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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穿]五阿哥他间歇性咸鱼》作者:末路狂奔

  文案:

  时间线,历史发展以及人物性格特点都不一定按真实历史线,架空历史全为小说情节需要而改变。

  ——

  死宅元野一朝穿越到康熙朝,成为康熙诸子中最没有存在感的老好人胤祺,没有存在感也就算了奈何这位五阿哥还是个上得战场下得马场的温润君子。

  奶团子大就得勤起读书,毛没长齐就要领兵打仗,你开玩笑呢吧?

  胤祺:我不行!我不行!我顶多能上厨房炒碟花生米。

  系统:不行?不行你就只能原地爆炸了!

  胤祺:我行!我行!我不行谁行?

  经历一天辛劳学习后——

  胤祺:我不行!我不行!你快让我爆炸吧!

  系统:看你怪可怜的,给你几天咸鱼假吧!

  胤祺:什么假?

  系统: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让你安心做条咸鱼。

  自此后,五阿哥胤祺每个月总有几天混吃等死、吃喝玩乐还能好运满分,要啥有啥、想啥成啥。不用努力只当条咸鱼就能得到一切,秘闻传言五阿哥称此为“咸鱼期”!

  宫中太监和宫女听此传言纷纷供奉咸鱼,乞求咸鱼大仙普度众生赐福“咸鱼期”。

  内容标签: 清穿 宫廷侯爵 种田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爱新觉罗.胤祺 ┃ 配角:预收娱乐圈文《上位》 ┃ 其它:预收《【相声】星河寄人间》

  一句话简介:五阿哥他每月总有几天,咸鱼期!

  立意:努力最重要,运气也不可少!

第1章 御膳房

  康熙二十四年

  三月的紫禁城同四月、五月的宫城似乎没有半点不同,仍旧是那朱红描金的飞檐连带着那四方的天都让人觉得没什么新奇。

  宜妃端坐在庭院的软垫上,仰头望着这四角外的蓝天可眼角眉梢却是温柔的笑意,实不像是看天更像是看天上哪朵云中的仙女。

  宫苑里移种的琼花树沿着宫墙长得茂盛,青郁郁的一片绿叶间有朵朵白蕊点缀,也只此时方才觉得这宫苑满眼都是生机。

  然而这样的宁静时光却并没有持续多久,殿内的十一阿哥胤禌吵觉哭得厉害,然而宫里的规矩又是最不近人情的,有着乳母、保姆在侧,她这个亲娘反而不叫近身。

  若换了别家的娘娘,这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儿子抱也抱不得,亲也亲不得的,不知要有多郁闷!但翊坤宫这位主子偏像个没事儿人,只叮嘱了贴身宫女银翘两句便又自顾自的欣赏起了宫里的美景了。

  可银翘却站在一旁,犹豫说道:“娘娘,这过不了多会梁山公公就该来接咱五阿哥回太后宫里了,可五阿哥如今也不知去哪儿玩去了,咱是不是得派两个人去找找?若是耽误了回去用膳的功夫,让太后生气总是不好的。”

  银翘口中的五阿哥也不是别人,正是宜妃的第一个孩子胤祺,虽说是亲生的大儿子,可这孩子出生没多久便就送去了太后宫里养着。

  这也是因为宫里的规矩,位份在嫔以下者都是没有资格亲自抚养子女。除了五阿哥,四阿哥胤禛自小养在承乾宫皇贵妃处,七阿哥胤祐、八阿哥胤禩也是自小养在延禧宫惠妃处。

  比起养在内务府总管噶禄家的大阿哥和养在内大臣绰尔济家中的三阿哥,这其余诸位养在宫里头的阿哥们虽不在亲娘身边,但到底还是不算离得太远的。

  更不消说五阿哥是养在太后宫里的,无论是吃穿用度还是皇恩眷顾,都享的是头一份的恩宠。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头一份的恩宠,反叫宜妃这个当娘的没那么多挂念的心思了。

  宜妃撑着下巴淡淡笑道:“小五每次虽然打着旗号说是来看母妃的,这人啊!还没进翊坤宫的门便拐去找小七玩了,和一母同胞的兄弟都不如和小七亲。我看下次也甭叫梁山上我这来接小五了,直接去小七那儿接去得了!”

  宜妃说起话来脸上总是带着淡淡温柔的笑意,她向来不摆什么主子的架子,即便是对着宫女太监们也都是十分随和。

  想是因此,银翘这贴身的宫女胆子也大些,只笑着直接回了话。

  “您也是心大,咱们一个月能见几回五阿哥,这好不容易的母子相亲,您却由着五阿哥到处玩耍去。”说着银翘不动声色的低了低头,微微眨眼间带着几分调皮的意味看向宜妃。

  又道:“您当真是不想咱们五阿哥的吗?”

  宜妃只看着银翘,眼神有些嗔怪的笑意可还未开口,银翘念叨的梁山公公这就风风火火的走进来了。

  他着急上火的样子,只像是连眉毛被火燎了一般。虽是匆忙礼数却还是周全的,梁山见了宜妃便就跪了下来,请了安方才开口问道:“银翘姐姐,您今儿可别同奴才说五阿哥这会儿又不在宫里啊!”

  说着他还不忘抬起袖子拂了拂脸上的汗珠,本就年纪不大还稚嫩的梁山一张小圆脸红得简直像是熟透的苹果,只瞧着这样子是个人都看出梁山是一路跑来的。

  银翘打发人沏了茶,才笑道:“嗨!梁山公公您先别急喝口茶缓缓,这五阿哥啊一向是闲不住的……许过会功夫就回来了,您就……再等等!”

  梁山一听这话,一双眉毛瞬间便就耷拉下来,一张脸是又哭不得且又苦的厉害。甚至顾不上端着茶的宫女,只扑通一声又跪了下来,只看着宜妃道:“宜妃娘娘,今儿实在是有急事啊!”

  宜妃瞧了银翘一眼,银翘会了意便上前将梁山扶起,宜妃又道:“看出来了,你这着急忙慌的样子哪个看不出来?喝口茶缓缓,再说说什么事儿,我就给你指条明道儿!”

  宜妃托着下巴斜着脑袋望向梁山,这年纪不大的小公公梁山是胤褀殿里的总管太监,心思虽细人也聪明,但到底年纪不大三两句话便唬了他愁眉苦脸的。

  “谢娘娘的茶,还是娘娘心疼奴才!”说着梁山一口气便喝干了这一早晾好的冷茶,满足的喟叹一声方才道:“不瞒娘娘说,这太后宫里今儿来了贵客,是科尔沁贝勒巴克什固尔大人来了!您也知道这位草原来的贝勒爷同太后是什么关系,若今儿五阿哥迟了反叫巴大人等着,那不是要奴才的命嘛!”

  “得了得了,去御膳房寻去!你再说下去反倒是我有意刁难,要了你的命了!”宜妃有意打趣他,梁山却吓得立刻跪了下来,道:“娘娘这是哪里的话?平日里除了太后和五阿哥,属宜主子您最照顾奴才,奴才但凡有这一点点心思那都是得扔出去喂狗的良心!”

  银翘从口袋里抓了些金锞子递了过去,打笑道:“知道你是有数的,咱们主子能亏着你吗?照顾好五阿哥,你享福的日子在后头呢!行了行了!快些去寻五阿哥!去晚了这位小爷还不知道又跑去哪里了呢!”

  “哎哎哎!谢娘娘,谢娘娘!”梁山忙不迭将一把金锞子接了过来,又谢了银翘方才出了翊坤宫。

  好不容易知道五阿哥的下落还不待梁山喘上一口气,只看着侯在翊坤宫门前的那些原该跟着伺候五阿哥的小太监们,气便又是不打一处来。

  毕竟被个五岁多的孩子捉弄的寻不见踪影,可不就是又办砸了差事嘛!

  翊坤宫里的银翘送走了梁山,便嘱咐宫里开始准备晚膳了,宜妃却仍旧坐在软垫上好奇的问道:“银翘,你说这位科尔沁贝勒怎么就来北京城了?”

  “许是科尔沁贝勒想太后娘娘这位姑姑了?特意从蒙古草原来这看看?这位巴大人不说是太后娘家哥哥的儿子吗?”银翘一边说着话,一边将屋里的水果盘子端了出来。

  宜妃却撇了撇嘴,不在意的说道:“这宫里又不是什么别的地方,还想着串亲戚那不乱了套了,只怕是科尔沁草原出了什么事情!”

  银翘将洗净的水果放置在宜妃面前,只笑道:“咱家娘娘就是爱操心,科尔沁草原离咱们千里万里远呢!您啊!还不如是想着今儿晚膳吃什么呢!”

  “是不是碳炉羊肉锅?我都闻见味儿了!”宜妃一听银翘说吃的,突然就来了兴致。

  满人的规矩一日只进两次正餐,虽说是早膳和晚膳,可这晚膳的时间却是未时,如今这大正午的,太阳照得老高御膳房却正是忙得时候。

  一应御膳的菜谱皆由内务府大臣拟定,但各宫的主子们总也是有今儿想吃的明不想吃的,或是加菜或是点了要单独做的菜,这便更让繁忙的御膳房愈加慌乱。

  这会功夫谁也没注意到,两个萝卜高的小主子是怎么溜进这御膳房的。若不是刘胜眼睛机灵,那些小子连阿哥们都爬上灶台都没看见。

  “五阿哥,七阿哥,您二位怎么来这御膳房里了?”刘胜跪在灶台前,看着正端坐在灶台上的两位小爷,幸亏这是个冷灶还未开火,如若不然有个烫了伤了的,他今儿脑袋是铁定要搬家的。

  然而灶台上的两位小主子,一个抱着饽饽正吃得来劲儿,一个更是伸着小短腿摇晃的像是荡秋千一般。刘胜见状连忙跪着上前,伸长了双手唯恐这位粉雕玉琢的五阿哥摔下来。

  哪知道上面的小阿哥却咯咯直笑,“你起,你起来!我不生气,你跪着疼!嗯……我们!不!是我想吃烧鸡。”

  小阿哥的汉语说得颠三倒四的,再加上软糯糯的声音和奶团子般的外表,反而显得更加可爱。

  虽说是已经快六岁要进上书房的年纪了,可就这么点汉语还是胤祺跟着梁山私下学的,他平日养在太后宫里,整日里连说满语的机会都不如说蒙语的多,更别说是汉语了。

  说着胤褀还微微转了头看向一旁的七阿哥胤祐,小声用满语问道:“是吗?要吃烧鸡?”

  埋着头吃饽饽的胤祐,听着声便点头,嘴里奶香的饽饽无意便就撒了不少,他又捡起些碎粒塞进了嘴里。

  “嗯嗯!就是烧鸡!公公?我们可以吃烧鸡吗?”胤祺眨巴着一双圆圆的葡萄眼糯糯问道,唇红齿白的样子何处不可怜,简直是可爱的让刘胜要软化了心。

  可刘胜这个做饭的厨子,实在是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好端端的成了个公公,但想想这小阿哥是打出生起估计就没出过内城,更不要说紫禁城了,见着的男人除了亲爹万岁爷,那可不就是公公了。

  只刘胜发愣的这会儿功夫,刘胜的徒弟们便就捧着烧鸡端过来了,一旁的胤祐闻着香味便就指道:“五哥,烧鸡!”

  胤祺舔了舔嘴唇,又看了看灶台,刚才好上来眼下却不好下去了。他眨巴眨巴眼睛,便又笑着看向刘胜,努着嘴装可怜道:“公公,你能抱我下来吗?”

  小小的人儿,生得本就是白皙又粉嫩,惯会撒娇的样子更是十分可爱。刘胜见了这样平易近人好说话,且又爱撒娇的小阿哥反倒有些愣神了,只道:“臣……身上都是油,这脏得很……”

  “不!”胤祺突然伸出小手,糯糯说道:“公公身上可香了!是甜甜的肉肉味道,要抱抱!”

  说罢胤祺便张开了双手,满眼期待的看着刘胜。

  这厢的小徒弟宝官上前两步,小声道:“师父,您刚做的荸荠蜜制火腿,可不就是甜甜的肉香吗?这小阿哥鼻子还挺灵!”

  作者有话要说:  开坑大吉咯!各位看官求收藏,求评论,求点击咯!

  我们撒娇小奶团胤祺宝宝,今日上线营业了!各位姐姐哥哥们,要好好爱我呦!

  想知道胤祺宝宝怎么来御膳房的吗?想知道胤祺宝宝有谁帮助的吗?想知道胤褀宝宝要去往哪里吗?我们明天见哦!

  对了介绍一下,满族人的习惯是一天只吃两次正餐,早餐是上午□□点,晚餐是下午一点到两点,两次正餐后虽有一次小吃,但对于长身体的小孩子来说其实还是不够的!毕竟我家小侄女和小侄子比我本人还能吃哈哈哈!至于其他来御膳房的原因,后面会再说的!

第2章 螽斯门

  “你不是公公,那你是什么?”胤祺晃悠着自己的小短腿,不安分的坐在椅子上一边吃烧鸡一边问向刘胜。

  刘胜别扭的看着两位吃得正香的小阿哥,实在是不明白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反倒是一旁端来荸荠蜜制火腿的小徒弟宝官解释道:“我们是厨子啊!小阿哥,厨子就是厨子,当然不是公公了!”

  宝官话音还未落下,两个小萝卜头便被这新端上来的荸荠蜜制火腿吸引了视线,闻起来和刘胜身上那甜甜的肉香味一模一样。

  胤祐连忙放下手中啃了一大半的鸡腿,拿起筷箸就要向着那盘菜伸去,胤祺却突然像个小大人一般,打断道:“不能再吃了!再吃你晚膳就又吃不下去了,到时候被惠妃娘娘发现就又要挨骂了!”

  胤祐一听这话便就将小嘴撅了起来,可怜巴巴的说道:“五哥!我就吃一块!”

  “一块?”胤祺将信将疑的看着自己的弟弟,本着血脉相连的关系还是决定相信他一回,随即又把那小碟子推到了胤祐面前。

  胤祺昂起头,撑着下巴叹道:“好!那就一块噢!真是拿你没办法!”

  胤祺这正襟危坐,一脸无奈的样子,惹得四周围坐的御厨们又是一阵欢笑。原以为皇家的阿哥们金尊玉贵的养着,不说是颐指气使那也差不太远,可今儿亲眼见了这两位小阿哥才发觉真就是两个礼数极好的小少爷、奶团子。

  梁山带着随行太监,紧赶慢赶的跑来御膳房,便就看见一边是忙得热火朝天的御膳房,一边是五阿哥与七阿哥两位小爷吃喝说笑。

  “哎呦!我的阿哥爷啊!您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这什么地方啊这!脏不脏呢!”梁山浮夸的声音让整间御膳房的厨子和各宫来取食的太监们都望了过来。

  宝官握着大勺,站在刘胜后小声笑道:“师父您瞧,这才是真太监来了!”

  “哪那么多话?炒你的菜去!”刘胜乜了宝官一眼方才回道。

  胤祺听见梁山的声音,立刻便就回了头高兴喊道:“好汉!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一定是额娘告诉你的?”

  梁山一见五阿哥这小嘴旁黏上糖浆和油渍,立刻便就掏出帕子来道:“五阿哥,您这吃的什么东西啊?哎呦!这什么东西您就吃?吃坏了肚子怎么办啊?我瞧瞧,我瞧瞧,哎呦!简直像只小花猫!”

  “是香香的肉肉!好吃呢!你要吗?”五阿哥眨巴着大眼睛,伸着脖子仍由梁山在他的嘴角擦拭着,乖巧的样子简直像个瓷娃娃。

  梁山却一把将胤祺抱下椅子,絮絮叨叨的说道:“您真是让奴才一顿好找啊!您说说您天天这么跑,这些没用的奴才跟都跟不上您,您万一有个跌了、绊了的可怎么好啊?”

  胤祺听着梁山的话并不在意,相反还有些得意,他之所以能几次三番甩掉身后跟着的小太监们,自然是有秘密武器了!还是只有他才能看见的秘密武器!

