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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反派大佬的掌中珠
作者:忆沐
文案:
本文又名《给厌世暴君喂颗糖》《炮灰和反派HE了》
身为内阁首辅之女,柳初语自幼有个秘密。
她脑中有个“系统”,能看见燕王厉宁身后的滔天黑气。
系统发布任务“除魔卫道”,柳初语各种躲避折腾厉宁。
直到十七岁那年她重生,才发现这个世界是本书,厉宁是书中的反派大佬,而她则是那个厉宁深爱却不幸早死、促使厉宁彻底黑化的白月光。
眼看厉宁即将登基为帝,柳初语:……我现在悔过可还来得及?
厉宁登基第一天。
柳初语焦躁:完了,要秋后算账。狗系统还发任务逼我骂他,嫌我命长啊!
厉宁登基后一年。
柳初语淡定:没什么是一个笑解决不了的。如果解决不了,那就再说句软话。
一直等着拯救黑化大佬的穿书女气得吐血:??你还死不死了?
小剧场:
厉宁见柳初语转醒,身体倏地绷紧。
他以为她气性大,现下定不会有好话。却不料小姑娘呆看他许久,忽然便红了眼眶:“宁哥哥……”
只为这一句宁哥哥,厉宁便心甘情愿为她生,为她死,为她拨云见日,为她披荆斩棘。
第一章
暖春三月,京城柳府。
厅堂之中,一华服男子坐于上位,下方坐着一姿容绝丽的少女。华服男子带笑询问看着那少女,可少女只是斜斜倚在座椅里,认真把玩手中茶盏。
少女约莫16、17岁,着淡烟色襦裙,生得冰肌玉骨,身姿袅娜,面若皎月,当真是倾国倾城之貌。可就算再美,这么长久不搭理人也是怠慢的。华服男子的笑容有些僵,忍不住催促了句:“初语?”
柳初语慢声应了句:“嗯?”她没甚诚意道:“抱歉,一时走了神。太子殿下方才说什么?”
太子只得又问:“我方才说,今日天气不错,我们出外散散心吧。”
柳初语忽而嫣然一笑:“殿下好兴致。燕王厉宁还带着十万大军守在城外,等待殿下放行,进城祭奠先皇。殿下前些天还愁得在先皇灵前砸东西,今日怎生就想和臣女散心了?”
太子被她揭了短,脸上十分挂不住。可思及稍后的计划,他还是忍了下来:“左右已经与三弟商定,放他今日申时(15点)进城,多想也无益。父皇为你我赐婚已有些时日,若不是他驾崩,我俩本都该准备大礼。我觉得对你不住,这才想多陪陪你。”
他以为依柳初语的软硬不吃的性子,他少不得还要再劝几句,甚至可能要用强。却不料柳初语站起了身,懒懒道:“殿下厚爱,不敢不从。殿下请。”
太子松一口气,与她一并朝屋外行。院中立着十余披坚执锐的士兵,正是太子近卫,此时见两人出来,沉默跟在他们身后。府中的海棠开得耀目,一簇簇花儿在枝头喧闹,春意盎然。柳初语盯着那海棠看了片刻,太子便亲自上前摘了一枝,送到她眼前。
那艳红色落入柳初语的眼底,便化作了一团燃烧的火。熟悉的一幕幕提醒着柳初语,那些突来记忆不是梦魇,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她死在了一个时辰后,被这位太子殿下,她未来的夫君,推下了城墙。
高处坠落的痛还仿佛留在骨头缝里,可她却重生了,重生回了今日清晨。世界似乎还是那副模样,除了她养了五年的黑猫消失了。柳初语垂眸看着那枝海棠,暗恨咬紧了牙。
可她不能乱。柳初语接过花枝,轻笑出声:“谢谢殿下。那便祝殿下似这花枝——”
——似这花枝,折于今日!
太子微笑等着柳初语的祝词,却不料柳初语没了后话。她随手将花枝递给一旁的丫鬟,丢下句:“收着吧。”便这么自顾自向前行去。
徒留太子立在原地,神色尴尬。可柳初语此人美则美矣,脾气却是人尽皆知的差。明明看着是朵赏心悦目的娇花,但惹着她不快了,却是谁都敢蛰的。偏偏这人随性,为何不快根本没法揣摩,以往突然发脾气的事也不是没有,这么说半句留半句真不算稀奇。
太子也只得不计较,跟了上去。两人行了段路,柳初语脑中忽然冒出个声音:“初语,我回来了。”
伴着这声音,一个西瓜大的黑球出现在柳初语眼前。周围人根本没看到这古怪东西,也没听见它的话,只柳初语在心中问了句:“去哪了呢?”
黑球系统:“随便逛了逛。”它看着太子,满意点点头:“我就说殿下要来找你散步吧,你看,可不是来了。”
柳初语:“是啊,”她扭头朝旁无声轻呸了下,这才凉凉奉承了句:“你可真厉害啊,什么都能预测。不如你帮我算算,太子要带我去干吗?”
系统微僵,柳初语心中冷笑。系统端起了架子,板着脸训道:“荒唐!天道之事,岂是你说想算就算!”又缓了些语气:“等过几日你表现良好,我倒是可以给你些奖励,帮你推算下将来。”
过几日?过几日她尸骨都该凉透了!这该死的骗子!它明明对她的死期心知肚明,却还瞒着她,送她去死!
重生时看到那本书的情节在柳初语脑中闪过:……柳初语不备之下,被太子狠狠推下城墙。厉宁正在城墙下等待入城,见到柳初语坠落,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他目色赤红腾身朝柳初语飞扑去,跪在柳初语身前。可美人已经断气,死相凄惨,肢体甚至都扭曲。七世爱人惨死,七世求而不得,厉宁眼中流下血泪,崩溃嘶吼!太子则是大喜,一声令下:“快给我杀了他!”
柳初语深深吸气,平复情绪。活了十七年,她才发现自己活在一本乱世争霸的小说中,反派厉宁是男主一统天下的最大阻碍,而她只是厉宁早早惨死的白月光。太子将她推下城楼,只是想拿她的死,乱厉宁的心,杀他个措手不及。
系统深谙打一棒子给一甜枣的道理,又将一副虚影投射在柳初语身前:“但我现下就可以让你看看厉宁在干啥。”
虚影之中,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形。厉宁身着玄青色锦衣,于千军万马中负手而立。他有着极漂亮的五官,只是黑眸幽深没有情感,唇角抿出个凉薄的弧度,配上那如白瓷的肤色,整个人有种厌世的漠然。这回他并没有在处理什么事,因此倒没再让柳初语见着他偏执阴郁狠戾的一面。他只是眺望前方城墙,问身旁之人:“离申时还剩几刻?”
柳初语有些意外,因为五年来头一遭,她没看见厉宁身后的滔天黑气。系统一直将那黑气称为“魔气”,告诉柳初语厉宁因为心术不正,命中注定会入魔作恶,给世间带来劫难。可知晓了书中情节的柳初语却知道,那根本不是“魔气”,而是厉宁六世痛失所爱的怨气。
系统却不知道柳初语这一变化。它骂道:“该死的!他身后的魔气更浓郁了!待他入主了大昭,还不知会有多少人受难!”它飞到柳初语面前,命令道:“这人怕是忘记了当年你给他的难堪!初语,一会见了面,撕他!”
它又来指使她了!这些年它也利用它那些古怪能力,欺骗利用了她不知多少次!所幸她始终有自己的思考底线,没有事事被它操控。之前她只当这“系统”是厉宁害死的孤魂野鬼,因此才处处针对厉宁,对它不喜却也不至于憎恶。现下得知了书中情节,却觉得它用心险恶:它竟是五年前就潜伏到她身边,打着“除魔卫道”的名义,借她的手折腾厉宁!
这“系统”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又为何来到她身旁,柳初语还摸不清。可是,敢把她当傻子利用?当真以为它有些本事,她就奈何它不得?!
柳初语呵地一声低笑:“胡说什么呢?柳家女,从来不和人撕。”
系统听了这话,约莫也是无语的,没再说话。太子带着柳初语四处逛了逛,便来到了城头。
京城的城墙高三丈有余,柳初语跟着太子上了城墙,一路朝城门方向行。离申时还差两刻钟,厉宁却已经领着数十精锐候在了城门外。隔着城墙,他与柳初语对望了。厉宁神色间有意外闪过,很快朝她露出了一个温雅的笑。
算起来,两人上一次面对面,还是三年前。厉宁被封了燕王,必须前往封地。他拖了一年没肯走,但也终于没理由再在京城待下去。离京前的那晚,他来找过柳初语。犹记那夜,他也是这副温润的模样,算是剖心置腹与她说了那番话:“初语,我本来想在京城等你及笄,可太子容不得我,我不得不前往封地。其实那皇宫的一切,我并无不舍。可这京城之中,我却放不下你。”他的声音如夜间的流水,轻缓低柔:“明年,我可以来向柳公提亲吗?”
柳公便是柳初语已故的父亲,因为位及内阁首辅,才得了此尊称。当时她是怎么回答的?记忆中,“叮”的那声脆响仿佛再度在脑海响起。一个很机械的声音道:“发布任务:拒绝厉宁的表白。”
系统语气威严:“初语,快拒绝这个魔头!羞辱他,嘲讽他!”
可柳初语从来不喜在感情上轻贱他人。她只是带着几分冷淡答:“燕王殿下不必来了。爹爹说了,柳家女,只会嫁给喜欢的人。”
这句话的言下之意让厉宁如玉的面庞更白了几分。厉宁看着柳初语,眸色似乎深了些,可又或许,那深深浅浅的变化只是树叶的斑驳阴影。他静默许久,终是退后一步:“你会嫁给喜欢的人。”
三年时间一晃而过,当初那个夜色下表白的少年王爷,已经成了乱世中守护大昭国的战神。柳初语看着这个她弄不明白的男人,想到的却是书中那一段话:七世爱人惨死,七世求而不得……
柳初语忽然有种同是天涯倒霉人的同病相怜感,看厉宁也顺眼了许多。系统却又出来煽风点火:“看看,这人虚不虚伪,可不可怕?!瞧他这温和的模样,他是长着两张脸吗?!”
“叮”的一声脆响在柳初语脑海中响起,系统的声音变成了机械音:“发布任务:回厉宁一个厌恶的眼神。”
机械音刚落,柳初语便道:“拒绝任务。”
系统:“什么?!”
柳初语给了系统一个厌恶的眼神:“你看到我和他相隔多远了吗?给他一个眼神?你不嫌我累得慌?!”
机械音响起:“拒绝理由通过。”
系统只得偃旗息鼓。太子此时却站定。他准备将柳初语推下去了,就在这个地方。这位置是他挑选过的,远近恰好,足够厉宁看清柳初语摔死,又无法营救。他已经在附近设了伏兵,就希望能将厉宁引来,一箭射他个穿心!
柳初语跟着停步。她忽然道:“殿下,我知道你的打算。”
太子惊得脸色一变,几乎想立刻将她推下城墙!可看到自己身旁的十余近卫,还是决定听听柳初语怎么讲。柳初语一声轻叹:“你不该瞒我。我难道是那种不知轻重不顾大局之人?爹爹在世便时常教导我,要忠君爱国。先皇驾崩突然,虽然没有留下遗旨让谁继承皇位,可你是太子,这天下自然该是你的。你是我未来的夫君,也是这个国家未来的主人。你需要我,于公于私,我都自当领命。燕王带着十万大军前来祭拜,狼子野心人尽皆知。今日我便主动从这城墙上跳下去,也让那燕王看看,何谓气节,何为高义!”
太子不料她会说出这番话,一时动容。他终于有了些真情实意的伤感:“初语,是我对不住你……”
柳初语对他露出了一个笑:“不,是臣女没这个福分,往后没法再陪伴殿下……”
她朝着太子伸出手,好似情难自禁想要拉住他。太子被这个笑容迷得心神都颤了颤,亦是十分失落将错过这等绝色红颜。他也朝着柳初语伸出手,却见柳初语看着他身后,面露愕然。
他的背后就是城墙下的厉宁。太子警铃大作,连忙扭头!
厉宁还是带着那浅笑,安静立在城下。太子臀上却被人重重一踹!柳初语咬牙恨声道:“你先死吧!”
她用了全力,太子身形不稳,直直朝城墙下坠落!近卫们大惊,拔刀上前,就要杀了柳初语!柳初语疾跑几步,一抖裙摆,也朝城下一跃!
裙摆迎风大开,里面竟然缝着极韧极细的铁丝!风鼓起那抹淡烟色,像一把摇摆降落的伞。柳初语死死睁眼,落地时摔在太子身上,再屈膝一滚!身体剧痛,可她知道自己活下来了!意识陷入模糊前,柳初语露出了一个志得意满的笑:
——柳家女不撕!柳家女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发三天红包么么哒!
这是个克服万难,有条件要发糖,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互相发糖的故事~
下篇开这个,求个预收啊!
《被权臣诱娶之后》
宋云桑为救爹爹幼弟,蓄意接近锦衣卫指挥使裴孤锦。
却发现裴孤锦性情乖张喜怒无常,实在捉摸不清。
正踌躇之际,她做了个梦。梦中,裴孤锦有个软肋:他怕她哭。
梦境太过真实,宋云桑想:好像……试试也行?
于是:
宋云桑含泪拽住裴孤锦衣袖:“春雨湿寒,云桑担心爹爹旧伤,只想见他一面……”
裴孤锦带她去诏狱后。宋云桑红着眼眶:“幼弟无辜,他才五岁……”
幼弟出狱后。宋云桑哽咽:“爹爹已在狱中待了两月……”
如此种种。裴孤锦神色不耐,却总会如她所愿,宋云桑暗自庆幸。
可梦境接连而来,宋云桑却发现,这位京城人人畏惧的裴大人,似乎不只是怕她哭。
他还怕她疼,怕她受伤,怕她不如意,怕她不开心……
***
前世,裴孤锦用尽手段得到了宋云桑,最终却惨淡与她生死分离。
重生归来,裴孤锦想过放手。可前世清清冷冷那人,却几次三番主动靠近。
裴孤锦心中斗争激烈,身后那人还贴了上来,不知死活在他耳畔呢喃:“雷雨这般大,大人今夜……不如便在此歇息?”
裴孤锦:……
大概是篇#我以为我在套路你,原来是你在套路我#的故事
第二章
柳初语醒来时,天色已经黑了。她身上许多地方火辣辣地疼,想是滚落时擦伤了。后脑更是突突地跳,头上绑着一圈纱布。
可这点程度的伤不算什么。她还四肢健全地活着,这就够了。柳初语缓缓睁眼,入目却是繁重的牡丹绣花纱幔,心中便是一惊!她竟是不在自己家中!这牡丹绣花纱幔她见过几次,是宫中后妃才能用的床饰!
——她怎么睡在皇宫后妃的殿里?!
柳初语急忙四望。房中没点灯,只得月光自窗棂洒入,光线不佳。可她还是看清了不远处的八仙椅上,坐着个男人。
男人斜倚在椅背上,安静地仿佛与这夜色融为了一体。朦胧月光下,他漂亮的五官有种不似真人的美。这种光线,柳初语明明没法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可没来由的,她的心中却生出一种本能的畏惧。似乎这一刻,这人真变成了一个妖魔,靠近他,便是被吞噬、被纠缠,便是堕入深渊。
柳初语不自觉僵直了身体。曾经在系统中看过的场景突然在脑中闪现:十六岁的厉宁手握利剑,面前跪着几个抖如筛糠的人。侍卫们抓住其中一人的脑袋,厉宁举剑,剑尖自那人喉下插入,背部穿出。他的手有力,整个过程丝毫不抖,漂亮的脸上神情始终冷漠,变也未变。
滔天黑气将他包裹,蜿蜒血迹流至他的脚下。他踏着一地暗红,朝下一人行去。便是那一刻,柳初语开始相信系统的话,厉宁是个灭世的妖魔。或许他有必须亲手残忍杀人的理由,但若非妖魔……怎会连杀人时都是这幅厌倦的模样?
黑暗殿内,厉宁却站起了身。他缓步行到桌边,点亮了灯。烛火跳动着亮起,照亮了他如冷玉的修长手指。柳初语不适眯了眯眼,便见厉宁转身,脸上还是带着惯常的温雅浅笑:“初语,你醒了。”
烛光冲散了阴霾,也冲散了柳初语心中突来的畏惧。她没有接话,只是戒备看着厉宁。这天色,现下应该是戌时,距离厉宁进城不过两个时辰。先皇血脉中,的确只有太子能与厉宁一争高下,可太子的势力几乎全在京中。便是那狗太子苍天有眼摔死了,厉宁也没可能这么快控制局面。既如此,他怎么不去和那些世家朝臣斗法,反而在此守着她?
书中的描述在柳初语脑中闪过:厉宁爱柳初语,真真是爱到了骨子里。柳初语心中忽然生出了个猜测:难道厉宁是因为担心她,才放着正事不做,在这守着她?
这想法方冒头,便被柳初语否定了。其实对于书中那些情节,柳初语始终持怀疑态度。在她看来,十二岁前,她和厉宁只勉强能算玩得上。十二岁后系统出现,厉宁全身被黑气包裹,她又从虚影中见到他杀人,只觉惊惧厌恶。再加上系统刻意欺瞒挑唆,年幼的柳初语相信了厉宁是个魔王,两人关系更是一落千丈。他在京那两年,她没少折腾他,他不记仇便罢,怎么还能继续喜欢她?
她是不信厉宁爱她入骨的。或许前六世他们情深意笃吧,可这一世因为系统,还什么都没发生呢。她觉得现下的情形,厉宁顶多就是对她兴趣浓郁,毕竟她长着这么一张脸,又多次拒绝他。人对得不到的东西总是更上心些。
那厉宁究竟是为何留在这里呢?柳初语心中忽然冒出了个惊悚的想法:厉宁将她安置在皇宫后妃的殿里,又这么守着她,该不会……想借此良机收了她吧?!
柳初语便是一个激灵!不是,这就过分了啊!虽然厉宁六世都死了爱人是挺惨,但她却是那个死了六世的倒霉鬼爱人啊!比惨谁跟谁呢!
柳初语已经想清楚,就算这世界是一本书,她往后也只会过自己的日子,遵循自己的想法。勉强自己去成全厉宁,是不可能的。可柳父已故,哥哥平庸,面对未来的皇帝,柳初语却没了再说“柳家女只会嫁给喜欢的人”的底气。若是厉宁再次提起娶她,她可怎么办?
这问题没想出对策,大黑球却又出来了。系统克制不住急迫,没有浪费时间和柳初语闲话,直接发布了任务:“发布任务:辱骂厉宁是婢女之子、篡位之人。”
机械音落下,柳初语面前出现了一个沙漏。沙漏如果漏到底,就视为自动接受任务,届时柳初语不完成任务,就会被惩罚。柳初语脸色一沉:这鬼东西,怎么没给它摔死呢!她在这担忧自身清白不保,它倒好,只知道给她发任务添乱!
心思电转间,柳初语终于动了。她撑着身体坐起,微红了眼眶:“宁哥哥,我、我怎么啦?”
厉宁守在这里时,便设想了无数种柳初语醒来后的可能,独独没想到她会这般红着眼唤他。自柳初语十二岁起,他便只是“三殿下”“燕王殿下”,甚至有时不配得到她呼喊。可现下,他竟然又听到了她唤他“宁哥哥”……
厉宁不动声色行到柳初语床边坐下:“你摔伤了。初语……你为何这样唤我?”
柳初语怔了怔:“我不唤你宁哥哥,那该唤什么?”
厉宁深深看她。可柳初语一脸疑惑:“宁哥哥,你、你是宁哥哥吗?你怎么突然长大了?”
厉宁轻柔答话:“我是宁哥哥。我应该多大?”
柳初语眨了眨好看的眼:“我今年12岁,宁哥哥应该16岁啊。”
厉宁:“……”
沙漏此时堪堪到了底。柳初语朝系统道:“拒绝任务。拒绝理由:为保护自己,我假装失去了一段记忆。现下我只是个12岁的小孩,说不出那么多大道理。”
系统惊怒看她,而机械音响起:“拒绝理由通过。”
太医们很快被传来,为柳初语诊脉。柳初语乖乖配合,并不担心谎言被戳穿。失忆此事,本就是玄学。为何失忆,何时痊愈,从来没有确定论断。果然,太医们会诊结束,朝厉宁道:“燕王殿下,柳小姐可能是因为摔伤了头,导致失去了一部分记忆。臣等再给她增加几味药,待她伤好,可能就会恢复。”
厉宁十分好说话,颔首道:“甚好。”
太医们便退下去写药方。屋中又剩下厉宁和柳初语两人。柳初语见厉宁果然没打算对一个心智只有12岁的幼女出手,心中大定,便打算出宫。她从床上爬起,厉宁连忙上前扶她:“你还伤着呢,小心。”
柳初语挣开:“没事,都是皮外伤,没有伤筋动骨。”她穿上鞋:“天色也晚了,我要回府了。”
厉宁却拦住了她。柳初语心中警铃大作,便见厉宁轻叹口气:“初语,你也知道,你失去了五年的记忆。所以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现下的情形。”
柳初语只觉不妙:“……宁哥哥你说。”
厉宁:“父皇驾崩了,皇后召了81名贵女进宫,要为父皇祈福81日。”他神色无奈:“你便是这些贵女之一,所以,暂时不能回府呢。”
柳初语:“……”
系统再次冒出来,“叮”的一声,机械音响起:“发布任务:回厉宁一个厌恶的眼神。”
柳初语暼它一眼:又来?它还惦记这个任务呢?!她如果再拒绝,它是不是要重复发布这任务到地老天荒?
柳初语心思一转,选择接受任务。她酝酿了下情绪,厌恶看向厉宁。她曾经多次这般厌恶看他,她相信厉宁清晰感受到了这种憎恶之意。今时非同往日,柳初语已没了三年前的淡定,很担心下一瞬厉宁就会变脸,令人将她拖下去。可厉宁的微笑不变,只是垂了垂眸。再抬眼时,他温声道:“你饿了吧?摔这一下,你昏迷了两个多时辰,错过了晚饭。我让人给你上些清淡的东西。”
??这反应……似乎不大对劲?脑中“叮”的一声响,任务进度变成了“已完成”。柳初语顾不得再想,继续愤愤道:“皇后怎能这样?那些贵女多难伺候,她还不清楚?!让她们进宫为先皇祈福,81人住上81天,还不知会浪费朝廷多少钱粮!她倒是留下了情深的美名,却不想想,又会有多少人因此挨饿!”
配上这番话,柳初语憎恶之人,就从厉宁变成了不知民间疾苦的皇后。厉宁神色间有意外闪过,却是很快露出了一个笑:“初语言之有理,我这就去劝劝皇后。”
他果真很快离开了,临走还不忘给柳初语叫上清粥,让柳初语先吃着垫垫。柳初语以为这离开就是妥协,毕竟局势未定,许多事情都等着厉宁去处理,他可能实在没空管她了。她就在这乖乖吃完饭,再让人给厉宁禀报一声,自个出宫便是。这么填饱了肚子准备离开,却有一嬷嬷求见。她恭敬朝柳初语躬身行礼:“柳小姐请随我来。”
柳初语以为嬷嬷是要带自己出宫,跟着她离开。却不料,嬷嬷将她带去了青琼殿。这里曾经是长公主的住所,长公主嫁人后,便空置了下来。柳初语怔住:“嬷嬷,你带我来这作甚?”
嬷嬷道:“燕王殿下方才劝过皇后娘娘了,娘娘也觉得自己召贵女入宫之事不妥。娘娘说了,祈福81日便足以表达她对先皇的哀思,至于贵女人数,便也不强求了。现下已经进宫的贵女,便留宿青琼殿,其余还来不及进宫的贵女,便也不必进宫了。”
柳初语:“……”
第三章
柳初语这晚没睡好,倒不是因为她心气不平或是认床不适,而是因为青琼殿一晚上都有人声。柳初语知道那是其他贵女陆续入住了。做戏也要做全套,厉宁没可能让她一人跟着皇后给先皇祈福。
卯时刚过,殿外的贵女们便叽叽喳喳闹成了一团。柳初语被吵得实在睡不着了,只得洗漱起身。推开殿门,便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哎哟”一声低呼,一个人摔在了她腿上。
柳初语定睛看去,竟是她的丫鬟春絮!春絮想是靠着门睡了半宿,揉着眼睛抬头,看见柳初语,“哇”地一声大哭出来:“小姐!”
柳初语眼角便是一抽:“你哭什么?!起来好好说话!”
春絮抽抽噎噎爬起身:“那不是少爷说你要死了么!”
少爷便是柳初语的哥哥柳良吉,春絮叫习惯了,便一直没改口。柳初语皱眉:“我哥说我要死了?”她不悦:“燕王殿下没和他说我没事么?”
春絮:“那传话的公公倒是说你没事,是皇后要留小姐在宫中,为先皇祈福81天。可少爷只是冷笑。”她抹了眼泪,学着柳良吉的模样,斜着眼看一旁:“呵,那逆贼的话,你们也信?初语在那逆贼逼宫时大义自尽,传出去那逆贼不知会多丢脸,哪里还容得下她!他现下只是碍于朝局不稳,不好对初语下手,等到他控制了局势,我那妹妹……就会在宫中病亡!”
柳初语:“……”
柳初语翻了个白眼:“你信他?他自作聪明也不是一两次了!我就是在宫中陪皇后祈福,死是不会死的。”
——就是清白堪忧,想出宫还出不去。
春絮向来相信柳初语,立时开心起来。那群聚集在院中的贵女却围了过来。看清柳初语后,众人都面露惊愕。她们半夜被接进宫,入住青琼殿偏殿,一打听才知道主殿已经住了人。她们以为定是位贵人,这才忍着不睡聚在一起,打算给这位贵人请个早安,谁知道这位“贵人”竟是柳初语!
柳初语一眼扫去,便见到了十余熟面孔。京城贵女圈子就这么大,谁能不认识谁。柳初语这几年与她们交恶,也懒得招呼,直接丢了话:“一个两个聚在我门前做什么?吵得我睡都不安宁。该住哪就去哪安顿,散了散了!”
被人当面这么驱赶,贵女们脸色都不好看。在她们看来,柳初语此人真真是她们当中的一大奇葩。脾气大不说,行事也古古怪怪的,偏偏这人文采姿容最出众,占了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头,让一众贵女恨得牙痒痒。前些年她爹爹是内阁首辅,她们就算痒痒也只得忍着。后来她爹因病过世,贵女们以为总能压她一头,结果……
别问,问就是敌人太狡猾了,她们干不过。
贵女们互望,最后目光都落在被围在中间的赵绮怀身上。赵绮怀的父亲是内阁大学士,昨夜还得到了燕王殿下的连夜召见,显见是入了新皇眼的。这种时候,自然是该她出头。
赵绮怀早就和柳初语不对付,此时不负众望质问:“柳初语,大家都是来为先皇祈福的,凭什么你就住主殿?”
柳初语昨夜过来时,只有主殿收拾干净了,她不住也得住。她心中忍不住嘀咕:厉宁这是干吗?既然大家身份一样,那住所就都安排偏殿啊,干吗独独她一人住主殿。虽然主殿敞亮通透格局好,装了地暖还引了温泉,就连那张金丝楠木床睡得都格外舒服——等等,厉宁莫不是想拿这些好处,以此打动她吧?
——切!她是在意这些肤浅东西的人吗?!
但住都住下了,既然大家身份一样,就没有再让出来的道理。柳初语正琢磨着怎么对付过去,却见厉宁领着一众随从行了进来。
贵女们小小骚动起来。这十六名贵女,都是来自已经向厉宁表了忠心的世家,早就接受了燕王即将登基的事实。再加上燕王殿下年方二十一,龙章凤姿却没有妻妾不近女色,这“进宫替先皇祈福”之事,就很有文章可做了……
柳初语眼见着贵女们红了脸低了头,心思一转,有了主意。她几步跑到厉宁身旁,娇憨唤道:“宁哥哥!”
厉宁被这声“宁哥哥”唤得浅笑开来。他站定,还来不及开口,却见柳初语转瞬垮了脸。这可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厉宁一句“初语早”便咽回了肚里,柔声问:“怎么了,初语为何不开心了?”
柳初语一指赵绮怀众人:“她们问,大家都是来给先皇祈福的,凭什么我住主殿,她们住偏殿?”
——对啊,为什么呢?燕王殿下自个干的事,那就燕王殿下自己来解释吧!呵呵!
赵绮怀看着柳初语小雀似地奔到厉宁身旁,震惊瞪大了眼:无耻啊!柳初语你要脸不要!又扁嘴又撒娇的,你以为你是十来岁的小孩吗?你可是要嫁人的年纪了!真亏你做得出!
厉宁却是立时明白过来。他转向一众贵女:“只是先来后到罢了。初语她到得早,宫人便给她安排了主殿,你们到得晚,只能住偏殿。”他微微一笑:“啊,是本王不周,没考虑到各位在家都是娇养之人,住偏殿着实是委屈了……”
他明明在笑着,可赵绮怀却莫名一个寒颤。她连忙倾身:“不,不,燕王殿下多想了。我们只是闲聊之间好奇问了一句,怎料初语妹妹竟放在了心上。”
其余贵女也连忙附和。厉宁不置可否:“初语她受伤失去了近几年的记忆,往后大家有什么问题只管来找我,莫要为难她了。”
众贵女只得应是,心里却日了狗了!为难柳初语?!燕王殿下你这几年不在京中,不知道谁为难谁!而且,真的只是因为先来后到吗?燕王殿下你这一力相护的架势,看起来,不是很有说服力啊……
厉宁也是“路过”,稍后便上朝去了。辰时中,一众贵女进了佛堂。皇后不在,听说是因为哀思过重身体不适,要晚些再来。柳初语充分理解她的缺席,毕竟祈福81日这事明显是厉宁整出来的,皇后就算迫于淫威同意了,行事上肯定也不会那么积极。
佛堂中摆着十六张案几,上面放着笔墨纸砚。众人各自找了位置坐下,便有几位老尼过来给她们发佛经。往后她们的任务就是抄写佛经,这可真是苦差事,贵女们都不大乐意,却还是乖乖坐下,拿起了笔。柳初语翻了几页,却是将经书一放,在心中对系统说:“太无聊了,我们来聊天吧。”
黑球飘落在案几上,虚影正巧将宣纸盖了个严实。它问柳初语:“你不抄佛经吗?”
柳初语:“不抄。厉宁把我留在宫里,我心里不踏实。一会皇后来了我打算装睡,看能不能惹怒她,让她将我赶出宫。”
柳初语的确想要出宫,但真实原因却没和系统说。系统发布的任务都是让她折腾厉宁,三年前她是内阁首辅之女,厉宁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她做些不太过分的任务,安全倒还有保障。现下却不一样。厉宁马上就要登基了,而她只是个六品官员的妹妹,厉宁随随便便就可以对付了她。是以,柳初语想离厉宁远些,减少系统发布任务的次数,少得罪厉宁几次。加之待在皇宫,知道身旁有个人惦记着自己,且那个人还是未来帝王,她也实在难安。
系统听言甚是欣喜:“哦,这主意好!你若是回家,厉宁一定伤心!”
柳初语暼它一眼:“你怎么总是找厉宁不自在?你到底是谁?”
成功保命后,柳初语最在意的事,便是怎么对付这个恶意满满的系统。她现下还没和系统撕破脸,是因为她曾被系统惩罚过,那种生不如死的痛,她至今心有余悸。系统能折磨她到那种程度,柳初语不知道它还能做什么,实在不敢冒险。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摸清它的底细,看能不能找到方法杀了它,或者将它从自己身体里赶出去。
“你是谁”这个问题柳初语之前就问过,因此系统丝毫没有怀疑。它又端起了架子:“我?我是‘神’的助手。我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维护天道运行!不是我针对厉宁,而是他命中注定就是灾星,我自然不能放任他发展下去。”
又是这套说辞!柳初语心中冷笑:什么命中注定的灾星,还想拿厉宁身边那“魔气”唬弄她呢!可系统这番话,柳初语还是觉得有些地方值得深思。这世界是一本书,那这个世界的天道,十之八九是指书中剧情。这么说来,难道这系统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就是让这个世界按照剧情继续?而厉宁和她因为不遵守剧情,才被系统盯上。
想到这一层,柳初语简直想骂人了。什么狗屁作者写的狗屁剧情?!按书中那般,她和厉宁真算七世怨侣了!薅羊毛都不能可着一只羊薅啊!这本书怎么就盯准了她和厉宁,虐了又虐,虐了再虐,还要一虐到底呢!
——自己做得过分了,还不许羊反抗?何况厉宁和她是有思想的人!
——而且,遵守剧情?那不是指着她死吗!
柳初语盯着系统,很想直接找把匕首戳死它。可戳是戳不到的,系统就是个虚影,还能随时消失随时出现。正郁愤间,却听宫人传唤:“皇后娘娘驾到——”
柳初语敛神,跟着一众贵女起身,朝皇后施礼。皇后四十岁出头,长相只能算普通,但颇有贤名。她自己没有子嗣,过继了已死贵妃的儿子养大,便是那狗太子,算起来自是和厉宁不亲的。她进了佛堂,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在蒲团上跪下,闭目祈福。柳初语和她接触不多,也不敢太嚣张,琢磨着分寸,待她跪了小半个时辰,便微阖了眼,开始小鸡啄米一下一下点头。
她几次差点撞到案几,动静太大,自是引起了注意。贵女们开始小小骚动起来,皇后身旁的嬷嬷也偷偷向皇后告了密。皇后偏头看柳初语,回了那嬷嬷一句话,嬷嬷便离开,不过片刻,拿来了什么东西。
柳初语偷偷看了眼,心中叫苦!她是确定皇后不会弄死她的,才敢出此计策。毕竟这事不算太大,皇后为着自己的贤名着想,也不会施以重罚。可宫中那些小惩,皇后怎么偏偏挑了牛筋鞭!柳初语没挨过这打,可听旁人说,这东西抽人非常疼!
柳初语特别怕疼,但想要出宫,不受点皮肉苦显然是不可能的。却不料,佛堂外又传来了一声通传:“燕王殿下驾到——”
柳初语:“……”
——他怎么又“路过”了呢!
第四章
柳初语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左右都已经“睡”着了,还是决定计划照旧。她本打算等贵女们行礼时再假装惊醒,然后照旧跪地请罪自请出宫,却不料等了半天都没有传来贵女们的行礼声,心中只觉奇怪。
厉宁在佛堂外就看见柳初语迷糊的模样了。他朝众人摆摆手,示意她们不要出声。又低声与身旁的小太监说了句话。小太监急忙跑开,不过片刻,拿了个软枕过来。厉宁接了软枕,这才悄然步入佛堂。
可始一进门,厉宁便看见了嬷嬷手中的牛筋鞭。暗黑色的牛筋极韧,不知曾沾染过多少血肉。见到柳初语后的那点温柔也散去,厉宁没有表情盯着嬷嬷,而嬷嬷扑通跪下,伏地叩首不敢说话。
厉宁再将目光转向皇后,皇后眼观鼻鼻观心,默诵起了佛经。厉宁没有见礼,自跪拜的皇后身旁擦身而过,轻缓行到柳初语身旁。然后他半蹲下,将软枕塞在了柳初语的案几上。
柳初语感觉额头碰到了软枕,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随后,她的手中一空,毛笔被人抽走了。
柳初语:“……”
——这进展……不大对。
厉宁还在她身旁蹲了片刻,安静看她。柳初语心情复杂,面皮莫名有点烧。所幸厉宁看了片刻,便站了起身。然后他行到那嬷嬷身旁,躬身拾起了她手中的牛筋鞭。
气氛有些压抑。男人身形颀长,站在跪拜的皇后身边,给人很强的压迫感。他的声音是惯常的轻缓,却莫名令人生寒:“娘娘这是准备做甚?”
皇后已经装聋作哑了,却不料厉宁还要逼她。她只得道:“恐贵女们佛堂失仪,这才找了鞭子,打算找地方供着镇场。”
厉宁意味不明一声轻笑:“娘娘自己就在此处,都不能镇场,难道这死物还能更强?”
皇后便低了头:“宁儿所言甚是。”
厉宁将鞭子丢回嬷嬷手边,低声道:“身为宫中老人,也不知道劝着主子。既然东西都找了出来,那你便出去领50鞭吧。”
50鞭!这直接能给人打死打废了!皇后脸色不好,却是没有出声。嬷嬷抖如筛糠,却也只得捡起鞭子,畏畏缩缩准备退出去。厉宁却声音愈低道:“离远些,别吵着诸家小姐。”
嬷嬷颤声应是,更加小心退了出去。佛堂中忽然寂静得可怕,先前贵女们抄佛经时翻书的沙沙声都听不见了。厉宁便在这诡异的安静中偏头去看柳初语,片刻,也在皇后身旁的蒲垫上跪下。
柳初语趴在软枕上,将这场对话听得真真切切。她算是明白这位皇后家世一般容貌普通,为何能稳坐后位数十年了!不是因为风传的贤良淑德,而是因为这位皇后……实在太能忍了啊!
指望这位皇后赶自己出宫是不可能了,柳初语觉得她还是踏实点……好好趴枕头上睡一觉吧。
可系统不让她睡。系统愤愤骂道:“这皇后也太没用了!”
“叮”地一声脆响,机械音响起:“发布任务:告诉厉宁你已经心有所属。”
很显然,看到柳初语出宫无望,伤不了厉宁,系统决定自力更生。柳初语思量片刻,选择了接受任务。她又趴了一阵,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这才缓缓抬起了头。
她一动,厉宁就发现了。柳初语脸上有几道浅浅的压痕,看上去还有点怔怔。厉宁脸上冷漠的神情就如冰雪飞速消融,朝她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
柳初语虽然早有预期厉宁不会责难她,但抬头便撞上这么个温和的笑,还是有点被惊着了。他方才还在冷着脸打人,怎么这就春风和煦了?他是真长着两张脸吗?
柳初语再一次觉得,书中的厉宁,或者说系统虚影中的厉宁,和她看见的厉宁就像是两个人。书中或者是虚影中的厉宁,厌世,冷漠,阴戾无情。她看见的厉宁,亲和,耐心,温润如玉。他在这两副模样间切换自如,可柳初语却觉得他简直割裂,病得不清。她硬着头皮继续:“娘娘、殿下,我……”
她知错一般低下了头。这副怯怯的模样,厉宁不知多久没见过了。他的手指微动,垂了眸,一时没说话。皇后却和善开口道:“初语,你失忆之事,本宫已经听说了。抄佛经此事,对一个12岁的孩童来说,着实是辛苦了些。这祈福之人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也不少,你若实在难捱,不如就回府去吧。”
柳初语微微挑眉。很显然,皇后方才被逼太甚,虽忍了下来,但还是想扳回一局,给厉宁找点不痛快。柳初语暼厉宁一眼,便见男人敛了笑。他淡淡道:“不可。娘娘本想召集81人为父皇祈福,现下却只得16人入宫,已经少了太多。若是再少,儿臣心中实在过意不去。”他转向柳初语:“初语受不了抄佛经,那可以帮着师太们添添香火,或是陪着娘娘默诵。祈福在于心意,又何必拘于形式?娘娘觉得呢?”
皇后一派和气,也转向柳初语:“初语,你觉得呢?”
竟然还把球踢她这了。柳初语暗叹口气。她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依皇后这性子,根本就斗不过厉宁啊!既如此,她还是不费劲蹦跶了,不如先完成任务。
柳初语朝着两人倾身:“皇后娘娘,燕王殿下,初语不愿回府。”她仰头看向佛堂神像,语调幽幽:“初语幼时陪父母前往云隆寺,听印光大师说禅,深有触动,自此便心有所属,一心皈依佛门。后来虽因家父阻拦未能如愿,但向佛之心却始终不曾更改。如今能在佛堂祈福,臣女心中不知多欢喜。方才睡着,实在是因为昨夜太吵,我一宿未眠,并非是觉得佛经枯燥,还请皇后娘娘和燕王殿下见谅。”
柳初语说罢,便听见“叮”的一声响,脑中任务图样进度变成了已完成。柳初语嘴角微翘。很好,原来她说出了任务中的关键词,也会被判定为已经完成任务。出宫之前,她或许能靠这法子钻钻漏洞,保住小命。
她正偷偷开心呢,却对上了赵绮怀震惊愤怒的目光。柳初语这才想起,似乎是一年前,赵绮怀和一众贵女去寺庙祈福,路上与她撞上了,明里暗里找她麻烦。她没忍住,就指桑骂槐骂了寺庙,还骂得有点刻薄……
赵绮怀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你无耻你不要脸!你明明不信佛,可为了留在燕王殿下身边,你竟然这样撒谎!
柳初语淡定收回目光:啊,我突然想起我才12岁!我失忆了嘛!
而蒲团之上,厉宁深深看柳初语。在京城那些年,他将柳初语的底细摸得透彻,因此确定一心向佛根本就是胡说。柳初语摆出这副姿态,只是不愿出宫回府罢了。
可是,为什么呢?她曾经对他避之而恐不及,现下却不想躲着他了?昨日的场景在脑中闪过。进城后他便见了柳初语的哥哥柳良吉,柳良吉惊怒骂他逆贼,而他只是冷静问:“初语自城头坠落,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良吉冷笑:“还能是怎么回事?我柳家满门忠义,柳初语恨你逼宫篡位之举,这才自请去城头跳下,想为太子殿下争取制服你的时机!”
厉宁淡然道:“是么?难道不是太子为设计我,趁她不备将她推下?”
彼时,旁人看他笃定自若,他却知道自己并不确信。他没有轻信柳良吉的话,可他自己的说法也有漏洞。若柳初语真是不备摔落,怎能提前在裙中缝上铁丝?太子又为何会先她一步坠亡?加之三年前,柳初语对他的态度冷淡又厌恶,柳良吉所言也并非不可能……
昨晚他就想弄清柳初语的态度,不料柳初语竟然说自己失忆了。厉宁其实并未相信柳初语的失忆。或许柳初语真失忆了,又或许她有其他打算,于是假装失忆……真相如何,并不重要。无论是哪种情况,只要她愿意好好与他相处,别再似三年前那般冷嘲热讽或是躲着他,于他而言,便是进步,便是值得珍惜的时光。而现下,她竟然还放弃了离开他的机会……
早上那句娇憨的“宁哥哥”又浮现在耳畔……厉宁心中有什么情绪迫不及待要破土而出,暗自一声苦笑。
厉宁想,罢了,他便相信了吧。相信她是真失忆了,相信她只记得五年前,他们和睦相处的时光。她会亲昵唤他“宁哥哥”,只是因为她本就唤他“宁哥哥”。她会拒绝出宫,只是因为她无意躲避他,又接下了祈福这事,便想好好做完。
果然人的本性都是愚蠢的,即便怀疑前方是万丈深渊,但只因怀揣期待,还是会相信等着自己的是光明未来。厉宁原以为他将人心世事看得透彻,却不料在柳初语面前,还是一样无法自控。可他依旧顺从自己心意起身,行到柳初语身旁半蹲下,哑声道:“初语真乖。”
真能这么乖,就好了。
“既然昨夜没休息好,那今日便先回去休息吧。”厉宁朝柳初语伸出手:“正好我要去太和殿议事,顺路送你回青琼殿。”
厉宁依旧是浅笑着的,可柳初语却莫名觉得,这笑容有些不大一样。不是以往一成不变的温润,而是藏着复杂情绪,欢喜、纵容、无奈……
柳初语心中莫名慌了慌。她本能拒绝与厉宁独处,不想跟他回青琼殿。她看向皇后,期冀皇后会出言阻止,可皇后果然是位人物。她朝柳初语点点头,道了句:“去吧。”
柳初语只得自己拒绝:“多谢燕王殿下,我方才睡了会,已经不困了,还是和大家一起祈福吧。”
厉宁并不强求,收手起身:“也好。”
他稍后便离开了。系统跳出来嘀嘀咕咕,显然对她此次任务完成情况不满。可任务已完成,它却没法惩罚柳初语,柳初语坦然执笔,准备抄佛经。可她的目光落在纸张边缘时,却忽然定住。她仔细盯着案几上的黑球,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之前,系统的虚影正好遮住宣纸。可现下,系统的虚影比宣纸窄了一指头。
——只是半刻钟的功夫,系统竟然变小了!
柳初语本以为系统也和这世间生灵一样,是逐渐长大的,而它来到她身边后,的确也是日渐变大的。可今日的发现推翻了她的设想。短短半刻钟的时间,系统竟然变小了!这是生灵不可能出现的情况!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系统的大小不是固定的,那它的大小是由什么决定的?有没有可能,它有一天能变得极小极小,小到无法维持,归于虚无?
忆起系统来到她身边后,一直各种撺掇她伤害厉宁,它这么做总该有自己的目的。柳初语忽然生出了个猜测:会不会它的大小与厉宁的情绪有关?厉宁越痛苦,它个头就越大,力量也越强。反之,厉宁越觉得开心幸福,它就越受伤,身体也会缩小!
柳初语双眸发亮:如果这个猜测成立,那还出宫干吗!她只需要留在宫中哄厉宁开心,就可以杀死系统了!
第五章
柳初语生出这猜测,立时想要找个法子验证。奈何伤害厉宁她驾轻就熟,毕竟被系统安排着做了许多次任务,让厉宁开心她却没思路。事实上,因为家世和自身,从来就只有旁人变着法子哄她开心,她却不曾哄过谁。
柳初语仔细回忆了下其他女子是如何讨好男人的,从有限的知识库中翻出了一个比较可行的办法:送礼物。她觉得这是她能做到,并且以她现下的身份适合做的事。只是,厉宁马上就要登基了,天下都尽在掌中,还有什么礼物能入他的眼,让他开心呢?
她没想出端倪,一上午便过去了。下午的祈福未时(14点)才开始,可以休息一个时辰。贵女们恭送皇后离开,回了青琼殿。不料刚到青琼殿,皇后身边的嬷嬷又来传旨,只道贵女们昨夜入住匆忙,都是一宿未眠,今日下午的祈福便暂停,容大家稍事休整。
贵女们领旨谢恩,可嬷嬷一离开,她们便齐齐看向柳初语。皇后若真这么通情达理,那午时离开时,为何不直接宣旨?还不是燕王殿下心疼柳初语累了,这才去找了皇后,让她放大家半天假。
这可真是……小心翼翼宠着啊!贵女们嫉妒得眼睛都红了。柳初语凭什么啊!燕王殿下对她好,还要暗中来!
柳初语才不管其他人怎么想,她昨夜的确没睡好,吃罢午饭便好好睡了一觉,申时中(16点)才醒。春絮进宫时带了几箱子衣物书籍,衣物都收拾好了,书却是要留给柳初语的。斜阳正暖,春絮把箱子搬到院里,柳初语就地开始整理。收拾到一半,厉宁身旁的太监却端着托盘进了殿,笑眯眯对大伙说:“诸位小姐,燕王殿下有赏。”
贵女们围了过来,柳初语也起身。那公公将托盘上的布掀开,露出了十余条玉质手串。他朝贵女们道:“燕王殿下念各位祈福辛苦,特令奴才去库房里挑了这些手串。都是上好的羊脂玉,希望小姐们喜欢。”
贵女们行礼谢过,纷纷看向赵绮怀。东西是合在一起赏的,她们却得分开挑。本来按柳初语那得宠的势头,这种时候应该是柳初语先挑的。可贵女们谁也不愿看她再得意,抢第一这事,只能交给赵绮怀了!
赵绮怀亦是不愿让着柳初语,丝毫没有推脱上前。公公看了柳初语一眼,见她不在意,便也没阻止。赵绮怀却见到托盘一侧,一条手串被红绸包着,格外醒目。她心中好奇,伸手便想去拿,公公却立时开口制止:“哎赵小姐!这个你不能挑,这是燕王殿下指给柳初语的。”
柳初语一怔,上前打开那红绸。托盘里的其他珠串其实成色都不错,可和这珠串一比,却是高下立见。这玉珠质地极佳,斜阳之下,折射出暖白色的光。
赵绮怀脸瞬间绿了。她们原还想排挤柳初语,结果人家的赏赐是独一份的!且她领个赏还被个太监挡了,丢脸丢大了!
柳初语却不似赵绮怀猜测的那般,来一通冷嘲热讽。她站在那摩挲着手串,有些心不在焉。
还说想给厉宁送个礼物,结果却先被赏了东西。赵绮怀只当这手串是独一份的,可知晓书中剧情的柳初语却清楚,这东西不仅是独一份,还是厉宁亲手雕的。书中说,厉宁离京后,忍耐蛰伏了三年,积累实力。可当时他也不过是个少年郎,为磨练心性,便培养了玉雕做为爱好。一旦心气不平时,便会去雕刻玉件,时常一坐便是一天。去年他开始筹备回京,便为柳初语雕了一条手串。108颗玉珠,每颗玉珠上都刻了字,精挑细选精雕玉琢,不可谓不费尽心机。当然,按照剧情,柳初语死在了他进城那日,这玉珠串最后也没机会送出去……
柳初语摩挲手中玉珠,清晰感觉到了凹凸不平。她心中不知是何滋味:竟然真有这么一串厉宁注入心血感情,却连送都没机会送出的手串。而现下,他打着赏赐的名义,不声不响给了她。
书中情节突兀与现实重叠,柳初语第一次对“剧情”生出了种强烈的真实感。她不想收下这意义不凡的珠串,可这是燕王殿下的赏赐。送礼物她还能推拒,赏赐她却没法不领。柳初语将玉珠凑到近前,想看看厉宁都刻了什么字,一看之下,嘴角便是一抽:书中说过这玉珠上的字极小,可这也太小了吧!玉珠表面都是凹凸不平的刻痕。这若不是她知道这是字,只会当它是古怪雕花吧!
柳初语放弃了。系统此时凑到她面前,阴阳怪气道:“就这么一串普普通通的玉珠串,厉宁也好意思拿出来赏人。”
普普通通?柳初语暼系统一眼。这位知情人又开始编瞎话了。她忽然抬手,将玉珠串两相拉长,似在欣赏:“我觉得挺好看。”
玉珠串自系统身体正中穿过,只余三颗珠子还留在外面。柳初语满意收手:很好,这手串十分适合丈量系统大小,以后便是她随身携带的尺子了!
这手串也给了她启发。既然厉宁已经富有这江山万物,什么也不缺,那她便也送他个亲手做的东西好了。正好她听到贵女们讨论过几日便是厉宁生辰,她们都在准备礼物,她跟大家一起送个礼,既能让厉宁开心,也不会让他误会什么。
主意已定,柳初语也不管书了,回屋翻出了几块砚胚。前些时日她对砚台制作生了兴趣,找了位老师傅学习一二,又买了一批砚胚,可惜还没来得及实操就进了宫,此番正好试验下手艺。
系统见柳初语兴致勃勃翻出了一堆工具,在旁问:“你干吗?”
柳初语料想这事也瞒不住它,便道:“收了人家礼物,做个回礼。”
系统既惊且怒:“什么?!不可以!”
柳初语不理它。它说不可以,她还更来劲。系统也拦不住,恼火之下,机械音响起:“发布任务:辱骂厉宁是婢女之子、篡位之人。”
柳初语想了想,没有拒绝。这是系统第二次发布重复任务了,柳初语猜测,或许发布出来的任务她可以拒绝一次两次,但最终都必须接受。这次的任务时限是一天,柳初语琢磨着能不能在完成任务的同时,验证系统的大小是否与厉宁的情绪有关。这么夜晚睡前,她首先对春絮说了句:“厉宁是婢女之子、篡位之人。”
春絮正在帮她铺床,惊得猛然跳起,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小姐!你疯了吗?!这话以往你说说便罢,现下燕王殿下都要继位了,可不能再说了!”
柳初语挣开她的手,看了看任务图样,显示进度“未完成”。很显然,虽然任务并没有规定要在谁面前辱骂厉宁,但这个漏洞并不好钻,就比如只在春絮面前骂,是行不通的。
系统拧着眉过来问:“你刚刚在干吗?”
柳初语面不改色:“练习。太久没骂人了,有点生疏。”
系统:“……”
系统:“那你是得练练。就你刚刚那句话,像读书似的,太没气势!”
柳初语睡了一觉,第二天早早起床。出门时碰到了个不知是谁的丫鬟从门口经过,柳初语见四下无人,飞快道了句:“厉宁是婢女之子、篡位之人。”
丫鬟本来准备朝柳初语躬身行礼,听了这话,直接跪地上了!柳初语看了看任务图样,进度还是“未完成”。她摆摆手:“起来吧。”自个走了。
柳初语估摸着,就算钻漏洞,关键字也必须对厉宁说出才算有效。可今日厉宁没有“路过”青琼殿或者佛堂。中午有些闲暇,柳初语准备去找厉宁完成任务,却被人堵住了。
几个贵女领着几个丫鬟,在青琼殿门口拦住了柳初语。为首那贵女指着身旁一人:“柳初语,今早你和我丫鬟说了什么?”
柳初语看去,便是今早她拿来试探系统漏洞的丫鬟。贵女冷冷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辱骂燕王殿下!你敢不敢把你今早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柳初语是傻了才会当着这么多人重复那话!早上就她和那丫鬟两人,只要她不承认,就没有证据。柳初语懒得理她们:“让开。”
对方不让。那贵女重复:“怎么,现下知道怕了?你敢不敢把你今早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柳初语挑眉:干吗强调再说一次今早那话?她仔细打量对面几人,发觉那贵女虽然神情冷傲,眼底却有藏不住的紧张兴奋。其余几位挡路的贵女神色更是各种不自然。柳初语心中思量,忽然问系统:“厉宁不会正好在外面吧?”
系统不冷不热道:“你问这个干吗?”
柳初语道:“他若是在外面,我不是正好完成任务?让他听到我在背后骂他,效果不是更好?”
系统一思量,觉得有道理。依厉宁的性子,就算听到柳初语背后骂他,也只会自个内伤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这可比当面捅刀更有趣!它这才穿墙而过,片刻回来:“对,厉宁在外面,旁边还有个贵女。这些人合伙坑你呢。”
柳初语一扯嘴角:“哦,那真是多谢了啊。”
第六章
厉宁今日熬到中午,这才去找柳初语。路上却碰上个贵女,只道青琼殿的桃花今日开了,特别漂亮,请燕王殿下去赏花。有人送上了借口,厉宁自然不会拒绝。却不料刚走到殿外,便听见了那段对话。
厉宁脚步顿住,微微抬手,制止了身旁公公的通传。一墙之隔内,那女声重复:“你敢不敢把你今早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厉宁心便是一沉。他面无表情看了身旁那贵女一眼,已经有了计较。想是柳初语今早说了什么中伤他的话,被人听了去,这些人便合伙设计柳初语,想让她重复那些恶语,让他亲耳听见。
厉宁心底再次生出一种强烈的厌恶。为什么这世间大多都是愚蠢之人,而这些愚蠢之人,还喜欢自作聪明?他从来不曾被人当刀使,因为那些想将他当刀使的人,最终都被他利用反杀了。可他现下在意的甚至不是这愚蠢至极的利用。他才享受了一天和柳初语和平相处的时光,可现下,就连这不知真伪的平静,也要被这些蠢人毁了吗?
厉宁有一瞬,想就此转身离开,却终是克制住了。事情都捅上了门,逃避不是办法。他总要多了解柳初语,才能将她长久留在身旁。厉宁垂眸站定,静静等待这次的诛心之语。然后他听见柳初语压抑的声音响起:“早上的话?你是说……厉宁是婢女之子、篡位之人?”
这话出口,墙外的气氛是可怕的死寂。侍女太监都将头低得不能再低,厉宁身旁的贵女却抬眼,偷偷看向厉宁。
厉宁脸上有种出乎意料的冷静,冷静得可怕。他的黑眸深沉,仿佛能将所有光亮都幽困于眼底,让这世间从此一片灰暗。贵女一瞬间,似乎还在他脸上看到了一种混杂着厌倦暴戾的情绪,可再仔细看去,那张如玉的脸上还是只有冷静的漠然。
贵女便将方才一闪而过的惊慌抛之脑后:成了!看燕王殿下这生气的样子,柳初语完蛋了!
她这么想,墙内,那几位拦住柳初语的贵女亦是这么想。几人都忍不住面露喜色,却见柳初语自袖中摸出了什么东西,两相拉长。
暖白的玉色入目,竟然是燕王殿下赏赐的手串!柳初语将它自系统身体正中再次穿过,便见原本长过黑球三颗珠子的珠串,现下只多出了两颗!
柳初语神色便是一沉。她伤害了厉宁,系统果然就长大了!但这验证还不够。柳初语举着那珠串,语带哽咽:“你们、你们为何总要逼我说这种大逆不道之言?就因为燕王殿下单独赏了我这手串吗?如果是因为它……我将它送你们便是!”
她看不到墙外厉宁的反应,可她知道厉宁明白了她这话的潜在含义:她方才所言都是被逼的,因为这些贵女嫉妒她单独得了赏。系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露出了四颗玉珠。柳初语终于确定,强压下心头激动,继续她的反转:“我不知道我曾与你们有什么过节,可我现下都不记得了!”她带着哭腔低喊:“我真不想再说那种话了!各位姐姐,求你们放过我吧!”
贵女们大惊:“柳初语,你……”
“你颠倒黑白”这句话还来不及出口,柳初语便自她们身旁撞了过去,抬手遮着眼,冲出了殿门!
出了殿门,自然便见着了厉宁。厉宁的神色间还残留着方才的漠然,可撞上她的目光,却是迅速收敛,又恢复了往日温润的模样。他拦住柳初语,不让她离开:“初语,你要去哪?”
系统也总算从这急转直下的剧情中回过了神,追到柳初语身旁:“柳初语!”它气愤大吼:“你在干吗?!”
柳初语本还想随便找个地方,甩开众人躲个清静,见到系统,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索性不急着跑了,抬头红着眼看厉宁:“宁哥哥,我、我……”
厉宁其实还有理智存留的,可被她这么一看一唤,便溃不成军。他清楚12岁的柳初语也不是个任人揉捏的性子,这件事明显有疑点,可那又怎样?她若想用他,那他做她的刀便是。
厉宁安抚道:“别怕,我知道的,我知道你是被逼的……”他试探将柳初语抱入怀中,而柳初语没有挣扎。门内的贵女们此时才冲出来跪了一地:“燕王殿下!我们没有逼她!那些话都是她自己说的!”
厉宁看也没看他们,只是摆摆手,便有人上前将这几名贵女拖走。贵女们惊慌大喊:“冤枉啊!燕王殿下!冤枉——”请厉宁来看花的贵女吓得发抖,一时庆幸自己领得是这差事,不会被厉宁算账。却不料,一名侍卫竟朝她走来!贵女吓得扑通跪地,扯住厉宁衣摆:“燕王殿下!这事与臣女无关啊!”
然后她对上了厉宁黑沉、冷漠的眼。他看柳初语时的温柔让她怦然心动,可看她的目光……阴冷,漠然,高高在上,就好像她只是一个死物一般。贵女仿佛喉咙被掐住,竟是说不出话,便是这一瞬的沉默,侍卫便已掰开她的手指,将她也拖了下去。
周遭没了碍眼的杂物,厉宁神色终于舒展开来。他的手轻柔抚过柳初语的发:“她们这么讨厌,我让她们出宫便是。京城贵女那么多,再换几个懂规矩的进来。”他闭了闭眼,克制在柳初语发顶轻缓吸气,声音缱绻:“你说好不好,初语?”
柳初语能让他抱一抱,都只是为了对付那狗系统,现下冷静了些,却是觉得自己不该。厉宁的反应更是让她疑惑:这位也不是个好骗的主,怎么都不多问上两句,就听信了她的片面之词?这进展……也顺遂得太离奇了吧?
她推开厉宁,偷偷看他,便对上了男人深深沉沉的目光。柳初语忽然便明白过来,这人会这么配合,只是因为说这些话的人是她?
——这真的……真的太昏君了啊!
身体接触的地方仿佛突然着了火一般,柳初语连退两步,垂头低低道:“燕王殿下做主便是,我有些累了,想回屋躺躺。”
她急急转身离开,厉宁没有挽留。他看着柳初语冲进屋中关上房门,这才唤道:“晋楚。”
一直立于不远处的年轻男子上前。他的相貌只能说普通,脸上却始终带着笑:“殿下。”
厉宁轻声道:“找几个太监,跟那些女人一并打发出宫,罪名,淫.秽宫廷。”
晋楚躬身应是。厉宁望着那扇紧闭的殿门,声音幽幽仿若自语:“既然要做刀,我便做最利的刀。往后她需要时,便会第一个想起我。”
晋楚含笑垂首:“微臣明白了。”
而青琼殿内,柳初语坐在书桌前,心思有些乱。这种时候,她才理解为何系统要早早来到她身旁。如果不是它让厉宁满身黑气状若妖魔,又一天到晚拿他偏执阴郁残忍的画面给她洗脑,她小小年纪,都根本不需要剧情的约束力,应该很快就会对他情根深种了。就比如现下,她就有点吃不消他那种昏君式的追求方法……
系统却追到柳初语面前,兴师问罪:“柳初语!你怎么回事?!”
柳初语这才收了思绪。她将手串平摊在了桌上,往椅子上一靠:“她们都欺负到我头上了,我教训下她们,难道不该?!”
她对比着系统和手串,发现黑球竟然比手串足足短了六颗珠子!这缩小速度真让柳初语惊讶了。如果这速度对应厉宁的情绪,那厉宁……也太容易满足吧?她都还没送他礼物呢……
所以,他真的这般在乎她。她只是稍稍对他表示依赖,他便能这般满足。柳初语有些无法理解,却也有些不是滋味。除了爹娘,她不曾将谁放在心上,一直活得肆意又自我。因为旁人一举一动影响自己心情,对她来说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柳初语忽然有了些压力:是因为“爱之入骨”吗……
书桌上有个漂亮木盒,里面装着她给厉宁准备的生辰礼,那个手工砚台。手艺活不好做,昨天她只花了一刻钟,便深刻认识到自己不是这块料。于是她首先决定将花纹省略,做一个简单的斜面砚台,然后又决定将打磨省去,做一个原始风的砚台……现下躺在盒中的其实就是个被凿出坑的砚胚,柳初语对比着精美的玉珠手串,为自己的敷衍羞愧了一秒。
她翻出工具,决定将这砚台打磨得更漂亮些。系统看到她竟然还返工生辰礼物,更生气了。机械音响起:“发布任务:在厉宁生辰宴上,为太子殿下披麻戴孝。”
柳初语戳砚胚的手便是一顿。她沉了脸:“拒绝任务。拒绝理由:因身体不适,我不参加厉宁的生辰晚宴。”
房中有片刻的安静,而后机械音响起:“拒绝理由不通过。”
“叮”地一声响,拒绝失败,自动接受任务。系统终于舒坦了,端着架子丢下句:“这次我便不和你计较,这个任务,你好好完成!”便消失了。徒留柳初语端着砚胚,于书桌前沉默。许久,她才低头,继续一下一下凿起了砚台。
虽然还有三天,但这个任务柳初语决定不完成。狗太子蓄意杀她,她没那么贱,还为他披麻戴孝。厉宁又过分在意她,旁的小事便罢,生辰宴上咒人死,她也没这么恶毒。
柳初语想,惩罚便惩罚吧,做人总该有底线。即便是系统,也休想逼她违背自己的原则。
披麻戴孝?她偏要穿最艳丽的衣裳,化最明媚的妆,带着她的砚台去厉宁面前,对他说一句“福寿安康”。
第七章
厉宁的生辰宴在三日后酉时中(18点)举行。因为这晚的宴会,厉宁白天都没去找柳初语。他给自己定了规矩,在柳初语态度更松动前,暂时每天只见她一次,以免惹她厌烦,或者让她觉得有压力不自在。今日的生辰他自是想与柳初语两人度过,可关系不到,他也只好邀请了所有贵女连带皇后皇子公主以及部分朝臣出席,掩盖自己的心思。
他到场的时候,已经是酉时中差一刻。这个时间,大殿里已坐满了人,想是都到齐了。厉宁一眼扫去,却没见到柳初语。他按捺住心中忽然生出的不好猜测,行到殿中主位坐下,仔细看去。柳家的案几果然是空的。
厉宁邀请了贵女们的家人,柳良吉不来他料到了,毕竟那家伙满嘴忠义,自是看不上他。但柳初语却不曾说不来……
厉宁又等了等。他与众人闲话了几句,便到了酉时,柳初语却依旧没有出现。厉宁这才问赵绮怀:“怎么没见到初语?”
