曦双眸几乎要冒火, 单手便轻易地将瘦弱的青年揪起来,喉中低沉滚出一句,“你让本尊怎么镇静!?”
魔族视力听力比要人类要敏感上千百倍, 尽管屋内的叶翎已经咬牙极力忍耐,可牙缝中露出的痛哼还是被景曦听的清清楚楚。
一代混世魔王向来没有耐心, 太医的队伍一路小跑进去,气才刚喘匀,便见着一个高大身影进了屋,阴沉着脸。
满脸冷汗的叶翎一看是他, 清秀冷淡地眉紧皱,眼看着人直接在自己床前蹲下身, 无力地推了他一把,呼吸急促, “景曦, 你、你先出去, 等会儿再——”
“我陪你, ”青年用袖子下仔细替人擦去额前冷汗,紧紧握着他得手, 深情道,“师尊别怕,我陪你。”
眸中含泪, 叶翎明显有些急了,整个人都在用力似的,倒吸口气,声音甚至有些尖锐,“你先出去——”
“我不——”
“尊主,”在两人长久的对峙中,只听有人一道苍老的声音在景曦耳边颤颤巍巍道,“孩子出来了,是个男孩。”
孩子怎么了?
什么出来了?
还是个男的?
无力感迅速爬满全身,叶翎只觉浑身力气都被抽光了,无可奈何地瞥了眼呆楞依旧的景曦,气若游丝地对老太医说,让他把孩子拿过来看一眼。
刚出世的孩子皱皱巴巴的,脸上还有些血迹,被人抱在怀中哭闹。
太医万分小心地将孩子放在叶翎身边,就见着孩子赤红色的眼珠子转了转,目不转睛地盯着叶翎,缓缓地眨巴两下。
四目相对,小团子突然眼睛一眯,咯咯笑出了声。
叶翎一愣,一时没忍住便失笑出声,对一旁的景曦道,“景曦你看,这孩子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看到这孩子眼睛他才终于松了口气,这孩子天生便是魔人的赤眸,那便不用遭受半魔人的诅咒了。
景曦这才把视线从叶翎脸上移开,颇为嫌弃地看了眼丝布包着的婴孩,下意识便一皱眉,语气似是不悦,“这哪里像我了。”
皱巴巴的,好丑。
还不老实。
“别瞎说,”叶翎气的拍了他一下,声音很轻眼皮沉重;小孩还需要奶娘照料,很快被人带了下去,于是叶翎拍了拍身边的床垫,闭着眼轻声说话,“天还没亮,休息一会儿吗。”
此时屋内已空无一人,两人清浅的呼吸声格外清晰,景曦目不转睛地看了会儿,似是有些不敢靠近,最后只是极其小心地躺在他身边,侧着身子,连说话都不刚用力,
“师尊,你还有哪里不服吗?”
叶翎闭着眼睛,纤长睫羽在眼睑打下浅浅阴影,青年话毕后睫毛颤了颤,叶翎平躺着身子没有动,“景曦,我常常会觉得不可思议。”
关于能重来一次,关于能与你相爱,关于这孩子的平安到来。
都是奇妙而美好的意外。
景曦嗯了一声,长臂一伸让叶翎躺在他怀中,额间落下一吻,青年认真保证着,“我会好好对你,和这个孩子的。”
-
“景曦等等!孩子不是这么抱的!别摔着他了!”
半年后,叶翎看着景曦正单手揪着自家崽儿,两人大眼瞪小眼、鼻子气的直冒火的模样,抬手快速拍了下景曦后背,把小团子抢过来哄了一声。
微微皱眉,叶翎的声线有些不悦,“你最近怎么回事。”
他怀中肉肉的小白团子此时还未化成人形,脑袋上顶着两只尖尖魔角;听见声音,肉团子顺势揪住叶翎的袖子,装模作样的嘤嘤嘤了几声,然后在叶翎低头温声哄人时,抬眸看了景曦一眼,狡黠的眨巴两下。
挑衅意味很足。
景曦气结。
这孩子虽才半岁大,但心智却远远不止,早早就会学了示弱争宠这一套;仿佛服饰挂件似的,没日没夜的黏在叶翎身上,只要景曦一过来,就开始奶声奶气地央求着叶翎抱抱。
偏偏叶翎对这孩子宠溺地毫无底线,只要小团子一叫唤,手里不管有什么样的事都立即放下,马不停蹄地去看他。
这是景曦都不曾有的待遇。
“爸爸爸爸,”小团子眨巴两下眼睛,眼眶便立即包上眼泪,皱起粉嫩的小脸,看着要多委屈有多委屈,“爹爹、爹爹欺负我——哇!”