  “您说说您这是吃了多少,今儿科尔沁贝勒进宫来看望太后娘娘,摆明了是要设宴的,我看您待会还吃不吃得下?”梁山话音刚落,胤祺便伸出小舌头调皮的看着他。

  梁山也是无奈,又打发了身边的小太监给吃成大花脸的七阿哥也收拾干净,否则就这么将七阿哥送回惠妃宫里,又是少不得连累五阿哥一顿骂的。

  “这儿谁管事啊?”梁山起身平静的看着御厨门问道。

  说起来梁山的年纪也不过同刘胜的小徒弟宝官一样大,但无论是品级还是差事都在刘胜之上的。因而论规矩,刘胜见了他反倒是要行礼。

  “小人刘胜,是这的做饭厨子,不知公公有什么吩咐!”

  梁山微微皱眉,将刘胜叫到了一旁,小声道:“这位大人不是我多嘴,这两位小阿哥就算他来这,您也不能都依着给吃食的。这事儿坏了规矩不说,万一吃出个好歹您说说,您这差事还保不保得住?”

  “是是是!”刘胜连连点头,梁山平静说道:“就算吃食没问题,您也不想想现在什么时辰了,过不了多久各宫都要用晚膳,这阿哥们用不下晚膳,主子们是不是得问问怎么回事儿?这人多眼杂的,哪个多嘴的说了句,倒霉的是您不是?”

  刘胜原先也没想那么多,此番经梁山一提点反倒吓了一身冷汗,忙不迭的点着头,看来这公公小小年纪就成了管事却也不是白干的。

  “五阿哥、七阿哥,咱们得回去了!再找不着人,宫里该着急了!”梁山恭敬的笑着,胤祺听了话乖乖牵着梁山的手又看向刘胜与宝官只道了再见方才离开。

  只出了门,梁山才道:“阿哥,您是主子他们是奴才,您不必对他们这样好,这宫里有些人就是欺软怕硬,见您好说话回头就欺负到您头上来了。”

  胤祺牵着梁山的手却道:“可额娘教我要对所有人都一样,要做到表里如一,若是见了身份不如我的就欺负他们,那就是坏人!”

  梁山见胤祺一本正经的可爱样子,不禁笑道:“哎呦!还是我们家阿哥善良,温厚,也罢也罢!有我在您身旁也不怕别人欺负您!”

  “嘻嘻!我就知道好汉你对我最好了,所以啊!我特意还带了点心给你和红钗吃!”说着胤祺便从袖中掏出了油纸包裹着的两三块糕点。

  梁山跪下接过后,眼睛笑得简直眯成了一条缝,“红钗那嘴馋丫头见了一定是要千恩万谢的。”

  他话音落下,胤祺却突然伸出了小拇指,得意洋洋的说道:“好了!你和红钗都收了我的礼物,就不能把今天的事情告诉别人了!好吗?”

  梁山见了这前后转变之快,不禁摇头:“您真是宜妃娘娘生得小主子,聪明又狡猾!”说罢梁山便也伸出小拇指和胤祺拉起了勾。

  这人虽不大,连收买的事情都诓骗的炉火纯青,这聪明劲儿简直是和宜妃娘娘一模一样。

  过了螽斯门,七阿哥要前往延禧宫方才念念不舍的和五阿哥道了别,五阿哥看着七阿哥缓慢且略跛的身影,不禁小声叹道:“也不知道惠娘娘对小七好不好!”

  “您这是哪里话?七阿哥养在惠妃宫里,哪里有不好一说的?”梁山知道五阿哥与七阿哥因为同岁自小感情便就好,再加上七阿哥天生残疾腿脚不便,五阿哥更是有什么好吃的都给这位异母的弟弟留着。

  这对七阿哥简直要比对自己的亲弟弟,还要心疼。

  可好归好,若是说惠妃娘娘对七阿哥不好这话却又是另一回事了,这话要是传到太后、皇上、惠妃娘娘耳朵里去,就算五阿哥童言无忌,也是引起不小风波的。

  因此,梁山十分严肃的蹲下身子道:“五阿哥,这话可是不能乱说的,七阿哥也是惠妃娘娘的孩子,又怎么会对七阿哥不好呢?”

  “可……小七总是吃不饱,那我养在祖母宫里就吃得很饱!”胤祺低着头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反倒是有些委屈。

  “那是太后娘娘都依着您,要吃什么都给,其他宫里哪有这样的规矩?进食就是得按规矩来的,七阿哥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就算吃饱了也是饿得快,这怎么能代表惠妃娘娘对他不好呢?”

  胤祺鼓着小嘴,一双葡萄眼水灵灵的委屈样子更是让梁山吓了一跳,这就以为自家阿哥是要哭了。便连声安慰道:“呦呦呦!这是怎么了?生气了?”

  胤祺抱着自己小胳膊也不理睬,只气鼓鼓的低着头,梁山见了便更是紧张。他正束手无策着,转头胤祺突然就笑了起来,俨然是装得故意逗梁山玩,胤祺见唬住了梁山,撒丫子就往前跑去。

  笑咯咯的声音,满宫都能听见。

  “哈哈哈!好汉!你真笨!”胤祺扮鬼脸嘲笑着,梁山站在远处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后也便只道:“是是是!我笨我笨!您小心跑着,别摔了!”

  哪知道这梁山话音刚落,转道里不知从哪钻出了一个小格格,和背对着的五阿哥撞了个满怀。

  “呦!五阿哥,五阿哥您没事?”梁山和身后的随行太监立刻便就追了上去。

  胤祺一打滚便从地上爬了起来,脸上仍然带着和煦笑容道:“没事儿!我可是要做□□【1】的男子汉,这有什么?”回了梁山的话,他还不忘伸出手看着地上那像年画娃娃的小女孩。

  “小妹妹,摔疼了吗?”胤祺用蒙语说道,这是地上的女孩似乎并不明白,随即胤祺便又换了满语,女孩方才摇了摇头,拉着胤祺站了起来。

  胤祺看着女孩手掌上擦破了些皮,立刻捧起女孩手掌,缓缓吹气。

  “不用怕!吹吹就不疼了!”

  女孩怯生生的看着他,只小声道:“嗯!”

  胤祺见状,却开心的盯着她笑道:“你是谁家的孩子啊?小妹妹,你真像年画娃娃,小脸圆嘟嘟的真好看!”

  女孩一听他这话,反而笑了出来,指着胤祺道:“你的脸更圆!”

  “不!你圆!”

  “你才圆呢!”

第3章 皮卡丘

  “你圆!”

  “你圆!”

  梁山一见自家的小阿哥和这位也不知是哪家的小格格,两人就这么大喇喇的站在过道处互指对方是个小圆脸,实在也说不上是争吵,毕竟两人面上都是笑嘻嘻的。

  可对小孩子而言,往往这样的玩笑发展下去十有八九都会变成争吵。

  梁山在宫里自然见的多了,他赶忙抱住自家阿哥,连连说道:“不圆!不圆!阿哥和小格格的脸都不圆,我圆!是我圆!我脸最圆了!

  唉……我的阿哥爷!咱眼瞅着就要迟了,太后娘娘要是瞧不见您又要着急上火的,咱得赶紧走了!”

  梁山话音落下便要抱起五阿哥,可胤祺突然又从梁山的束缚中伸出一只小手,指着女孩笑嘻嘻说道:“小圆脸妹妹,下次来找我玩,我请你吃饽饽。”

  “大圆脸哥哥我不喜欢吃饽饽,我喜欢吃肉肉。饽饽吃多了就和你的脸一样圆,多吃肉肉才会长高!”

  五阿哥还要说什么,梁山已然一把抱起他,往太后宫里走去。

  独自站在过道处的小姑娘,只朝着胤祺挥了挥手便蹦蹦跳跳的开心离去了。

  梁山喘着气回过头,喃喃说道:“这也不知是哪家的小格格,怎么一个人待在这里也无人照拂。”

  梁山又一个人自言自语,絮絮叨叨半天,只踏进了宫里方才住了口。科尔沁的贝勒早便进了宫,只瞧等候在宫外的仆人们就可窥出阵势之大。

  早就等候在一旁的宫女红钗,一见自家阿哥进了门,连忙抽出帕子仔仔细细为五阿哥擦拭汗水,整理仪容。

  “红钗我给你带了糕点,记得去找好汉要,否则又给他一个人吃光光了。”胤祺人小鬼大的样子一本正经,十分仔细的叮嘱了一番,方才让梁山陪着进了殿内。

  “皇祖母,皇祖母!”胤祺伸着小短腿迈过门槛,笑意盈盈的便就跑了进来,只望着那坐在软榻上端庄慈爱的太后便就下跪道:“孙儿胤祺给皇祖母请安!”

  太后只听见胤祺的声音便就十分开心的坐直了身子。

  她这一生无儿无女,虽然与皇帝亲如母子但到底也没能亲自养育他一二。可胤祺却是不一样的,这孩子自出生后便就养在她的宫里,小到为胤祺挑选膳食布料,大到为胤祺挑选师傅习武,这都是她亲自安排的。

  “快起来,快起来!你个小皮猴儿,又去哪疯了这么半天?你母妃刚生了胤禌你去瞧了弟弟吗?”太后说着就把胤祺抱在了腿上。

  胤祺却沉默着并不答话,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对面的男人所吸引住,只睁着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对面穿着蒙古服饰的陌生男人。

  一番仔细打量后。“巴|特|尔!”胤祺突然伸手喊道。

  这话一出直逗得太后与这科尔沁贝勒都笑了起来,对于蒙古人来说“巴|特|尔”自然是对一个男人最高的称赞。

  太后轻抚着胤祺的额头道:“宝音【1】,你长大了也想成巴|特|尔吗?”

  “当然!汗阿玛说我长大了一定能成巴|特|尔!”胤祺昂着小脖子,一脸自豪的表情更是惹人欢笑。

  这位来自草原的科尔沁贝勒,巴克什固尔只称赞道:“五阿哥不愧是太后您养大的孩子,即便养在这紫禁城中,也是能瞧出阿哥将来驰骋草原,矫健身姿必会如雄鹰一般。”

  太后笑了笑,淡淡说道:“你啊!就像你阿玛,嘴就是甜!这孩子才多大点,个子还没马背高你都能瞧出身姿矫健来了?”

  “侄儿说的是实话,男儿自小能有这样的心性,身上又流着皇上的血脉,将来必成大器!”巴克什固尔这话说得虽不知真假,但到底是十分中听的,三两句之间整座殿里的欢笑声都愈发热闹。

  而一旁的宫女们也在为今日的晚膳做最后的准备,摆的是上好的填漆花膳桌。因康熙“不食兼味”的说法,故而在一餐之内便只食用同一类型的主食材,若今日一餐食用猪肉,那便都用猪肉,再不摆什么鱼肉、鸡肉等等。

  今日考虑这科尔沁贝勒自草原而来,牛羊肉都便是吃惯了的玩意儿,太后一早就嘱咐了食猪肉。

  皇帝向来朴素,不愿在吃食上多费工夫,因而每餐膳食共只有十八品,这十八品中除了主食配菜还包括酱菜与甜点。

  太后身旁的总管太监江安见宫女们都布置齐全了,方才进了内殿道:“太后、贝勒爷,可以用膳了!”

  “今日膳食包括锅子、熟食、热菜、主食、蒸食、酱菜、粥汤和甜点在内,共计十八品。知道科尔沁贝勒您来自草原,这羊肉牛肉想必是吃腻了,故而今儿太后吩咐为您准备了咱紫禁城的拿手菜,让您尝尝鲜儿!”

  江安微微低头,引着贝勒与太后落了座方才一一介绍起今日这特意备下的晚膳。

  “火锅二品:金银奶猪一品,野意锅子一品。

  怀碗菜四品:大炒肉炖榆蘑一品,炖吊子一品,酱香金肘子一品,荸荠蜜制火腿一品。”

  “甜甜的肉肉!”胤祺看着刚揭开的荸荠蜜制火腿,突然便就喊出了声,这可不就是他刚在御膳房吃的那甜甜的肉肉嘛!

  梁山一见此,连忙上前为胤祺摆起碗筷笑道:“回阿哥这道菜叫荸荠蜜制火腿!”说着梁山不忘眨了眨眼睛,提醒胤祺自己可千万别说漏了嘴,刚才在御膳房一顿好吃的事情。

  胤祺见了梁山的提醒,连忙也会意安分坐了下来,可这点小动作太后早便就看在了眼里,她却也不多问。这样大的孩子,玩玩闹闹的没什么不正常,更何况胤祺就快满六岁要进上书房开蒙了,这样舒舒服服不讲规矩的好日子到底也不多了。

  随后江安便又继续介绍道:

  “碟菜六品:青韭炒肉一品,青笋晾肉胚一品,肉片炖萝卜白菜一品,酱爆肉一品,苏造五香肉一品,肉丁果子酱一品。

  片盘一品:挂炉猪一品。

  饽饽四品:白糖油糕一品,苹果馒首一品,白蜂糕一品,如意卷一品。

  还有燕窝八仙汤一品。”

  巴克什固尔瞧着这满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连连惊叹道:“这真不愧是紫禁城,吃食上讲究得很!”

  “你一路舟车劳顿,既然来了也就先把差事放到一边,好好用膳!”

  说罢太后看了江安一眼,江安便走到科尔沁贝勒身旁为其布菜,至于胤祺有着梁山照顾自然是一心只顾着吃了。

  即便刚刚才在御膳房大快朵颐一顿,这会儿胤祺吃起来还是香的不得了,毕竟这年岁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太后见他吃得香,自然也是胃口大开。虽吃着却也不忘问道:“宝音,去你母妃宫里看弟弟了吗?”

  “回皇祖母去看了,弟弟真小……我一碰他就哭,还是没有妹妹好玩!用了晚膳后,我能去陪韶华玩吗?我这几日正教五妹妹唱《草原谣》呢!”

  胤祺口中的韶华,乃是德妃的女儿,也同胤祺一样自小就养在太后宫里。胤祺自小与她吃住在一起,自然感情颇深。

  太后却只笑道:“还《草原谣》呢!宝音,你倒是先唱个《草原谣》给皇祖母听听?”

  太后一说这话,胤祺就耷拉着个小脑袋,十分羞涩的说道:“不要!宝音唱得不好听,等我教会了韶华,让韶华唱给皇祖母听!”

  “呦!我们宝音这是害羞了呢!”太后说着爽朗笑道。

  一旁的科尔沁贝勒也道:“这想当巴|特|尔的男子汉,怎么能害羞呢?草原上的巴|特|尔最最重要的品质可就是勇敢啊!”

  胤祺撅着小嘴,十分为难的看着皇祖母与科尔沁贝勒,倒不是他不想唱,只是自己每次唱这首歌的时候自己都会被皮卡丘嘲笑,说自己唱得太难听!

  想曹操,曹操就到。

  也许是皮卡丘感应到了自己需要,连声只笑道:“小胤祺又吹牛了吗?”

  皮卡丘是胤祺的好朋友,从出生起就只有胤祺一个人能一直能感受到他的存在,能一直听见他的声音,虽然看不见他的影子但在自己最需要他的时候,他总会出来帮忙。

  比如,告诉自己怎么甩掉跟在身后的小太监们跑去找小七;又比如,告诉自己去往御膳房的道路该怎么走。

  胤祺:【皮卡丘、皮卡丘。你说我现在怎么办啊?】

  皮卡丘:【小小男子汉,唱一个又不会掉肉肉!】

  胤祺:【可你总说我唱得很难听啊!皇祖母和这个草原来得巴|特|尔要是不喜欢怎么办?】

  皮卡丘:【你这么可爱,唱得再难听他们也都会喜欢的!】

  胤祺:【真的吗?】

  皮卡丘:【当然了!胤祺宝宝,唱一个!胤祺宝宝,唱一个!胤祺宝宝,唱一个!】

  再皮卡丘的再三鼓励下,胤祺终于抬起头,但却并不是准备唱歌,反而眼泪汪汪的看着太后委屈说道:“皇祖母,我要是唱得很难听,你和巴|特|尔会不会听哭啊?”

  “啊?”太后被这话说得一愣,看着胤祺满脸委屈的表情充满了疑惑,但还是安慰道:“当然不会了,我的小宝音唱成什么样祖母都喜欢!”