赵绮怀今日因着父亲赵大学士的关系,坐得离厉宁近,一直含羞带怯偷看厉宁。被厉宁问话了,虽然问的是柳初语,赵绮怀也十分开心:“初语?”她回忆片刻:“臣女也不清楚,今日她看上去不大有精神,离开佛堂后便回了屋。我们过来时,她的门还是关着的。”
厉宁垂眸,心中轻轻叹了口气。他觉得柳初语应该是不会来了。或许她真的身体不舒服,又或许她觉得一大堆人的宴会令她厌烦,又或许柳良吉给她传了话,让她别参加他的生辰宴,又或许她自己就不想陪他过生辰……不论是什么原因,柳初语不是个不守时的人,她现下还没出现,厉宁觉得他还是不要再抱希望了。
这念头生出,厉宁的神色便迅速冷了下去。他漠然看着自己身上的赭色长衫,开始觉得自己认真选配了这身衣裳是浪费时间了。可旁的人还在,厉宁到底不能表现太过,否则将来被柳初语听了去,还要觉得他不好脾气。遂还是敛了神色,淡淡道:“开宴吧。”
丝竹起,宫女们鱼贯而入送上杯盏。而柳初语此时,才刚刚从青琼殿离开。她已经决定了要好好参加厉宁的生辰宴,自然就不会临阵退缩,可越临近这一天,她的畏惧还是不可避免越来越重。实在是曾经被系统惩罚太痛了,柳初语都有心理阴影了。下午回青琼殿准备时,她甚至失手打翻了胭脂。春絮不得不重新给她换衫化妆,这么终于再准备好,酉时中都过了。柳初语索性也不赶了,慢吞吞朝大殿行去。
她行到殿外,便见到宴会已开场,殿中觥筹交错。众人面上都带着笑,说着吉祥话,气氛却有些小心翼翼。这一切都是因为宴会的主角厉宁。他坐在上首,看上去并不融入,漂亮的眉眼低垂,修长的手指握住酒杯,一言不发沉默。
丝竹歌舞与灯火人影交织出一幅喧嚣画面,而厉宁自带气场,与这热闹格格不入。柳初语顿住脚步,一时以为自己在看系统的虚影。毕竟这样的厉宁,她只在系统的虚影中看到过。他面对她时,一直都是温润的,即便被她嫌恶斥责,也还是带着浅笑,声音柔和。而不是像现下,真的就像一个厌倦凡尘,漠然看世间的妖魔。
便是此刻,柳初语忽然明白了,为何虚影中的厉宁和她所见的厉宁有如此大的不同。并非他们割裂存在,而是因为厉宁太善伪装了。他厌恶这个对他恶意的世界,却独独深爱她。于是他长出了两张脸。一张冷漠的脸留给世人,一张带笑的面具,是专门为她准备的。
柳初语心情复杂进了殿,悄声坐去了柳家那张空台上。殿内似乎安静了些,许是没人料到燕王殿下的生辰宴也有人敢迟到。柳初语没管旁人,自顾自坐下,拿起筷子,夹了个肉丸送进嘴里。
系统出现了,冷冷看着柳初语。它准备惩罚她了,或许会比上次还更痛。谁也不知道机械音那句“任务失败”什么时候会来,它悬在柳初语心中,就如一柄悬在她头顶的利剑。柳初语又怕又恨,却坚决不表露出来。她再去看厉宁,便对上了男人有些怔愣的目光。很显然,出神回来,发现殿中突然冒出了个柳初语,厉宁也是有些反应不过来的。但是很快,他便敛了情绪,朝她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
柳初语朝他倾身一礼,苦中作乐想:还跟她装温柔呢?这人一定想不到,他各种可怕的模样都被系统掐头去尾,让她见着了吧。
——她和他真是……论起倒霉,谁跟谁呢。
厉宁的确反应不过来,一则是柳初语竟然只是迟到了,二则是今夜的柳初语……真的太美了。这三年间她眉目长开了许多,本就比他记忆中的模样更动人,可那都还只是她的素颜。今夜她却化了淡妆,穿了件水红色的襦裙,配着燕尾垂鬟,整个人都有种诱人的娇艳。宴会上许多朝臣都在偷偷看她,她却习以为常。厉宁开始后悔自己此番竟然召了男人赴宴。
柳初语和厉宁打过招呼,便继续吃她的东西。受罚完她定是要昏上许久,得趁现下填饱肚子。厉宁看着她端起小碗喝了口汤,汤水将那红唇衬得愈发娇嫩,喉结微动。他的心中忽然生出不解:他并不是个隐忍的性子,却为何会对柳初语这般谨慎?一天只见一次……他怎么会对自己有这种信心?
厉宁压下胡思乱想,含笑问柳初语:“初语为何来迟了?”
柳初语听问,放下碗筷,飞快舔去唇上沾染的汤汁。厉宁眸色暗了暗,却是依旧带笑,便听柳初语道:“回燕王殿下,实在是因为臣女的礼物有些拿不出手,所以临时抱佛脚修了修,不料竟是忘了时辰,请殿下恕罪。”
柳初语自然不能告诉厉宁,自己来晚了是因为紧张打翻了胭脂,否则厉宁问起为何紧张,她要如何解释?不如便拿礼物出来说事,不定还能哄得厉宁开心。
厉宁果然笑容愈大:“哦?是什么礼物?拿给我看看。”
柳初语便拿着木盒起身。她行到厉宁下方,打开了木盒。经过三天的打磨,砚台总算不那么原始风了,但好看是绝对说不上的。柳初语对比自己手腕上的手串,实在汗颜:“第一次做砚台,做得不好,殿下别嫌弃。”
厉宁身侧的太监便想要上前接木盒,厉宁却摆手起身,朝着柳初语行去。却是此时,利剑掉落的声音终于响起:“叮!任务失败。”
柳初语脸色一白,下一秒,无法形容的剧痛便席卷了她全身!柳初语摔倒在地,身体一下下抽搐!砚台也自她手中摔落,撞在青石板砖上,碎成了几块。
厉宁大惊!他疾步冲上前,扑到柳初语身旁抱起她!柳初语脸色青白,额角迅速渗出了细密的汗,身体痛得抽搐,却虚弱地发不出声音。厉宁心底那根不能被触碰的弦瞬间断了!他厉声道:“来人!宣太医!”又猛然抬头,盯着柳初语案几上的食物,神情阴鸷:“封锁宫殿!所有人关入天牢!给我审!一个都别放过!”
惊惧迅速在殿内蔓延,皇族朝臣们还能维持住仪态,宫女太监们却是求饶声一片。当中脸色最不好看的,当属皇后和赵大学士,可此时的厉宁看起来太可怕,他们到底也没敢去触他怒火。侍卫很快冲进殿,厉宁狠戾道:“青琼殿和佛堂的人,也全抓起来!晋楚!你亲自给我审!”
饶是晋楚,此刻也有些笑不出来了。他躬身应是,安静在旁等待侍卫抓人。大殿中碰撞声、哭喊声和脚步声四起,乱成了一团。混乱的人潮中,厉宁周遭一丈却无人敢踏足。
厉宁感觉到柳初语的抽搐逐渐减弱,身体也变得冰冷,抱住她的双手微微颤抖。便是此刻,他忽然明白了他为何会逼自己隐忍。似乎在他心底,一直在恐惧着这一幕。他害怕他一步走错,柳初语就会死在他面前。
厉宁跪坐在地,轻缓去扶柳初语额头汗湿的发,声音是与方才狠戾完全不同的柔和:“初语……初语,听得见吗?”他喃喃道:“我不许你死,知道吗?太医很快就来了,你不会有事。再坚持下……”
可柳初语紧闭着眼,毫无反应。于是这柔和也渐渐变质,带上了一种压抑的崩溃:“听到没有?你若是敢死,我便去挖你爹爹的墓,将他的尸骨拖出来,日日鞭尸。我要让史官修史,把他写成个无恶不作的奸臣。你若是敢死,我就抄你的家,将你哥哥和春絮千刀万剐!你若是敢死,我便将柳府一把火烧了,毁了所有你珍视的东西!”他猛然抱紧柳初语,手背暴起青筋,语调却忽低:“求你,别死……”
柳初语再醒来时,正是深夜。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那极致的痛并没有留下什么实质性的伤痕,只是让她在对系统的恨上再添上重重一笔。她似乎躺在自己床上,手却被人握着。微凉的手掌将她的手完全包裹,看这大小,不是春絮。
柳初语一时没睁眼。厉宁以为她摔倒便晕过去了,然而被惩罚的时间里,她并不被允许昏迷。她被迫承受尖锐的痛,却也因此听清了厉宁的低语。那些话阴暗又恶毒,却并不让柳初语厌恶畏惧。因为她知道,厉宁不会这么做。在书中她死后,厉宁厌世,的确做出了很多残忍的事。可他独独护着那些与她相关的人事物,直到男主攻破京城,结束他的生命。
她知道能说出那种话的厉宁是阴暗偏执的,可她也知道,厉宁真正想说的,不过是那句“求你别死”罢了。
柳初语暗叹一口气。她想,或许比起谁倒霉,还是厉宁更倒霉些吧。六世的爱人惨死甚至在他灵魂里留下了印记。她不过是晕一晕,他便担心她是要死了……
往后,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她还是对他好些吧,就当是为了对付系统。出宫之事她也不想了,便在这宫中好好祈福81天,也算是给自己一个机会,看看系统虚影之外,藏在笑容之下,那个真实的他吧。
虽然做了这决定,但深更半夜孤男寡女,柳初语还是不大想此刻面对厉宁。她思量片刻,觉得她可以假装翻个身,正好将手从厉宁手中抽出。厉宁见到她睡熟了,应该就会离开。主意已定,柳初语缓缓侧滚过去,顺势抽了抽手,然后……没抽动。
柳初语:“……”
背对着厉宁,手却还在他手中,这姿势真的太拧了。柳初语只得假装刚睡醒,又翻了回去。她睁眼,便对上了烛光之下,厉宁黑沉沉的眸。
第八章
柳初语还来不及做出反应,黑球就出现了。系统冷冷看着她,机械音响起:“发布任务:厌恶甩开厉宁的手。”
柳初语心中冷笑。她几乎是一秒不迟疑接受了任务,然后厌恶甩开厉宁的手,惊慌抱紧被子,爬到了床里侧。
系统惊讶于柳初语这配合程度,还以为柳初语被它惩罚之后,终于知道害怕,也认清自己的身份了。一本书中的小小炮灰,也敢与它这个剧情维护者作对!系统高傲道:“早这么乖乖做任务,不就好了?”
它的话顿住,因为它看见了柳初语的后续行动。任务显示已完成的那一刻,柳初语慌张厌恶的神情便立刻褪去,目光恢复了清明。她怔怔看着厉宁,好像刚刚才从睡梦中清醒:“宁哥哥……”她竟是又挪回了厉宁身旁:“我、我这是在哪?”
厉宁晚宴失控后,心绪一直无法安定。太医很快来了,为柳初语诊脉,却没有发现中毒,最后只能推断她可能是得了什么罕见的病。因为不确定病症,也只得开了些安神温补的药,让柳初语好好休息。厉宁将柳初语送回青琼殿,便遣退了所有人,守在她身旁。他知道自己此举越界了,很可能会惹柳初语厌烦或是令她不自在,但现下,他没法很好地控制自己。
他没法先行离开,甚至没法像前晚那般坐远些。他觉得若是离她远了,他心中的负面情绪就会爆发,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然而即便坐在柳初语床边,他还是觉得不够,于是他握住了柳初语的手。
柳初语翻身时,他便猜测她要醒了。其实此时放开她的手才是明智的,可厉宁不知为何没有松手。他忽然很想看看柳初语清醒后的反应。然后,他的手就被用力甩开了。柳初语厌恶看着他,慌张躲到了床里,好像他是个肮脏又恶心的东西。
厉宁闭了闭眼,强压下心底几乎要翻天的情绪。摇摇欲坠的理智让他决定先离开,他现下的状态,真不适合待在柳初语身旁。他睁眼准备起身,却见到柳初语怔愣四望,竟是问出了“我在哪”。显然,方才她会厌恶甩开他的手,都是因为没睡醒。她甚至往他身边挪回了些,好像想要寻求依靠。
一瞬间,厉宁忽然便觉得心底滔天的负面情绪被安抚了。理智奇迹般回笼,他重新恢复了平静。厉宁柔声道:“这是青琼殿啊。你晚宴上晕倒了,昏迷了两个时辰。”他问柳初语:“怎么了,初语方才是做了噩梦吗?”
柳初语点点头,抽了抽鼻子:“我梦见一团黑色气雾,纠缠着我,要把我拖到深渊里。我拼命挣扎……”
话刚说完,厉宁的手便覆上了她的额头。男人三根微凉的手指从她的额尖顺到眉心,哄道:“不怕,不怕,只是噩梦。”
柳初语:“……”
这是民间哄受惊小儿的招数,柳初语不料自己十七岁了,还能再享受一回。所幸厉宁很快收回了手,认真朝她道:“宁哥哥在呢,不会让妖魔鬼怪靠近你。”
柳初语怔了怔。久远的记忆被翻动,她忽然想起了八年前。京城的王公贵族有个学堂,贵女们10岁之前可以去听课。一次她被人捉弄罚了留堂,很晚才回家。先生早就走了,学堂里见不到人。时是初春,下着大雨,天黑得彻底,雷响得可怕。她和春絮没带伞,不敢穿过那长长回廊。心中正惶惶,却见到有人撑着纸伞,踏着暖黄的烛光行来。她以为是学堂守卫来了,可那人行得近了,她才看清那是厉宁。少年的厉宁朝她浅浅微笑,便是这般朝她道:“宁哥哥在呢。”
时光很快将这段过往一层层掩埋,可现下再想起,当时那种信任与欢喜却仿佛还残留在记忆里。没来由的,柳初语忽然便放松了身体,难得乖乖道:“嗯。”
厉宁立刻敏锐觉察到了柳初语的放松。他不敢相信自己在柳初语心中的竟然有这么重的分量,只是简单安抚一句,她便能听进去。这种情况即便在柳初语12岁之前,他们关系还好时,也不曾有过。却见柳初语露出了一个笑:“我忽然想起,那日春雨,我留堂了。宁哥哥来给我送伞时,也是这般和我说的。”
厉宁只觉一阵令人颤栗的暖意冲刷过心头。他还想强自冷静,可冷静是无用的,他的嘴角还是无法克制上翘。他自然记得柳初语说的事,但他从未想过,经历过2年交恶、3年离别,经历过诸多男人的讨好追求,柳初语竟也还记得这久远之事,并且还会提起。
厉宁开始相信,柳初语是真失忆了。如果她没失忆,不可能对他态度有如此转变。虽然她行事有些太过成熟,让他觉得违和怀疑,但是,或许这是身体的记忆也不一定。
这个想法让他更加欢喜,毕竟她忘了那段厌恶他的过往,往后再与他亲近起来,总是更容易。厉宁忽觉轻松了许多,起身去打开殿门,和春絮说了什么。不过片刻,他便端着药碗送到柳初语床边:“先喝药吧。”他叹口气:“宫里的太医无用,全都断不出你到底是什么病,只开了些安神温和的方子,你就当补补身体。”
柳初语看着汤药犹豫:“不用了吧,我这也不是病……”
厉宁微微板了脸,声音低缓,却是训诫的语气:“快喝了,喝了早些休息。”
柳初语:“……”
好吧,左右只是安神温补。柳初语端起药碗喝了干净,厉宁这才送上一杯温水,夸道:“初语真乖。”他起身,摸了摸她的头:“我明日便会招各地名医来京,你且等等,不必担心。”
柳初语自然不会担心。这夜她睡得很好,一晚上都没听到吵闹。早起才发现,原来整个青琼殿除了殿外的侍卫,就只剩了她和春絮。春絮这才将昨夜她昏迷后的事情说了,瑟瑟发抖心有余悸:“你不知道那时燕王殿下多可怕!我当时都吓呆了,以为他第一个要砍了我,呜呜呜……”
柳初语安慰拍了拍春絮。她只是看系统的虚影,有时都觉得厉宁很可怕,春絮身临其境,想来更是被震慑了。但就算春絮这么说,她也依旧难以想象那场景,实在是厉宁在她面前装得太好了……
既然皇后和佛堂的人还没放出来,今早自是不用祈福了。柳初语吃了早餐,便又让春絮把书搬出来收拾。阳光温暖,柳初语正觉闲适,却忽然听见了熟悉的猫叫声。
柳初语心中便是一惊!她扭头看去,便见到墙头上立着一只黑猫。柳初语呆住。猫儿与她静静对望片刻,身形一闪,跳下了墙。
柳初语惊呼一声:“木耳!”疾步追了出去!
——木耳!是她的木耳!那只自她重生后便离奇消失的黑猫!
说是离奇消失,不只是因为找不见了,而是重生后,所有人除了她和系统,都不记得有这只黑猫的存在。柳初语却清晰记得,那日她被太子推落城墙,木耳发出凄厉惨叫,跟着她跳下了城墙。她的意识很快模糊,看见木耳流泪舔她的脸,然后朝系统一扑,系统发出一声痛呼——
柳初语至今坚信,是她的木耳让她重生了,而它自己却耗尽了生命,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记忆里。她没期待还能与它重逢,却不料今天,她竟是又见到了它!
柳初语冲出青琼殿,追着那小小黑影奔跑,也顾不得此处是皇宫了。侍卫们大惊,却也不敢拦她,只是追在她身后。所幸一炷香后,木耳便停下了。倒不是它跑累了,而是它被一群人堵住了。柳初语脚步顿住,气喘吁吁。她朝着人群中眉目如画的男子行礼:“见过、燕王殿下……”
厉宁身旁围着几位朝臣,似乎是在花园中议事。见到柳初语出现,他显然有些意外,却只是朝几位朝臣摆摆手,那几人便告退离开。木耳被厉宁的侍卫围住,也不跑了,就地一趴,舔起了爪子。柳初语抹了额头的细汗,指着木耳道:“殿下,实在抱歉冒犯了,我是来追我的猫的。”
“你的猫?”厉宁看了看那只黑猫,朝柳初语露出了一个笑:“初语不是没养猫吗?”
柳初语被噎住。她差点忘了,重生后,厉宁也不记得这只黑猫了。这人想是已经去柳府将她这三年的根底都挖了清楚,得到的消息是她没养猫。柳初语的确没法证明这猫是她的,可让她不管木耳,却是不可能。她心思一转,几步跑到厉宁身旁,直接抱起了木耳,耍赖道:“宁哥哥我不管嘛!我说它是我的猫,它就是我的猫!”
厉宁便见小姑娘不开心抿着唇,跑到自己近前,挑着漂亮的眼斜斜看他。春日暖阳下,她的肌肤完美得好似羊脂白玉一般。许是因为刚刚跑动过,她的脸颊眉梢都带着红,整个人平添了几分娇媚。那句亲昵又埋怨的“宁哥哥”入耳,厉宁心都颤了颤,脑中一时冒出个想法:这谁遭得住……
可遭不住也得遭。厉宁缓缓呼气,定了定神:“可是,这是我的猫。”
第九章(修)
柳初语怎么也不料厉宁竟会说出这句话,震惊不信看他。可厉宁的神色一派自然,看她的目光甚至还有些宠溺纵容,柳初语一时也迷惑了:难道……这猫真是厉宁的?难道她弄错了,这不是她的木耳?
柳初语低头,翻过怀中黑猫的爪子看了看。黑猫右前爪肉垫上有一道熟悉的长长疤痕,这分明就是她的木耳!
柳初语心中立时炸了!她六世的爱人不可能这么讨厌!一只猫都要和她抢,耍她好玩儿么!她还想着对他好点呢?完全不需要啊!她还是出宫吧!立刻!马上!
柳初语咬牙微笑:“宁哥哥一定是记错了,这明明是我的猫,你看它的爪子上还有一道疤痕呢。”
厉宁含笑摇头,指尖点了点柳初语的额头:“小调皮。那我还知道,它右腿里侧有块灰毛呢。”
柳初语:“……”
呵,呵,您眼睛还挺尖,这都被您看见了。柳初语想了想,将木耳放回地上,笑盈盈道:“宁哥哥,我这猫啊,脾气古怪得很,向来只亲近我一人,旁人碰都不给碰的。你说这是你的猫?那你抱它试试。”
厉宁一时没说话。昨夜之后,他觉得自己可以放宽规定,一天见柳初语两次了。可每次“路过”“偶遇”太勉强,他总得找个好借口,这只猫便送上了门。柳初语翻黑猫爪子时,厉宁便觉有点不对。但他得到的消息的确是柳初语没养过猫,几番推测,还是觉得这猫是柳初语相熟野猫的可能性比较大。
既是野猫,便有文章可做。厉宁自若躬身,朝着黑猫伸手。指尖碰触到动物温热的身体,他的心神却忽然生出一瞬的恍惚。可这莫名的恍惚很快过去,厉宁没有在意,双手捧起黑猫,将它抱在了怀里。
黑猫只是暼厉宁一眼,在他怀中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舔起了尾巴。这是最好的情况,厉宁拍掉黑猫身上的尘土,语气熟稔:“又去哪玩了?弄得这么脏。”
柳初语惊得瞪大了眼:木耳!木耳你怎么了?!你的臭脾气哪去了!不是只让我一人抱吗?!
柳初语整个人都不好了。失落自己不再是唯一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最后证明这猫是她的证据也没了。她盯着木耳,觉得特委屈:“木耳!你……”
柳初语竟然和一只不给脸的猫撒上娇了,厉宁不动声色拉回她的注意:“初语喜欢这猫?”
柳初语这才看向他,神情还是看黑猫时的委屈。放弃是不可能的!柳初语低垂着眼,小声嘟囔:“这就是我的猫。宁哥哥不要脸,抢我的猫!”
她的声音本就好听,这么小声说话时,虽是骂人,也挠心得很。厉宁喉头动了动,哑声训斥:“不讲道理。”
柳初语:“呜……你欺负人!”
柳初语真打算哭。为拿回木耳她决定不择手段,哭只是第一步,不成再撒泼打滚,反正她现下只有十二岁,这脸爱要不要。而厉宁沉默片刻,将那猫送到了她怀里。柳初语心中一喜,立马换了笑脸:“谢谢宁哥哥!”
厉宁声音还是哑的:“宁哥哥好不好?”
柳初语:“好,好,宁哥哥最好了。”
厉宁温和道:“那宁哥哥把这猫借你养几天。”
柳初语:“什么?!”她惊疑又悲愤看厉宁:只是借?只是几天?
厉宁叹道:“我就这么一只猫儿,当心肝一般养着,都养熟了。”他顺了顺木耳的毛:“初语若是想养猫,我差人给你找百来只,随你挑喜欢的。”
我信了你的邪!柳初语抱紧木耳退后一步:“不不,我就要木耳。借几天就借几天。”
借几天是不可能的!不管厉宁存了什么心思,木耳都别想她还!柳初语朝着厉宁倾身一礼:“那不打搅殿下了,我先回了。”急忙跑了。
柳初语抱着木耳回了青琼殿,关上门,便将木耳朝地上一扔,冷着脸坐去了榻上。她等着木耳过来蹭她讨好她,可等了半天,都没见到猫影。柳初语憋不住了,偷偷朝门口看去,哪里还有木耳的影子!柳初语疑惑四望,便见到茶几上多了一团黑影。木耳凑在一碟糕点边,正在一口一口舔着。
柳初语被气笑了!她冲到茶几边,拎起木耳:“你还敢吃东西!没看到我生气了吗!”
木耳垂在空中,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姿态闲散。柳初语凶巴巴质问:“你为什么要让厉宁抱你?!我差点就拿不回你了!”
她正训猫呢,系统却飞回来了。近来柳初语虽然做了几次任务,但厉宁心情却很不错,表现在系统这,便是它已经肉眼可见缩小了一圈。系统看见木耳,阴阳怪气道:“哟,这猫还没死呢。”又朝柳初语道:“我昨晚和你说的话,你有没有好好反思?”
柳初语都不想理它!昨夜厉宁走后,系统便出来训斥她,责骂她生了不该有的心思。苍天可见,柳初语除了想弄死它,才没生什么别的心思。见它又来烦她,索性转了个身背对它,眼不见为净。
系统气坏了,冲到她眼前:“你以为我是吓唬你?我可没有骗你!你和厉宁不可以在一起!厉宁必须世世孤独,这是他的命数,已经注定!”
它又换了副苦口婆心的语气:“我平日给你发布任务让你针对厉宁,便是这个原因。这段时间你却消极怠工,不就是因为喜欢上他了吗?你是不是还幻想着和他成婚,母仪天下富贵荣华?我今天便清楚告诉你,这是不允许的!如果你真想走到他身旁,那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什么死路一条!柳初语才不相信系统会这么好心提醒。不就是碍着它的剧情了么!她暗中翻了个白眼:“哇,这么可怕。”
这敷衍的态度语气!系统怒:“你!”
柳初语捧着木耳,忽然朝系统一送:“木耳上!”
系统惊得往后飞窜,以为又要被木耳挠一爪子。所幸这次,木耳并无动作。系统气得整个球都哆嗦起来:“柳初语!你还真当我没办法收拾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给我等着!”
它放了这句狠话,便飞走了。柳初语盯着它的背影,心中不是不顾忌。她与系统共处五年,知道它有古怪能力。她相信它有其他手段,可它逼人太甚,她却没法逆来顺受。还不如撕破了脸,痛痛快快膈应它。只是现下,她与它便算彻底闹僵了,往后行事,一定要更加警惕。
她思绪已定,这才看向木耳。方才木耳的反应让她觉得不对:黑猫神情始终淡定,好似根本没看见系统。
怎么回事?木耳明明能看见系统的!柳初语坐到茶几边,竖起一根手指凑到木耳眼前:“这是几?”
木耳看了她片刻:“喵~”
柳初语心中一松,伸出两根手指:“这个呢?”
木耳:“喵~”
柳初语:“……”她不死心,伸出三根手指:“看清楚,这个呢?”
木耳:“喵~”
柳初语:“……”
柳初语:“跳个舞给我看。”
木耳低头,舔起了糕点。柳初语眼眶忽然就红了。
她的木耳之前聪明得很,看见她生气会安慰,看到坏人会帮她挡,看到她无聊还会做些蠢事逗她乐。可现下,它连她的话都听不懂了!
——怪不得它肯让厉宁抱了,原来不是它变心了,而是它变傻了!一定是为了让她重生,它才会变傻的!
柳初语原以为木耳回来了,这次重生她总算没失去什么。可上天果然是公平的。她正难过,手却被舔了舔。木耳凑过来,仰着头,黑亮的眼睛看着她,有些疑惑,又有些担忧。
这一瞬,仿佛那个通人性的木耳回来了。柳初语终是露出了一个笑,摸了摸它的头:“没事,你还活着就好。你傻了,我也不会嫌弃你。谢谢你之前照顾我,往后,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却说,贵女们又过了一夜,才回到了青琼殿。小姐们自小娇生贵养,哪里吃过这种苦,在牢中都是惊恐地两夜没合过眼。当形容憔悴的她们看见青琼殿中闲适晒太阳的柳初语时,一个个心中又嫉又恨,却再也不敢发作出来。经过前夜,她们算是明白了,柳初语就是燕王殿下的命根子,磕了碰了燕王殿下都会要她们的命,不是她们能惹的。
于是,柳初语便发现,曾经对她各种排挤刁难的贵女们突然转了性子,开始讨好起她来。她晒太阳,她们便凑过来一起晒,捧着她说几句话。她收拾书,她们便一边奉承她看书多,一边帮她从箱子里拿书。她撸猫时,她们便把木耳吹得英武似虎、聪明似人,然后伸手欲摸以示亲近,当然,被木耳一爪子挠退了。
这待遇,自爹爹死后,柳初语就再没享受过。从前她们刁难她时,柳初语还能精神抖擞怼回去,可她们这么讨好笑着时,柳初语却没了折腾的劲,虽不愿与她们深交,却也没当面打她们的脸。
青琼殿就这么气氛平和过了几天。厉宁每日都以看望木耳之名过来,和柳初语一起待上半个时辰。柳初语起初还防备着他讨回木耳,几日后却渐渐回过味来,品出了厉宁的真正用心。
这人根本就是想找借口来青琼殿吧!他想来就来啊,折腾这么多弯弯绕绕,他累不累!
——两个字:虚伪!
可心中虽这么腹诽,厉宁这含蓄之举却的确让柳初语更自在,每天半个时辰的加深了解时间,柳初语也不会太有压力。她开始习惯两人一猫的相处,不再时时绷着神经。却不料这青琼殿中,并不是所有人都心思清明。
这几天,厉宁天天都来看望柳初语,贵女们讨好柳初语更甚,赵绮怀恨得牙都痒痒了。可和爹爹一起牢狱中待了两日,她到底知道害怕,没胆子对柳初语做什么。这日傍晚,赵绮怀忍不住给爹爹递了话,与爹爹见了一面。爹爹只是让她忍一忍,说什么燕王殿下正在兴头上,可将来论起入主后宫,家境败落的柳初语绝对比不上她。
赵绮怀听了这番劝慰,心中总算舒坦了些。回朝青琼殿路上,走到御花园偏僻处,却有一团黑影朝着她一扑!赵绮怀惊得差点摔倒在地,定睛一看,才发现那黑影竟是柳初语的黑猫。
赵绮怀只觉气不打一处来!好啊,你主子压着我一头便罢,你一小畜生,竟然也趁我不备吓唬我!见那黑猫跳去草丛中蜷起身体,似乎准备休息,赵绮怀恶向胆边生,悄然行到黑猫身边,朝着它狠狠一脚踢去!
木耳这几日被贵女们围着习惯了,见到赵绮怀过来,根本没在意,却不料被她踢中肚子,立时一声惨嚎!它撑着身体爬起想要逃跑,可赵绮怀又是一脚踢来!这么一脚、两脚,赵绮怀丝毫不留余力,一心想将它踢死。木耳好容易挣扎着逃开,却是没跑多远,便倒在了草丛里。
赵绮怀远远看了看,见到那猫似是没了生息,这才昂着头,志得意满离去。
柳初语很快就发现了不对。木耳虽然变傻了,但有些习惯却保留了下来,就比如每日天黑了它就会回来,绝不会在外过夜,让她操心。可这天她等到戌时(21点),木耳还是没回来。柳初语坐不住了,带上春絮打上灯笼,出外找猫。
她将这几日木耳喜欢去的地方翻了一遍,一无所获。柳初语越找越心慌,皇宫如此大,一只猫能藏身的地方如此多,她清晰感受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已是戌时中(22点),柳初语咬咬牙,决定去找厉宁。
第十章
厉宁刚进京,又要处理皇后太子余党,又要稳定朝局,又要准备登基事宜,所有人包括柳初语都觉得他应该很忙。可厉宁其实并不忙碌。在外三年,他早培养了一批得力心腹,能妥当替他处理大部分事宜。而他的身体对睡眠要求不高,每日睡上两三个时辰便足矣。这导致每每天黑之后,他时常无事可做。
忙碌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空闲。因为人一闲下来,想法便多。而夜晚,大约总是令人释放心底最深处欲望的。经过白日的克制,夜晚独处时,厉宁总会想到千百种更快得到柳初语的手段,对白日谨慎的缓慢进展生出不满足感。这样的夜晚令他心浮气躁,于是他甚少晚上去找柳初语。通常他会留一两个心腹到戌时(21点),然后沐浴雕玉。这一雕便会雕到子时(24点),他才去休息。
今日却生了变动。戌时中,厉宁竟是听见了柳初语的声音。侍卫进殿通传:“殿下,柳小姐求见。”
厉宁意外行出殿,果然见到了焦急不安的柳初语。不待他开口询问,柳初语便几步奔到他身旁:“宁哥哥!木耳出事了!”
少女的鬓发被风吹乱了,凌乱贴在脸颊,秀气的鼻尖上渗着细汗,神色惶然。厉宁觉得,自己受到了夜晚的影响,竟是觉得柳初语这模样无措又娇柔,仿佛在引诱他抛下克制,做些什么……
厉宁压下这想法,转身朝殿中行:“别着急,进来慢慢说。”
柳初语跟着厉宁进了殿。宫女很快送上茶水,柳初语却没心思喝:“木耳以往酉时便会回了,可今日,它到现下还没有回来。”
下午方下过一场小雨,柳初语乱跑一场,衣摆和鞋子都有些湿。厉宁扫了眼她沾着泥水的鞋面,对身旁的太监道:“去拿干净鞋袜来。”这才问:“猫儿有时一宿不回,也是正常的事。为何你会认为木耳出事了?”
柳初语只是摇头:“不会的,木耳不会一宿不回。”她不知道要如何和厉宁解释,又担心他不相信自己,不肯半夜大费周章帮她找猫。惶然与无助感愈重。柳初语鼻子一酸,抓住厉宁的衣袖:“宁哥哥,你就相信我吧,它一定是出事了。它在宫里某处,可我找不到它……你帮帮我。”
她哀哀看他,厉宁心底那潭水更乱了。他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放柔了声音:“宁哥哥信你。我这就差人去找它。”
他果然立刻下令,让御林军太监宫女全部出动,在皇宫中寻找木耳。柳初语这才镇定了些,却是仍不放心,也想跟去找。厉宁拉住她,压着声音训道:“胡闹。外面那么多人,还差你一个?你前几天才昏迷过,现下夜深寒重,你这么在外乱跑,如果病了怎么办?你就在这呆着,哪也不许去。他们有了消息,立刻会来通报。”
柳初语哪是个听话的性子,更别提厉宁训她时,声音也是又轻又缓的。她挣开厉宁:“没事,我身体好得很!”
手上却传来一股大力,厉宁竟是又将她抓了回来!想是怕她跑了,这力道还有点大,柳初语被扯得踉跄一步,撞回了厉宁怀中。便听男人在她头顶低低道:“初语乖。再不听话,我就要将你关在这里了。”
柳初语:“……”
厉宁的声音依旧是平缓的,可柳初语莫名觉得,这句唬小孩的话……有点渗人。她看着侍卫长领着人走远了,放弃了亲自上场,站直身看向厉宁。男人神色并无异常,好像方才那话真只是信口一说,可这一看之下,她却发现厉宁穿的是身丝绸质中衣,顺垂的衣料,勾勒出男人劲瘦的身材。许是方才她扯他袖子,现下那衣领口都开了大半,露出了漂亮的锁骨和光裸的胸膛。他的头发黑而垂顺,散落披在他的肩背,有几缕甚至垂在了她的手上。两人离得太近,她清晰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檀香……
柳初语低低“啊”了一声,急急抽手,退后几步。她涨红了脸,偏头道:“殿下,这么晚来打搅,实在对不住……”
厉宁深深看她。柳初语的眼眶本就泛着红,这下脸颊都烧红了,烛光之下,有种勾魂夺魄的艳丽。厉宁将散开的衣领两相扯好,坐去了书桌后:“无事。你先换了湿鞋袜。”
方才出去的太监此时端着托盘回来,送上了女式的鞋袜。柳初语有些恼。厉宁叫她换鞋袜,自己却坐在那,根本没有更衣的打算。可想想今夜,是她这么晚跑来人家寝殿,吵了人睡觉不说,还求人帮忙,再要求人家更衣相待的确是不该,遂也只能垂着眼道:“不必了,我回去换便是。”
她看着地面,也不知道厉宁是什么表情。房中有片刻安静,厉宁的声音这才低缓响起:“初语听话,莫要着凉了。”
柳初语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许是因为这是厉宁的寝殿,厉宁的地盘,她在此待着觉得倍有压力。总觉得厉宁的气息无处不在,且不如往常温柔,有些强势,有些藏不住的压迫之意。湿鞋子的确不舒服,可柳初语不想在厉宁寝殿厉宁面前脱鞋袜,遂只是装聋作哑,认真搓起了衣角。
厉宁并没有马上催促。柳初语等了等,以为厉宁放弃了,心思又飘到了木耳身上。却听厉宁道:“那你现下便回去换,换完便好好休息。等找回了木耳,我好好教训它便是。”
柳初语:“……”
柳初语抬眸,幽怨看厉宁。厉宁平静回望,好像方才他只是陈述了他的想法,根本没有威胁之意。柳初语有些愤闷:厉宁怎么这样啊,她明明很强壮,从城墙跳下来都没受伤,他却总当她是个易碎品!可思及这人倒霉的前六世,且又是一片好意,她还是不情不愿退让了。她朝着春絮点点头,太监连忙将鞋袜送上。侍从们都退下,殿中只剩了厉宁、柳初语和春絮三人。柳初语这才坐去茶几旁,背对着厉宁,让春絮为她换鞋袜。
厉宁坐在书桌后,安静看着。座椅挡不住视线,可柳初语背过身去,其实便是提醒他男女有别。他若是君子,便不该偷看。可厉宁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君子。他沉默看着春絮除去柳初语的鞋袜,露出了一截皓玉般的脚踝。她双脚的皮肤也细腻莹白,仿若凝脂。他甚至能看清她的脚指甲,修剪地很干净,圆润光亮,就好似一排排乖巧的小贝壳……
厉宁收回目光,缓缓呼出口气。他想,她可真是……半夜跑到他这来,扯着他衣袖求他办事,也真不怕他吃了她。
第十一章
柳初语换鞋袜时,莫名总觉得厉宁在看她。可换好鞋袜转身,厉宁却只是垂着头雕玉。她行回书桌侧边坐下,便见到了有些眼熟的砚台。柳初语呆了呆:“殿下,这个……”
厉宁动作微顿,缓声道:“这里也没旁人,初语还是唤宁哥哥便是。”他放下手中玉雕,拿起那块砚台:“这是初语送我的,不记得了吗?”
柳初语瞪大了眼。她自是记得,所以才会觉得奇怪:“可是那晚,它不是摔碎了吗?”
厉宁便将那砚台递给她:“是摔碎了,我修复了下。”
柳初语接过,仔细看那砚台。砚台上有许多裂缝,看上去就像蛛网一般,得是碎成了十几块。可现下它们却被整齐拼在了一起。柳初语举着砚台凑近烛台,忍不住赞叹:“好厉害……宁哥哥怎么修好它的?”
厉宁脸上有了笑意:“凿孔系线,然后填上黏胶。”
柳初语还是十分震惊。说起来容易,可她自己做过砚台,知道操作起来有多难。她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感觉自己敷衍的砚台配不上厉宁这精细的修复手艺。她嘟囔道:“碎就碎了吧,还修什么呢。”
厉宁将砚台拿了回来,淡淡暼柳初语一眼:“不是初语和我说,自己做得很辛苦,做得可漂亮。我实在是好奇,便复原了看一看。”
柳初语:“……”
好了,她怎么忘了这一茬!厉宁前几天和她聊天时,便问她送了个什么样的砚台。柳初语想着东西都碎了,左右死无对证,为哄得厉宁更开心,便吹嘘自己呕心沥血,做了个天上仅有地上绝无的漂亮砚台,最后一脸惋惜说了句“碎了真可惜”。
早知道厉宁还会复原,她哪还敢瞎吹!柳初语看着厉宁手中的砚台,有点尴尬。但承认错误是不可能的!没法吹漂亮了,还可以说辛苦啊!柳初语卷起袖口,露出了手腕上一道尚未彻底痊愈的小伤疤:“我真的做得很辛苦!宁哥哥你看,我都被锉刀划伤了!”
她只是给厉宁看一看,却不料,厉宁放下砚台,双手托起了她的手。男人倾身凑近,垂着眼仔细看,好像这么丁点的小伤口,他也能看出花来。暖黄烛光下,他长长的眼睫打下一片阴影,眉目愈显深邃,脸颊线条格外有种利落流畅的美。那绸制中衣顺着他的动作垂落些许,紧实的胸膛若隐若现,柳初语觉得自己甚至看到了他的腹肌。而厉宁捧着她的手腕,低低道:“怎么这么不小心。”他的薄唇微张,轻轻吹了吹,哄道:“不痛,不痛。”
柳初语头脑当机了。她回过神来,猛然偏头,一时满脑子都是:她不要装失忆了!
——这人是真把她当十二岁小孩了吧?!昨天给她顺眉心,今天给她呼伤口……她还是做个大姑娘吧!好好保持距离!
却是此时,殿外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侍卫大声禀报:“殿下,找到黑猫了!
柳初语一惊,也顾不得其他了,甩开厉宁的手急急奔了出去。那侍卫手中果然抱一只黑猫,正是木耳。柳初语一看之下,只觉心坠了下去!木耳除了她和厉宁,根本不让旁人抱,现下却这么乖……
她顿住脚步,不敢上前。厉宁自她身旁行过,手指探了下黑猫的身体:“还活着。”
兽医早在殿外候着,连忙为木耳医治。柳初语红着眼在旁等了一刻钟,这才听兽医道:“这猫被人踢伤了,所幸发现及时,小心养些时日,便无大碍。”
柳初语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她谢过厉宁,带着木耳回了青琼殿。厉宁目送她离开,却是问身旁的侍卫长:“查到是谁干的吗?”
侍卫长躬身:“赵绮怀今日傍晚见了赵大学士,回青琼殿时经过了那里。”
厉宁神色微冷:“原来是她。”他吩咐:“那就把她也踢晕,搁那扔着吧。”
赵绮怀是皇宫全员出动找猫时,才觉察害怕的。她以为一只猫而已,便是柳初语发现它不见了,也只能自个干着急。却不料此等小事,她竟然也能劳动燕王殿下。青琼殿的贵女们都被吵醒了,屋子也被翻了个底朝天,惶惶聚在一起。赵绮怀混在她们中间,终于等到了柳初语回来。听说那猫找到了,而且还没死,赵绮怀松一口气。她回屋就寝,却不料才刚睡下,又听到了敲门声。
门外立着个太监,身后还有两名侍卫。太监皮笑肉不笑道:“赵小姐,燕王殿下有请。”
赵绮怀脚一软,差点跪了。她猜测是燕王殿下发现踢伤黑猫的人是她了,此番传她过去,定是要审问她的。她十之八九瞒不过,又得被扔去牢里。却也没法躲,只得穿了外衫,跟着太监离开。
她一路走,一路安慰自己,有爹爹在,燕王殿下不会对她怎样,消了气也就会放她出狱。可走着走着,她却发现了不对劲。这条路根本不是去燕王殿下寝宫的路,而是今日傍晚,她踢晕黑猫时走的路!
赵绮怀慌了神,站定颤声问:“这位公公,你们,你们是要带我去哪里?”
领路的太监顿住脚步,转过身来。灯笼光线投在他脸上,衬得他面色惨白,毫无人气。他扯了扯嘴角道:“不去哪了,便这里吧,左右也差不多到了。”
赵绮怀心中大骇,转身就逃!可身后就是两名侍卫,她才转身,肚子上便挨了两脚,生生被踢飞了出去!
赵绮怀滚落在地,痛苦蜷成了一团。那两侍卫却又上前,再次抬脚朝她踹下!此时此刻,赵绮怀才知道被她踢的黑猫是什么感受。痛苦,恐惧,无助……可她也没感受多久,便彻底晕了过去。侍卫们这才将她拖去草丛藏好,悄然离去。
这草丛便是那黑猫曾经躺过的地方。它在这躺了一个多时辰,生息渐弱,但总算是死之前被救了回来。赵绮怀躺在那里,却无人来找,无人来救。她昏昏沉沉醒来了一次,却因为受伤根本没法动弹,只能细声呼喊救命。自是没人听见的,赵绮怀又怕又疼,清晰感觉自己正在死去。
天色薄明时,她又从昏迷中醒来,依旧没有等来救兵。可面前却多了团黑雾。那黑雾成球状,绕着她飞了一圈,一双眼睛没有感情看着她。赵绮怀以为碰到了妖怪,可虚弱至极,也没法做出反应。便见空气中莫名多出了一个漩涡,那妖怪从漩涡中抓出了什么发着光的东西,朝她一掷!赵绮怀灵魂被重重一撞,脱离了身体!
失去灵魂的赵绮怀身体渐渐凉了,可天边出现第一缕晨光时,尸体却睁开了眼睛。
第十二章
“赵绮怀”坐起身,揉了揉肚子,“嘶”地抽了一口气。黑球悬停在她面前,她一眼看见,胡乱朝着黑球打去:“什么鬼东西?!”
她的手从黑球中穿了过去。“赵绮怀”愣了愣,似乎回过了神,奇怪自言自语:“不是,我不是车祸死了吗?怎么又活了?”
黑球系统昂着头:“是我救了你。我将你即将消散的灵魂引到了这里。”
“赵绮怀”面露讶异,却是很快明白过来:“穿越啊,我知道。你是系统?难道我还有任务?”
系统十分满意这人上道:“对,这个世界是一本书,你的任务,就是确保这个世界按照剧情发展。”
“赵绮怀”这回“哇”了一声:“穿书啊!我喜欢。什么书?”
系统将一缕黑气传进她的身体:“你自己看。”
却说,柳初语第二天醒来,发现好些贵女都在偷偷打量她。这些人当中,又以赵绮怀为甚。她看她的目光十分古怪,有些惊艳,有些悲悯,像是研究,又像是好奇……
柳初语听说昨夜为了找木耳,贵女们的屋子都被翻了,想来众人便是因此心中有想法。可旁人的想法,柳初语从来不在意。她只是叮嘱春絮好好看着木耳,若它不舒服便找兽医。
一行人前往佛堂祈福,赵绮怀,不,现在应该叫崔梦玉,不远不近跟在柳初语身后。她将柳初语看了个仔细:“别说,她可真漂亮,怪不得那个反派大佬会喜欢她。就是她没死,违背了剧情?”
系统悬在她身旁,只对她可见:“对,你的任务很简单,就是杀了她。她一死,剧情就会回归正轨。不过厉宁安排了四个暗卫偷偷护着她,你现在动手,立刻会被杀。要找个她独处的机会,你偷偷藏把匕首或是剪子,过去捅死她。”
崔梦玉暼系统一眼,心道:你当我是傻吗?这身体的原主只是踢了几脚黑猫,那反派大佬厉宁就让人踢晕了她扔草丛里。她若是直接过去杀柳初语,还不得被厉宁千刀万剐?她自己世界的身体都没了,若是在这也死了,估计就是魂飞魄散的下场。这系统为了修复剧情才让她复活,等剧情修复了,它难道还会再费力帮她附身一次?真这么做任务,她岂不是牺牲自己成全了它?
崔梦玉越想越觉得自己实在聪明。她拒绝道:“不,我不会亲手杀她的。我要借别人的手杀她,或者间接促成她的死。”
系统:“……借别人的手杀她,和你杀她有什么区别?”
崔梦玉:“这样我就不会被厉宁找麻烦啊。做事情,要讲谋略!”
系统忽然很想将崔梦玉从赵绮怀的身体里踢出去,再换个听话的灵魂进来。它也是实在被柳初语的不配合气到不行,这才想拉个异世界的灵魂进书里,帮它对付厉宁和柳初语。可开一次时空壁垒已经是它力量的极限,再换个灵魂是不可能的,拉了个这么有想法的主,系统也只能自认倒霉:“行,你有谋略,你倒是给我赶紧。我可告诉你,任务进展不佳,你可是会被惩罚的!还有,这段时间你要配合我,让厉宁受伤痛苦,帮我恢复力量。”
崔梦玉一口答应:“这个没问题。”此时一行人已经到了佛堂,崔梦玉在案几后坐下,又问系统:“你可以把我的灵魂拉进书中,又附在这具身体上,应该也挺厉害的,为什么不直接弄死她?”
系统解释道:“除非特定情况,否则我不能直接对付她。这个世界虽然是一本书,但也衍生出了世界规则。我虽然是维护剧情的系统,但也受到世界规则限制。就比如将你附身,也需要原主身体机能下降,灵魂虚弱时,才能完成。”
崔梦玉积极出谋划策:“你不用直接杀人啊,你可以制造意外,让她‘不小心’死亡。”
系统脸色便不好看:“你以为我没试过?太直接的办法不被允许,间接的意外我却制造过几次了!本来她死了六世,灵魂是很不稳定的,应该很容易死亡。可厉宁上一世,也不知如何窥破了天道,生生撕裂了自己一部分灵魂,逃脱了轮回。这一世,那一小部分灵魂就附在柳初语那只黑猫上,以自身为养料,温养柳初语的灵魂。”系统恨声道:“她现下灵魂十分稳固,轻易死不了。本以为到了剧情点她总该死,结果她竟然还活了下来……真是太可恶了!”
崔梦玉惊叹道:“撕裂灵魂!那这厉宁还真是个痴情人啊。这么说来,真正违背剧情的是厉宁,你怎么不去对付他,反而去对付柳初语?”
系统不吭声了。为什么,这还需要问吗?当然是因为厉宁太强大了!这人上一世窥破天道后就逆天而行,想要毁了剧情。虽然最后功败垂成,但那是因为其他不利因素太多,与系统并无关系。他都差点捅破天了,哪是系统能对付的!它只能曲线找上柳初语……
系统骂道:“问这么多作甚!好好做你的事!”身形一闪,自崔梦玉眼前消失了。
没了系统陪聊,崔梦玉只能抄佛经。可抄了一刻钟,她便觉得烦了。她放下笔,看着抄书的贵女、掌灯的老尼、门外的侍卫丫鬟,感受到了一种由衷的优越。这些人活一世,也不知道自己其实是一本书中的人物吧。看她们这么认真,崔梦玉觉得她们可怜又可叹。那个柳初语也是,就算美得惊艳又如何,还不是个早死的炮灰。
弄死柳初语这种小菜一碟的任务,崔梦玉根本没放在心上。她一直在思考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真正使命。她看过很多穿书文,穿书的前辈们都是远离男女主,在书中混得风生水起,种田搞基建做生意,顺便泡泡美男,走上人生巅峰。早知道她自己也会穿书,当初就学点种植养殖技术,或者背一背实用的工业原理了……
正胡思乱想,却听见殿外通传:“燕王殿下驾到——”
贵女们都起身行礼,崔梦玉也偷偷朝这位反派大佬看去。这一看,她便呆住了。书中只说厉宁品貌非凡,她却不以为然。她可是见过大世面的,这厉宁再非凡,还能超过那些男明星的水准?可眼前的男子真是好看得她无法用语言形容。如果以前她见过的帅哥都是凡人,那这位帅哥就是谪仙!再想想此人的痴情程度……崔梦玉心花开了。
她痴痴看着厉宁,心中暗想:原来这就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使命。穿书拯救黑化反派,多经典的戏码!男主那个男频文的大猪蹄子就留给女主吧,这位美强惨的反派大佬,她要了!
第十三章
厉宁在佛堂外就看见赵绮怀了。他脚步顿住,问身旁侍卫长:“昨夜动手的人是谁?怎么做事的?”
侍卫长顺着他目光看去,立时跪下:“是属下失职。属下这就去查……”
话未说完,厉宁却看见柳初语探头探脑朝外边看,似乎是有事的模样。他摆手打断侍卫长的话,快步行进了佛堂。
众人起身问礼。厉宁行到柳初语身旁,倾身问:“初语,什么事?”
柳初语的确有事。她抄佛经抄得心神不宁,总是担心木耳醒来,看不到她会怎样。这猫主子一向有脾气,之前只肯她抱,现下能抱它的也只多了个厉宁。春絮一天到晚待在她身旁,也没入这猫主子的眼。如果要给木耳喂药,木耳却不肯,挣扎时又受了伤……那可怎么办!
她越想越担心,实在没法再坐下去。可佛堂这边不给个交代,她也不好就这么走开。柳初语思来想去,决定装病。厉宁生辰宴上发作一场,皇后现下行事愈发谨慎,不可能任她生病了却不理。正好上回被系统惩罚,太医也没诊断出什么端倪,她就再拿这“罕见病症”用一次,趁机呆在青琼殿里休息几天,陪陪木耳。
主意已定,柳初语就等着皇后来佛堂。却不料今日,先到佛堂的竟是厉宁。且这人还看到了她张望等待,直直过来问她什么事,柳初语也只得继续她的计划。她捂着心口道:“殿下,我……有点难受……”
厉宁神色变了。他厉声朝人吩咐:“快!传太医!”
柳初语目的是回青琼殿,自然不愿在佛堂耽搁时间看病。她气息奄奄道:“我……我想躺会……”
厉宁连忙上前,想扶她去偏殿。柳初语便开始耍性子:“我不要睡外面的床榻,我要回自己屋。”
厉宁微微皱眉,可见她状态还好,便打横抱起她,就朝佛堂外行。
柳初语只觉身体腾空,整个人便落入了厉宁的怀抱!她低低惊呼一声,就去推厉宁:“殿下,我自己能走!”
厉宁脚步不停,轻声训道:“初语乖,不要胡闹。”
他疾步朝青琼殿而去,柳初语被他搂在怀中,涨红了脸。她很想当自己只是坐了顶轿子,可厉宁的身体温度偏低,她靠在他的身上,清晰感受了到男人特有的凉意。他看起来并不强壮,是那种颀长匀称的身材,可她紧贴着他的胸膛,却能感受到那肌肉十分坚实,仿佛蕴含着极大的爆发力。柳初语无法克制想到昨夜,烛光之下,男人低垂的眼睫,利落的轮廓,垂落的绸衣和紧实的胸膛腹肌……
柳初语抬手捂住脸,感觉心也随着厉宁的脚步,上下左右乱晃。所幸青琼殿离佛堂并不远,厉宁很快将她放在了她的床上。经过这番疾行,他的喘息丝毫不乱,可神色十分紧张。他在床边坐下,握住柳初语的手:“初语,你还好吗?”
柳初语这才从心慌意乱中回过神来,想起了自己正在装病。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虚弱一点:“躺着感觉好多了。”
厉宁依旧拧着眉,还是很担心的模样。太医很快赶来了,再次为柳初语诊脉,当然照旧,他们还是诊断不出病因。木耳还睡着,柳初语有心想去看看,可一群白胡子老头在那嘀嘀咕咕,半天都不给个定论。柳初语有些着急,不意间看向厉宁,便撞上了厉宁沉沉的目光。
柳初语心中莫名一惊。这一瞬,她怀疑厉宁看透了她是在装病。她连忙收回目光,乖乖躺着,不敢再胡乱张望。这么又等了等,终于有个老太医开口了:“燕王殿下,臣等无能,实在看不出柳小姐这是什么病。”
这话说完,太医们齐刷刷跪了一地。上次生辰宴,他们没诊断出毛病,燕王殿下阴鸷的神情他们至今记忆犹新。可许是今日这位柳小姐并没有晕过去,厉宁倒不似上次脸色那般难看,只是点点头:“往后留人在佛堂和青琼殿候着,随时待命。”
太医们应是告退。厉宁又摆摆手,让春絮和一众伺候的宫女太监也退下。他在柳初语床边坐下,抬手抚开她额前散落的发,温声问:“初语现下感觉如何?”
柳初语气息幽幽:“还好……就是有点想睡觉。”
厉宁懂了:“好,那你睡。宁哥哥先回,晚些再来看你。”
柳初语松一口气。她希望厉宁快点走,走了她就能去看木耳了,面上却只是乖巧点头。厉宁这才转身离开。可他并没有立刻出门,而是行到一旁猫架子上,抱起了熟睡的木耳。
柳初语心中咯噔一下。便听厉宁道:“你身体不舒服,木耳我便先带回去照顾。”
他就往门外行,柳初语知道不好,一掀被子,几步跑到厉宁身前!她想先把木耳抢回来再说,可厉宁一个侧身退后,她愣是没抢着。厉宁偏头看她,神色还是平和的:“你做什么?不是人难受么?”
柳初语又冲上去抢,这回,厉宁没躲。柳初语将木耳抱进怀里,急忙朝床上跑。她将木耳放在床头,坐下就开始恶人先告状:“你拿走木耳,我就更难受了啊!”
她偷偷看厉宁,见厉宁默默站在那,半响没动作。柳初语猜测这人是发现了她在装病,因此不高兴了。但让他带走木耳是不可能的!左右太医也拿不出证据,柳初语决定抵赖。厉宁朝她走来,柳初语脊背一直,思路清晰道:“我这次生病,十之八九是昨夜找不到木耳,担忧过度导致的。你若是带走了木耳,我看不到它,更要担心,岂不是会病情加重……唔!”
她的话说到一半,嘴却被厉宁捂住了。微凉的温度,有些粗糙的触感。他的手覆住了她大半张脸,柳初语彻底呆了。她看着厉宁坐下,凑近,额头几乎快贴上她的额头才停。他黑沉沉的眸直直对着她的眼,她却看不清那其中藏着什么情绪。男人微薄的唇开阖:“不许乱说话。”
柳初语缓缓眨了下眼。厉宁低低道:“你这是欺君之罪,知道吗。”
第十四章
柳初语的脑子半响才活了过来。她急急挡开厉宁的手,就朝床里挪。厉宁没有再逼近。他看着贴上墙壁的柳初语,声音依旧是低缓的:“撒谎,该罚。”
柳初语心中又乱又恼,一时很想回他一句“别给我乱加罪名你还没登基呢”!却到底是憋回去了。她一把抱起木耳,梗着脖子道:“你若是带走木耳,我没病也会被你气出病!”
厉宁看着她,又是缓声道了句:“不讲道理。”
柳初语毫不示弱,照旧昂着下巴。讲道理?从小到大,讲道理的人都不是她!论起怼人,她不怕,可厉宁却出手如电抓住了她的手!柳初语心中一惊,这是要动手吗?!她不擅长这个啊!
她以为厉宁要抢走木耳了。或许不止抢走木耳,他不高兴了,可能还要罚她去青琼殿小小的偏殿住,或者是罚她抄更多佛经,再或者是禁足半个月……却见男人将她的手摊开握住,然后重重一下,拍在她的手心!
“啪”的清脆声响在房中响起,柳初语呆滞片刻,脸刷得红透了!
她竟然……被人打手心了!
她已经十七岁了啊啊啊!为什么还要像学堂小孩子一样被打手心!虽然不是很痛,但很羞耻啊!
——这失忆没法装了!
柳初语用力抽手,涨红了脸:“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能这样罚我!”
厉宁:“你若不是小孩子,今日便不该骗我。你直说你想回来看木耳,我难道还会不允你?”
柳初语几乎是脱口而出:“装病推脱,难道不才是正常的思路?”
厉宁眸色忽然便沉了下去。他是如何聪明的人,哪会没品出柳初语这话的言下之意。我为什么要受你特别照顾?柳初语这是将他当成外人呢。
一时间,厉宁心气翻涌,藏在心底阴暗处的千百种手段争先恐后冒了出来。他忽然很想做点什么,让柳初语长长记性,往后再也不敢将他当成外人。这个想法诱惑着他,让他呼吸都无法平静。可看着缩成一团却倔强不肯认错的柳初语,他终是克制住了。
不,不,是他操之过急,是他不够耐心。厉宁垂眸,尽力平复心底混乱的情绪。半响,他终于抬头,温声道:“你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他摊开掌心放在柳初语面前:“不该打你,宁哥哥道歉。让你打回来,好不好?”
柳初语见厉宁垂眸时,便敏锐觉察这位的气场有点不大对。她身体有些僵,毫不怀疑下一秒厉宁会扑上来,再抓住她的手,抽她百来下手心。厉宁抬头时,柳初语头皮都炸了!却怎么也不料,气氛忽然便缓和了下来,厉宁竟然认错了。
柳初语怔在那里,一时心绪复杂。她觉得……厉宁脾气也太好了吧。如果是她,别说自己有理不会认错,便是自己没理,那也是没可能认错的……
可是不对。厉宁并不是脾气好。虽然他总是一副厌倦漠然的模样,但这并不代表他会放过那些让他不舒心的人。而看不见她的时候,他大约是时常不舒心的。犹记她在虚影中,曾见到厉宁收拾一位言官。十六岁的厉宁刚封了王,开始上朝听政,却遭人非议。于是下朝路上,厉宁截住那言官,挥退侍卫,直接一脚将人踢飞!他常年习武,言官被踢得口吐鲜血,却仍是嘴上不饶人:“为天子谏是我的职责,燕王殿下便是打死我,也休想让我闭嘴!”
厉宁刚打了人,神色却依旧淡漠。他缓步行到那言官身旁,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言官被掐得喘不过气,起初还胡乱踢打,后来却双手垂落。柳初语以为厉宁要掐死他了,想来言官本人也是那般想的。可厉宁却一甩手,又将他扔在了地上。黑靴停在言官脸侧,厉宁淡然拍打衣襟:“我不打死你。日子还长,下回我们继续。”
他说到做到,柳初语又从虚影中,见了几次他掐人脖子。他甚至随身带上了大夫,一次掐到人快死了,又就地给人救了回来。那言官四处状告,各方势力插手,最后闹到了先皇那。可厉宁入朝堂的这第一次较量取得了胜利,先皇没有发作厉宁,反而责罚了那言官三个月俸禄。最后那言官惧怕辞了官,却死在了回乡的路上。
柳初语曾问过爹爹,那言官怎么得罪了厉宁,爹爹的答话是“拿燕王殿下的身世做文章”。那就是“婢女之子”了。这话她是当着厉宁面骂过几次的,可厉宁根本没当回事。
——他并不是好脾气,他只是对她太纵容了。
而这次,他又退让了。柳初语反倒有些不是滋味了。她明知道他最怕她死了,却还这样吓唬他。柳初语推开厉宁摊开的手:“算了。”她顺着木耳的毛,别别扭扭道:“我也有不对。我以后……不拿生病骗你便是。”
厉宁见她不动手,以为她还生着气,心中暗叹。却不料,柳初语竟会这么说。有光亮爬上眼角眉梢,厉宁心都软了。他轻声喃喃:“初语怎么这么乖呢……”
他只想抱住她,将她揉进怀里。可看着偏着头拼命撸猫的小姑娘,却还是忍耐了。他只是伸手,揉了揉柳初语的发顶:“那往后,初语想怎样,直接和宁哥哥说。”他顿了顿,声音低缓,仿若承诺一般:“只要你说,宁哥哥什么都给你。”
***
厉宁离开青琼殿,便差人给皇后传话,只道柳初语身体不适,往后祈福时间随意。崔梦玉在旁听得真切,羡慕又嫉妒。系统此时终于又出现了,崔梦玉不悦道:“你去哪了?就这么把你的宿主丢在这?”
系统可不把崔梦玉当“宿主”,它自然是去柳初语那边了。这阵子它缩小了太多,因此一直在找机会给柳初语发布任务,试图让她伤害厉宁。可柳初语总有办法化解它的任务,钻漏洞完成,甚至还能哄得厉宁开心。系统一边暗恨柳初语狡诈,一边唾骂厉宁没出息,却也无可奈何。
今日它又跟着柳初语回了青琼殿,却也没找到机会发布任务,倒是被这互相体谅的两人气得不轻。此时听问,不耐烦道:“我去找柳初语了,想给她发布任务。”
崔梦玉立时竖起了耳朵:“对啊,你还可以给她发布任务。快说说,你发布了个什么任务?”
系统:“一时没想到合适的。”
崔梦玉很吃惊:“这多容易的事啊,怎么就会没想到合适的呢!让她伤害厉宁,方法可太多了!”