不过是沏壶茶的功夫,景曦又对小团子沉着脸;叶翎拍拍人的后背,抬头看了眼景曦,语气有些无奈,“景曦,你要对阿凌有些耐心。”
“不要揪着他后领,万一他摔倒受伤怎么办。”
魔人身体强悍,别说摔在地上,就算摁在地里也不会有一星半点的伤痕;景曦抬头看了眼叶翎的脸色,到嘴边的话依旧没说出口。
自从有了小团子之后,两人独处的时间越来越少,尤其是前三个月的小团子,简直是身边不能离人,只要叶翎离开他的视线就开始哇哇大哭,大有一副“你不回来我就不停的”势头。
这三个月里,景曦都是一个人睡的,半夜去小团子房间看人,还会被叶翎赶出去。
无比凄凉。
后来阿凌稍微大一点能自己睡觉,景曦以为自己终于能抱着叶翎睡了,结果叶翎却不习惯和他睡在一起,特定请人把小团子的小床放在两人大床旁,晚上时不时的就要起来看一眼。
每次叶翎和小团子亲昵时,景曦都看中的心中痒痒,为了弥补心理落差,混世魔尊特地央求来了一日的二人世界。
结果团子早上一看叶翎要出门,立马不高兴了,咬着景曦的衣服就开始咿咿呀呀的叫唤,对他拳打脚踢。
屋内一时寂静,只剩小团子在叶翎怀中东张西望;他似乎是察觉出爸爸爹爹闹矛盾是因为他了,眨巴两下圆滚滚的眼睛,从叶翎腿上滑下来,四肢并用地爬到景曦身边,软儒儒地喊了声“爹爹”。
“爹爹~”
“爹爹抱~”
肉肉的两只小手空中舞动,最嫌景曦的小团子一改性子,蹬着短腿非要他抱,奶声奶气地喊着“爹爹”。
景曦:“......”
这小崽子又有什么坏心眼了。
叶翎将小团子抱起来放在景曦推上,一次摸了摸大小魔王的脑袋,又在景曦左脸上落下一吻,眼里总算带了点笑意,“你看阿凌多喜欢你。”
叶翎去收拾出门的东西,屋里的景曦看了眼满眼星点的肉团子,皱紧的眉头略微松了松。
......这小家伙安分的时候,也没那么丑。
算了,勉为其难的抱抱他好了。
于是乎,就当叱咤风云的魔尊不情不愿地抱起自家肉崽时,话都还没说,小团子便手疾眼快地一把勾住景曦脖子,露出尖尖的小牙,嗷呜一口咬在叶翎方才亲过的位置。
景曦:“!”
果然还是那个熟悉又讨人厌的小家伙!!!
第78章 Chapter 78(番外)
阿良出生时并不是瞎子。
他阿娘曾告诉他, 他一双眼睛其实生的很好看,水灵灵的又大又亮。
不过这话也信不得,他自出生眼前便蒙着条眼纱, 包的严严实实, 什么都看不见,别人自然也不知道他的眼睛究竟是好看还是丑陋。
所以他同瞎子也没甚区别。
“我们阴阳人就是为王族而生的, 等你遇见你的宿主,自然就能看见了。”
阿娘总同阿良这样说,话中有一丝安抚, 也有一丝无奈,不过小小的阿亮总是听不懂得, 他只希望这天能早早到来。
他多想看看这个世界啊,想的心尖都在发痒。
终于在十岁这年,他等来了这样一个机会。
皇后最宠爱的二皇子青羽受人下毒谋害。昏迷不醒。
帝王帝后当庭震怒,杀光了所有相关的人, 势必要将这件事隐瞒下来,甚至不惜放出假消息, 说出事的不是二皇子,而是打他一岁的大皇子。
阿良不懂其中道理, 这些都是阿娘讲的, 最后妇人只是叹息一声, 摸了摸他的头发, “阿亮,你就要见到你的宿主了。”
十岁的少年面容依旧稚嫩, 虽然少了双眼睛,笑容却依旧明媚温暖。
阿良甚至听不出阿娘话中的一丝轻颤,他只是很高兴, 他终于能看看这个世界了。
阴阳人便是这样,睁眼时见到的第一个人便会自动成为他们的宿主,过往以后,他们将替自己的宿主承担所有伤害。
他被阿娘领着来到一处大殿内,依着阿娘的指令冲着一处跪下磕头,然后糊里糊涂地同人念了好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掌心有汗,肉肉的拳头攥的紧紧的,不只是紧张还是如何,他觉得整个人都在发晕,一时想不起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
“阿良,阿娘要为你摘下眼纱了,切记,阿娘让你睁眼时你再睁眼,听懂了吗?”
少年乖巧地点点头,一句废话都没有;他感受到阿娘有些粗糙的指腹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仿佛主人摸小猫似的,温柔又宠溺。
眼前的眼纱被缓缓解开,阿良紧紧闭着眼睛,睫毛因突如其来的光感,不安的颤抖。
阿娘牵着他的手来到一处床榻前,请所有人都退下后站到他身后。
一阵死一般的长久静寂后,妇人终于开口,“阿良,睁眼吧。”
纤长卷翘的睫毛剧烈颤抖,十岁的少年第一次亲眼见到了这个世界的真实模样。
其实也谈不上这个世界,他只是看到了一张脸而已。
明显大他几岁的少年正静静躺在柔软的大床上,他的鼻峰笔挺,眉眼深邃,利落锋利的下颌线带了些淡淡的疏离感。
即便是静静躺着,青年身上的帝王之气也让人心生畏惧,不敢直视。
但或许是阴阳人和宿主天生的锁链关系,阿良却并不觉得这人可怕,反倒觉得他好看极了。
他自小便被囚困在一间小院子里,从没见过其他人是什么模样的,只是这少年周正的模样,让他看一眼便认定——
自己的宿主一定是这世间最好看的人。
他很开心。
不等他开口说话,阿娘又立马用纱布蒙住了他的眼睛,温声告诉他,只要再坚持几日,他便再不用带这块纱布了。
少年再次点头,他知道这不过是为了确保自己只有青年一个宿主,等过几日他替宿主承担伤害后,就可以摘下眼纱了。
“阿娘,我该怎么称呼二皇子呀?”