  可小胤祺却可怜巴巴的说道:“但是……弟弟今天就被我唱哭了!他一定是觉得我唱得很难听!而且额娘说我……跑调!皇祖母,什么叫跑调啊?”

  作者有话要说:  【1】宝音,是蒙语里福气的意思,太后是蒙古人嘛!给胤祺起的小名。

  评论里有小天使问饽饽是什么,大概就是满族统称面食制品叫饽饽,

  文中的菜品,是出自光熙的《膳底档》,清初十八品确实是比较朴素了,乾隆一餐大概要吃四十品,虽然我的生活每餐只有三四品,哈哈哈哈哈……我最朴素了!要光盘行动哦!

  皮卡丘其实就是系统大哥了,后面会继续描述的。

  还有跑调……这个词是不是很现代啊?

第4章 小白兔

  胤祺:【皮卡丘你说……我没给皇祖母和巴|特|尔唱《草原谣》,他们会难过吗?】

  皮卡丘:【当然不会了,你是全紫禁城最可爱的胤祺宝宝啊!大家都会原谅你小小的羞涩,更何况你水汪汪的大眼睛实在是让人没什么抵抗力。】

  胤祺一听皮卡丘的安慰,刚才的阴霾很快便被一扫而空,他整个人迈着小短腿连脚步也轻盈起来。而跟在身后的梁山与红钗,看见这前后变化之快,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走在前头的胤祺自然不知道梁山与红钗是怎么想的,只蹦蹦跳跳的样子分外活泼,毕竟去看小妹妹是他最开心的事情之一。

  然而刚转过过道,皮卡丘的声音却突然再次响起。

  皮卡丘:【四阿哥胤禛此刻就在门外哦!】

  胤祺:【四哥?他站在门外干什么?】

  胤祺皱着眉头,十分不解的突然转了向朝着宫门处走去。跟在身后的梁山正对着红钗绘声绘色的描述着自家五阿哥今日甩掉随侍太监,跑去御膳房偷吃的事情,压根就没注意这突如其来的变化。

  若不是红钗喊出声,他只怕到如今还没发现呢!

  “五阿哥?五阿哥?您不是说去看五格格的吗?您这……又是要去哪儿啊?”红钗踩着花盆底一阵小跑来到宫门前,这才发现原来四阿哥也在这。

  “四哥!你怎么站在这儿啊?”胤祺扬着笑脸看着比自己稍高些的四阿哥胤禛好奇的问道。

  胤禛小小年纪却穿着一身藏青颜色,本就严肃的小脸只被衬得更加沉闷,他手中抓这个布娃娃看见胤祺只微微笑了笑,却并没有答话。

  他一向觉得胤祺被皇祖母惯得有些没规矩,性格懒散好动不说,做事也从来是不将规矩放在心上的,皇家子弟总是这般懒散怎么能行。

  胤祺却不管这么许多,一眼便看见了四哥手里抓着的那个制作精致的布娃娃,他直接抓起了胤禛的手道:“四哥一定是来看韶华的?那还呆呆站在这干什么?我也正要去看韶华呢!我们一起去!”

  “这……”胤禛犹豫的看着他道:“这不太好!我还没去向皇祖母请安,也没有得到皇祖母的允许便偷偷去看韶华,这不是该坏了规矩吗?”

  胤祺却径直拉着他,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道:“哪里有那么多的规矩?亲哥哥去看亲妹妹还要什么规矩?再说了皇祖母现今正忙着接待草原来的巴|特|尔,咱们看完韶华再去请安也不迟啊!”

  “巴|特|尔?什么巴|特|尔?”胤禛疑惑的看着胤祺,他却并没有什么要回答的意思,反倒是他身后的梁山解释道:“回四阿哥,是科尔沁贝勒。科尔沁贝勒这几日进京向万岁爷禀报蒙古蒿奇特地方大饥的事情,得了万岁爷的恩典,今日特意来拜见太后的。”

  胤禛听着梁山的解释只“嗯”了一声,不知不觉便已然被胤祺拽到了韶华的殿外。仅仅是站在门口,他便已然听见韶华欢笑的声音,严肃的小脸不自觉也便挂上了笑容。

  韶华和自己一样,出身没多久便被抱离了额娘宫中,自己被养在皇贵妃的宫里,韶华被养在皇祖母宫里。韶华和自己一样,都没能得到亲额娘的照顾,这平日里……也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胤禛虽多有惦念,却也不敢三天两头的往皇祖母宫里跑,不合规矩不说,若是让皇祖母、汗阿玛和额娘知晓了,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一想到这,胤禛的脸色便又暗了下来。

  已然走上台阶的胤祺回过头看着愁眉不展的四哥,只喊道:“四哥,快来啊!这会儿韶华一定刚用完晚膳,正玩闹着呢!你不是要来看韶华的吗?怎么还不上来?”

  说着胤祺便就推开了房门,里头的乳母嬷嬷们一见五阿哥走了进来,立刻便就跪了下来,胤祺却只是挥了挥手便直奔着软榻上玩着小布老虎娃娃的韶华走去。

  他开心的喊道:“韶华!韶华!五哥又来陪你玩了,你今天小肚子也吃圆圆了吗?”

  韶华一听胤祺的声音立刻便就笑了出来,迈着比胤祺还要短的小短腿,艰难的从软榻上往下翻,好不容易爬了下来便又急不可耐的奔向胤祺,同他抱在一起。

  女孩子软糯糯的声音,轻盈而又甜美,肉眼可见的高兴瞬间让整间屋子都热闹起来。

  “五哥!五哥!我都等你好久了!”韶华抱着小胤祺,亲昵的样子就好仿佛他们俩才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一般。而真正的亲哥哥胤禛,一个人呆呆的站在门旁,就如同一个无足轻重的局外人。

  梁山眼尖,看着胤禛越发阴沉的小脸,连忙笑道:“五格格,您瞧今天还有谁来看您?”

  韶华听见梁山的声音,方才松开胤祺探了头,可看见却只是阴沉沉的四哥站在远处。韶华不喜欢他,他总是这副冷冰冰的样子,既不像五哥笑盈盈的像个小太阳,也不会像皇祖母那样说好听的故事给她听。

  可即便不喜欢,韶华心里知道,四哥也是哥哥。

  她便只一手牵着胤祺,一手抱着自己的小布老虎娃娃,怯生生的喊道:“四哥安好!”

  胤禛虽然感受到了她对于自己和胤祺这之间,明显的差异发应。却还是安慰自己毕竟没能同她住在一个宫里,日日夜夜的住在一起,故而有这样的反应也是正常。

  可……如何和妹妹相处,他确实也没什么经验,只愣在远处拿着手里的小娃娃不知该怎么开口。

  胤祺似乎感觉了这莫名其妙的冷淡气氛,只蹦蹦跳跳的就走到胤禛面前,拉着他的胳膊道:“四哥,你不是给韶华带了她最喜欢的娃娃吗?我们去送给她!”

  “韶华,你看四哥给你带什么好玩意儿来了?”胤祺兴奋的看着韶华,可韶华只抱着自己怀中的小虎布娃娃动也不动。

  胤祺便又再次喊道:“来呀!韶华!”

  胤禛见状便也弯着眼眉,笑盈盈的说道:“韶华你不是最喜欢布娃娃了吗?你看这是什么?白白的绒毛毛的小动物,你猜猜是什么?”

  “嗯……小白兔!”韶华看着那通体白绒绒的可爱娃娃,情不自禁便就走上前去,对胤禛的害怕好似顷刻间便就消失的没了踪影。

  胤禛见她被吸引的神情,更是主动伸出手将布娃娃递给了她,淡淡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的,这可是我特意求皇贵妃娘娘找专人制作的,你看这绒毛毛的样子是不是真的很像小白兔?”

  “嗯嗯!”韶华因为开心,原先细小的声音也渐渐变得大了起来,她一手抱着小老虎一手抱着小白兔,软嫩嫩的小脸笑得都要鼓起来了。

  虽然满心欢喜,可韶华仍然不忘说道:“谢谢四哥!”

  可这厢还未等胤禛回话,胤祺突然抢过韶华怀中的那只小老虎,瞬间便换了一副凶恶表情,发出“嗷呜”的声音,道:“这是哪家的小白兔啊!又大又白,我来出吃你了哦!”

  韶华一见状,立刻便就笑着叫了起来,还未等她跑开胤祺便就赶忙追了过来。眼见着就要抓到她,韶华便突然抱住了一旁像个木桩子一般直愣愣的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的胤禛。

  韶华:“四哥!救我!大老虎要吃我的小白兔!”

  胤禛:“别怕!有四哥在,什么大老虎都是纸糊的没用老虎!”

  胤禛说着赶忙将韶华护在身后,明明他最讨厌这样的幼稚行径,可今日却分外开心,因为这是头一次……头一次韶华和自己这样亲昵。

  整间屋子头一次充斥着这样肆无忌惮的欢笑声,而更重要的是,连一向最是“成熟”的四阿哥胤禛都加入了这如此玩闹的行径之中。

  这对宫里所有的太监和宫女来说,实在是难得一见的风景。

  而停滞于门口石阶上的皇帝,本只是准备来看看韶华,却也没想能看见了这一幕情境,他弯着身子只从门缝里静悄悄的看着里头玩闹的三个孩子。

  一旁的贴身太监梁九功张望了两眼,悄悄说道:“万岁爷,您瞧!这五格格笑得多开心啊!还有,奴才可从来没看见过这样的四阿哥呢!要不是亲眼见了,旁人说一万句奴才也不敢相信啊!”

  皇帝微微直了直身子,小声笑道:“胤祺这个惯会哄人开心的小鬼头,谁遇上了他都是无可奈何,这副模样像极了他那个额娘!”

  “还是万岁爷明鉴,这满宫里论起性格来就属宜主子性格最好,不是奴才夸口,这摊上宜妃娘娘这么一位主子,连翊坤宫的宫女、太监们都过得舒坦些!”

  “哼~”皇帝转过身来,抬手便就敲在梁九功的帽子上,方才淡淡说道:“就属你会拍马屁,怎么着?你在朕这待着反倒不舒坦了?”

  梁九功一听这话,连忙跪了下来道:“哟!奴才失言,奴才嘴笨!奴才……”

  “嘘!小声点!”说罢皇帝勾了勾手指,叫了梁九功起方才道:“行了行了,咱们还是再去皇额娘那处坐会儿!他们兄妹难得如此融洽,朕又何必搅了兴致呢!”

第5章 粉色娇嫩

  今日早晨的翊坤宫分外忙碌,宫女太监们端着各式漆盘水果进进出出,被迫起早的宜妃只双手撑在梳妆台上,任由身后的贴身宫女银翘为她梳妆打扮。

  又是一声哈欠后,银翘笑着道:“昨晚上叫娘娘不早些歇息,非要看什么话本子的,今儿起早可不就是起不来了?”

  “唉……我哪儿知道万岁爷今天来的什么兴致,非要来咱们宫里吃早膳?他要是不来,我何至于起这么早?”说着宜妃再次揉了揉眼睛。

  她还未施粉黛的脸上,赫然挂着昨晚熬夜看话本的成果……黑眼圈,即便水润透红的肌肤没受到熬夜的侵害仍然保持着娇嫩,但整个人的精气神却十分不济。

  梳妆台旁的小窗略微只开了一半,五月的柔风沿着窗台的缝隙,如爬山虎一般顺着窗台就钻进了屋子里。乘着暖风一同飘进来的还有琼花淡香,这味道让人闻了只更觉得有些暖洋洋的不想睁眼。

  端着漆盘的宫女迅速从廊庑下经过,只见窗台处的阳光略微一暗,很快又再次恢复了正常,可原本的琼花淡香却被刚刚经过的饭菜香味全然的遮盖住了,越来越强的饭食香味就成了唤醒宜妃紫禁城一天生活的人间风味。

  她睁开眼睛,问道:“今儿早上都备了些什么好吃的玩意儿?”

  “回娘娘的话,御膳房那边知道了万岁爷要来,这除了您惯用的小米粥和白糖糕外又准备了煨羊肉片汆黄瓜、汆鲜炸汁和棋子汤、老米膳送了过来。”银翘伸手将银梳子沾了桂花水后再次梳发。

  宜妃又道:“这大清早的就吃羊肉,火气未免也太重了些!”

  银翘笑了一声,回说:“知道您早上不爱沾荤腥的,可这万岁爷下了早朝刚回来,殚精竭虑一早上了可不得好好补补嘛!您放心,我让底下人多备了些果品,待会再上一道清火的好茶,保管没问题。”

  银翘话毕,又贴心笑道:“娘娘,今儿您打算穿什么颜色?”

  “嗯……”宜妃微微滞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银翘便又笑道:“娘娘,要不就穿粉色?万岁爷从前不是说您穿粉色最是好看吗?”

  银翘话音刚落,宜妃突然便就转了头,脸上带着些莫名其妙的笑容只道:“粉色娇嫩,我如今几岁了?还粉色!”

  说着宜妃还煞有介事一般,微微叹了一口气,小声道:“唉……也不知道三阿哥最近长高了没?”

  “三阿哥?”银翘握着手中的银梳子,十分不解的看着自家主子,怎么好好提起三阿哥来了,这三阿哥一直养在内大臣绰尔济家中,许久没见了谁知道三阿哥有没有长高啊!

  ——

  而此时刚下了早朝的玄烨,因早朝和大臣们商量与老毛子雅克萨之战的事情颇为烦恼,如今坐在撵轿上都是心事重重。

  跟在侧旁的太监梁九功时时刻刻都守在玄烨身边,自然是知道他为什么烦恼为什么忧心了,只是他虽知晓但大清的规矩是点了名的不让后宫与宦官干政。

  有前朝魏忠贤的例子在那摆着,莫说是干政,到了本朝紧要位置上的太监,就好比他这类日常要伺候笔墨的太监,更是连书都不让读,字都不让识的。

  政务上无从分担,梁九功便就打起了别的主意。

  只道:“万岁爷今天兴致好想着去翊坤宫用早膳,想来宜妃娘娘心里一定十分欢喜,您也好去看看十一阿哥不是?这十一阿哥啊!都说长得最像皇上您,这眉眼啊,哎呦!还有那个小鼻子……”

  听着梁九功略带浮夸却又绘声绘色的描述,玄烨也不禁舒展了眉头,只淡淡笑道:“那么小的孩子能看出什么长得像不像的,再说了像朕有什么好的,他若是个有福气的和他五哥一样长得像他额娘,才是好看!”

  “万岁爷这是哪里话,小阿哥若沾得三四分龙颜,那可是天大的福气啊!”

  玄烨拨弄着手上的紫檀佛珠,轻笑着道:“你这张嘴啊!打小就没个正经话!”

  “奴才说话给您听,不就是为了逗您开心吗?您听了,笑了!那奴才就算得着了,哪管什么正经不正经的!”梁九功说着讨巧话,知道此刻玄烨心情不算太差,他说两句油嘴滑舌的话也是不打紧的事情。

  玄烨轻“哼”了一声,却也果不其然并没有再说什么了,只是想着刚刚提起的胤祺方才又道:“这胤祺,到年底就要满六岁了?”

  “是得六岁了,五阿哥是康熙十八年十二月初四的生辰。您瞧这日子过得多快!一转就六年了,五阿哥如今多活泼开朗啊!”

  “这过了六岁,小五也就该随着哥哥们去上书房进学了,再这么整日里的满宫里的疯玩,谁还管得住他?”玄烨微笑着说道,哪知道梁九功听了这话却突然笑了起来。

  玄烨一时好奇,问:“你笑什么?”

  梁九功连忙回话道:“这奴才想起昨儿晚上去太后宫里送江宁新进贡的绸缎,这门还没踏进去呢!就听见五阿哥在里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怎么了?这孩子虽然顽皮却也不是娇气爱哭的啊?”

  梁九功微微抬了抬头,道:“回皇上,五阿哥他是……吓哭的!”

  “吓哭的?谁有这么大胆子和本事,能把他吓哭?”玄烨不禁来了兴趣,满宫都知道胤祺这孩子被皇太后养的爱玩闹,胆子大。

  能把他吓哭的人,倒还真是没几个!