系统狐疑看她:“你有什么主意?说来听听。”
崔梦玉得意一笑:“这事你问我,可就问对了!我可是看过多少狗血小说的!男人嘛,最在意的自然是情敌!柳初语之前不是和太子殿下订了婚吗,这事你做过文章没?”
系统:“做过。我让她在厉宁生辰宴上给太子披麻戴孝,可她宁愿任务失败也不做,最后被我惩罚了。”
崔梦玉一脸震惊:“没看出你思路这么刚!让她伤害厉宁,不一定要让她当面和厉宁杠嘛。你不是说她在外面时身旁都有暗卫保护吗?这些暗卫肯定会向厉宁汇报柳初语的言行。你发布个任务,让她在贵女们面前夸奖太子殿下,表达对太子的爱慕思念。她看厉宁不在,又不知道有暗卫,肯定会放松警惕,完成任务了也不会费心去找补。等这事传到厉宁那,他定是以为这是柳初语背地里的真心之语,还能不伤心?”
系统看崔梦玉的目光变了。它神色复杂道:“你倒是懂得多。”
崔梦玉愈发得意:“这算什么?等她做任务时,我也过去给她搭几句话,什么‘初语妹妹真是对太子殿下一片真心’,什么‘节哀顺变,初语妹妹也不要太伤心’之类的。她才夸了太子,也不好立刻反驳吧。厉宁听到了,还不得以为她对太子一往情深?”
系统:“很好,那就这么定了。”它身形一闪:“我去给柳初语发布这任务。”
第十五章
却说,柳初语又等了半个时辰,木耳终于醒了。这位猫主子看起来倒是没大碍,照样吃吃喝喝,甚至还想四处玩一玩。柳初语看它这么精神,总算放了心。她抱着木耳出外,躺在榻上晒太阳。却见一团黑影飞到她面前,“叮”的一声,机械音响起:“发布任务:在贵女面前夸赞太子殿下,并表达你对太子殿下的思念。”
系统发了任务,转身就飞走了,看上去根本不想和柳初语多待。柳初语皱眉盯着它离去的方向,心中思量:这还是第一次,系统的任务中没有提到厉宁。如果她不知道系统的来历,不知道系统大小与厉宁情绪的关系,这任务她大概会接得很放心。但是她知道系统的目的就是让厉宁伤心,所以这个看似很简单的任务,就很有问题了……
任务里提到了贵女,难道有问题的会是贵女?可自从厉宁两次发落了她们,那些家伙现下乖得和鹌鹑一样,根本不敢作妖啊。柳初语想不出所以,便也懒得多想,只决定随机应变。午时,贵女们从佛堂回来了。柳初语没回屋,打算留下看看有没有机会完成任务,就见有人拎着个食盒,喊着“初语妹妹”,朝她小步跑来。
崔梦玉在柳初语面前站定,笑着将食盒递给她:“听说妹妹身体不适,我特意去膳房要了些温补的菜品,给你送来。”
柳初语拒绝:“不用,我吃过了。”
她顺着木耳的毛,根本不搭理崔梦玉。崔梦玉手有些酸,笑有点僵,不满朝一旁的系统吐槽:“这人什么狗脾气?基本礼貌不懂?”却也只得将食盒给了自己丫鬟,强行在柳初语身旁的小凳上坐下:“初语妹妹晒太阳呢?”
柳初语暼她一眼:“那是春絮的凳子,她一会就回来了。你自个去端一张吧。”
崔梦玉好气哦!春絮可是丫鬟啊,她坐下她凳子怎么了!却也只得站起身,让自己丫鬟去端了张凳子重新坐下。然后崔梦玉开始了表演:“方才初语妹妹身体不适,我见燕王殿下可紧张了,显是将妹妹放在了心上。之前先皇为太子殿下和你赐婚,姐姐便好生羡慕,现下燕王殿下又对你这般好,初语妹妹可真是有福之人。”
她自觉自己说得十分好,又提起了太子,柳初语一定会趁机完成任务,她正好可以实施她的计划。可她错算了一点。她这身体的原主赵绮怀,可是时不时阴阳怪气和柳初语说话的。柳初语只当赵绮怀是在拿太子殿下未婚妻的身份说事,心中冷笑,略一思量,站起了身。
柳初语恨铁不成钢看着崔梦玉:“太子他玉树临风才貌双全身份尊贵,你喜欢你心动你爱慕他,你倒是上啊!”
崔梦玉一脸呆滞,满头问号。可柳初语还没完。这才只是夸赞了太子殿下,她还要表达思念:“这些天我时常想起太子,想一次,心中就难受一次。”
“叮”的一声,任务完成。柳初语马不停蹄继续道:“你喜欢太子,我却觉得他轻浮,愚蠢,歹毒,残忍,自以为是……他还有一位已故的太子妃、两位侧妃和六位侍妾!我不能想象当初听到要嫁给他时,我有多绝望!你刚刚是拿太子和燕王殿下比?那个垃圾,他配和燕王殿下相提并论吗?!”
崔梦玉:“……”什么?这进展怎么回事?你等等……
柳初语愤愤一跺脚:“我竟然和那种垃圾有过婚约,而你竟然还说羡慕我?你羡慕,你倒是努力啊!之前太子妃过世,我又守孝三年不能嫁人,这么好的机会,你为什么不趁机嫁给太子殿下?!我失个忆回来,不仅做了京城第一美人,还和太子定了婚?!你说说你这些年都干什么?!真是气死我了!”
崔梦玉:“……”
柳初语噼里啪啦甩了一通话,便抱着木耳蹬蹬蹬走了,“嘭”地甩上了屋门。留下崔梦玉半天才反应过来,只恨不能把她抓回来咬一口。崔梦玉抓狂朝着系统喊:“她什么逻辑?感情她成了京城第一美人,和太子有了婚约,都是别人不够努力的锅?”
系统看着任务图标上“进度:已完成”,冷冷道:“你现在知道,她有多麻烦了吧。”
崔梦玉盯着柳初语的屋门,咬牙恨恨道:“我就不信治不了她!这次是我轻敌,下一次……”
可她没等到这下一次机会。暗卫当晚便将这次对话上报了厉宁,厉宁听完,沉默良久问:“她真这么说吗?”
暗卫不明白他在问什么,偷偷抬头看去。厉宁脸上没有表情,可目光却落在书桌那个奇丑的砚台上。暗卫忽然福至心灵:“对,柳小姐说,太子殿下那个垃圾,他配和燕王殿下相提并论吗?她说话的神情十分气愤,好像受到了侮辱。”
厉宁神色恍惚了一瞬,而后眸中有了暖意。他摆摆手,暗卫退下。厉宁拿起砚台,拇指轻轻摩挲那些裂纹,自言自语低喃:“我怕不是在做梦吧。”
身旁之人都垂着头,不敢接话。半响,厉宁恢复了往日的冷漠。他淡然道:“赵绮怀既然这般思慕太子殿下,那便赐她嫁给太子,即日成婚吧。”
侍卫长领命,准备退下。厉宁又补了句:“动静小些,别惊着初语了。”
这日半夜,崔梦玉被人弄醒,便见到了几位侍女侍卫。她左右环视,却发现自己竟然不在青琼殿。这是间简陋狭小的房间,她穿着大红嫁衣,侍女们正在给她化妆。
崔梦玉很懵逼。还好系统在身旁,崔梦玉问:“怎么回事?我这是在哪呢?”
系统凉凉道:“厉宁赐你嫁给太子殿下,现下你们就要完婚了。”
崔梦玉没反应过来:“可太子不是摔死了吗?”
系统:“没法生同寝,你们可以死同棺。”
崔梦玉打了个寒颤:“什、什么?厉宁让我……给一个死人陪葬?!”
不需要系统回答,侍女们已经为她妆扮好,退出了房。侍卫则押着她,将她往房里送。崔梦玉这才发现这房间为何简陋狭小,因为这是墓葬!
她被捆住手脚塞住嘴,送进了太子殿下的棺材。太子殿下死了十多日,面目早已浮肿腐烂。崔梦玉被扔在那尸身上,眼看侍卫们钉上了棺材,吓得手脚都僵了。她拼命朝系统求助:“系统救我!”
系统很嫌弃。可这就是它找来的手下,换也换不了,它不救,便又要孤军奋战。系统只得道:“你身体机能完好,我也没法把你的灵魂弄出来。你自己撞个头,撞狠点,伤到一定程度,我才可以将你救出来。”
崔梦玉:“什么?!”她哭丧了脸,却也没办法,只能对着棺盖,一下一下撞头。所幸棺盖坚硬,她狠下心,没几下便头破血流。系统这才道:“好了。”崔梦玉便觉身体一轻,灵魂脱离了赵绮怀的身体。
崔梦玉终于松一口气。系统教训道:“我给你换具身体,你往后上点心,好好完成任务。”
崔梦玉脱离险境,却开始想其他:“哎,等等!你不如把我附在柳初语身上啊!到时要自杀要伤害厉宁,还不是我一句话!”
系统骂道:“蠢货!我都说了,她的灵魂很稳固,而我受世界规则所限,除非特定情况,否则没法直接对付她!”
崔梦玉:“什么是特定情况?”
系统一顿:“特定情况,就是如果她的行为导致剧情偏离,超过剧情崩坏预警线,我可以直接对付她。”
崔梦玉眼珠一转:“那就先不着急换身体!我就不信,柳初语一个本该死的人,天天和厉宁这个反派混在一起,还能不发生些什么导致剧情偏离!找个她崩坏剧情的时候,你把她灵魂撞出去,让我附在她身上!”
第十六章
柳初语并不知道,一个异界的灵魂藏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偷偷觊觎着她的身体。这日之后,她便没再见到赵绮怀,依稀也猜到了原因。而木耳,估计猫都是命硬的,这位主子没两天便没事一样闹着要出外玩。时是傍晚,柳初语拗不过,只得带它去御花园散步。木耳闷在屋中几天,一路都很亢奋,不知追什么就追去了树上。柳初语远远看着它动作敏捷踩上了枝头,还暗自欣慰它恢复良好,就见木耳左右望望,试探退了一步,结果差点摔下来!
柳初语:“!!”
柳初语急忙跑到树下:“木耳?你下不来了?”
木耳“喵”了一声,索性趴在了树枝上。柳初语又好气又好笑:“我都叫你别乱跑了!”她朝它伸出双手:“来,跳下来!我接着你!”
木耳“喵”了一声,继续趴着,以实际行动拒绝了柳初语的提议。柳初语诱哄了几句,木耳只是不为所动。柳初语四望,却没见着侍卫太监,想找个人帮忙都不行。春絮在旁出主意:“小姐,我去摘段树枝,把它捅下来吧!”
柳初语一敲春絮脑门:“胡说什么!它还受着伤呢,万一捅得更伤了,怎么办?”她试探伸手跳了跳,实在是差得远够不着,无奈道:“我在这守着,你去找个侍卫过来帮忙。”
春絮捂着额头准备离开,可刚转身便顿住脚步:“见过燕王殿下!”
柳初语扭头,果然见到厉宁行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几名侍卫太监。柳初语有些意外今日还能与他偶遇,毕竟这些日,他都只见她两次,让她生了种错觉,好像他一天就只会见她两次一般。而现下,是今日第三次见面了。可既然遇上了,柳初语便也不纠结:“见过殿下。殿下能帮我把猫抓下来吗?”
厉宁行到柳初语身旁。他当然不是“路过”的,他只是正好在附近,暗卫又机灵,特意赶来通知他柳初语需要帮忙。而他思及前两日柳初语的赞誉,觉得可以试着再增加一次见面次数。他仰头看着树枝上的黑猫,问柳初语:“它下不来了吗?”
柳初语应是,厉宁点点头。柳初语等着厉宁吩咐侍卫,却不料厉宁忽然躬身蹲下,一把抱起了她!
柳初语只觉身体腾空而起,惊得一声低呼!厉宁竟是将她扛在了肩上,然后站了起来!他一手垫住柳初语双脚,一手扶住柳初语手臂,问:“够得着吗?”
柳初语坐在厉宁的肩臂上,与木耳眼对着眼,整个人再次呆了。男人搭在她手臂的手并没有太用力,却很是稳当。失重那一瞬,她本能抱住了厉宁的脑袋,现下也没放手。她缓缓低头看去,便见到自己正捂着燕王殿下尊贵的脑袋,把人的发冠都弄歪了。柳初语连忙放手,身体便朝前一晃!厉宁却另一手用力,又托稳了她。柳初语这才发现,她的双脚还踩在厉宁另一手的小臂上。才下过雨,她的鞋底沾着污泥,现下那衣袖一片脏污……
柳初语的脸腾得烧起来了。只是帮忙抓个猫,为什么厉宁要亲自来啊!这么多侍卫,随便找个人上树不行吗?!注意身份啊你明明是个殿下!还有,为什么这么随便就把人举高高!有力气不用你就会憋着吗?!看到你衣服都脏了吗!
乱七八糟的想法在柳初语脑中乱窜,最后汇成一句话:她真的、真的,不要再装失忆了!
厉宁见柳初语半响没动作,以为柳初语还够不着。可仰头看去,木耳就在柳初语面前。厉宁抓柳初语手臂用上了力,柔声道:“初语别怕,我扶着你呢。你抱它下来。”
隔着衣服,柳初语其实并没有感受到厉宁特有的微凉温度,可手臂被抓紧的那一刻,她还是身体一僵。现下再闹要下地似乎也不会快多少,反而还会生出别的事端。柳初语努力平复情绪,一点点伸手,将木耳抱在了怀里:“好了。”
厉宁果然蹲下,放下了她。柳初语垂着头狂撸木耳,就是不看厉宁。厉宁等了等,没等到那句“谢谢宁哥哥”,觉得有些不大对。却一时琢磨不透,也只得道:“天色晚了,我送你回青琼殿吧。”
柳初语含混“嗯”了一声。两人行了一段路,柳初语终于缓过了些。她觉得不“恢复记忆”不行了,主要是厉宁拿两人幼时相处的招数来对付现下的她……她实在吃不消。当初想出失忆这一招,除了完成系统任务,另一原因是怕厉宁睡了她。可现下接触这段时日,她却觉得厉宁很看重她的想法,不会做出强迫之事。既如此,继续失忆也没有意义,不如坦白。
但说恢复记忆就恢复记忆似乎太假,柳初语决定缓着来。今晚就迈出第一步,先立出个男女之防。两人行到青琼殿门外,准备告别,柳初语开口了:“宁哥哥,我这几天,好像恢复了些记忆。”
厉宁心下一沉。可他还是露出了一个笑:“是吗?这真是太好了。你都想起了什么?”
他怕柳初语想起了两人交恶的那段过往。柳初语却道:“我想起了我及笄那日的事。我穿着曲裾跪在房中,姑姑和我说,往后我便是可以出嫁的大姑娘了,行事要注意分寸。”
厉宁聆听状颔首,又问:“还想起了什么吗?”
柳初语被噎住。她哪里知道厉宁在担心其他,只觉得这人突然变笨了,不会抓重点。她说得已经够直白了,行事注意分寸啊!
柳初语只得道:“其他都是些不紧要的事,只有些零碎画面。”
厉宁微微蹙眉。零碎画面?那有没有两人交恶的画面?他仔细打量柳初语,见柳初语神情有些古怪,但并无厌恶之意,心下稍安。看这态度,她应当是没记起那些的。但现下没想起,不代表以后不会想起。厉宁暗叹口气。他真的珍惜现下这段没有嫌隙的时光,可柳初语已经开始恢复记忆了,这意味着往后某天,或许是明日,或许是半个月后,他便没法再与她这般亲密,没法再听到她亲昵唤他“宁哥哥”了……
厉宁垂眸,平复忽然混乱的情绪。他想,没关系,本该如此。柳初语失忆是意外之喜,即便恢复记忆也只是回到原点。他能做的,便是控制好自己,保持柳初语最喜欢的温润模样。那总有一天,她会主动来到他身旁,似这些日一般,再唤他一句“宁哥哥”。
厉宁朝柳初语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无碍,既然是不紧要的事,那也不着急想起呢。”
柳初语:“……”
这是装傻还是真傻了?柳初语决定直说!她斜瞟着厉宁:“姑姑还和我说,及笄后,除了自己的夫君,便不可以和其他男子亲近了。宁哥哥你方才那样抱我,是不妥的!”
厉宁怔了怔。他终于反应过来,柳初语坐在他肩头时,为何迟迟不去抓猫。不是因为她心里害怕,而是小姑娘害羞了。于是,她拐着弯来和他沟通……
真是……可爱啊。厉宁被激得心中一荡。她莫不是以为,他会设法与她亲近,是因为她只有12岁的记忆?
柳初语等着厉宁答应她。或许装病那日,厉宁说的话入了她的心,她竟是真有这样的信心,厉宁就会答应她任何事情。可厉宁安静片刻,忽然笑了:“这个啊……”
柳初语看厉宁笑过很多次,却莫名的,第一次被他的笑容闪了眼。夜色之下,厉宁一向黑沉沉的眸中仿若有流光淌动。他轻笑道:“姑姑是那么说的吗?那宁哥哥抱你,就没有关系哦。”
柳初语心猛地跳了下!他、他什么意思!为什么他抱她就没有关系?!姑姑说除了自己的夫君,不可以和其他男子亲近了……那他的意思,难道是,他便是她未来的夫君?!
——岂、岂有此理!他不要当她失忆了,就想这么糊弄她!
柳初语很想拿出平日的气势,噼里啪啦把人怼回去。可她心里乱,这样笑着的厉宁又似这初夏的夜风,莫名让人生不出怒意。她张了张嘴,却只说出一句:“你胡说什么……”
她再仔细去看,可厉宁眸中那些流光已经散去。男人温润一如往昔:“因为,初语现下失忆了啊。既然没想起这些年的事,便没必要当自己及笄了。”却又柔声哄道:“但初语既然提了,宁哥哥听话便是,往后行事,一定注意。”
——……什么?是这个意思?!
柳初语咬着唇看厉宁。是她误会了吗?可是怎么总觉得,厉宁方才怪怪的呢……她抱着黑猫跑回殿,恨恨想:他就是故意逗她玩吧,生气!明天,她要离宫出走!
柳初语只是这么一想,却不料才回到青琼殿,便看见了虚空中的黑球。系统看上去又小了一圈,现下只得一个皮球大小。机械音响起:“叮!发布任务:不告诉任何人,独自偷偷逃离皇城。”
系统想着崔梦玉激动的话语:“她承认她恢复记忆了!还愣着干吗?快搞事啊!”
“你想想,柳初语一个炮灰,在书中就一两句话的戏份,等她崩坏剧情,要等到猴年马月?!还是要让她影响厉宁,通过厉宁崩坏剧情!寻常任务小打小闹,对剧情没什么影响,咱们就帮她搞个大事情——让她逃离厉宁!她如果真能甩开暗卫逃走,厉宁追捕问责兴师动众,不定就会牵扯到什么书中主线,导致剧情崩坏。就算她走运,剧情没受到影响,依厉宁那性子,还不得以为她是恢复了记忆才会逃跑?心上人逃跑,他得疯!到时黑化、囚禁、互相伤害……嘿嘿嘿嘿!”
柳初语沉默着,没有拒绝。时间到,自动接受任务。系统得意看着依旧沉默的柳初语,丢下句:“一天时间,好好完成任务!”嗖地飞远了。
第十七章
柳初语要偷偷出宫,其实并不难。那夜为找黑猫她求见厉宁,厉宁便给了她块令牌,方便她随时随地见自己。次日一早,柳初语拿着这令牌去要了辆马车,又拿着令牌,顺利出了宫。
厉宁在她出宫后不过多久,便接到了消息。暗卫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我们起初以为柳小姐只是心血来潮想四下走走,怎料她竟是直奔宫门而去。守卫见了您的牌子,问都没问,便放她出去了。我过来时,她已经换了马车,正朝城外去。”
厉宁沉默。许久,他问:“其他三人还跟着她?”
暗卫应是。厉宁站起,一言不发朝青琼殿行去。
时是辰时末(9点),贵女们已经去了佛堂祈福,青琼殿只得一些宫女太监。春絮在院中帮柳初语晒书,便见厉宁领着一行人浩浩荡荡行了进来。
宫女太监们纷纷见礼,厉宁毫无反应,直直进了主殿。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屋内的家具物事,低低道了一个字:“搜。”
他身后的嬷嬷们立时分散,四下搜查起来。春絮跪在地上偷看,心中七上八下。她觉得燕王殿下神色可怕,又带着这许多人来,这架势,似乎是要找自家小姐麻烦。可嬷嬷们翻东西时却是轻手轻脚的,好像生怕弄坏了什么。这么一刻钟后,嬷嬷们搜查完毕,将东西全送去了厅中的圆桌上。
春絮再偷偷看去,惊得嘴巴微张。那桌上都是珠宝银钱细软!这、这是闹哪样?
厉宁却朝她看来,冷漠道:“过来。”
春絮呆了呆,爬起身,躬身低头进了殿。她听见厉宁问:“看看这些贵重物事,少了什么?”
初时离得远还不觉,现下离燕王殿下近了,春絮觉察极大的压力。厉宁只是站在那,却自带压抑气场,双眸黑沉沉不见悲喜,也不见光亮。春絮哆哆嗦嗦上前检查,半响跪地道:“回燕王殿下,少了几件首饰,还少了几张银票几块碎银。”
一阵沉默。厉宁行到桌边,拿起一根头簪:“初语今早起来,是否有什么异样?”
春絮皱着脸想了想:“好像……情绪不是很好?可小姐她脾气一向古怪,到底是不是情绪不好,我也说不准……”
又是沉默。许久,厉宁将头簪放回那堆东西上,轻声道:“全放回去吧,保持原样。”转身离开。
厉宁在宫中漫无目的行走,尽力平复情绪。柳初语竟然背着所有人,独自偷偷出宫了。她带着细软,特意换了马车,没有回家,而是准备出城。便是厉宁再不愿承认,也没法骗自己,她只是想出外散心游玩。柳初语这般行事,真的太像逃亡了……
可是,为什么呢?昨夜她咬唇看他的模样依旧在目,为何只过了一晚,她就想要逃离他身旁?
昨夜柳初语的话忽然在厉宁脑中闪过:“宁哥哥,我这几天,好像恢复了些记忆。”
厉宁脚步顿住,心沉到了谷底。她的确可能想要逃离他,在她恢复了所有记忆的情况下。
所以……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吗?
厉宁知道自己应该平静,就像昨晚理清楚的那样。柳初语失忆是意外之喜,恢复记忆也只是回到原点,她本就是讨厌他的。可真面对柳初语的逃离,他才发现他根本无法释怀。大约尝试过亲近甜蜜,便愈觉得疏离冷淡太过折磨……
可再折磨,又能如何呢?厉宁烦躁走了几步,再站定时,却是对候在身后的暗卫道:“让她缓一缓吧。”他闭了闭眼,一字一句道:“给她一日时间。晚上,我去找她。”
这一天,厉宁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过的。每分每秒都成了煎熬,厉宁几乎克制不住自己毁灭一切的欲望。他杀了人,可不够。柳初语要离开他,他只想用烈火焚烧这个世界,让所有人都跟他一起受难。
时间终于慢慢挪到了酉时中(18点),夕阳余晖消散。厉宁轻车简从,策马离开了皇宫。暗卫将他领去了城外一处平平无奇的小院前。厉宁摆手,让所有人都退远些。他站在院门外,面对着斑驳的木门,试着动了动嘴角。面无表情太久,他的脸有些僵,可很快,便是一个完美的笑。厉宁这才抬手,轻轻敲响了院门。
门后传来脚步声,听着不是柳初语。门打开,是位须发皆白的老人。他有些意外看着厉宁:“这位大人,您有什么事吗?”
厉宁没有答话,只是越过他,看向他身后的柳初语。他朝她温和一笑:“初语,我来接你了。”
柳初语穿着不合身的粗布麻衣,坐在院中一张石桌边,头发有些乱。她手中拿着把小刀,那刀锋好巧不巧,正正朝着她的心口。厉宁本已打好了腹稿,要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接她回宫,可见着那刀锋那姿势,强行压制的情绪便乱了天:无怪她出城后也不继续逃跑,原来竟是起了轻生的念头!
厉宁推开那老者,缓步朝柳初语行,声音轻柔而压抑:“初语,你在干吗?”他朝柳初语伸出手,脸上依旧带笑:“乖,把刀给我。就算恢复了记忆,也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啊。”
柳初语神色复杂看着厉宁。他的气场太强大,那种混乱的情绪,即便他努力压制,她也感觉到了。初进门时他笑着,那模样还是往日一成不变的温润,可随着他走近,那笑却渐渐变了味。惊怒、焦躁、阴郁、克制……种种情绪藏在那张完美的笑脸下,挣扎着咆哮着,几欲撕破那张脸皮冲出。
柳初语觉得自己应该害怕,可没来由的,心底却生出了些许难过。她忽然很想让厉宁别笑了。他明明长得很好看,可这样笑起来,真的丑死了。她很想做点什么,让这个难看的笑容从厉宁脸上消失。
厉宁行到柳初语几步远处,柳初语只是坐在那,仰头看他。逆着屋中的烛光,他看不清她的神色,这让他愈发觉察事态在朝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他心底那些阴暗的心思奔腾翻涌,很想直接做些什么,让柳初语再没法不听话。可摇摇欲坠的理智强行绷出一条细线,困住了那些野兽,不允许他放肆。
于是厉宁站住了。他垂着眼,逼自己冷静下来。他还未稳住情绪,却不料,眼前忽然多了一只凝白的手。柳初语将小刀递到他面前,奇怪问:“宁哥哥,你在说什么啊?”
第十八章
厉宁一时有些怔,下意识接过那把小刀。柳初语则自桌上拿起了什么,行到他身边。她也回了他一个笑,如春花娇艳,将这一方小院都照亮:“这是刻刀啊,你要这东西干吗?快看,我补给你的生日礼物。”
厉宁看去,便见到了一方做工粗糙的砚台。他再去看手中的小刀,果然是雕刻用的刻刀,只是光线昏暗,他没看真切。
冲击太大,厉宁有些回不过神。他半响方问了句:“你叫我什么?”
柳初语:“宁哥哥?”她看了眼不远处的白发老者,压低了声:“难道,该叫你厉公子?”
心中那些残暴的野兽突然消失了,厉宁好似卸了一口气,忽然就笑了出来。他缓了缓神,这才看向柳初语手中的砚台:“初语今日独自出来,就是为了偷偷补我一个生日礼物?”
柳初语理所当然道:“是啊,之前那个不是摔碎了么,你还留着不丢,将来有人问起,还要议论我送了个破东西。正巧之前在这学了雕刻,便过来了。”她摆弄着手中砚台:“怎样,惊不惊喜?”
问出这话,柳初语也是汗颜的。惊喜是肯定没有的,看样子,倒是被狠狠惊吓了。可厉宁已经像没事人一样,拿起那砚台看了看:“谢谢,我很喜欢。”
柳初语摸了摸鼻子,有点尴尬。这也太好哄吧,就不和她计较了吗……看厉宁方才那模样,肯定是以为她逃跑了。被这么惊吓一场,她两句话加一个破砚台就搞定了?他还和她说谢谢……
明明是乱世中威慑敌国的战神,明明是带着十万兵马逼宫的王爷,明明是即将登基的未来帝王。可两人相处起来,她怎么总觉得……是她在欺负他?
柳初语决定,她要把破砚台做得稍微再好一点。她拿回砚台坐到石桌边:“我还没做完呢,你等等我。”
厉宁还在原地站了片刻,这才行到她身旁坐下。他已经彻底恢复了往日温润的气质,柔声问柳初语:“要我帮忙吗?”
柳初语:“当然不要!这是送你的礼物,怎么能让你帮忙。而且我都快做完了。”她强调:“给你的礼物,全是我做的!”
厉宁便浅浅一笑,不再多说。他坐在那看柳初语刻砚台,神思还有些情绪剧烈波动后的恍惚。他问:“你吃了中饭晚饭吗?”
柳初语瞥厉宁一眼。晚饭便罢,怎么连午饭也问?她忽然明白了什么,怔了怔:“你不会没吃午饭吧?”
厉宁没有回答,只是低低道:“有点饿了。”
这应该……便是没吃了。那个难看的笑容又浮现在脑海,柳初语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她忽然放下刻刀:“宁哥哥。”
厉宁轻轻“嗯”了一声,静静看她。柳初语将想说的话在脑中过了几遍,这才开口:“你方才似乎很担心。你是在担心,我恢复了记忆吗?”
厉宁没答话。柳初语继续问:“为什么要担心我恢复记忆?你不希望我记起什么吗?”
厉宁终是开口:“我们曾经交恶。”
柳初语:“为何交恶?我爹爹的死,与你有关?”
厉宁:“……”
厉宁手指支着额头,低低笑了:“不不,这个绝对没有。”
柳初语便点点头:“那你怕什么呢?我失忆这五年,就这么一件大事。”她小声道:“交恶什么,一定是我当初年少不懂事,宁哥哥你就别放在心上了。”
厉宁的笑容渐渐淡去,深深看着柳初语。她不记得两人的交恶了,可他记得。五年前,她突然开始疏远他,这让他急躁不安,曾当面追问原因。他将柳初语堵在小道,抓着她的手,而她厌恶甩开了。她身体轻颤,显然是惊惧的,却是不肯退缩嫌恶看他:“为什么?三殿下还有脸问?你自己做了什么,你心知肚明。问为什么前,先看看你手上沾了多少人命吧!”
她猛然推开他跑开,而他没让人阻拦。她的话令他通体冰寒:他那些可怕的阴暗面,被她知道了!
他和她解释过,或者,应该说是狡辩吧。他说他虽贵为皇子,却没有母族相护,很多时候也身不由己。但其实,他本无需如此用尽手段往上爬。只是她太好了,他不站去最高处,便没法得到她。
可任他如何解释,柳初语态度丝毫没有软化。她开始处处躲着他,躲不过时便会送上一顿冷嘲热讽。那两年,他时常觉得看不到希望,却还是一次次忍耐下来,竭力修复两人的关系……但直到他离京,状况都毫无改善。
而现下,柳初语在他面前,手中捧着要送他的礼物,告诉他当初只是她不懂事。少女在他长久的注视下偏过了头,只留给他半边脸颊。烛光下,那凝脂般的肌肤泛着浅浅的粉,仿佛她害羞了一般。
厉宁指尖抽动了下。他不知事态如何就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朝最好的方向发展了。可他知道这一刻,他很想抱住她,将她揉入骨血,再不分离。厉宁闭了闭眼,感觉本就入骨的爱意彻底包裹住了他,将他拖向更深更沉沦的地方。他缓缓呼出口气,声音暗哑道:“初语自己说的,初语可要记住。”他克制着拥抱她的欲望,轻声道:“因为宁哥哥,相信了啊。”
偷偷离宫之事就这么悄然结束,没有激起丝毫风波。回宫后,虽有厉宁“祈福随意”的旨意在前,柳初语还是和贵女们一起,回归了佛堂抄经书的日子。她回来后,厉宁便也每日都来佛堂。多半时间他只是陪皇后一起跪着,可是渐渐的,贵女们的待遇就越来越好了。案几座椅加高了,椅子上垫了软垫,又增加了四次小息时间,昨日甚至多了甜甜的花茶……
这日上午,柳初语一边抄着经书,一边偷偷看沙漏。再过一刻钟便可以休息喝花茶了,她很喜欢这花茶的口味,却硬生生憋住了没说好喝——她怕她说了好喝,明日青琼殿的饮茶便都会换了。柳初语开始觉得,待在宫中祈福的这段时间,她可真拘束。起初这拘束是防备着厉宁,担心厉宁强迫她,后来却变成了不愿平白受厉宁的好。在她看来,现下她对厉宁友善些只是为了对付系统,实在当不起厉宁这般宠溺的回报。
可喜欢吃的东西不敢多吃,闹心的事也不能随意发脾气,柳初语难免郁闷。正叹气呢,却见佛堂外,厉宁领着一众人行了过来。
柳初语撇撇嘴,这人时间倒是选得好,再过一刻钟贵女们便要休息了,他待上半个时辰,还能一起喝杯花茶。柳初语低头又去抄书,可都写了两行字了,却还没见到厉宁进来。
柳初语有些奇怪朝殿外看去。厉宁今日并不似往常一般直接进殿,而是在殿外就停住了脚步,盯着一众诵经的师太们。佛堂正中是佛像,佛像前摆着蒲垫,蒲垫上跪着皇后。佛像两侧则是贵女和师太。柳初语也朝那一众师太看去,立时发觉了不对。起初她没注意,现下才看清今日诵经的师太竟是换了大半,有许多陌生的新面孔混在其中。
厉宁依旧站在殿外,负手而立,脸上没有表情。他什么都没说,可柳初语却看见,他身后的人在悄无声息变化阵型。侍女和太监们后退,近卫们则上前,成拱卫之势,将厉宁护在其中。
柳初语眼皮一跳,忽觉不妙。若殿外之人不是厉宁,在佛堂外看一看,站上一阵再进来,并不为奇。可这人是厉宁。柳初语便是知道,他来这一趟,是想陪她半个时辰的。再加上太监没有通传,侍卫们又有异动……柳初语心中一紧:都说改朝换代最不太平,她该不会这么倒霉,就碰上了刺杀吧?
柳初语回忆了下书中内容,清楚记得这段时间,厉宁根本没遭遇过刺杀。但书中没写,不代表就不会发生。柳初语绷紧了身体。她的案几在第一排,如果对面的“师太”们有问题,那真打起来,她这池鱼首当其冲!她可是剧情预定了要早死的,想来死起来也比较容易,这种场合对她来说太危险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初语:做个好的给你,之前那个碎的砚台,还我吧。
宁:被偷了。
初语:……你骗鬼啊!
崔梦玉摩拳擦掌:吼吼吼剧情要崩坏了!
第十九章
顿住的笔尖在宣纸上染出了一团黑墨。渐渐的,佛堂中也有人发觉了异样。皇后转头,看向诵经的师太们,可不待她做出反应,梵语声便被一声大喝打断:“围住他!别让他逃了!”
柳初语头皮一炸:什么师太!这明明是个男人的声音!
伴着这声令下,所有“师太”都摸出武器,朝厉宁扑去!殿内立时乱成了一片!嬷嬷大喊“保护皇后”,贵女们尖声惊叫,就连一向端庄的皇后都失了仪态,连滚带爬想要逃跑。
柳初语几乎是在那刺客头目喊出话的一刻,就抱头躬身朝后跑!她很快躲到了殿侧墙边,而其他贵女此时才反应过来,惊惧之下,四处乱逃!几个倒霉的撞去刺客身旁,便见剑光闪过,血肉四溅!一颗头颅高高飞起,又重重砸在了地上!
柳初语原本贴墙而立,见此一幕,脸色一白,脚都软了。那头颅还好死不死滚了几圈,咕噜咕噜滚到了她不远处!柳初语忍住恶心欲呕,朝旁挪开一步。却不想便是这一动,令所有人惊疑的一幕出现了。厉宁本来好好被侍卫们护在中间,此时却神色一变,动作迅速拔剑,直直朝殿内冲来!
刺客们见他竟然送上门,大喜!初时那发话的头目一声呼哨,召集大家将厉宁围住。可厉宁身手却是极好!他出剑极快,面色不改撕开一人胸膛,又将另一人刺了个对穿!只一瞬,他身上温润的气质便消散无踪,眉目间煞气极重,仿若择人欲噬的修罗。
刺客们也被这可怖气势震慑,动作缓了些许,厉宁便站到了柳初语身旁!男人的声音也染上了阴骘的杀意,却依旧是克制的轻缓:“初语别怕,就站这。”
柳初语朝旁跨的脚顿住,已是呆了。他是担心她乱跑吗?于是过来看护住她。他怎会这般傻,竟为她以身犯险。而她也竟是忘了,这世上最怕她死的,并不是她自己,而是厉宁。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也不会不管她。
刺客们立时掉转方向,朝柳初语这边冲来!所幸侍卫们训练有素,增援又及时,与刺客们战成了一片。形势似乎控制住了,柳初语感觉厉宁稍稍放松了身体。他持剑的手微垂,另一手却朝后探去,寻了她的手握住。
男人有力的手将柳初语的手彻底包裹,依旧是那微凉的温度。可第一次,他周身带着极强的杀机与压迫,是柳初语不曾亲见的模样。他立在她身前寸许处,遮住了那些刀光剑影,身影好似一座无法撼动的山。那夜闻过的淡淡檀香往她鼻子里钻,柳初语好似被烫了下,手微微一颤。
心中忽然生出了无数条细丝线,纠缠在了一起,乱成了一团麻。柳初语陷在那团乱麻中找不到出口,却感觉厉宁抓住她的手忽然用力,随后耳边便是一声巨响!
有什么东西噼里啪啦爆炸一般,朝四面八方射出!女人的惨呼声一片,侍卫们亦是闷哼,摔了一地!几粒小铁珠蹦跳着掉落在柳初语不远处,柳初语一眼看去,便是一惊:这……这是火铳?!
书中的内容此时在柳初语脑海闪过。男主秦锦浩能称霸天下,重要原因便是他有火铳,军队武器是碾压性的强大。最初他手下匠人造出这火铳,还不甚完善,每次发射弹药后,要隔小半个时辰才能再用。后来他结识了女主,女主有本奇书,改制出了可以连续射击的火铳,男主这才得以一统天下。而现下,她竟是在这里见到了火铳!
厉宁不知何时放开了柳初语的手。柳初语紧张看去,这才发现佛堂中,几乎所有人都倒下了。偌大的佛堂中,只得柳初语和厉宁,以及那对面的刺客头目。其余刺客想是之前就被杀了,而厉宁这边本有许多侍卫,却被火铳一枪全打伤了。不止是侍卫,还活着的贵女太监嬷嬷,也都被火铳的威力波及,全倒在了地上。
刺客头目手中拿着一根造型奇特的铁管,想来便是那火铳。柳初语脑中思绪飞转:按照时间线,现下男主尚未遇见女主,火铳虽然威力巨大,却没法连续射击。而这里是皇宫,御林军很快会赶来,情势对她和厉宁还是有利的……
这个想法才刚冒头,柳初语便见那刺客头目扔了手中火铳,竟是又从摸出了一根火铳!柳初语心一瞬提到了嗓子眼:该死!这刺客竟然带着两根火铳!
刺客狞笑抬手,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厉宁,厉宁却只是一动不动。柳初语只觉心被攥紧:他这是干吗?难道为了保护她,他就准备一动不动站在这,让人射杀吗?!
柳初语怕死,可让厉宁为救她一命换一命,她却做不到。她爆发出了一声尖利呼喊:“你快跑啊!”
她的声音都变了,是不可置信,是恐惧,是焦急,也是震撼。而厉宁只是重复:“别动!”
刺客已经将一把铁弹送进了铳中,没有拖延,开火!“嘭”地一声巨响,柳初语身体一颤,失控尖叫!她以为她会看见厉宁血溅当场,却不料,一旁厚重的案几恰恰飞起,正正挡在了厉宁身前!
噗噗的闷响声连成一片!可木质案几并没有截住所有铁弹。厉宁身体狠狠一颤,显是受伤了。柳初语的尖叫声卡在了喉咙里,缺氧一般大口喘息。
刺客也不料厉宁能如此精准踢飞案几,先是一愣,而后手持软剑冲了上来!厉宁支撑不住半跪在地,手中的宝剑也掉落!那刺客冲到近前,举剑朝厉宁劈下,厉宁却猛然抬手!有什么东西自他袖中飞出,射入那刺客身体!
巨大的冲力将刺客撞得退后一步!他双眼圆睁倒下,脖颈处插着一只短弩,血汩汩冒了出来。殿外此时才传来喧哗声,大批御林军赶来了。危机消除,厉宁彻底失了力气,摔倒在地。柳初语这才看清,他的身前,血早已湿了衣……
厉宁倒在地上重重喘息,朝柳初语看去。少女安然无恙站在那,厉宁终是放了心。可松了这口气,他才发觉柳初语神色不对。她呆呆看他,眼神中满是惊惧。厉宁心便是一沉。凌厉与狠戾的神情还残留在他脸上,一时收不回去,厉宁脑中只有一句话:他可怕的样子……又被她看到了!
第二十章
厉宁知道柳初语喜欢温润如玉的男子,因此一直在柳初语面前戴着面具,却也一直担忧她会发现面具底下,那个阴鸷厌世的他。五年前他出过纰漏,让她见到了他的阴暗面,于是他被厌恶冷淡对待了两年。那种日子,他不想再经历一次。可方才他没克制住,那些狠戾可怕的样子,还是被她看见了。
厉宁撑着一口气,定定看着柳初语。他等着她畏惧后退甚至逃离他身旁,可柳初语在他的注视下,却是朝他行了一步,然后扑通跪坐在了他身旁。她颤抖抬起双手,想碰他却又不敢,最后红了眼眶:“你……你干什么啊?!我不是让你跑吗?你干吗不跑!”
——你这样……你这样,让我怎么办?要我怎么还?!
厉宁深深看她,忽然就笑了。他可真是傻了。方才情势危急,他又是为了救她,她怎么可能因此出厌恶害怕。那些惊惧,只是担心他的伤罢了。厉宁心中安定,强撑的那口气也散去了。他缓缓抬手,握住了柳初语颤抖的手,吃力安抚道:“已经没事了……宁哥哥在呢。”
柳初语垂着头,说不出话。佛堂外,脚步声渐渐清晰,晋楚的声音响起:“刺客尸体抬去殿外,然后封锁佛堂。传石大夫来为殿下治伤。”
柳初语回神看去,便见晋楚行了进来。他的脸上已没了笑意,疾步在厉宁身旁跪下,又看了柳初语一眼:“柳小姐,麻烦你让一让,我看看殿下的情况。”
柳初语莫名觉得,晋楚说这话时,有一种无奈的决然。她连忙应是,抽手退开了些。晋楚道了句:“殿下,冒犯了。”开始解厉宁的衣裳。
他才解到一半,便有人背着药箱,也进了佛堂。柳初语看去,见到了一名身形魁梧走路带风的中年壮汉。晋楚看见他,唤了句:“石大夫。”让开了位置。石大夫看了眼浑身是血的厉宁,吹了声口哨,声音洪亮:“哟,厉公子受伤啦。”
他将药箱放在地上,接手了晋楚的工作。晋楚解衣服时小心翼翼,石大夫却是毫不在意直接上手撕,三两下把厉宁扒了个半光。柳初语乍一看到,惊得猛然转身,就想避一避,晋楚却唤住了她:“柳小姐留步。”他站起退开:“你现下可以过来了。”
柳初语连连摇头:“不不,我出外等就好。”
晋楚却严肃拒绝了:“不行。此次刺杀牵扯甚广,这皇宫乃至京城中,还不知有多少可疑之人。我特意叫来军医石大夫,便是因为不相信这宫中御医。现下石大夫来了,我便要立刻出外追查线索。殿下身旁没个可信赖之人却不行,你还是留在这,好好照顾他。”
柳初语心思正乱,一时也没多想,加之刚领了厉宁的救命之恩,自觉本该好好照顾对方,遂应了好。却还是保持着转身姿势,打算等石大夫处理好了,有什么需要她的地方再帮忙。却不料晋楚又道:“你过来这里,握住殿下的手。”
柳初语:“??这、这没必要吧……”
晋楚认真道:“有必要。石大夫是边关军医,一向用不惯麻醉手段。一会他要帮殿下取出身体里的铁弹,殿下若是痛了挣扎起来,很可能会伤上加伤。你抓着殿下的手,让他有个借力,也好控制一下。”
饶是柳初语心里乱,也觉得有点不对了。可晋楚一副临终托孤的凝重神情,柳初语便也一横心,坐去了厉宁身旁。可再让她去握厉宁的手是不可能的,倒是厉宁主动握住了她的手。晋楚见了,松一口气:“殿下,那微臣先告退了。”
厉宁轻轻“嗯”了一声,闭上了眼。他倒是好,一脸气息奄奄的平静,留下柳初语握着一个半裸男人的手,涨红了脸。所幸,石大夫的大嗓门响起:“呵,呵,对。小姑娘,我老石就是个边境蛮人,大字不识,茹毛饮血,当然用不惯麻醉。”他拿出个巴掌大的瓶子,往厉宁口中一塞:“燕王殿下,得罪了啊!”
那瓶中也不知装了什么液体,瓶口被粗鲁塞进了厉宁嘴里,药汁把厉宁呛了个扎实。他偏头咳嗽起来,一咳嗽,身上的伤口便流血不止。这样子看着实在惨,柳初语急忙握住那瓶子,笨拙托起厉宁的头,给他喂药。她皱眉看着石大夫,很想指责他野蛮的行径,但考虑到厉宁和晋楚都相信这人,还是忍住了。石大夫朝她咧嘴一笑:“放心,小伤,死不了。”他等了等,收回了自己的小瓶子,将一个玉盘递给柳初语:“拿着。”
柳初语将厉宁放回地上,一手端起了盘子。石大夫已经拿出了两柄极细的小刀,刀锋在厉宁伤口轻轻一挑,一颗铁弹便被挑了出来。看手法,的确很娴熟。他将铁弹扔进盘中,金属与玉石发出清脆的撞响,柳初语听着心都是一抽。石大夫却来了兴致:“哎厉公子,咱们来赌你身体里的铁弹,是双数还是单数吧。”
柳初语:“……”
柳初语很好奇,石大夫这位奇人,是怎么在厉宁身旁活了这许久的。厉宁闭着眼,好似没听到一般,柳初语以为他不会搭理了,却不料厉宁幽幽道:“单数。15颗。”
柳初语:“……”
这一瞬,柳初语竟是在厉宁苍白的脸上,看出了一种“这些愚蠢凡人”的淡漠傲然。石大夫自是也看出了这来自智商上的鄙视,动作一顿,骂了句:“狡诈的大昭人!”他朝柳初语道:“你把手伸到他嘴里去。”
柳初语:“!!什、什么?!”
石大夫:“我怕他痛起来不仅要挣扎,还会咬到舌头。”
厉宁:“……”
柳初语本来被他们这一打岔,已经不那么尴尬了,此时又腾地红了脸,猛然抽出了手:“我知道了。晋楚耍我是吧?!”
石大夫哈哈大笑,柳初语气得不轻,却到底没走。厉宁没说话,佛堂中只能听见石大夫悠闲哼着小曲。半响,那小曲却顿住,石大夫的声音沉重起来:“麻烦了,这可麻烦了……”
柳初语到底是担心,忍不住朝石大夫看去,便见他拿着小刀,很犯愁的模样:“伤在这里,可真是麻烦了。如果一个没处理好,留下点后遗症,影响到了厉公子的能力,那可不得了啊!你们大昭人叫这叫什么?哦对!国之根本!”
柳初语:“??”
厉宁:“……”
厉宁喘着气警告:“石坚……”
石坚肃然盯着某处。柳初语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见到了厉宁染血的腹肌……
柳初语:“!!”
——去你的国之根本啊啊啊!!
柳初语将盘子一扔,憋红了脸跑出佛堂!却在佛堂门口与晋楚撞个正着。晋楚显是已经将事情安排妥了,就候在殿外随时待命呢,哪有事务繁忙!见到柳初语出来,晋楚怔了怔,脸上带笑上前:“微臣刚刚想起,还有事要请示燕王殿下……”
柳初语冷笑道:“早听说晋先生连中三元足智多谋,有古名士风范,如今见了,却令人失望!晋先生欺我一弱质女流遇事慌乱,就这般糊弄我,十年寒窗读的圣贤书,是进了狗肚子吗?!”
她骂完就走,徒留晋楚笑容尴尬立在原地。佛堂中,石坚丝毫不惧厉宁的阴郁气场,舒畅的笑声回荡。而他们看不见的空中,漂浮着一个黑球和一颗光点。光点激动问:“剧情崩坏了吗?这场刺杀在书中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黑球答:“崩坏了,崩坏度10%,且这次崩坏可以追本溯源记在柳初语头上。若不是她在佛堂祈福,厉宁就不会天天来佛堂,这些刺客也找不到可乘之机。”
竟然是系统和崔梦玉!崔梦玉大喜:“好好!”她催促系统:“快快,赶紧将我附身到她身上!”
第二十一章
系统便带着崔梦玉,跟着柳初语一路回了青琼殿。刚经历一场刺杀,又被晋楚摆了一道,还被石坚调笑一场,柳初语显然有些消化不过来,坐在书桌后愣神。系统隐了身形,朝着她重重一撞!柳初语便感觉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那光点趁机钻入了她的身体。“柳初语”本趴在书桌上,现下却缓缓却坐直了身体,先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而后一脸欣喜:“成功了!我进来了!”
系统也很高兴:“快,你赶紧自杀!”
崔梦玉还想着用柳初语的身体和厉宁恩爱呢,怎么可能自杀!她只当没听见,迫不及待站起身,准备回佛堂找厉宁,却听见了一声尖利猫叫!木耳不知何时已跳到了桌上,正凶狠看她。
崔梦玉吓了一跳!她惊疑问系统:“你不是说这只猫已经是普通猫了吗?柳初语到剧情点却没死,就是厉宁那部分灵魂耗尽力量救了她。”
系统道:“厉宁的灵魂的确是消散了,但这只猫与他的灵魂共存许久,可能也沾染了些灵性。”
崔梦玉镇定下来。再有灵性也是一只猫,没什么好怕的。可木耳只是缠着她不放,叫得凄厉,还去抓挠她的裙摆,试图拦住她。崔梦玉绕了几圈,都被它挡了回来,被迫又退回了书桌后。
这情形实在太异常了,木耳往常乖顺如狗,现下却这般攻击她,是个人都会觉得不对。厉宁那么聪明,见了一定更会起疑。崔梦玉不敢去找厉宁了。她恼火起来,恶向胆边生,就打算弄死木耳。却听系统一声低呼:“不好!”
崔梦玉一惊,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便感觉到灵魂被重重一撞,脱离了柳初语的身体!
光点再度漂浮在空中。崔梦玉懵逼问系统:“怎么回事?”
系统脸色难看:“没想到……她的灵魂被温养得这么牢固,就算我利用剧情崩坏让你附身,时间一长,她的灵魂还是会自动回归身体。”
它十分不满盯着崔梦玉:“我让你自杀,你干吗拖拖拉拉?!”
崔梦玉赶紧找了个借口:“我想出去屋外自杀啊。否则我一人在屋中,死了还要被怀疑是他杀。”又安慰系统:“没事没事,下回咱们就有经验了。柳初语肯定还会崩坏剧情的,到时我再附身,立刻就自杀!方才我可是附身了5分钟呢,这么长时间,还愁搞不死她?!”
系统这才不吭声了。它们看向歪躺在椅中的柳初语,便见她指尖动了动,又睁开了眼。
柳初语神情有些迷茫:“我睡着了?”木耳窜到她身边,喵喵叫着舔她的手指,一副着急的模样。柳初语抱住木耳,顺它的毛:“嘘!我没事呢。可能是方才刺杀时受惊了,有些虚脱吧。可别让厉宁知道,否则他又要大惊小怪了!”
初次附身之事,没有掀起丝毫波澜。眼见没法占据柳初语的身体,崔梦玉只得转移目标。她挑中了个刺杀中受伤的贵女附身,就等着柳初语再次崩坏剧情。柳初语对此毫不知情。她见厉宁果然没有大碍,数日后已经能下地行走,心中的亏欠感才稍稍减轻。思来想去,又决定将她在书中看到的,关于男主秦景浩的信息透漏给厉宁,也算是报答厉宁此番舍命相救之恩。
身为乱世争霸文的男主,秦景浩野心勃勃,一心一统天下。柳初语料想将来不管厉宁是否按照剧情出牌,都迟早会和这人对上。于是再与厉宁相见时,她便给了厉宁一封信,只道爹爹在时搜集到了这些信息,正巧被她看到了,让他去查证一二。
厉宁自是应下。他如何查证,柳初语没有再关注,因为系统又一次出现了。机械音响起:“发布任务:不参加贵女们为厉宁排练的献舞。”
柳初语盯着系统。数日不见,它又变小了,对比前段时间的大黑球,模样着实落魄。但它发布任务时,那神情还是令人生厌的颐指气使。柳初语感觉按这速度,她再哄厉宁几次,系统就能小到归于虚无了。宫中这段时间,她算是憋着一肚子恨,和这鬼东西斗了许久,想到过些日它便会消失,柳初语心中实在畅快,却也另有种隐隐的惆怅:没了系统,她就不会再对厉宁好了,也不知他会不会不适应呢?
柳初语赶跑飞远了的思绪,懒洋洋在心中回道:“接受任务。”
不就是不跳舞么,还以为她愿意跳啊?柳初语自幼不喜乐舞,跳舞水平本就堪忧,此番正好作为借口不参加献舞。她觉得系统这次的任务不行,恶心人的水准直线下降,根本不足为患。贵女们这些天找了地方排练舞蹈,她也懒得去看。这么到了献舞的日子,柳初语不甚上心去完成任务,看到现场后,却是炸了!
青琼殿的小广场上,贵女们身着浅绿舞裙,正翩翩起舞。上回佛堂刺杀,贵女们都死得差不多了,这批姑娘是新进宫的。近日厉宁一直养伤,今次还是她们头一次面见未来皇帝,献艺时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装扮得明艳动人不说,舞动起来更是婀娜多姿,一个个害羞带怯看着厉宁。
这也便罢了,一群绿衣姑娘中,还有一粉衣女子领舞。这姑娘却是柳初语的熟面孔。佛堂刺杀时,她算是十分走运的,奔逃间撞了脑袋晕了过去,本该难逃一死,却不料正巧有人将案几踢去了她身旁。那案几帮她挡住了火铳的铁弹,于是她反倒是活了下来。
柳初语依稀记得,这姑娘以前是个存在感不高的,老老实实从不搞事,今次却显是打算高调一回。拿了领舞的角色不说,还穿着与众人不同的嫩粉色薄纱衣,举手投足间仙气飘飘。偏偏这人舞蹈功底甚好,跳起舞来十分吸引视线,再加上她刻意眉目传情,在一众绿衣贵女衬托下,真是独她顾盼生辉了。
曲到一半,粉衣女子还上前,绕着厉宁起舞。柳初语确信自己没看错,这人一副欲拒还迎的模样,眼中的勾引都要滴出水来!而厉宁……竟然也不叫停,反而看得十分认真,甚至有些期待的模样!
柳初语气炸了!她还道系统这次的任务没水平,现下看来,分明是超水平啊!想来系统发现强扭的瓜不甜,逼柳初语伤害厉宁,柳初语只会跟它对着干。于是它另辟蹊径:柳初语不伤害厉宁,是因为她不讨厌厉宁,那就想办法让她讨厌厉宁啊!怎样让一个女人讨厌一个男人呢?简单!左拥右抱、见异思迁、花心浪情的男人,都是乌龟王八蛋!
这思路,没毛病!柳初语一边暗恨拧着手帕,一边郁愤想:系统什么时候这么狡诈了?!竟然学会搞这些弯弯绕绕恶心人了!
系统自然没这么高级的段数,这任务,是狗头军师崔梦玉帮它想的。崔梦玉可不是乖乖等着剧情崩坏的主!她深觉自己一穿书人士,那必须主动搞事情。加之系统一直对她前些天附身柳初语却没自杀有意见,崔梦玉怕它不高兴,便决定好好帮它想几个任务,逼柳初语伤害厉宁。一则厉宁受到伤害,系统便能增长力量,二则厉宁心情不好,很可能失控之下,就做出了些剧情之外的事。
崔梦玉劝说系统的说法是,我们不能按头喝水,要想办法,让柳初语积极主动伤害厉宁。可厉宁有权有貌有能力,又对柳初语百般宠溺,她怎会舍得伤害厉宁?那我们可以利用任务,给贵女们制造机会纠缠厉宁!厉宁如果把持不住,柳初语肯定会讨厌他。就算厉宁把持得住,身旁一堆莺莺燕燕,柳初语肯定也心塞。柳初语心塞了,不准就会撒气撒在厉宁身上。
当然了,这些话并不是崔梦玉全部的心思。既然没法占有柳初语的身体,她就得给自己的新身体刷好感了。所以她费心机整出了这次献舞,又跳得如此卖力,真正目的还是想让厉宁看到她的好。毕竟,她还要等柳初语死后救赎黑化的厉宁呢!厉宁是深情,可男人嘛,谁不喜欢美丽善良又多才多艺的姑娘!如此一步一步,日久生情,厉宁忘了柳初语爱上她,也是水到渠成嘛!
厉宁任崔梦玉在身旁舞动,始终没什么不悦表情,崔梦玉更是确定了她的想法。她心中欢喜,几乎有些飘了:看来这次,她一定是在厉宁心中留下了一个极好的印象!
第二十二章
半刻钟时间很快过去,丝竹声停。贵女们齐齐跪下,恭贺厉宁安康。柳初语见厉宁竟是真看完了整支舞,满脑子除了“狗男人”三个字,已经没有其他想法!崔梦玉偷偷看柳初语,便见她垂着眼抿着唇,显然心情不好的模样。崔梦玉得意暗爽:哈哈哈!吃瘪了吧?哼,一个土著小炮灰,还想和她这个穿书人士斗?!真是太不自量力了!
厉宁却转向柳初语,问:“初语为何没参加献舞?”
为什么没参加?当然是因为系统不让。贵女们是问过她这事的,也邀请了她参加,她却拿身体不适推脱了。柳初语还生着气,不愿搭理厉宁。崔梦玉适时上前,笑着对厉宁道:“燕王殿下有所不知,初语妹妹自那日刺杀后,便一直精神不大好,这才没有参加献舞。”
柳初语冷冷看着崔梦玉。我不愿搭理狗男人,可你又算什么玩意?!狗男人问我话,轮得到你答?!
贱人当前,柳初语决定稍后再生气!她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
崔梦玉立时警惕。她早听过柳初语此人颠倒黑白的手段,以为她又要陷害人了,做好了战斗准备。却不料,柳初语闷闷道:“我跳得不好,不想丢人。”
厉宁怔了怔,便笑了。他撇下一众贵女,行到柳初语身旁,柔声道:“怎会跳得不好?宁哥哥觉得,初语跳得最好了。不信,你跳给宁哥哥看。”
柳初语掀着眼皮,半真半假愠道:“你就知道唬弄我。”
厉宁又笑了。他直起身,忽然朗声道:“初语在意这个作甚。这世上跳舞好的戏子多,知书达礼的贵女少。声乐一道,本就上不得台面,初语又何必放在心上。”
崔梦玉和一众忽然变成了戏子的贵女:“……”
柳初语暼厉宁一眼,觉得这人还是有点上道的,至少说话挺解气。她没那么生气了,开始觉得厉宁认真看完了舞蹈,也是勉强可以原谅的——毕竟人家打着恭贺他康复的由头献舞,他的确不好冷着脸把人拖下去打。不过,某些恨不能贴到厉宁身上不知羞耻的女人,是绝对不能原谅的!
柳初语也笑了:“宁哥哥不能这么说。这世上,人总是各有所好的。”她指着崔梦玉道:“就比如陈姐姐,她向来醉心舞蹈。方才宁哥哥也看到了,她跳起舞来,便是这宫中的舞女也不遑多让。宁哥哥不如将她调去教坊司吧,可以让她发挥所长。”
崔梦玉的表情凝固了。跳舞给夫君或是相好看,那是情调,便是位及贵妃甚至皇后都能做的。可去教坊司做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舞女,却是有辱身份,已是贬斥了!崔梦玉大怒,朝系统道:“这个死炮灰好恶毒!”她急急朝厉宁道:“燕王殿下,我不愿去教坊司!”
厉宁哪管她愿不愿意,一语定音:“初语所言甚是,教坊司正需要陈小姐这种人才。”他朝崔梦玉摆摆手:“今日你便收拾收拾,过去那边吧。”
崔梦玉还待再争,却有侍卫上前,直接架起她,将她拖出了青琼殿。这架势,哪里是调去,根本就是罚啊!一众贵女们都傻了眼,无法接受这急转直下的剧情。再看向柳初语和厉宁时,她们目光就变了,仿佛在看一个绝世昏君与一个祸国妖姬。而厉宁扫视众贵女一圈,竟是又问柳初语:“那初语觉得,这些人里,还有没有谁特别有舞蹈天赋的?若是有,此番便一并送去教坊司。”
贵女们惊得瑟瑟发抖,起初跳舞时争着出风头的劲早散了,一个个恨不能把脑袋缩到肩膀里,不被柳初语注意到。
柳妖姬也只是想恶心崔梦玉几句,没料到厉昏君这么配合,三言两语就直接给人弄走了。她不想再发作下去,却还记得贵女们含羞带怯看厉宁的样子,想了想道:“她们才刚进宫,还不懂规矩,去了教坊司难免给人添麻烦,还是暂且留在青琼殿中吧。”
躲过一劫,贵女们背后冷汗都出来了。厉宁自是柳初语说什么就是什么,完美诠释了一个昏君该有的形象。柳初语本该满意,却想起了厉宁认真看人跳舞的样子,莫名心塞。
——所以,皇帝就是讨厌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她是绝对不会嫁的。等系统死了,祈福结束,她就回家。
柳初语恹恹转身,朝殿外行去。这般不告而别实是无礼,厉宁却不以为意,自顾自跟在她身旁:“今早她们派人来我这,只道青琼殿准备了献舞,请我来看。我本以为初语也会参加,就算不参加,也总该上来献个礼,这才认真看到了最后。结果你竟然不上场。”
柳初语脚步微顿,竖起了耳朵。嗯?是这样吗?他认真看到了最后,是在等着她上场吗?所以结束后,他的第一句话也是问她为何没参加?
堵在心口的石头忽然就消失了,柳初语脚步都轻快了许多。可片刻,她又反应过来:等等,厉宁这是……在和她解释吗?!
——什、什么啊!她是那么计较的人吗?!
厉宁眉眼弯弯看着她笑,低语道:“不如初语一人补我一场。”
柳初语羞恼转头:“你要看舞,就去吩咐教坊司!我不会跳!”快步跑走了!
厉宁看着她的背影,却并不似往日一般,神色渐渐回归漠然。第一次,他的黑眸中有了灼人的光亮,如玉的面上现出了一抹薄红。方才在青琼殿的一幕幕在他脑中重放,精准到每一个细节:那陈氏女做了什么动作,柳初语当时是什么表情……
这段记忆过完,厉宁呼吸开始混乱。他觉得自己没猜错。柳初语方才那般,似乎是吃醋了。
她吃醋了……厉宁心头一直强压着种种情绪此时一并爆了炸,涨堵他的胸口,无法疏通,不懂表达。厉宁猛然掉头,强迫自己不要去追柳初语。
越是看到希望,便越要有耐心。厉宁想,他不能乱,他要冷静下来,好好想想下一步怎么办。
第二十三章
厉宁在御花园中走了一圈,逐渐冷静下来了。可冷静后,他却开始怀疑柳初语方才的表现,到底是男女之情的吃醋,还是孩子气的独占欲了。他还记得柳初语幼时,曾有一阵与他玩得很好,那时她似乎也是这样,不乐意看到他和其他人玩。且看柳初语今日那模样,似乎根本不认为自己是在吃醋。虽说柳初语近日断续恢复了许多记忆,可十二岁的思路和十七岁的思路总有些差别。他拿成年人的眼光去看待她,是不是不妥?