回去的路上,阿良有些兴奋地问着阿娘,红彤彤的笑脸迎着太阳微微扬起,嘴角卷起两个浅浅酒窝。
他知道床榻上的少年名叫青邱,是帝王帝后最宠爱的二皇子。
不如叫就他阿邱好了;阿良最喜欢秋天,空气里都是淡淡的麦穗清香。
阿娘却连忙捂住他的嘴巴,声音似是有些惊恐,“二皇子便是二皇子,乱说话是要掉脑袋的。”
阿良却不害怕,床榻上的青年看着才不像是凶狠之人。
阿邱阿邱,少年心里一遍遍偷偷喊着,今后就由我来保护你了。
阿良希望你健健康康长命百岁,永远不受苦痛折磨。
几日后,阿娘替他摘下眼纱,告诉他可以睁眼了。
还是那间简陋的院落,少年茫然地眨巴两下眼睛,发现眼前还是还是一片空白。
他没有哭闹,只是在很久后,抬起头,极小声地问他阿娘,“所以,二皇子是患了眼疾吗?”
下一秒,少年感觉到阿娘紧紧将他抱住,瘦弱的身子发颤不止,停不下来的一遍遍同他道歉。
他觉得心疼,反手将阿娘抱住,清脆稚嫩的声音不断在房间响起,
“阿娘莫哭啊,没有眼睛也没关系啊。”
反正他都习惯了。
阿娘不要哭,他会心疼。
-
阴阳人就如同宿主的附属品一样,没有主任的允许,甚至不能私自前往拜见。
少年便同他阿娘守在那间小院里,生活依旧,只是阿良知道其中不同。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自己分明只见过那个人一秒,而青年或许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心中却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
他以前总觉得自己的生命很轻,轻到一阵风都能轻松吹走;而现在因为青年的存在,他觉得自己的生命都有了分量。
日子便是这样平淡而充实的流淌而过,直到一个月后那群突然闯进小院的官兵。
他们手中拿着□□,不由分说便将大门撞开,一窝蜂地便直接闯进来。
阿娘似是早早预料般,丝毫没有惊慌地拉过还未反应过来的阿良,领着他来到屋内最隐蔽的一处角落,不知碰了什么机关,角落处的柜子后竟出现一个暗室。
暗室并不大,正正好好是一个人成年人的位置。
阿娘将少年抱进暗室中,爱怜地摸了摸他的脸,温柔地告诉他,待会儿进来的都是坏人,不论他听到什么,都一定不要出声。
少年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在妇人关门前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那阿娘呢?阿娘要去哪?”
妇人最后抱了抱他,对青年承诺道,“阿良睡一会儿,醒了阿娘就来了。”
阿良再次乖乖点头,他感觉到一丝不安,但还是听话地将后背紧靠暗室石壁,将小小的身子蜷缩起来。
不过片刻之久,一道响亮的踹门声打破屋内寂静,一个声音沙哑的男人大声质问着“你把人藏在哪儿了”,然后便是阿娘的痛呼声。
紧接着便是数十道男人的咒骂声,其间伴随着东西被摔在地上的声音;这些人将本就简陋的屋子翻了个遍,最后有人不耐烦地啐了一声,“要不直接把这娘们儿杀了算了,那个小瞎子就别管了。”
“这婆娘有什么用,得找到那个瞎子才行。”
阿良害怕极了,最后他真的如阿娘教他的那般,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梦里他又看见青年那张英气逼人却不锋利伤人的脸,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眼中似乎有一丝淡淡的嘲讽,仿佛在嘲笑着自己的不堪——
“你醒了。”
一道低沉的男声将他唤醒,阿良神情还恍惚着,只是四周的一阵麦香渐渐将他唤醒。
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身边之人又是谁,只是这阵麦香让他感到一阵无由来的安心。
有着一把好嗓子的男人将他小心扶起来,先给他喂了些温度正好的米粥,又用手帕轻轻替他擦拭嘴角,温热掌心摸了摸他的头,低声解释道,“我是羽青,你阿娘将你托付给我,所以你平日叫我一声‘大哥’就好。”
羽青......
耳边的声音令人安心,阿良乖顺点头,沉默片刻后,咬着下唇问了一句,“大哥,我阿娘她......”
“她有事离开了,以后便是我陪着你。”
神情一凝,阿良没有再问,只是双手紧紧攥住了被子,抬手摸了摸眼睛,已是空荡荡。
-
羽青在麦田边搭了个巨大的茅草屋,白日忙碌农活,晚间就在屋外乘凉;而阿良眼睛不便能力有限,只能跟在羽青身后,时不时给他递杯水,或是擦擦额头上的汗。
三年后的某一天,羽青去镇上买些生活必需品,阿良心疼他这段时间割麦子实在辛苦,于是便拿了镰刀,独自一人前往家门外的麦田。
少年面容青涩依旧,比起三年前却少了份憨憨的傻气,取而代之地是成熟与少年气混杂的气质。
身后背着小竹篓,阿良独自来到稻田内,却闻到丝丝血腥气味;眉头轻蹙,他屏着呼吸一步步靠近,终于在离人几步外停下脚步,神情有了片刻呆滞。
......这道气息,太熟悉了。
将镰刀丢进竹篓,阿良寻着气味准确地找到伤者的位置,双手轻颤地想去摸他的脸,结果还没靠近便被人狠狠捉住手腕。
好痛。
“你......就是那个小瞎子?”