  突然玄烨举了手,道:“定是宜妃,除了她这个当额娘的,旁的人恐怕还没这个本事!”

  梁九功却坦然摇了摇头,道:“就知道您猜不着,是四阿哥!”

  “老四?”

  “正是四阿哥,奴才去的时候四阿哥正给皇太后请安呢!这皇太后自然要关心关心四阿哥近来吃穿用度可好,学业精进可否。

  这皇太后问了话,四阿哥就说他每日寅时便要去上书房读书、温书,到了卯时太子殿下要在满汉两位师傅的监督下背诵一百二十遍的《礼记》。”

  玄烨微微点头,他六岁时候的课业比如今的这些孩子们只多不少,如今胤禛所说的这些比起他那时已然是很好了。

  梁九功却笑道:“可五阿哥一听寅时要起床,整个人就吓哭了!皇上您是没看见啊!五阿哥真真是哭得可怜,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啧啧啧……”

  玄烨啧了一声,微微叹道:“这孩子真是被惯坏了,我大清的皇子哪个不是这么长大的,他啊!贪睡又贪玩,再不加管教以后还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子呢!”

  一想到这,玄烨便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为胤祺请一位更为严格的师傅好好治治他。

  撵轿落在了翊坤宫门口,玄烨刚下了轿子便看见一个小短腿从侧旁跑了过去,若不是梁九功也愣住了他还只当自己是看错了呢!

  “这……”梁九功疑惑的看着那个一溜烟便跑不见了的小短腿,还未说话,便听见身后的太监们喊道:“五阿哥!您慢点!您慢点!”

  玄烨站在原地也不动弹,只等着那群太监跑了过去,方才无奈摇了摇头往翊坤宫去。

  “你看看!这小五若不加管教要变成什么样子?”

第6章 上书房

  玄烨与梁九功走进院子的时候,便就看见宜妃与胤祺二人端坐在院中的软榻上,胤祺撑着脸满脸愁容的看着对面的宜妃。

  “额娘,那我可以天天生病吗?”小胤祺虔诚的问道,显然是把母亲的这个偶尔可为的提议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宜妃看了他一眼,叹气道:“你想得美,你当上书房的师傅们都是傻子吗?偶尔一次还算说得过去,天天生病……只怕你汗阿玛知道了肯定是要把你送到偏僻的宫殿里好好疗养了!到时候啊!不让吃肉,不让出门,不让与人说话也不让你出去玩耍。

  这样算来你还是不如乖乖上学的去好!”

  “额娘你说得轻松,你每日都要睡到日上三竿!何况胤祺还是个小宝宝!怎么起得来那样早?”

  胤祺说到这十分委屈的摸着自己的小脸,努着嘴不肯相信事实的样子,就好像立刻便要哭出来了一般。

  宜妃撇了撇嘴,含含糊糊说道:“咳咳!你听谁说得?那……就算我,我睡到日上三竿了!你额娘我那也是每晚忙着要照顾胤禌,这睡也睡不好的,所以……才起得晚呢!”

  胤祺天真的转过头看着一旁的银翘,淡淡问道:“银翘姐姐是真的吗?你不能像额娘一样撒谎骗我哦!皇祖母说,撒谎的孩子不是好孩子!”

  说罢胤褀还不忘睁大自己的眼睛,扑闪着睫毛以亮晶晶且天真委屈的表情看向,那站在一旁神色慌张的银翘。

  她如今说好也不是,说不好也不是,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好了!

  可坐在软榻上的宜妃却突然噗嗤一笑:“某些人刚刚还问我能不能天天装生病呢!怎么?这么快就要做个诚实守信的好孩子了?我怎么……就那么不相信呢!”

  宜妃话音一落,胤祺立刻便就将眉毛耷拉下来,神情十分沮丧,一副小心思全然被戳穿的落败感表现的淋漓尽致。

  到底还是当娘的了解儿子,别看胤祺一副天真无邪,老实温厚的样子,实则心思活跃,机灵的要命。更别说,扮天真、扮可怜这样的事情了,简直是仗着自己长了一张无比可爱的小脸,便就当初招摇撞骗的主儿!

  在宜妃看来,自家这个儿子小小年纪不送去唱戏都是耽误了艺术的传承。不过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在她面前耍机灵也未免太不把自己当一回事儿了。

  她看着胤祺沮丧的表情,十分得意的想要开口,梁九功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皇上驾到!”

  满宫众人连忙下跪,行礼。可宜妃一转身只看见玄烨那双眼睛就知道,自己刚才与胤祺的话他八成是听了个全。

  可玄烨也不点破,只不慌不忙的走到软榻旁,方才盘腿坐了下来。

  “这大清早的,唱哪出戏啊?”玄烨微微笑了笑,只看着宜妃旁若无事的问着话。宜妃只抬眼一看他这表情,突然恍然大悟,敢情胤祺的艺术天赋全然是集成于他亲爹啊!

  银翘将早先准备好的茶奉上,宜妃亲自揭开盖子方才笑道:“万岁爷今儿是什么好兴致?怎么好好的想起来,上臣妾这儿用早膳了?今日政事不忙吗?”

  “哼~”玄烨阴阳怪气的回应了一声。

  他心想,这是摆明了要和自己装傻充愣啊!别的妃子见了他,不说是老鼠见了猫一样,那也是规规矩矩守着礼的,可她倒好!

  刚一见面,说不到三两句话,这便半是讽刺,半是揶揄的。

  就算是做臣子的对他这个皇帝,也不敢如此敷衍!何况她这个做起妻子的对于丈夫呢!既无欢喜,还反倒不耐烦了?

  一想到这,他便越发的生气。玄烨索性也不与她绕弯子了,直接便就开口道:“你这个做额娘的,其身不正也就算了!胤祺他才多大?你就教他撒谎骗师傅了?”

  宜妃只微微笑了笑,将桌上的果盘往玄烨处推去,才道:“万岁爷您别动肝火,这气大伤身啊!臣妾不过与胤祺闲聊说笑而已,胤祺他对即将要进上书房读书进学一事感到害怕也是正常的,臣妾这个做额娘的也帮不了他什么,只便开开玩笑替他宽宽心罢了!”

  “开玩笑啊?”玄烨讥笑一声,转头看着端坐在一旁俨然是个乖宝宝的小胤祺,问道:“你额娘刚才都和你说什么了?”

  “嗯……”胤祺微皱眉头,严肃说道:“额娘说,他照顾胤禌很辛苦!每晚连觉都睡不好了!”

  玄烨本正端着茶杯,听了这话后竟连茶也忘了喝了。只一脸奇怪的看着他,怎么这小小年纪就学会避重就轻,回避问题了?

  他又问道:“还有呢?”

  胤祺严肃的点了点头,“还有……额娘说她睡到日上三竿!”说罢他眨巴眨巴眼睛,看向正对面的宜妃笑道:“是?额娘?”

  宜妃端着手中的茶杯,僵硬的笑了笑。

  这死孩子什么时候学会转移话题了?明明不想上学的人明明是他,怎么现在全成了自己的问题了?

  “嘭!”

  玄烨一把将手中茶杯,重重放在了案几上,里头的清茶很快便就溅了出来,连龙袍上都无意沾染了几滴。

  梁九功眼睛尖,连忙从袖子中抽出帕子就要凑上去,玄烨却瞪了他一眼,梁九功便又站了回去了。他撇着嘴实在无奈,怎么回回来宜妃娘娘这就跟大闹天宫一样,左不是来右也不是的。这宜妃娘娘也不知是长了什么个熊心豹子胆,说话就跟不经脑子一般,随心所欲的。

  “你看看!你看看!这孩子现在成什么样子了?十足十的像了你,没有一点规矩不说,小小年纪就油嘴滑舌的!长大了还得了?”玄烨的声音不经意的提高,满翊坤宫的人立刻便就跪了下来。

  只有坐在一方软榻上的,宜妃与五阿哥母子还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就好像万岁爷说的那些不是与他们有关一般。

  这母子……还真是一脉相承的,奇怪!

  “你!别等到十二月了,从明个儿起就给我去上书房好好进学!”说罢玄烨看向一旁的梁九功道:“着我的旨意,你明早亲自送他去!就让李光地教他,李光地连太子都教得,总不成连个皮猴儿都教不了!”

  梁九功一听这话刚要开口,玄烨却又回了头看着宜妃道:“至于你……”

  “臣妾?”宜妃微瞠双眼,讨好笑道:“万岁爷,这真不干臣妾的事情,臣妾……”

  “你不是起不来吗?从明早起,每日早晨来养心殿伺候朕更衣!”说罢玄烨只丢下这一句话便就气呼呼的走了,连翊坤宫里的茶都没喝上一口。

  只等他走了许远,一旁的银翘刚要上来劝诫,宜妃便就笑眯眯的说道:“他走了正好,上早膳!上早膳!”

  说完她便看向对面的胤祺道:“乖儿子,今天早上就咱俩一起吃!御膳房好像送了一盘羊肉来,你不是喜欢吃吗?多吃点!”

  胤祺抿着嘴唇,表情十分凝重的看着宜妃道:“额娘,您明天早起吗?”

  “嗯……”宜妃伸手捏了捏自家儿子软乎弹嫩的小脸,一本正经的说道:“额娘明天当然会起床了啊!你也要乖乖去上书房进学哦!额娘相信你,你可以的!”

  胤祺推开脸颊上的手,哀叹一声便就趴在了案几上,本来还有几个月的好日子可以过,如今这一来可好,明天就得去上书房了!

  “银翘,上早膳啊!愣着干嘛?”

  次日,寅时末——

  玄烨接过梁九功递来的热帕子盖子脸上,好好醒了醒神,昨日里忙着批奏折一晚上也没睡几个时辰,起得早更是全无精神。

  梁九功小声道:“万岁爷,遵您的旨意,今儿早上奴才亲自送的五阿哥去上书房!”

  “怎么样了啊?”玄烨将脸上的帕子拿下,看着窗外仍旧昏暗未见晨光的天儿,脸上不禁带着些笑容道:“胤祺睡得还迷糊着?”

  “皇上明鉴!这五阿哥是被宫里的小梁子,生生从床上拽起来的!一路背着去了上书房都还没睡醒呢!”梁九功一想到上书房那群老学究看见这么一副场面的惊讶表情,脸上的笑意不觉便就更浓些了。

  玄烨自然心知肚明,对于胤祺来说,本也没指望他第一日便就像保成和胤禛一般用功努力,如今送去就只当提前适应适应好了。

  “李光地说什么了没有?”玄烨将热帕子递还给了梁九功方才问道。

  梁九功却只笑着道:“李大人起先见了这到了上书房还睡觉的五阿哥,那气得真是吹胡子瞪眼,大骂五阿哥不尊孔孟!真是拿起板子就要打啊!”

  玄烨听着梁九功这话,简直可以想象当时是怎样的一番情形,便更来了精神问道:“然后呢?打了没有?”

  梁九功连忙道:“五阿哥睡得迷迷糊糊,哪里知道李大人说什么啊!李大人一板子下去,五阿哥才真是醒了!可这会儿啊!不光是五阿哥醒了,是整个上书房的人都惊了!”

  梁九功无奈笑道:“五阿哥真是‘哇’一声就哭出来了,皇上您是没亲见啊!奴才从没见过五阿哥哭得那么厉害,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哭得是眼睛、鼻子通红,谁看了不可怜?”

  “哈哈……怎么?连李光地也招架不住?”玄烨听得直乐呵。

  “可不是!五阿哥就抱着李大人哭,怎么拽都不撒手!哦呦~李大人就打了一板子,反倒抱着五阿哥哄了一刻钟,好不容易安抚下来五阿哥却反倒也睡着了!那场面啊……别说是李大人了!就是换了咱施琅大将军,那也是得铁汉柔情的!”

  玄烨听了,又是一阵欢笑声。只是笑归笑,他却还是叮嘱梁九功再三,务必让李光地打起精神来,可别在小儿郎的天真烂漫中丢失了做师傅的气节。

  “行了!让宜妃进来!她等在外头许久了?我这也该上朝了!”玄烨挺着身板,仍由伺候穿衣的宫女将已然穿戴好的龙袍,再好生调整一番。

  他虽口上说的是让宜妃来伺候更衣,其实不过是想给个教训,哪里还真让她日日早晨来伺候更衣的。

  可梁九功却突然跪了下去,吞吞吐吐的也说不清楚什么所以然。

  “怎么了?”玄烨问道。

  “皇上恕罪!”梁九功颤颤巍巍道:“奴才一大早就派人去翊坤宫请了,银翘回只说……宜主子病了,今儿起不来了!”

  “病了?”

  “是!”

  “什么病?”

  “额……”梁九功微微抬头道:“说是……昏睡不醒之症!”

第7章 小丈夫

  \师傅,下学了吗?\

  李晋卿微微低头看了眼怀里那睡眼朦胧,唇红齿白的小阿哥,再转头看了看自己被五阿哥红扑扑的脸蛋压住的那一片官服与其下着实酸麻的小臂,实在是没了脾气。

  想他也曾是跟在万岁爷身边平定三藩之乱,□□的肱骨之臣,虽如今是人到中年不比从前了,可却也从未有过今日这般心软过。

  可转瞬想来,谁让他偏生遇上了这位油盐不进,还惯会比女娃娃们撒娇讨好的五阿哥呢!

  又或许……是因为见了他这张小脸,连同他说话和撒娇的神态……都太像翊坤宫里的那位贵人了!

  一想到这李晋卿只是摇了摇头,再次耐下性子来。

  余下的几位阿哥们看着往日向来严肃的老师今日这般转变,心里自然也是诸多不满,凭什么李师傅就能对五弟网开一面,而他们平日便只能任罚任骂。

  “大哥,瞧见么?你我何曾见过李师傅这般无可奈何的样子?”三阿哥胤祉微微偏过些头,只闷着嗓子小声与大阿哥调笑说道。

  大阿哥并不答话,反而只是不屑似的略微轻浮一笑,方才回过头看着三阿哥道:“他们汉人有句话叫做……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三弟你瞧是今日这个道理吗?”

  胤祉自然听得出大阿哥话里话外的不满意了,可他却只是笑了笑并不随声附和,看样子像是默认了这事实一般实则却是有意不接这话茬。而一旁未得附议的大阿哥,十分不满足这无声的敷衍,便又侧过身看向上座的太子爷。

  “太子殿下,您说呢?”

  靠着窗边的太子保成手里仍旧捧着书册,满身的心思都放在书本之上,根本顾不上什么闲言碎语。

  他只知道自己今日下了学,汗阿玛必定是要检查今日的功课,昨日自己背诵《礼记》文王世子篇因错漏共两句,已然让汗阿玛倍感不悦,今日必定得一字不错不漏才是,更不消说眼瞧着汗阿玛就要下早朝了。

  哪里还管得了那躺在李师傅大腿上呼呼大睡的小五了。

  大阿哥见太子连头也不回,全然没有把自己这个哥哥放在眼里便更是觉得心中愤懑不平,然而到底顾及着这里是上书房只搁下书本暗自生闷气便罢了。

  李晋卿再次小心翼翼的将五阿哥的小脑袋扶正,轻声细语的说道:“五阿哥是来进学的,如此贪睡实不应当。大丈夫若连屈屈贪睡之意都不能克服,那将来世上的沧海横流处处危难,你又怎么能有所作为,力挽狂澜呢?”

  胤祺强打起精神将自己的小手撑到李师傅的桌案上,好抵住胳膊拖住自己睡得温热的小脸蛋。他眨巴眨巴眼睛,看向李晋卿才道:

  “师傅你是大丈夫,可宝音是小丈夫,小丈夫要时刻记得‘三饱’!师傅可知是哪‘三饱’?”

  “三宝?”李晋卿揉着自己被胤祺当做瓷枕的小臂,十分不解的问道。

  胤祺却十分认真的点头道:“还有师傅你不知道的事情吗?”

  李晋卿轻笑,“臣非世上的圣人,怎能世世皆知呢?”

  胤祺听了李晋卿这番回答,刚才那副昏沉样子简直一扫而光,得意洋洋直起身子笑道:“小丈夫要……睡得饱!吃得饱!福气到饱!”