厉宁立时有些失落。可不论是吃醋还是独占,终究是她开始待他不同。于他而言,都是进步。厉宁强压下心中急迫,决定静观其变,首先设法弄清柳初语的心意。
他的确是决定要耐心些的,可总有意料之外的事发生,挑战他引以为傲的自控力。一场刺杀,在京城乃至整个大昭国掀起了一场清剿,怀有异心之人特别是太子朋党,被厉宁以铁血手段清除。贵女们在宫中没有体会,可宫外,官员们终日惶惶。他们熬了数日,终于听到了燕王殿下康复的风声,看到了曙光。于是,就在贵女们献舞的次日,一些官员也前来恭贺。一个让厉宁头疼的家伙借此机会混进了宫中,吵吵嚷嚷闹着要见厉宁。
厉宁听见传报时,眉心便是一跳。他问:“谁带他进来的?”
晋楚躬身答:“吏部尚书。这人的女儿此次入宫参加祈福,入住青琼殿。想来便是她给她爹爹传了口信,告诉他殿下十分看重柳小姐。那吏部尚书昨日便去拜访了柳良吉,柳良吉一直入宫无门,想来是提起了此事,那吏部尚书便自作聪明将他带了进来。”
厉宁沉默不语。晋楚问:“殿下,需要微臣劝回柳公子吗?”
厉宁摇头:“他没进宫,我还能假装不知道他求见。他现下已经进宫了,我再装聋作哑,却是说不过去。将来他若是告起状来,初语不定还要恼我。”他揉了揉眉心,倦怠的模样,却是摆摆手:“传他进来吧。着人去请柳初语。”
晋楚应是,正准备退下,却听厉宁又厌烦道:“那吏部尚书的女儿,找个由头发落了她。”
不过片刻,太监便领着柳良吉进了殿。厉宁看去,便见柳良吉穿着白布麻衣,全身上下没有一丝装饰,倒像是来吊丧的。见到厉宁,他微微倾身,神色却是傲然的:“见过燕王殿下。”
柳良吉,现任国子监司业一职,本是个无足轻重的芝麻官。但他是柳初语的哥哥,也是柳父过世后,柳初语仅剩的亲人。此人才学远不及柳父,脾气却较柳父大了不知多少,性格还是厉宁最讨厌的孤高迂腐。太子有一子年6岁,柳良吉是这位小殿下的启蒙恩师,因此他还是十分忠诚的太子一党。厉宁将柳初语留在宫中祈福时,便派人带着赏去通知了他。柳良吉当场就砸了赏赐不说,还对着传旨太监一通大骂。第二天他便求见厉宁,厉宁只当不知道,却不料避了这许多日,还是被吏部尚书将这人带进了宫来。
厉宁心中漠然想,果然换个地方换批手下,要剔除其中的蠢人,没个一年半载不行。可人都已经到了面前,厉宁也只能打起精神,朝柳良吉露出了一个笑:“柳司业免礼。”
他态度和善,柳良吉却是一声冷笑:“你不必假惺惺!今日我既然来了这宫中,就没打算回去!莫要以为这京城中,所有人都怕了你的黑甲兵!”
厉宁平和道:“这没黑甲兵,柳司业有话请直说。你要见我,是为何事?”
柳良吉昂首朗声道:“我反对殿下继位!”
却说,柳初语刚吃过午饭,正准备小憩片刻,就接到了厉宁身旁太监的通传,说是柳良吉进宫了。柳初语还有些诧异。她以为自家哥哥一向支持正统,现下厉宁要继位,他应该闭门不出甚至告病辞官才对,怎么也不该主动来见厉宁。结果行到殿外,便听见了自家哥哥的冷笑声。柳初语顿住脚步,一时没进殿,然后,她便听见了自家哥哥的惊天之语。
柳初语:“……”
她还是低估她哥了。她哥果然是没打算回去的。他打算顶着他一身引以为傲的脊梁骨,死在这宫中呢。
柳良吉的话出口,殿内陷入了死寂。本想为柳初语通传的太监手都抖了,不敢出声。柳初语见状摆摆手,让他先走远。太监连连鞠躬,逃也似的跑远了。他是逃了,殿中的太监侍女却逃不了,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喘,只恨不能当场失聪。片刻,厉宁的声音响起,竟还是平缓的:“那柳司业觉得,应该让谁继位?”
柳良吉显是打好了腹稿:“自然是小殿下!小殿下乃太子血脉,如今年方六岁,却已是人中龙凤,可继任我大昭江山!”
厉宁低低笑了声:“那我比他差在哪里?”
柳良吉冷冷道:“殿下自己清楚。”
厉宁缓声道:“我不清楚。”
柳良吉嘲道:“殿下莫不是忘了自己的出身!”
饶是柳初语不在殿内,也能清晰感受到气氛随着这几句问答,绷紧成了一条弦。柳初语又气又心疼。气自己哥哥犯蠢找死:听说此次刺杀太子余党也牵涉其中,他是嫌厉宁没清算到他头上吗?又心疼莫名其妙被插刀的厉宁:婢女之子怎么了,怎么还就这么多人揪着这点不放?
柳初语一时真想转头离开,成全了自己哥哥这“忠义”,却到底挂念着兄妹情分,还是决定留下来。她思考着一会厉宁发作时,她应该如何劝厉宁别杀人——打是该打的,她哥的确欠揍——却不料,厉宁忽然和缓了声音:“我以为,你是来见初语的。”
柳初语怔住。怎么回事?!厉宁竟是没有发作,而是岔开了话题!明明那些敢鄙薄他出身的人,都死的死残的残了。他不计较她的折辱便罢了,怎么连柳良吉的挑衅都能忍?!就因为柳良吉是她哥哥吗?
柳初语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她一点都不担心柳良吉了。厉宁如此态度,显然不会杀柳良吉,甚至都不会打他。纵使他有千百种方法整治柳良吉又如何?他一种也不会用。
——他怕她生气呢。
柳初语忽然看自家哥哥不顺眼起来。以往她做任务伤害厉宁便罢,柳良吉只是她哥,竟然也在厉宁面前蹬鼻子上脸?!
——他也欺负厉宁?他凭什么啊?!
柳初语在殿外生了一肚子火,殿内,柳良吉却还不接厉宁的台阶。他声音悲怆道:“初语……我对不起初语,只能让她在这宫中受苦!是哥哥没用!可我身为柳家人,便要有所为有所不为!初语也一定不会怪我,她会为我骄傲!”
柳初语:“……”
——滚啊!我只为你羞耻!甚至想冲进去打你一顿!
第二十四章
柳初语忍不了了!她一定要帮厉宁出了这口气!这才不是胳膊肘朝外拐,这是为了对付系统呢!
这么一想,柳初语便有了底气。她几步冲入殿中,便见厉宁坐在上位,面无表情,而柳良吉神色悲愤,大义凛然。
柳良吉背对着殿门,倒是厉宁先看见了柳初语。他很快露出了一个笑:“初语,你来了。”
柳良吉一愣,扭头看去:“初语?”他激动起来,一把握住柳初语双肩:“初语!你还好吗?!”
他上上下下打量柳初语,却又渐渐露出了狐疑之色,显是觉得柳初语没缺胳膊少腿太难以想象:“你竟然没事?”
这话说的……柳初语用力挣开他:“宁哥哥,”她不悦看着柳良吉:“这人谁啊?”
厉宁微怔,柳良吉则是傻了。柳初语只让春絮传话一切都好,因此柳良吉现下都不知道柳初语“失忆”了。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忽变:“我知道,我知道了!”他怒视柳初语:“初语她是不是已经死了?!所以你们才找个人来假扮她,妄图欺骗我!”
柳初语:“……”
这脑补哟!柳初语真是无力吐槽,却见柳良吉忽然抬手,就朝她脸上一捏!
痛痛痛!柳初语捂着脸退开几步,恼火道:“你干吗!别动手动脚!”
柳良吉却是又呆了:这触感,似乎不是伪装啊。柳良吉大喜:“初语,你真是初语!”他几步上前:“我是哥哥啊!
柳初语双手捂脸:“离我远点!”
柳良吉不知所措。所幸,有识相的太监上前解释:“柳小姐自城墙坠下,撞到脑袋,失去了12岁后的记忆。”
柳良吉震惊瞪大了眼,半响才消化了这个消息。他大怒指着厉宁:“好啊!厉宁,你是不是趁她失忆,欺骗于她?!否则她为何记得你,却不记得我!”
厉宁没答话,倒是柳初语道:“我记得宁哥哥,是因为宁哥哥对我来说很重要!你不重要,我自然不记得你了!”
柳良吉心口中了一箭:“不可能!他怎么可能比我还重要!”柳良吉忍气吞声,将脸凑到柳初语面前,好言哄道:“初语,你仔细看看我,有没有觉得很熟悉?”
柳初语盯着他:“不熟悉。我的确有个哥哥,但是长得很好看,不像你这般丑。”
柳良吉又中一箭!他幼时相貌和柳初语不相上下,可柳初语越长越水灵,他越长越难看。这能怪他吗!他也不想啊!
柳初语跑去厉宁身旁:“我一来便听到你在胡说八道。你这么恶毒,肯定不是我哥!”她推了推厉宁:“宁哥哥,你快把他拖下去打一顿。”
柳良吉额头青筋跳:“柳初语!”
厉宁依旧端坐在上位,眸中却已是带上了笑意。方才因为柳良吉生出的烦躁压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轻松和欢喜。柳初语怎么可能不认得柳良吉?她这副撒泼不认人的姿态,是听到他被找了麻烦,心疼他受委屈了呢。
厉宁开始觉得,他应该早些让柳良吉入宫了。如果能让柳初语为他出头,他愿意天天被柳良吉指着鼻子骂。他偏头看向柳初语:“打一顿?你确定?”
柳初语重重点头。厉宁失笑:“初语,他的确是你哥哥,打板子便算了吧。”
柳初语长长“哦”了一声:“那宁哥哥,我告诉你个办法,我哥哥肯定怕。”
柳良吉身体僵住,便见柳初语倾身凑近,在厉宁耳旁低低说:“你把他外衫扒了,扔去国子监。他在学生同僚面前,可要面子了!”
柳良吉惊怒:“柳初语!”
柳初语掩口吃吃笑,十分得意。厉宁却只是坐在那,垂着眸没说话。柳初语说了什么,他一个字都没听清。她如此主动跑到他身旁已是难得,而方才,她竟是躬身凑近,在他耳旁低语。少女独有的浅香钻入鼻中,呼气幽幽吹在他的耳后……如此亲近。
厉宁感觉血腾地热了起来,心中一直强压的种种念想,迫不及待重重冲击着理智的城墙。她向他表达善意,又替他出头折腾自家哥哥,现下更是毫无防备靠过来……这般主动,要他怎么隐忍,要他怎么耐心?
柳初语对厉宁的心思浑然不觉,还在与柳良吉你一言我一语。论起怼人,柳良吉哪是柳初语对手!见势不好,他一挥袖转头,愤愤便要告辞。柳初语又去推厉宁:“宁哥哥!别让他跑了!”
手上传来大力,厉宁竟是忽然反手抓住了她的手。柳初语怔了怔。厉宁的动作太快了,快得有些不寻常。她低头看去,便见男人依旧垂着眸,周身气场却有些不对劲。不是往日的温润,而是数日前,她为了寻找木耳夜闯厉宁寝宫时那般,隐隐强势压迫的气息。他抓着她的手,好像想将她扯入怀中,又好像想将她推出去……
可这感觉也只是一瞬,下一秒,厉宁动作便轻柔起来。他改抓为握,笑道:“跑不了。初语方才的主意甚好,便按你说的办吧。”
柳良吉大怒斥骂,可侍卫们很快上来,七手八脚把他扛了下去。厉宁站起身,眉眼弯弯朝柳初语笑:“你这般折腾你哥,就不怕他生起气来,不让你回府?”
柳初语一声轻哼:“我会怕?爹娘给我留了家产的,光京城的宅子就有两处呢!他不让我回家,我便住出去!”
厉宁点点头:“好。”殿中有个沙盘,描绘着大昭国的江山。厉宁牵着柳初语的手行过去,态度是种一本正经的孩子气:“再过十日,宁哥哥就登基了。届时整个大昭国皆是王土,初语想住哪都可以。你为宁哥哥出头,宁哥哥不能亏了你。”
柳初语心猛地一跳。什、什么啊!说得像过家家似的!你的王土,关我什么事!柳初语用力抽手:“我得让春絮回府通知管家,让他给我哥送身衣裳去!”
她急急转身跑出了殿,徒留厉宁立于原地,眸色深深浅浅变幻。
他等不住了,也不愿再等了。仿佛记事起他便在渴求她,好容易等到她长大,又好容易等到她愿意亲近他。克制太多年,他或许过分小心谨慎了。厉宁轻缓蜷起手指,心中有了决定——他要寻个合适机会,向柳初语表白心意。
而皇宫教坊司中,有人正看着两人虚影,暗恨咬牙。崔梦玉二次附身又选了祈福贵女,就是想待在皇宫中,这样不论是和厉宁发展感情还是附身柳初语,都更便利。可现下好了,她的确在皇宫,却被打发来了教坊司,根本见不着厉宁和柳初语。崔梦玉只能在系统中时刻关注敌情:“柳初语到底什么时候才崩坏剧情?!”
她将原著小说调了出来,仔仔细细查看,忽然眼睛一亮:“你看这里!”
系统飞到她身旁,跟着看去,便见到了一行字:“厉宁即将登基,各国恭贺。东祈国可汗早与厉宁有过接触,此番便带爱女前来,意欲与厉宁联姻。然厉宁怀念柳初语,任美人死缠烂打,仍是拒绝婚事。可汗心存不满,在厉宁与秦景浩决战时背后插刀,却是后话了。”
系统不明所以:“这一段怎么了?”
崔梦玉:“你看它写的啊:厉宁任美人死缠烂打,仍是拒绝婚事。那是柳初语死了,厉宁心灰意冷,才懒得管那姑娘吧?现下柳初语还活着,厉宁能让其他女人死缠烂打?上回我只是在他面前跳了个舞,他就将我罚到了教坊司里!届时我们给柳初语发布几个任务,让她发发脾气,厉宁为哄她开心,肯定会发作那女人。他这么不给面子,可汗能不生气?弄僵了两国关系,不就崩坏了剧情?”
系统这才了然:“有道理。这样追本溯源,崩坏度也可以记在柳初语头上。”
崔梦玉一算时间,愈发兴奋了:“厉宁十天后就要登基了,想来这东祈国可汗也快到了,应该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情!”
第二十五章
崔梦玉所料果然不错,第二天,东祈国可汗抵达皇城。厉宁驻守边关时,曾与这位可汗有过合作,加之十余国中,东祈国力算较强盛的,厉宁也想继续保持这良好关系,便腾出了时间专门接见他。
柳初语并不像崔梦玉那般过多关注原著剧情,也不知道这皇宫中,有人正设计陷害她,一步步诱她崩坏剧情。这天上午,她正在佛堂抄写佛经,突然听见“叮”的一声,随后是机械音响起:“发布任务:半个时辰内找到厉宁,斥骂他花心。”
柳初语的笔尖顿住,盯着黑球系统。她觉得这个任务有点奇怪。以往系统给她的任务时限一般都是一天,有时考虑到实际情况,甚至会给她十天半月。毕竟系统的目的是让她完成任务伤害厉宁,而不是故意为难她。对比之下,这次任务的“半个时辰内”,就十分可疑了,倒像是……想逼她立刻去见厉宁。
柳初语心中冒出了这个猜测,却又觉得系统这么做没意义。她一时想不明白,便也没再想下去。皇后不在,柳初语和掌事的师太说了一声,便离开了佛堂。她一路行一路问,到了御花园,便见到厉宁正与一群人散步。
厉宁的身旁,赫然是一位外族打扮的中年壮汉,和一位着装暴露的漂亮姑娘。柳初语顿住脚步,这才想起了书中那段记载。厉宁登基时,许多国家都前来恭贺,似乎就有一位可汗带来了自家女儿,想与厉宁联姻。难道,现下便是到了这段剧情?
那可汗不知说了什么,厉宁便露出了一个笑。那姑娘都看呆了,满眼爱慕上前,拉着厉宁的衣袖甩了甩,又说了句什么话。
柳初语:“……”
柳初语咬着牙,告诉自己别生气。便是在书中,厉宁也是没娶这位姑娘的,说明他对这姑娘根本不感兴趣。可是——还是好气哦!站那么近干吗!等人家上来扯袖子吗!
柳初语第一次有了系统这任务真是发布对了的想法。她上前几步,停在了一众人不远处。厉宁立时看见了她,眸中闪过惊讶之意。他自那姑娘手中抽出袖子,快步朝她行来:“初语怎么来了,可是有事?”
柳初语一声轻笑:“没事。殿下既然有事,那我就没事了。”
厉宁仔细看她,忽然笑了。他转向那群人,朝柳初语介绍道:“这位是东祈国的祝鞍可汗,这位是他的女儿兰彤公主。他们是来参加我的登基大典的。”
可汗和兰彤也行了过来。兰彤看到比自己还漂亮的柳初语,神色间很是警惕。可汗替她问了话:“殿下,这位是?”
厉宁轻描淡写道:“已故内阁首辅柳公之女。母后此番召集了16位贵女入宫为父皇祈福,她便是其中之一。”
兰彤明显松一口气,朝柳初语点点头:“柳姑娘。”柳初语却是又惊又怒!虽然厉宁说得似乎没有不妥,但他若想表明她的特殊之处,自然有无数途径。现下却如此轻描淡写撇清了关系,明显是想安兰彤父女的心!
柳初语心中冷笑,上前一步,亲昵拉住兰彤的手:“大家往后都是姐妹,兰彤妹妹唤我初语便好。”
兰彤皱起了眉:“为何是姐妹?”
柳初语掩口一笑,给了她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你以为这16名进宫的贵女,是随随便便进来的吗?”她暼厉宁一眼:“皇帝嘛,谁不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更别提我们燕王殿下龙章凤姿,风流成性。为抢这16个入宫名额,京城的贵女可是打破了头呢,最后还不是燕王殿下一眼决定——”
兰彤:“……”
脑中“叮”地一声响,柳初语再去看任务图标,便见任务进度变成了已完成。柳初语顿住:喂喂,怎么就完成了?!她才只是刚开了个头啊!要求严一点好不好!
她现下倒是嫌弃起任务太好钻空子了,并且后悔自己切入方式太温和了。这么不痛不痒几句话,根本不解气!她还有好多精彩的故事可以说给兰彤听!
可这一鼓作气被打断,柳初语还是有了瞬间的犹豫。她踌躇要不要继续,却无意对上了厉宁似笑非笑的眼神。
是了……发脾气一时爽,后续却是麻烦。她这么胡编乱造,厉宁少不得要找她算账。柳初语冷静了些,当下决定及时抽身。她拍了拍兰彤的手,语重心长:“听说东祈国流行一夫一妻,我大昭却不然。兰彤妹妹既然来了我大昭,还是要尽快入乡随俗啊。”又朝着厉宁微微倾身:“那便不打搅殿下和兰彤妹妹了,初语先行一步。”
她绞着手帕朝佛堂行,心中还是憋着一口气。系统却又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柳初语心思一转,取下腕上手串两相拉扯开,愤愤朝系统道:“我还是把这东西扔了吧,看着糟心!”
扔是不能扔的,毕竟是赏赐之物,柳初语只是忽然想量一量系统的大小。手串从黑球中穿过去,只被遮住了20颗珠子。柳初语瞬间炸了!
她本想看到自己阴阳怪气后,厉宁担心纠结的!结果好,系统却是又变小了!这说明厉宁心情很好!
——她在这生气,他竟然心情好!是看到异族美人太开心了,连她生气都不放在心上了吗?!
柳初语一时满脑子都是好啊厉宁你死了!却听“叮”的一声响,机械音再度响起:“发布任务:向厉宁撒娇,不许东祈国参加今晚夜宴。”
柳初语愤怒:“我拒绝!拒绝理由:我不会撒娇!”
这理由……拒绝自是没通过的。柳初语更气了:所以,她还要跑回去找厉宁,和他撒娇?!
——什么啊!厉宁什么狗!还要她去上演争宠戏码!
她心中其实有一瞬间的疑惑:系统一直以伤害厉宁为目的发布任务,为何这个任务却与伤害厉宁无关?可到底太生气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她抛到了角落里。柳初语原地乱转了两圈,便听见了一声轻咳。
柳初语看去,便见假山后,那个面若冠玉的男人行了出来。厉宁含笑在柳初语身前站定:“初语怎生走得这般快,宁哥哥差点没追上你。”
屁!她走得一点都不快!追不上什么,难道不是你先去哄了你的兰彤公主吗?!柳初语心中又恼火又挣扎——恼火被他看见自己在这里傻转,挣扎要不要立刻完成任务。思及现下不完成任务,她今日还得上赶着再见一次厉宁,柳初语有了决定:还是赶紧对付完这任务,然后她要一整天,不,一个月都不见厉宁!
柳初语两相一扯嘴角,就当是给了个笑:“宁哥哥事务繁忙,追我干什么呢?”
厉宁眉眼弯弯,却是笑得真心:“你主动来找我,难道不是有事?”
柳初语本来喜欢看他真心的笑容,现下却想挠花了他那张脸。她决定速战速决:“是有事情。今晚宫中是不是有晚宴,招待各国的使者?”
厉宁颔首:“没错,初语竟然也知道。”
柳初语便跑到厉宁身旁,准备扯住厉宁的袖子也晃一晃,就当是撒娇了。却忽然想起这只袖子是兰彤扯过的!动作便是一顿。她绕到另一旁,扯住了厉宁另一侧袖子,用力晃了晃:“宁哥哥,你别让东祈国参加今晚晚宴嘛!”
这语气一点都不娇,配上这动作,简直有些恶狠狠了。柳初语去看任务图标,便见到任务图标没有动静。对此她竟也无话可说,实在是……这撒娇太敷衍了,她自己都看不过去。厉宁则露出了为难之色:“这个,不好吧。各国使者都会参加今晚夜宴,若是独独不让东祈国参加,对两国关系不利。”
柳初语豁出去了!她酝酿了下情绪,开始小小幅度晃动厉宁的袖子,放低了声音:“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是不想让他们参加今天的晚宴!”
“叮”的声音响起,任务完成,柳初语松一口气。她一甩厉宁的手,蹬蹬蹬退开几步,昂首横眉冷目:“我就是随口一说,殿下爱让谁参加就让谁参加,我不在意。”转头跑远了。
第二十六章
柳初语这回跑开,厉宁没有再追来。他就像忘记了这段小插曲,一整天都没再出现。下午时分,贵女们收到了参加夜宴的邀请。其实依柳初语的脾气,白天闹了一场,晚上这宴会她定是不会参加的,可她又求了厉宁不让东祈国参加晚宴。虽然那是系统的任务要求,但话却是由她说出口的,柳初语很想知道厉宁会不会听她的。她挣扎半响,还是决定混在贵女们当中,过去看看。
她们是最先到大殿的,官员们其次,随后才是各国使节。大殿渐渐热闹起来,眼看酉时将近,柳初语还没见到兰彤父女。
柳初语以为厉宁真如她所愿,不允兰彤父女参加夜宴了。这可是真会破坏两国关系的,柳初语心情复杂,一直堵着的那口气忽然散了,甚至开始思考要如何找补,再劝厉宁将人请来宴会了。却不料酉时中,殿外传来了谈话声,厉宁脸上带笑行了进来,身旁跟着两人,赫然就是可汗和兰彤。可汗笑着拍厉宁的肩,十分亲密,兰彤则微红着脸,大胆爱慕看着厉宁。
柳初语:“……”
柳初语以为自己会很生气,可意外的,她竟是很平静。她听见自己心中“呵”地冷笑了一声,仿佛在嘲讽方才那个愚蠢的自己。她忽然觉得没什么好计较的。厉宁即将入主大昭,本来便该对这个国家负责,因一个女人撒娇就得罪一位强大盟友,不是帝王之举。平日里他能百般宠溺纵容她,那是因为不涉及国事,但真涉及到国事时,难道她还真期待他做个昏君?
柳初语清晰感觉到,这些日,她心中生出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想法,便如落败的花,转瞬凋零了。厉宁没错,他只是做了一位帝王应该做的事情。而帝王,高高在上的同时,大约都是要面临许多诱惑,许多麻烦,甚至许多身不由己的。所以帝王之妻需要大度宽和,而她做不到。她是柳家女,她容不得半点将就。没找到完美的那个人,她宁愿终身不嫁。
厉宁行入殿中,目光扫过一众人,在柳初语身上停了停。柳初语跟着众人起身,神色淡然行礼。宴会开场,丝竹声起。使节们纷纷恭贺,官员们谈笑周旋,贵女们没什么事,似乎就是来做捧场的花瓶。
即便如此,小姐们脸上也是带着浅笑,端庄得体。相比来说,柳初语这花瓶就非常敷衍了。她只是漠然吃着饭菜。身旁却坐下了一人。柳初语看去,便见到了兰彤。
兰彤换了身火红色的劲装,愈发明艳动人,可说出的话却不那么动听:“柳初语,你真恶毒!”
柳初语默默看她。她不惹事,这人倒来惹她?这真是……来得好啊!她不送上门,她这一肚子不痛快还不知道找谁发泄呢!
柳初语放下筷子,轻声笑道:“我怎么恶毒了?”
兰彤:“别装了,我都知道了!那些入宫的贵女真就只是为先皇祈福,你们根本不是燕王殿下的妻妾!”
柳初语假意惊讶捂嘴:“公主慎言!我何曾说过贵女们都是燕王殿下妻妾!你可不能这般信口雌黄,毁了我和其余小姐的名声啊!”
兰彤瞪眼:“你!你虽没有这么说,可字字句句都在诱我往那方面想!”她觉得这事扯下去也没有意义,遂转了话题:“我也觉得你该有些自知之明,不要想着嫁给燕王殿下才对。毕竟,你只是一国子监司业的妹妹,毫无家世背景,便是将来进了宫,也只有受人欺负的份。而我是东祈国的公主,我的背后,是我的父王,是整个东祈国!殿下便是为了这个,也会对我更上心。”
柳初语连连点头:“公主所言甚是。不知此番若是联姻成功,可汗可是要将东祈所有军队都送来皇城,供你驱使?”
兰彤脸色一变:“你胡说什么?!东祈与大昭世代交好,怎会有举兵侵入大昭之举!”
柳初语长长“哦”了一声:“我明白了。那公主嫁入宫中后,也只能留几个贴身之人伺候。”她怜悯看兰彤:“往后遇上了什么事,公主也只能千里迢迢传书可汗,可汗再千里迢迢奔来相救。这一来一回,也不知你的父王能陪你折腾几次?”
兰彤被噎得哑口无言,却是仍不服输,撩起耳边碎发,优越感十足道:“我能得燕王殿下的喜爱,又会遇上什么事?燕王殿下可是亲口和我父王承认,他对我十分满意!”
这话却是她胡说的。她打探一番,听说了燕王殿下十分宠爱柳初语,便想着给柳初语找点不自在。她以为柳初语定是会伤心,却不料,柳初语嘴角轻勾,摇了摇头,竟是没相信。柳初语忽然指着大殿上方的牌匾问:“公主,你知道那几个字怎么念吗?”
兰彤看去,就见到了几个如鬼画符一般的草书,默了。柳初语贴心指点:“允执厥中。知道什么意思吗?”
兰彤:“……我、我干吗要知道那个?!”
柳初语:“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这是我大昭倡导的中正之道,意思是一言一行都要不偏不倚。啊,你知道中正之道吗?”
兰彤:“……”
柳初语:“不知道啊?那你知道咱们大昭有句俗话,伸手不打笑脸人吗?你们腆着脸过来塞女人,殿下自然要有风度,一些场面话,你听听就行。”
兰彤:“……你什么意思!”
柳初语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没事,你别着急啊。你不清楚大昭文化,与殿下有隔阂,往后没法做他的解语花,也没关系。你还可以以色侍人啊。古往今来,多少女人都是凭借美貌得到了一时盛宠。”她上下打量兰彤,却又露出了一眼难尽的神情,学着兰彤方才的模样,轻轻撩起耳边的碎发。虽然她没再说下去,可“你怎么连美貌都不如我”这几个字,却是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
柳初语在那怼兰彤,没有注意到大殿中,有人正暗中观察着她。崔梦玉此番争取到了献舞的机会,也来了宴会。她本以为柳初语都撒娇不许东祈国参加夜宴了,厉宁一定会照办。东祈国受辱,剧情崩坏,她就可以准备附体柳初语了。却不料,厉宁竟还是让东祈国参加了夜宴,且丝毫没有因为柳初语,表现出冷落东祈国之意。
系统在崔梦玉身旁不悦道:“我按你说的发布了任务,为何还是没有崩坏剧情?”
崔梦玉想了想,觉得明白了原因:“可能因为事关大昭国,厉宁不会轻易顺从柳初语。”崔梦玉其实比系统还着急,毕竟柳初语一日活着,她就一日没法拯救黑化大佬,走进他的内心。她眼珠一转,又有了主意:“你再去给柳初语发布个任务,让她哭着去求厉宁,逼厉宁赶走东祈国使团。”
系统不吭声也不动,崔梦玉以为它不高兴了,连忙道:“你信我,这个法子肯定有用!女人三大法宝,一哭二闹三上吊!虽然讨人嫌,却绝对有效!我就不信柳初语这么闹起来,厉宁还能吃得消!”
系统却道:“没法发布这个任务,世界规则判定这个任务本身就在崩坏剧情。”
崔梦玉愣住,这才记起系统也是受世界规则限制的。她只得琢磨该再换个什么法子,却听见了清脆的瓷器碎裂声,然后便是贵女们一片惊呼!
崔梦玉循声看去,便见到兰彤已经站起了身,正恶狠狠看着柳初语。柳初语偏着头,几缕发丝垂落,脸上赫然一个五指印。那瓷器却是厉宁摔碎的。他将手中杯盏砸在了大殿上,目光阴鸷,神色扭曲。
第二十七章
柳初语不料兰彤说不过就开打,实在是她多在贵女圈混,大家都是通过嘴皮子解决问题,没碰过这种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人。她懵了片刻,才感觉脸上火辣辣地疼,立时怒了!
——她爹爹都没打过她,兰彤算什么东西!竟敢打她!
柳初语腾地站起,二话不说甩了个耳光回去!兰彤在东祈国也是横惯了,没想到柳初语竟敢打回来,被抽了个扎实。她也勃然大怒,伸手就去抓柳初语,却听见了两个声音:“住手!”“放肆!”
“住手”是她父王喊的,另外那句阴鸷森冷的“放肆”,却是出自厉宁之口。兰彤不敢再动了,只是怨毒盯着柳初语。柳初语这会才想起兰彤的身份以及现下的场合,冷着脸朝厉宁看去。
厉宁已经站起了身,大步朝着两人行来。他的神色难辨,可周身气场却是阴沉压抑。柳初语不知这阴沉是冲着谁来的,警惕之下,已经开始思考如何转圜,却见厉宁行到她身前,忽然抬手,将她按进了怀里!
柳初语兜头盖脸被他蒙住,一时怔愣。厉宁的衣袖将她的视线遮了个扎实,柳初语被困在这狭小空间,只能感觉男人的心跳剧烈,什么也看不清。可她看不见,其他人却看得见。兰彤便觉厉宁在搂住柳初语的那一瞬,忽然好似恶鬼附体,整个人变得阴森可怖。很显然,并不只她一人这般想。大殿中忽然没了声音,就连呼吸声都不可闻。兰彤吓得连退两步,带着哭腔向可汗求救:“父王!”
可汗见势不妙,担心女儿吃亏,急忙起身行来。他一边骂兰彤:“不懂规矩的东西!殿下的宴会,哪容你在这放肆!”又拖住兰彤的手,就将她往身后的士兵那送:“滚去你屋里!罚你这几天都不许出……”
柳初语缓过了劲,本想挣出来看看情况,却不料可汗一句话没说完,厉宁突然发力!有尖锐的刀剑出鞘声,厉宁狠狠一挥手臂!
殿内有一瞬的死寂。随后,兰彤爆发出了一声凄厉惨叫,东祈士兵大声呼喊:“可汗——”
脚步声忽然杂乱起来,御林军们动了起来。柳初语的动作顿住,不敢想象发生了什么。厉宁甩手扔了剑,于金属坠地声中丢下一个戾气十足的“杀”!便打横抱起柳初语,大步朝殿外行去!
柳初语终于能越过厉宁的肩头,朝大殿中看去。可汗倒在地上,身首异处。兰彤扑在那尸身上,哭得撕心裂肺。御林军们正在屠杀东祈的士兵使臣,其余人慌乱躲避……
歌舞升平瞬间变成了修罗地狱。柳初语头皮发麻,却听厉宁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初语,别看。”
柳初语僵着身体,一点点收回了视线。又缓缓抬头,看向厉宁。可厉宁仰起了头:“……也别看我。”他停顿许久,音色暗哑道:“我怕吓着了你。”
男人下颚的线条绷得很紧,就像他克制到紧绷的身体。柳初语默然片刻,顺从垂了头。那些嘶吼惨叫连同大殿中辉煌的灯火一并被抛在了身后,厉宁穿过夜色安宁的御花园,将柳初语送回了青琼殿。
太医很快被传来,却发现自己没甚用武之地。柳初语只是被扇了一耳光,脸有些红,甚至都没有肿起。太医只能开了最好的伤药,让柳初语涂一涂。春絮送上伤药时,一直安静坐在一旁的厉宁终是动了:“给我。你们下去。”
春絮惊惧看向柳初语,见她点了点头,这才哆哆嗦嗦将伤药呈上,领着侍女们退了下去。房中只剩厉宁与柳初语。厉宁行到桌边坐下,打开了药瓶。
他似是恢复了平静,只是神色间还有些沉沉的压抑。见到柳初语看来,他还是笑了笑:“我帮你擦药。”
他沾了药膏,朝柳初语伸手。柳初语没躲。男人微凉的手指在她脸上轻缓画着圈,小心将药膏涂满了她半张脸。收回手时,厉宁忽然道:“对不住。”
柳初语摇了摇头:“殿下,你没有必要向我道歉。”她顿了顿,又道:“只是一记耳光,你实在无需那般生气。”
厉宁沉默片刻,问:“你讨厌吗?”
柳初语知道他在问什么。他一直在她面前伪装温润,今日却忍不住当着她的面杀了人,心里应是计较的。她垂着眼,轻叹口气:“我只是担心。”
书中的记载在柳初语脑中闪过:秦景浩攻破大昭皇城,朝臣都劝厉宁出外避一避。边关还有二十万兵马与东祈对战,战局有利。若是逃去那,还能东山再起。厉宁却拒绝了。他遣退了所有人,点燃了寝殿,于烈火之中,再次来到了密室。满室冰寒中,躺着柳初语。厉宁握住那尸体冰冷的手,与她低语:“我原想让这天下都为你陪葬,可我太厌倦了。我还是想早些来陪你。”他拔剑自刎,倒在了柳初语的尸身上。火焰渐渐将冰块融化,又将密室烧成了灰烬……
柳初语眼睫微颤,清晰感觉到心口抽动了下:“你杀了东祈国可汗,且不说其余国家会如何看你,单说那东祈国,又岂会善罢甘休?既然你已经决心以这社稷为重,那为什么不能忍到底?不过是一个耳光,我可以自己打回去,你又何苦插手,给自己平添强敌?”她越说越愤闷,胸口起伏:“你想做那灭世的昏君,我还不想做祸国的妖姬!”
厉宁定定看她,忽然以手遮眼,低低笑了出来。男人的笑声在屋中回荡,竟满是轻松之意。柳初语瞪大了眼,只觉这人真是疯得不轻。她就差指着他鼻子骂他失策了,他有什么好开心?!
厉宁笑够了,终是放下了手,倚着椅子,侧头看柳初语。半个时辰前他一手开启了一场屠杀,那血迹还沾在他的袖口衣领,可现下,那些戾气已不可寻。厉宁含笑问柳初语:“初语,你是不是已经彻底恢复了记忆?”
柳初语听问怔了怔。她隐约觉得这个问题后,定是跟着什么她不想面对的事情。却又不愿再隐瞒下去,思量片刻,还是点了头。厉宁便执了她的手握住:“为何觉得,我决心以社稷为重?”
柳初语没答话。那些女儿家的小心思,她自然不会告诉厉宁。厉宁见她不答,轻声道:“你以为,我任那个女人纠缠,便是为了国之社稷?”
柳初语抿着唇,继续沉默。厉宁摩挲她的手指,轻声道:“不,我是为了你。我会让东祈国参加宴会,能容忍那女人接近……只是想借此确认你的心意。”
柳初语愣住,半响反应过来。所以,厉宁这么做,只是想看看她会不会在意?所以……她还真的十分在意!
惊觉自己竟然如此在意厉宁,柳初语整个人都不好了。她难道不是为了对付系统才对厉宁好一点吗?现下怎么变成了……厉宁接近其他女人,她便不开心?
有什么一直被她忽略的想法呼之欲出,柳初语心里乱成了一团麻。厉宁的声音沉沉低低:“对不住,我不该如此。”他倾身凑近,指尖落在柳初语的侧脸:“我不该着急。是我鬼迷心窍,才会让那种人都有机会伤你……”
微凉指尖再次碰到脸颊,柳初语脸刷地红了。她就去推厉宁:“等等——这重要吗?!现下的当务之急,难道不是东祈国那边怎么办?!”
厉宁顺着她的力道退后些许,却是依旧盯着她。男人一向黑沉的眸中有灼人亮光:“重要。东祈国算什么?这皇位这天下,都不及你……”
那目光炙热如火,几乎要将柳初语烤伤。柳初语磕磕巴巴骂了句:“你、你昏君!”
“对,我是昏君。”厉宁收回手:“但你不会是妖姬。我做的事,只会记我头上,绝不会让你背负骂名。”
柳初语又羞又急又恼:她也不是介怀什么,可这事便是因她而起,现下又怎可能将她摘出去?若不是兰彤蛮横打了她,厉宁怎会控制不住杀意?那么多官员还有使臣都看到了,往后史官落笔,也只会叹一句“冲冠一怒”“红颜祸水”!
厉宁却好似看透了她的想法:“不信宁哥哥?”他一笑,云淡风轻:“这事可做文章。可汗意属大皇子继位,四皇子却早有异心。我可以封锁消息,遣人赶往东祈,尽快与那四皇子约定同盟。我为他诛杀可汗,助他谋逆,往后两国互为盟友,彼此助益。”
柳初语怔住。厉宁这个法子……真的很可以!明明是他一怒之下屠了使团,可这么一番操作,却变成了蓄谋已久的大计。两国谋约,的确轮不上她背负骂名。且厉宁若真能助四皇子谋逆成功,也算是让东祈新皇承了他一份情。这样不仅不会将东祈变成敌人,还能搅混东祈国,削弱东祈国实力,真是一石三鸟之计!
厉宁微笑看她,这副运筹帷幄的模样,真是温柔又强大。柳初语心中一颤,呐呐道:“那也要能达成同盟才行。你快去安排,莫要耽误了时间。”
厉宁却不离开。他捏了捏柳初语的手心,声音愈低:“初语这般催我办事,可得给我些报酬。”
柳初语便是一哆嗦,猛然抽手:“什么啊!这本就是你该做的事!”她转身背对厉宁:“你爱去不去,我才懒得管你。”
她话是说得很有底气,可心跳却愈发乱了。身旁投下阴影,厉宁行到她身旁,笑道:“一点报酬而已,初语不是有家产么,怎生还这般小气。”他半蹲下,仰头看她:“那便换一换,陪我做件小事。明日祭天大典,你随我一起去。”
小事?!柳初语脑子更是嗡嗡了。她早知道明日要祭天,这是厉宁登基前告天地的重要仪式。以往的祭天大典,向来只能是帝后同行,厉宁竟是让她相陪……
柳初语拼命摇头:“不不,这不合礼法!”
厉宁却柔声道:“礼法可变。不止是你,其他贵女,还有宫中和朝臣的女眷也可观礼。印光大师前些日云游回来,正好主持大典。你不是一心向佛吗?祭天之后,还可向他讨教一二。”
一番劝诱之话如流水徐徐,饶是柳初语依旧觉得不妥,拒绝的话也难以出口。却是此时,她忽然想到,印光大师佛法高深,不知会不会有对付系统的办法?柳初语心思动摇,犹豫片刻道:“若只是观礼,若还有其他人陪同,那我便去看看。”
她答应了。厉宁只觉心中注入了一汪温泉,滚烫柔软,又有些难以抑制的急迫。他应了好,没有再留,果然前去安排人手赶往东祈。
于厉宁而言,祭天大典本没甚意义,只是一个必须走的程序。可现下,他却期待起来。今夜捅破了窗纸,他却克制住了没再紧逼,便是不想太匆忙——他要去那能“沟通天地”的祭天台,在日月神明的见证之下,郑重向柳初语表白心意。
而教坊司中,崔梦玉正与系统一并看着虚影中的柳初语。早在厉宁杀可汗那一刻,剧情便崩坏了,崔梦玉自是催促系统去附身,可系统一番查验,却是道:“这次的剧情崩坏没有记在柳初语头上。真正崩坏剧情的是厉宁,追本溯源也只能记到兰彤身上。”
崔梦玉不可思议:“世界规则怎么判定的?柳初语和兰彤两人一起吵架的,怎么就只记兰彤,不记柳初语?”
系统也不清楚:“许是根据语气动作?柳初语一直语气平静,也没有率先打人。”
崔梦玉:“可她说的话能气死人啊!”
事已至此,崔梦玉也没了办法,只得盯着青琼殿,不死心想看看后续。见到厉宁和柳初语两人和和睦睦,根本没有插手余地,崔梦玉呕了好大一口气。她都放弃在使团恭贺上做文章了,却不料,竟是听见了厉宁邀柳初语一并参加祭天大典。
崔梦玉瞬间满血复活:“听到没?她答应了!书中厉宁是一人祭天的,且只有朝臣参与,哪有她和那些乱七八糟人的事!”
系统也很高兴:“对,这若追本溯源,绝对就是她崩坏了剧情。”
崔梦玉眼珠一转,哈哈大笑:“好,好!那明日,我便让天下人看看,柳家女以身殉国的忠义!”
第二十八章
祭天大典巳时中开始,柳初语和其余贵女们巳时初便到了天坛。天坛外围站了许多品级不够的官员,也的确有女眷观礼,柳初语这才心中稍安。她们等了近半个时辰,厉宁领着朝臣们浩浩荡荡来了。一行人在天坛阶梯下站定,厉宁似乎说了什么,朝臣们纷纷叩拜。柳初语也跟着外围众人跪了下来。她听见悠悠钟声,吉时已到,祭天大典开始。柳初语偷偷抬眼想看看厉宁,却意外见到厉宁身旁的公公正朝着她这边小步跑来。
公公跑到柳初语身前,恭敬朝她躬身:“柳小姐,殿下有请。”
柳初语:“??”
柳初语只得站起身,跟着公公穿过一众跪拜的人群,来到厉宁身旁。厉宁身着玄色冕服,看上去有种陌生的威严。柳初语规规矩矩行礼:“殿下。”
她还以为厉宁顶多就和她说几句话,说完便会放她回去。可厉宁握住了她的手:“不必多礼。初语,你随我一起。”
柳初语:“!!”
柳初语一时惊得话都说不出了!很显然,昨夜厉宁追加解释的那句“其余女眷也会去观礼”,毫无意义。他并没有打算让柳初语观礼。他所谓的“陪我一起去”,和柳初语误以为的“陪他一起去”,根本就不是一件事情。
厉宁身旁跪的那些重臣们纷纷偷偷朝柳初语投来视线,一时“殿下不可”“殿下三思”声一片。柳初语试图退后:“不,不,殿下,这不合礼法,臣女还是先退下……”
厉宁却只是握住她的手不放。钦天监的官员出言提醒:“殿下,已到了吉时。”可厉宁一点也不急,好声劝说柳初语:“无事,礼法可变。”
柳初语替他着急!她连连推拒:“此等大事,礼法岂可随意更改。”
厉宁安然道:“我说可改。”
柳初语也顾不得周围视线了:“我说不去就不去!”
厉宁也不恼:“为何?初语有何顾忌,可慢慢说与我听。”
柳初语:“……”
想是也听见了这句“慢慢”,钦天监官员又上来催促:“殿下,马上就过了吉时!”
厉宁泰然摆手:“无事。”
这都无事?!柳初语心知厉宁真能和她耗下去,急得手都有些颤了。显然,让厉宁立刻改主意是不可能,但再拖却又要过了吉时。柳初语在“过了吉时”和“多了旁人”两错中权衡,最终一横心,垂头行到了厉宁身旁。厉宁这才露出了一个笑,牵着她的手,行上了长长阶梯。
天坛阶梯有九十九级,象征着九九归一。若是往日,柳初语爬这99级台阶一定很轻松,可现下,却是步步艰辛。长长的阶梯上除了他俩没有旁人,朝臣们都跪在他们下方。如此重要场合,站在不该她站的位置,柳初语手心都出了汗。她只希求快快走到祭天台,那种沟通天地的肃穆之地,厉宁总不会还让她相陪。便听厉宁低声道:“初语不必紧张。”
若搁在平日,柳初语定能发好大脾气,可如此场合,她也只是低低闷闷回了句:“早知你要我如此陪你,我便不来了。”
厉宁牵住她的手用力握了握:“不可以不来,初语要快些适应。”他顿了顿:“往后这种场合还多,你一次都不能缺席。”
柳初语心中一震。厉宁此时说这话,到底什么意思?!她也顾不得礼数了,偏头去看厉宁。男人头戴冕冠,红缨自冠上垂下,穿过他的侧脸,系在他的颔下。陌生的视觉,陌生的肃穆威严。他没有看她,依旧仰视看着前方的祭天台,目光从容。柳初语一瞬间,忽然生出了落荒而逃的心思。她总觉得厉宁这模样,似乎正筹划着什么大事,一件对他而言,重要性甚过祭天的大事……
柳初语脑子乱了。她都不知自己如何行到了天坛顶,见到印光大师几人在祭天台旁等候,才堪堪回神,急忙抽手。她想要站去一旁,厉宁却仍不松手。男人甚至将她拉得更近了些:“都到了这里,初语还要逃去哪里?”
啊啊啊你也知道是逃啊?!柳初语又急又恼瞪他,压低声道:“殿下!这是祭天台!”
厉宁前行一步,两人身形几乎要贴在一起。柳初语的心狂跳起来,而厉宁微垂首,冠冕上的旒蹭过她的发……如此尊贵,如此亲密。柳初语一瞬间,清晰觉察到了帝王独有的压迫之意。可厉宁开口了,声音却是缱绻的:“是祭天台。初语陪我上去,我想和你说说话。”
柳初语脑中一片空白!回过神来,便感觉自己就如入热水的虾子,全身上下都红透了。她隐约知道厉宁想要说什么,可是——那些话为什么要选今日,要选这里说!这可是祭天台,说了岂不是被天地都听了去!而且,他就不能好好先完成大典吗?!
柳初语脑中嗡嗡不知所措,异变却陡生!她感觉被什么狠狠一撞,便是一阵天旋地转!
柳初语翻滚了几圈才定住身形,这才发现自己漂浮在空中。她看着下方的厉宁和自己,有些愣神:她怎么飞起来了?不对……下面是她的身体,那她这是……魂魄离体了?!
柳初语大惊!她是死了吗?因为太不尊重天地,所以被降罪了?她看见一条金色的细线自她身体的心口处延伸而出,一直没入她的魂魄。她现下似乎是个光点,就像个风筝一般,被拴在了她的身体……
如此匪夷所思的一幕,实在太让人震惊!可这震惊也只是一瞬。几乎在她飘在空中的那一刻,她便看见了熟悉的黑球。系统正朝着另外一个光点急急呼喊:“快!剧情崩坏了,我把她撞了出去!你快进来!”
那光点便嗖地飞冲入她的身体!这一切发生得很快,她的身体只是晃了晃,而厉宁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她看见男人神色间有了些担忧,收了之前隐隐的强势,温声对她道:“怎么了,没事吧?”他无奈道:“好吧,你若实在不想上去,那便在旁候着吧。”
而倚靠在厉宁怀中的“柳初语”,却是猛然睁眼!“她”动作迅速拔下头上发簪,狠狠朝着厉宁胸口扎去!
灵魂没有呼吸,可柳初语还是觉得呼吸骤停。她惊呼着“小心”,扑向了她的身体!她想要阻止那个自己,可没用,她从她的身体中直直冲了过去。而厉宁身体一颤,放开了那个“柳初语”,退后两步。他的右肩处插着一只发簪,血已自伤口溢了出来。
厉宁难以置信看着“柳初语”,而那个“柳初语”冷笑道:“殿下,抱歉!我不会陪你上去,也不会在这等你。”
厉宁眼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了下去。他定定看“柳初语”,轻声问:“为什么?”
那“柳初语”昂首大笑,笑声在祭天台回荡,显得疯狂又可怖。“她”忽然敛了笑,憎恶看向厉宁:“为什么?殿下还有脸问为什么?!”“她”狠狠指向厉宁:“你难道不知道,这天下本该是太子殿下的,而我,本该是他的妻!我对太子殿下一往情深,可你却害死了他!你还有脸问为什么?!”
厉宁脸色苍白。柳初语愤怒无比,冲去厉宁耳旁大喊:“不是这样的!不要相信她!”可她的话,厉宁根本听不见。那“柳初语”却又凄然惨笑:“我柳家满门忠义,你这等逼宫篡位之人,还妄想我喜欢你?若不是为了今日的刺杀,若不是为了当着天下人揭穿你的恶行,这些日我又怎会忍辱负重,与你虚与委蛇!”
厉宁身形微不可查摇晃了下,再退一步。柳初语怒极,又朝着自己身体冲过去:“滚出去!滚出去!什么腌臜东西!从我身体里滚出去!”
可她再次她的身体中穿了过去。那“柳初语”已是一脸决然道:“今日算你命大,我杀不了你。”“她”哽咽大喊:“太子殿下!初语这就来陪你!”竟是朝着一旁石柱狠狠撞去!
第二十九章
极端愤怒之下, 柳初语反而冷静下来:这明明是她的身体, 她才是主人!那为什么鸠占了鹊巢,她却回不去?!
方才系统的话在她脑中闪过:“我把她撞了出去!你快进来!”柳初语心中便是一凛!所以,逼得她灵魂离体,并且真正阻碍她回到自己身体的……是系统!
柳初语猛然掉头, 狠狠朝着一旁的黑球系统撞去!
系统看不见柳初语的灵魂光点,不备之下, 被她正正撞上!撞击力度并不大,毕竟柳初语就如萤火, 而系统却如皮球。可这却让系统惊了一惊。它四下张望, 十分疑惑,一时忘了压制柳初语的身体。柳初语便觉身后传来强大吸力, 转身看去, 便见那极细的金线忽然变粗, 正将她拖回她的身体!
柳初语大喜!同时加力,直冲自己心口而去!她感受到如鱼入水的契合, 重新夺回了身体!可猛然睁眼, 却见到了前方几寸处的石柱!
崔梦玉撞头时丝毫没有留余力, 一心要撞死柳初语,惯性之大, 柳初语根本刹不住!此情此景,柳初语便是抬手抱头都来不及。这若是真撞上了,柳初语定是得脑浆四溅!可所幸,厉宁在她说出那句“初语这就来陪你”时, 便已经意识到不好!他疾扑而上,拦腰拖住了柳初语!柳初语只觉腰上传来大力,去势大减!可额头还是撞上了石柱,眼前便是一黑,晕了过去!
昏迷的柳初语仿佛陷入了一个恶劣的梦境。有人在嘶吼:“太医!宣太医!”又有许多人在齐齐大喊:“殿下!不可!大典不可停!”她落入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怀抱,那怀抱中,有令她心安的,温暖的东西。柳初语拼命想要靠近,却怎么也动不了,心中惶恐焦急。她似乎听到了一声压抑的哽咽,又或者是痛苦的悲鸣……再之后,便是长久的黑暗与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柳初语终于恢复了意识。她感觉头突突地跳,嗓子很干,身体有种大病过后的脱力。柳初语睁眼,入目是明黄色的床帐和雕龙的床梁,一时不知自己在哪里。
可很快,记忆回笼,柳初语心中便是一跳。她被占了身体,在祭天大典上刺杀厉宁,后又试图撞头自尽。而现下……她在厉宁的寝殿里!
柳初语挣扎想要坐起,却感觉头脑一阵眩晕。立刻有脚步声响起,几名侍女急急行来,一边唤道:“柳小姐醒了!快传太医!”
她们掺扶着柳初语坐起,柳初语一动头就晕,却是艰难道:“不要太医……殿下呢?我要见殿下。”
有侍女答话:“回柳小姐,殿下现下不在,有什么话,你让奴婢转达便是。”
柳初语心中一酸。之前两次她昏迷,厉宁都一人守着她。可这次,厉宁竟然不守着她了。怕不是被她伤了心,便自己一人躲去哪伤心了……
柳初语迫切想将自己被附身的事告诉厉宁。她忍着眩晕到欲吐的不适:“你和殿下说,我要见他,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
便有侍女应是离去。太医也来了,为柳初语把脉,可与太医同时出现的,还有大了一大圈的黑球系统。它悬在空中,冷冷看柳初语:“你还想见厉宁?”
柳初语看着它,眼中是如火的恨意。系统也被她这眼神惊了惊:“你这么看我干吗?!我只是好心过来提醒你,方才你失去意识的那段时间,你的身体被.操控,刺杀了厉宁!”
恨意敛去,柳初语面无表情盯着它。系统在和她解释前因后果,这说明它不知道她看到了一切。虽然不明白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但这是她的优势。
系统却以为自己的话奏效了,一声冷哼:“你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吗?便是因为你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系统又换了苦口婆心的语气:“我早就告诉过你,你和厉宁不能在一起,这是天命注定!厉宁是灾星,他必须一世孤独。如果你想走到他身边,下场只有死路一条!你看,这次上天不就降下了惩罚!今日你会刺杀他,后又试图自杀,便是这个原因!”
柳初语不动声色,在心中迅速转换了系统的话:天命,自然是指剧情。她与厉宁不可以在一起,因为如果他们在一起,便是违背了剧情。系统会有能力惩罚她,也可以借她的手,伤害厉宁。
这是系统第二次这么说。它有没有骗她?柳初语突然想起佛堂刺杀后,她曾经在房中莫名昏迷过一次,醒来后木耳发了狂一般叫了许久,当时她便觉古怪。现下想来,那次她或许也是被附体了。当时厉宁舍命救她,她大受触动,可能潜意识的确生了些什么想法。而今日,厉宁要在祭天台对她表白,她虽然羞恼,却也觉得期待甜蜜……
两次被附体,都是她生出了想走近厉宁的心。加之这次她被附体时,系统的确说过“剧情崩坏了”,那难道……系统的话,是真的?
柳初语只觉心沉了下去:所以往后,为了不崩坏剧情,她都不可以再亲近厉宁?
系统见她沉默,傲然道:“我劝你还是好好完成任务,赶紧死了和他相好的心!”
“叮”的一声,机械音响起:“发布任务:怒斥厉宁就算救了你,你也不会喜欢他。”
虚空之中出现了沙漏,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柳初语垂眸,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恶气!她受了伤,厉宁也受了伤,两人关系已经恶化至冰点,系统却现下来发布任务?!
——阴狠歹毒,欺人太甚!
柳初语缓缓抬头,清晰道:“我拒绝。拒绝理由:我头部受伤,现下晕眩欲吐。身体状况极差,实在没法完成任务。”
系统一僵。它没再说话,等着世界规则的判定。“叮”的一声,机械音响起:“拒绝理由通过。”
柳初语攥紧被褥的手松了松。系统本想趁柳初语虚弱,一鼓作气搞死两人关系,却不料柳初语的确虚弱,头脑却依旧清晰,甚至将这虚弱做了借口,推拒了任务。没得逞的系统愤愤扔下句:“不听劝!你好自为之吧!”消失不见了踪影。
它走了,柳初语才放松了身体。太医诊断完毕,正在外间开药方。初时那位出外通报的侍女也回来了,朝柳初语行礼:“柳小姐,燕王殿下正忙,暂时无法过来见你,他让你好好休息。”
忙到没法过来见她?柳初语自是知道这是托词,却也因此更担心厉宁的状态。她扶着侍女的手站起身:“我去见他。”
柳初语抿着唇,小步朝殿外行去。虽然推论成立,但她依旧没有轻信系统的话。她身在局中,能看到的东西有限,需要更多的时间去做判定。可不管系统所言是真是假,就算她往后真不能再亲近厉宁,她也要把今日的来龙去脉和厉宁说清楚。包括系统,包括这个书中世界,包括剧情……也包括她不能再亲近他的原因。这是她该有的坦诚,是她的努力,也是她的抗争。她不会这么不明不白承受这一切!哪怕她的对手,是已落笔成文的“天命”……
可那侍女却拦住了她:“柳小姐,请留步。”侍女叹口气:“殿下还有话转达。殿下说,他现下的状态,不适合见你。他说,你若是不怕便去找他,他或许会直接囚禁了你。”
柳初语的手指轻微抽动。她觉得这不是托词了,厉宁说得是真的。可她还是转头,一字一句问:“殿下在哪?”
厉宁在青琼殿。柳初语的步辇以龟速挪到了青琼殿,实在是柳初语现下头晕,受不了一点颠簸。青琼殿外跪着一众宫人贵女,厉宁一人立在灯火通明的主殿中,身形孑然。柳初语缓步行到殿门口,挥退了侍女,一人行了进去。
行得近了,她才看见厉宁手中握着一根发簪,正是祭天台上,她用来刺他的那根。男人还穿着那身冕服,肩上的伤口没有处理,血迹在玄色衣物上留下了大片污迹。他没有转头,却是低缓道:“柳初语……你当真以为,我不会囚禁你?”
他的声音是柳初语不曾听过的凉薄冷厉。说不怕是假的,厉宁这副模样,甚至比今日在祭天台上时更让柳初语觉得陌生。可她还是定了定神,小心上前道:“宁哥哥……你的伤口,让太医来看看吧。”
厉宁默然片刻,终是偏头看她。他的眸色深深沉沉,看不清情绪。柳初语在他的盯视下垂了眸,觉察到了一种被猎食者盯上的本能畏惧。
静默僵持了半响,厉宁不辨喜怒道:“不是要杀我吗?我便这么死了,不是更合你的心意?”
柳初语猛然抬头:“不是的!”想要辩白的欲望压过了隐隐的畏惧,柳初语上前一步:“我没有!那不是……”
那不是我!心中思路清晰,可柳初语愕然睁眼,惊觉那个“我”字,竟是怎么也无法出口!她张着嘴,却像突然被噤了声!柳初语心中惶急,迅速转了话:“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是本书!柳初语急促喘气,还是说不出!
“我有个……”
我有个系统!它天天给我发布任务,让我伤害你!
“有人……”
有人附身在我身上,是她刺伤了你!
“……”
说不出!什么都说不出!柳初语先是断断续续说了几个字,最后甚至一个字都无法说出!她失魂落魄退后几步,空有解释一切的心,却什么也不能告诉厉宁!
一整天积累的情绪便在此刻轰然崩溃!被附身时,她没有哭。系统告知她不得接近厉宁时,她没有哭。头晕目眩还要拒绝任务时,她没有哭。可此时,面对沉默看她的厉宁,柳初语眼中滑落泪水,双手捂脸,泣不成声。
她觉得委屈,觉得悲伤,觉得恐惧。前路黑暗地仿佛看不到希望,这一瞬她是软弱的,也是第一次生出了屈从之心。系统的力量她已经见到了,她为什么还有勇气和它作对?
可有人握住了她的手腕。厉宁温柔但坚定拉开她捂脸的手,指腹轻轻去拭她的泪。熟悉的微凉温度,熟悉的小心翼翼。男人叹道:“别哭了……”
她哭得他的心都要碎了。柳初语停了啜泣,抬头呆呆看他。而厉宁双手捧着她的脸,低头倾身,与她额头相贴。他闭了闭眼,缓声道:“没关系,什么都没关系。”
受伤没关系,难过没关系,我的原则底线,全都没关系。厉宁指腹摩挲柳初语的脸:“宁哥哥在呢,你别害怕,也别着急。”
他直起身,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柳初语。柳初语在他怀中怔怔睁眼,终是放松自己,全身心依靠了上去。这一刻,没有系统,没有剧情。只有永远对她温柔的他,告诉她别怕,他在这里。
两人默默抱了许久,久到柳初语的心情渐渐平静,开始觉得羞赧,也重新有了精力思考忧虑。她轻轻推了推厉宁,而厉宁顺从松开了她。他牵着她的手行到桌边:“坐着吧,太医说你这次伤得不轻。”
柳初语抽了抽鼻子:“宁哥哥也让太医看看。”
她的声音有种哭过之后的绵软,听着是平日难得一见的柔弱。厉宁根本没法拒绝这样的柳初语。他令人去传石坚,见柳初语微讶,轻描淡写解释:“此番我受伤之事,不好传扬出去。”
原来厉宁还一直压着他受伤之事,打算替柳初语瞒住这刺杀之举。毕竟刺杀未来皇帝,有心人怎么都能找她麻烦。柳初语心中感动又难过,半响才讷讷说出一句:“可是流了这么多血,你该处理下的。”
厉宁垂眸:“你流血更多。”
厉宁又想起了柳初语昏迷时,满目触目惊心的暗红。柳初语敏锐觉察到了。她想告诉他她不想自杀的,可依旧说不出口,只能闷闷沉默。却听一个大嗓门响起:“来了来了,谁又受伤了?”
殿内沉闷气氛被打破。石坚扫视相对而坐的两人,咧嘴一笑:“哟,这是怎么了?先是厉公子哭,现下又是柳姑娘哭。你们这是约好了?”
柳初语便是一愣:厉宁……哭了?
怎么可能……厉宁实在不像会哭的人。可柳初语想起彻底昏迷前听见的那声压抑哽咽,却又有些不确定。她偷偷打量厉宁,便对上了厉宁的目光。他的眼眶看着并不红,神色也十分沉稳,实在不像是哭过了。见她打量,厉宁也没有什么羞恼之意,只是平静道:“不必听他胡说。”
石坚不乐意:“我怎么胡说了?我可都看见了!哎柳小姐,回宫时你昏迷着,厉宁抱着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鼻涕满脸都是,啧啧,那叫一个我见犹怜啊!”
柳初语:“……”
好了,她现下相信石坚是胡说了。
石坚嘴上贫,医术却不含糊,不过片刻,便帮厉宁处理好了伤口,悠哉悠哉离开了。殿中又只剩厉宁和柳初语两人。厉宁忽然状似漫不经心问:“你现下是有些话说不出口吗?”
柳初语一个激灵!对啊,她不能说,但厉宁可以问啊!她只需要点头摇头!
可她很快发现,会被禁止的不止是她的声音。她想点头,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完全无法操控身体。柳初语一时以为自己失了知觉,脸色刷得白了!厉宁亦是一惊:“初语,你别急。”
他疾步行到她身旁,握住她双肩,轻声安抚,柳初语这才渐渐镇定下来。片刻后,她拿回了身体控制权,却还是惊惧。很显然,如果执着要泄漏“天机”,那除了被噤声,她还会被禁锢身体。柳初语不敢再胡乱尝试,颤声道:“宁哥哥,我……我还是先休息吧。”
厉宁竟是点了点头:“也好。”
他总算赦了殿外跪着的那些宫人贵女,让人进来为柳初语洗漱更衣。可他并没有离开,而是一人立在青琼殿院里。柳初语准备就寝时,厉宁又进殿,坐在她的床头。男人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温润,神色安宁。他指尖轻触柳初语额头上的白纱布,问:“初语能睡得着吗?”