青年的声音和他想象中的几乎一模一样,清冽淡漠的声音,却不过分冷漠;阿良心中又惊又喜,也顾不上对方说了什么,胡乱又心疼地点头,慌忙无措地和他解释,“我、我家就在这附近,你要不要去歇息一下。”
“你放心,我、我不会害你的。”
青年喉中滚出一声嗤笑,似乎在暗示他的不自量力。
阿良本来想将青年直接背回去,无奈他身型消瘦又没有力气,最后只能咬着牙将青年扛在肩膀上,一步步将人扛了回去。
再次昏迷过去的青年身上血腥味很重,应当是受了不少伤。
阿良万般小心地将人放在自己的床上,心跳是从未有过的飞速;他几乎可以确定昏迷的人就是青邱,但他想不通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身上怎么会带着这么多的伤。
还有就是......青邱受伤了为什么不来找自己呢?
带着满腔疑问,阿良端来一盆干净的水,小心翼翼地想替人擦拭伤口,却不想他眼盲,几乎是擦十下,九下都会碰到伤口。
青年在昏迷中感受到疼痛,痛哼一声便幽幽转醒,半晌后问了句,“就你一个人?”
语气里有不加掩饰的厌恶,阿良指尖一顿,飞速收回伸上前的毛巾,转过身拿了一杯水递过去,努力让自己笑的轻松,“我今日去割麦子,发现你昏倒在田里,于是便将你扛回来啦。”
“我眼睛不好,不便为你上药,你且等哦我大哥回来——”
话音未落,只听一阵熟悉脚步声响起,阿良便听见羽青在门边深吸口气;他兴冲冲地将人拉到床边,拿出自己翻箱倒柜找出的药品,又自顾自拖来自己的被子,放在青年床榻边。
相比于他的忙碌,屋内另外两人却是出奇的安静,最后还是羽青率先开口,让他去把家后院的小羊喂了。
愣了愣,阿良心中有些不解,不过还是点点头,摸着门边慢慢离开了屋子。
只不过他走得慢,人才刚到门边,甚至还没来得及关上门,便清晰请见屋内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
“他给了你一双眼睛,你便要一辈子困在这里,哪也不去吗。”
-
是夜。
青年在阿良的床上早早睡去,于是他只能搬来一床被子,先随意在茶台边的摇椅上对付一晚。
脑袋昏昏沉沉的,阿良灌了一大杯凉水后便爬上摇椅,正准备睡觉时,屋内的羽青掀开帘子出来,在阿良身边站定,久久不说话。
“大哥?”阿良身上没有力气,软软唤了一声,然后抬手扯了扯羽青的袖子,“发生什么了吗?”
羽青并不说话,良久后阿良只觉身上一凉,手边的被子被羽青拽走,然后又不由分说地将他的长袖长裤卷起,藏了一整晚的伤口登时便暴露在空中。
这些伤痕,本不该在少年身上出现的,现在却爬满他白皙细嫩的皮肤,渗着殷红血丝。
沉默一瞬,羽青开口解释,“青邱不是故意不认你,他并不知道你是他的阴阳人。”
阿良点头,青邱受伤他却毫发无损时候他便知道,青邱根本不知道自己有阴阳人;阴阳人虽然能替原主承担,却也需要两人中至少其中一个有这样的意念,伤痛才能转移。
就像现在,只要他愿意,哪怕在青邱不知道的情况下,他也能替他承受伤害。
“他一直不赞成王族圈养阴阳人的行为,所以当时父王母后也不敢让他知道,”羽青接着解释,“你阿娘拜托我照顾你,于是我便请愿将你带走。”
“可陛下为何让你担这个名声呢,”阿良点头表示理解,只是改口换了个称呼,“......青羽大哥。”
民间自三年前便开始流传眼盲的大皇子突然有了双眼的传闻,而唯一能解释通的便是皇家偷偷养了阴阳人。
这种丧失道德的做法自古受人唾弃,阿良理解圣上想将骂名推掉,却没想到是推给了大皇子青羽。
“因为我是养子,”青羽不在意地一笑,又摸摸阿良有些发烫的头,“你发烧了,吃药了么?”
摇摇头,阿良只觉又痛又困,恨不得一头睡死过去;不过他此时心里是甜的,想着这样的伤痛青年不用再体会,觉得自己总算还有些用处。
而他又知道了青年并非故意不认他,便是更加高兴。
青羽耐心替他上了药,阿良痛的浑身发抖,整个人如同从冷水中捞出来一般,连黑长的睫羽都在轻轻颤抖。
睡意卷席前,他意识朦胧地抓住了青羽的袖子,轻喘着问了一句,
“大哥,阿邱的眼睛,好看不好看?”
“......好看。”
第79章 Chapter 79(番外)
阿良第一眼便知道, 青邱不喜欢他。
理由很简单,阿邱以为自己是青羽的阴阳人,费劲心机把青羽困在这幢小草屋中, 空费他一身才华绝学。
阿良其实几次想解释, 只不过青邱话中的厌恶总让他胆怯,若知道他的眼睛都是自己的, 青邱会不会气的连眼睛都不要了。
青羽说自己的眼睛在青邱脸上很合适,他不想白白浪费。
而且看不见的日子太苦了,他不想让青邱感受哪怕一点。
“阿邱阿邱, 你理理我。”
又是一年金黄九月,两名少年坐在家门外的台阶上, 面朝大片还未成熟的麦田,空气中有淡淡的清香气味。
这五年里阿良长高了不少,只是依旧比两个哥哥要矮上半头,尤其是青邱, 每次听他说话,声音仿佛都是从很高的上方传来的。
见青年并不理他, 习以为常的阿良小心翼翼地挪过去些,拽了拽他的袖子, 再次重复道, “阿邱阿邱, 你理理我。”
他特别喜欢“阿邱”这个名字, 读起来有种秋天的味道。
只是当事人并不这样觉得,不论他怎样喊都不肯应答, 被人拽了袖子才不耐烦地应了一声,“你想说什么。”
“你说刚刚那个故事是真的吗?怎么会有人愿意主动把眼睛让给别人呢?”