  李晋卿微微低着头,几乎是只听到第一个饱开始嘴角便已然缓缓弯了起来。这样的话,除了那位再不会有第二个人会这样说了。

  原来十多年的金尊玉贵都改变不得她分毫,她潇洒的样子都不必看……李晋卿也知道她如今还是与这红墙绿瓦,规矩森严的紫禁城处处不和。

  “李师傅你笑什么?我额娘说得不对吗?”胤祺撅着小嘴十分不服气的样子,更是惹得李晋卿摇了摇头。

  若不是四阿哥拿着写好的楷字上前,李晋卿还真当要与五阿哥说道说道他额娘这胡言乱语的随性之语错在哪里了呢!

  “李师傅,胤禛今日百字写成,还请师傅赐教。”胤禛说罢恭敬地抬起双手将那上好的澄心堂纸递了过去。

  李晋卿抬手接过之后缓缓将纸张放在桌案上铺平,尚未观看批评便只问他:“四阿哥今日急速,可十分足够用心了呢?可十分足够自信让臣为您道一句好了呢?”

  胤禛缓缓屈身行礼,面色不改只道:“胤禛自知一笔字比不上三哥,但若比己身,比昨日己身……是有精进的。”

  李晋卿听了四阿哥这番回答只微微点了点头,既不夸赞也无损贬,若以此番点头举动看做他对四阿哥的赏识却又实在太过牵强。到头来,直教人满肚子疑问却猜不着他是个什么态度。

  他李晋卿无论是为人师表还是处理政务,向来是心比海深的让人捉摸不透。

  “四哥写得好吗?师傅?”

  胤祺说着再次低下了头,几乎是心安理得且轻车熟路的就又靠在了李晋卿的小臂处。在其他人眼中,他对李晋卿李尚书这位老师,心中是完全没有分毫的怯意,仅仅是靠在李晋卿身上的模样就好像是已然认识许久一般,亲昵无间。

  而至胤祺于今早上挨了的那一板子,更是早便被他忘去了九霄云外,说来也奇怪……他今日真真是一点仇也不记,却反倒更黏着打了他的李晋卿了。

  李晋卿虽是无奈,却并不表现出来。只微微叹了口气后便再次摆正他为人师表的姿态,十分认真的对待四阿哥今日练习的百个楷字开始一一评点。

  他右边胳膊被胤祺霸占着动弹不得分毫,李晋卿便只能左手持笔,抬手将那狼毫笔沾满了朱砂红方才再次提起。

  “四阿哥习得还是颜真卿的正楷?”李晋卿微微抬头看向胤禛,胤禛恭敬回道:“正是,还请师傅赐教。”

  李晋卿左手持笔一边圈着胤禛纸上的字,一边淡然说道:“所谓颜筋柳骨,既然四阿哥学得是颜真卿的楷书,那便要学得颜真卿的真谛。

  字字要做到方正茂密雄厚有力,其笔画则是要横轻竖直。有评颜体称是……金刚怒目壮士挥拳。其字其形,不说是力透纸背,那也是猷劲郁勃。”

  “四阿哥您……仍是未得要领。”李晋卿写罢最后一撇方才再次抬起头看向胤禛。

  胤禛低着头看向那纸面,明明李晋卿是用左手写的字,明明李晋卿他连看都未看颜真卿的《颜勤礼碑》,可写出来的字却是已然入了颜体的骨相。

  相比之下,自己的照猫画虎实在是称不上什么玩意儿。

  李晋卿见他情绪低落,只微微放下笔道:“慢慢来,记住要领!若想学得有几分相像,勤学自然重要,但更要知道去钻研!去领会!如此方才……”

  李晋卿话还未说完,压在他小臂处的胤祺却突然抬起了头,眨巴着一双大眼睛问道:“李师傅,若字字都像颜真卿,那四哥又在哪里?”

  “嗯?什么?”李晋卿几乎是还未仔细思考,便就下意识的对胤祺这句颠三倒四的话反问出了声。

  胤祺不慌不忙只微微昂起头,水灵的眼睛里不再是睡意遮蔽的朦胧,他笑意盈盈说道:“不是吗?四哥就是四哥,他若学得都像颜真卿了,那自己又在哪里?我若写字,定要世人一看便知是我爱新觉罗.胤祺写出来的!”

  是年少不更事吗?

  或者说是,吐露少年心声的轻狂。

  李晋卿微微侧过头看着沐浴在晨曦里的胤祺这样想到,多少人几十年苦练书法求的不过是能与颜真卿有那么几分形似,可他一出口便已然是要自成一派的语气和志向。

  不待李晋卿多言,门口突然传来皇帝的责备之声。

  “你倒是自成一派,字写得如螃蟹一般只怕是要在纸上横着走,谁见了不知道是你的大作?”说着玄烨抬起身上这刚下朝还来不及换的龙袍便跨了进来。

  一番话说得虽是严肃,但责备之中却又颇带了些无可奈何的宠溺。

  一众阿哥连同李晋卿见了皇帝自然是要行大礼的,胤祺也不例外,只见他撑着桌案慌忙要起身,可一直倚靠外李晋卿身上的他,双腿早便麻得没了知觉。越是用力,却反而摔了个四脚朝天。

  “噗……”大阿哥那一声尚未完全出声的轻笑,瞬时便被皇帝的微微侧头给干脆打断了。

  身旁的梁九功刚想上前搀扶一把,玄烨更是开口道:“让他自己起来,怎么我爱新觉罗的子孙如今是连站都站不稳了吗?”

  兄弟间不甚友爱的气氛实在是再明显不过的了,而睡到东倒西歪的胤祺也是依旧将自己的旨意当成耳旁风的随心所欲,甚至还有个住在翊坤宫里正大光明的欺君抗旨的宜妃……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着实让玄烨思绪难平。

  仍旧跪在地上的李晋卿甚至不需抬头,只凭着他多年来陪王伴驾的经验便已然是能够感受到,这前人所写“山雨欲来风满楼”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心境了。

第8章 小腊鸡

  天底下的父亲们无不对自己的孩子抱以期望,即便是九五至尊的帝王自然也不例外。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因着这天下独一份的尊荣,帝王对孩子的要求与期望却要比寻常人多上百倍千倍。

  但这样的期望玄烨却并没有平等的给予每一个孩子,就好比今日坐在上书房的这五位阿哥们。

  玄烨今日除了多花了些时间来教训太过胡来不懂事的小五胤祺外,仍然是一如往常将所有的目光都放在了他一手亲自养育大的太子胤礽身上。

  一旁的满文老师几乎不需要梁九功的多言,便依照规矩将太子那日日读、诵几百遍,翻得软烂的《礼记》呈奉上前,等待皇帝今日的抽查与询问。

  忐忑不安的胤礽面上虽是平静,十分有规矩的站在玄烨面前,可心底里却已然不知翻江倒海了多久,临到头的他甚至有些希望汗阿玛能早些抽查好一了百了,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只以“哗哗”书页与沉默不语的长久平静来让自己倍感煎熬。

  又是翻过一页,玄烨微微抬起头看着对面神色淡然的保成,在他看来保成能有这样喜乐不显于色的应对姿态便已然是一种进步了。而至于太子藏在面皮之下的那颗心到底是紧张还是坦然,他并没有什么兴趣也没有什么时间再去窥探一番。

  毕竟对世人而言,在乎的都只有结果罢了。

  “今日可有勤学?今日可有所得?”玄烨缓缓问道。

  胤礽屈身行礼后,方才答道:“回汗阿玛的话,有。”

  玄烨侧着身子微微抬头,却也并不追问胤礽今日学到了什么,反倒是望向站在最边上只瘪着嘴一脸委屈的小胤祺。

  胤祺圆鼓鼓的小脸被朝阳衬得越发白皙,即便瞧见了汗阿玛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这个小矮个的身上,却也执拗的不肯理睬只横过头反而靠得胤禛更近。

  “动什么呢?站着也不老实!”

  胤祺听见这未指名道姓的责问心中便更不快活,正要张口说话侧旁的胤禛却突然拉了拉他的袖子,他昂起头只看见自己贴着的四哥淡淡摇了摇头。

  甚至不待胤祺过多反应,正座的汗阿玛已然将礼记摊在了案桌上,道:“文王之为世子。”

  还是昨日所背的文王世子篇,胤礽不由舒得一口气,转瞬抬起头便自信满满背诵道:“文王之为世子,朝于王季日三。鸡初鸣而衣服,至于寝门外,问内竖之御者曰:‘今日安否?何如?’内竖曰:‘安。’文王乃喜……成王有过,则挞伯禽,所以示成王世子之道也,文王之为世子也……”

  胤礽背诵到此,皇帝忽然抬手打断,正当胤礽十分疑惑不知自己错在哪里之时,皇帝看向身侧的梁九功问道:“给五阿哥选伴读了吗?”

  “回万岁爷,不曾!”

  梁九功微微欠身,自是知道皇帝这是听太子背诵《礼记》背出了主意。

  文王世子一篇里,写到成王年幼,周公辅佐之时命令自己的儿子伯禽作为成王的伴读,但凡成王有错则鞭挞伯禽,以示王上之错。

  五阿哥自小是由皇太后亲手抚养长大的,寻常人等哪里敢有说这位小爷的不是,再加上胤祺人小鬼大又是个惯会讨人喜欢的孩子,即便如李晋卿这般饱学之臣对他也没什么法子。

  总不能一辈子仍由他这么如他额娘一般随性妄为的活,他虽成不了世子将来也是要封一方领土的王爷,若是不加管束……成了越发的不讲规矩不学无术的庸才,又怎么能担得起这皇家的荣耀与富贵。

  “晋卿你是胤祺的老师,你说给他选个什么样的伴读为好?还是挑一个好,免得连你也被他迷惑了不忍心责罚。”

  “是臣无能,臣之错!”

  李晋卿连忙跪了下来,知道皇帝这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说自己对五阿哥过于放纵,不因见他年纪小、哭声大便放他一马,不做惩戒。

  而此时站在一旁虽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的胤祺,却也是看出了李师傅好似是因为自己才受汗阿玛责骂。

  胤祺:【皮卡丘,皮卡丘,我该怎么办?】

  皮卡丘;【你还知道自己错了?怎么?见李师傅挨骂,你才良心发现吗?】

  胤祺瘪着小嘴,完全是被皮卡丘说中了心事一般气得鼓鼓囊囊的。明明自己偷懒不愿同哥哥们一起学习而受了责骂,如今却像是自己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即便系统皮卡丘是作为守护天使一般的存在,还是颇为无奈的对自己反复叮嘱道:“他现在还只是个人事不懂的小屁孩!顾客是上帝!顾客是上帝!自己作为一名贴身穿越助手,自然有必要帮顾客解决相应的麻烦!”

  胤祺:【皮卡丘!你就不能帮帮我吗?李师傅好可怜的,你难道忍心看他一直跪在这里吗?】

  皮卡丘:???

  怎么还成了我的不是?你才是罪魁祸首好不好?

  无奈虽然是无奈,但皮卡丘金牌穿越助手的名号也不是浪得虚名的,只傲娇说道……

  皮卡丘:【你按我教你的说!】

  胤祺:【哇!胤祺最最最喜欢你了,你要是能吃东西我一定请你吃桂花粉藕!】

  皮卡丘:【你能安安分分的听话不惹事就好,对于你这烂漫自由的天性我可不抱有什么希望】

  皮卡丘清了清嗓子道:【问国君之子长幼,长则曰‘能从社稷之事矣’,幼则曰‘能御未能御’!】

  胤祺微微皱着眉头,按照自己说听到的一字不落的说出口:“儿子年纪尚幼虽然不能同太子哥和诸位哥哥们一样学习社稷政务,但却还是能处理些力所能及的小事的。课业终归是儿子自己的事情,便不由他人代替惩罚了。”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几乎同时便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胤祺,明明他上一刻还是个与李师傅说自己是小丈夫要早睡早起的小懒虫,怎么这一刻便转了性子连《礼记》都背出了声,还当着汗阿玛的面说起大道理了!

  这番话怎么想,也不是五阿哥胤祺会说出口的话啊!

  玄烨强压着心中的震惊与好奇,问道:“你同谁学得这番话?晋卿?这是你教的?”

  跪在一旁的李晋卿微微抬头,含糊其辞的说着:“这……这臣……”

  明明这位五阿哥自今日一来挨了自己一板子后,便是哭得叫他心都碎了的。连安抚都来不及,他哪里又会有强教五阿哥这晦涩难懂的东西平白让他更加不快活呢!

  胤祺抿着小嘴,笑吟吟说道:“我是今日听太子哥背诵的,怎么汗阿玛我说得不对吗?不是这个道理吗?”

  皮卡丘:【人要脸树要皮,爱家小五是腊鸡!不要脸不要皮,脸皮晒干当咸鱼!】

  玄烨笑着摇了摇头,他不敢相信的看着这平日顽皮不堪的小五,倒是不知道他有这般一听即会,一点就通的天赋。

  既然如此,便更是要勤奋督促他多求上进,饱学成才方是!若非如此岂不是对不起他这个与生俱来的好天赋?

  “不不不!你说得很对!正是因此汗阿玛才更要好好为你选一个德才兼备的伴读,望你早日比肩哥哥们一展我爱新觉罗家子孙的风采!”

  胤祺:【啊?不是……】

  皮卡丘:【哦吼!牛皮吹大了?自己挖坑自己跳!唉……我怎么就分配给你这个小腊鸡客户了呢?真是少操一秒的心都不行呐!】

  ——

  被迫早起去上课还不行,如今还要被强行分配一个监督自己学习的伴读,小胤祺瞬间觉得桌上的肘花都不香了。

  整个人托着小圆脸,便开始在饭桌前长吁短叹。这不停歇的叹气声简直让对面的亲额娘宜妃没了脾气,她放下沾满油花的筷子一本正经说道:

  “不就是个伴读吗?你额娘我当初初出入京城时被三个丫鬟日夜盯着,唯恐我溜出驿馆做出什么泼天的祸事。结果还不是……”

  “结果还不是没看住!结果还不是真就闯出了一番祸事!幸而是撞见了李……李大人,要是换了嘴不严的您还能有今天……”银翘捧着莲子羹语焉不详的说着话,责备的意味实在是再明显不过的了。

  偏偏她这位主子偏就是感受不到一般,反而笑道:“就是啊!我还不是溜出去了!所以说啊……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你这个性子就算是再来十个八个伴读,他们也没法子强逼你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更何况李晋卿是个好师傅!好老师!有他在你身前,教你成人之礼、为人之道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宜妃自说自话的拿起筷子,似是喟叹一般说道:“这世上是再不会有他一般知晓人性的活圣人了,你跟着他学方才能知道这人间尘世有千般万般的好。”

  说罢宜妃朝着对面一脸疑惑的小胤祺眨了眨眼,便又再次自顾自的吃起了面前的那碟子肘花。

  一口滑嫩下口,宜妃的脑子里不由便想起来当年那个书生所言:

  “就好比这碟肘花,你不吃它又怎能知晓它所存在的美味到底是何滋味呢?你我来这世间不要有遗憾,想吃便吃它!”

第9章 五格格

  纳兰珠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每日和各宫娘娘去给太后她老人家请安,是怎么能做到同二十一世纪中年姐妹小聚会一模一样的无聊且八卦呢!

  按说这座中有一位算一位都是人中龙凤,可攀比起自家孩子和夫妻关系来却可称得上是十分的接地气了,明里暗里的火|药味那|简直是隔着八丈远都能闻得见。又或许这与现代女性最大的不同……大概是她要与诸位分享同一位丈夫!

  “宜妃妹妹,胤祺今日可好些了?哎呀~昨儿我都听我们家大阿哥说了,胤祺这孩子到底还小,不适应这上书房的辛苦也是正常的,跟着哥哥们多去几次也就习惯了!”

  大阿哥的生母惠妃捧着手中的茶盏,有一搭没一搭的调笑说着,却也说不上是有意把胤祺贪睡误学的事情说出来让宜妃难堪,但若是说她好意提醒或是关心胤祺那便又实在是想得太多有些自作多情了。

  纳兰珠微微笑了笑还未答话,近旁一向宠爱胤祺的太后倒是先出了声,太后放下手中茶盏。

  轻叹道:“哪个孩子不是这么过来的,我可记得胤禔那时也没少挨师傅责骂。要我说就是皇帝太心急,胤祺这本就没到开蒙的年岁,何必拔苗助长让他早早白添这一份辛苦呢!”