发生了这么多事,柳初语自是睡不着。洗漱那阵她又反应过来,厉宁方才会问出那句话,就说明他已经觉察了不对。这让柳初语压力减轻了许多。虽说厉宁遭了这么大的罪,又得不到一个明白的说法,定是没法彻底释怀。但他有了怀疑,至少就不会再闷头往不好的方向思考。
柳初语已经决定,不管是什么东西在约束她,想让她一人憋死,都是不可能的!往后她会更谨慎,但一定会尽快想出办法,将那些天机透漏给厉宁!
柳初语道:“不知道,先躺一躺吧,躺着躺着就睡着了。”她觉得厉宁定是也累了,便劝道:“宁哥哥辛苦一天了,也早些休息好吗?”
因为无法给出个交代,柳初语态度格外乖巧。厉宁便笑了。他握住柳初语的手,轻声道:“宁哥哥看你睡着便走。”
柳初语:“……你看着我,我怎么睡得着啊。”
厉宁道:“我随便自说自话,你便当是听个哄睡故事,听着听着,不定便睡着了。”
柳初语犹豫片刻,还是依言闭了眼。倒不是她真打算听“哄睡故事”,而是她觉得厉宁这句“我随便自说自话”,似乎意有所指。厉宁开口了,声音低低沉沉,就好似真在哄孩子入睡:“其实一个月前,进城那日,我便觉得古怪。你哥哥说,你是看不惯我逼宫篡位,这才会自请跳下城墙。可若你真是自愿跳下,太子又怎会先你一步坠亡?若你不是自愿跳下,而是被推摔落,又怎能提前在裙中缝上铁丝?”
柳初语眼睫微颤,在心中大喊:“因为我重生了!”却又转瞬泄了气。厉宁便是再聪明,也不可能想到重生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果然,厉宁继续道:“这事我怎么推测都有不对,本来当夜便想向你问个明白,却不料你失忆了。”他顿了顿:“现下想来,便是你没失忆,应是也没法回答我的问题。”
你猜对了……柳初语幽怨想。她闭着眼,看不到厉宁正一瞬不瞬盯着她。他是如此认真仔细,几乎是谨慎注视着她,不放过她任何一个表情或是身体变化:“这之后不久,在青琼殿殿外,我又听见你骂我是婢女之子,篡位之人。你很快改了口,只说是被逼迫的。当时我便觉得不对,毕竟12岁的你也是个烈性子,哪能这么被人欺负?我只当你是看那些贵女不顺眼,想让我帮忙处理了她们。”
他的声音忽然染上了笑意:“可这也不对啊。我们初语向来不屑那些弯弯绕绕,不开心了都是直接骂回去,怎么也不会积着攒着,再背后给人使这种焉坏。”
……我就当你是夸我吧。柳初语还是闭着眼,脸色却微微泛了红。厉宁看得真切,只觉被那抹淡粉色烫了下,克制着摩挲了几下柳初语的手:“然后便碰到了那只古怪的黑猫。你只管强调那是你的猫,可所有人都知道你没养过猫。但你待它真的太上心了,”厉宁微微勾起嘴角:“上心得我都嫉妒了。那小畜生也对你特别不同,真就像是养熟了的宠物,还是特有灵性的那种。”
什、什么?嫉妒木耳?堂堂燕王殿下,竟然曾和一只猫争风吃醋?柳初语不可抑制也弯了眉眼,却又脸皮更烧。厉宁又道:“再说那次你一人偷偷出宫。我见到你时,你只说是为了给我个惊喜,这才偷偷出宫。可是太古怪了。初语这么懂事又体贴,就算要偷偷给我惊喜,也只会瞒着我要去哪,不会瞒着我要出宫。”男人声音轻柔缱绻:“她心疼宁哥哥,怕宁哥哥担心呢。”
柳初语:“……”
说得很对但是……你就不能好好说话,有一说一吗!柳初语本来还挺自在躺着,现下身体却有些僵了。她感觉手都要被厉宁摸熟了,用力抽手,又将被子拖上了些,把脖子都遮得一丝不漏。厉宁轻笑出声,忽然道:“睁眼。”
??柳初语眼睫颤动一时激烈,担心睁开眼,就会看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可她还是小心翼翼撑开了些许眼皮,便见到了暖黄烛光里,厉宁更暖的笑容。男人倾身,压在柳初语床头,凑近与她低语:“至于今日祭天台上,说什么‘对太子殿下一往情深’,更是笑话。那人除了年纪比我大,妻妾儿女比我多,还有哪里比我强?他有我好看吗?他有我聪明吗?他有我喜欢你吗?他有我对你好吗?”
柳初语脸刷得红透了!她满脑子都是“啊啊啊他说出来了他就这么说出来了”!却听厉宁慢吞吞补了句:“啊,不对。他儿女肯定也比不过我。他就一子一女,我们这般年轻,肯定会后来者居上的。”
——!!你后来者居上就行干吗扯“我们”啊!
厉宁又凑近了些:“还有什么‘忍辱负重’‘虚与委蛇’,怎么可能呢?我家初语这般纯情,这般骄傲,喜欢不喜欢都写在脸上了,哪能作假?”他低头看柳初语,指尖落在她的面颊,喃喃道:“看这里,就写着,我,也,喜,欢,宁,哥,哥。”
那指尖伴着一字一句,顺着左脸爬上额头,又落在右边脸颊处。柳初语感觉自己心跳乱得都疯了!她猛然扯起被子,一股脑蒙住了自己的头!
世界暗了下来。柳初语躲在被窝封闭狭小的空间,整个人都被激得微微颤抖。厉宁低低的笑声从外面传来,轻轻的,愉悦的,带着满足之意。他没笑太久,便缓声哄道:“别闷着了。出来吧,初语。”
柳初语睁着眼,一动不敢动。厉宁没再催。柳初语慢慢缓过了些,的确觉得闷气。她听见厉宁没了动静,十分疑惑,从被子中探出了头。
厉宁依旧撑在床头,如玉精致的面庞正对着她。男人一向黑沉的眼中,那温柔宠溺便如天网,丝丝缕缕将柳初语纠缠。柳初语陷入其中,只觉头脑更眩晕了。她半响方讷讷道出了句:“我不要听你说话了。我还以为,宁哥哥是要和我分析问题。”
厉宁低低回话:“我是在分析啊。”
柳初语埋怨:“你骗人,你怎么分析了。”她细声细气道:“你就是逗我呢。”
厉宁却道:“我在分析,你的反应。”他又抓住了柳初语留在被子外的手:“那些问题的答案,并不重要。”男人将柳初语的掌心贴上自己的脸颊:“重要的,我已经看到了。”
柳初语心又是一颤。是了……她对他的情绪,这不是天机。那力量能噤她的声,能封她的动作,却遮不住她的眼,藏不住她脸颊的红晕,更瞒不住她的心意。厉宁其实什么都不在乎。只要她对他的感情是真的,他就可以不问缘由纵容她,不计后果原谅她。而现下,他看到他想看到的了。
两人对视,谁也没再说话。沉默持续许久,厉宁轻缓侧头,在柳初语掌心落下了虔诚一吻。柳初语颤着手,没有挣开。厉宁缓缓离开些许:“初语,”方才的缠绵爱意隐去,男人的神色间有种压抑的冷静:“我是不是,不能娶你?”
热度迅速褪去,柳初语怔住,而后心头泛起一阵难过。是了……便是他俩两情相悦又如何,如果系统所言不假,那他们永远也不能在一起……
厉宁将柳初语的神色看得真切,克制垂了眸。虽然方才他所提问题大多没有答案,但可以确定的是,今日柳初语所为并非出自本心。而她会被迫做出此等举动,似乎与他太过紧逼脱不了干系。
所以……她差点死了,只是因为他急切向她表白心意?难道,往后为了她的安危,他还不能与她太亲近?
厉宁心中生出一种沉重的痛苦,以及想让这个世界万劫不复的阴戾。可柳初语反握住了他的手。她看向他的目光有藏不住的迷茫,但更多却是坦诚与不屈:“我不知道。宁哥哥,这个问题,我现下没法回答你。但如果你愿意,给我点时间……我会想办法告诉你真相。”
仿佛无边黑暗中照入了一束光,心底的阴霾被驱散,厉宁放松了僵直到紧绷的身体。太好了……她没有因此畏惧退缩,这便够了。就算两人之间隔着千难万阻,那又如何?她只需向他迈出一步……那剩下的山高路远,他都会一往无前为她走完。
厉宁也握紧了柳初语的手,露出了一个笑:“我愿意。宁哥哥等你。”
考虑到柳初语到底受了伤,厉宁稍后便离开了。晋楚在青琼殿外等候许久,见厉宁出来,连忙上前:“殿下。”他跟在厉宁身后,将今日祭天大典的情况告知:“殿下离开后,百官慌乱。微臣自作主张,请五皇子代替殿下,完成了祭天大典。”
五皇子年方十二,是先皇四位皇子中最年幼的一位,没甚势力。厉宁入皇城后,他一直安分守己,让他顶替,既名正言顺,又不容易被有心人做文章。厉宁淡淡道:“你做得很好。”
晋楚舒一口气,声音更低:“大典结束后,几位朝臣追问印光大师缘尾,印光大师说……是柳小姐意图刺杀燕王殿下。”
厉宁脚步顿住,脸色瞬间阴鸷。晋楚急忙道:“我以妖言惑众之名,将他关入了天牢。”
厉宁这才神色稍缓。他厌恶道:“没真本事便罢,脑子还蠢。”思索片刻又道:“便将他关着吧。你去拟旨,印光大师遭邪祟入侵,募天下能人除之。不论教派身份,成事者,封国师。”
晋楚心领神会,躬身应是。大昭国此前未曾封过国师,厉宁拿出此等诱惑,自然不是为了对付印光大师。只因他思来想去,觉得虽然匪夷所思,但柳初语行为不受控,很像是被邪祟附身或是被下了蛊。可附身下蛊都只存在于奇谈怪闻中,印光大师号称佛法高深,在当场却毫无所察,厉宁更是无从下手。是以,便想以印光大师为引,以国师一职为饵,招募天下能驱邪除蛊的能人异士。他又问:“之前初语怪病,到了多少医师?”
晋楚道:“殿下重赏,断续来了几百人。可石坚一一看过后,说只得十来人有真本事。”
厉宁便道:“且先好好招待,等初语状态稳定些,再让他们问诊。”
却说,柳初语休息一夜,精神状态好了许多。次日清晨她便早早起来,执笔研磨,试图将无法言说的“天机”写成书信,交与厉宁。这次她的身体没再被限制,那些内容都顺从心意,逐字逐句落于纸上。可怪事再次发生了。她眼睁睁看着宣纸上的墨迹迅速变淡,最后,竟是又恢复了一片空白。
柳初语暗叹口气。很显然,天机不是这么容易泄漏的。但相对说话被噤声,做动作身体失去知觉,能写字已经是最可控的状态了。柳初语琢磨片刻,决定将自己想表达的内容藏得更隐晦些,写成一本话本小说给厉宁。厉宁那么聪明,一定能透过字面故事,理解她的真正含义。
主意已定,柳初语就去找厉宁辞行。她想暂时离开厉宁,主要是怕两人若是时时刻刻呆在一起,真会如系统所言“崩坏剧情”。自己再被附身不要紧,厉宁再被捅一刀却不行。且她如果还和厉宁待在一起,系统太容易找到机会发布任务。应付任务太浪费时间,柳初语想集中精力,尽快将话本小说写完。加之现下两人还没有彻底把误会解开,若是系统发布任务时超水平发挥,她无法挽救,厉宁会更受伤,这才想出宫回府。
厉宁一早就见到了柳初语,十分意外:“初语怎么不多睡会?”他行去她身旁:“你还受着伤,有事让人来唤我一声便是,我过去就好。”
柳初语觉得两人挑破窗纸后,厉宁真是愈发不拿自己当准皇帝了。她好笑道:“宁哥哥,我怎么可以对你呼来喝去?”她笑盈盈朝他道:“我好多了,也不头晕了。”
厉宁眉眼便舒展了些,也笑道:“那就好。初语一大早来找我,有什么事?”
柳初语便道:“祈福那边我想告假,回府一趟。”她斟酌着道:“思考解决之道。”
厉宁笑容微僵。他不料柳初语会提出回府。解决困难的道路有千万,可柳初语选择了他最不能接受的那条:她决定暂且离开他,独自寻找办法。厉宁宁愿那个披荆斩棘前行的人是他。他从来无法忍受,自己只能被动等待结果,却什么也不能干。
厉宁想弄清柳初语的想法,却知道柳初语没法表达,又担心询问会触犯禁制,害柳初语惊慌。思来想去,也只能问了句:“那你有思路吗?”
柳初语也不敢太过确定,就怕不成功让厉宁失望,遂只是道:“略有思路,我得试试。”
厉宁斟酌半响,又问:“要出宫多久?”
柳初语:“大约半个月吧,具体时间我也不确定。”
半个月……厉宁沉默。考虑到柳初语既是提起了,那定是有原因,厉宁还是点头:“好,我派些人送你回去。你自己小心,有事让人来通知我。”他顿了顿,压下心底隐隐的焦躁,放柔了声音:“早去早回,宁哥哥等你。”
时隔近一个月,柳初语终于再次回到了柳府。柳良吉没去观看祭天大典,听到柳初语受伤的消息,都急疯了!他没法进宫,只能按捺住焦急,准备第二天去找人打听消息。结果第二天一早,柳初语就自己回府了。柳良吉到底是亲哥,也不记怀被柳初语捉弄之事了,只担心妹妹伤势。乍看到柳初语从马车中下来,柳良吉立时觉得,他可怜的妹妹又瘦了,小脸蛋小得更可怜了。脸色也惨白惨白的,都快和额上的白纱布一个色了。走路也恹恹没精神,眉头都快拧成结了。
柳良吉心疼坏了!那日他被扒了外衫丢去国子监,便觉得自己妹妹不对劲。初语可是最喜欢他的,怎么可能为了那个篡位的厉宁,反过来捉弄他!他早就听到了风声,说燕王殿下宠爱柳初语,却一直嗤之以鼻。倒不是因为他不相信柳初语人见人爱,他只是不相信厉宁会真心待柳初语。毕竟,柳初语可是与太子殿下议过婚事的!燕王殿下一直视太子为眼中刺肉中钉,将来又会是皇帝,怎么可能不在意!
柳良吉认定,他已经看透厉宁那臭男人的心思了!厉宁不就是贪图他妹妹的美貌,想要玩弄她吗?!初语又正巧失忆,这才会被厉宁三言两语哄骗了去。柳良吉心中生出了强烈的责任感:长兄如父,现下爹爹娘亲都不在了,他绝不能让自家妹妹受委屈!
柳初语正在脑中构思她的话本小说,下车时都心不在焉,根本没注意到柳良吉正站在不远处,正用一种悲壮又爱怜的目光看她。还是春絮提醒了句,柳初语这才回神。她朝柳良吉行去,唤了句“哥”,便见柳良吉飞快跑到她身前,掺着她一路进了厅:“这边,有块石头咱们绕过去……跨门槛了来抬腿……哎小心坐,我让府上大夫给你看看。”
柳初语被这小心翼翼弄得哭笑不得:“不用了,我没事。宫中御医已经看过了,没什么大问题。”
柳良吉长叹一声,仰头望屋梁,神色忧郁:“小妹,你失忆了,不知道那厉宁居心叵测。”
柳初语:“……”
柳良吉一脸欲言又止,最后却只是道:“让府上大夫看一看吧,哥哥也放心。”
柳初语……头疼。他哥不喜厉宁也不是一两天了,最初是因为前些年柳初语得到系统后,为完成任务多次针对厉宁,看在柳良吉眼里,就变成了妹妹讨厌厉宁,自然要跟着看不上厉宁。后来柳良吉做了小殿下的老师,和小殿下感情甚笃,便成了忠诚的太子一党。加之柳良吉一向讲气节,当时厉宁带着十万大军进京的消息一出,他都炸了!联合一众好友骂了厉宁好几个月不说,至今还耿耿于怀……
柳初语按了按眉心:“哥,你让大夫来看,我不反对。但我已经恢复记忆了,知道厉宁是什么人,你就别瞎操心了。”
柳良吉有些惊讶。他想了想,为妹妹现下这副愁云不展的模样找到了原因。之前柳初语失忆,忘了厉宁的丑陋面目,厉宁趁机示好,她对厉宁暗生情愫。可恢复记忆后,她却无法接受自己喜欢上了卑劣的厉宁。只是感情就如覆水难收,她骑虎难下进退不得,不知该何去何从。她现下,一定纠结又矛盾。感情上放不下,理智上又嫌恶……
柳良吉心中怜惜,安慰道:“好,好,我不操心。你回来就好,往后日子还长呢,咱们往前看,别灰心。”
柳初语:“??”
——哥,你又自个脑补了什么啊?!
府中大夫来看过伤,确认柳初语没有大碍,柳良吉才暂时放过了柳初语。柳初语终于可以开始她的话本创作大业。她按照时下流行的风格,构思了一个灵异故事。故事的女主小语家住道观下,跟着父母一起卖香油度日。道观中的宁天师喜欢小语,出外抓妖后,时常给小语带礼物。某个被宁天师所伤的黑雾妖怪为了报仇,避过宁天师,来到了小语身边。黑雾妖怪逼小语伤害宁天师,小语不愿,妖怪便折磨她。小语只能听从妖怪的命令。
一次偶然的机会,小语因为愧疚弥补宁天师,宁天师心情大好,小语发现黑雾妖怪竟然变小了。小语生出了希望,想耗死妖怪,各种努力让宁天师开心,妖怪果然越来越弱小。这期间,小语也对宁天师生出了感情,接受了宁天师的提亲。妖怪大怒,在两人成婚当日,招来孤魂附身在小语身上。孤魂刺伤了宁天师,后又试图自杀,被宁天师阻拦。
之后便是两人合力打败妖怪和孤魂。柳初语将自己代入小语,话本写得那叫一个感情饱满斗志昂扬,除了吃饭睡觉,基本都在书房中奋笔疾书。她不知道,她这一闭门著书,有两人着急坏了。其中之一,便是崔梦玉。
崔梦玉别提多后悔!那日祭天台上,她可是算好了附身时间足够,才会倾情表演一场。她要让柳初语在死前发挥最后作用,扣柳初语一堆屎盆子,好让厉宁彻底死心,方便自己将来拯救厉宁。为增加她说辞的可信度,她甚至装模作样刺了厉宁一簪子。
可她怎么也不料柳初语会提前回来!且回来的时间就这么恰好,堪堪捡回了一条命。这下,崔梦玉的苦心全白费了!本来厉宁还挺崩溃,可柳初语竟然主动去找他说明情况——虽然因为被世界规则限制,啥也没说出,但两人就这么和好了。
就这么和好了……崔梦玉懵逼且不可置信。在她看来,柳初语就是哭了一场,厉宁就原谅她了。这可是刺杀啊!她都这么努力抹黑柳初语了,厉宁竟然就这么揭过了!接下来,厉宁开始自说自话,回忆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后,突然就戴上了比城墙还厚的恋人滤镜,开始自己给自己发糖。
崔梦玉:“……”
那两人甜甜蜜蜜,系统还气她多事,以任务无进展为由惩罚了她一次,痛得她死去活来……
崔梦玉现下只想搞事,赶紧搞事!折腾柳初语!逼她再崩坏剧情!可柳初语竟然出宫回府了!她不和厉宁待在一处,崔梦玉想发个任务出出气都找不到机会。且柳初语回府后,日日就闷头待在书房,狂写话本,也不知是不是化痛苦为创作源动力了。崔梦玉看了几眼,就是个无聊的爱情故事,附带些志怪奇谈。崔梦玉没了兴趣,只能等着搞事情,等得好心焦……
另一个着急的人便是柳良吉。柳良吉见妹妹回府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天天在书房中写东西。他可不知道柳初语还有著书的爱好!这明显是感情受伤,被刺激了啊!
柳良吉担忧又焦急,想要尽快拯救妹妹逃出苦海!可怎么救呢?柳良吉灵光一闪,有了办法。忘记一个臭男人的最好方法,就是认识一个好男人!而身为国子监司业,他身旁最不缺的,就是好男人啊!
柳良吉决定了,他要帮妹妹张罗相亲!
第三十章
柳良吉想到就做!正巧今日休沐, 他立刻去书房找柳初语, 语重心长道:“大夫说你的伤好了很多,应该适当出去走走,不要总闷在房里。不如今天就跟哥哥去赏荷吧?”
柳良吉觉得自己简直不要太贴心!柳初语现下还没从情伤中走出来,如果他明着给她相亲, 她一定不能接受。不如就以赏花赏月之名,带她出去散散心, 也不会太给她压力。到时他悄悄约上几个条件优异的好友,让柳初语正常接触。至于好友那边, 就适当透漏些风声, 让他们主动些。别以为他不知道,那些家伙一个两个垂涎他家妹妹已久……
柳良吉想得挺美, 却不料柳初语头也没抬拒绝了:“不去, 我正忙呢。”
柳初语其实不忙。她正好写完了话本, 此时正准备把话本送给厉宁。她将一叠厚厚宣纸装入木匣,又提笔落下几个字“燕王殿下亲启”, 拿起木匣就朝门外行。柳良吉一看, 急了:“你忙什么忙?!你都出宫了, 怎么还给他写信?还写这么多?!”柳良吉长吁短叹:“我的好妹妹啊,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
柳初语无语:“我怎么就成死心眼了?哥你少胡思乱想!”
她去屋外叫来了厉宁派来的侍卫, 让他将木匣送给厉宁。临交付前,柳初语还特意打开木匣盖子再看了一眼,宣纸上的墨迹还在。柳初语心中雀跃,只觉了却一桩心事, 这才回屋对付她哥:“哥你自己去吧,你们那赏荷……”
不就是一堆老学究凑一起,谈古论今批判朝政么!哦,或许可以更直接点,谈古论今骂厉宁。柳初语也不想打击自家哥哥,换了个委婉的说法:“曲高和寡,我不行。”
柳良吉信以为真,不乐意了:“初语才女之名人尽皆知,怎么不能去我们的赏荷宴。”
谢谢夸奖但是……柳初语夸张打了个呵欠:“我突然想睡了,哥你自个去玩吧!”
柳良吉铩羽而归,却壮志不改。或许说到死心眼,他才是最死心眼的。柳初语说想睡,柳良吉就决定等她睡够,再召集好友。然而半个时辰后,侍卫便带回了厉宁的回信,柳初语看过,叫上春絮就准备出府。柳良吉正叮嘱下人们不要吵闹,小姐在补觉呢,就见到匆匆忙忙朝外行的柳初语。
柳良吉:“??”
柳良吉连忙追去柳初语身旁:“初语,你就醒了?!睡够了吗?睡够了我们去赏荷吧!”
柳初语头也不回:“哥,我约了别家小姐去街上逛,你自己去玩吧!”
柳良吉只得停了脚步,依依不舍在后喊:“那明天啊!明天咱们再赏荷!”
柳初语:“……”
柳初语自然没约哪家小姐。厉宁的回信中丝毫没有提及她的话本,只说清茗茶庄茶叶全国闻名,请柳初语为他买些。柳初语觉得他应当是话里有话,这才准备去看看。她行了半刻钟便到了茶庄。正是热闹时分,店中却没客人,只得掌柜守在门口,见柳初语进门,便迎了上来:“请问可是柳小姐?”
柳初语应是,掌柜便客客气气将她往里面请。柳初语跟他进了内院,便见到了熟悉的身影。厉宁一身常服,正负手而立。
柳初语欢喜唤道:“宁哥哥!”
厉宁转身,神色温和:“进屋说。”
两人进了厢房。房间不大,茶几上有沏好的茶水,地上有四个蒲垫。两人相对而坐,厉宁自怀中摸出了柳初语给他的木匣,推给柳初语:“你看看。”
柳初语心中,忽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她打开木匣,果然见到了一沓空白的宣纸,一时气结!她愤恨撕烂了纸张,厉宁任她发泄了一会,这才握住了她的手,好言哄道:“别生气了。”
柳初语能不气吗!她委屈道:“我写了整整六天!”
厉宁安抚:“知道的。就怕你生气,这才特意出宫和你说。”
侍卫每天会给厉宁汇报柳初语的行踪,因此厉宁早就得知了,柳初语这些天都在写东西。他猜测她特意出宫一趟,便是想将不能言说的内容写成文字,因此便是心中再多思虑,还是强迫自己等待了六天。今日终于收到了柳初语的书信,厉宁打开一看,竟是见到了一堆空白宣纸……
多日期待落空,厉宁心情也是不好的。可他还是柔声道:“没事的,你且先回宫,宁哥哥和你一起想办法。”
柳初语咬着唇没答话。她不信自己这次泄漏天机了。明明她写的就是个时兴的志怪故事,写完后还将故事给春絮几人看过,当时宣纸上的字迹都没有消失。柳初语开始怀疑她的文字被清除,与即将看话本的人是厉宁有关。毕竟,春絮看了这故事,只会觉得有趣,可厉宁看了这故事,却会深思……
这可怎么办!就算全京城的人都能看这故事,独独厉宁一人不能看,也不行啊!她写这话本,就是想给厉宁看的!柳初语忽然皱起了眉:不对……如果很多人看了她的故事,那口口相传,总会有内容传到厉宁那!届时她再旁敲侧击几句,厉宁定是会去了解情况!
柳初语双眸一亮:那她将话本印了发售,不就行了!等看故事的人多了,她不信那力量还能禁锢所有人!
柳初语振作起来,坚定道:“不,我还有办法!宁哥哥你再等等我!”
她竟是起身就准备离开!厉宁眸色一沉,忽然扣住柳初语手腕!柳初语不解看向厉宁,便见男人敛着眸,眼睫如鸦羽打下阴影:“已经六日了。初语,让宁哥哥帮忙。”
厉宁垂着眼,遮住了眼底深藏的焦躁。他不愿什么也不做原地等待,可他所知的信息太少了,不敢盲目质疑柳初语的决定。他不知道他们的敌人是谁,不知道那力量的弱点在哪,他甚至不能确定,柳初语对他的心意,是否如他一般坚定不二。他太担心她的安危,却又急迫想要得到确定的未来。那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决心在他心中燃烧,势无可挡。可他只能任它们堵在胸口,无处着力,无从消化……
柳初语怔了怔:让厉宁帮忙?这若是让厉宁帮忙,她的文稿还不用写出来,便都得消失了吧,还怎么印刷售卖?
柳初语十分为难,倒也不着急回了。她想委婉和厉宁解释下,却不料脑中“叮”的一声响,机械音响起:“发布任务:泼厉宁一脸茶水,并拍桌斥骂他多管闲事。”
等着搞事的崔梦玉终于抓住两人相处的机会,出手了。柳初语脸色一僵。她心思急转,没找到行得通的拒绝理由,只得接下任务。又偷偷觑着厉宁,眼一闭心一横,端起一旁半温的茶水,就朝厉宁脸上泼去!
厉宁被兜头浇了一杯茶,脸上前襟都湿了。柳初语泼得好巧不巧,男人挺直的鼻梁上还挂着一撮茶叶,招摇散着袅袅白气。柳初语心里慌,却还是用力一拍茶几,斥道:“多管闲事!”
房中陷入了安静。厉宁看着她,半响抬手,抹去脸上的茶叶茶水,神色不明。柳初语更慌了。她焦急等待,终于听见了“叮”的提示音,任务完成。柳初语如蒙大赦,连忙摸出自己的手帕,递给厉宁:“宁哥哥,你、你擦擦吧。”
厉宁看着那手绢,没有接。柳初语莫名觉得,房中空气似乎都沉重了几分,压力甚大。她硬着头皮道:“宁哥哥,我这般懂事又体贴,怎么会做出这种没礼貌的事,说出这种没良心的话!”
她都拿厉宁的话厚颜自夸了,不可谓不竭尽全力。可厉宁只是深深看着她,并不表态。柳初语觉得,厉宁应该是真生气了。本来他暗中出宫一趟就不容易,更何况登基大典在即,他定是琐事缠身。结果两人才一见面,她却泼了他一脸茶水,还骂他多管闲事。现下她递块手帕给他,就指望他既往不咎……这不是耍人玩么!
生平第一次,柳初语开始揣摩旁人心情,并且因此忐忑。她递手绢的手尴尬定在空中,半响,还是默默收回了。厉宁却轻叹一声:“罢了,你过来帮我擦一擦吧。”
这声轻叹就好似台阶,气氛缓和下来。柳初语松了口气,自是应好。她坐去厉宁身旁的蒲垫上,举起手帕,却忽然反应过来:她、她帮他擦?
柳初语的脸刷地红了。厉宁各个角度都好看,可侧颜的线条格外利落,有种强势凌厉的美。他正襟危坐,只稍稍偏头,似乎示意柳初语可以开始了。柳初语捏着手帕的手都有些颤,挣扎再三,还是小心朝厉宁脸上探去。她控制着自己不要碰到厉宁,只是拿那手绢轻轻在厉宁脸上按压。可心跳还是越来越快。柳初语坚持着擦完了一侧脸颊,然后悲哀发现,厉宁另一侧脸还湿着……
厉宁只是一动不动,等着她继续。柳初语试着倾了倾身,又探了探手,怎么都觉得太亲近了。她只得呐呐道:“宁哥哥,你脸转一转。”
厉宁稍稍朝她侧了侧脸,不动了。这个角度,柳初语还是不方便,却也不好再提要求,只能小心翼翼探了半个身子过去。两人相距不过两三寸,这个距离,柳初语觉得她已经能闻到男人身上淡淡的檀香……
好容易擦干净脸,柳初语急急就想退开,厉宁却开口了:“头发。”
柳初语顿住,抬眼看去,果然见到厉宁发丝也湿了些许。她拿着手帕再按了按,又想退开,厉宁却点了点自己脖颈:“还有这里。”
男人喉结的形状明显,弧度十分漂亮。柳初语已经没法稳住动作了,心中乱七八糟。她胡乱抹了抹,不管不顾就想退开。厉宁却缓声道:“衣裳也湿了。”
柳初语的目光落在他的前胸:“……”
柳初语吃不消了!她涨红了脸,拼命摇头:“手帕也湿了,擦不了。宁哥哥直接换了衣裳便是。”
她就想起身,厉宁却出手如电抓住了她的手。男人扯了那手绢扔了,却将那只柔软的手朝自己胸前按去。他轻声道:“不,要初语擦。”
第三十一章
柳初语手掌覆上了男人坚实的胸膛, 头脑一片空白!茶水的确浸湿了厉宁的衣裳, 现下那布料带着热气散尽的凉意。厉宁一瞬不瞬看着柳初语,握着她的手重重擦过自己的胸口,那目光幽深,藏着复杂情绪。
柳初语半响才反应过来, 细细一声尖叫!她用力抽手爬开两步,心中第一个念头是:狗系统害我!!可再看向端坐的厉宁, 柳初语又脑袋冒烟:厉宁什么时候这么流氓了?!难道往后系统发一次任务,他就要耍一次流氓?
——这、这可怎么办?!
柳初语细思恐极, 不由悲从中来, 控诉道:“宁哥哥欺负人!”
厉宁垂眸,捡起柳初语湿透的手帕, 叠放在茶几上。手帕将红木沾染出一片水渍, 昭示着方才是谁被弄湿了一脸一身。柳初语忽然就没了控诉人的底气, 带着一肚子冤屈,蜷回了对面蒲垫上。却不料, 厉宁竟然道歉了:“对不住。”他将手帕递回柳初语:“是宁哥哥多嘴了。”
柳初语呆了呆。这个道歉的重点……不对吧?怎么还扯到多嘴了?她回忆了下她泼茶水前两人的对话。厉宁似乎正说“你先回宫”“宁哥哥也想帮忙”。
柳初语忽然就明白了。厉宁以为是他说了不该说的话, 这才让柳初语不得不泼他茶水。方才那沉沉的气氛, 也不是因为被斥责了不高兴,而是发觉柳初语竟被如此约束, 他却无能为力的压抑。
可明明是他莫名其妙被折腾了,却还顾忌着她,不愿给她添麻烦。厉宁向来思虑深重,可想而知这几日在宫中, 定是不好过。他应是对此次见面抱了希望,可他的疑问不仅没得到解答,反而再次见识到了那奇怪的束缚。所以他才会一时失控,才会迫不及待想要亲近她,以图确认些什么……
柳初语心中一涩。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抓住了厉宁的手:“不是的,不怪宁哥哥。”她涨红了脸,认真承诺:“我是碰到了一些困难,但已经想到了解决方法。因为可能要避着你才能进行,所以不能让你帮忙。宁哥哥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保证,宁哥哥登基那天,我一定会回宫恭贺。”
要避着他才能进行……厉宁盯着柳初语抓住自己的手,克制点了点头:“好,宁哥哥等你。”
柳初语给出了承诺,回到府中后,急急忙忙重写话本。距离厉宁登基只剩七天了,这七天柳初语要完成话本并且印刷售卖,时间很紧。第一次写话本时,她还会偶尔出外散散步,现下却真是门都不出了,吃饭都对付着来。
柳良吉将妹妹这变化看在眼里,愈发心疼。他每日必来找柳初语,翻来覆去就是那句“一起去赏荷”。柳初语烦不胜烦,只恨不能将这京城荷花都拔了干净,让她哥哥再也说不出“赏荷”二字。这么每日耽搁些时间,她夜以继日重写话本,也花了四天才完成。柳初语落下署名“赏心山人”,将宣纸小心叠好,再度收入木匣中。
这赏心山人不是别人,正是她哥哥柳良吉的号。柳初语特意将这话本挂在她哥哥名下,一则是为了将来厉宁追查起来,更容易联想到她,二则,自然是为了更容易找到书商合作,为她印刷售卖书籍。毕竟国子监司业的话本,还是更容易入书商的眼的。收好木匣,柳初语溜去了柳良吉书房。她要偷哥哥的印鉴,给话本戳个印。
而柳良吉,虽然接连十余败绩,但毫不气馁永不言败,正准备再去找柳初语。却不料路过自己书房时,竟听见房中传来瓷器碎裂声。柳良吉顿住脚步,担心是下人打碎了什么重要东西,急忙过去查看。才推开门,便见到了鬼鬼祟祟蹲在地上捡碎片的柳初语。
柳良吉、柳初语:“……”
两人互望,还是柳良吉开口了:“初语,你怎么来我书房了?”
柳初语连忙站起身,挡住了书桌:“我书房宣纸不够了,过来你这拿点。”
柳良吉才不相信!他家妹妹他了解,这副模样,明显就是做贼心虚!他快步走到书桌前,便见到柳初语的话本上,赫然印着他“赏心山人”的印鉴!
柳良吉怒:“你、你竟然用我的名义,写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他伸手就去抢,柳初语眼疾手快将自己大作抱在了怀里!柳初语也怒:“什么上不得台面!这可是我呕心沥血之作,将来是要流传千古的!”
柳良吉瞪眼:“那用你的名字流传千古啊!”
柳初语谦虚:“我一介女流,要这虚名作甚?还是给哥哥这个机会……”
柳良吉梗着脖子:“我不要这种机会!不,这不是机会,这是耻辱——”
柳初语忍辱负重撒娇:“哥!哥你最好了!”
柳良吉十分坚定:“休想!”
柳初语愁!她就是知道自己哥哥看不上这些时兴话本故事,才不敢告诉他,只敢偷偷来盖印。这点小事,柳初语也不想太逼他,无奈准备让步,却听柳良吉一声轻咳,变了语气:“要我同意也可以。”
柳初语:“??”
柳良吉:“你陪我去赏荷宴!”
柳初语:“……”
哥你赢了……柳初语扶额,终是应了好。柳良吉得逞,乘胜追击:“还有,这话本,”他一脸强压嫌弃之意:“只许在我挑的书商那印刷。”
柳初语精神一振。她都还没找到合作书商呢!谁愿意帮她印,她都不挑剔!她立时应道:“行!”
柳良吉这才颔首:“那一会我便去他家书局,和他说说这事。你收拾一下,跟我一起去。”
柳初语连连点头:“好,没问题!”
她抱着木匣跑开了,而柳良吉看着她的背影,一脸深沉之情。
柳良吉会突然答应柳初语,倒不是兄长情怀爆棚愿意放弃自己原则,而是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他的好友庄晓,家中便是做书商生意的。这庄晓品貌皆优,虽只是个商人,但才学也勉强过得去,且这人胜在性格温和,特别深情。犹记几年前,庄晓通过柳良吉见到柳初语,便惊为天人,自此看不上其他女子,年已二十却仍未娶。先皇为柳初语和太子殿下指婚时,他大醉了一场,对着柳良吉倾诉衷肠,可柳良吉也无可奈何,只能安慰了几句。
柳良吉策划赏荷宴时,第一个便将这庄晓列入了候选名单。现下柳初语正好想出书……柳良吉觉得这么顺理成章,不单独先给庄晓一个机会都说不过去。而妹妹的终身大事和他的才学名声两相比较……柳良吉觉得自己可以受这委屈!遂打算借洽谈出书的机会,开启柳初语的第一次相亲。
兄妹俩来到书局时,庄晓早已得到消息,在店外等候多时。柳初语对这位庄公子有点印象,主要是他家生意做得大,收集了许多孤本,本来是有钱都买不到的。但庄晓和他哥交好,竟半卖半送给了他哥。柳初语本就觉得她家占了庄公子好大便宜,此时有求于人,更是十二分上心。三人在里间坐下,闲话几句后,柳初语便脸上带笑送上了自己的话本。
庄晓似乎比她还慎重,接书的双手都有些抖。他打开木匣,用对待孤本的珍惜态度,轻缓翻动那些纸张。柳初语对他印象瞬间又好了几分:看这尊重作品的态度,就让人心中舒坦!庄公子不亏是做生意的,会做人!
柳良吉却忽然起身:“我去外面找几本书,庄晓你先看着。如果实在不行,不用给我面子,让初语改。”
柳初语本来还觉得柳良吉此时去外面找书有些奇怪,可听了后面这话,却是只想翻白眼了:不能改!写得不行也不能改!只剩两天时间,再改就来不及了!而且,她在书中藏了许多小秘密,改了厉宁还怎么解谜!
柳初语急忙赶他哥走:“哥你快去吧,我和庄公子谈便可以了。”
庄晓手一抖,差点撕破了宣纸,而柳良吉一脸欣慰出了门。
房中只剩庄晓和柳初语两人。柳初语等着庄晓看话本,因为无事可做而心不在焉。也是因此,她半响才发觉庄公子不对。主要是他看书太诡异了,一时盯着一张纸看许久,一时又一页一页接连着翻。柳初语好奇:庄公子怎么还……看得详略得当?
她是有自知之明的,这么速成的故事,能勉强入眼都不错,也不可能说哪里特别精彩,值得看上许久。她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庄公子,你觉得这话本,你家书局可以售卖吗?”
庄晓其实什么都没看进去。柳初语便是给他本三字经,让他当成时文选本印,他都很好可以没问题。他在感情上是比较内向,否则也不会偷偷暗恋柳初语这么些年却没敢开口。方才他只是胡乱翻着宣纸,实际上却在措辞该和柳初语说些什么。结果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合适,纠结到手心都出了汗。所幸柳初语先开口了,不然他还得尴尬地沉默下去……
庄晓小心将宣纸放回木匣:“自是可以。柳小姐这故事,叙述宛转,文辞华艳,情节生动,思想深刻,实乃空前绝后之作。”
柳初语:“??”
这夸赞……得多昧着良心!柳初语一边感叹庄晓真是位人物,一边道:“庄公子若不嫌这话本糟蹋了你家书局的名声,便帮忙印一印。印刷和售卖费用我们一力承担,将来若有盈利,我们分文不取。”
庄晓哪能让她出钱,忙道:“不可。既是良吉兄的新作,那自然按良吉兄以往的价位支付酬劳。”
两人你来我往一番推拒,到底还是庄晓更甚一筹,约定了照旧支付酬劳。他答应柳初语,会亲自督工,争取在两日内将话本刻印出来,入店售卖。柳初语心中感激,决定往后有机会再设法报答他的相助之恩。印售之事敲定,两人行出屋。柳良吉果然找到了几本书,问庄晓:“谈妥了?”
庄晓应是。柳良吉便道:“此事真要多谢你了,稍后我和初语便在酒楼设宴,以作答谢。”
柳初语没意见。柳良吉给了庄晓一个鼓励的眼神:“我要先将新书送回府中,初语,你和庄公子先去酒楼等我。”
他说完转身便走,步伐飞快,不过片刻便消失在街角。柳初语嘴角便是一抽。她觉得自家哥哥这爱书如命的毛病是改不了了,无法之下,也只得朝庄晓道:“庄公子,那我们先过去?”
庄晓连声应好。两人朝店外行,却听见一阵喧哗声:“让路!”“就是这里!”
柳初语惊讶看去,竟是见到数名持刀拿棍的衙役朝书局跑来!她以为附近出了案子,避让回了书局,却不料,衙役们竟是直接进了店,将她和庄晓团团包围!一名官员行了进来,昂首道:“二位,府衙办案,烦请跟我走一趟。”又朝着衙役们吩咐:“带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告密:是厉宁干的!(指
第三十二章
柳初语跟着那官员出门时, 还是震惊且懵逼的。衙役们给庄晓套上了枷锁镣铐, 但可能考虑到柳初语是女子,并没有给她上刑具,甚至还允许她带上了她的宝贝木匣。到了街上,那官员又不知从哪弄来了一辆马车, 让柳初语上了马车,自个则领着衙役, 押着庄晓步行。
柳初语坐在马车中,总算渐渐回过了神。她想不明白她和庄晓怎么就被抓了, 又到底犯了什么事, 牵扯到了什么案情。她偷偷掀开车帘,想看看情况, 便见衙役们威风凛凛, 庄晓脸色苍白, 街上路人指指点点。
柳初语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她这犯人的待遇,似乎也太好了些。和庄晓一对比, 简直是天差地别, 已经不能用男女之别来解释了。就算那官员见她貌美起了怜香惜玉之心, 可见过嫌犯还坐马车的?
这么一路狐疑来到府衙,她和庄晓被直接带去了后院。京城府尹已在屋中等候。庄晓有功名在身, 可以不跪,柳初语却是得跪的。可她还未有动作,府尹却摆摆手朝那领路官员道:“无关闲人带来作甚?还不快让她回去。”
柳初语:??
所以,是不小心多抓了她?她只是被庄晓连累的?柳初语又觉得实在不该。官场上, 就算抓错了人,也总该随便走个过场问问话再放人,没理由这么明着说弄错了,给旁人留把柄。
那领路的官员却毫不在意,招呼柳初语一声,便朝外行。柳初语只得跟着他离开,快出屋时,她听见府尹口气严厉质问庄晓:“有人招供,你家书局能为国子监刻印藏书,皆因你们暗中行贿……”
这几句话的功夫,她便行得远了,没法再听清。官员将她送到衙门口,却是朝她伸手:“木匣给我。这是证物,我要带回去。”
柳初语便是一惊!她不可能将话本给出去。这么辛辛苦苦写了两遍的故事,若是在旁人手上出了什么状况,她得呕血。就算不出状况,她要拿回“证物”也只能通过厉宁。厉宁参与之下,字迹不准又会消失,她还是得呕血。
柳初语抱紧了木匣:“大人,这是我的东西,和庄公子无关,不是证物。”
官员“哦”了一声,竟也不强求,就这么转身离开了!柳初语心头疑惑愈重,柳良吉却听到消息赶来了,紧张问:“初语!你没事吧!”
柳初语摇摇头,想了想道:“哥,我们去对面茶楼坐一坐吧。”
柳良吉只当她被吓着了,想要缓一缓,自是应好。柳初语与他并肩朝茶楼行,一边道:“府尹似乎怀疑,庄家能接下国子监的刻印生意,是因为他们贿赂了官员。”
柳良吉瞪大了眼:“什么?!这不可能!”
柳初语:“……为何不可能?”
柳良吉一脸愤闷:“因为当时祭酒身体不适,选私坊刻印藏书这事,是我代为操办的啊!我有没有收庄家贿赂,我还不清楚?!”他想到了什么,又有些紧张:“顶多也就买了他家那几十本孤本……可这也是几年后我们相熟的事了,这也能算贿赂?”
这定是不至于了。柳初语得了这信息,一路的思疑被串联起,心中总算能确定。她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亏她还觉得厉宁不可能这么胡来,现下这情形,明显就是他暗中生事啊!这可好了,燕王殿下也不知怎么就看庄晓不顺眼,绕了个弯子来折腾人。他若是将庄晓关上十天半月的,她又得去哪找人帮她快速刻印?!
柳初语觉得这事不管不行!一则是为了早日印售话本,二则庄晓是帮她的忙,她不能看着他受这无妄之灾。她心思一转,有了主意。正巧行到了茶楼门口,柳初语一把抓住了柳良吉的胳膊:“哥……”她一副要摔倒的虚弱模样:“我、我头有点晕……”
柳良吉连忙扶住她,大惊失色:“初语!初语你怎么了?!”
却说,府衙后院。庄晓大呼冤枉,一番解释,最后道:“小人绝无贿赂之举!”
府尹板着脸:“那今日,柳家兄妹为何会去书局找你?”
庄晓:“??大人,柳司业虽是国子官员,却也是小人的好友,为何不能来找我?”
府尹一拍惊堂木:“放肆!现下是本官在问你,容得到你反问本官?且将你们今日相聚的始末,从头到尾道来!”
庄晓只得道:“并非我不愿告知,实在是这是小人私事。我爱慕柳小姐已久,柳司业想给我个机会追求她,这才与我约定了今日相聚。”
府尹朝里屋看了一眼,一声轻咳:“那柳司业离开后,你和柳小姐两人在里间中,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本官警告你,必须事无巨细交代清楚!”
庄晓:“柳小姐写了一本话本小说,着急刻印售卖,问我家书局能否帮忙,我应下了。”
府尹眼神一肃,显是听到了重点:“那话本里都写了什么,快快说来!”
庄晓:“……”
庄晓十分尴尬:“当时房中就我和柳小姐两人,我有点紧张,没看那话本到底写了什么……”
里屋内,厉宁摩挲着杯盖,没有表情听着外间的对话。自茶庄与柳初语一别,又过了四日。厉宁虽碍于那神秘力量,一直强自忍耐,却时刻留意着柳初语的动向。得知柳初语终于有所行动时,厉宁决定出手了。他想试试多绕几个圈子,能不能通过府尹,从庄晓这得到信息。却不料,庄晓完美避过了所有他想知道的重点,却抖出了一个爱慕柳小姐多年的秘密。
晋楚立在一旁,惯常的笑脸也有些僵。厉宁看上去还是平静的:“初语不肯给出木匣?”
晋楚应是:“府丞便也没敢逼。”
厉宁点点头,起身朝晋楚道:“走吧。”
晋楚察言观色,问:“殿下既是出来了,不如去见见柳小姐?”
厉宁顿了顿,却是忆起了那杯泼在脸上的茶水,和那句“多管闲事”。他不想让她再被控制了。现下见面,很可能自讨苦吃不说,不定还会给她添麻烦。厉宁摇头:“不必了。回宫。”
晋楚轻叹一声,躬身应是。两人就准备从后门离开,屋门却被人轻轻敲响。晋楚应道:“进来。”便见一名暗卫推门而入:“殿下,柳小姐似乎受了惊吓,身体不适,正在茶楼包厢休息。”
厉宁脸色微变,疾步出了门:“带路。”
暗卫领着厉宁到了茶楼包厢。厉宁推门而入,便见到了柳家兄妹。柳良吉见到厉宁,既惊且怒,连尊称都忘了:“你怎生会在这?!”柳初语却站起身:“殿下,我们去隔壁说话吧。”
厉宁仔细打量柳初语,片刻应好。两人来到隔壁包厢,柳良吉想跟来,却被侍卫们拦在外面。房门关上,厉宁这才问:“初语不舒服吗?”
柳初语自然没有不舒服。她又骗人了,因此到底底气不足,含混道:“有些吓着了,但缓了这一阵,已经好了。”
厉宁立在原地盯着她,却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他缓声道:“你答应过我,不会再拿生病骗我。”
柳初语被揪住错处,也不乐意了:“说得好像你没骗我一样!我若不是假做身体不适,你难道会出来见我?在指责我之前,宁哥哥为什么不先反省下你自己?”
厉宁深深看她,问:“我怎么骗你了?”
这是还想抵赖?!柳初语瞪着他:“你还装?!是不是你让府尹抓庄晓的?”
厉宁:“是我。”
柳初语一脸不赞同:“好好的,你干吗抓他?”
厉宁垂眸,到底没忍住:“大概因为,他爱慕你已久,而你哥对他甚是满意,此番约他出来,是想帮他追求你。”
柳初语一呆。她先是觉得不可思议,实在是庄晓没表现出什么爱慕之意。可细细回想,却又发现厉宁所言有迹可循。厉宁目光沉沉看着她,眸中分明没有什么情绪,可柳初语却莫名有些心虚。
柳初语还想不承认:“这个,不能吧,你怎么就知道……”
厉宁:“庄晓已经招供了。”
柳初语:“……”
柳初语放弃挣扎,却是哭笑不得:“什么“招供”啊,他就算喜欢我,也不算犯了什么事吧。”她拉住了厉宁的袖子,好言道:“宁哥哥,我和他真没什么,就是请他帮个忙。你别和他过不去了。你若抓了他,我会很麻烦的。还是快快放了他吧。”
厉宁任她抓着,只是问:“你装病将我骗过来,便是为了替他求情?”
柳初语不高兴了。厉宁怎么还揪着她错处不放了?她承认她食言了,可也是因为厉宁有错在先啊!她的确是想替庄晓求情了,可也是为了早点把话本印出来,让厉宁明白真相啊!
柳初语气性一下就上来了:“我不求情,你要猴年马月才放庄晓出来?又或者,索性就将他在牢中关一辈子?我在宫外辛辛苦苦,就想尽快给你个交代。你怎么能这般计较,坏我的事,让我寒心?”
这番话出口,柳初语立时觉得不妥,实在是平日耍脾气耍多了,一怼起人来就容易上纲上线。可厉宁只是定定看她,柳初语便也憋了一口气,不甘示弱与他瞪着眼。这么长久沉默后,厉宁终于开口道:“你随我来。”
他起身出了包厢,竟是将柳初语带回了府衙。府尹得到消息赶来,躬身朝厉宁行礼:“见过燕王殿下。殿下可是还有什么事?”
厉宁沉声问:“庄晓呢?”
他没说平身,府尹便也没敢抬头,可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偷偷抬眼。厉宁知晓他心中有计较,又道:“有话直说,无妨。”
府尹这才道:“殿下,庄晓……不是殿下说,问完话便放他回去吗?微臣已经放他离开了。殿下如若需要,微臣可以再派人将他带来。”
柳初语怔住。厉宁神色平静:“不必了,下去吧。”
府尹不知所以,只得再度退下。房中只剩厉宁和柳初语两人。厉宁背对柳初语,负手而立,沉默不语。
柳初语讷讷道:“好吧,是我误会宁哥哥了。”
她觉得这话便是让步了,毕竟厉宁也有错,两人都这么互退一步,这事就可以揭过了。却不料厉宁道:“不,你没误会我。”
柳初语:“??”
厉宁声音很低:“关他一辈子,又算什么?我想直接杀了他。”
——直接杀了,千刀万剐。将尸骨挂在城头,让所有人都知道怕,让所有人再不敢觊觎她。
可杀不得。柳初语还需要这人。如何讽刺……明明是他与柳初语的未来,他却不能参与,反而得看着她找他的情敌帮忙。
厉宁的话很轻缓,可一字一句却仿佛带着力量,沉沉压在了柳初语身上。柳初语莫名就觉得,厉宁心中想的,远不似他说得那般简单。她立在原地,身体有些僵,厉宁却闭了闭眼,转过了身:“抱歉。”
他缓缓呼出口气,行到柳初语身前:“也就是想想罢了,没吓着你吧。”
他的神色已经和缓,平静到让柳初语怀疑方才一瞬只是自己的错觉。可这么近距离对望,她才发现厉宁眼中有许多血丝,眼下也有淡淡乌青。柳初语张了张嘴:“宁哥哥……你最近没睡好吗?”
厉宁别过头,避过了她仔细研究的视线:“只是有点不习惯。”
不习惯一无所知。不习惯无法掌控全局。不习惯担忧却只能被动等待。不习惯这种无处着力的焦躁感。
他没再说下去。柳初语已经很努力了,他的负面情绪,他可以自己承担。厉宁笑了笑:“你都听到了,府尹已经放了庄晓。你若不信,一会可以去查看。”他温声道:“宁哥哥没想骗你。若是要骗你,便不会当着你的面抓人了。宁哥哥想避开的,只是‘其他’罢了。抓那庄晓也只是想试着‘了解情况’,也就耽误了你半个时辰,初语不要生气了。”
柳初语这下,是真觉得自己错怪厉宁了。她心中自责不安,又很介意厉宁方才的状态:“我不生气。宁哥哥刚刚说不习惯,不习惯什么?”
厉宁伸手揉了揉她的发:“不习惯你不在我身边啊。所以,不管你的办法进展如何,宁哥哥登基那天,都回宫好吗?让宁哥哥帮忙。”
这是厉宁第二次提起让她回宫,他想帮忙了。柳初语没再犹豫,点头乖巧应好。厉宁便张开双臂,再度抱住了她。他柔声朝她道:“那我先回宫了。你有什么事,也快去做吧。”
柳初语其实也没什么事要做了。既是知晓了庄晓的心思,答谢她自是就不出场了。左右她已经和庄晓谈妥,接下来,只需要等待话本刻印售卖。现下就怕话本的字迹会再次消失。若是消失,她便得另寻它法来告诉厉宁真相。届时她就得回宫了,有厉宁在身旁,不论再找什么方法,泄漏“天机”的难度都定会成百上千倍增加……
思及此,柳初语便忧心忡忡,不能理解厉宁为何总想要帮忙。中午时,她还是这般想的,却不料一个下午过去,她却开始理解厉宁了。实在是之前十余天,她脑中都是如何写好话本,因为一直有事可做,反而状态极佳。现下突然空闲下来,便感觉整个人都少了一股劲。加之一直忧心话本能否成功印售,心情不安又焦躁……
这种情绪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加重。入夜后,柳初语倚在院中小榻上,一边揉着木耳,一边唉声叹气。她开始怀疑这十几日,她和厉宁,她才是比较轻松的那个了。能努力的那个人固然会忙碌,但因为掌握了主动,并不会太有压力。反倒是那个什么都不能做的人最煎熬。被附身之事涉及到她的性命和两人的未来,厉宁一定十分在意,却只能被动地等待一个结果,需要极大的心理承受力。加之她知晓一切的始末,厉宁却几乎是毫无所知,压力一定更是巨大……
柳初语这才意识到,这十来天,厉宁真是已经很克制了。他一向思虑深重,现下这种思虑甚至影响到了他的状态。但他还是尽量管住了自己,没有干扰她。而她……却对他的情绪毫无所查。今日没有系统作梗,她却言辞过激伤害了他。柳初语又叹一声:她这脾气啊……也就厉宁还能包容她了吧?
春絮在旁给柳初语打扇,此时忍不住道:“小姐,你干吗总是叹气啊?”
柳初语暼她一眼,恹恹一个翻身:“太无聊了啊。”
春絮积极出谋划策:“这个简单,找点事做不就是了。”她想了想:“入宫前你买了好些新书还没看,奴婢给你拿来?”
柳初语幽幽道:“看不进去。”
春絮:“你养的那几盆花好久没修剪了,去整理下?”
柳初语又叹一声:“没兴趣。”
春絮绞尽脑汁,想起了自家小姐最近的爱好:“那,做个砚台?”
柳初语默默盯着她。春絮挠挠头:“啊,就不喜欢了吗?小姐也太善变了。”
可说到砚台,柳初语便忆起了厉宁送的玉珠串。她忽然想起,这珠串上是刻了字的!之前她在宫中,也不好去找工具,没法看清那些小字。但现下她在府中,爹爹便有块水晶镜片,可以将东西放大了数倍看!
柳初语精神一振,几乎是从塌上跳起,将木耳往旁一放,拎着裙摆,一溜小跑出了院!
她来到爹爹书房,果然找到了那镜片。柳初语急急将手腕玉串取下,摊平在桌上,拿着镜片照了上去。厉宁雕刻的字实在太小了,即便有了放大镜片,柳初语也要努力辨认才能看清。第一颗玉珠上写着:“偶得暖玉,如初语无瑕。”
第一句便看到夸奖,柳初语脸色微红,又继续看下去:
“桃花正艳,忆初语笑靥。”
“夜饮酒,清冽甜香,似初语令人迷醉。”
“登琅山顶,见剔透天池,愿与初语共赏。”
“屠凉国满城,幸初语不知。”
“中箭,高热,想她在身旁。”
“得初语画像,夜不能眠。”
…………
一百零八颗珠子,都是厉宁的过往生活。彼时他明明远在边关,这字字句句,却都不离她。柳初语呆呆看着玉珠,心中如潮水涌动,又倍觉酸楚。
他到底记了她多少年?又到底是如何在乎着她?若不是从书中得知这玉珠串上有字,她怕是一辈子都无法发现,厉宁藏于此的心意吧?这般情深,却只付于一小小手串。柳初语蓦然惊觉,或许从头到尾,她看到那些宠溺,只是云雾遮掩下,厉宁爱意的一角。而藏在厉宁心中不为她所见的那部分,却是一整座山……
柳初语呆呆坐了半响,忽然拿过宣纸,在其上飞速写下几个字。又叠起宣纸塞入怀中,快步跑出了书房!
她决定进宫,立刻,马上!她要去找他!这样隐忍深沉的他,却两次提起让她回宫……一定已是十分在意!印售话本只差一步,她的确不好让他现下帮忙。也依旧害怕“剧情崩坏”,担心系统发布任务,让两人现状雪上加霜。但是……有些事不得不做!就比如现下,她只想抛开一切束缚,让厉宁安心!
马车行出柳府时,柳良吉才听到风声追了出来。他急急大喊:“初语,这么晚了,你去哪里?!”
柳初语掀开车帘:“我要进宫!有急事!”
柳良吉又气又恼:“荒唐!已是亥时,宫门早已关闭,你这时去作甚!”
柳初语将车帘一甩:“我能进去,哥哥你不要管我!”
侍卫便一甩马鞭,马儿撒腿,嘚嘚在道上疾行。柳初语在车厢中默坐了片刻,掀开车窗帘,看着入夜的京城。
行人已经少了,亥时的街道于柳初语而言是陌生的,因为似她的身份,甚少这般晚出府。可现下,她却坐着马车,连夜赶去看厉宁。
柳初语脸色泛红,摸出怀中的宣纸看了看,又小心翼翼叠好。马车很快到了宫门,柳初语拿出厉宁的玉佩,士兵们果然立刻放了行。行到内城,马车便不能进了。柳初语下车,自个朝厉宁寝殿而去。她在贵女圈中,行事已是出格,却也从未做过如此离经叛道之事。可此时此刻,她的脚步轻快,心中欢喜。想着厉宁一会见到她的意外模样,她便偷偷抿起了嘴角,笑容怎么也压不下去。
可不待她小跑到厉宁寝殿,却在路上与厉宁撞个正着。男人神色有些凝重,快步朝她行来:“出什么事了?初语为何这么晚进宫?”
柳初语眨眨眼:“没事啊。”
厉宁好看的眉皱起:“没事?”
柳初语便朝他笑了开来:“没事,真没事。宁哥哥不是想我回宫吗?我便回宫来看看你。”
灯笼烛光中,少女的笑容明媚,动人,暖心。这一笑,夜色都活了。厉宁心神微乱,有些不可置信低低道:“你回宫……来看我?”
柳初语重重点头:“对啊。”她嗔道:“不是为了看你,难道是为了来这皇宫看夜景?”
厉宁便也笑了。他的笑很浅很淡,却如月光清皎,由衷令人舒心。他挥退了众人,拉着柳初语的手,朝御花园行。这么安静走过一段路,厉宁压着声音问:“初语不是来看我吗?为何只是看着地。”
柳初语被他牵着手,心砰砰乱跳,听到这话,第一反应竟是抬头去看厉宁:“我、我看了啊。”
厉宁含笑问:“那宁哥哥好看吗?”
柳初语心慌意乱,乱七八糟答:“还行,没我好看。”
这话出口,柳初语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厉宁却是笑容愈大:“那是当然,自是不如初语好看。”
柳初语却想起一枚玉珠上的话:“万般美景,终不及你。”心便是一烫。她急急抽出手,顾左右而言其他:“宁哥哥怎么知道我进宫了,本想给你个惊喜的。”
厉宁莞尔:“侍卫要给我通报,我也没办法啊。”又道:“这样也很惊喜了。”
柳初语却道:“比不上呢。你想想,你立在院中,突然听见院墙上有声音,转头一看,就见到了我。”
她竟是憧憬又失落叹了口气,好似翻墙此等小事,于她而言根本不在话下。厉宁笑得弯了眉眼:“那真是对不住了,都怪宁哥哥住在皇宫里。”
他在柳初语身前站定,一脸认真道:“改天有机会,宁哥哥给你翻个墙。”
又、又笑话她!柳初语脸红透了,从怀中摸出那张宣纸,猛地塞给厉宁:“给你!”
厉宁看清那东西,笑容微滞。他接过宣纸,薄薄地一张捏在手上,一时没了动作。实在是收到了许多空白宣纸,厉宁就怕打开后,又是空欢喜一场。可柳初语涨红了脸,磕磕巴巴说:“你别看啊!不是,你等我回去了再看!”
厉宁便没敢透漏这担忧,只是问:“里面写了什么?”
柳初语别别扭扭道:“就是、就是那天晚上,我说没法回答你的那个问题的答案。”
厉宁明白了。他措辞道:“你确定……”
柳初语倒是一点就透:“没事的,这个可以。”
她连跑几步,丢下句:“宁哥哥,我先回府了!后天见!”却又站定,转身远远朝厉宁喊:“你、你等我出了宫再看啊!”
厉宁看着她的身影消失,这才回了寝殿。他在书桌边坐下,桌上还堆着他方才没来得及收拾的雕玉,混乱一如他方才的情绪。伊人来去匆匆,可有些无形的东西却改变了。厉宁将宣纸放在桌上,心情是这些日难得的平静,平静到足以承受再一次失望。
他等了一刻钟,终于收到了侍卫的消息,柳初语已经出宫了。厉宁这才拿起那张宣纸,轻缓展开。
宣纸上只写着几个字,厉宁一眼便看了真切。可他还是再看了一遍,一字一字又看了一遍,如玉的面庞上,渐渐有了笑意。
犹记那夜,他握着她的手问:“我是不是,不能娶你?”
时隔数日,她给了答案,却又没给答案。可对厉宁来说,这含义已经足够。
她说——“若不能嫁你,便终身不嫁。”
第三十三章
柳初语回到柳府后, 才开始后知后觉为自己的大胆之举羞怯。所幸第二天不用见厉宁, 她总算有时间缓缓。第三天,厉宁登基,大典要持续到下午才结束。柳初语正心焦话本印售的进展,柳良吉便接到了庄晓的帖子。
庄晓告诉柳良吉, 话本已经刻印好,请他有空来书局确认下。柳初语避了庄晓两日, 此时却必须去看一看了。她跟着柳良吉来到书局,便在店内醒目处见到了自己的书。
柳初语连忙拿起一本细看。一番通读, 她发现这书册竟是一个字都没少没变, 她偷偷藏的小秘密,也都好好印在纸张上。柳初语大喜!看来是这次“天机”泄漏得足够迂回, 她成功了!厉宁这般关注她, 应该很快会买这话本去看。就算他买的话本再来一次文字失踪, 也自有其他看过的人能和他讲!
她正激动,庄晓却迎了上来:“柳小姐, 你看看, 没什么问题吧?”