他知道青邱的真实身份,但青年却对此毫无察觉, 闻言果然有些烦厌地甩开阿良的手,“......我怎么知道,别问了。”
青年揣着明白装糊涂地跑走了,阿良听见他跑进麦田的脚步声,然后便是他刻意压低声音,同青羽道,“整天就会这几句,烦死了。”
阿良晃动的脚丫一顿,便听见青羽轻声呵斥道,“你不要这样说阿良,他会伤心。”
沉默一瞬,青年倒是换了个话题,“大哥,我们到底什么时候离开这儿?胡人猖狂,父皇已派人送了两份加急,如今京城只有你才能主持大局。”
两人的对话一字不差的流入阿良耳中,倒不是他有意窃听,只是天生感官异于常人,有时候还不等他反应过来,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见了。
这两年胡人猖狂,屡次三番侵犯国土边界,而圣上病重难以主持大局,膝下几个孩子偏偏都对大哥满心崇拜,危难之时都等着青羽回去扭转局面。
想到青羽可能要离开他了,阿良心中有些不舍,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乖乖回到厨房揭开锅盖。
他虽眼盲但不愿成别人负担,自五年前青邱意外受伤后在这里定居,家里多了个劳动力便逐渐富裕起来,阿良也不用再每日跟着青羽出去,渐渐学会在家做饭。
只不过开始他不会生火又拿不清调料多少,没少浪费食物,几次害差点把家给烧了。
青邱没少拿这事儿说他,哪怕是现在,自己只要一做饭他就马不停蹄地冲回来阻止。
果不其然,阿良前脚刚抱了做饭的细柴回屋,青年后脚就脚步匆忙地推门而入,夺过他手里的柴火,语气有些着急,“说过多少遍了,不要一个人生火,会不会喊人。”
“阿邱你别生气,”他拽拽青年的袖子,讨好地喊着他的名字,“你晚上想吃什么,我来做啊。”
“随便,”青年替他把柴火生好,不放心地在他旁边坐下,半晌后又语气不耐的警告一句,“你以后不要往我碗里塞东西了;有这这份闲心不如自己多吃点,你看看自己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阿良摸了摸自己一手就能轻松环住的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阿邱叫我多吃些,我便多吃些。”
说着他突然想起什么,跪坐在青年身边,凑到人身边小声说,过几日便是青羽的生辰,问青邱有没有准备礼物。
或许是第一次靠青邱这样近,阿良觉得青年的呼吸瞬间粗重了些,许久后才开口回答,声音有些仓皇,“你、你突然凑这么近干什么!离我远点!”
就这样嫌弃自己么。
阿良笑容一凝,惺惺地向后退了退,不敢往青年身边靠近,只能扶着灶台一点点起身,后腰却不小心磕在硬处,疼的他倒抽口气,没忍住嘶了一声。
下一秒身体便被迫投入一个温暖怀抱,同时响起的是青年染了恼意的轻呵声,“着急忙慌的做什么!”
身体下意识抖了抖,阿良知道自己惹青年生气了,心里害怕却不舍得放开他的袖子,奶猫般窝在青邱怀里,小小地哼了声疼。
脚下一空,青邱竟直接将他拦腰抱到床上,不由分说便撩开他后腰处的衣服,冰凉指尖在他的腰窝处游走。
阿良整个人都在发抖,浑身注意力都在青年戳碰过的肌肤,蜷缩着身子往墙边逃,“阿邱,别、别.......”
“别动,你后腰都磕青了,”青邱听见他的哭喊,手上动作轻了许多,或许是怕他撞上石墙,环住他的腰便将瘦弱的少年圈在怀里,破天荒地哄了他一句,“......你乖一点。”
眼前一片混黑的阿良根本听不见青邱说话,青年清冷却强势的气息将他包裹,一时间他耳边只有青邱方才那句“离我远点”。
不行,自己不能靠他太近,他会讨厌的.......
于是床上瘦弱的少年开始捂着耳朵尖叫,瘦小的身子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直接从青年怀中挣脱出来,脑后勺狠狠装在墙上,嘴里还带着哭腔,“我要大哥,我害怕.......”
回应他的是巨大的摔门声。
钝痛感在青年走了许久后慢慢爬上来,阿良依旧缩在角落轻轻颤抖。
青邱果然生气了。
不多时青羽一个人回来了,蹲下来帮他擦了眼泪,上完药后他摸着阿良的脑袋,依旧还是温柔地同他说,“你不要怪阿邱,他其实很喜欢你。”
屋里没有第三个人的呼吸,阿良点点头表示理解,扶着隐隐作痛的后腰,在青羽的照看下坚持把晚上的饭做了。
夜幕低垂,青邱依旧没有回来,青羽要他不必担心,可阿良还是把一早留好的饭菜揣在怀中,推开门偷偷去了麦田深处。
麦田深处有一个巨大的平地,青邱每每见不到人时,他总能在这里找到他。
“阿邱阿邱,”他依旧这样喊着他名字,习惯了得不到答复,脆生生地又喊了一次,“你饿不饿,我给你带了点吃的——”
“吵死了,”有人从麦垛上轻盈跳下,慢慢来到他身边,好一会儿才道,“不说了给我带吃的?在哪呢?”