  惠妃一听这话脸色自然是不好的,但总归是碍于太后的面子并不好说些什么的。到底胤祺是太后一手养大的孩子,无论好与坏总还是维护着他的,这一点即便是如今贵为皇长子的胤禔也比不得的。

  “虽说话是如此,但到底现在的这些孩子们同皇帝年幼时相比那真真是差得远了,每日满蒙汉三门功课再加上数不尽的经史子集与社稷政务要上心学习,挽弓、骑马哪样不要花费时间、精力去学的?可皇帝呢!偏偏是样样出类拔萃,连教习师傅都没话说。”

  太后虽不是玄烨的亲生额娘,却也与亲额娘毫无分别,自玄烨年幼起太后便就照顾他一应的衣食住行,要说最亲的额娘也莫过如此了。再加上太后并没有生下过任何儿女,那一颗为人母的心自然也是全然放在玄烨身上的。

  故而她一说起玄烨年幼时种种,连神色也不觉飞扬许多。

  “万岁爷是真龙天子,自然是生来不凡的!遥想当年,万岁爷也不过十几岁的少年,可御马疾驰之时便能射中天上的雄鹰,那等风姿想来世上再无第二人了。”一直静坐在一旁的皇贵妃佟佳氏突然开了口附和起太后的话来 。

  这位佟佳氏乃是故孝懿仁皇后同父异母的亲妹妹,既是皇帝的表妹也是皇帝的妻妹,说是亲上加亲毫不为过。也因此,这青梅竹马的情谊里总归是有过那么一段其他妃子不曾亲眼窥见的……关于自己夫君少年模样的记忆。

  惠妃微微低头无声轻笑着,藏于心中的不屑便就都蕴藏于此番这轻巧的笑容里了。余下妃子虽有附和的,有羡慕的,只是到底论起来那心中有没有同惠妃一般恨不得直接翻白眼的可就不好说了。

  纳兰珠放下手中茶盏,对这乏善可陈的对话已然是厌恶不已,即便是已经来这个世界几十年来,但她仍然对于这些旧时代女性非要围着一个男人争风吃醋的行为感到不耻。

  她作为社畜辛辛苦苦几十年,好不容易攒够钱体验穿越项目,原想着就当个衣食无忧毫无风险的宠妃过把瘾,现在看来这康熙朝的妃子简直和自己当初在国|企上班熬资历上位一模一样,说到底还不如《甄嬛传》精彩。

  早知如此,她还不如穿回唐朝体验一把女皇武则天腥风血雨的上位史呢!

  正当纳兰珠低着头神游九霄的时候,太后宫里的总管太监江安便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即便是昏昏欲睡的纳兰珠都看得出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否则怎么会叫一向稳重老成的江安都失了分寸。

  江安甚至来不及请安,便急急走到太后身旁弯下身子小声说道:“禀太后娘娘五格格,五格格她……”

  “怎么了?这么一惊一乍的,是出什么事情了吗?今早上咱们去看韶华时,她不还睡得好好的吗?”太后敛了神色,神情凝重的看着江安。

  江安虽是满脸焦急却仍然耐着性子解释道:“说的就是啊!奴才也是得了乳母的禀报,自己个儿不放心便又去查看了一番才敢来报信的。五格格身上、脸上也不知为何,突然便就长了许多红斑。”

  “红斑?”坐在最末的德妃一听自己的女儿这无缘无故突然长了红斑,几乎是立刻便就着急的站了起来。

  惠妃待话音落下,立刻便就皱眉说道:“该不会是五格格过天花了?这可不是小事情,小孩子肌肤嫩得很,五格格又是个女孩子,若是照顾不周留下些疤痕,那可……”

  “说什么呢?如今太医还未诊断,惠妃姐姐怎么就知道我家韶华是过天花了呢?难不成几日不见,惠妃姐姐便已然是尝尽百草成了医圣不成?”往日一向温顺的德妃,今日想必是因为韶华的事情分外着急,谁也没想到她竟然敢当着太后与众人的面,亲自将话噎还给了惠妃。

  惠妃也知道自己言语有失,心中虽有脾气可面上却仍然是笑着小声说道:”我这不是关心五格格嘛!关心则乱!关心则乱!”

  “依奴才看五格格身上的红斑似乎并不大像是天花,不是奴才托大,太后娘娘您也是知道的,从前万岁爷过天花时我便一直伺候万岁爷左右,这是不是天花一看便知。五格格如今这副情形,无论是从症状上还是从表象来看,似乎……都不太像是天花!”

  江安战战兢兢说完,下意识便伸出袖子擦拭自己额头上的细汗,他这屋里屋外的跑着再加上心中着急,只觉得更加是燥热难忍。

  太后一听事态似乎有些严重,立刻便就起身想要出了这房间往五格格殿内走去,好去看看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起先惠妃的话虽是说得并不怎么中听,却也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不管怎么说五格格都终归是个女子,万一这红斑要是在脸上、肌肤上留下了不可消除的疤痕那便是泼天的祸事了。影响女子容貌不说,只怕连往后万岁爷给她许婚事……都会在臣子与百姓心中留下一件时时刻刻可以拿来做为茶余饭后消遣的憾事。

  纳兰珠跟在太后身后,一边往外走一边又看向江安问道:“叫太医来看了吗?”

  江安匆忙抬起头,神色慌张说到:“当然!我一听乳母的描述便立刻打发人去太医院请太医了,想来不一会而便就该到了!”

  几乎是一踏进五格格殿内,众人便能听见五格格微微啜泣的声音,她稚嫩的声音里几乎是充满了疲倦与不痛快。太后见此走得便愈发快,走至窗前只刚握住五格格的手,便惊讶说道:

  “怎么会这么烫?这身上是已经开始发热了!可……早晨不是还好好的吗?”

  太后话毕虽然不再说些什么可连连摇头的神态,明眼人一看便就知道五格格这孩子的身体状况实在是有些不怎么好。

  毕竟处于康熙朝的今天终归不是二十一世纪,要知道在二十一世纪就算是再严重的发烧也是最好诊治的病痛了,挂几瓶吊水便能让体温降下来且恢复到正常体温。

  可如今,对于年纪尚幼的韶华来说,仅仅是身上发热、发烫便随时有可能要了她的小命。

第10章 栗子酥

  “五格格这是吃错了什么东西不是?”皇贵妃皱着眉头轻轻说道,本就温顺到有些病恹恹的她此刻看起来更是脸色难看。

  一旁的惠妃听了皇贵妃的话,却有意说道:“这五格格与太后同住,日常一应饮食都该是同一份才是,对了!这还有五阿哥不是?五阿哥与太后如今都好端端的,没道理只五格格一人吃错了东西啊!”

  “那……”

  皇贵妃被这比自己地位低的惠妃呛了声,忍不住便要反驳回去,自己的身份列在四妃之上,如今宫中无后便一向由她统领后宫,可这惠妃偏偏只仗着自己年纪大、家世好,几次三番的在明面上与自己作对。

  可还不待说话便被太后出声打断了。

  ”都吵什么吵?还嫌这里不够乱吗?在这聒噪个没完没了,你们几个都回去!只留着德妃与宜妃照拂便是,省得人多口杂的再过了病气!”太后说罢还不忘倾身摸了摸五格格的额头,俨然将所有的关心都放在了面前这个小人身上,哪里还顾得上屋子里剩下的女人们。

  可皇贵妃一听这话却甚是不高兴,明明自己执掌后宫,太后却偏偏要将自己撵出去,回头万岁爷若是询问起来,她这个管家的一问三不知那不是找骂嘛!

  “皇额娘,我与两位姐姐一同留下来照顾五格格!五格格与胤禛兄妹同心,若无法知晓五格格安好,臣妾回去了胤禛也是分外担心的。”

  皇贵妃轻声询问着,端得是一副贤妻良母的模样,可太后却并不吃这一套只是头也不抬回说:“回去!好好照顾好胤禛便就是福气了,这的事情就不叫你再费心了!”

  “皇额娘,我……”

  “回去!”

  太后干脆的回绝了皇贵妃多余的话语,甚至不容她多做解释,惠妃便已然行了礼道:“那臣妾便就先行告退了,待会太医便来,若我们这些人都挤在此处耽误了太医诊脉救治才是大大的罪过。”

  说着惠妃微微抬起头若有似无的看了皇贵妃一眼,转头便就出了门,外头的太阳照得人浑身暖洋洋的,可这对闲人来说只算温暖的太阳却晒得太医满身是汗。

  惠妃微微侧身给太医让出条道来,只淡然道:“李大人慢些,一路跑来也是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都是应该的,应该的!”李太医敷衍了几句,便就急冲冲地进了偏殿。

  跟在惠妃身侧的宫女兰萱见四下清净了,放才肆无忌惮的开口嘲讽道:“太后娘娘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不待见皇贵妃,不过也是……这皇贵妃体弱多病多愁善感的样子,自己宫里的事情都管不好还想着母仪天下呢!这宜妃娘娘又是个生性懒惰不爱管事的,说起来这后宫大大小小的事情还不是待娘娘您来操持。”

  惠妃懒散的迈着步子,“哼!这佟佳氏全靠着是万岁爷亲额娘侄女儿的这层身份,方才能有如今这么个地位,还真以为万岁爷看上的是她呢!

  说到底万岁爷不过是想提携母家,给亲额娘家添些光彩,可你要知道给亲额娘添光彩……那名义上的额娘还能光彩吗?这么多年了,太后又不是只看她一个佟佳氏的不顺心了,她心里还真是一点数都没有,孝懿仁皇后当年都是一味忍让的,她一个庶女尾巴倒是要翘上天了!”

  “可不是……”兰萱还不待再附和几句,胤祺带着梁山便急急匆匆的向偏殿跑去,兰萱便只能住口。

  “惠娘娘好!”胤祺行了礼还不待惠妃多言,他便又着急忙慌的往偏殿跑去,惠妃微微摇了摇头只道:“这孩子一天到晚莽撞的不得了,也不知道这大了能有什么出息!”

  兰萱轻笑:“可不是,五阿哥哪里比得上咱们大阿哥,娘娘咱们赶紧回去!今日我特意吩咐了小厨房做了大阿哥爱吃的膳食,让大阿哥等急了可就不好了!”

  惠妃一听这话,更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只加快步伐往自己宫里走去。

  而此番偏殿里虽然了太医院的圣手李太医,但各自焦灼的心情还是未有半分消减。

  忧心忡忡的德妃看着自己这个亲生女儿受苦,心中更是痛苦万分,只恨不得自己为她受这苦难。

  “咳咳……”

  “韶华!韶华!你能听见额娘说话吗?”

  德妃见五格格有些咳嗽便更是紧张起来连声呼喊起五格格的名字,可浑身发热整个人都有些迷迷糊糊的五格格又哪里听得见。

  “皇祖母,皇……祖母!韶华难受,难……”五格格小脸上红得厉害,红疹更是愈发明显,委屈的语气与娇嫩嫩的声音直喊得让人心揪。

  本就是生了病脑子不清明的孩子,这会儿当然是要粘着自己亲近的人,哪里还顾得上德妃这个亲额娘的感受。但就算说者无意却也抵不住听者有心的,本就因自己长期见不着其实亲生女儿而委屈的德妃,如今心里更是被刺激的越发难受,一行情泪转瞬便就落了下来。

  若换了旁的当娘,只看着这情形心里便就能感同身受,可一旁的宜妃纳兰珠却偏偏是个根本没什么儿女心的,虽见了德妃落泪却只以为是她过于关心五格格了。

  甚至还火上浇油的安慰道:“没事儿的!五格格一向由太后娘娘亲自照拂,想必是出不了大的差错,你保管放一千一万个心,远的不说你只看我家小五调皮成那般如今不也壮得和小牛犊一样吗?”

  德妃一听这话,转头便就侧过身子,眼泪反倒落得更多了。

  幸好此时李太医诊完了脉,没留给纳兰珠再次安慰……或者说是刺激德妃的机会。

  “李太医,怎么样了?”太后连忙问道。

  李太医微微捋着自己有些花白的山羊胡说道:“回太后娘娘,五格格这应当是……吃了或是用了什么不合适其体制的东西,从而导致这身体不耐受,方才会出现如此反应。”

  说着李太医跪直了身子,微微扒拉着五格格的眼珠,连连摇头道:“来时听江安公公说五格格这病来得迅猛,前后不过一个时辰,若是衣物和些常用的东西想必……反应不会如此之快!”

  李太医话毕自觉有理的点了点头,一番自问自答甚至没给旁人发问的机会,她便起身询问起江安关于五格格今日早晨都用了或是饮了些什么东西。

  “今日……今日也没什么寻常玩意儿,不过是五格格一向都用得牛乳,奶香饽饽……啊!还有宜妃娘娘昨儿晚上送来给五阿哥的栗子酥,五格格一向是喜欢栗子酥的,但因为宜妃娘娘昨儿送得晚便就未再给五格格食用,这难道……放了一晚上就……”

  江安话还未说全便是连连摇头,又道:“不应该啊!这今晨五阿哥和太后娘娘也都多少吃了些的,没道理只五格格一人长着红疹啊!”

  站在一旁的宜妃几乎是瞬时便就感受到数道目光投在了自己身上,脑海里不禁想起了过往看《甄嬛传》的各种血雨腥风的狗血桥段,只差没立刻跪了下来泪流满面的说道:【不是臣妾,真的不是臣妾啊!臣妾没有啊!臣妾做不到啊!太后,您要相信臣妾啊!】

  然而还不待纳兰珠脑补后自己的解释台词,太后便已然说道:“想来这栗子糕的可能性也不太大,不过为了万一起见江安你便去看看还有没有剩下的拿来让李太医看看。”

  江安应了声立刻便就出去了,李太医却起身嘱咐了自己的司药小太监几句,转头才言:“是不是这栗子糕倒也不好说,也许五阿哥与太后娘娘用了身体受得住不排斥,五格格用了身体便就受不住起反应也说不准。五格格年纪小照料的一定是千般万般的用心,身子自然是要比一般的大人金贵多了。”

  太后微微叹气,只看着床上躺着受罪的五格格心中万般愧疚,道:“也是我这个做皇祖母的平日里太过舍不得,今日让韶华受这样的罪都是我的不是。”

  太后话音刚落,德妃也接着说道:“我这个做额娘的平日里未能多多关心韶华,太后您照顾韶华已然是用尽心思了,发生这样的事情哪里能怪您呢!要怪,也只怪我这个做额娘的不称职。”

  两人你一句我一语的恨不得都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直让站在一旁的宜妃看得有些呆愣。

  怎么?这怎么和电视剧里的宫斗剧情一点都不一样?难道电视剧里的都是骗人的吗?

  往往这种时候不都是充满了火|药味的剑拔弩张之局势吗?不该是个勾心斗角精心布局的谋害事件吗?她瓜子都要揣上看戏了,结果只是个食物中毒?过敏?造成的意外事件?

  更不要说刚刚才吃瓜吃到自己头上来,这转头自己连辩解的话一句都还没说出口,这怎么……甩锅都来不及的祸事,这面前两人还抢着认起错了呢!

  依她看,这剧情简直应该改名叫……清宫之和谐婆媳二三事?