柳初语回神, 这才发现自家哥哥又不知去了哪里。她也只得礼貌回道:“没问题,真是太谢谢庄公子了。”又忍不住问了句:“有人买这书吗?”
庄晓点头:“有人买的, 今早上的货,已经卖出十五本了。”
这么好的销量吗!难道她还是个深藏不露的天赋型作家?柳初语小小激动了下。却见一名青衫公子从店内行了出来,手中拿着几本书,最上那册赫然就是柳初语的话本。柳初语惊讶打量他, 觉得这位公子看上去真不像话本爱好者。便见那公子朝庄晓道:“掌柜,不是说买这话本送今年会试的时文选集吗?在哪领呢?”
柳初语:“……”
庄晓尴尬无比。他的确贴了宣传单,买话本送时文选集,就为了帮柳初语提高销量。又怕柳初语知道了不高兴,眼看她要来店了,便将宣传和赠品都撤下了。哪知道会这么巧,就碰上人问。庄晓也只得唤了个小二,让人领那青衫公子去拿赠书。他则转向柳初语:“柳小姐,这个……”
他拿柳良吉的性子揣测柳初语,十分担心她勃然大怒。柳初语却似有所悟道:“多谢庄公子费心。这赠送时文选集的费用,请务必让我来出。现下我便去文轩坊买些笔墨纸砚,也当做赠品一并送人。”又郑重叮嘱:“别让我哥知道。”
庄晓:“……”
柳初语立刻派春絮去隔壁文轩坊买了笔墨纸砚。时文选集很好,但也只有想科考的士子才用得上。笔墨纸砚却不同了,谁家还没有个读书郎?柳初语才不在乎话本赚不赚钱,她只想让更多的人看这本书。若不是庄晓提醒她,她都没想到还可以贴钱赠礼增加销量!
春絮很快返回,带回了一堆文房用具。柳初语欣慰看着,脑中却“叮”的一声响!机械音响起:“发布任务:与庄晓相约一起私奔。”
系统和崔梦玉忍耐许久,终于再度出手了。崔梦玉深谙什么时候搞事,才能充分利用天时地利人和,发挥出任务最大的破坏力。厉宁正值登基大喜,再加上柳初语就要回宫,定是期待开怀之时。如果此时柳初语背信食言,偷偷摸摸和人私奔……落差巨大,对他的打击一定是致命的!
柳初语脸色微变。她几乎是没有犹豫道:“拒绝任务。拒绝理由:我已与厉宁私定终身,不能再与庄晓私奔。”
片刻安静,机械音响起:“拒绝理由不通过。”
柳初语暗恨咬牙。庄晓并不知这须臾功夫,柳初语遇上了这糟心事。他还不想让柳初语出那文具的钱:“这是我们书局的宣传,自然要我来出钱。初语若是不允,我便要去问良吉兄了……”
柳初语根本没听进去。她心思急转,想到了办法:“你这有有《闲庭记事》吗?”
庄晓愣了愣:“有的。”
他将柳初语引到店内里侧,找了本《闲庭记事》递给她。这话本柳初语看过,讲的是大小姐拒绝家族订婚,与心上人私奔的故事。她拿过话本装模作样翻页,很快找到了她想要的内容。庄晓正不知所以,便见柳初语直直看向他:“便是那人有权有势又如何?我却只心悦你。你若也如我一般,今夜……我们便私奔吧!”
庄晓呆滞站立,面部表情都空白了。柳初语焦急等待,不知这次钻漏洞能否成功。所幸,片刻后,她听到了“叮”地一声响,任务完成。柳初语连忙感情充沛继续念:“小生何德何能,能得小姐如此垂青。小姐若不嫌弃小生一穷二白,小生今生定不负你!”
庄晓:“??”
柳初语一脸崇拜:“看看,写得多好啊!”
庄晓:“……??”
柳初语:“这么优秀的话本,却藏在这不起眼的地方。相比之下,我那话本却放在大堂……真是羞愧!庄公子,你帮衬我的心思,我领了,但是时文选集和文轩坊的钱,我是定要出的!”
庄晓:“……”
庄晓估计也被柳初语这九转十八弯的思路折磨得不轻,半响都呆傻在原地。柳初语自觉对不住人,尴尬丢下句:“那就这么定了!”急急就朝外间行。她咬牙切齿暗骂系统,却不料庄晓好似突然回神一般一惊,几步拦在了她身前!
庄晓脸色泛红,好像鼓起了所有的勇气,朝着柳初语道:“柳小姐,我、我心悦你!”
柳初语:“!!”
柳初语又气又恨!庄晓之前根本不像是要表白的,现下却突然表白,显然还是被方才她那番话刺激了。系统一天到晚折磨她和厉宁还不够,还要害旁人!
——狗东西!它根本就不将这世界的人当人看,都是当成随随便便利用的工具!
可她却得慎重处理。柳初语只得歇了离开的心思,认真朝庄晓道:“庄公子,方才那些话,你切莫当真。”
庄晓却是豁出去了:“我没当真!可我希望是真的!柳小姐,我自见到你的第一面起,就喜欢你。之前你被指婚给了太子殿下,我只当今生有缘无分,只能将这心意埋葬。可现下,太子殿下不在了。柳小姐,你可不可以给我个机会,让我照顾你!”
柳初语正待拒绝,庄晓却又失落道:“我知道的……上回府尹将我抓去,便告诉我燕王殿下喜欢你,让我离你远点。啊,不,现下不该叫燕王殿下了,该叫皇上了……”
柳初语:“??”
什么?厉宁那天还做了这事?暗中威胁人家?饶是如此场合实在不该,柳初语还是有些哭笑不得。她一声轻咳:“庄公子,我……”
“叮”的一声响,机械音竟是再次响起:“发布任务:答应庄晓的表白,与他私奔,远远逃离京城。”
柳初语话语顿住,脸色难看起来。系统从来不曾这般追着发布任务,今日却接连发布任务,看来是铁了心要逼她和庄晓私奔。它甚至吸取了教训,文字上更加严谨了,那句“远远逃离京城”,实在要命。柳初语抿唇,在心中道:“拒绝任务。拒绝理由,我身旁有厉宁安排的侍卫,根本无法逃离京城。”
这次,她的拒绝理由再次被驳回了。柳初语心中愤恨。她不想让厉宁受伤失望,也不想对不住庄晓,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不做这任务了。
——不就是任务失败被惩罚吗?痛便痛吧,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系统却终于在柳初语眼前现了身形。黑球已经小到只有两个拳头大,态度却一如既往的高高在上:“你愣着干吗?还不快快完成任务?!”
柳初语恨声道:“你做梦吧!这么糟践人的事,休想我做!”
系统听到这话,似乎并不意外:“你考虑好了?我可告诉你,这任务你要是完不成,要惩罚你的就不是我了,而是上天!”
柳初语身体微震。那夜系统的话在她脑中闪过:“如果你想走到他身旁,上天就会降下惩罚!今日你会刺杀他,后又试图自杀,便是这个原因!”
上天的惩罚……就是她被附体!让那个不知名的灵魂,去完成她本该遵守的剧情……
柳初语面色苍白。这是真的吗?它是不是在骗她?她若不做这个任务,真就会被.操控,又去刺杀厉宁?柳初语身体轻微晃了晃,急忙伸手扶墙,勉强稳住自己。
她心中斗争激烈,最后还是一声暗叹。她宁愿与厉宁生些误会,宁愿对不住庄晓,也不能拿厉宁的安危冒险。这任务她必须做,可是——她不是只会任系统摆布的人!
柳初语忽然抬头,凶狠质问系统:“那个人是谁?那个在祭天台上,附身我的人是谁?”
系统只等着她就范,怎么也不料柳初语竟会问出这个问题!这却是它没有和崔梦玉商量过的!系统有一瞬的惊慌:“你、你在说什么?!”
柳初语死死盯着它:“那个光点,那个附身我的女人,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不气不气,开始反击了!
第三十四章
系统太过震惊:“你看见了?!”
柳初语冷笑:“对, 我看见了!那个阴沟里的老鼠, 借助你的力量,躲在我身旁偷窥我的人……是谁?!”
系统:“告诉你,好让你去对付她吗?”它忽然反应过来,掩饰一般大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话我已经送到, 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了!我劝你别多想,还是乖乖完成任务!”便掉头落荒而逃。
柳初语见它消失在空中, 缓缓呼出口气。这些天,她一直都在反复推敲祭天台上发生的一切, 就想弄清附身她的光点到底是什么。她的确看到了, 但她什么也不能确定。她不确定那光点是否是另一个“系统”,又或者是人是鬼是神。她只有一次机会求证, 便是趁系统不备试探它, 套它的话。而现下, 她做到了。方才系统的反应让她确定,至少那光点是个人, 是个和她一样的普通女人。而且极有可能, 这人就在她附近, 甚至藏身在京城乃至皇宫中……
很好,很好!既然是人, 那就可以杀死。柳初语憋着口恶气,只恨不能立刻将那女人抓出来碎尸万段。可她还得先完成任务。她看着面前的庄晓,平复了下情绪,对他道:“我答应你。那你愿意和我私奔吗?”
庄晓还沉浸在表白后的激动中, 完全没注意到柳初语方才的不对劲。听到这话,庄晓大喜:“愿意!我愿意!只要你不嫌弃离开庄家,我会太穷酸……”
柳初语:“那我们现下便离开吧。”
庄晓一愣:“这么急?那我先回府拿些细软……”
柳初语拒绝道:“不必了。趁陛下还在参加大典分.身乏术,我们赶紧逃出京城。只是,店外有四名侍卫守着,我们怕是走不远。你有办法吗?”
却说,申时中(16点),厉宁终于完成了祭天大典。他回到宫中,拒绝了所有人的拜见,只等待柳初语回来。可柳初语没有出现,来的却是她身旁的暗卫。暗卫十分紧张,伏地叩首:“陛下,柳小姐,她……”
厉宁只觉心沉了下去:“她怎么了?”
暗卫:“她……她和庄晓私奔了!”
厉宁跟着暗卫来到书局。书局内院里间,墙边的书柜被推开,一条暗道通往不知名的地方。
暗卫头垂得很低:“柳小姐进书局后,我们没有跟进来,只藏身在店外。等了许久不见柳小姐出来,我们这才进店寻找,竟是没见到她的人。再仔细一番搜查,才在里间发现了这条暗道。”
厉宁如玉的面庞上仿佛覆着寒霜:“庄家在京城也算是大户,建条暗道不足为奇。你们竟还‘等了许久’?”
暗卫心中叫苦。他们一直跟着柳初语,自是知道她前天晚上才主动进宫找了厉宁,又和厉宁约好了今日回宫。这两位看起来情投意合甜甜蜜蜜,他们哪能想到,她竟会不声不响和别的男人私奔?
可说什么都没意义,犯了错便是犯了错。暗卫重重跪地:“是属下大意,请殿下责罚!”
厉宁声音冰冷:“现下查到了什么?”
暗卫答:“这条暗道通往隔壁街另一间庄家书局。小二招供,庄晓带走了店里所有的银票,称要与柳初语私奔。我们一路追查去,得知庄晓已经带柳小姐出了京城。”
厉宁沉着脸:“追。”
他大步朝书局外行,到门口时,目光却落在了墙上。宣传单上,白纸黑字写着:国子监司业赏心山人新作。
厉宁停步,朝晋楚道:“这话本,你拿几本回去分给人看。”
晋楚莫名其妙,却还是应是。一行人这才上马,朝城外而去。另外三名暗卫已经去追踪柳初语,其中一人候在城门处,将厉宁带去了不远的驿站。一辆马车停在那。暗卫向厉宁汇报:“他们出城后,便找了驿站,两人换乘马匹,往北边去了。”
厉宁神色已是极冷:“晋楚,检查下。”
晋楚便上了马车检查,片刻后下车:“陛下,并没有线索。”
又没有线索……厉宁薄唇抿成了一条线。柳初语没在房中留下线索,也没在马车中留下线索。她选择乘坐马车出城,可出城之后,却又来驿站换了马匹……这是为何?因为她不想被他找到,至少是不想这么快被他找到。出城时,马车不引人注意,能最大限度为她拖延时间。而出城后,骑行更快,她才会又换了马匹。她正在竭尽所能,尽可能地逃离京城,逃离他……
厉宁一言不发翻身上马。那夜柳初语给他的宣纸还贴身放在他的胸口,用些微余热,安抚着情绪混乱的他。厉宁强迫自己不要往坏处想。柳初语只是被强迫或是□□.控了,才不得不做出这种事。他只需要尽快找回她,然后弄清真相,将那幕后之人千刀万剐……
可他的理智在半个时辰的追踪后,变得岌岌可危。他竟是还没有追上柳初语。这太不正常了。柳初语逃得太快了,也太久了。她为何要这般拼力逃跑?难道……她被迫必须做的事,就是远离他,不能被他追上?
胸口的宣纸也彻底凉了下去。仿佛一瞬间,这世间便再无事物,能让厉宁觉得温暖。宣纸上的话厉宁已经反复咀嚼过无数遍,那每一个字都令他欢喜,却不能令他心安。因为厉宁知道,那不够。他想要的是娶她,是和她好好过一辈子。她终身不嫁算什么?他不需要,也不会将就。
厉宁感觉到一种被绝对压制的愤怒,以及一种有心无力的焦灼。烈焰在他心中焚烧,他恨到想毁了这个世界,却只能强撑着理智,不让自己失控。漫长的追踪仿佛看不到尽头,厉宁心中糟糕的设想一个接一个不断。他想,如果追上柳初语后,她说她必须离开他,否则就是死路一条,他怎么办?又或者,更绝望的,他追上柳初语的那一刻,柳初语便得死……那他追不追?
厉宁死死握紧了马缰绳。这一刻,他几乎要放弃了。他不敢冒哪怕一点风险,他宁愿让其他人继续追踪,自己先折返回城。可山道转过一个弯,那熟悉的身影却出现在眼前。厉宁猛然勒马,再无法转身离开。
厉宁定了定神,这才下马,朝着柳初语行去。他的步伐看起来极稳,实则步步艰辛。因为他怕柳初语会出言阻止,不允他靠近。可柳初语只是担忧看他,神色间却并无惊惧。厉宁这才冷静了些,在离柳初语十余步的地方站定。
柳初语也不料,这“远远”逃离京城的任务,真要逃这么远。她知道厉宁很快会得知消息追来,而她要在他追来后跟他回宫,因此必须在这之前完成任务。她骑马技术一般,为了逃远些几乎是慌不择路了,一刻都不敢放松。所幸,在近一个时辰的骑行后,她终于听到了那声天籁般的“叮”,任务完成。柳初语卸了那股劲,只觉骨架都散了。
她找了地方坐下,还没喘匀气,便见到了厉宁。男人下马朝她行来,脸色难看得让她想起了上次“逃离皇城”的任务。可他还是露出了一个笑:“初语,我来接你了。”
这又是个难看的笑,柳初语心中便是一涩。她想好好安抚他,却不料,庄晓几步冲去了她身前:“陛下!柳小姐和我两情相悦,这才与我相约私奔。我知你也爱慕她,可强扭的瓜不甜,还望你成全我们!”
柳初语急忙阻止,可庄晓却好似换了个人,愣是把话倒了个干净。厉宁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他身上。他盯着他,嘴角竟是扯出了一个弧度,一声低笑:“你算什么东西?”厉宁的声音又轻又缓:“我和初语说话,轮得上你插嘴?”
最后几个字,语调却已然阴鸷。笑容迅速消失,厉宁周身气势暴涨:“跪下!”
他到底在边关战场摸爬滚打了三年,这么阴冷斥喝时,一身煞气加上帝王威严,逼得人腿软。庄晓没撑住,跪了下去,却见柳初语站在了他身前。
柳初语神色有些复杂,叹了口气:“府尹说,我和陛下相好,是真的。”
庄晓愣住。柳初语咬着唇:“其实……我和陛下吵架了,一气之下才找了你私奔,只是耍脾气吸引陛下注意罢了,并不是喜欢你。”
庄晓表情凝滞了:“你说什么……”
柳初语:“今日就是场闹剧,实在对不起你。既然陛下已经追来了,我便要和他回宫了。你也早点回家吧。 ”
庄晓脸色白了青,青了红,最终怒道:“你……算我瞎了眼!”
他不管不顾爬起身,策马离开。柳初语暗叹口气,这才朝厉宁行去。
厉宁看着柳初语的身影越来越近,努力收敛那些暴动的情绪。而柳初语在他身前站定,有些紧张看他:“宁哥哥,”她顿了顿,含混解释:“不是我。”
这句不是我,却没法让厉宁轻松,反而让他心中的烈焰愈大。她并不想逃离他,可她又一次被强迫了。他今日登基,这大昭国已是他的天下,但那又如何?他心爱之人还是一次次被强迫,被.操控,一次次不得不做她不愿做的事,而他……却无能为力!
厉宁头脑被恨意冲得发晕,勉强稳住语气:“你的脚怎么了?”
柳初语怔了怔。她下马后才发觉大腿很疼,原来是太少骑马,磨破皮了。走过来时,她是有些一瘸一拐的,却不料厉宁如此状态,还能注意到。
柳初语摆摆手:“没事,就是骑马不大习惯。”
厉宁便偏头朝后吩咐:“去弄辆马车来。”
立时有侍卫离开,去找马车。晋楚则与侍卫们低语,让其余人都退远了,厉宁缓声问:“你……可以回宫吗?”
他还维持着平稳语气,可声音是柳初语不曾听过的沙哑。“若是不方便,”厉宁停顿许久,喉结艰难滚了滚:“那便也不急着回了。”
柳初语看着他。男人双眸都被烧红了,那恨意自他身体溢出,浓郁得几乎要实质化。她清楚看见了他的愤怒焦灼,看清了他的担忧心痛,也看清了他无处着力的悲哀。可他的理智竟然还在。即便压抑到了这份上,他依旧控制住了,不愿给她添麻烦。
厉宁显然也觉察到了自己外溢的情绪,转身道:“抱歉,让我缓缓。”
他快步朝旁行去,带走了灼烧到沉重的空气。男人立在山道旁的梧桐树下,任山风吹乱他的发,鼓荡起他的衣袖。那背影看上去无比强大,却又无比孤单。
晋楚此时行到柳初语身旁,接手了照顾她的活:“柳小姐,请过来这边坐一坐吧。”
柳初语转向晋楚,又看向远远候着的侍卫们。没人想要去安抚厉宁。或许于他们而言,厉宁是不败的神,是需要他们仰望的存在,纵然偶尔陷入危难,也不需要安抚陪伴,因为他很快会解决困难,重新站起。便是柳初语也相信,给厉宁些时间,他会平复情绪。她只需要静静等待,等待他转身归来,便又可以见到那个温润平和、运筹帷幄的宁哥哥。
可是……谁又在意过,这段时间里,厉宁到底在经历什么?
柳初语头脑一热,眼眶忽然便潮了。她提起裙摆,朝那背影奔去!
——不,不!她不想这样!她不想让他被愤恨啃噬,却藏着那些伤口,独独留给她笑颜。她不想他时时理智时时隐忍,忍到她都替他心疼!她曾经遗憾没法参与他的过往,可现下,她就在他身旁!那些愤怒悲伤……她不会再让他一人独扛!
——什么不被允许在一起,什么剧情崩坏!去它的吧!!
——便是下一秒她就会被附身,这一刻,她也要,她也要……
她冲到厉宁身前,便看见了厉宁愈发红的眼。她来得突然,那滔天烈焰还没来得及从厉宁眼中褪去。柳初语忽然便明白了,原来厉宁的哭是这样的。他没有眼泪,因为他的眼泪会被烈焰灼干。于是他只能似现下这般,赤红着眼……
厉宁也不料柳初语会突然跑过来。他的第一反应是尽快管住自己,不要在柳初语面前流露负面情绪。可下一秒,柳初语竟是开始拔自己的发簪!她将自己头上尖锐的发饰全部扯下,重重扔去了山道下!然后她伸手,就去解厉宁的佩剑!
少女指尖触上厉宁的腰,厉宁身体便是一颤。他僵直看着柳初语取下佩剑,又狠狠扔去了远处。然后她回来,在他的手臂一通乱拍。
厉宁退后一步,声音嘶哑问:“你干什么?”
柳初语叫了起来:“弩.箭呢?你的弩.箭呢?你藏在哪?”
厉宁一抖袖口,摸出弩.箭递给她。柳初语又依样扔了弩.箭,抬头与厉宁对视。时间有片刻静止,似乎很长,又似乎很短。然后柳初语动了!她猛然扑到厉宁怀中,紧紧抱住了他!
第三十五章
温热的身体入怀, 厉宁有片刻僵硬。柳初语微微颤抖着, 自暴自弃一般嚷嚷:“先说清楚,如果我攻击你,就把我捆起来!”
少女变了调的声音带着几分蛮横的斥责:“为什么一个人躲过来!有什么不能让我见着?在你眼里,我就这般经不得事么!不开心的话, 告诉我让我分担啊!”她泄愤一般,胡乱锤了几下厉宁的腰背, 声音因为情绪激动而哽咽:“不许自责,不许难过, 不许一个人扛着!我才不是那种不中用的女人呢, 不用你小心护着!”
厉宁缓缓放松了身体,终是抬手, 也重重拥抱住了她。烈焰已如烟雾消散, 厉宁心中好似经过了一场春雨, 焦土复苏,万物生长。他长长呼出一口气, 无意识应道:“是, 是, 都是宁哥哥的错。”
柳初语的声音细细闷闷自厉宁胸口传出:“不怪宁哥哥,是我疏忽了。”她双手无意识将男人搂得更紧, 喃喃道:“可是,可是别这样……别只是对我笑,难过的时候却一个人躲开。初语、初语也在呢。”
仿佛滚烫的温泉汩汩注入心田,厉宁感觉整个人都要化了。他对她说过无数次“宁哥哥在呢”, 却不曾希冀有一天,他也能得到一句“初语也在呢”。而柳初语还不停。她抬头,双眸带着隐隐水光注视他:“我不害怕,也不讨厌。宁哥哥什么样子,我都喜欢。就算我做不了什么,至少让我陪陪你……”
厉宁用力将她按入怀中,阻止了她未尽的话。男人颤着声音道:“够了,够了……”
他已经心甘情愿为她生,为她死。她再说下去,他不知还能再为她做什么……
柳初语便没再说话。两人静静抱着,耳边只余风声,世界似乎只剩了他俩。许久,柳初语忽然反应过来:等等——她怎么还没被附身?
系统不是说,她和厉宁不能在一起吗?她若想走到他身旁,上天就会降下惩罚?惩罚呢?惩罚在哪?!
该死的……系统果然在骗她!
柳初语暗恨咬牙。所以,上一次被附身,和她对厉宁心动没有关系!她听到的那句“剧情崩坏了”,很大可能就是指书中“剧情”崩坏了!就比如原文里,祭天大典上,厉宁是一个人祭天的,而现实中,他却拉上了她……
所以,只要她不影响剧情,系统就没法找那光点附她的身!柳初语先是大喜:如果这推论成立,便意味着她不用再刻意躲避厉宁!随后却又犯起了愁:剧情中,厉宁可是一直未娶的。遵守剧情的话……那她还真不能嫁他?而且剧情中,她和厉宁都是死了的!她违背死亡剧情的惩罚应该是木耳替她承受了,那等到厉宁死亡的剧情点呢,又该怎么办?
柳初语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必须弄死系统和那孤魂。没了系统这位“神的助手”,自然就没人来惩罚他们了。她正想得投入,却听头顶,厉宁笑着叹了一声:“在想什么呢?”
柳初语回神,这才发现自己还埋在厉宁怀里,脸立时红了!她连忙挣开,退后两步,顾左右言其他:“既然没出什么意外,那些危险东西,就可以收回来了。”
厉宁听言,却并不去捡回他的佩剑和弓.弩。男人掀起衣袍下摆,敏捷跳下了山道,将柳初语的发簪发饰捡了回来。柳初语接过,立刻发现少了一个发簪。旁的发饰便罢,那发簪却是及笄时爹爹送的,意义非凡,可不能丢。柳初语只以为是漏在了哪,还想叫侍卫们过来好好找找,抬头却见厉宁翻起袖口擦了擦手中东西,然后珍惜收入了怀中。
柳初语:“……那是我的发簪。”
厉宁微微一笑:“现下是我的了。”
柳初语:“……”
柳初语:“那是我爹爹送的发簪。”
厉宁并不意外,只是笑道:“不会赚初语便宜,宁哥哥也还个东西给你。”他果然解下腰间玉佩,放在柳初语掌心:“这玉佩是娘亲留给我的唯一东西,现下送给你。”
玉佩质地并非上佳,但因为厉宁时时佩戴,温润暖手。厉宁一本正经道:“之前的手串和砚台送得太随意,现下,咱们便算是正式交换过定情信物了。”
柳初语脸腾地又烧了起来!她羞恼道:“哪里正式了?!不对!才不是定情信物呢——”
话虽这么说,她却将玉佩紧紧握在手心,转头跑开了。
一行人回到皇宫时,天色已经黑了。柳初语还在羞着,逃回青琼殿后,直接便歇息了。第二日,她刚起床,却接到了太监的通传,厉宁要见她。
柳初语跟着太监去了湖心亭。一路上她还有些别扭,可见到亭中石桌上的话本时,却是抛下了那些女儿家小心思,郑重起来。她朝着厉宁见礼:“陛下。”
厉宁扶住她:“往后没有外人时,初语不必多礼。”
两人行到石桌边坐下,厉宁将话本递给柳初语:“晋楚看完后和我讲了一遍,我又试着自己去看,字迹竟然没消失。昨夜已经读完了,只是不知内容有没有错漏。”
柳初语连忙接过话本一番检查,发现一字一句都没有遗失改动!她难掩激动:“没有错漏!”
厉宁显然也松了一口气,笑道:“方读过这故事,有些疑惑,想和初语讨论一二。”
柳初语眼巴巴望着他:“陛下快请说。”
这副模样却是让厉宁失笑:“这故事提到了妖物与孤魂,难道神鬼妖之说,确有其事?”
柳初语一点就透,知道厉宁想弄清的,是暗中生事的力量到底是不是鬼神。她也不知道自己回答问题会不会被禁言,试探答道:“这却不好说。或许是神鬼,或许是其他。总之,这个世界有不为我们所知的神秘力量,谁知道它们到底该叫什么。”
这番话平稳出口,柳初语心中便是一喜!她没有被禁言!大约是因为他们披着讨论剧情的外衣,且她又说得足够含蓄。厉宁脸色却凝重起来。虽不是神鬼,却也是未知的东西,那对付起来难度便大了,却还是条理清晰问:“故事最后,宁天师消灭妖物的阵法,也不知现世里找不找得到?”
柳初语:“那真就是故事罢了。现世中,哪有这种厉害法子?”
厉宁也并不失望:“有个地方很有趣。宁天师越开心,妖怪便越弱小。”
柳初语连声应是!她埋的小秘密,果然被厉宁抓住了!所以往后,厉宁可记得开心点吧,别想东想西了!
厉宁问:“这却是为何?”
柳初语怔了怔。她发现这个事实后,也曾想过找原因,但那时她一心想削弱系统力量,便没有过多思考。此时被厉宁提起,也觉得奇怪:对啊,世间万事万物总该有因有果,为什么厉宁开心,系统就会变小呢?
她想不出确定答案,脸都皱了起来。厉宁见了,便安抚道:“无事。有削弱妖物的法子便好,其余的,我可以慢慢找答案。”
柳初语也只得应好。厉宁又问:“故事里说,那妖物是被宁天师所伤,为了报复,这才找上小语。”那难道,他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伤害了那“神秘力量”,这才导致柳初语被找上?
柳初语心有灵犀,明白了厉宁的未尽之言:“不,”她有点丧气,因为这又是她回答不上的问题:“它并不是为了报复。我也不确定它为什么找上小语,但它的确总是针对宁天师。”
厉宁沉思片刻:“那这妖物会不会是宁天师仇人养的?宁天师只要杀了那仇人,便可以连带杀死这妖物?”
这问题柳初语却是确定的,系统超脱于凡尘之外,绝对不是哪个人能养出来的。她道:“不,妖物就是妖物,它与俗世无关。”
厉宁又有片刻静默,然后问:“妖物怎么惩罚小语?”
柳初语有些犹豫,却还是答道:“让她痛。”
厉宁眸色一瞬暗沉下来:“就像我生辰宴那晚,你发病时那般?”
柳初语应是,厉宁神色有一瞬的阴鸷,却是用力抿了抿唇,平复了情绪:“妖物一直对小语阳奉阴违不满,可直到她与宁天师成婚,它才招来了孤魂附身小语。为何它会忍耐这许久?是因为它也有什么限制吗?”
这也是她埋的小秘密!柳初语连连点头:“对,小语不听话,它可以惩罚小语,但也只能惩罚。只有某种特定情况,它才能够招来孤魂附身小语。”
厉宁眉峰蹙起:“什么特定情况?”
——剧情崩坏的情况!
柳初语试了试,这句话却是说不出的。又被禁言了,柳初语烦躁叹了口气。厉宁一直关注她,自是发现了不对,连忙抓住她的手:“初语别急。”
柳初语闷闷“嗯”了一声。厉宁等她恢复了正常,这才继续:“那被妖物驱使的孤魂,似乎不如妖物厉害。它也是不为我们所知的神秘东西?”
柳初语摇摇头:“不,孤魂,它应该是个藏在小语身旁的人。只有在妖物需要时,才会被召唤去。”
厉宁眯起了眼:“竟是这样。那你有没有想过,就算小语和宁天师现下没法对付妖物,也可以先杀了孤魂。既然那妖物施法附身有诸多限制,想来找个孤魂也不容易。杀了这孤魂,至少小语会安全一段时间。”
柳初语总算有了点精神:“我也是这么打算的,附身的威胁实在太大了。”
厉宁便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这事交给宁哥哥。”又道:“那我们理一理。现下我知道了,小语被超脱俗世的神秘“妖物”限制,这妖物力量的强弱,与宁天师的心情好坏息息相关。“妖物”会强迫小语做很多事,做得不好便会惩罚小语。但只有在某种特定情况下,它才可以召来孤魂附身小语。孤魂藏在小语身边,是一个为虎作伥的人。还有我需要知道的吗?”
柳初语心中欣慰,却又犯愁。她写出来没写出来的,只要给了些许端倪,便都被厉宁发现了。他已经掌握了所有她能透漏的信息。但是,这个世界是一本书,以及那个“特定情况”是违背剧情,她却不知道该如何提起。柳初语只能道:“还有两个很重要的信息,我暂时没想到办法告诉你。”
厉宁站起身,行到柳初语身前半跪下。柳初语便是一惊:“陛下!”
她就想扶起厉宁,厉宁却按住了她。大昭的新皇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初语,你做得很好,已经足够了。剩下的,交给我便好。”
厉宁离开湖心亭后,立刻召集所有暗卫,让他们去查祭天那日,天坛众人可有谁情况不对。这情况不对,可能是身体突然不适,也可能是反应突然不对,又或者是其他古怪之处。这是排查的第一步,如果没有进展,厉宁便扩大排查的范围。可傍晚时分,暗卫们带回了消息,厉宁却发现了一位非常可疑之人。
这位可疑的陈氏贵女,曾在青琼殿祈福,后来因为献舞时惹了柳初语不悦,被贬去了教坊司。陈氏女在他和柳初语登上祭天台后,忽然没来由昏迷了一炷香时间,且这昏迷的时间,恰好与柳初语刺杀厉宁的时间重合。她醒来后只说自己身体不适,可身为入宫祈福的贵女,每个月太医都会为她问诊,确认她的身体十分健康。这古怪昏迷之后的半个月,陈氏女也再没有过什么“身体不适”的表现。
随着暗卫们的调查深入,越来越多的疑点接连不断出现。这位陈氏女的丫鬟,前些日才无意间说起,陈氏女自佛堂刺杀后,性情就大变,好像换了个人一般。教坊司的众人也觉得陈氏女行事古怪,有种“莫名其妙的高高在上”。她平日仗着自己的贵女身份,不参加教坊司的练习便罢,竟然还背地里嘲笑大家,说什么“我可是见过大世面的,你们这些舞蹈简直幼稚”。生活上也是如此,她已经住了教坊司最好的屋子,却还嫌弃这嫌弃那,天气一热,便嚷嚷着“没有空调怎么活”……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厉宁令人暗中盯梢她,发现她一人在屋中时,便会时不时盯着虚空,嘟嘟囔囔说些话,表情时而愤恨,时而欣喜,就像在和一个看不见的东西交流。
厉宁耐心等了几天,确定暗中观察已经没有所获后,终是下令,将陈氏女抓入地牢。
第三十六章
崔梦玉被侍卫抓走时, 整个人还是懵的。她只以为是原主的家庭生了什么事端, 连累了她,还在心中和系统抱怨。却不料,被送入了天牢最尽头的密室。密室中只有她一名囚犯,以及百来种崔梦玉见都没见过的刑具。崔梦玉被狱卒们吊了起来, 吓得脸色煞白:“为什么把我关这种隐秘地方?他们是要对我用刑吗?系统救我!”
系统也不清楚情况,只得道:“我去陈家看看。”
它飞走了, 留下崔梦玉一人。崔梦玉正惊恐,便见密室门被推开, 一身常服的厉宁行了进来。
囚室昏暗, 厉宁脸上没有表情。男人一掀衣袍,在椅中坐下。长明灯照不亮囚室, 光与影混合投射在厉宁身上, 那张淡去了情绪的脸更显得妖冶不似真人。崔梦玉一时竟是看呆了。她觉得现下的厉宁看上去阴气森森, 就像个伺机索命的厉鬼。可偏偏厉宁十分适合这厉鬼气质。褪去了往日温润的伪装,他就好似一个夺人魂魄妖魔一般。
虽然不合时宜, 但崔梦玉还是犯花痴了。可她还没馋上一会呢, 却听见一个声音道:“那陛下, 现下便开始?”
崔梦玉一惊,这才收了心思。她看向那说话的干瘦老头:开始?开始什么?
厉宁的声音也是寒凉的, 仿佛染上了地狱冰冷的鬼气:“开始吧。找些你拿手的。务必足够痛,但别太伤了她。”
老头利索应了声:“好嘞!陛下你便放心吧。她便是一身的病,在小老儿手下,也是死不了的!”
崔梦玉明白了。她惊恐看着老头去刑具墙边挑了几样小东西, 笑眯眯朝她行来,终是控制不住失控大叫:“你别过来!陛下,臣女犯了什么事?陛下,臣女冤枉啊!陛下啊——”
厉宁便在这杀猪般的惨嚎声中,姿态闲散倚在了椅背上。刑讯持续了半个时辰,崔梦玉已然奄奄一息,叫不出声。厉宁这才起身,行到崔梦玉身前。老头见状停了刑,扯住崔梦玉头发,迫使她抬头。厉宁不带感情问:“崩坏剧情是什么意思?”
崔梦玉哪曾受过这种罪!她感觉自己身上没一寸好地方了,又痛又怕,听到厉宁的话还有些呆滞,半响才反应过来。前天,她的确和系统说过一句关于“剧情崩坏”的话。当时系统觉得她近来懒散了,一直催着她搞事。她正忙着改善生活呢,被催得烦了,又因是在屋中,便开口道:“最近都没厉宁这边的剧情。咱们还是等下个月男主过来,再想办法让柳初语崩坏剧情吧!”
崔梦玉忽然对厉宁将自己抓来天牢生出了个猜测,可这猜测太过匪夷所思,崔梦玉根本不敢相信:厉宁难道是知晓了自己和系统的存在,怀疑祭天台上,是她附体了柳初语?但是,怎么可能?!厉宁只是书中的人物,他对这个世界的本质一无所知,又怎么可能怀疑到她这占尽先机的穿书人士身上?
厉宁等了等,见她还不答话,便朝那老头道:“继续吧。”
老头看崔梦玉的目光便有些不善了:“嘿,你这小姑娘。我还怕折腾狠了,你这娇小姐会神智不清,没看出来你还挺有骨气啊。”
他又去翻找了几件刑具,显是打算大展身手。崔梦玉惊惶道:“陛下!我说!我什么都说!”
厉宁神色毫无波动,看死人一般看着她。崔梦玉是真怕了。只要别对她用刑,让她出卖什么都行。崔梦玉急急道:“崩坏剧情,就是崩坏书中剧情!这个世界——”
她想说“这个世界是本书”,却大张着嘴,再发不出声音。世界规则对谁都是公平的,不会因为她是穿书人士便对她网开一面。崔梦玉急得脸都憋红了,就怕厉宁一个不耐,又要给她上刑。系统却正好飞了回来,听见她的话,大怒:“崔梦玉!你竟敢透漏天机!”
崔梦玉见了系统,大喜,在心中道:“系统救我!他们对我用刑!呜呜太痛了我吃不消,这个身体不能待了!快把我弄出来!”
系统气坏了,骂道:“蠢货!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也是受到世界规则限制的!你这身体机能受损程度太低,我没法将你的灵魂弄出来!”
崔梦玉这才想起了之前被关在太子棺材里时,她拼死拼活撞头,才好容易脱离了赵绮怀的身体。崔梦玉都要哭了:“那怎么办?厉宁还叮嘱那老头别太伤了我,就是想留着我一口气,慢慢折磨我啊!我现在自杀都没门路……天啊,厉宁不会连我死了灵魂会逃跑这种事都知道吧!”
系统恨恨盯着厉宁:“这也不是不可能。他上一世能窥破天道,这一世便也可以……”
话未说完,厉宁突然抬手,一支弩.箭朝系统急射而去!系统躲避不及,眼睁睁看着那弩.箭穿破了自己的身体,一时吓得说不出话。它若是有实体,现下便已经死了!可是,厉宁怎么知道它在这里!
伴着“噔”地一声响,弩.箭扎入了对面墙壁中,入墙三尺。厉宁放下手,目光带着赤.裸的恨意与杀机,锁住了系统:“我会杀了你。你加诸初语的种种痛苦,将来,我定会千百倍偿还!”
饶是系统确定厉宁没法看到或是触碰自己,也被这气势吓得微微颤抖。系统缓了缓,这才色厉内荏回了句:“那、那你来啊!”却是嗖地一下飞高了,又去骂崔梦玉:“不许看我!你把我的位置暴露了!”
厉宁射了这一箭,便也不再管。他再次转向崔梦玉,一字一句道:“这个世界,是本书?”
崔梦玉惊得睁大了眼睛!她难以置信喃喃:“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怎么可能知道?!这种对土著来说天方夜谭的事情,他是怎么知道的!
厉宁眯起了眼:“我猜对了。所以你才会说‘男主’,才会说没有我的剧情。”
系统怒极,自高空俯冲而下:“崔梦玉!看你干得好事!”
崔梦玉觉得好冤:“我就只说了两句话啊!这,这不能怪我吧!而且,他怎么就不受世界规则限制,可以说出天机?”
系统哪里还愿意给她解释!它冷笑:“你就在这等死吧!”
它掉头飞走,将连连讨饶的崔梦玉扔在囚室中。而厉宁说完那句话,便沉默而立,陷入了思考。所有的点终于串联成线,厉宁双眸有了光亮。他朝那老头丢下句:“照料好她,千万别让她死了。”便大步行出了囚室。
却说,柳初语这些天一直规规矩矩去佛堂祈福。厉宁让她等消息,她便乖乖配合,就像厉宁曾经做的那般,给他充足时间谋划。这日下午,她正在抄佛经,却听见了通传声:“皇上驾到——”
众人纷纷行礼。厉宁快步走到柳初语身旁,也不避旁人,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初语,有进展了。”
柳初语本来还觉得不好意思,可听了这话,却是任他拉着去了御花园。厉宁屏退众人,问柳初语:“这个世界是本书?那个孤魂附身你的特定情况,就是你违背剧情?”
柳初语惊呆了!她虽然给了厉宁时间,却对他能找到答案没抱希望,毕竟这个答案,根本就不在他们的常理认知中。这些天她一直在思考,该如何将这两个重要信息透漏给厉宁,却不料短短三天,厉宁竟是就窥破了这不许被透漏的天机!
震惊过后,狂喜涌上心头。柳初语兴奋得面色泛红:她的宁哥哥好棒!她反握住厉宁的手:“陛下太厉害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厉宁眸中便有了笑意:“我找到了孤魂,又派暗卫监视她,得到了关键信息……”
他将几天的安排布置一一说完,柳初语再次忍不住惊叹:“宁哥哥太厉害了!”却又反应过来:“咦,为什么你可以说出天机?”
厉宁没回答这个问题,却是又问:“你看过那本书?”
柳初语连连点头。她尝试道:“我本该死的,但却重生了。便是那次重生,我脑中就莫名多了那本书的内容。”
厉宁沉了脸:“你本该死的?”他忆起了柳初语跳城墙时的种种不合理:“你是说,我进城那日吗?”
柳初语:“对。我应是已死过一次了,只是木耳又救活了我。”
厉宁便觉情绪一阵翻涌!他差点……差点就失去她了!他情难自禁将柳初语抱入怀中,深深吸气平复情绪。柳初语却十分惊讶:她竟然没被禁言!怎么回事?这可都是天机啊 !
柳初语挣出个脑袋,抬头看向厉宁:“怎么回事?为什么我没被禁言?”
厉宁神情平静,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个问题:“或许在我说出那句‘这个世界是本书’时,我便不在天道限制之内了。”
柳初语先是一愣,然后扑哧一声笑了。她觉得厉宁这想法……真是有够自大。可这自傲到从容的态度,却是让她悸动不已。厉宁见她笑,指尖点了点她额头:“不相信?我总归是有哪里不同的,否则为何我的心情好,那妖物力量便会减弱?”
呀……柳初语想了想,却是觉得非常有理,厉宁一定和她有些不同。柳初语兴奋道:“那是不是说,现下我可以将那本书的内容告诉你?!”
厉宁颔首:“对。你先把涉及到我的剧情说了,”他带着几分冷意道:“我倒要试试,如果违背剧情的是我,那妖物能耐我何!”
柳初语一惊!厉宁的思路竟是直接和系统杠,这却是她没料到的。柳初语觉得这样太冒险了,措辞道:“宁哥哥,那妖物名叫‘系统’,自称是‘神的助手’,其实是这本书的剧情维护者,的确很有些本事。我是这么想的,既然你心情好,它便会缩小,那咱们好好过日子便是,等上一段时间,它自然便小到归于虚无了。你又何必冒险违背剧情?”
厉宁不置可否,却是没将自己更深的思虑说出。他只是道:“那在系统消亡前,你便远离剧情。咱们的大婚,也先推迟。”
柳初语呆愣片刻,脸腾地烧了起来。等等——聊战术聊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跳到大婚了?!厉宁这话题也转换得太迅速太自然了吧!她用力推开厉宁,微愠道:“宁哥哥,你、你别胡闹啊,讨论正事呢!”
厉宁一脸真情实意的惊讶:“我哪里胡闹了?你我大婚,这难道不是头等的正事吗?你知道自我进京后,收到了多少让我早点稳固‘国之根本’的奏章吗!”
这句“国之根本”一出,柳初语瞬间忆起了佛堂中,男人染血的腹肌。柳初语脑袋都要冒烟了,话便脱口而出:“可是你都还没有和我哥哥提过亲!”
厉宁长长“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只需要和哥哥提亲便好。初语这般喜欢我,果然是早就准备好嫁我的。”
柳初语被钻了漏洞,急道:“我可没这么说!”
厉宁严肃起来:“初语别着急。我理解你想早日嫁给宁哥哥的心情,但是,这不是还有系统在么。”
柳初语差点被噎死:敢情着急的人是她了?是谁先说起大婚的!现下倒好,又和她提系统了!
她觉得厉宁可太坏了!之前多温柔体贴一人啊,现下却开始欺负她了!柳初语羞恼跺脚:“宁哥哥,你颠倒黑白!我不和你说了!”
她掉头便跑,可没跑几步,腰便被人搂住了。厉宁将她圈在怀中,带笑的声音自她头顶传来:“好了好了,是宁哥哥急,好不好?宁哥哥都21了,还娶不上媳妇,愁得都要掉头发了。”
男人轻缓在她发顶落下一吻:“解决了系统,我便去和你哥哥提亲。希望你哥哥体谅下着急娶媳妇急到早生华发的我,别太刁难我。”
柳初语:你够了!你那一头黑发明明好得很!
第三十七章
柳初语羞恼之下, 就打算逃跑, 却听脑中“叮”地一声响!机械音响起:“发布任务:当着外人的面,狠狠扇厉宁几个耳光。”
系统自虚空中出现,阴冷盯着柳初语。它都要气疯了!柳初语竟然这么竹筒倒豆子,将它的秘密倒了干净!可它又阻拦不住。厉宁所言的确不错, 在他说出那句‘这个世界是本书’时,便已跳出了世界规则之外了。现下谁都可以告诉他这个世界的机密, 它藏在暗中的优势全没了!
气疯的系统只想狠狠折磨这两人!骂已经不够了,它要让柳初语打厉宁!都说打人不打脸, 它偏要让这皇帝在外人面前丢脸!
柳初语脸色变了。厉宁本来还笑着的, 觉察到柳初语身体忽然僵硬,便知道不好。可敌人反扑是正常的, 厉宁松开柳初语, 十分平静问:“怎么了?系统又给你发布任务了?”
柳初语张了张嘴, 却是说不出口。她觉得她若是说了,厉宁为了让她不受惩罚, 肯定会让她打他。果然, 厉宁低头, 温柔却不容置疑道:“告诉我,初语。没必要为了些许小事, 受那惩罚。”
柳初语只得道:“它让我当着外人的面,狠狠扇你几个耳光。”
她看着厉宁,心中不是滋味。厉宁却笑了:“就这个?这容易。走吧,我们去找晋楚。”
晋楚赶到青琼殿时, 便见到厉宁与柳初语两人正在低语。柳初语一副恹恹的模样,厉宁则是一脸温柔,轻声细语安抚。
晋楚偷偷看厉宁一眼。他觉得这位主子之前性格分裂得有点明显,柳小姐在时,整个人是如玉公子,柳小姐不在时,便一脸“我什么都不关心”的模样。近来这分裂之症却有所好转,即便柳小姐不在,他也还算春风和煦——想是得偿所愿了,便正常了些。这对他们这些心腹来说,实在是可喜可贺。
晋楚躬身见礼:“陛下。”
厉宁这才停了低语,朝他道:“把门关了。”
晋楚觉得奇怪,却还是照做,将殿门关闭。屋中只剩三人,厉宁柔声朝柳初语道:“可以了。你是要准备一下,还是就这么开始?”
晋楚:“??”
柳初语咬着唇,半响才道了句:“开始吧。”
说完这话,她却再没了动作。厉宁也够耐心,就那么等着。晋楚不知所以,脑袋里的问号越来越多。这么过了半柱香,厉宁总算道:“是坐着不方便吗?那站起来,好不好?”
晋楚:“??”
——什么坐着?什么不方便?你们两个到底要干什么?
柳初语轻叹口气,点点头,站起了身。厉宁也跟着站起,柔声安抚:“没事的,别紧张。”
柳初语暼他一眼,那目光十分复杂,幽幽怨怨,却又情深意浓。晋楚一个门外汉,实在看不透。他开始觉得境况古怪不大妙了,却也没法走开,只能干巴巴杵在那里,跟着一起等待后续。
又是半柱香的诡异沉默。还是厉宁动了。他抓住柳初语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没事的,宁哥哥不在意。来吧。”
晋楚:“……”
这种隐隐的危机感是怎么回事……晋楚开始紧张了。柳初语却只是看着厉宁,又抽回了手:“不行,我做不到……”
厉宁却将她的手抓了回来:“别着急,你可以的。”他举着柳初语的手,朝自己脸上拍去:“很简单,就像这样。你练习下。”
晋楚:“!!”
晋楚一贯的笑脸裂了!练习什么?什么简单?……抽耳光吗?!
晋楚额头渗出了汗。柳初语似乎做了决定,她咬着牙,果然朝厉宁扇了一个耳光!“啪”的清脆声响在房中响起,晋楚脑中一时只有一句话:我命休矣!
厉宁被结结实实扇了一耳光,却一脸淡然:“对,就是这样。初语再打几下。”
晋楚身体微不可查摇晃了下。他有些怀疑自己陷在了幻境中,否则不可能见到这种离奇诡异之事。因此他做了件以他正常智商绝不会做的蠢事: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痛痛痛!不是做梦!所以……主子突然传他过来,就是为了让他看柳小姐扇他耳光?
晋楚神智模糊想:他真不知道……他跟了主子5年,真不知道主子还有这种爱好。且看起来,柳小姐也是不情愿的。主子却这般诱哄于她,定是要她下手……可见主子想被扇耳光的心意之坚定……
柳小姐也是个好样的。她扇下了第一个耳光,便抛下了最初的挣扎,听从到厉宁的话,又朝着厉宁啪啪啪接连扇了四五个耳光。然后她退开一步,摇摇欲坠,面色苍白。而厉宁看她的脸色,又行到她身旁:“你力道太轻了。要‘狠狠’的,”他将脸凑到柳初语面前:“你看,我的脸都没红呢。”
晋楚整个人都不好了!这样还不够吗?!陛下到底喜欢被多用力打啊!还要把脸打红?难道是要顶着五指印招摇过市,闹得人尽皆知吗?!
晋楚一个激灵!他忽然就明白了,厉宁为何要传他过来了。厉宁喜欢被打耳光,可打天子耳光,却是大不敬。为维护天子威仪,厉宁肯定要发落了这动手之人。可柳小姐是他心肝肉,自是不能动。所以,他需要一个替罪羊……
他就是那可怜的替罪羊!晋楚觉得他好惨!他最近也没有招惹厉宁啊,他甚至自我感觉良好,因为主子喜欢聪明人,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厉宁的第一心腹,深得厉宁信赖。可他到底是哪里做错了呢?厉宁要用这种方式弄死他……
晋楚想不透。于是他开始猜测厉宁会怎么弄死他。他觉得全尸是不能了,陛下若是顾及他们五年的情分,可能会赐他个砍头或者腰斩。可怜他风华正茂学富五车,正打算一展拳脚,却不料出师未捷身先死……
那边,厉宁又开始诱哄柳初语:“初语,你闭上眼,想象我是你最讨厌的人。”
柳初语依言闭上了眼,半响睁眼,却又泄了气:“可是打的时候,我还是会看到你的脸啊。”
厉宁竟然还笑得出来。他失笑,又换了个法子,和柳初语讲起了道理:“你‘狠狠’打我几耳光,这事便算过去了。你若是狠不下手,那就得一次又一次打我了。你说,你选哪个?”
晋楚:“……”
饶是在生死危机的边缘,饶是已经见识过许多厉宁的变态之举,但此时此刻,晋楚还是想大声说一句:丧心病狂!他真不敢相信,自己跟随了五年并决意终身效忠的人,竟然为了自己见不得人的爱好,这样逼迫一个小姑娘!
柳初语似乎是动摇了。她低头半响,终是抬头,朝着厉宁一耳光扇去!可这次,她甚至没碰到厉宁,手便停下了。小姑娘显然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实在有些乱:“等等,我再准备下。”
厉宁深深看她,忽然压低声道:“你快打,打狠点。不然,宁哥哥便要亲你了。”
晋楚:“……”
——陛下,拜托你做个人吧!
可做人是不可能的,陛下决意在丧心病狂的道路上一去不回头。柳初语惊慌退后,却被厉宁一把抓了回来,搂住了腰!她用力偏着身体,慌乱喊着:“陛下,我可以的,你给我点时间……”
厉宁却是扣住她后脑,将她压了回来,低头便吻上了她的脸颊!他的唇一触即离,柳初语却瞬间红得冒烟!她惊叫一声,推开厉宁,抬手便是啪啪啪几个耳光!然后她双手捂脸,蹬蹬蹬跑入卧房,“嘭”地甩上了门!
晋楚呆呆看着,便见厉宁转过头来,神情竟然是轻松的。当然,他轻松或许是因为他得偿所愿了,现下他的两边脸上都顶着五指印……
厉宁也看向晋楚,皱了皱眉:“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去拿伤药来。”
晋楚猛然回神!嗯?主子不杀他?也不打算顶着这指印出去?
劫后余生的喜悦让晋楚精神一振!他连忙应是,跑去找太医拿药,心中已将他初时的猜测彻底推翻:他并没有惹陛下不高兴,陛下也并不是想借这事杀他!陛下他只是爱好比较奇特——他喜欢被人打的同时,有人旁观罢了!
晋楚想:没事!身为陛下的第一心腹,他可以!
第三十八章
却说, 崔梦玉被关在牢中, 一夜未眠。那行刑的老头隔一个小时便来给她用一次刑,崔梦玉快崩溃了。厉宁是日上三竿才出现的。男人依旧如昨日一般风姿卓绝,崔梦玉却再没有犯花痴的心思。她求饶道:“陛下!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厉宁在她身前站定, 慢条斯理道:“不必了,初语已经全告诉我了。”
崔梦玉呆了呆。她慌了, 却不愿放弃:“陛下,陛下!有些事, 我比柳初语知道得更多!”
厉宁似乎是生了兴趣。他摆摆手, 让所有人退出囚室:“我给你一次机会。若你所言不能让我满意……那便在这过一辈子吧。”
崔梦玉打了个冷战。这未来实在太可怕,她真是什么也不敢瞒, 什么也不想瞒了。崔梦玉急急道:“陛下想知道什么?”
厉宁声音阴冷:“如何杀死系统。”
崔梦玉白了脸:“陛下, 这、这我真不知道啊……”
厉宁面无表情看她, 崔梦玉急了,绞尽脑汁, 终是眼前一亮:“我不知道怎么杀死系统, 但我知道, 系统也受天道规则限制!”
厉宁缓声重复:“天道规则?”
崔梦玉应是:“对,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则, 即便是系统,也不能违背这个世界的规则。或许……或许陛下可以利用规则……”
她编不下去了。规则之所以是规则,就因为它只是客观存在,如何利用?厉宁却并不因为这胡言沉脸, 而是思索片刻,问:“为何我心情好,系统的力量会减弱?”
崔梦玉一愣:“还有这种事?”她想了想,恍然道:“怪不得!我就说,系统为什么越来越小了。我还以为是它没维护好剧情呢,原来是这个原因吗?但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啊……”
厉宁心中一动。他没再纠缠这个问题:“你还知道什么?”
崔梦玉精神一紧。她知道得竟然还不如厉宁多,崔梦玉深深觉得危机。她也顾不得自己说的有没有用了,只管将自己所知全部倒出:“我叫崔梦玉,其实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生活在书外的世界,因为车祸死了,系统将我即将消散的灵魂拉入了书中。最初系统是将我附身在赵绮怀身上的,可后来陛下将赵绮怀赐婚给了太子,系统又没能力再拉个新灵魂进来,这才救了我,给我换了具身体……”
她没说完,却听见了系统的怒吼声:“崔梦玉!”
崔梦玉顿住,猛然转向系统,就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系统!求求你救救我吧!”
系统才过来就听到这段话,本来已经消了气,现下又被气疯了:“你还想我救你?!你都向厉宁投诚了!”
崔梦玉哭嚎起来:“不不,我这只是为了保命啊!系统咱两才是一伙的,往日我们配合多默契啊!你本事大,但怎么折腾厉宁和柳初语,还是我在行啊!我真不是要背叛你,可这种折磨人的手段,我撑不住啊!你便当是为了我知道的那些秘密,也行行好,救救我吧!”
系统还是恨恨,却知道崔梦玉所言在理。它骂道:“蠢货!等会再收拾你!”
系统十分肉痛自身体中分出了一个黑色小球,射入了崔梦玉的眉心!崔梦玉便觉心口一窒眼前一黑,灵魂便脱离了身体!
厉宁便见崔梦玉忽然僵直了身体,双眼一翻,整个人软了下去!厉宁只觉不妙,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心便是一沉。
他唤来了早安排在狱中的太医。一番查验,太医给了他答案:“陛下,此人乃是突发急症猝死,但什么急症,恕微臣愚钝,却是查不出来……”
厉宁脸色不好看,却是没再追究。崔梦玉还是逃了,看来系统的奇怪能力,远比他想象中更多。这意味着往后就算他再抓住崔梦玉,系统也可以再一次将她的灵魂救走,柳初语被附身的危机仍然没有解除。他必须想个法子,彻底消灭这个异界灵魂。就比如……
——柳初语违背剧情,便不为天道所容,系统因此可以将崔梦玉附身于她。那如果,违背剧情的人是崔梦玉呢?
厉宁拧眉思索,有了计划,这才离开牢房,去找柳初语。
而皇宫中,一个瘦弱的小太监接连高烧几日,今日终于痊愈了。崔梦玉颤抖着手去摸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为什么给我找了个太监……”
系统冷笑,直接对她用了惩罚!崔梦玉还没从自己变成了太监的悲痛中缓过来,难以形容的剧痛便席卷了她全身!她蜷在床上抽搐,半刻钟后才如死人一般瘫软了。系统悬在她面前:“为什么?你自己将我们的底牌兜了个彻底,还问我为什么?厉宁已经知道你是女人,往后排查也一定会盯着女人,你还想继续做你舒舒服服的贵女?”
不做贵女,至少可以做个宫女啊!崔梦玉觉得系统就是故意折磨她,心中怨恨,却又不敢表现出来,毕竟她还指望系统再帮她换一次身体。她也不敢恨厉宁,只能把气转到柳初语头上,咬牙切齿道:“等下个月秦景浩过来,我一定要逼柳初语崩坏剧情!到时候……到时候我附身了她,一定一句废话不说,直接自尽!”
却说,柳初语今日祈福一直心不在焉,上午过了一大半,佛经却只抄了几字。倒不是她偷懒,实在是昨日的场景在她脑中循坏播放,挥之不去。她是断定厉宁昨日亲她那下,就是耍流氓了。因为他扣住她腰肢的手格外有力,眸中有隐忍却藏不住的炽烈光芒。他的唇落在她脸上,触感如他的身体一般微凉,可他的呼吸却是令她颤抖的滚烫……
柳初语一想到此,便羞恼交加。可厉宁耍流氓还披着层帮助她完成任务的皮,真是名正言顺占了她便宜。她就这么被亲了,还是当着晋楚的面……
正走神呢,却听到了通传:“皇上驾到——”
柳初语一个激灵,跟着众人起身行礼,却是将头埋得更低,好像这样就不会被厉宁看见一般。可那双黑靴还是行到了她身前,厉宁含笑的声音响起:“初语,跟我来。”
柳初语闷声闷气道:“不了,陛下,我还要抄佛经。这段时间已经耽搁了许久,不好再随意离开……”
厉宁倾身凑近,压低声道:“我带你躲起来。”
柳初语心中一紧,抬起了头:“什么?!”她紧张起来,这才跟着厉宁行去殿门处,小声问:“躲去哪?为什么我要躲起来?”
厉宁也小声回:“躲去宁哥哥找不到的地方。”
柳初语:“??”
厉宁学着柳初语语气,幽幽怨怨道:“因为太害羞了,不想见到他。”
柳初语:“……”
柳初语脸色变幻,十分好看。反应过来,她恼道:“对,我就是不想见到他!我要回去抄经书了!”
她掉头就走,厉宁连忙拦住了她。男人将她拖出了殿,一脸诚恳道歉:“是宁哥哥说错了,初语怎么可能不想见宁哥哥呢。”
虽然这话说得令人误会……但态度恳切,柳初语还是稍稍平缓了情绪。却听厉宁慢吞吞道:“初语只是不想见晋楚呀。都怪他,非礼勿视不懂吗?宁哥哥亲亲我,他看什么看呀!”
柳初语:“……”
——她是眼瞎了吗?就这,恳切?她还是回佛堂抄经书吧!
可还不待她再一次愤愤,厉宁却是正色道:“好了好了,宁哥哥说笑呢。不说昨天了,我来找你,是有正事的。”
柳初语只觉一口气憋在胸口,半响还是咽回去了。她不情不愿道:“那你说。”
厉宁沉声道:“你抬头,看着宁哥哥。”
柳初语不知所以,却还是抬眼,便对上了男人如玉的面庞。厉宁神色十分沉稳,丝毫没有逾越,可柳初语心中还是莫名慌了慌。她盯着男人的唇角,没来由便开始乱想:他的唇明明看着很薄,轮廓也十分利落,可昨日的触感……却是十分柔软……
等等!她都在想什么啊!柳初语反应过来,脸腾地烧红了。她掩饰一般催促:“宁哥哥,你有什么事,快说啊 。”
厉宁终是沉声开口了:“哦,我想告诉你,下次晋楚不在,宁哥哥便要亲别的地方了。”
柳初语:“……”
——啊啊啊!这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混蛋!
作者有话要说: 三连击2333
放心,任务也只会是情趣罢了╮( ̄▽ ̄")╭
第三十九章
柳初语被厉宁接连逗了三次, 恼得转头就跑, 直到御花园才停。厉宁踱着步跟了上来,浅笑行到她身旁。柳初语不想理他了,却不料男人真说起了正事:“孤魂逃跑了,”他将系统带走崔梦玉的始末一番讲述, 最后道:“初语这些日子务必要小心些,千万不要影响了剧情。”
他真说正事了, 柳初语也不好再计较。她嘟囔道:“知道了,我避开剧情就是。”
厉宁沉吟着道:“书中最近的剧情, 就是一个月后吧?”
柳初语点头。一个月后, 男主秦景浩为批量生产火铳,盯上了大昭境内铁矿, 前来与厉宁谈判。柳初语道:“等秦景浩来了, 我就躲起来。如果可以, 届时所有场合我都不出席。便是我出席了,你也当没我这个人存在, 自然就不会崩坏剧情。”
厉宁只是淡淡一笑, 不置可否。柳初语也不知这笑容是何意, 却听见了那声熟悉的“叮!”机械音响起:“发布任务:当着厉宁的面,向晋楚倾诉你对他的一腔爱慕之心。”
柳初语脸色变了。厉宁立时发现了, 微微皱眉:“又来了任务?”
柳初语只得将任务内容说出。厉宁听了,神色还算平和,只是道:“行,我差人将晋楚叫来。”
两人又回到了青琼殿。厉宁并不似上次扇耳光时一般宽慰柳初语, 只是默默坐在了书桌后。柳初语见他这样,心中七上八下,也没敢说话。她觉得系统这个任务明显就比上个任务更恶心人。对厉宁来说,只要任务是在两人之间的,便是让他挨打,他也不介意。可若是牵扯到旁人,特别是让他看着柳初语向别的男人表白……就算知道是假的,心里也一定不舒坦。
这么过了半柱香时间,晋楚赶来了。这人倒是十分上道,进殿时直接关了殿门,这才朝着厉宁躬身:“陛下。”
厉宁没甚表情道了句:“开始吧。”
晋楚以为,他又要看到柳小姐扇陛下耳光了。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一派坦然,绝对担得起他第一谋士的风范。却发现厉宁看他的目光不那么友善,心中便咯噔一下。柳初语也不似他猜想那般行到厉宁身旁,而是不情不愿走到了他面前。晋楚有点绷不住了:“……柳小姐,何事?”
柳初语看着晋楚:“晋先生,我倾慕你!”
晋楚大惊,立刻跪下了!他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他看见柳小姐说这句话时,冲他翻了个白眼!他在这个生动的白眼中,看到了不悦、愤闷、嫌弃、委屈……却绝对没有爱慕!
晋楚也不知道这位姑奶奶在搞什么,只顾着朝厉宁道:“陛下,臣冤枉 !”
厉宁神色难辩,只是看着柳初语。柳初语却是又气又急:任务竟然还没完成!看来只这一句“我倾慕你”,并不能被世界规则判断为“倾诉一腔爱慕之心”。她为难又紧张看了看厉宁,厉宁微微颔首,道了句:“继续,我看着呢。”
柳初语豁出去了:“早听说晋先生连中三元足智多谋,有古名士风范,我一直心存向往!后来终于得见,立时拜服在先生风采之下,一直念念不能忘!”