听出青年话中没有厌恶之意,阿良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连忙从怀中拿出依旧滚热的食盒,生怕它凉了,“里面都是你喜欢吃的。”
“这么烫的盒子,你就直接揣在怀里,也不怕把自己烫伤?”青年不知为何又不高兴了,声线低凉地警告他,“以后要再让我见到你这么干,我一定揍你。”
害怕地缩了缩脖子,阿良委屈巴巴地问了一句,“可我要是还想给——”
还想给你带好吃的怎么办。
“没有‘可是’!”青年用筷子轻轻敲了下他的脑袋,恶狠狠地,“就是给我大哥送也不行!”
阿良突然觉得青年这样发脾气也没那么吓人了,仿佛一张纸老虎似的,刚要轻笑出声,却被青年挠了下下巴。
“我发现你最近胆子大了,还敢嘲笑我了,嗯?”
青年挠过的地方带来一阵痒意,最怕痒的阿良笑着拼命往后躲,差点摔下草垛,又被青年稳稳托住后腰的伤处。
失了重心的两人一同倒在地上,只听一声闷哼,阿良动了动便发现自己正压在青邱身上,立马慌忙地想要爬起来。
“别动。”青邱将少年的头轻轻摁在胸前,说话时胸腔都在微微震动。
半晌后他似乎又感觉到怀里的人在轻轻发颤,叹气一声将人放开,低声叹了一声,“若你不是我大哥的阴阳人,该有多好。”
第80章 Chapter 80(全文完结)
胡人猖狂, 国内局势动荡,青羽最终还是选择回去主持大局。
阿良虽不懂这些权力之争,却也知道青羽此行一定凶险万分;这些年青羽将他照顾的很好, 他心中自然万分不舍, 难免便在分别时红了眼眶。
“阿良莫怕,阿邱会留下来照顾你。”
青羽略微俯下身子, 如往常一般指腹擦去少年眼角的眼泪,在他耳边轻声嘱咐,“这些年你的心意大哥都懂, 这段时日好好和阿邱相处吧。”
“他脾气不好,但是人心不坏, 你不要嫌弃他。”
分明是分别伤感之时,青羽这番话却听的阿良面上一红;也顾不上青羽是如何知道的,在青羽安心的怀抱里红着脸,很小声地说了一句,
“大哥一路平安,阿良在这里等你回来。”
他其实还想多嘴嘱咐两句, 几步外的青邱却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二人,声线微凉, “大哥不过是去外地探亲, 你怎么总说些不吉利的。”
青邱向来不喜欢自己同青羽靠的太近, 阿良不想惹他生气, 立马闭嘴,从青羽怀中退出来。
青羽走了, 青邱留下来照顾他。
战报一天天由宫中的人递送过来,青邱以为阿良看不见,连带着听觉也不好, 便从来不过分避讳他,每每有人来禀告战况,青邱都让人直接在门口说。
所以阿良将这些都听的清清楚楚。
青羽亲自在前线指挥,从零开始一切都很艰难;阿良心中焦急却又不敢问,常常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觉。
有一回他听见线人说青羽受了伤,急的哭了一整晚,梦里都在哭喊着青羽的名字。
不论青羽是否愿意,他在阿良心中都是唯一的亲人了。
“阿良?”
朦胧中有人轻声唤着他的名字,一个温暖的怀抱轻轻将他抱在怀中,耳边是让他无比安心却有些焦急的清冷声线,“你怎么了?”
鼻尖满是青年淡淡的麦香味,埋在青邱怀中的瘦弱青年抽泣出声,“阿邱,我好想大哥,他......什么时候回来。”
抱着他的手明显顿了顿,青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干涩;良久后,青羽的声音再次在屋内响起,“你......就这样想我大哥吗。”
青羽不嫌他眼疾,陪他渡过了最艰难的岁月;尽管知道青邱不喜欢自己拖累他大哥,阿良依旧诚实地点点头,鼓起勇气嗯了一声。
果不其然,下一秒那个温暖的怀抱便从他身上离开,窸窸窣窣中,青年丢下一句让他先睡便直接推门而去,一整夜都没有回来。
不仅整夜未归,接下两日他都没再回来。
阿良知道自己果然说错了话,却不知道该如何弥补错误,眼前一面黑暗的他连离开这片麦田的能力都没有,每日能做的,便是靠在家门口的台阶上,一声声轻唤着青邱的名字。
阿邱阿邱,阿良知道错了,能不能不要丢下他。
他以后都会乖乖的。
第二个夜里他梦到青邱遭人陷害,猛然从梦中惊醒,冷汗自脊椎流下,将单薄的衣袍浸湿。
阴阳人天生便对彼此有所感应,阿良坐直身子平复心绪,心中默念咒语。
后半夜他实在担心地睡不着觉,总想着赶快见到青邱,披上衣服来到麦田边,好让青邱回来时第一眼便能看到他。
脑袋昏昏沉沉,不过多久他便眼睛一笔昏睡过去。
再醒来时他已躺在原来的床榻上,额头上放着一块湿毛巾。
灶台处时不时传来锅碗瓢盆的声音,阿良身形一顿,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只是脚尖刚沾地便双腿一软,整个人失了重心便直接摔倒在地。
“烧成这样你还下床?!”