第11章 亲额娘

  酥香的栗子酥即便已然放了一夜,但无论是从成色还是从形状上看都如刚出炉的一般无二,若是凑得再近些都能闻见思思栗子清香与让人发腻的甜味儿。

  李太医微微起身用小银勺剖开中端,挖出一小勺后先是放在鼻尖处仔细轻嗅,持续约有一息方才将勺子微微拿开了一些。

  “啧……”李太医歪了歪下巴,脸色似乎十分有些难看。

  宜妃人虽恭恭敬敬的站在那里,可心里却在想…李太医若不是那顶乌纱帽戴在头上,想必如波澜迭起的抬头纹也是再明显不过了。

  可对屋子中的其它贵人们来说,李太医这似是叹息又如疑惑的表情只叫他们心乱如麻。

  “怎么了?是栗子酥的问题吗?”一直留在殿中不曾离开的皇贵妃直言问出了声,这李太医却并不答话反而侧过身子背着众人,他抬起袖子挡住所有视线方才将那勺子里的栗子酥送进了嘴里。

  “敢问宜妃娘娘,这栗子酥里可是加了牛乳?”李太医立刻便就放下手中银勺,抬头看向纳兰珠问道。

  而本正低着头看向李太医那一缕山羊胡发呆的纳兰珠,被这突如其来的疑问吓了一跳,但到底多年来发呆被打断也不是头一次了,面色不改自然是练出来的本事了。

  在众人眼中的宜妃,仍然是仪态万千的文雅样子,既不怠慢的让人觉得她轻视五格格,也不慌不忙的甚是冷静自持。

  “没错,栗子酥里的牛乳是五格格和胤祺向来喜欢的,小孩子嘛!总是贪念甜味儿的!只不过话说回来,这栗子酥虽是我翊坤宫小厨房的私做,但一应食材无不是由御膳房轻自选送,大到牲畜活鲜小至牛乳花椒,每一项都是登记在册的,应该不会出现食材不新鲜的问题啊!”

  李太医捋着胡子也赞同的点起头,“御膳房选用的食材自然是最好的,但牛乳终归不同于他物,想来小格格年岁太幼……”

  还不待李太医继续说下去,太后便挥手说道:“这些事情待会再细细说来,既然已经知道了原因便快些开方子治病!韶华年纪小,这身子挨不得等!”

  李太医正要行礼领命,却又摇头道:“只是……臣觉得蟹牛乳虽又所不对劲,但却并不是最大的病因,五格格脸上的红疹虽然来得极快可病灶所成绝非一朝一夕。这牛乳定是刺激了这病因,从而导致……”

  胤祺趁着江安端来栗子酥的功夫,不知什么时候溜去了侧塌,他踮起脚尖费劲从侧塌上取下胤禛送来的布娃娃。

  自从胤禛投其所好送来这小白兔后,韶华简直是爱不释手,一刻离了它都是不行的。胤祺每日都来看望韶华,自然是知道她的喜好,如今韶华病得厉害不管怎么说有她喜欢的东西陪着总是好的。

  “皇祖母皇祖母,这是韶华最喜欢的小白兔,让它陪一陪韶华好吗?”说着胤祺便将手中的小白兔举了起来,本就是忙成一团的场子,好端端钻进来个金尊玉贵打不得说不得的小阿哥,难免手脚施展不开、行动缓慢。

  “胤祺,到额娘这来!”宜妃一边说着话,一边已然伸出纤纤玉手将耸动人群里的那个小矮子提溜出来了。

  “先让太医为韶华好好诊治,你就别凑在前面添乱了!”如今这样的场面,纳兰珠这个做亲额娘的先发了话、指出了胤祺的错处,旁的人自然也不会再多说什么了。

  果不其然,最心疼胤祺的太后耐心说道:“宝音,乖!皇祖母知道你心疼韶华,但如今救治韶华的病才是最紧要的事情。”

  胤祺接连被人拒绝的有些沮丧,只撇着嘴道:“皇祖母……可这是四哥送给韶华的小白兔,韶华最喜欢了,这几日来日夜都抱着这小白兔,每每离了它便就吵嚷不安。

  孙儿想……有韶华喜欢的小白兔在身侧陪着她总归是好事情,再者……四哥如今正因要上骑射课业而无法来陪五妹妹,四哥一定也是惦念着五妹妹的!所以……”

  胤祺的话还未说完,那一片混乱中正紧抓着韶华的小手不肯放的德妃却突然找了起来,满头的华丽珠翠抖动得厉害,往日用名贵胭脂与青烟螺子黛精致修饰的一张脸偏偏在此刻根本掩盖不住心中的慌张。

  “胤禛?你说什么?这玩意儿是胤禛送的?”德妃突然站了起来,直直拨开中间的太医与下人们向胤祺走来,这没来由的慌乱即便是胤祺这般未长大的孩子也看出了一向端雅的德妃娘娘现下脸色是当真的不痛快。

  胤祺:【皮卡丘,皮卡丘,德妃娘娘这是怎么了?】

  皮卡丘:……

  长久的平静,脑海里没有想起皮卡丘的任何声音,甚至不待胤祺再次呼唤皮卡丘……他一向敬爱的德妃娘娘便已经行至自己这张可爱脸前了,突然裹挟而来的风儿带着股刺鼻的浓香将他整个人都淹没于中。

  “怎么了?是有什么……”胤祺一边没底气的问着话,一边不自觉便已然往后退去。

  胤祺:【皮卡丘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你给我讲的故事《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里的继母皇后娘娘到底是什么模样了,一定就像德妃娘娘这样,又漂亮又可怕!】

  抓着软乎乎小白兔却手足无措的胤祺,最终的节节后退终是因踩上了自己的亲额娘而告终,宜妃那染了凤仙花汁的茄红指甲缓缓搭上了胤祺的肩膀,接着微微向上死死扼住了大儿子命运的后脖颈。

  宜妃自然也是一肚子的疑问,当哥哥的送妹妹一个布娃娃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若是别的哥哥……德妃这当娘的有所疑惑也就算了,可胤禛与五格格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难道还会做出什么不成?

  宜妃抬眼刚要开口问话,近在咫尺的德妃却突然一把夺过了胤祺手中的娃娃,往日温柔的声音如今分外尖锐刺耳,可人却是自言自语的念叨着:“娃娃!一定是娃娃!”

  见着德妃今日这般反常行为,太后也不禁好奇问道:“这娃娃是怎么了?韶华日日都抱着它,难不成有什么问题吗?”

  太后话音刚落,甚至还没给德妃任何反应时间,死撑着面子留在此处的皇贵妃却突然抢先说道:“这怎么可能!这娃娃是胤禛特意来我这求的,知晓是胤禛送给五格格的玩意儿,我更是着内务府选用了最好的水貂毛做成的这栩栩如生的小白兔。”

  纳兰珠望着那被德妃抓在手中的软娃娃,她近来不知见过这娃娃多少次了,可从没有一次想过这栩栩如生的表面……却是用一只水貂活生生被扒下来的皮毛所制作而成的。

  她看到这样可爱的小娃娃其实并没多大反应,就像是去迪士尼看到满腔的绒毛娃娃一样,觉得这些充满孩子的地方就该有这些。而正是因为这理所应当的习惯性,直让她差点完了这还是个没有人造毛的时代。

  一想到这,纳兰珠再次回望自己所处的房间,这间属于尚且属于只有两岁的五格格的房间。她仅仅只是抬头随意打量了一眼,那放在桌案上、软榻上,甚至是肮脏地上的绒毛玩意儿。

  该是多少动物的生命呢?纳兰珠不自觉轻笑了一声,果然!身在这紫禁城里人们之所以被称为贵人原是因为……

  他们的命贵罢了!

  站在原处的德妃,上手撕扯着那绒毛娃娃,只好像要开膛破肚一般全然听不进去皇贵妃的任何辩解。

  “嘶啦——”

  藏在绒毛里的线条终是被德妃找到,纳兰珠甚至想不明白这个二十出头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子是哪里来得这样大的劲儿,尽然连剪子也不要活生生就撕扯开了。

  成熟的决明子颗颗饱满,只肉眼看了便知道这里头的决明子是一等一的上品,可如今却只落得个四散零落的下场。

  “这是什么?”德妃突然蹲了下来,惊呼出口的疑问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她便已然指着佟佳氏皇贵妃大声质问道:“就是你!是你害了我的韶华,是你和胤禛一起害了我的韶华!”

  无端的指责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讶不已,当然《甄嬛传》十级学者的纳兰珠如今正无比兴奋,只恨不得下一刻就看着佟佳氏皇贵妃与雍正亲额娘德妃这两位地位卓然的女人……在一起互相扯头花。

  当然即便看不见扯头花,能看看清宫著名体验项目——一丈红!那也是极好的啊!

  然而这场“宫斗”似乎远远偏离了纳兰珠的宫斗狂热,转而朝着不可预测的方向开始前行,因为她们谁也想不到故事的主人公之一——胤禛,他如今就这么大剌剌的站在殿门口。

  因为心牵挂妹妹而无心学习的胤禛,甚至在骑射中摔下了马。可他如今一瘸一拐的赶来,却只将亲生额娘对自己及养母的罪名判定听了个一清二楚,而这罪名竟然可笑到说他伤害自己血肉相融的亲妹妹,伤害他想捧在手心里的亲妹妹。

  如果是真的,那自己是什么?

  是禽兽吗?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来晚了,更正一点错误,今晚查资料的时候才发现宜妃的名字有很大可能性是纳兰珠,所以我们女主的名字就都改成纳兰珠了。

  但档案里记载的也不是百分之百宜妃就是叫纳兰珠,因为还有一个郭络罗氏贵人,同时也是宜妃的(妹妹/姐姐),这个纳兰珠并不确定是妹妹还是姐姐,但我选择了妹妹是纳兰珠。

  关于这个故事的详细内容,我会在后面的文中剧情里告诉大家。所以敬请期待哦!

第12章 亲儿子

  “你胡说些什么?且不论我,胤禛是你的亲儿子,你怎可将残害手足这样的罪名按在他的头上?”

  皇贵妃睁圆了一双杏眼,脸上的惊讶之意似乎并不小于屋子中的任何一人。

  德妃却不肯罢休的在枕头中翻找着,她手上的动作随着情绪的失控而越发不受控制,连头上的珠翠钗环也因此相互碰撞的叮铃作响。

  “是你!一定是你们害了我的韶华!”德妃埋怨的声音如鬼魅一般低沉且让人心烦。

  而前来诊治的李太医更是被眼前这一团乱遭的景象压得喘不过气,如今治不好治得好格格暂且不论,连病因都未找出来这边是大大的失职。

  李太医抬手擦去额头上的细汗,身后的一切吵嚷都当做没听见一般,只专心致志的对一旁记着脉案的太监道:“脉相虚弱,恐是因相冲之物……”

  无数的声音交杂在一起,而被指认为罪魁祸首却又握着这千丝万缕源头的那个人……如今正安静的站在门口像个局外人。

  “是我!”胤禛的声音平静而又足够响亮,平静到似乎听不出任何波澜,响亮到只话音落下所有的嘈杂便立刻停止了响动。

  胤祺迈着小短腿,皱着八字眉颠颠地跑了过来。他攀着握向胤禛冰凉的手指,“四哥,你快来看看韶华!你让她们都别吵了,韶华该更难受了!”

  胤禛听了弟弟的话,却只低头看了他一眼,便又毫无表情的甩开了他的手。

  “四哥……你怎么了!你怎么…”胤祺对这突如其来的冷淡待遇而感到分外呆愣,纵然四哥一直都是个性子老成持重的人,不爱与人亲近也是习惯了的。

  可……他这样□□裸的甩开自己的小手,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的疏离冷漠却是胤祺从未于四哥那里感受到的。

  胤祺年岁小不明白,可纳兰珠这个当娘的却再是明白不过了。

  这孩子该是有多失望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啊!

  太后疾步上前,只让江安把德妃手里扯得破乱的枕头拿开。

  “你这孩子胡说些没头没尾的东西?皇祖母是知道你的,你这孩子向来是一心都放在书本上了的,再说你平日里心疼韶华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呢?”

  胤禛轻轻说道:“是我!东西是我送的,是我几次三番去求皇贵妃娘娘的才讨来的。可至于暗害妹妹,这都是没有的事情。\

  说着胤禛微微深吸了一口气,向着自己的母亲走来。

  胤禛神色暗淡,声音却是不卑不亢,他道:“我知道母亲是因为过去的事情对我放心不下,可我说了很多遍了那是个意外!韶华她是我的妹妹,永远都是! 谁会对自己的亲妹妹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吗?\

  痛苦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淹没了胤禛的大脑,他以为自己早就应该习惯了的,可……

  说到这的胤禛突然停止了声音,他若有所思的抬起头,一双执拗的眼睛就直愣愣的盯着德妃。他说道:“额娘当真只是因为过去的那件事情才……这样讨厌我的吗?”

  德妃完全是不暇思索的说道:\当然不是!\

  然而这斩钉截铁的简短回答后,却再无任何详细得解释。

  她是后悔这样说的,但心里……大约真是这样想的!

  毕竟这样的一句回答,实在是太过苍白无力了!

第13章 藏在心里

  胤禛不是头一次得知自己又多了一个妹妹,但这一次却是尤为不同的,所有照顾他的嬷嬷和公公们都说这个妹妹才是与他真正血脉相连的亲妹妹,是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才两岁多的他其实并不是很清楚他们说得是什么意思,但几乎是从得知这个消息起胤禛便开始满心期待。那个孩子一定会有额娘一样漂亮的眉眼,会有汗阿玛一样英挺的鼻梁,会是全天下最温柔最可爱的小姑娘。

  直到她出生,胤禛看着面前这个皱巴巴的小不点,流着口水的小不点,虽然幻想破灭却依然心怀希望。不论她是否会有额娘的眉眼,汗阿玛的鼻子,她依然都会是自己心爱的小妹妹。于他而言妹妹的到来,几乎是这一年里得到的最好消息。

  “妹妹!妹妹!我是你哥哥呀!”胤禛踮着脚尖探头探脑的看着襁褓里的小妹妹,乳母怀抱着这位新出生的格格小心翼翼蹲下身子,笑着说道:“四阿哥,这妹妹虽然还小,但您这当哥哥同她说得每一句话都能听懂呢!您看!你看!这小手啊动个不停的,这是在认您呢!”

  “是吗?”胤禛微微又凑近了些,闻着满是奶香味儿的小妹妹顿时觉得有些满足,什么皱巴巴呀~长得不好看啊~顿时便就抛诸脑后了。

  仍旧躺在床上的德妃一睁眼便看见这兄妹相亲的安宁景象,胤禛这孩子一向没养在自己身边她是生怕胤禛与自己这个亲额娘疏离了的,可如今见了到底是血脉相亲,天生便是亲近的。

  “亲亲!胤禛要亲亲妹妹!”他说着便扯向乳母的袖子,只想让妹妹离自己更近些,可谁知那乳母一个没留神被这么突如其来的一拉扯,竟然被胤禛扯松了手。

  瞬间,襁褓里的孩子便撞到了一旁的木床上,动作之快竟然让所有人都始料不及,再反应过来时便已然时孩子嗷嗷大哭的时候了。

  “哇~哇哇哇!”

  “我的孩子!胤禛你做什么?她是你的亲妹妹啊!”

  “是贵妃指使你的对吗?她生不出孩子来,掳走了你不说,现在还要来害我的女儿!”

  “五年前是你们害死了我的女儿,五年后你们还要故技重施吗?一定是你下毒!一定是你们!”

  “是你!是你害死她的!是你……”

  “啊!不是我!不是我!真的……”胤禛尖叫着从床上挺起身子,粗重的喘气声连带着不停颤动的身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格外醒目。

  即便离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五年,即便是在睡梦中,胤禛脑海里依然萦绕着那些被额娘指责的话语,一字一句简直如针一般直直插进了自己的心脏上。

  这些年里,他不止一次的做过这样的梦,而每一次都是以额娘那张温柔清雅的脸庞狰狞到变了形才将他吓醒。他似乎被困在这不曾改变的梦里已经太久了,愧疚与自卑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

  提醒他,他的妹妹是因他而死!而今天……这样的悲剧几乎再次上演!

  胤禛缓缓抬手正要擦去额头上的汗水,身旁突然伸出一只小胖手,有模有样的拍着自己的后背,若不是反应的快胤禛差点没把人踹去床下。

  “呼噜呼噜毛,四哥吓不着!”低着头的胤祺晕乎乎的念叨着,全然将平时梁山与红钗照顾他的一套用在了胤禛身上。

  只是这哄孩子的一套,对于已然是个小少年的胤禛实在是没有半点效果了。“你怎么在这儿?”胤禛深吸一口气后,方才问到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胤祺。

  而穿着绣猫睡衣的胤祺,无精打采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这才懒洋洋的说道:“哦!四哥你傍晚说一定要亲自守着韶华,待在韶华殿里不肯走,想是天色太晚谁也劝不动你皇祖母就让人把你抱来与我同睡了!”