“叮”的一声,任务完成。柳初语松一口气,晋楚却是要哭了。她又冲他翻白眼了!她是欺负离得远,主子看不清她这明目张胆嫌弃吗!他奋力辩驳:“柳小姐,你明明说过,见到我后十分失望!你还骂我读的圣贤书,是读进了狗肚子!你很嫌弃我,你不记得了吗?!”
柳初语暼他一眼:“哦,对。你一提醒,我就想起来了。我的确是这么说过,也的确是这么想的。”
晋楚:“……??”
虽然但是……那你现下在干什么呢!晋楚陷入了懵逼,厉宁却摆摆手:“行了,退下吧。”
晋楚只得顶着满头问号,起身离开了殿。殿门关上,厉宁依旧沉默坐在书桌后,没有说话。柳初语小心翼翼问:“陛下,你生气了吗?”
厉宁这才朝她笑了笑,摇了摇头:“无事。”却是一声叹息:“我只是想到,我都不曾被初语表白过……便有些不是滋味罢了。”
男人垂着眸,长长的眼睫在脸上打下一片阴影,显得分外落寞。柳初语看他伤怀,心中也跟着不好受。她换位想了想,如果厉宁必须在她面前向其他女人表白……柳初语只是想想,都觉得心里又气又酸。她行到厉宁身旁扯了扯他袖子,好言哄道:“宁哥哥,那都是假的呢,你别难过。”
厉宁便朝她露出了个勉强的笑:“我知道的。”
柳初语最吃不消他这强撑的笑容了,脑袋一热:“我、我给你个真的便是!”
厉宁似是怔了怔:“你说什么?”
柳初语咬牙:“宁哥哥,我喜欢的人是你啊!”
说完这话,她的脸都红透了。可厉宁却是反应了过来,定定看着她。他等了片刻没等到后文,显然有些失望:“是这样吗……宁哥哥知道了……”
柳初语不料他还想要下文,可下文……她哪好意思说啊!只是话都开了头,又没道理再缩回去,这么不上不下吊着人家。柳初语心一横:“宁哥哥文韬武略,莫说在这大昭国,便是天下也颇负盛名!即使不论才名,宁哥哥这相貌气度,天下也没人比得上!京城不知多少女儿家都将宁哥哥当成梦中情郎,可宁哥哥却只对我一人好……”她眼一闭,大声喊:“我为什么不喜欢你啊!”
喊完这话,柳初语又想逃跑,却不料眼睛还未睁开,便落入了熟悉的怀抱!厉宁紧紧搂着她,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我知道了,我相信了。”他的脸眷恋蹭过柳初语的发:“宁哥哥也喜欢初语……喜欢了好久好久呢。”
却说,晋楚神思恍惚在皇宫中胡乱行了一段路,忽然顿悟了:他在想什么呢!柳小姐眼中只有陛下,他这门外汉都看出来了,她又怎会喜欢他呢!这……这一定也是陛下的爱好啊!他就喜欢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向其他男人表白!
天啊……这是多么丧心病狂的癖好!晋楚脚步虚浮风中凌乱,感觉自己吃不消了。他只乞求陛下别再有其他爱好了,可天不遂人愿,次日,他又被陛下召去了青琼殿。
晋楚心惊胆战,而厉宁又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坐。”
晋楚绷着神经,在一旁的茶几边坐下。柳初语则端着碗汤行了过来:“晋先生,这是我亲手为你做的银耳莲心汤,你喝了清清火。”
晋楚看着那汤,就好像看着一碗毒药。他艰难道:“谢谢柳小姐,我不上火。还是给陛下喝吧。”
厉宁淡淡道:“喝。她亲手给你做的。”
晋楚:“……”
晋楚能怎样呢!他只能颤抖着手端起汤,凑到了唇边。他喝了一口,便停了下来,实在是太咸了!柳大小姐一定是不曾下厨,弄混了糖和盐。她的盐放得太多,甚至快要遮住醋的酸味和八角孜然的异香。嗯,谁知道柳大小姐为什么要在莲子汤里放醋和八角孜然……
晋楚偷偷看向厉宁,便对上了厉宁直勾勾的目光。厉宁幽幽问:“好喝吗?”
晋楚:“……好喝。”
厉宁继续幽幽道:“那多喝点,喝光。”
晋楚端起碗,将汤水喝了个干净。厉宁看柳初语一眼,见她没说话,这才摆手:“退下。”
晋楚带着八角和孜然的回味滚了。柳初语立在殿中,不确定看着厉宁:“陛下……”
厉宁声音很轻,自嘲一般笑了一声:“我以为,你给他做汤时,也会给我留一碗。”他又垂了眸:“我都没有吃过初语做的东西。”
柳初语连忙解释:“那汤……我放错盐了,实在太咸了,怎能给你吃呢!”
厉宁轻叹一声:“原来是这样。其实只要是初语做的,放盐我也愿意吃呢。”
柳初语:“……”
要不要这么惨啊……柳初语再次头脑一热:“我是准备帮你单独重新做一份的,这次我一定做得好吃!宁哥哥你等着我!”
作者有话要说: 莫心疼!厉宁故意给自己加福利呢!
晋楚:我来了,我来了,我带着最惨配角的光环来了:)
第四十章
晋楚再次从青琼殿逃生, 灌了几杯茶, 这才感觉口中不发苦了。结果不到傍晚,又来事了。这回,厉宁倒没召他前去青琼殿,而是让他去了文华殿。晋楚照旧关上殿门, 便见厉宁示意他坐去书桌后。
晋楚偷偷觑着坐在下首的厉宁,头都要垂到膝盖了:“微臣不敢。”
厉宁冷声重复:“坐下, 写字。”
晋楚只得小心坐了过去。就见柳初语行了过来,开始为他铺宣纸, 又随意拿了只毛笔递给他:“我帮晋先生研墨。”
晋楚:“??”
晋楚请示厉宁:“陛下, 微臣该写什么?”
厉宁:“你想写什么便写什么,难道还要我教你?”
这语气这措辞……晋楚额头冒冷汗, 思来想去, 决定写篇歌颂厉宁的赋文。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晋楚求生欲非常强。却不料才写了两句,柳初语便搁下了墨条。厉宁见了:“行了, 下去吧。”
晋楚:“……”
晋楚搁下笔, 默默退了。厉宁行到书桌旁, 看了眼晋楚写的字,轻声一叹:“他的字很好。”
柳初语眼角便是一跳。她抓了那张宣纸, 揉成一团扔了,又将笔送到厉宁面前:“宁哥哥的字更好!他才写了两行字——今天一整天,我都在这给宁哥哥研墨!”
厉宁这才重新挂上了笑容。
晋楚就这么被折腾了几天。他不明白,为什么陛下就认准他了, 什么诡异爱好都找他配合!他是第一谋士,却不是唯一谋士啊!其他同僚口风也很紧,拜托陛下也分他们一点信任吧!
可其实,盯准晋楚的自然不是厉宁,而是崔梦玉。崔梦玉的思路是这样的:现下厉宁已经知道柳初语要做任务,那只让柳初语折腾他,他十之八.九是不会在意了,必须拉个外人进来搅和。但这外人如果时常换,效果也不好,不如让柳初语固定去讨好某一人。这样厉宁看上一次两次,还可以劝自己宽心,看多了,心里还能不在意?
发布向晋楚表白任务后,崔梦玉看到厉宁幽怨的神色和勉强的笑容,精神便是一振!她觉得自己的思路没错,晋楚这“外人”也挑得好,厉宁果然吃醋了!于是她火力全开,一天发一两个任务,每每看到厉宁伤怀,她就觉得自己离成功更近了一步。虽然最后,柳初语都用加倍的待遇安抚了厉宁,但崔梦玉还是认定,那些不悦会在厉宁心中积累发芽,只等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彻底爆发!
她怀着这种心情等待了半个多月,厉宁……还是没有爆发。崔梦玉啃着手指甲,感觉自己脑洞要空了。每天想任务也是很辛苦的,她很头秃。崔梦玉抓抓脑袋,实在想不到新花样了。可系统阴测测看着她,崔梦玉只得道:“那,今天就发布个任务,让柳初语和晋楚私奔吧!”
系统冷冷道:“崔梦玉,你当我发布任务,不需要消耗能量吗?已经半月了,你的计划还没起色。你莫不是在浪费我时间和能量吧?”
崔梦玉连忙赌咒发誓:“我没有!系统你相信我,厉宁肯定就在崩溃边缘!他一向能忍,你也知道的!我们可能离成功只差一次任务,千万不能现下放弃——”
系统盯着她,半响还是转身:“你最好祈祷你说得是真的!”
那厢,柳初语接到了新任务:和晋楚一起私奔。她告诉厉宁,厉宁想了想:“那你们便去枫山吧。那里凉快,山下的荷花也开得正好。”
柳初语神色复杂看厉宁一眼,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应好。厉宁便唤人去安排,又问柳初语道:“最近系统还在变小吗?”
柳初语怔了怔:“没有了。半个月前,它就恢复了拳头大小,是我初见时的模样。这段时间却一直都保持那个大小,没动静了。”她疑惑皱眉:“宁哥哥,难道你心情不好?”
厉宁笑了:“没有的事,应是别的原因吧。”
别的原因?柳初语不明白厉宁在说什么。可晋楚已经来了,柳初语也只得撇下这疑惑,朝晋楚道:“晋先生,今天天气这般好,不如我们去私奔吧。”
晋楚经过半个多月的千锤百炼,已经练就了一颗强悍的心。听到这话,他只是木然点头:“微臣听从陛下和柳小姐的安排。”
他与柳初语乘马车,来到了枫山。出乎他们意料,厉宁竟然已经在山脚等着了。他已换了常服,站去马车旁扶柳初语下车,朝还在车厢里的晋楚道:“行了,你回宫吧。”
晋楚:“……”
晋楚便又缩回了马车里,一人寂寞原路回宫。厉宁让侍卫们退远些,自己牵着柳初语的手,朝湖边行:“天气这般好,我也想和初语私奔呢。”
柳初语暼他一眼,慢吞吞道:“你可以假装今天其实是我俩私奔出来的。”
厉宁笑了笑:“好吧。”片刻却又道:“初语都和人私奔过两次了,宁哥哥心里……真有些不是滋味。”
柳初语:“……”
柳初语憋不住了!她抚上胸口,感情充沛道:“陛下,我和其他人‘私奔’,那都是假的啊!都是因为任务!往后我和你,却是要在天地万民见证下,真正成婚的!”
她忽然收了那饱满情绪,凉凉道:“陛下是不是就想听我这么说呢?”
厉宁失笑。他眨眨眼,无辜道:“当然想啊。”
他竟然还这么坦然!柳初语恼道:“陛下!”她甩开厉宁的手:“你说,你最近是不是故意装可怜,骗我来哄你!”
崔梦玉看不出来,可身为当事人,柳初语却早品出了不对。最初几日,她的确是信了厉宁伤心失落的,为哄厉宁开心,真是铆足了劲。可后来半个多月,晋楚都被折腾得无所畏惧了,厉宁却还每每“黯然神伤”,且这神伤的表现还差不多——这就太假了吧!
柳初语委屈又恼火:“宁哥哥过分,我还真担心你了!”
厉宁这才敛了笑,重新握住了她的手:“有什么好担心的?不过是小人作梗罢了。我若是因此介意,那不是犯蠢了?”他牵着柳初语来到了湖边:“既然它们这么有闲,我们奉陪便是。便将那些不得不完成的任务当成乐趣,毕竟,这可不是谁都会有的经历。”
柳初语怔愣片刻,一直隐隐压在胸口的大石忽然便消失了。其实这些日,被迫对晋楚做亲密之事,还是当着厉宁的面……柳初语是真觉得抑郁的。她和厉宁才刚刚互通心意,还没开始美好甜蜜,就要面对这许多不美好的事……柳初语实在难以接受。却不料,厉宁竟看得如此透彻。这让柳初语压力立消了大半,再转念一想,又觉得厉宁说得很对。既然情况暂时无法改变,那不如苦中作乐。他俩好容易在一起了,便应该乐观些,想方设法开心啊!
这么一想,柳初语顿觉豁然开朗,接连数日的低气压一扫而空。接天莲叶忽然入眼,美景不胜收。厉宁笑道:“宁哥哥已经安排好了,既然私奔出来一趟,我们便玩上一天再回宫,你说可好?”
柳初语双眸明亮,用力点头。可待到上了小舟,在荷叶荷花中穿行时,她却反应过来,她还没和厉宁算账呢:“宁哥哥既然不在意,为何不早和我说清楚?一次次可劲欺负我呢!”
她咬着唇,十分不满意看厉宁。而厉宁轻轻一笑,忽然伸手,揽她入怀:“大概因为……”
小舟因为他的动作,微微摇晃起来,摇浆的侍卫背对着他们,闷头划得愈发卖力。厉宁微凉的身体紧紧贴着柳初语,轻声呢喃:“初语这么乖,真的让人很想欺负呢。”他忧愁叹了口气:“宁哥哥馋了可久,以前那是真不敢……”
柳初语脸瞬间炸红了!她此时方才后悔选了坐小舟游湖,现在她想逃开,都上天入地无门了!
偏偏厉宁还低头,凑在她脸侧看她。男人再叹一声,手指轻滑过柳初语的脸颊:“可怜见的,这回得逃去哪呢?再逃,就只能跳湖了啊……”
柳初语:“……”
柳初语又羞又气,用力推开厉宁!可真是没地方躲,她也只能转身背对厉宁,努力平稳慌乱的心跳。她感觉小舟动了动,然后是水花拨动的声音。厉宁不知做了什么,又朝她行来。片刻,一朵盛放的荷花出现在她眼前。厉宁温柔将她转了过来,一本正经哄道:“来,给你这个,躲这后面。”
被荷花遮住了大半张脸的柳初语:“……”
水光潋滟,却抵不过厉宁眼底的流光。他轻声道:“哎呀……遮不住呢。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
柳初语脸色更红了。她接过厉宁手中荷花,却是扯下两片荷花瓣:“宁哥哥,你闭眼。”
厉宁微笑,听话闭了眼。柳初语将两瓣花瓣用力拍在他眼睛上,自暴自弃嚷嚷道:“我遮住你眼睛就行!”
十里荷塘,风吹绣漪,男人低低的笑声传得很远……
第四十一章
厉宁与柳初语又是泛舟又是登山, 回城后还逛了夜市, 真是彻底放松了一天。皇宫中,系统大骂崔梦玉:“厉宁在崩溃边缘?离成功只差一次任务?”它气得恨不能直接上手揍人:“他都把我的任务当乐趣了!这么长时间,他就把我当猴耍!你这蠢货!根本就是浪费我能量!”
崔梦玉哆哆嗦嗦:“系统,您消消气, 消消气……”
她以为系统一定会惩罚她了,却不料系统只是在那骂骂咧咧, 并没有惩罚她。崔梦玉先是奇怪,而后忽然反应过来:“系统, 你现在是不是很虚弱啊?以前你发任务时, 从来都没有提过消耗能量,是因为你之前都不将这点能量放在眼里吧?”她嘿嘿一笑:“你现在是不是连惩罚我的能量都没有了?”
系统身体一僵, 却是更大声吼了回去:“我现在就可以惩罚给你看!”
崔梦玉连忙讨饶:“别别别!我就是顺嘴一说, 你别生气啊!再过几日, 秦景浩不就要到了吗!咱们找个机会逼柳初语崩坏剧情,让我附在她身上。届时我一定一句废话不说, 直接自杀!”
崔梦玉和系统在等秦景浩来, 柳初语和厉宁也在等这人。身为这本书的男主, 秦景浩是个神奇人物。他是大越国的五皇子,生母乃是青楼歌姬, 在大越皇室地位卑贱,本该一辈子这么低微下去。但偏偏就是有许多能人死脑筋认准了他,定要为他效力,更有许多女子莫名其妙钟爱他, 死活要跟他,做不了妻做妾,做不了妾做外室都行。而他也在众人扶持下,实力地位一步步高升。
按照剧情,此番他来大昭以良驹易铁矿,厉宁也会被他空口许诺的利益说服,将大昭境内的铁矿开采权交给他。秦景浩会在回国的路上遇见女主,并从女主那得到改善火铳的秘方。之后他加紧赶制,为他的军队配备了先进武器,于一个月后成功篡位登基为帝,开始了他一统天下之路。
柳初语其实对这位男主十分好奇,因为她实在无法想象,书中那些家大业大的奇女子——包括那位独立自主又有性格的女主,为什么都会迷恋上这个处处留情的花心男。如果可能,她是想见一见这位秦景浩的。但男主身边都是剧情,为减少麻烦,不让系统找到附身的机会,柳初语决定能躲就躲,图个清静。
但系统不可能允许她躲着。秦景浩进城后的当晚,柳初语再次接到任务:“好好妆扮自己,前去晚宴上见厉宁。”
自柳初语出城游玩后,系统想是也知道了寻常任务无用,数日再没出现。此时难得再见,柳初语仔细打量它,发现它还是一个拳头大小,竟是半个月都没再变小。看来当初,她期待系统自己缩小到虚无是不可能的,至少只靠厉宁开心是不可能的。柳初语总觉得厉宁已经有了其他思路,可每每问起,厉宁却只是岔开话题。今日分别时,厉宁更是几番叮嘱,让她只管完成系统任务便是,其余他自会处理好。
柳初语略一思量,唤来春絮为自己简单妆扮,然后戴起帷帽,去了宴会上。崔梦玉作为小太监,此次也被召去了殿中伺候,见到柳初语戴着帷帽出现,心中便是一声骂:“我去!这都行!”
系统冷冷道:“钻漏洞不是她一贯的伎俩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赶紧想其他办法。”
那厢,柳初语已经通传完毕,穿过大殿朝厉宁行去。她在厉宁下方站定,朝厉宁施礼:“陛下。”
厉宁朝她伸手:“免礼。初语,来朕这。”
一旁却传来了笑声。一个好听的男音响起:“陛下,这位姑娘是谁?为何夜晚还戴着帷帽?”
柳初语朝出声处看去,便见到了一相貌俊逸的年轻男子,便是男主秦景浩。说也奇怪,乍一看到他,柳初语心中便莫名生出悸动,好像有个声音在告诉她,这个男子很好,极好极好,是世间最优秀最高贵的男人。可那感觉很快褪去,柳初语便是一惊:这是怎么回事?她明明与秦景浩素不相识,怎会生出这种认知?且这人的长相气度,都明显不如厉宁!
她隔着帷帽看着秦景浩,秦景浩也含笑打量她。他虽然看不见柳初语的脸,但看得见身形,也听得见声音。秦景浩阅女无数,已经能确定这是个美人,而且还是个十分难得的美人!
秦景浩一路受惯了女人的追捧,也从女人身上得了数不清的福利,见了此等美人,怎会没动心思!他朝着柳初语微笑,笃定自己的风姿无双,只需要这般笑一笑,全天下的女人便都会被他迷倒。
柳初语皱了皱眉。她方才有一瞬,忽然觉得脑中被强行塞入了许多想法:什么他笑着的模样太迷人,她一看之下,立时芳心暗许;什么如果能得到这种男人的宠爱,她愿意付出一切——但苍天可见,她只觉得秦景浩这般笑看她的举动不礼貌,是对厉宁和她极大的不尊重!
柳初语忽然理解,秦景浩为何能收那许多小弟和女人了。都是因为他自带奇怪的光环!她一已经跳出剧情之外的人,都还在被这光环影响,就更别身在剧情中的人了。这就是秦景浩身为男主的最大金手指!
大殿上方,厉宁忽然开口了:“她身体不适,不宜吹风,这才戴了帷帽。”又唤道:“初语,过来。”
柳初语却没法过去。就在方才,系统再次发布了任务:“脱下帷帽,前去帮秦景浩斟酒一杯。”
柳初语有片刻犹豫。系统在拼命将她往秦景浩身旁推,她能猜到它的想法。依秦景浩对美人见一个收一个的性子,她若是露了脸,这人十之八.九是要勾搭她的。厉宁就在现场,哪能受得了这个!届时厉宁失控与秦景浩闹起来,她就崩坏了剧情,系统便能附身她了……
柳初语觉得十分危机。她是想稳妥些,索性就不做这任务的,但忆起厉宁的叮嘱,柳初语还是决定相信他。她朝厉宁道:“陛下,且等等。”又摘下帷帽,递给一旁的宫女,行到秦景浩身旁。她为秦景浩斟了一杯酒,朝着他微微倾身:“小女子的确是身体不适,这才会带着帷帽,冒犯之处,给贵客赔罪了。”
秦景浩看见柳初语面容,笑容都有片刻凝滞,随后整个人都像发情期的孔雀一般,抖擞起来。他自以为魅力十足朝柳初语暗送秋波,一边撩拨一边夸赞道:“姑娘身体不适都有这般美貌,若是身体康健时,岂不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他朝着柳初语伸手,想借接酒杯的姿势,摸一摸美人小手,就像他时常做的一般。却不料柳初语忽然便将酒杯放在桌上,再不管他,坐去了厉宁身旁。
秦景浩这才注意到厉宁眸色沉沉,嘴角虽然还勾着笑,神色间却已带上了冷意。崔梦玉和系统也注意到了。崔梦玉激动起来,就等着厉宁发作。可柳初语主动伸手,握住了厉宁的手,厉宁便朝她笑笑,竟是什么也没做。
崔梦玉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她朝系统道:“我们赶紧再发布个任务,我就不信,秦景浩这风流性子,厉宁能忍他第一次,还能忍他第二次第三次!”
可她还没想好该发布个什么任务呢,厉宁便朝着宫人道:“上清酒。”
候在殿外的宫女太监们立刻动了起来,两两一组,准备上呈清酒。崔梦玉身旁的宫女将酒壶塞到崔梦玉手中,朝她道:“快跟上我!”
那宫女端上托盘酒杯,率先进了殿,崔梦玉也只得跟上。出乎她意料,宫女竟是来到了秦景浩那桌。她将杯盏摆好,便退开了,厉宁适时介绍道:“这是大昭特有的清酒,入口甘甜,回味却醇厚,秦公子且试一试。”
崔梦玉连忙上前,想为秦景浩斟酒。却不料,那酒壶没来由的,忽然炸裂开来!酒水溅了崔梦玉一身,也溅了秦景浩满脸。秦景浩十分狼狈,很是不悦:“怎么做事的?”
崔梦玉也有点傻,却还知道应对,连忙跪地讨饶。秦景浩身旁侍从送上干布帛,秦景浩接过擦脸。他是懒得和一个小太监计较的,却怀疑这是厉宁故意整他,语气便有些冷了:“跪在这碍眼呢?还不快滚下去。”
崔梦玉如蒙大赦,就准备退下。却不料,突然听见了杯盏碎裂声!厉宁摔碎了手中杯盏,猛然站起,一脚踢翻了身前案几!男人勃然大怒:“秦景浩,你让谁滚?朕的人,你也敢骂?!”
秦景浩、崔梦玉:“??!!”
第四十二章
柳初语有些懵。此情此景, 这句“朕的人”, 明显指的是非一般的关系。时隔数月,厉宁再次冲冠一怒,对象却是一个干瘪的小太监。
柳初语的第一反应是厉宁在借故发作,目的是想找秦景浩不自在。可转念一想, 却又觉得不对:找秦景浩不自在,便会崩坏剧情。秦景浩方才那般调戏她, 厉宁都忍了下来,又为何会重新借题发挥?
崔梦玉也一脸呆滞。若非她现下是个小太监, 她都要以为自己拿了女主剧本了。秦景浩更是难掩震惊。他看向柳初语, 再看向崔梦玉,神色一言难尽:“……陛下的人?”
秦景浩倒也是个人物, 此时还能笑得出来:“陛下说笑了, 陛下有美人相伴, 又怎会看上此等粗鄙丑陋之人?”
厉宁大怒:“你说谁粗鄙丑陋?!你当朕是你这种只看外表之人?”他阴沉着脸指着崔梦玉:“秦景浩,向他道歉!”
秦景浩的侍从也怒:“厉宁, 你莫要欺人太甚!不过一个太监, 凭什么要我家殿下向他道歉?!”
秦景浩任手下说完, 这才抬手假意制止:“此人将酒撒了我一身,我不过斥了他一句, 陛下现下又发作一场,怎么算也该扯平了,就不必我再向他道歉吧?”
厉宁冷声道:“道歉。你若不道歉,这条约我便不签了!”
柳初语在旁看着, 眉头微皱。旁人或许觉得莫名其妙,她却清晰感觉到了,厉宁在试探着,一步步崩坏剧情。这些日厉宁说过的话忽然闪过脑海:“我不在天道限制之内。”“我倒要试试,如果违背剧情的是我,那妖物能耐我何!”
一个月积累的疑惑在此刻串联起,柳初语惊出了一身冷汗!无怪近日每每她提及不要崩坏剧情时,厉宁总是淡然笑笑,不做回答。因为他已经决定以身犯险,独自崩坏剧情!方才秦景浩调戏她时他没发作,只是因为他不敢将她扯进剧情中。但他特意推了这小太监出来……他不受天道限制,这小太监却定是逃不脱天罚。依厉宁那缜密的心思和一箭双雕的谋划习惯,这小太监的身份,很有可能就是那孤魂!
——厉宁在尝试以崩坏剧情引来天罚的方式,消灭孤魂!
柳初语再看向那小太监,目光便变了:她之前还以为孤魂是个女人,却不料它也能附身男人。想来这一个月厉宁没少安排暗卫查探,这才在皇宫万千人中,将这家伙找了出来!
崔梦玉却没柳初语想得深。她只以为自己倒霉,正巧撞上了事。也的确心惊胆战了一阵,可想起自己的灵魂能逃跑,死了正好换了这太监身体,她又觉得死一死也无所谓了。她淡定跪伏在地上,听见秦景浩忍气吞声道:“陛下情深,实在令秦某敬佩。可因为私人感情撕毁两国条约,这不好吧?我们已经谈妥了合作细节,就连文书也草拟好……”
打断他的,是“铮”的宝剑出鞘声。厉宁手持利剑,剑尖直指秦景浩,阴骘道:“道歉!否则你休想活着离开这里!”
三句道歉,层层上升撕毁剧情!厉宁见天道果然没法奈何他,已是没了顾忌。伴着这句话,殿外御林军手持厚重铁盾一拥而上,将秦景浩团团包围!
秦景浩脸色变了。柳初语悄无声息滑下椅子,蜷缩躲去了翻倒的案几后。厉宁依旧盯着秦景浩,手却在广袖下稍稍抬起,按了按柳初语冒出一点的脑袋尖,将她彻底塞在了案几后。
崔梦玉是系统冲过来时,才觉得不对劲的。她突然开始觉得头晕,身体好似有些失去控制。好容易定了定神,才看清面前多了团黑雾球。崔梦玉道:“系统,我怎么头晕得厉害……”
系统骂道:“你这蠢货,你被厉宁算计了!世界规则判定是你崩坏了剧情,查探之下发现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已经准备把你赶出去了!可恶,不要拖累了我!”
崔梦玉大惊!她这才发现身旁的虚空之中,一个小小的漩涡正在出现。崔梦玉慌了:“不!不!我不要出去!我在现实世界已经错过了轮回,出去只会魂飞魄散!我不想死,我不想消失——”
她以为自己只是稍稍偏了偏头,可一直盯着她的厉宁却注意到了她脸上的惊慌。
她害怕了!厉宁眯眼,好似提醒秦景浩一般,大声道:“快将阿忠扶过来!”
便有心腹近卫慢吞吞上前,作势要去扶崔梦玉。这速度,秦景浩身旁自然有人更快!一大汉两步上前,一把抓过崔梦玉,将火铳顶在崔梦玉额头:“让开!不想看到他脑袋开花,就放我们殿下离开!”
崔梦玉要哭了:“你别挟持我啊!陛下的心上人是柳初语啊!”
秦景浩自是也有此怀疑,但是柳初语他抓不到,他只能抓崔梦玉。大汉不松手,火铳朝着崔梦玉脑袋就是一下:“闭嘴!”
崔梦玉额头立时血流如注。而虚空之中,漩涡越来越大,吸力也越来越强。崔梦玉感觉灵魂被拉扯着,就要脱离身体。规则在惩罚不该出现的外来者,这个过程极其痛苦,崔梦玉脸色扭曲,疯狂挣扎!
大汉被她这反应惊了惊,厉宁眸中却有了快意的光亮。他的思路愈发清晰,话语间刻意突显他看重崔梦玉,是为崔梦玉与秦景浩为敌:“秦景浩,你若敢伤害他,朕定要将你们碎尸万段!”
两国合作已无可能,情势更是危急到秦景浩性命!剧情崩坏严重,漩涡之中传来的吸力也愈强。崔梦玉克制不住痛苦嘶吼:“啊——系统救我——”
没人听得懂这句话,除了柳初语和厉宁。柳初语忍不住小心转头,这才看见了虚空中的古怪漩涡。除了她和那小太监,其余人好似都看不见这东西。那小太监脸色狰狞抽搐着,一条长长的发光丝线自他身体抽出,越拉越长,越拉越长……一点点没入漩涡之中!
当最后一段发光丝线也消失在漩涡,空中又恢复了正常。那小太监的身体却软倒下去,失去了生机。厉宁看得真切:“你竟敢杀他!”他一声断喝:“上!”
眼看局面无可挽回,秦景浩身旁侍卫齐齐拔出火铳,朝御林军开火!御林军早有防备,纷纷举起铁盾抵挡!一时间,殿内乒乓撞击声一片!柳初语大惊,急忙去拖厉宁。厉宁顺着她的力道蹲下,安抚道:“别怕,这案几是特制的,里面夹了铁板,便是火铳也射不穿。你安心躲在这便是。”
柳初语倒不是怕这个。她急道:“我看得很清楚,孤魂已经被赶出这个世界了,你为何还要继续崩坏剧情?”
厉宁看向狼狈躲闪的秦景浩,轻声道:“孤魂说,系统也受到天道规则限制,那天道关于它的规则是什么?”他转向柳初语:“为何之前我开心,系统就会变小?为何这段时间我也开心,系统却不再缩小下去?”
柳初语怔住,不明白此时此刻,厉宁为何会提起这个问题。男人缓声道:“因为我不崩溃,就不会变成书中的样子。因为我开心,就是在破坏这本书的剧情。”
柳初语睁大了眼,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厉宁寻了柳初语的手握住:“系统为维护剧情而生,它的强弱,与剧情息息相关。这是天道关于它的规则。破坏剧情,就能削弱它的力量。但想真正杀死它,却要彻底毁了剧情!”
作者有话要说: 解决一个!
第四十三章
仿佛拨云见日, 柳初语豁然开朗!她应该想到的, 只是之前她没能力改变剧情,后来又被崩坏剧情的后果吓住了,这才忽略了真相。柳初语也兴奋起来,反握住厉宁的手:“宁哥哥真厉害!”
厉宁便笑了。他索性也不站起了, 就陪着柳初语坐在案几旁。战局暂时胶着,秦景浩的人有火铳, 御林军一时近不了他们的身。但厉宁并不担心。即便是火铳,也无法给有铁盾的御林军造成太大伤亡, 而秦景浩的火铳迟早用完。届时, 他插翅难逃。
厉宁所料不错,秦景浩的人很快将没了抵挡之力, 御林军一拥而上!这便是每人砍上一刀, 秦景浩数人都得变成肉泥!却不料便是此时, 异变陡生!大殿上数根巨大梁木没来由突然崩塌,朝着下方众人砸下!
厉宁瞳孔微缩, 急急朝柳初语一扑, 将她压在了地上!一根梁木正正擦过他的头顶, 砸在案几上!柳初语与厉宁躲在案几和梁木的狭小夹角中,险险逃过一劫。其余御林军却没这般好运了。大殿中, 一时惨呼和闷哼声一片。
厉宁亦是一声意义不明的闷哼。柳初语大惊,胡乱去摸厉宁:“宁哥哥,你没事吧?”
厉宁稍稍撑起些许:“没事,你别动。我们且这么等着, 侍卫很快会来。”
柳初语见他神色还正常,果然安分不再动。却见厉宁忽然偏头朝一旁看去。柳初语扭头,竟是见到了系统!它还是一个拳头大小,可身体的黑色却淡了许多,看着竟是有了些隐隐的透明。
柳初语还来不及惊讶它的变化,却忽然反应过来:“宁哥哥,你看得见它?”
厉宁微微点头。他眯眼盯着系统:“是你干的。”
系统情绪激动,声音是柳初语不曾听过的尖利:“对!是我干的!你敢杀他,就等着被我弄死吧!”
厉宁眼神凌厉:“好。那便看看,是你先弄死我,还是我先弄死他!”
殿中传来细碎声响,有人道:“擒贼先擒王……抓住厉宁……”显然,秦景浩的人并没有受伤,而且还想抓了厉宁做人质,以便逃脱。柳初语心中便是一紧!却不料不过多久,秦景浩的声音又响起:“……梁木挡住了,过不去……算了,撤!”
然后便是离开的脚步声。柳初语松一口气,便见系统也消失了,想是跟着秦景浩离开了。柳初语有种功亏一篑的失落感:“被他逃了。”
厉宁低低“唔”了一声:“逃不远,一会我便领人去追他。”
柳初语点头。她总算从方才的惊变中缓了过来,这才意识到厉宁正压在她身上。男人的身体与她紧紧相贴,唇几乎要靠上她的鼻尖。他说话的热气打在她脸上,与她呼吸交融……前所未有的亲密。
柳初语身体僵住,脸瞬间红到爆炸!梁木掉下来时砸灭了些灯,现下殿中光线昏暗。柳初语在案几的阴影中自个冒了一阵烟,这才磕磕巴巴道:“宁哥哥,你、你起来点行吗?”
厉宁注视着她,眸中仿佛有隐隐的火光跃动:“不行。”
柳初语看了眼案几上的粗大梁木,抿了抿唇。她也不敢强逼厉宁,就怕一动之下引发坍塌。却不料厉宁声音更低来了句:“舍不得。”
柳初语:“……”
厉宁喃喃:“初语真软,不想起来。”
柳初语羞得恨不能挖个地洞钻下去!她用力偏头,颤声道:“不许说!”
她这一扭头,却是意外将耳垂送去了厉宁唇边。厉宁盯着那柔白细嫩的耳垂沉默片刻,声音几乎低成了气声:“不说……那让我咬下。”
柳初语耳垂上传来轻微刺痛,这才反应过来厉宁在说什么!她回转头挣开,身体都在轻颤:“也不许……唔!”
厉宁猛然低头,微凉的唇堵住了她未尽的话!男人的气息灼热入侵,柳初语整个人都僵了。与厉宁往日的温润不同,这个吻是狂热的。柳初语被这铺天盖地的炙烈包裹,神思逐渐恍惚,仿佛被.操控一般失了力气……
她被吻得喘不上气,几乎以为自己要溺毙在这个吻中,厉宁却是停了下来。嘈杂人声忽然入耳,原来是宫中侍卫赶来了。柳初语大口喘气,厉宁呼吸也是粗重的,哑声道:“一会我便去追秦景浩,你也出宫回府吧。去和你哥通通气,等我回来,便去和他提亲。”
这句话却是给柳初语晕乎乎的脑袋注入了一丝清醒。自厉宁提起大婚后,便有担忧一直盘桓在她脑海,此时便借着这一吻的后劲,勇敢想要表达自己。柳初语努力平复情绪,可声音还是有些激吻过后的娇软:“那我哥若是问,那皇帝给你什么品级,我怎么回答啊?”
厉宁先是一怔,而后明白了。他低笑一声:“你便说,柳家女,怎可能屈居人下?自是只能做皇后的。”
柳初语心怦怦乱跳,垂着眼,细声细气道:“那我哥若是说,柳家女,只可以一生一世一双人,皇帝他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不能嫁——我又怎么说啊?”
厉宁便弯了眉眼:“你便说,哪来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妃?那狗皇帝爱我爱得失了心智,眼里心里只有我一个,一辈子都不会再要旁人的。”
柳初语胡乱揪着衣摆,红晕又爬上了脸颊:“那我哥若是说,男人那都是惯会哄骗人的,说得比唱得好听,你可千万别信——我怎么答啊?”
厉宁安静了片刻。柳初语终是偷偷抬眼看去,便见厉宁思量着道:“你便说,我叫那皇帝祭祖时写份保证书,成婚当日再让他当着神佛发个毒誓,此生只要我一个,若有违背,天打雷劈断子绝孙……”
柳初语“啊”地一声轻呼,连忙打断:“陛下,不必如此。”
厉宁与柳初语互望,忽然低唤了句:“祖宗诶……”他用力抱住柳初语,叹道:“你哥信不信我不要紧,你可得信我啊。”
男人心跳剧烈,几乎能震动柳初语的胸膛。这一刻,柳初语忽然便再无顾虑。她对未来有畏惧,是因为厉宁是帝王,在两人关系中,他有绝对优势。可厉宁并不这么觉得。他深爱,于是他低微,他被动,世俗的优势在他眼中只是浮云,她不信他,她不爱他,于他而言便是灾难。
柳初语知道,她已经无需再为对付系统而哄厉宁开心,可她发自内心希望,她能让厉宁开心。她张了张嘴,小声道:“我信陛下的。”
厉宁神色便舒展开,又在她额上落下缱绻一吻。问题解决,方才的热吻忽然杀回脑海,连带着那些问题里藏的小心思,也藏无可藏。柳初语臊得不知所措,顾左右言其他:“怎么还没人来救我们啊?”
厉宁看着她,低低笑了。他微微抬手,广袖遮住了柳初语的脸:“好了好了,躲起来吧,宁哥哥看不见啦。”
这、这不是掩耳盗铃么!明明看不见的那个人是她!柳初语心里乱七八糟,可忽然黑暗的世界里,只有熟悉的檀香气包裹着她,柳初语竟是真放松了些。正感动于厉宁怎么突然如此体贴,却听男人忧愁一声叹:“这般害羞,大婚可怎么办?洞房花烛夜也得熄灯吗?那若是白天呢?”
柳初语:“……”
——啊啊啊你够了白天什么啊!她果然不该抱希望!
第四十四章
所幸, 宫中侍卫很快赶来, 避免了柳初语自己把自己蒸熟。厉宁迅速召集人手,前去追击秦景浩。柳初语则回青琼殿休息一晚后,在侍卫们护送下,回到了柳府。
这次回府, 柳良吉不似上次一般殷勤在外迎接。厉宁登基后这一个月,他几次与柳初语沟通, 终于意识到不是暴君要将自家妹妹强留在宫里,而是自家妹妹想在宫中陪暴君。柳初语竟然被暴君迷得昏了头……柳良吉感觉胸口插满了刀, 泄了一身的劲, 都不愿掺合这两人的事了。
柳初语自是也发觉了柳良吉的不对劲,早就想和他聊聊。此番背负着厉宁的嘱托, 始一回府, 便去了找了柳良吉。柳良吉正躲在书房长吁短叹呢, 听见柳初语突然来找,连忙捧起书装模作样看, 假装很投入。
柳初语却将他的叹气声听得真切, 笑眯眯将一沓书送去柳良吉书桌上:“哥, 快看!孤本哦!”
柳良吉看去,竟然都是他遍寻不得的珍贵书籍, 眼睛立时亮了!正伸手去拿,却听柳初语补充道:“是陛下特意让人寻来送你的呢!”
柳良吉的手定在空中,半响,还是愤愤收回了:“拿回去!那人的东西, 我不要!抢了小殿下的皇位,抢了我的妹妹,就想拿几本破书还?”
柳初语一脸淡定,慢吞吞道:“可是,就算你不要这些书,皇位和妹妹也还是他的啊。”
柳良吉:“……”
柳初语再补一刀:“那人说,过几日,就来和你说一说奉迎之事。”
柳良吉惊得猛然站起:“什么?!奉迎?!他、你、你们……”
他胡乱踱了几步:“他要娶你?!”
柳初语骄傲昂首:“对,皇后,一辈子只有我一个。”
柳良吉难以置信:“皇后?一个?”他目光茫然呆立,好似脑内根深蒂固的观念遭受到了致命冲击:“不可能,不可能。你和太子殿下议过婚事,京城人人皆知,他贵为帝王,怎么可能不在意?他只是贪图你美貌想要玩弄你,又怎么可能给你什么名分?”
柳初语嘴角一抽,好气又好笑:“现下他就是要娶我了,你又怎么说?都让你不要整天胡思乱想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时常在国子监和人妄议朝政么?就冲你这张胡说八道的嘴,陛下若不是真在意我,能让你活到现在?”
柳良吉依旧不信。他拧眉思索半响,忽然一拍书桌:“我知道了!”
他转头,哀痛盯着柳初语。柳初语看他这神色便知道不好,扶额道:“我听着呢,你说吧。”
柳良吉一脸豁出去的表情:“他是不是……不行?!”
柳初语:“??”
柳初语片刻才明白过来,恼羞成怒:“哥!你够了!”
柳良吉却觉得自己找到了真相:“对,一定是这样!所以他才会娶你,所以他才会只娶你一个……因为他需要一个遮掩,因为他要守住他的秘密!”柳良吉痛心疾首:“初语,你别冲动啊!你不是很喜欢小孩吗?不能生儿育女,这对你来说是一件多残忍的事!”
柳初语恼火呵斥:“闭嘴!不是这样的!”
柳良吉充耳不闻,比她还受打击,已经替她委屈上了。他声音幽怨:“你一个小姑娘,你懂什么……”
柳初语忍无可忍:“我还就懂了!不就是行不行吗?我试过了,没问题!”
柳良吉:“!!”
柳良吉被这消息刺激得身体都摇晃了下,连忙撑住书桌扶住自己。他脸色惨白:“你、你说什么?”
柳初语从牙缝中挤出句:“我试过了,他行!”
柳良吉石化了。许久,他活了过来,大怒朝外冲去:“好啊!是不是那狗皇帝强迫了你?我和他拼了!”
柳初语眼疾手快一把拖住他:“不是!他没强迫我!是我——是我垂涎他的美色,主动勾引了他!”
柳良吉身体又是一震,再次定住了。他缓缓低头,看向挂在自己腰侧的柳初语,震惊悲愤痛心却又不忍责骂:“你、你……”
他推开柳初语行到桌边,开始拿书桌撒气。一通发泄过后,柳良吉颓然坐下,双手捂脸:“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你让我消化下,我晚些……晚些再来找你。”
于是……虽然过程与柳初语想象的十分不同,但她总归是搞定了柳良吉。生米都成了熟饭,还是自己妹妹主动献的身,柳良吉也没了反对余地。他花了一天时间接手了他即将成为国舅的事实,到了傍晚,便唉声叹气来找柳初语,让柳初语转告厉宁,“臣恭迎圣驾”。
这么骗了哥哥,柳初语也有些心虚。可柳良吉思路奔腾得太不着边际,她扭都扭不回来,不知该怎么给厉宁正名。那与其让柳良吉给厉宁添些奇奇怪怪的堵,还不如这么错下去。左右时间长了,柳良吉看到她和厉宁和和美美,也就会放心。
柳初语羞赧又委屈想,厉宁可真得好好表扬她!看看她为了让哥哥接受他,承受了多大的冤屈!
柳家兄妹在府中静静等着厉宁归来,可一天过去,两天过去,厉宁还没回来。第三日傍晚,有侍卫给柳初语送来了厉宁的口信。柳初语这才知道,要在系统的保护下杀死书中男主,是一件多不容易的事情。
原来夜宴当晚,厉宁便在山间追上了秦景浩。眼看就要杀了他,山体却突然滑坡!厉宁的人被埋了大半。一通紧急救援,再出发已是七八个时辰后,秦景浩又逃出了近千里。第二次追上秦景浩,厉宁特意选了远离山体河流的地方,却不料,平地突然升起龙卷风,又将厉宁的人马吹了个七零八落。
柳初语得知消息后,整个人都不好了。为护住秦景浩,系统也真是拼了,竟是整出了这种天灾!厉宁便是再强大,也是凡人之躯,被系统这般对付,会不会遇到危险?可她远在千里之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干着急。
此后数日,她又收到了两次侍卫传讯。进展是秦景浩身旁的人陆续死了干净,只剩秦景浩一人狼狈逃窜,可厉宁这边也先后经历了地震、泥石流和晴天雷劈。柳初语愈发慌了,已然生出了惧意。系统连地震都能搞出来,柳初语实在担心厉宁。可厉宁却让人转告,他定会在半个月内杀了秦景浩,赶在月底前回到京城,与她重聚。
厉宁言辞间非常笃定,柳初语决定相信他。她数着日子,眼巴巴盼望着月底,却不料这一等,却是近十天没再收到厉宁的消息。
这夜,柳初语忧心忡忡,无法入眠。已过夜半,她没有惊动春絮,一人披衣来到院中小坐。夏末,夜凉如水,柳初语望月叹气,不知道厉宁是否安好,如今又在哪里。正恹恹,却听见墙外一阵响动。
她的院子在柳府后侧,院后便是一条小胡同,平日没什么人。柳初语有些奇怪看了眼,毕竟已过了宵禁时间,本不该再有行人。她只当是野猫之类鸟兽弄出的声音,却不料一阵风声,院墙上突然便多出了个身影!
柳初语惊得连退两步,一声低呼!却听见了熟悉声音:“初语别怕,是我。”
柳初语愕然睁眼,定睛看去:那立在院墙上的人,不是厉宁又是谁!
厉宁纵身一跃,身姿矫健落地。他几步上前,重重抱住柳初语,音色微哑道:“宁哥哥回来了……宁哥哥给你翻个墙。”
第四十五章
柳初语又惊又喜, 忍不住回抱住厉宁:“宁哥哥!你回来了!”又想起了什么, 连忙推开他:“没受伤吧?”
她仔细打量厉宁,见男人有些风尘仆仆的脏污,可精神却很好,心中总算安定。厉宁果然应道:“没有大碍。”
柳初语便怨道:“回来也不告诉我一声, 我担心得都睡不着!”
厉宁便笑了:“得亏你没睡着,不然宁哥哥这墙便白翻了。”
却听见屋门被推开声, 春絮迷蒙着眼唤:“小姐,你和谁说话……”
她的话顿住, 整个人彻底从睡梦中清醒:“陛、陛下……”
柳初语摆摆手:“没你的事, 去睡吧。关门。”
春絮呆滞片刻,这才“哦”了一声, 转身回屋关门。柳初语与厉宁在石桌旁坐下, 柳初语问:“怎样了?”
厉宁眉眼间便有了志得意满, 难得的情绪外露:“秦景浩死了,系统也死了。”
柳初语猜到了前半句, 却没猜到后半句:“什么?”她怔了怔, 有些不确定问:“虽然说剧情崩坏, 系统也就会死亡,但是——你如何知道系统也死了?”
厉宁一笑, 反问她:“系统有能力制造地震,为何之前却什么也没做?”
柳初语这段时间也思考过这个问题:“因为它不能随意干涉这个世界的发展。或许,只有秦景浩遭到生命危机,剧情快要崩坏时, 它才能出手。”
厉宁颔首:“对,这是其一。”
“其一?”柳初语拧眉:“最后一次见到系统,它的颜色变淡了。”
厉宁称赞道:“初语真聪明。它想制造灾难,就必须消耗自己的力量。那些黑雾是它力量的体现,当它的力量消耗完,它也会彻底归于虚无。”男人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它制造龙卷风后,曾现身与我见面,想要和我谈判。它让我放过秦景浩,回京后禅位退隐,而它会‘睁一眼闭一眼’只当我们死了,放我和你逍遥一辈子。”
饶是已经事过境迁,柳初语还是被气笑了:“它脑子有病吧?也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厉宁一本正经点头:“是啊,当时我便后悔怎么没把初语带上。不然便可以让你好好骂它一顿,让它清醒清醒。”
柳初语:“……”
柳初语恼道:“宁哥哥,你又笑话我!”
厉宁轻笑握住了柳初语的手:“没有,这是表扬初语厉害呢。”他接着道:“当时我便发现,它的身体更透明了,因此生出了它在消耗自己制造灾难的推测。我有意试探了两次,果然见到它的黑雾越来越淡。于是,我杀了秦景浩身旁所有人,却独独放任秦景浩逃亡,便是为了引诱系统继续消耗自己营救他。”
柳初语吃惊睁大了眼!无怪了!无怪厉宁碰上了地震龙卷风,却还言辞笃定会在半月内解决秦景浩回京。因为他知道系统会越来越弱小,他面对的困难也会越来越少,最终他将取得胜利。后来半个月的追逐,只是在故意耗死系统罢了!
柳初语恍然之余,却又有些后怕:“宁哥哥,这样太冒险了。你杀了秦景浩毁了剧情,系统自然便会死,又何必给它机会制造灾难,一次次让自己置身危机。”
厉宁垂了眸:“能看着它死,终归更安心。何况……”
“它那般惩罚你,折磨你,阴魂不散纠缠你,我不想让它好死。”他缓声道:“我要让它知道什么是绝望。我要让它竭尽全力去救人,疲于奔命,却发觉自己无能为力。我要让它看着自己一点点衰亡下去……”
厉宁看向柳初语,眸中的偏执还未散尽:“我在它面前,慢慢杀死了秦景浩。它只能怒骂,最后化为了一缕轻烟消散。”他忽然扣住柳初语后颈,将她拉近:“初语……”男人声音低哑呢喃:“我帮你报了仇,你要怎么谢谢我呢?”
两人相距只得寸许。许是大仇得报的兴奋令厉宁冲动,他不似往日一般克制,眼底隐隐有火光跃动。柳初语被那温度灼伤,心跳猛然剧烈!她想挣开,可后颈那只手却扣得她牢牢的。柳初语也不敢吵闹起来惊动春絮,只能红着脸细声细气唤他:“宁哥哥,疼……”
厉宁一瞬不瞬盯着她,半响,总算松了手。柳初语连忙退开。可不待她松一口气,厉宁却长臂一伸,将她整个抱起,放在了自己腿上!
柳初语身体腾空,低低一声惊呼!厉宁的手缓缓圈住她的腰,唇凑在她唇边:“这样,不疼了吧?”
柳初语被那热气一吹,整个人便是一个哆嗦。却是此时,院门被人猛然踢开!柳良吉的大嗓门响起:“住手!”
柳初语惊得差点从厉宁怀中跳起来:“哥、哥!你怎么在这?!”
柳良吉这几日经常失眠,一则是他没法接受自家辛辛苦苦养出来的大白菜被猪拱了,二则是厉宁这么久没回来,他也担心拱菜的猪死在了外面,自家大白菜就白白被拱了……更惨。这晚他心思重重,照旧在府中散步,行到柳初语院外时,竟然听见了男人说话声!柳良吉大惊,鬼鬼祟祟躲去墙根下偷听,这才发现这男人竟然是厉宁!
厉宁活着回来了,柳良吉松一口气的同时,又警惕起来。这狗皇帝回来了不去他皇宫里,翻墙来自家妹妹院子里干什么?这可是半夜啊!
想起柳初语“试过”的前科,柳良吉心中警铃大作!这狗皇帝该不会是食髓知味,管不住自己,又跑来偷吃吧?
柳良吉越想越觉得一定是这样!不然厉宁为何半夜来?不然他为何偷偷翻墙?这可就过分了!柳良吉正恼火呢,却听见了柳初语的惊呼声,立时慌了!心急之下,他一脚踹开院门就冲了进去!一看之下,果不其然!狗皇帝正坐在院中石凳上,将自家妹妹抱在怀里,就准备非礼呢!
柳良吉气得头脑眩晕,也不朝厉宁见礼了,一声大吼:“放开初语!”
柳初语尴尬得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她急急从厉宁身上下来,规规矩矩站去一旁。厉宁也恢复了往日的气度,起身平和朝柳良吉道:“柳司业。”
柳良吉更气得头晕了。看看这狗皇帝装得多人模狗样!你人模狗样,你别猴急跑来我妹妹闺房啊?!迎娶都要提上日程了,你怎么就等不了这几天,就惦记着偷吃呢?!
——装!让你装!大尾巴狼!
柳良吉痛心疾首:“陛下,舍妹年纪小不懂事,可你长她四岁,难道也不懂事?当初她勾引你你没控制住,那便算了,毕竟是舍妹主动的。可现下你半夜跑来偷、偷腥,又算什么事!你有没有为她考虑过!”
作者有话要说: 厉宁:??
柳初语:!!
第四十六章
柳初语听到那句“勾引”, 便觉大事不妙!她涨红了脸, 连忙阻止:“哥,你别说了!”
柳良吉难得拿出了哥哥的威严,朝柳初语斥道:“你闭嘴!等会再找你算账!”又继续教训起了厉宁:“我也是男人,我理解陛下年轻气盛。可君子知礼, 当进退有度。你这般半夜偷偷来与初语私会,若是被人得知, 却叫旁人如何看初语?若是一个不慎,初语她怀上了孩子……又一时没合适的黄道吉日, 你难道还要初语大着肚子进宫?”
厉宁起初听到柳良吉的话时, 神色间还有些意外和不明所以,可听到这里, 却已是了然, 朝柳初语投去轻轻一瞥。柳初语撞上他的目光, 羞愤欲死,就冲上去推柳良吉:“哥你够了!快走快走!”
她往日这般推搡, 柳良吉都是让着她的, 今夜却是巍然不动怒目圆睁:“你还赶我走?赶我走, 然后呢?你就要和陛下、和陛下……做什么?”
做什么啊啊啊!柳初语管不住柳良吉,又见厉宁似笑非笑颇有深意看着她, 整个人都冒烟了!她就朝屋中跑去:“你不走我走!”嘭地甩上了门!
柳初语衣裳都没脱就躲进了被窝,又羞又气又恼。可冷静下来,她却后悔跑开了:她在那里,柳良吉好歹嘴上能把个门, 她不在场,柳良吉没了顾忌,还不得策马奔腾天马行空?
谁知道她的脑补帝哥哥会和厉宁说什么哟!柳初语窝不住了。她掀了被子,鞋子也没穿,轻手轻脚来到客厅,蹲在房门边贴耳细听。可房门显然比院门隔音,她努力分辨半响,也没听清那两人在说什么。柳初语蹲在地上急得抓耳挠腮,却听见身后,春絮磕巴的声音响起:“小、小姐……”
春絮看着鬼鬼祟祟的柳初语,神色再次呆滞了。柳初语也觉自己这模样十分不妥,连忙站起身,一声轻咳。
春絮茫然道:“哦,我去睡觉,关门。”如游魂一般进了耳房,关上了门。
柳初语:“……”
柳初语哀怨捂住了脸,觉得自己在春絮面前的崇高形象塌了。她开始挣扎要不要索性就这么出去,房门却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柳良吉与厉宁两人立在门外,讶然看向柳初语。
柳初语:“……”
——感谢春絮方才出来一趟,否则现下,她便是蹲着与这两人对望了。
三人一时都没说话,气氛有点奇怪的尴尬。还是厉宁笑了一声:“怎么鞋都没穿。”
他躬身上前,打横抱起柳初语,将她送去了榻上。柳初语慌忙朝柳良吉看去,便见自家哥哥一脸一言难尽,却没出言阻止。他只是去敲了敲耳房的门:“春絮,给小姐拿双鞋。”
他就这么背对着厉宁和柳初语,好似在践行非礼勿视的君子之道。这反应……不大对啊?柳初语不明白为何她哥哥的态度又来了个大转弯,却感觉厉宁微凉的手擦过她的脚心,便是一声轻呼:“呀!”
厉宁半蹲在地上,正捧着她的双足,仰头看她。这本也不是个什么暧昧姿势,可厉宁眸中情绪深深,目光灼热。柳初语被那热度烫了下,莫名便开始脸红心跳。偏偏厉宁的声音还是沉稳的:“都踩脏了,宁哥哥帮你擦一擦。”
柳初语就想抽脚,厉宁却不放。瓷白的双足隐没在他玄青色的衣摆中,仿若误入丛林的无辜幼兽。柳初语心慌意乱,急道:“哥哥!”
柳良吉拿着鞋行了过来,救柳初语于水火。热度消失,厉宁勾着唇角,笑容温和无害。他接过柳良吉手中的鞋,理所当然道:“我来就可以了。这般晚了,柳司业也早些休息吧。”
柳良吉欲言又止看着两人,片刻还是叹了口气:“陛下也早些回宫休息,别待太久。”
厉宁应好,柳良吉便行出了屋,临走还不忘帮两人关上屋门。
柳初语:“……”
柳初语磕巴道:“你、你和我哥哥说了什么?他怎么忽然就不管你了?”
厉宁慢条斯理道:“我和他说——”他眉眼弯出弧度,语气却万分诚恳:“初语已经有了身孕,你莫要再冲她大吼大叫了。我今夜过来,也只是看看她身体有无不妥。”
柳初语:“……”
柳初语呆滞了。她半响方反映过来,双手捂脸:“宁哥哥你!你怎能这样!”
脚心却又传来摩挲感,柳初语又是一声惊呼。厉宁眸中再次有了热度,轻声道:“我怎样了?是谁先造谣,说我把持不住非礼了她?可怜我一直憋着什么也没做,却还是被扣了好大一顶黑锅。”他的声音愈低:“不行,我可不能受这不白之冤……”
说话间,男人低头,在柳初语脚背印下一吻!柳初语细细一声尖叫,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朝着厉宁就是一踹!厉宁低低笑着,被她踹得坐在了地上。柳初语跳下榻,直奔卧房而去!可没跑到房门,却感觉腰上传来大力,整个人腾空而起!
厉宁一把抱起柳初语,声音柔和在她耳边问:“这么着急?鞋子都不想穿啦?”
柳初语拼命点头,厉宁竟是应允了:“行,不穿也行。”柳初语松一口气,却不料厉宁补了句:“那宁哥哥抱你去床上。”
柳初语:“!!”
他果然抱着柳初语进了卧房,一路就凑在柳初语耳旁低语:“宁哥哥可真体贴。你往后在皇宫里,不想穿鞋也行,宁哥哥随叫随到,就负责抱你。”
柳初语臊成了鸵鸟,只想装死到天荒地老。厉宁将她放在床上,柳初语也只是蜷着身体闭着眼,一动不动。她躺尸片刻,却发现厉宁竟然没了下一步,心中狐疑。就听厉宁柔声道:“已经和你哥哥说好了,10日后便是黄道吉日,届时,我亲自来迎娶你。”
柳初语怔住,终是睁眼,便看见了厉宁安静的笑颜。暖黄烛光中,男人暖心的笑容与祭天大典后那一夜重叠,柳初语心便是一颤。
犹记那一夜,他们刚刚经历过刺杀与附体,对未来还心存迷茫。可如今,却是尘埃落定。孤魂与系统已死,剧情已经崩坏,这世上再没力量能束缚他们。柳初语想,真好。哥哥也松口了,吉日也定下了,他们要成婚了。他们怨侣六世不得善终,这一世,终于可以长相厮守。
柳初语一点点伸手,寻了厉宁的手,轻轻握住。羞恼已如云烟消散,柳初语心中,只剩满溢的安心与幸福。木耳睡在柳初语床头,没来由忽然睁眼抬头,轻轻“喵”了一声。厉宁另一手指尖拨开柳初语散乱的发,呢喃道:“总觉得这一刻,我已经等了几辈子。”
柳初语缓缓眨了眨眼。她不曾告诉厉宁,书中设定他俩是六世怨侣,厉宁却自己说出了这句话。柳初语微微侧头,脸颊依恋蹭过厉宁的手指,轻声回:“你若等了几辈子……那我也一定等了几辈子呢。
第四十七章
柳初语本以为十日后就要大婚, 一切只能从简, 却不料厉宁早已暗中筹备好,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倒是柳府要修缮,柳良吉却没提前得到消息,这些天忙得脚不沾地。相比来说, 大婚的两位主角就清闲得令人发指,时不时还能私会一番。这日, 柳良吉来询问柳初语花园修缮喜好,便见厉宁站在院中, 正捏着自家妹妹的手, 笑眯眯调戏。
柳良吉:“……”
厉宁见到柳良吉,非常镇定打了招呼:“柳司业, 我来看看初语身体是否安好。”
柳良吉默然片刻:“陛下往后直接走大门吧, 这青天白日的, 被人看见你翻墙……实在不好。”
厉宁微微一笑:“没什么不好。初语喜欢,我便多翻几次。往后入了宫, 想翻都没机会了。”
柳良吉:“……”
柳良吉心力憔悴, 也不想管这小两口的各种怪癖了。所幸, 这日子也就持续了几天,便迎来了大婚。厉宁改了奉迎的规矩, 亲自来柳府迎娶柳初语。繁琐的礼节走完,入洞房时已是月上梢头。柳初语顶着大红盖头坐在床沿,听见宫人将殿门关上,心砰砰狂跳起来。
男人的脚步声朝她而来, 柳初语暗自绞紧了衣摆。厉宁却停在她身前,半响没了动作。柳初语只能自盖头下看见他的黑靴,也不知厉宁在想什么。静默持续,柳初语的心越提越高,忍耐不住轻声唤:“陛下?”
厉宁终是动了。男人的身躯整个覆了过来,柳初语便被压在了床上!盖头被掀开,柳初语对上了厉宁灼热的双眸。他的身上有淡淡的酒气,眼底暗流涌动,藏着急迫的占有欲。
柳初语已经被嬷嬷教导过,自然知道今夜会发生什么。可她害怕,只想能拖一刻是一刻。她抬手去推厉宁:“宁哥哥,还、还没喝合卺酒……”
厉宁的目光在她的唇上流连,似乎比起喝合卺酒,更想先喝了她。柳初语被他看得手脚都软了,却见厉宁嘴角勾起,竟是真起了身。
只是一瞬的功夫,男人方才的急迫便没了踪影,看着又是一副温润模样。柳初语与他行到桌边,各自执杯,将酒水饮尽。柳初语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只想着再找些名目拖延时间。正端着酒杯僵立,却听见了潺潺水声。柳初语回神看去,便见厉宁已执起了桌上酒壶,正在给她斟酒。
柳初语:“!!宁哥哥!为什么给我斟酒?!”
厉宁一脸认真:“初语喝完还不松手,难道不是想再来一杯?宫人小气,只给这么小一酒盏,宁哥哥大方,任你喝个够。”
柳初语:“……不用了!”
她将手从厉宁胳膊中抽出,转身行开几步,心中愈发慌乱。厉宁悄然行到她身后,贴近轻声问:“真不用啊?”
柳初语惊得差点跳起!她也没敢转身,只是连连摇头。厉宁便一点点圈住了她:“好,那我们便安置吧。”
柳初语身体一僵,连忙道:“等等!”她挣开厉宁退后一步:“宁哥哥,还是先让春絮进来,帮我除了这一头装饰吧。”
厉宁却突然体恤手下了:“这点小事,我来便是,何必打搅你丫鬟。”他将柳初语带到梳妆台前:“坐。”
柳初语无法,只得坐下。厉宁果然细细摘去柳初语头上的发簪头饰,一一放在梳妆台上。一头青丝垂顺披下,厉宁微笑道:“好了。”
柳初语拧着衣摆,半响终是站起了身。厉宁绕至她身前,微微抬起双手。柳初语茫然回望,厉宁讶异挑眉:“宽衣。嬷嬷没教?”
柳初语脸烧了起来,讷讷道:“教了。”她为难盯着厉宁的腰片刻,还是改而抬手,去脱他的冕冠。红缨在男人下颚打了个活结,柳初语的手突然笨拙起来,几番拨弄,愣是没找到头。厉宁不催,只是看着她,十分配合。柳初语努力镇定,好容易扯开那系带,却见到厉宁的喉结缓缓滚动了下。
柳初语手一抖,冕冠脱手落下,被厉宁稳稳接住。厉宁神色间无比坦然,好似柳初语方才一瞬间感到的渴求只是错觉。柳初语无措片刻,还是鼓起勇气,去解厉宁的腰带。她的手指时不时碰触到厉宁的身体,熟悉的微凉触感,却让她的头脑愈发滚烫……
这么好容易脱下了外衫,柳初语感觉自己要被蒸熟了。自暴自弃下,她一横心:“行吧,我知道宁哥哥定是要礼尚往来帮我脱衣服的。你脱吧!”