一只手从他膝下穿过,另一只手抓着他的手往自己脖子上带,直到被人抱上床阿良才反应过来,仿佛溺水者抱着最后一根浮木,也顾不上青邱讨厌他了,不可置信的问了一句,
“是......阿邱回来了吗。”
青年不出意料的没有回答,回身从厨房里端来一碗热粥,挖了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然后才递到阿良嘴边,“.....小心烫。”
青邱可能天生便没有下厨的天分,据忙活了一整个下午的米粥喝起来满是糊味,连他自己都忍受不了,尝了一下就想倒掉。
连忙夺过青年手中木碗,阿良如捧绝世珍宝一般,将发烫的木碗小心捧在手中,小口小口尝着。
“.....那晚我离开并非有意,是想连夜找我大哥,让他抽空来看看你,”似乎不曾对人解释,青邱的声音听着有些别扭,“后来我生了病,所以便耽搁了回来的路程。”
还好只是发烧。
阿良庆幸地松开了攥紧的左手,犹豫了很久才开口问,“那青羽大哥他......可有受伤?”
青邱一直以为他不知道青羽身份,所以阿良向来都是“羽青”来称呼青羽,就像青羽第一次告诉他的那般。
他怕自己亲口承认自己认出青邱是二皇子、或自己是他阴阳人的身份,会引来青邱更大的不快。
“你就不担心我这两日......”青邱不愿意回答他,掀起帘子走了出去,冷冷丢下一句,“受什么伤,别乱操心了,你先管好自己吧。”
他不敢再问,日后也不敢同青邱说话,两人待在一起时便越发沉默。
十几日后传来战报,青羽直捣胡人老巢,一举攻占城池,旗开得胜。
他以为青邱会心情很好,整整一下午都在厨房忙碌,做了一整桌他喜欢吃的菜,就等着青年在田里忙完后能立刻吃到。
结果青邱很晚才回来,带着浑身的酒气。
一声响亮的撞门声,青邱跌跌撞撞地来到屋内,先是摔碎手中酒瓶,然后对着满桌的菜肴,冷冷笑了一声。
“你果然知道.......”
阿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想开口便听见一声巨响,青年一掌便将桌子掀翻,整桌菜顿时洒在地上。
青邱一步步走进,单手揪着阿良的衣领,毫不费力地将人提起来,声响微微发颤,“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笑。”
“你很早就知道我的身份,却和大哥一起瞒着我,对不对?”
“阿邱......”
“别叫我!”青年一声低吼,掐着他肩膀的手都在颤抖;阿良却如筛糠般抖得更厉害,肩膀疼的他眼前开始发白,却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甚至听不清青邱在他耳边又怒吼了些什么。
“所以你也早知道我对你......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傻子吗?!”
阿良对于那晚记忆其实很模糊,他只记得自己身处无尽黑暗中,一直在哭、在拼命道歉、在求饶,然后便是身/下无尽的撕裂和痛疼。
他也知道第二日醒来后,腰上环着一只手,下意识喊了声青邱的名字。
“嗯。”
这是青年第一次回应这个名字。
也是最后一次。
那夜后两人的关系便突然变得微妙,青邱虽不再同他发火,却也不再同他亲近;阿良心里对他又爱又怕,时刻想亲近,却又想起那天晚上青年对他的怒吼和埋怨,永远只敢一旁观望。
日子不咸不淡地过着,直到半年后急转直下,战报被人源源不断的送来,光从语气便能听出青羽在前线过的十分艰难。
只是没想到竟到了被人下了蛊毒的地步。
阿良听着青邱在外暴跳如雷的声音,不知为何心里总是慌乱,手无意识地抚摸着小腹。
上次隔壁村的阿婆来讨要些饭食时,阿良正对着木盆干呕;从前做过一段时间大夫的阿婆立马好心要帮他看病,结果一摸脉相两人都吓了一跳,竟然是有了身孕。
阴阳人本就是双性,只是他自小被当成男孩子养而已;阿良当时便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心中久久难以平静。
即便是现在,阿良仍旧觉得不踏实,直到三个月后小腹开始微微隆起时,他才真的相信上天竟真的赐给了他这样珍贵的礼物。
心中正默默感慨时,青邱推门进来,沉默良久后,还是开口道,“大哥他......种了蛊毒,如今生死未卜。”
阿良垂下眼睛嗯了一声,不知该如何回复。
“皇宫最有名的太医说了,若这毒性能找人分担一二的话,是可以逐步解开的;若是解不开......大哥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青邱话中的沉痛之意他立马便听了出来,双手下意识地摸了下微微隆起的小腹,再次嗯了一声。
他明白青邱的意思,不过是希望自己主动提出来,想替青羽分担些。
可他根本不是青羽的阴阳人,青邱才是他真正的宿主,他没有这个能力替青羽分担。
这话该怎么说出口呢,怕是青邱根本不信吧。阿良有些苦涩地想着。
“.....阿邱,我不能答应你。”
“只是暂时转移一下而已,你不会受到任何伤害,”青邱话中有一丝焦急,甚至带了点埋怨,“你不是最喜爱大哥的么,为什么不舍得替他......”
不论他如何说,阿良都是不答应,后来青邱怒火中烧地攥住他的手腕,似乎想强行把他带走;阿良心中害怕,手腕被掐紫也不肯动弹,抱着家里的柱子死活都不肯走,嗓音里满是颤抖哭腔,
“阿邱你别逼我,我不能......”
他不能离开这里,他不想回到那个杀了他阿娘的皇宫。
所以青邱终于要丢掉他了。
“你不配叫他大哥。”
青羽离去时话中只剩失望,临行前,他留给阿良这辈子的最后一句话,
“你让我觉得恶心。”
他终于走了。
身形柔弱的少年身穿异常宽大的衣服,虾米般弓着身子颤栗不止,在人走后很轻的自言自语,“我知道的。”
你讨厌我,我一直都知道的。
这么多年,不过都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他在青邱躺过的床上睡了一夜,边哭边干呕,梦里一声声喊着阿邱的名字,最后嗓子都喊哑了,眼里却挤不出一滴眼里。
谁叫他活该是瞎子呢。
第二日清晨阿良独自收拾了包袱,拄着拐杖离开了这片麦田;此时正是金秋九月,本该阵阵麦香的田地因为疏于打理,早已成了枯败荒芜。
他先去玄青宗将阿娘留给他的功法交给霜月仙尊,然后在皇城脚下最偏僻简陋的位置找了个住处,勉强住了下来。
阿良身上银两不多,浑身上下唯一值钱的,就是青邱同他睡过那晚后,掉在床边的一个玉佩;青邱一直没发现,偷偷将其藏起来的阿良也没说。
哪怕是最困难的时候,阿良也不舍得卖掉。
他离开时孩子也快五个月,哪怕再瘦,腹部已经有些显形;所以他一个瞎子每次在街上走、甚至是出门买个菜,都要被人评头论足一番。
后来有个小孩朝他身上丢了个臭鸡蛋,发现他不敢反抗也不会骂人后,附近的小孩便开始明目张胆地欺负他,嬉笑着往他身上丢东西。
能感觉到痛,但他也不是很在意了,甚至到后来能少吃点就少吃点,就不用总出门买菜。
最后的日子过得实在艰难,肚子大到走一段路就要坐下来休息一会儿的时候,他终于花钱请隔壁大娘替他买些东西,好让他不至于饿死。
他住的屋子没有一丝光亮,晚上睡觉时甚至还能听见老鼠爬过的声音;但阿良也不怕,躺在床上如何都能睡着的。
阿良其实对活着没太多念想了,他这一生害死了阿娘、欺瞒了青邱、又对不起青羽,想想也确实该死。
霜月仙尊答应他会救青羽一命,他只是在等最后的时刻而已。
不过他没想到,这个孩子竟然要来的更早些。
大约天没亮的清晨,难以忍受的腹痛突然阵阵袭来,阿良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喊不出声,起身想去找旁边阿婆帮忙,没想人却彻底没了力气,如何都起不来。
撕裂般的疼痛给他本就羸弱的身体最后一记重锤,这孩子出生后,帮忙接生的阿婆惊呼一声,说这孩子长得很俊,腰窝上有一块褐色胎记。
“胎记吗......”面色惨白的阿良笑了一声,将孩子抱在怀里,撕了一块布条将他眼睛蒙上,“你同你阿爹一样,都有胎记呢。”
阿婆又在一旁笑着说,“这孩子出生的真是好时候,大皇子二皇子在前线打了胜仗,此刻正赶回京城庆祝呢。”
原来是这样。
他笑着摸了摸孩子肉嘟嘟的脸,心里总归有些不舍,“你也想快快见到阿爹对不对。”
阿邱阿邱,他在心里一遍遍念着,这个孩子很像你;如果有机会的话,你要是也能看他一眼就好了。
身后是烟花燃放和百姓庆祝的声音,阿良独自来到湖边,将孩子放在一处木篮中,让其顺水而下。
他思来想去,还是残忍的决定让天命来决定这个孩子的生死;他最怕的便是青邱见到这个孩子,会露出嫌恶的表情。
这孩子在他肚子里时就很乖,不哭不闹的;飘在水中游荡时,甚至还轻轻笑了两下,声音和青邱有几分相似。
但他不愿再想了。
他这一生仿佛都在学如何去爱一个人,却总不得法;在生命尽头的时刻,他难得感到一丝疲惫的安心。
阿邱阿邱,宛如初见时那般,他还是喜欢这样叫他。
阿良以后不能再保护你啦,但还是希望你健健康康长命百岁,永远不受苦痛折磨。
河水冰凉,羸弱消瘦的少年一步步缓缓向河中央走去,身后是满城烟火和百姓巨大的惊呼声。
今天是阿秋和青羽凯旋归来的日子。
他们在秋天相遇,也在秋天离别。
——
后记:
昌隆十年七月十二,大皇子青羽于蟒城一战身重蛊毒,昏迷不醒;
昌隆十年七月十五,二皇子青邱接任主帅之位;
昌隆十年七月十七,玄青宗叶翎以一人之力攻破胡人数十城池;青羽重任主帅之职;
昌隆十年八月一,胡人败退,举国欢庆;当晚满城绚烂烟火,“阿良”二字铺满整座京城上空;
昌隆十年八月一十,有人在皇城边的麦沁河发现一具男尸无人认领,身形羸弱,早已看不清容貌,这人手中攥着一枚名贵玉佩,镂空处刻着“邱”一字。
昌隆十年八月一十五,男尸被人认领。
昌隆十年八月二十,二皇子青邱花重金买下皇城脚下最破败的一处民居;据知情人士透露,他在一间暗不见光的小屋内整整待了三日,滴水未进;
昌隆十年八月二十五,全国张贴告示,凡八月一日出世的孩子,都必须向官府上报;违令者一概处决。
昌隆十年八月三十,二皇子青邱在殿内心悸发作,高烧不退昏迷不醒,似有疯癫之兆。
昌隆十年九月一,二皇子青邱逃离皇宫,再无踪迹。
自此,世间再无良秋。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了!!(自己给自己撒花)
下一篇文预计下周一就开,希望小天使能支持!!!!
ps:这两天我研究一下抽奖怎么弄,永远爱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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