左右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婆婆妈妈算什么!柳初语借着这一口英勇之气,眼一闭,平举起了双手。厉宁却低声道:“我没想帮你脱衣服啊。”
嗯?猜错了?厉宁没这个打算?那难道……他今夜并不打算和她做那事,因为他知道她还没准备好?
柳初语心中便是一喜:“宁哥哥你真是太好了!”她睁开眼:“我就知道你舍不得逼我……”
这话却是越说声音越小,因为她对上了厉宁炙烈的目光。那视线较方才更加赤.裸不加掩饰,仿佛能将空气都烧干。厉宁几乎是一瞬扑在了柳初语身上!柳初语便觉身体腾空而起,眼前事物转换,一声低呼,就摔在了床上!
厉宁压着柳初语,热气喷在她的唇边:“抱歉啊,我没想帮你脱衣服。我可能,没这个耐心呢……”
男人手上发力,腰带断裂,大片外衫也被扯下!柳初语被激得眼眶都泛了红:“宁哥哥你……”
厉宁一声轻哼,声音低而缓慢:“怎么不逃跑了?怎么不叫你哥哥来了?宁哥哥在你面前,你竟然还敢叫你哥哥来挡我?”
柳初语惊吓之下,半响才明白厉宁在说什么。这不是十天前,厉宁回京那夜的事么?男人的手不安分起来,柳初语带着哭腔喊:“宁哥哥你太小心眼了!”
厉宁:“还敢说我小心眼!”
柳初语双手死死抓住里衣:“你还凶我!”
厉宁低低笑道:“我不止要凶你……”
柳初语头脑又晕又热,一片混乱。红烛跳动仿佛有了重影,满屋的红色也仿佛变成了火。周遭炽烈的火焰中,有一道阴毒而愤恨的视线,死死盯住了她和厉宁……
柳初语一个激灵!她也顾不上和厉宁抢衣服了,定睛看去,便见一个几近透明的球悬浮在空中,正阴冷盯着他俩……
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柳初语通体冰寒:“宁哥哥,系统!它没死!”
厉宁身体也是一僵。他顺着柳初语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了系统。系统目光中都是恨意:“我当然没死!你们害我变成这样,我就算死,也要拉上你们垫背!”
说完这话,它朝着柳初语猛扑而去,冲入柳初语身体!有光点被撞飞了出来,被金线系着,拴在柳初语的心口上。系统却大张嘴,将那光点一口吞下!
金线断裂,化为金色光芒,随着光点一并没入系统体内!系统得意大笑,一旁却传来凄厉猫叫!木耳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朝着系统一个飞扑!
系统便觉一个黑影兜头罩下,根本不及躲闪!可黑猫也无法触碰到系统,身体自系统中穿过,摔落在地,昏了过去。系统惊恶看着黑猫,片刻神色变得愕然:柳初语的灵魂……怎么不在它体内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厉宁并没有看见。他的眼中只有突然失去了意识的柳初语。男人的眼瞬间烧红了:“你对她做了什么?!”
系统看向柳初语,确定她的灵魂也没回到她体内,这才满意。见到厉宁几近崩溃的模样,系统感受到了大仇得报的快意:“我杀了她!哈哈哈哈哈哈!你便是杀了秦景浩,毁了剧情又如何?我也不会死!我会慢慢恢复,与这天地共存!而你——你却再次失去了你的爱人!”
厉宁周身燃起愤怒的烈焰,如果目光可以实质化,他已将系统万箭穿心。系统哈哈大笑:“愤怒吗?痛苦吗?这就是你的命!你命中注定不能与她相守!你恨我吗?恨我又有什么用!你永远杀不了我!不如陪她一起去死吧——”
恶毒的话一句句自系统口中说出,厉宁抱紧了无知无觉柳初语,赤红着眼,一言不发听着。系统不知说了多久,总算发泄完了所有怨气,安静了下来。它摆着胜利者的姿态,终于准备离开,却听见厉宁缓声开口道:“我杀不了你?”
系统停住,戒备看他。厉宁竟是轻笑了一声:“不,我杀得了你。”
他垂头,指尖温柔撩开柳初语散乱的发:“是我的错。我误以为,杀了秦景浩就是毁了剧情。可是这篇文剧情的终点……其实是一统九州。”
这句话出口,系统神色中有惊恐闪过。厉宁抬头,死死盯住它:“杀了秦景浩,你的确会虚弱,因为一统九州的人不可能再是他。但是,只要这片土地还未统一,你便还能苟活。”
系统难掩慌张大喊:“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厉宁字字极缓:“是我的错。我应该再想深一些,我应该斩草除根……是我的错,才会给你机会苟延残喘,才会给你机会伤害初语。”
系统惶急道:“对,柳初语已经死了,你便是杀了我,她也不会复活!那你还活着干吗?还不快去陪她!”
厉宁偏头,侧脸贴上柳初语的发,仿若情人一般低语:“不,她没死。她还在呼吸呢。”他的声音转冷:“你只是囚禁了她的灵魂,只要杀了你,初语便会回来了。”
系统骂道:“你有病吧?什么囚禁灵魂?我哪有这个本事!”
厉宁仿若不闻:“我会完成秦景浩未完的事业,我会替他一统九州。待到天下归顺之日,便是你魂飞魄散之时。而我的初语,便会回来我身旁……”
系统只觉寒意爬上身体:“你、你疯了吗?我说过柳初语已经死了!你怀里的,只是一句躯壳!便是你小心将养着她,她也再不会醒来,再不会和你说话,再不会对你笑了!”
厉宁将柳初语平放在床上,替她整理散乱的衣衫。系统在旁看得毛骨悚然,色厉内荏冲厉宁大吼:“何况,一统九州?你以为这种事,是你想做就能做到的?!”
厉宁只是细细帮柳初语整理仪容,仿佛忘了系统存在一般。再抬头时,他眼中的赤红已经褪去。男人如玉的面庞上再看不见丝毫感情:“火铳的改善秘方,现下还在大昭国隋城,女主周倩青的手上。”
系统脸色立时变了。厉宁继续:“巨贾施家家主,很快会被山贼劫持,等着秦景浩营救,自此终身效力。”
“漕家帮的吕老爷子,患上奇症已经一年,夜夜头痛欲裂,急需一位名医。”
“隐世的机关神匠诸葛先生,手中发明千万,却在等着一位可以辅佐的君王……”
系统惊慌摇头:“不,不,不……”
厉宁神色平静得就好似七情六欲已经剥离了身体,他的话语亦是平缓,有种令人畏惧的力量:“秦景浩得到了这许多,还花了十年时间,才一统九州。你猜,我得到这些,又需要多久时间,杀了你呢?”
系统顶不住这压力,连连退后。却见厉宁露出了一个令它胆寒的笑:“三年。我便用三年,掀了你这天。”
作者有话要说: 那啥……莫慌?
柳初语很快就会回来的,以一种特殊的姿态!这一章有伏笔的,大家猜猜看?
第四十八章
柳初语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中, 她看到了厉宁的六世记忆。第一世, 厉宁是家境一般的书生,读书准备科考之余,还教一教街坊的孩子们补贴家用。他的隔壁住着两姐弟,姐姐是浣纱女, 为城中富贵人家洗衣养活幼弟。仿佛在第一眼见到她,他便喜欢她。她也喜欢他, 一段美好的相处后,两人定了亲。
他欢喜等着迎娶心爱的姑娘, 却不料某天, 姐姐失踪了。他遍寻几日,终于得到了消息:城中的恶少看上了姐姐, 将她抢走。他寻上门去, 却被乱棍打出。街上好心的车夫告诉他, 去乱葬岗。
他在城外的乱葬岗找到了姐姐残破的尸体。他悲痛欲绝,也曾告官。可恶少买通了县令, 姐姐沉冤不得雪, 恶少逍遥法外。他带着弟弟离开县城进了京, 一边帮人代写书信一边科考,连中三甲。
皇上欣赏他, 他平步青云,做了大官。回乡后他翻出冤案,斩杀了县令恶少,为爱人报了仇。最终他官居一品, 万人之上,却一世未娶,一世孤独。临死前他想,若有来生,他定要大富大贵,方能护她周全。
梦境转换,他轮回了。这一世,他是国公府的世子,而他心爱的姑娘是太傅嫡女。两人门当户对青梅竹马,早早私定了终身。可他莫名不安,总是害怕他的挚爱会被人夺走。于是他大张旗鼓追求她,闹得京城人尽皆知,两人成了公认的一对。
小姑娘很有些羞恼,气他行事这般放浪。他却就此安了心:这样,就算那些比他身份尊贵的皇子王爷乃至皇帝对她感兴趣,也会碍于舆论,不敢与他争抢。
两人果然顺遂议了亲,定下了吉日。可就在婚礼前几日,他却收到消息,她陪母亲去寺庙上香,路上竟是遇上了流窜的匪贼,她被匪贼掳走了。
彼时他是京卫指挥使,听闻消息,连夜纠集兵马追击。半日时间,他将匪贼杀得丢盔弃甲。可被俘的匪贼却告诉他,那被掳的小娘子性子烈,见他们要非礼她,便跳崖自尽了。
他在山崖下寻到了她面目全非的尸体,抱着她跪了一夜。他照旧娶了她,娶了一尊冷冰冰的牌位。他带着她的牌位,四处去剿杀流寇,十余年过去,朝廷大安,百姓夜不闭户。因为多次受伤,他的身体不好,早早便病痛缠身。他一杯毒酒自我了断,临死时他想,若有来生,他要做帝王,为她打造一片海清河晏的江山,护她安稳成长。
梦境再次变幻,他又轮回了。他果然成了一国帝王,励精图治,境内安康。因为太过醉心国事,到了年纪后宫仍空无一人,朝臣们合计一番,奏请选秀充实后宫。
他同意了,毕竟延续血脉也是国家大事,他要做个好帝王。然后他便遇见了她。宿命的相遇,宿命的爱上。他曾经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比社稷更重要,可遇见她后,他改变了想法。
两人大婚,他有了皇后。他怕极了她出事,总是派许多暗卫保护她。可她还是死了。极其周全的防护下,她在一个雨夜,被一道雷劈死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种概率微乎其微的事情,都能落在她身上。有人说这是皇后德不配位,可能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这才引来上天震怒。他将那造谣之人处以极刑,将自己在寝殿关了两日,再出来时,性情大变。他再不上朝,再不管国事——他便是将这个国家打造得再好又如何?她不在了,他弄这些给谁看。
浑浑噩噩几年后,他开始沉迷方术,期冀找到她的魂魄。后世评价他天生聪慧,却在此事上愚钝异常。只有他知道,他只是在现世中找不到答案:为什么他将世俗的一切做到最好,做到极致,却还是保护不了自己的爱人?
方术亦是虚假,因此直到这世死时,他也依旧没找到答案。可轮回继续,他还是转世了。这一世,他成了一名僧人,一名苦行僧。与其他被迫修此道的人不同,他是虔诚的。他坚信自己有罪,需要苦行偿还。
他住在山中,多数时间修行,少数时间耕种,自给自足勉强保证自己不会饿死。这样的日子不知持续了多久,某一天,朝阳之下,他见到了她。
她衣不蔽体,瘦小可怜,他却心乱了。她说爹娘要将她嫁给六十岁的恶老头,她不愿意,这才逃到了山里。她求一个地方住,说愿意给他烧水做饭,他答应了。她是农家的孩子,活干得很好,将田地和屋子收拾得井井有条。两人一起住了近一年,她吃饱了,穿暖了,也不再受欺负了,慢慢长了些肉。她开始变得柔软娇艳,就像春日绽放的桃花一般。
生活平静,他心中的惶恐却越来越重。他愈发苛待自己,希望能减轻自己的罪行。冥冥之中他就是知道,他的罪孽,最终会是她来为他承担。可他便是再努力修行,他惧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的家人带人找上了山,将她带走。她本不必死,可她不愿嫁给旁人,于是她被点了天灯。
他去救她,也死在了乱棍之下。那些人骂他“淫僧”,可又有谁知道,他与她甚至没有过界一步。血色遮住双眼时,他想,去他的苦行!去他的罪孽!他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界!既然这个世界罪孽深重……那便毁了它!
于是他再度轮回了。这一次是乱世,而他是割据一方的枭雄。仿佛自出生起,他的心中便充满了暴戾,只有毁灭才能带给他片刻安宁。他不想争霸,他想要的只是杀人。他想屠城,想撕裂所有对手,想毁灭这个世界。就凭着这一股凶悍的煞气,他领着他的士兵,势不可挡扫荡四方。
某一日,他攻破了一座小城。这平常的一日,他却遇见了她。士兵们留下了城中女人玩弄,准备将其余人全部屠杀。他坐在城墙上,看着那些将死之人被赶去了城外,心中是即将见血的兴奋。却听见了喧哗声,一个女人冲到了他面前。
看见她的第一眼,他心中的情绪便乱了天。她跪在他的脚下,告诉他她是城主之女,愿意付出一切,换这一城老小的平安。他情绪混乱要了她一夜,第二日,如她所愿,赦了所有人。
毁灭的脚步却就此被绊住,因为每每杀戮,她总是咬唇看他,说你这样滥杀会遭报应的。于是他收手了,开始学着治理他的领土。这一世他们甚至有了孩子,可临盆之时,手下挟持她造反。他受制之下,被一箭穿心。
他的灵魂漂浮在空中,看着她和他的尸体被吊在城墙,心中是滔天的恨意,与濒临崩溃的疯狂。他仿佛忽然就明白了,世界虽然错了,但他的爱才是原罪。只要他爱她,她便会惨死。这就像一条定律,刻在了天道之中,无法违抗。
他想,他不要再爱她了。他只想她安安稳稳活一世。如果可以,最好别再相见了。
他又一次轮回了。这次是修真界,他的天赋极佳,不过二十岁便已结丹。挑选自己的修仙路时,他没有犹豫选择了无情道。俗世万物皆不入眼,他一心问鼎仙途。似乎在他潜意识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催促他:你要变强,变得无与伦比的强大,强到可以窥破这天道,然后撕裂它。
三百年,他从结丹,一路顺遂走到了渡劫。他的修为极其强大,修真界无人能与他比肩。可他终于遇到了瓶颈。他被困于心魔,迟迟无法再突破。心魔之中,他看到了他的前五世,也看到了她。
他修无情道,道心坚定,即便看到了她,心中也并无波动。可这是显然是他未了结的因果,于是他动用神识搜寻,于数年后,找到了她。
初见之时,她年方5岁,只是凡世一富商家的庶女。被嫡姐欺负了,她躲在花丛中哭,他拨开那些花朵,便见到了她。她怔怔看他,磕磕巴巴唤他“仙人”,而他清冷询问她可愿做他的徒弟,跟随他一起修仙。
她同意了,于是他将她带回了洞府。这是他解开心结的方法。他的心魔便是她不能善终,这简单。他给她易经伐髓,给她天材地宝,便是将来不能带她一并飞升,也能确保她在修真界称王称霸。
小姑娘便被这么宠溺着长大了。她本就生得好看,修仙之后更是样貌出挑,看一眼便能勾了人魂魄。她在外惹了一身桃花债,前来洞府求娶的人,自她成年后便络绎不绝。他想到前五世,心中是有些不舒服的,但他修得是无情道,很快便开解了自己,只让她挑她喜欢的。
小姑娘这个也看不顺眼,那个也不喜欢。那些修真界的青年才俊,被她贬得一文不值。然后某天,她灌了一坛杏雨酿,趁着醉意跑来拉住他的衣袖,哀哀道:“师尊,我喜欢你。你做我道侣好不好?”
他皱眉看她,道:“为师一心问鼎天道,你是想废了为师这一身修为吗?”
她面色苍白连退几步,失魂落魄摇头,再也没提过此事。
他养了她百年,真将她养成了修真界只能仰望的存在。没人能伤她,没人能杀她,这一世,她定能善终。心愿已了,他以为自己解开了心魔,终是准备渡劫。那一天,她在洞府外支了朵云陪他。她笑着说,她要看着师尊飞升。他颔首,犹豫片刻,轻触她的发顶:“你也加紧修炼,尽快来仙界找为师。”
紫色雷电劈下,足足八十道,他游刃有余。只差最后一道,只差最后一步,他便能渡劫飞升,窥破这天道,得到足以撕裂这个世界的力量。可就是此时,他的脑中忽然被强行塞进了许多信息。
原来这个世界是一本书,而他经历的这六世,都只是为了成全第七世那个反派的他。原来让他崩溃,让他想要断情绝爱的那五世生离死别,竟然在书中只得一句话:“七世爱人惨死,七世求而不得……”
一向坚定的道心,便在此刻轰然崩塌!他口吐鲜血,修为一落千丈!可天道不放过他!比之前粗了数倍的紫色闪电凝聚成型,就朝他劈下!他受了伤,根本没法抵挡,却不料此时,一道身影闪过,生生为他抗下了那道闪电!
他养了百年、护了百年的孩子,终于第一次站在他身前,为他抗下了劫难。女孩修为到底不足,硬抗了这下,身体已是皮开肉绽!他冲上去抱住她,而她看着天空散尽的黑云,露出了一个笑:“师尊好厉害……你成功了……”
她喃喃道了句:“真好。”便闭上了眼。徒留他在这个世界,感受着修为一点点消散。
她以为他渡劫成功了,黑云才会消散。却不知,便是她为他挡雷劫的那一霎,他的无情道破了。狂涌的情爱转瞬淹没了他,他仿佛忽然便爱她入骨,愿意为她生为她死。可他已经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他面前魂飞魄散。
他的修道路已是彻底毁了,修为也很快会跌落至无,身死道消。在这一世绝望而悲苦的最后时间,他放下她的尸体,开始施法。
他将自己的灵魂撕裂一半,所有记忆封存其中,助它逃脱轮回。又以两人心尖血为媒介,施法建立联系,确保下一世,这一半灵魂能找到她。他被天道盯上了,它知道他的所有想法,给他期冀的一切,却是为了让他品尝到落差的痛苦,却是为了更彻底地摧毁他。所以他努力了六世,却只是在它的规则里徒劳挣扎,世世不得善果。它戏弄着他,他孤立无援,似乎根本没有胜算。
可是,不是这样的。天道忽略了一个人。即便这天道就是为了摧毁他,即便这世界都排斥他,可总有一人,会站在他身旁。纵然逆天而行,纵然众叛亲离,她也不会背弃他。
他死后,一半灵魂投入轮回,转生成了大昭国的三皇子。因为缺少一半灵魂,这具身体的温度总是微凉。而另一半的灵魂则找到了她。他附身在一只黑猫身上,看着系统来到她身旁,看着她为了完成任务伤害另一个他。他陪了她几年,以自身灵魂温养她的灵魂,最终在她死亡的剧情点,耗费了几乎所有修为,逆转时空救下了她。
他将这个世界的天道灌输入她的脑海,自己却虚弱到几乎要消亡。可他知足了。他已经做了所有他所能做的一切:他将一个忠贞的爱人,一个可以信任的伴侣,一个弱小到被天道忽略、却始终顽强不屈的灵魂,交给第七世的他。
他曾经想以一人之力,护她于羽下。可这一次,他愿与她并肩而战。
他赌这一世,她会创造奇迹。他赌这一世,她与他会成功。
***
柳初语缓缓睁眼,泪流满面。六世的悲苦忽然清晰,柳初语只想好好抱住厉宁,告诉他她也爱他。屋中没有光,现下是晚上。可柳初语还是看清了坐在床边的人,厉宁正守着她。
六世的记忆混在脑中,柳初语许久才找回了现世的真切感。她觉得身体酸痛,也不知自己到底怎么了,只能艰难朝厉宁唤道:“喵……”
猫叫声入耳,柳初语呆滞了。她傻了片刻,低头去看自己的身体:黑色的皮毛,柔软的肉垫……
柳初语怔怔半响,忽然就明白,她为何会看到厉宁的记忆了。
——她的灵魂,附在木耳身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咳咳……
那啥,完结后我写个番外,婚后的柳初语穿去了第六世自己身上,改写命运和师尊HE~
第四十九章
柳初语用四爪撑起身体, 眼眶仍是湿的。她只记得系统朝她扑来, 便再没了记忆。看来,是厉宁那虚弱到几乎要消亡的另一半灵魂,再一次救了她。她转头看向自己的身体。少女闭眼安静躺着,神态就如沉睡了一般安详。
厉宁对黑猫的动静视若不见。柳初语知道, 他眼中只有她。除非是她的身体睁眼,否则他什么也不在意。柳初语振作起来, 想试着回归身体。她记得祭天大典那日,她被系统撞出体内时, 是有一根金线将她的灵魂拴住心口的。柳初语跳到自己胸前, 四肢一摊,趴在了自己心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她还在黑猫体内。柳初语有些丧气, 猜测系统是毁了那根金线, 她才会没法回到自己身体。可是,她要怎样才能修复金线呢?
柳初语想不出所以, 却也不甘心就此放弃。她决定换个姿势, 再试一次。黑猫的脑袋开始一下一下撞击少女的心口, 柳初语喊着:“喵——喵——”
——快点,快收我回去啊!
金线没出现, 倒是她的后颈被人拎了起来。厉宁将她甩手一扔,丢去了地上。男人声音轻缓:“别吵,初语睡着了。”
柳初语滚了几滚,一屁股蹲坐在了地上。她晕乎乎抬头看厉宁。没有光线, 但猫咪夜间可以视物,她还是看清了厉宁说这话时,脸上偏执到病态的安然。
柳初语四肢着地站起,在床边走了两步。她不敢再去自己身上了。厉宁没和她计较,应是看在她是初语爱宠的份上了。现下厉宁这个状态,她觉得她再去自己身上蹦蹦跳跳,厉宁能掐死她。
柳初语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告诉厉宁她没死。她绕着厉宁的脚,讨好喵呜喵呜叫了几声,身体蹭了蹭他的小腿。厉宁没有反应,她便扒着厉宁的衣摆人立,舔了舔厉宁的指尖。
厉宁依旧没有反应,整个人就如一尊雕塑一般。柳初语用一只猫爪指指床上,再指指自己,可厉宁连看都没看。
他看上去就像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柳初语心中一酸,小步跑开,去书桌上拿来了宣纸,叼住放在了床上。
厉宁是看到宣纸,才渐渐恢复理智的。黑猫却再一次跑开了。厉宁坐在椅中,回忆了下黑猫方才的所为,开始觉得不对劲。却见那黑猫又叼着一只毛笔跑了过来,它扒着床沿再一次人立,将毛笔放在了宣纸上。
毛笔沾满了墨水,一落在宣纸上,便染出了大片污迹。黑猫却没发现。它倒退几步,朝着床上一跳!伴着“咚”地一声闷响,它的脑袋撞上了床沿,整只猫在床侧摊成了一块猫饼,又缓缓滑落在地上。
厉宁:“……”
柳初语撞得头昏眼花,委屈地都想哭了。她哪知道猫咪该怎么跳啊,突然多出了两条腿,她也很茫然啊!可厉宁只是默然低头看她,柳初语只得苦兮兮继续。她逼自己振作,又站起了身。
厉宁便见猫咪笨拙晃了晃脑袋,那张猫脸上竟然有了几分气鼓鼓的干劲。它搭着床沿摆出了一个人立姿势,两只前爪用力扒着床单,后腿踩住床沿,努力往上爬。
厉宁:“……”
这猫怎么突然这么蠢了。
柳初语好容易艰难爬上了床,却感觉房中亮了起来。厉宁已然行到了桌边,点亮了红烛。然后他站在那,没有表情看着它,似乎想弄清她到底要干什么。柳初语连忙去叼毛笔,这才发现毛笔的墨水已经将宣纸全部染黑了。
柳初语:“喵!”
——气死我啦!
没了宣纸,柳初语可怜兮兮看了厉宁片刻,还是无奈蹦下了床。落地还算轻松,大约床比较低,而猫咪的肉垫比较厚,即便她四肢直挺挺降落,也没有受伤。柳初语屁颠颠跑去书桌,再拿来了一张宣纸,人立放在床上。然后她憋着一口气,又开始爬床。
她正使劲蹬腿呢,却感觉屁股被人托了下,整只猫就落在了床上。柳初语惊怒一声叫:“喵!”
——不要摸我屁股!流氓!
可她现在只是一只猫,甚至没立场指责厉宁。柳初语气恼在床上胡乱转了几圈,这才朝厉宁看去,便见男人神色有些不一样了。不是方才的死气沉沉,而是如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般,一种自绝望深渊中看到了一丝光亮的疯狂。
厉宁对上她的目光,双手颤抖捧住了她。他的声音极低极轻,就好像眼前是个他不敢碰触的梦境:“初语,是你吗?”
他认出她了!柳初语眼眶一热,眼泪便出来了。她胡乱挥动双爪,又摇起了尾巴:“喵呜,喵呜……”
厉宁猛然将她抱入怀中,侧脸紧紧贴上她的身体,克制不住颤抖:“没事,没事,你回来就好……”
一人一猫拥抱了许久,总算渐渐平复了心情。厉宁将柳初语抱去书桌上,和她说了她昏迷后的情形,又问道:“我以为系统囚禁了你的灵魂,你怎么会去了木耳身体里?”
厉宁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竟是在柳初语的猫脸上看出了一种一言难尽的幽怨。可她还是跳去桌上,叼起了毛笔。然后她辛苦歪着脑袋,开始在宣纸上写字。
一点,一横,再一横……一个言字出来,柳初语扔了毛笔,活动了下酸痛的脖子。厉宁看去,念道:“言。”
言?厉宁帮黑猫轻轻按捏脖子,一边思索:言什么?言家?或者是某个姓言的人有问题?可朝臣这边并没什么言姓高官,难道是民间或是其他国家的人?书中又是否有什么言姓角色?……
柳初语却又挣开了厉宁的手,跑到了砚台边。她也不管毛笔了,前爪直接在砚台里沾了墨,又在宣纸上开始写:一点,一点,一竖……
厉宁念道:“兑,言兑。”
黑猫身体便是一僵。它缓慢回头,哀怨看了厉宁一眼。厉宁莫名觉得好笑,却忍住了没笑出来:“这个,嗯……”
黑猫生无可恋垂了头,又行去了砚台旁,以爪沾墨。然后她行回宣纸边,开始在“言”字下面划横。厉宁终于灵光一闪:“説?这两是一个字?”
黑猫一脸感动,用力点头!厉宁想了想,心有灵犀了:“说……说来话长?”
黑猫热泪盈眶,猛烈点头。厉宁没忍住,一声闷笑。黑猫愤愤瞪他,厉宁连忙敛了笑,学着柳初语往日的模样,顺了顺黑猫的毛:“既然说来话长,那便不着急说了。你可有回到自己身体的办法?”
黑猫沉重摇了摇头,却是走到书桌边缘,朝床上看去。厉宁明白了,将黑猫抱回了床上。黑猫一跳,踩在了少女的胸前,然后……又开始拿脑袋撞少女心口。
厉宁默默坐回了椅中,观看黑猫表演。就见黑猫撞了十多下脑袋,摇摇摆摆停了下来。缓过了劲,它开始在少女胸前打滚。因为控制不好力度,它时不时就从少女身体上滚下去。于是它改为横向打滚,从少女小腹到脖子。可这么滚了十来个来回,依旧没有动静。
柳初语接连失败,十分泄气。她思考片刻,觉得灵魂这种虚幻的东西,应该没法靠身体的运动将它挪地方,得靠意念。于是她在自己身体一侧坐下,盯着少女心口处,努力集中精力,口中念着:“喵——喵——”
——魂魄归来!魂兮归来!嗯……魂魄正位!
正郑重其事呢,却有只手指戳上了她的脑袋。柳初语不备之下,被戳得整只猫都歪倒在了床上。便见厉宁幽幽看她,问:“软吗?”
柳初语:“??”
厉宁抬手,手掌覆上了柳初语的胸口,揉了两下。男人缓缓呼气:“……果然。”
柳初语瞬间炸毛:“喵!!”
——啊啊啊这哪里来的禽兽!
第五十章
柳初语扑上前, 对着厉宁的手一顿猛拍:“喵!喵!”
——不要脸!无耻!!
厉宁抓住那两只爪子, 低低笑了。他将黑猫抱入怀中:“没事,别担心,我先传太医来看看。”
太医们很快赶来,可一番检查, 却是给出了皇后身体很好的结论。厉宁抱着黑猫坐在一旁,听到这话也没有什么不悦神情, 他只是安抚顺着黑猫的毛道:“她可能要昏迷上一段时间,你们准备好照料她。”
太医们纷纷应是, 这才退下。柳初语看着自己的身体, 垂头丧气。厉宁好言道:“既是系统逼得你灵魂离体,那等我杀了系统, 你应该就会有办法回来。现下, 且先歇息吧。”
柳初语闷闷点头。厉宁便将她放在床头, 抱起了柳初语的身体。柳初语奇怪问:“喵?”
厉宁一派淡然道:“帮你洗个澡。”
柳初语大惊:“喵!”
她一个飞扑,半挂在了厉宁腿上:“喵!”
——不行!你放我下来!
厉宁不管她, 就这么抱着柳初语的身体行去了侧殿的浴室。他将少女放在浴池便的榻上, 黑猫便又扑了上来, 一只猫爪指向殿外:“喵!”
——那叫.春絮来洗!
厉宁站起身,就开始脱衣服。黑猫绕着他的脚打转, 爪子时不时打下他小腿,喵呜喵呜不停抗议。厉宁却手下不停速度极快,不过片刻,外衫落地, 再过片刻,扔下了一件里衣……
柳初语只觉眼前一暗,被那衣裳兜头罩了个彻底!那清冷的檀香气味将她包裹,柳初语腿便是一软,四肢摊开趴在了瓷砖上。她哆哆嗦嗦从里衣下钻出,可还没对厉宁的行为进行谴责呢,便是一声惊叫:“喵!”
——啊啊啊流氓!
柳初语羞得想捂眼睛,却又惦记着自己身体。心慌意乱之下,一跃坐上了自己心口:“喵!喵!”
——给、给我洗澡?想都别想!除非你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身旁却蹲下了一人。光影打在厉宁身体上,那线条愈发显得流畅暗藏力量。厉宁笑得她整只猫都酥了,声音格外低沉好听:“你可以让开,方便我行动。”他勾唇:“又或者,你不配合的话,那我就一手抱着你,一手慢慢……”
话没说完,柳初语落荒而逃。她跑到浴池角落处,只想把自己塞进墙缝里。她听见了男人低低的笑声,然后是悉悉索索衣物摩擦的声音,再之后便安静。柳初语支起了耳朵,心中疑惑:嗯?怎么就没动静了?
安静持续,柳初语耐不住了。她开始怀疑厉宁正在对她的身体做一些非常不好的事情!她不能躲在这里,她要去看看,她要及时制止这个禽兽!
柳初语鼓起勇气,猛然转头,喵呜一声喊,就朝浴池冲去!可她跑到一半,就见到少女还躺在榻上,衣裳还完好穿在身上。而厉宁半蹲着,指尖勾着一条系带。
见到柳初语回来,厉宁挑眉:“这么急着跑来干吗?”他用了然的神情打量柳初语:“你想什么呢?你都这样了,我还能做什么?我就是研究下这系带怎么解。”
柳初语:“……”
柳初语竟然被指责了!可厉宁的确什么也没做,柳初语只能受着。她看着少女衣裳那繁复的系带盘扣,心中生出希望,苦口婆心劝道:“喵喵喵……”
——这个很难解的,所以你叫.春絮来……
厉宁却笑了。他轻描淡写道:“不会解,”又双手用力,直接把系带扯断:“就不为难自己了。”
男人一瞬风格突变,粗暴连撕带扯解决了衣裳,好似方才的耐心研究就是场幻境。然后他抱起昏迷的少女,行进了浴池。浴池边有个斜坡,可以躺在那泡澡。厉宁将少女放在那,果然开始为她洗澡。
淅淅沥沥的水声入耳,柳初语只想当场晕厥!她原地僵成了一尊黑猫雕像,脑子也成了一滩浆糊。可那一滩浆糊中,偏偏有个念头独树一帜的清晰,迅速占领了她整个脑子——她不仅被厉宁看光了,还被他摸光了!
柳初语也不知她此时灵魂不在身体里,到底是幸还是不幸了。但感谢她此时是只黑猫,脸便是再红,神情便是再呆滞,也没人看得清。她呆傻了不知多久,却听见厉宁的声音传来:“洗好了。”
柳初语一个激灵,终于回神!不远处的玉盘中放着衣服和毛巾,柳初语心急火燎,急吼吼将玉盘推了过去:“喵!”
——快给我穿上!
她闷头顶着玉盘,一直推到岸边,这才抬头。可这一抬头,她便后悔自己过来了。厉宁腰腹以下隐没在水中,上半身却有水珠颗颗滚落,强势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柳初语连退两步,慌乱四望,而厉宁看着她,忽然又笑了。
他一笑,柳初语便觉不好!可不待她再逃跑,厉宁便俯身压下,托起少女柔软的身体,对准那唇瓣深深吻了下去!他的动作强势而急迫,眸中燃着炽烈火焰,可由始至终,他的双眼都定定锁着黑猫……
百般情绪自那双眼中传递出,柳初语只觉头脑一阵眩晕,一屁股坐在了瓷砖上。她呆呆坐着,看着她的身体小小软软,被严丝合缝镶嵌在厉宁怀中,脑中一片空白!实在是被刺激狠了,柳初语羞恼太过,“喵呜”一声怒吼,终于爆发了!
黑猫冲进浴池,双爪胡乱朝厉宁脸上挠去!厉宁低低笑着,终是松开了少女。他抬手拦住那两双小爪子,哑声哄道:“好了好了,不亲了。洞房花烛夜,亲一下都不让……”
柳初语根本不停,凶得就像要挠花了厉宁这张脸!厉宁躲了一阵,一把抱住柳初语,不让她再使她的猫爪神功。柳初语挣不开,尖声朝他嚷嚷:“喵!喵!”
——不要脸!臭变态!
厉宁“哦”了一声,配合点头:“你说得对,都是宁哥哥的错。”
柳初语挣扎减弱,却尤是不信看他。厉宁煞有介事道:“宁哥哥怎么能只给柳初语洗澡,不给柳小猫洗澡呢?”
柳初语浑身毛都炸了开来:“喵!”
——滚啊啊啊啊!
厉宁却将她放入浴池,真开始给她洗澡。片刻,他再将柳初语拎起,便见黑猫浑身毛都湿了,看着光秃秃的,十分可怜。
厉宁一声轻咳,终于良心发现了:“宁哥哥帮你擦一擦。”
他将柳初语放在浴池岸上,扯来了毛巾,细细帮她擦干。黑猫的毛还是瘪瘪的,眼神涣散,看上去恹恹的。厉宁轻轻戳了戳她的脑门:“初语?”
柳初语用力偏过头,不想理他。厉宁便在浴池边半跪下,双手捧住了她。男人如玉的面庞带着水汽压下,微凉的唇在她鼻尖落下了一吻,柳初语整只猫再次石化了。厉宁离开些许,双眸中的爱意仿若星光洒落:“我的初语怎么这么好呢。就算变成了猫,宁哥哥也喜欢得紧呢。”
男人的指尖顺过她的绒毛,一下一下。柳初语终是放松了身体,低低“喵”了一声。厉宁紧紧抱住了她,凑在她耳旁轻声道:“初语……谢谢你,没有离开我。”
第五十一章 完结章(上)
半年后。
方下过一场大雪, 皇宫银装素裹。天气寒冷, 养心殿里却燃着地龙,屋中温暖如春。
厉宁坐于上首,桌上躺着只黑猫,晋楚与另外两人立在殿中。其中一名未着官服的年轻男子正在向厉宁汇报:“……加上昨日自大梁国购入的粮食, 大昭已有屯粮近千万石。”
厉宁并没看那年轻男子,而是宠溺看着桌上黑猫, 顺着黑猫的毛。黑猫十分享受闭着眼,尾巴左右轻摆。听见房中半响没了声音, 黑猫连忙睁眼, 瞪向厉宁。厉宁这才搭理了他的手下:“施公子辛苦了。”
施公子连忙躬身:“能为陛下效力,是施某的荣幸, 不敢邀功。”
这位施公子便是巨贾施家的长子, 也是施家既定的下一任家主。半年前, 现任施家家主被山贼劫持,性命堪忧, 被早已得知剧情的厉宁派人救下。自此, 家便与厉宁搭上了关系, 现下已然成了大昭的皇商。施公子更是跟在厉宁身旁,为他备战筹备物资出了大力。
站在晋楚身旁的另一位中年长须男子此时笑眯眯开口了:“陛下, 火铳改造后,匠人们日夜不休,今早终是赶造出了第一批。臣已经让士兵们试用过,都说非常称手。陛下可要过去看看?”
黑猫的尾巴定在了空中, 歪头看向厉宁,眼中清晰写着渴望。厉宁脸上便有了笑意:“也好,那便去看看。”
晋楚将厉宁的笑容看得真切,心里好气哦!他不动声色暼了那中年长须男子一眼,心中暗骂:这诸葛老贼,明明陛下是让他们两人一起负责改造并生产火铳之事,这老贼汇报时,却只字不提他的功劳!晋楚心中冷笑,自怀中摸出了几分文书——所幸他早有准备!
晋楚倾身道:“陛下,这是生产火铳采购铁矿和硝石的账册,臣已经核对过了,请陛下过目。”
厉宁颔首,晋楚便将账册呈上。厉宁简单翻看,晋楚则偷偷看了眼书桌上的猫,却见那只猫也正巧四望,撞上他的目光,便冲他翻了个白眼。
晋楚:“……”
——什么鬼猫啊这是!翻白眼的样子都和它主人一模一样!
厉宁翻看完毕。可他一不提笔,二不拿自己的私印,反而抓起了猫爪。黑猫见了,“喵”地一声抗议,厉宁却充耳不闻。他将砚台拿来,抓着那只猫爪,朝墨里一沾,朝着文书上一按——竟是将猫爪当成私印用了!
黑猫有些愤愤,晋楚却见怪不怪,已经习惯了。自柳小姐昏迷后,主子的病症就复发,并且更加严重了。大约因为这猫是柳小姐的爱宠,主子便将一腔无处发泄的温柔全投给了它。时时都带着它不说,吃穿用度都比着最好的规格来,甚至还派了暗卫保护它。现下这猫已然成了皇宫里最不能得罪的角色……
黑猫一脸嫌弃,将厉宁的龙袍当做擦脚布,在那镶金的袖口上擦那沾了墨汁的爪子。厉宁则是含笑柔声哄:“不脏呀,反正你也是黑的,看不出来。”却是直接上手,帮黑猫去擦墨汁。
黑猫还不识抬举抽出爪子,高傲别开了头。晋楚觉得没眼看了,拿了文书就准备退下,却见黑猫眼神一凝,忽然站起身,盯着虚空中某处。然后它尖利一声猫叫,腾身一跃!
晋楚便是头皮一紧!这境况,似乎似曾相识!果然,那猫朝着虚空中一扑,好似攻击什么一般,抬爪狠狠一挥!它自然是什么也没碰到的,可几乎是它挥爪的同时,厉宁便也跟着抬手,袖中弩.箭射出!
□□划破空气,“噔”地一声,射入了对面房梁!屋中站立的三人不约而同都是身体一僵。晋楚第一个跪下了,诸葛先生和施公子也急忙跟着跪下,三人齐齐大呼:“陛下息怒!”
黑猫踩着莲步,招摇从跪着的三人身前经过。它暼了三人一眼,摇着尾巴“喵”了一声。厉宁便开口了,声音听起来还是淡然的:“都起来吧,我和木耳闹着玩呢。”
闹着玩什么,晋楚第一个不相信!厉宁就不是那种昏聩之人!或许他会因为柳初语做出一些出格之举,但他绝不会为了陪一只猫玩,突然在房中射弩.箭!一定是他们三人当中有谁最近做出了些过分的举动,陛下这才借机敲打!
可厉宁既然这么说了,便说明这一箭只是警告,他暂时还不会和这犯事之人追究。三人站起身,心中依旧忐忑,却见厉宁已经抱起了黑猫,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朝着殿外行去:“去看看新火铳吧。”
一行人乘坐马车出了宫。之所以不骑马,自然是因为厉宁要抱着猫,不方便。车厢内,厉宁揉着那黑猫,低低和它说话:“你又看到它啦?它还是那个半死不活的样子?……那我射中了没?……这是自然,宁哥哥自是厉害的……”
黑猫只是喵呜喵呜低低叫着,似乎在回应厉宁。晋楚看着“对话”的一人一兽,安静如鸡。施公子却开口了:“陛下真是喜欢猫呢。小人家中也养了几只漂亮母猫,模样十分讨喜。”他笑道:“陛下这猫若是什么时候需要,小人愿意带家中母猫进宫。”
这话说完,黑猫和厉宁不约而同转头,看向施公子。施公子笑容一时有些僵,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他讨好陛下的爱猫,约个配种,这有错吗?
施公子有些紧张了,可下一秒,厉宁便闷声笑了出来。施公子悬着的心这才放下,那猫却仿佛不高兴了,朝着他狠狠一声叫:“喵!”
诸葛先生插话了:“哎,施公子,你这就不对了。这猫是皇后娘娘的,陛下也不好做主。不然娘娘日后醒过来,发现自家猫竟然有了猫妻猫子,不喜欢怎么办?陛下对皇后娘娘一往情深,自然不能做这种不周全之事。”
施公子这才恍然,连连点头:“多谢诸葛先生提点,的确是小人考虑不周。”
诸葛先生捋着胡须,有些得意:“陛下,这些日我特意为你研制了两件机关,陛下一定会喜欢。”
厉宁有了些兴趣:“特意为我做的?是什么?”
诸葛先生便伸手入袖,摸出了一只老鼠:“这便是其中之一,机关鼠。微臣见你这猫儿不大爱追老鼠,想是嫌弃老鼠太脏。可它身为猫,定是喜欢玩弄老鼠的。这机关鼠状若真鼠,一身鼠毛都是从老鼠身上扒下来的,但又经过了清洗,没有老鼠那臭味。只要拧动机关,它便会四下奔逃,正好给陛下的猫解个闷。”
出乎他意料,厉宁听了他的话,笑得身体都微微颤动了。诸葛先生手中托着那老鼠,有些尴尬。那黑猫盯着老鼠,似乎更加愤怒:“喵!喵!”
嗯?猫大人似乎不喜欢?诸葛先生犹豫着要不要收回自己的宝贝,厉宁却朝他伸手:“给我。”
诸葛先生连忙将机关鼠送上。厉宁将东西捧在手上,不远不近放在黑猫面前,轻声细语道:“真的很像真老鼠。哎呀,动起来就更像了。怎样,你喜不喜欢,要不要留下?”
回答他的,是黑猫怒斥一般的喵叫声,和狠狠的一爪子!机关鼠被打飞掉落在地,欢快在车厢中奔跑起来。诸葛先生连忙躬身将它捡起:“原来陛下这猫不是嫌弃老鼠脏,是讨厌老鼠啊。陛下的猫,果然和咱们的家猫不一样,性子都特别!”
晋楚好想翻白眼哦!但是他不敢!看看他这新同僚,一个两个都挖空了心思,去讨好一只猫!他们身为谋臣的气节和尊严呢!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太令人失望了!
他就完全不会这么做!身为厉宁的第一谋士,就算最近碰上了想和他争宠的诸葛老贼,他也不会违背自己的原则去讨好一只猫,他只会去讨好厉宁!因为他知道……这只黑猫根本看不上他啊!他再怎么讨好,也是没用的!还是不白费心机了!
被惦记着配种,又被送了只老鼠,柳初语很生气。厉宁竟然还装模作样问她要不要玩老鼠,柳初语便更生气了。她一爪子拍飞了老鼠,自厉宁怀中挣出,独自坐去了车厢凳子上。可没过一会,便到了城郊火铳制造处,厉宁怕她被人磕着撞着,又抱起了她。
制造处众人已经得到消息,在外恭候迎接圣驾。柳初语一眼扫去,便见到了女主周倩青。
秦景浩死了,周倩青也没了脑子不清醒的机会,便跟着前去招募的晋楚,来到皇城投靠了新皇。柳初语再看向晋楚,便见晋楚也正看向周倩青,笑得比往日更人模狗样。
这两人好上有一段时间了,柳初语做猫无聊,就爱关注这些八卦了。她觉得让周倩青嫁给晋楚这个满肚子坏水的家伙,实在有些便宜晋楚了,但话又说回来,周倩青嫁谁都比嫁秦景浩强啊。
厉宁遣散众人,只让几名管事陪同着,周倩青也在其列。她身旁跟着位年纪小些的姑娘,好像是她的堂妹。堂妹目光总是朝着厉宁飘,粉面含春,心思都写在了脸上……
这种人柳初语半年来见多了,主要是她昏迷了,太医还说不知能不能清醒,朝臣们都开始递折子劝厉宁选秀,心思活络的姑娘家自是更多。往日在宫中,那是厉宁管得好,宫女们倒不敢造次,可出了宫,碍眼的莺莺燕燕就多了……
柳初语憋屈啊!以往堂妹这种段数的,她只要往人跟前一站,就能给人羞愧死。这么丑也敢肖想我宁哥哥?是忘了照镜子吗!可现下,她的身体还静静躺在宫里呢……
柳初语愤愤“喵”了一声,感觉特糟心。厉宁也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她的情绪,一声轻笑,顺了顺她的毛:“诸葛先生,带路吧。”
诸葛先生连忙将厉宁引去了操场上。他拿着新造的火铳,为厉宁解说一番,这才让一旁的几位士兵展示。厉宁却道:“且等等。”
所有人都看向厉宁。便见厉宁双臂将黑猫整个圈紧,慢声细语道:“一会声音挺大,你躲进来点,我帮你捂一捂。”
柳初语感受到众人视线,就算现下是只猫,也觉得脸热了起来。她挠了厉宁胸前一爪子:“喵!”
——多事!
厉宁却还是将她尽量包住,只给她留了双眼睛露在外面,这才朝着士兵颔首。士兵们举起火铳,对准前方的木头靶子,开火!
伴着“轰”地一声响,柳初语便是一个哆嗦!吓、吓死她了!
之前她也听过火铳的声音,却不觉得这般吓人。柳初语又往厉宁怀中缩了缩,开始庆幸厉宁把她捂住了。厉宁这才带着柳初语上前查看。一人一猫蹲在木头靶子前,低声对话:“不仅可以连发,射程也更远了。你看这弹孔,穿透力也更强了……”
柳初语:“喵,喵。”
——所幸当年秦景浩派人刺杀你时,这火铳威力还没那么强。
厉宁揉了一把柳初语脑袋,一本正经道:“不用谢,和宁哥哥客气什么,还记着呢。改造过的火铳声音更大,我就猜你会被吓着。”
柳初语:“……”
柳初语一爪子拍在厉宁脸上:“喵!”
——你就可劲曲解我吧!
一行人稍后便回了城,途中,诸葛先生笑眯眯提醒:“陛下,臣的住所便在前面不远处,第二份礼物便放在那。陛下若是不忙,可以随臣过去看看。”
厉宁看向柳初语,柳初语无所谓摇了摇尾巴。厉宁便道:“既然顺路,那便去看看吧。”
诸葛先生十分高兴,连忙通知了赶车侍卫。马车又行了一炷香,在一大院前停下。诸葛先生将厉宁迎至后院,院中摆放着一张造型奇特、似床非床、似榻非榻的东西。柳初语看去,这东西似乎是由许多小块的木材拼接而成,细看还能看见铁丝穿连其间,也不知有什么妙用。
诸葛先生行到那东西旁,笑道:“陛下请看,这就是臣近日的新作,龙凤床。”
这名字……柳初语心中忽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仿佛一瞬间,诸葛先生的笑容便猥琐起来。诸葛先生唤上施公子,两人抬来了院中一个木头人。那木头人用了机关,关节处都可以弯曲,被两人扛着时,手脚扭曲着垂落,画面一言难尽。
所幸很快,两人便将木头人放在了龙凤床上。诸葛先生容光焕发:“陛下请看。”他在那床下某处一按,便见那床下生出了四个轮子,诸葛先生双手扶住床头,推着那床灵活转动起来:“陛下上回提起,此番出征还要带上皇后娘娘。可娘娘昏迷,行军途中又时常道路艰辛,马车不便。臣便研制出了这龙凤床,便是在崎岖山路上,也可以如履平地。”
他示范着,竟是将龙凤床推上了院中石桌,果然是十分了得。柳初语为自己的不纯洁感到羞愧:竟然是这么正当的用途!估计取个“龙凤床”的名,也就是为了好听罢了。
谁知,诸葛先生将龙凤床推回了地上,又在某处一按。轮子收起,那床体却呈波浪状上下摇摆起来。木头人也随着床身波动,上下左右拱腰扭胯。
柳初语:“……”
诸葛先生十分诚恳:“陛下年富力强,可皇后娘娘昏迷着,难免不便。臣便给这龙凤床设计了第二个妙用,一则可以帮陛下分担些,二则,也是件趣事嘛,哈哈哈。”
柳初语:“!!”
——啊啊啊她就知道她没冤枉这个老不修!
诸葛先生再按下按钮,那床身抖动越快:“这快慢还可以调节,一共有五个档次。”
那木头人便随着诸葛先生的示范,抖动频率越来越快,最后就如发了羊癫疯般。晋楚瞪大了眼,施公子微张着嘴惊讶又赞叹,诸葛先生一脸得意洋洋。
柳初语怒!她“喵”地一声尖叫,朝着厉宁手臂狠狠一拍!厉宁被她催了这一下,终是开口了:“赏!”
柳初语:“喵!”
——啊啊啊赏个屁啊!你敢要这东西,就死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柳初语:喵!喵!
——气死我了!晋楚是个王八蛋,诸葛是个老不修!也就施公子年轻,还是个人了!
施公子不甘落后摸出一个小瓷瓶:陛下,小人前些日正好得到这药膏,是难得的房中好物,正好配着诸葛先生那龙凤床使用。
厉宁:赏!
第五十二章 完结章(下)
柳初语便是再喵喵抗议, 厉宁也一脸深沉令侍卫将龙凤床送回了宫。柳初语气坏了, 不愿再陪厉宁,回宫后便自个跑走了。她也不似真猫儿那般喜欢草丛或是奇奇怪怪的地方,加上外面又冷,便去了青琼殿。
青琼殿还维持着她住时的模样, 只是贵女们都已经遣散,如今只得两三个值守的宫女太监。柳初语本想自个躲个清静, 却不料被个宫女看见了。宫女激动起来:“那、那是不是木耳?”
几个宫女和太监便纷纷围了上来,拿东西逗弄柳初语。柳初语翻了个白眼, 凶巴巴“喵”了一声, 制止了他们愚蠢的讨好行为。宫女太监们也不敢上前,就怕惹了陛下的爱猫不高兴, 只能远远看着柳初语, 一边低低说着话。
一位小宫女道:“我听说, 陛下是爱猫之人。皇后娘娘当初能入陛下的眼,便是因为这只猫。陛下喜欢这猫, 时常去找皇后娘娘看这猫, 一来二去, 便好上了。”
另一名小太监嗤道:“看看你这思春的模样!陛下能看上娘娘,那是因为娘娘漂亮, 你便是有这只猫,陛下也看不上你!”
小宫女红了脸:“要你管!”她一脸向往:“陛下可真太好看了。皇后娘娘的确生得美,可她昏迷着,这若是一年半载便也算了, 可时间长了,陛下也总该找其他人吧。”
一名年纪更大的宫女斥道:“慎言!你们忘了采云和秀梅吗?!”
那小宫女和小太监听言,齐齐打了个寒颤,都沉默了。柳初语恹恹蜷成了团,心中闷闷不乐。
她不知道采云和秀梅是谁,但想来就是个宫女想爬床却被厉宁收拾的故事。这收拾的手段应该还挺狠,以至于现下再提起,就这么镇住了蠢蠢欲动的人。可之前厉宁能为她洁身自好,现下能为她洁身自好,将来呢?她若是三年五载不醒来,亦或是,就再也不醒来呢?
柳初语情绪愈发低落了。这半年里,为了防止肌肉萎缩,太医说必须每日为她按摩,厉宁都是亲力亲为。可按着按着,厉宁便时不时做点其他事,恼得柳初语分分钟想挠花他的脸。现下想想,厉宁应该也是憋得慌的,但因为她反对,他到底没有做到底……
柳初语缓慢晃了晃尾巴,忽然觉得,龙凤床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了。厉宁到底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的确会有需要。她已是他的妻,本来便是该服侍他的。如果太医说没问题,厉宁又真想……
柳初语拿脑袋贴在瓷砖上,心里乱七八糟想……那她也不拦着他了。
思量已定,柳初语心情复杂起身,回去找厉宁。她决定和厉宁沟通下,告诉他那张床他想用就用,她的身体……也是一样。当然,只别又逼她在旁看着就行。已是戌时末,殿中本该没有旁人,可柳初语行到殿外,却听见了一个女声:“……陛下,奴婢愿意、愿意为陛下分忧……”
柳初语:“??”
她悄然行到门边,探头看去,便见到了周倩青那堂妹。
厉宁正坐在书桌前批折子,听言头也不抬道:“退下吧。”
那堂妹却还不肯走,甚至上前一步:“陛下,奴婢只是想进宫伺候皇后娘娘……”
厉宁又写了几个字,这才抬起头:“你是觉得朕太蠢,还是觉得,朕对皇后不够上心?”他冷声道:“朕为何要留你这种粗鄙蠢笨丑陋之人,在朕的爱人身旁碍眼。”
男人眉目之间写满了厌恶鄙薄,堂妹都傻了。她早就对厉宁动了心思,今日见到厉宁对一只猫都那般温柔,更是忍耐不住,遂趁周倩青和晋楚进宫办事的机会,假借晋楚的名义来找厉宁,见了面却只道想进宫伺候皇后娘娘。怎料,厉宁说话竟这般伤人,根本一点脸面都不留!
堂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厉宁却还吩咐道:“押下去,给晋楚传个消息。若是晋楚不来领人,便关着。”
便有侍卫进殿,将堂妹反扭了出去。堂妹怎么也不料事态竟会如此发展,脸色只剩惨白了,哀求连连。厉宁却再不管她,专心批阅奏折。殿中再度安静,不知过了多久,书桌上忽然跳上了一团黑影。
厉宁动作顿住,笑了开来:“回来啦?”他放下毛笔抱住黑猫:“还以为你要躲上一整晚呢。那怎么行,诸葛先生的礼物还等着你同意试用呢。”
出乎他意料的,柳初语竟然不似往常一般恼羞成怒,只是暼了他一眼,便没了动静。厉宁觉察不对,顺着黑猫的毛,放柔了声音:“怎么了?真生气啦?”
柳初语站起身,行到书桌上的一个木匣的边,一脚踩下。木匣打开,一只猫爪型手套躺在其中。柳初语将前爪套进去,一歪一歪走到厉宁身旁。
厉宁已经腾开了奏折,拿来了一张宣纸铺上。猫爪手套上是一只极小的毛笔,旁边的囊袋中还装着墨汁。柳初语抬爪开始写字:“同意。”
厉宁盯着那两个字,忽然唤道:“来人。”
他找来了保护黑猫的暗卫,开始询问,很快得知了柳初语去了哪里,听到了看到了什么。然后他挥退暗卫,抱着柳初语朝寝殿行:“宁哥哥和你开玩笑呢。那床只是备着过些日出征用,毕竟的确方便。你看,都没搬回屋。”
柳初语看去,果然没见着那羞人的东西。厉宁将黑猫放在床头:“你都昏迷了,宁哥哥也不可能真做什么啊。宁哥哥可不是将就之人。”
他凑近,在黑猫鼻尖落下一吻,压着声音道:“宁哥哥还想看着你,在我身下……”
最后几个字,已然是气声。饶是柳初语情绪低落,也被他逼得羞恼起来。却只是跳到了自己昏迷的身体旁,蜷成团闷住了自己。
厉宁的指尖戳了戳她的脑袋,柳初语不动。厉宁无奈,好言哄道:“还不开心呢?是那丑女人碍了初语的眼吗?宁哥哥直接弄死她,好不好?”
柳初语偏头躲开。厉宁便又道:“还是你记着那些宫人说的话呢?那些蠢人,不值得你烦心。这世上就没人比初语好,没人比初语漂亮,没人比初语聪明。初语的身体,宁哥哥都不愿将就,又怎会将就去收外面那些破烂东西。”
柳初语:“……”
——虽然但是,所以朝臣提议的选秀,在你看来就是收破烂吗?
厉宁继续柔声道:“更何况,你一定会醒来的。待我一统九州,杀了系统,你一定会回到自己身体。”
柳初语终于抬头,黑漆漆的眼望向厉宁,轻轻“喵”了一声。
厉宁仿佛听懂了她的问话,伸手再次抱住了她:“就算你不醒,我也会继续找办法。我会努力,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直视柳初语的眼,声音轻缓低沉:“你是我的所爱,我的梦想。我不会将就,也不会放弃。”
柳初语眼眶一热,将头埋在了厉宁肩颈。
***
大昭新皇登基第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情。可最大的事,末过于年底的出兵。这是新皇统一九州征程的开始。之后三年,大昭士兵凭借先进的武器、奇巧的工具以及陛下如神的战术,在这片土地上,所向披靡。
关于这位陛下的传说也广为流传。正史只是说,这位陛下俊美如神祇,手中时常抱着一只黑猫,对各个国家的机密了若指掌。野史却是千奇百怪。当然,最为人所信服的,是这个说法——
这位陛下之所以能战无不胜,是因为他得到了妖魔的帮助。他的身旁有位极美的皇后娘娘,在成婚当日昏迷了,他却时时将她带在身旁。便是因为他以皇后娘娘为祭品,换取了一只妖魔的效忠。妖魔化身黑猫,告诉了他许多其他国家的机密。好事者甚至声称,有许多人不止一次看到,陛下在与那只黑猫说话……
新历三年春。
琅山脚下,大军绕山而过。厉宁却带着黑猫,轻车简从上了琅山山顶。初春的天气本就有些冷,山顶温度更是低,一位婆子推着龙凤床,床上的人被厚厚的狐裘遮住,几乎看不见脸。而厉宁将黑猫裹在斗篷里,站在天池旁。
时光给男人更添了几分沉稳,三年的征战又在他的五官间刻上了几分凌厉。可他开口时,声音依旧是曾经的温柔:“初语,你看,漂亮吧。”
柳初语没有答话,因为她已经被眼前的美景迷得失了神。天池的水是剔透的浅蓝,白云倒影其间,就好似那湖水之中,藏着另一个世界。雪山环绕下,那汪湖泊就好似异族的眼,只看上一眼,便会沦陷于它的美。厉宁轻抚黑猫,低声道:“四年前,我曾经经过此处,当时便觉震撼。”他顿了顿:“想带你一起来看。”
柳初语便忆起了玉珠串上,那句“登琅山顶,见剔透天池,愿与初语共赏。”她仰头看厉宁,轻轻“喵”了一声,仿佛在说,我这就来了啊。
厉宁指着远方:“过了这山头,便是大昭了。回京后,我便再举行一次登基大典。”
柳初语又“喵”了一声,应了好。两人都避免提及的是,九州已经一统,柳初语却还没有回到自己的身体。柳初语心情沉重,她知道厉宁一定也是一样。厉宁决定举行个仪式,毕竟秦景浩统一九州后,是改了国号重新登基了一次的。只是,这个法子到底有没有用,他们谁心里也没底……
厉宁似乎感受到了柳初语的低落情绪,笑了笑道:“这天池水质好,里面的鱼肉质特别细嫩滑口,堪称人间美味。上回路过时士兵们便赞不绝口,我让人给你捞些,回去烧给你吃。”
说到好吃的,特别是鱼,柳初语又有了些精神。她以前并不偏爱鱼,可许是变成了猫,却是疯狂迷恋吃鱼,清真红烧小鱼干,百吃不腻。柳初语耳朵动了动,直起了身体:“喵。”
——好呀好呀。
厉宁便唤了随行侍卫,下水叉鱼。侍卫们身手好,不过片刻,便得了一大桶。柳初语心中忽然起了坏主意,猫爪拍拍厉宁胸口,又指指天池:“喵。”
厉宁:“嗯?”他很快心领神会:“你让我下去给你抓鱼?”
黑猫点头。厉宁失笑,竟也不推脱,将她放在岸边干净处,就开始脱衣:“好,宁哥哥也给媳妇弄点吃的。”
他脱到只剩里衣,又过来抱了抱柳初语:“好冷,还是我家初语暖和。”
柳初语有点后悔了。天这么冷,别把厉宁冻着了。她抓住厉宁衣袖:“喵。”
厉宁却笑道:“没事,上来换衣服便是。”
他果然拿着鱼叉,卷着裤脚下了水。侍卫们纷纷退开,给主子表现机会。三年过去,厉宁身手更胜从前了,鱼叉入水,又带着水花拔出,叉尖上便多了条肥大的鱼。
厉宁朝着黑猫摇了摇鱼叉,好似邀功讨赏一般。男人的笑颜在这天池映衬下,竟是毫不逊色,亦是灼灼生辉。柳初语感觉身体里那颗心脏砰砰快跳了两下,忽觉一阵眩晕,身体便是一歪,倒在了地上!
厉宁呆了呆,立时扔了鱼叉,冲上了岸。他抱起黑猫,轻声唤道:“初语?初语?”
黑猫闭着眼,一动不动。在他们看不见的空中,一个透明的小球彻彻底底消失了。系统维持这种将死不死的状态已经好些天,终于在今日,真真正正消亡了。它消融于阳光的那一刻,一颗小小的金色光球出现了,竟是那晚,被系统无意识吞入肚中的那段金线。
金球飘动着,飞过剔透的天池,飞过低唤黑猫的厉宁,飞过覆着浅雪的草地,来到了那披着狐裘的少女身旁。它围着她的身体打了两个转,没入了少女心口处。法术再生,金色丝线重新出现。它探寻着,摸索着,自黑猫体内拉扯出了一个光点,拖回了少女身体。
而天池边,厉宁抱着昏迷的黑猫唤了几声,又将手置于它鼻尖,感觉到黑猫呼吸平稳,并无异样。仿佛有所感,他扭头朝柳初语身体所在的方向看去,便见龙凤床上,那狐裘轻微动了动。厉宁方才还冰冷的身体,忽然腾得就热了起来。
他站起身,一步一步,朝着那个身影行去。他走得极缓极慢,好似他正在深入一个不敢碰触的梦境。而在他眼前,那狐裘中伸出了一只瓷白如雪的手,动作艰难想要抬起。厉宁身体一颤,仿佛突然活了过来,飞速扑到了她身旁。
他半跪在地上,紧紧握住了那只手,另一手颤抖着去掀狐裘的帽子。然后他看见了那张消瘦苍白,却依旧美丽的脸。这一次,她不再似以往一般安静闭着眼,而是眼波如水回望他,朝他露出了一个笑:“宁哥哥……”
厉宁猛然将她搂入怀中,胡乱亲吻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她的脸颊……征服万里河山不算什么,一统九州万民跪拜也抵不过此刻,厉宁心中,满满失而复得的幸福感。曾经的担忧、悲伤、痛苦、折磨……都已经过去,没有剧情约束的新世界终于善待了他——他的初语,回到了他身旁。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此就完结啦,谢谢大家一路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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