  胤祺说着打了好大一个哈欠,十分自然的将头靠在了胤禛手臂处,一双小胖手更是放肆地将胤禛的胳膊死死抱住。

  “你一直待在韶华屋子里不知道,白日里皇贵妃娘娘与德妃娘娘吵翻了天,汗阿玛发了好大的火呢!你今日和我睡也好,回去了也不知道皇贵妃娘娘会不会骂你!”

  胤禛别扭的看着身侧那个在黑夜里也异常醒目的大光头,怎么是自己平日里对他太过热情与友好了吗?就这么大剌剌的靠在自己身上,这种腻歪的劲儿胤禛从没有在任何人身上感受过。

  明明生来都是皇子,怎么就好像整个紫禁城的规矩都对他不起作用呢?

  而正被人嫌弃的胤祺,只连拉带拽的将胤禛又按回了床上,温热的呼吸规律的打在胤禛脖子处,让他不自在的有些慌张。他从未与人同睡过,手不知道该如何摆放,腿不知该伸直还是弯曲。

  说是手足无措,毫不为过。

  胤祺微微抬起头倚在四哥的身侧,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身旁这个冷冰冰的四哥身上有股子好闻的书墨香味,就像他这个人总是冷漠不易让人亲近的,但你却又总不是忍不住想要靠近。

  “四哥你放心韶华没事儿,李太医不是都查清了吗?是花粉过敏加上我那不着调额娘的过夜牛乳刺激的才导致如今模样,本就与你无关的事情,不要愧疚四哥!”

  胤祺真诚看着胤禛,老神在在的说话样子头一次不那么……像胤祺了!

  胤禛瞪大双眼望着床帐上挂着的小猫咪,似乎并不想接胤祺的话茬,反而没头没脑的突然说道:“人家都挂小老虎,偏你挂一只小猫,连衣服上绣着的都是猫。你就那么喜欢猫吗?”

  胤祺用力的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胤禛能不能看见他却还是这么做了。他认真地解释道:“这不是猫,这是我的珍珠。”

  “珍珠?”胤禛有些疑惑的转过头,可话刚问出口就突然想了起来。

  胤祺口中的珍珠应当是他很小的时候养过的一只猫,那猫通体白毛,有一双澄蓝如琉璃的圆圆眼睛。这猫养得极好,胤禛从前去给皇祖母请安时见过几次,毛发顺柔漂亮不说,脾气秉性也极为温顺,就像是通了灵性一样。

  “是我从前养的猫猫,叫珍珠啊!你忘了吗四哥?就是那只爬上树帮我捡沙包的猫啊!”

  虽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深夜,可只听着胤祺口中的语气,便知道他此刻该是怎样一种神采飞扬的神态。但这样的兴奋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他便有些沉默不说话了。

  话说得没头没尾,胤禛刚问道:“怎么了?”

  “有一天珍珠突然就不吃东西也不喝水了,谁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求了皇祖母甚至让李太医来看看她到底是怎么了!但他们都查不出来,不知道是珍珠生我气了还是珍珠病了又或是得了什么病,这些一概不清楚。我只知道珍珠她连最爱吃的炸小黄鱼……也动都没动。

  再后来……她就不见了。”

  胤祺说话得声音十分低沉,明明还是小奶音却无故让人觉得悲凉起来。作为一个小少年得胤禛自然知道结局大概就是猫死了,但对于还年幼得胤祺他并不想这么直白的告诉他这样残酷的事实。

  于胤祺而言,死亡还是很遥远的事情。尽管在经历自己直接或间接害死亲妹妹的时候,他也不过胤祺现在这个年纪罢了,但他总还是尽可能的想要维护着胤祺的,哪怕是让他再那么天真无邪一年、一天也都是好的。

  人生而无知,所以没有烦恼。

  可这样想维护的心却驱使的他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胤祺,久久的沉默之后反而是胤祺先开了口。

  他道:“好汉说珍珠是自己溜走了的,在一个星光笼罩青砖石的夜晚,在一个月光朦胧美好的夜晚,她就像我一样怀揣着对外面世界的好奇,好奇的离开了这四四方方的地方……去看看外面该是什么模样。

  可能去了皇祖母想去的故乡蒙古草原,也可能去了我额娘的家乡盛京,又或者去我一直很想去的……画上的江南。四哥,你说珍珠她去哪了呢?”

  胤祺的声音平淡而又稚嫩,面对着这样敷衍小孩子的话语,熟悉的不禁让胤禛想起了那些照顾自己的嬷嬷们向自己撒的谎,那各种各样无比拙劣只能欺骗小孩子的谎言。

  但有些时候,他宁愿这些不像话的话,才是真实的现实。

  “大概禁不住你天天念叨,去了江南?许是徽州,扬州,又或是杭州也说不准呢!等你长大了,就去找她?你们会在莺柳鸣春的江南再次相逢的!”

  “呵……”胤祺突然笑了一声,这是从来不像他的笑容,疏离而又世故的笑容就像个大人听见这哄孩子话的反应。

  他道:“我知道她永远留在紫禁城了,我和她永远不会相逢了,就算再见了那也不是珍珠,而只不过是一只像她的猫罢了!”

  说着胤祺突然转过身,莫名其妙的说道:“好汉总是说,过去的就是过去了,错过的就错过了,人总是要向前看的,就把珍珠永远藏在心里!”

  “就把她……永远放在心里!”胤禛重复地念叨了一遍,若有所思的再次看向帐子中挂着的那只小猫咪,好像是时候该和她……和他的妹妹说再见了!

  不是忘了你,而是将你永远藏在心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一下历史上确实是德妃有一个只活了两个月的女儿,当然大概率是夭折的,本文的死因只是杜撰哦!都是杜撰,莫要当真啊各位!

  其实历史上德妃和雍正关系不好,也不过就是德妃更心疼自己一手带大的十四罢了,做娘的偏心罢了!评论里的小伙伴们总说小四每次都被虐好惨来着,其实不过是只当那心偏不到自己的身上,才会知道受冷落的痛有多可怜!

第14章 撒娇无敌

  “四哥?”胤祺揉了揉眼睛,几乎是一醒来就发现昨儿晚上睡在他身边的胤禛没了踪影,下意识的呼喊也只喊来了端着一茶杯清水的梁山。

  梁山赶紧将手中的托盘放在一旁,紧忙着上前道:“小主子,怎么今儿起得这么早啊?您看看这精神头儿,昨晚上和四阿哥睡在一起没歇息好!”

  梁山是从小陪着胤祺长大的贴心人,倒不是针对四阿哥说话有怪罪意思,但自然事事都已胤祺为先,成了个习惯罢了!

  胤祺却并不在意的回问道:“四哥呢?怎么没看见四哥?”

  “嗨!”梁山不在意的取下早便挂在一旁熨烫过的新大褂,红棕锈色的漂亮长袍取料江宁织造府的上好进贡,湘绣手法落缎的云鹤九霄,一丝一线无不是精心制作。

  他又道:“四阿哥早便起床习武了,当真是雷打不动都不叫奴才喊的,足足练习了半个时辰的拳脚。”

  胤祺僵尸般抬起手来仍由梁山为自己换那贴身的小红肚兜,嘴上还赞叹说道:“哇~四哥真厉害。”

  带着些没睡醒且不明了的赞叹意味过后,胤祺突然睁眼:“韶华呢?韶华好些了吗?醒了吗?早上可用了些什么吃食?”

  “哎呦我的小祖宗,李太医带着整班的大夫们天还没亮就来守着五格格了,您哪!放一千一万个心,五格格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说了吉祥话的梁山转头却又顿了顿,反而看着胤祺道:“倒是您啊!今儿可不能再迟了,回回您去上书房晚了李师傅也不打您了,尽可着我打了!您看看奴才这手是能要的嘛?都快成了猪蹄了!”

  梁山话毕,委屈的便抬起了左手,已然是肿得又高又红。可见在教书育人这方面,就算如李师傅李晋卿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那狠起来也是一点情面不讲的。

  胤祺突然将下巴搭在了梁山伸出的手心上,乖巧的小肉脸瞬间便被压得更加滚圆,然而这小主人却突然眯着眼睛成了一条缝一般笑了起来。

  真是拿他没办法!

  似乎只要一撒娇,他梁山就没有抵抗的能力一般,这怎么能行?梁山直起身板,板着脸规劝道:“别磨蹭了我的小祖宗,昨日李师傅不还说要为您选一个订好的伴读吗?您就不好奇这人是谁?”

  梁山微微停顿了一下,昂起头故作神秘的说道:“您就不想知道这人他是满人还是汉人?是高个儿还是矮个儿?是长得白还是长得黑?”

  大约实在是太了解胤祺了,只这几句话便顺顺利利的把床上小祖宗的好奇心勾起来了,麻溜的爬了起来动作之快那是前所未有的。

  胤祺这会儿也不头晕了,也不困乏了,也不说昨夜没睡好了,反倒是自顾自的穿着衣服还一本正经的看着梁山道:“今日是得早一些,走之前还要去看一眼韶华呢!也不知道她现在是怎么样了!”

  几乎是从一起床就始终惦念着韶华,若不是有这自小带到大的王嬷嬷看着,胤祺恨不得是连饭也不要吃就直奔着韶华的寝殿去。

  好不容易在嬷嬷的严密关注下慢条斯理守规矩的吃完一碟白糖糕,胤祺这才摸着自己的小圆肚子离开了饭桌。今日也是出奇的兴奋,旁的时候只恨不得把身上的小书包扔进荷花池里喂鱼的他,今儿却笑嘻嘻的背着它。

  不仅如此,胤祺还一边走一边唱:“小呀么小二郎呀!背着书包上书房!不怕……四哥!”

  戛然而止的歌声正因碰见了刚从韶华寝殿里走出来的胤禛,胤祺兴冲冲的笑容不但没有得到回应反而只看到胤禛红着眼睛不愿见人的样子。

  “四哥……”胤祺呆呆站在原地,然而呼喊的人却并没有所停留,反而加快了脚步。

  跟上前来的梁山看见了这一幕,只道:“这是怎么了?四阿哥这又跟谁生气呢?唉……这世上人若是一个二个都像四阿哥这么活,那还不得累死?”

  胤祺撇了撇嘴,不置可否的向殿内走去,原以为四哥是与德妃娘娘又吵了一架,可走进了殿内才发现安静的四周甭说没看见德妃娘娘了,就连皇祖母都还没来。

  前厅里是睡得东倒西歪一片的太医们,而寝殿里的宫女们更是尤为小心的收拾、换药,生怕吵醒了这好不容易进入梦乡的五格格。

  看着睡得正香且小脸红扑扑的韶华,胤祺的心里不由得便就生出一丝内疚与心疼!想来……刚才四哥也是这番心情!

  一想到这,胤祺便低头摸了摸韶华暖呵呵的小手,方才淡然说起话。甚至也不管是睡梦中的五格格韶华是否能听得见,

  “五哥现在要去上学了,你在这儿要乖乖的,五哥下了学立刻就来陪你,给你讲今儿发生的好玩事情,也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吃食,对了!我今天会见到我的伴读呢!你是不是和我一样好奇他是谁?那就快些好起来?”

第15章 所谓陪读

  李晋卿握着手中的书册,有些疑惑的看向正坐在最后一排一边读书一边摇头晃脑的五阿哥胤祺。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有五阿哥不迟到的一天?还有五阿哥积极主动读书的一天?这还真是今日的奇闻啊!

  当然这样的局面并没有维持多久便是了,很快五阿哥这突如其来的反常现象便在重复不断的朗读中逐渐趋于正常。先是小脑袋摆动的速度越来越慢,再是一下一下的不受控制的向下点动,小鸡啄米的困境简直是再明显不过了。

  “五阿哥!你说说何为……五阿哥!”李晋卿看着那孩子口水都要留下来的样子,只拿起戒尺便向前走去。

  “啪!”戒尺落在桌案上的轰然响动惊得胤祺瞬间便站了起来,面对如此情形胤祺几乎是下意识的便就觉得局促不安,不知道该做什么好,而与此同时之前所有的种种困乏与迷糊几乎在瞬间就消失殆尽。

  胤祺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小光头,羞涩笑道:“李……李师傅!我……”

  谁知这话还未说完,李晋卿便一句解释也不听只说道:“还是老规矩,既然五阿哥年纪尚小受不得惩罚,那还是请您的随侍太监梁山公公来代替受罚。”

  啊……又是好汉!

  虽然早晨自己用撒娇融化了梁山委屈的心,但一再要梁山替自己受罚,挨板子挨得手都成红烧猪蹄了,胤祺怎么会不心疼陪伴着自己长大的梁山呢!

  长长的睫毛不停地扑闪着,往日清澈如水的大眼睛此刻更是充满了疑惑与后悔,李晋卿只看着他的眼睛便知道自己多日来惩罚梁山以唤起五阿哥羞耻心的法子到底还是管用了的。

  眼看着五阿哥如今这般手足无措的样子,他这个做老师的只需要再添把柴便能教会五阿哥这人生第一课——怎样承担自己的责任,怎样学会守规矩。

  只是李晋卿怎么也不会想到,他正为自己的教学成效小有成果而感到高兴的同时,他的教学对象不但没开始自我反思,还反而走起了邪门歪道,一本正经的开始祈求、威胁、胁迫起他的闺中密友皮卡丘寻求解决之法。

  胤祺;【皮卡丘,你忍心看着好汉受苦而见死不救嘛?】

  皮卡丘:【这话不该问问你自己嘛?你自己的错误自己承认不就好了!】

  胤祺:【那怎么能行?我还是个小宝宝,我的小手还不足以承受这样的痛苦,我还需要长大一段时间哦!不是胤祺怕痛哦!实在是……我还在长身体呢!】

  皮卡丘:【你这个诡辩论……真是绝了!】

  胤祺:【我不管,我不管!你快帮帮梁山!你要是不帮梁山,我就再也不上学了,再也不和你一起看动画片了,再也不陪你聊天了,一句话都不和你说哦~】

  胤祺半是威胁不是勾引的语气显然让系统皮卡丘有些哭笑不得,怎么和自己聊天还成了他的施舍了?自己要是不答应他的条件,反而成了十恶不赦的大魔头了?这天下还有天理可言嘛?

  胤祺不再张口,刚才还你来我往的两人中间就只剩下了长长的沉默和孤寂,这么快就感到孤独了嘛?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和自己说话的人突然就这么屏蔽了自己,难道他准备以后再也真的不和自己说一句话了嘛?

  长久的思量过后,皮卡丘终于再次开口。

  皮卡丘:【你不能总是这样要求我为你解决麻烦,否则你活在这个世界上又不用面对困难、挑战,又能够享受金钱与名望,那也太过舒服了!所以……我只能和你签订一个咸鱼契约了!】

  皮卡丘:【咸鱼契约?什么叫咸鱼契约?】

  皮卡丘:【皮卡丘今日与主人签订咸鱼契约,因本着人道主义与私心的份上,每月给予主人胤祺一天作为咸鱼日,每至该日诸事皆宜、百无禁忌,所有麻烦与困难通通绕道而行,即便只当作一条咸鱼也能一路躺赢。

  同时作为代价,主人胤祺要在皮卡丘需要他的时候随叫随到,不能总是要到解决困难的时候才想起皮卡丘!】

  皮卡丘这长长的一段解释让胤祺听得有些云里雾里,并不是十分明白,但转念一想反正自己不过就是陪着皮卡丘聊聊天解解闷罢了!总归对自己也是没有什么伤害的!

  一想到这胤祺不再多想便就答应下来,迅速与皮卡丘签订了合约,立刻使用这个月的机会追问皮卡丘要如何解决今日梁山即将要挨打的事情。

  而此刻的李晋卿看着陷入迷惑表情的胤祺,正准备再烧最后一把柴,便清了清嗓子看着他道:“五阿哥若是实在不忍心梁山公公日日受苦,也可以自己主动……”

  谁知李晋卿话还未说完,胤祺突然竖起指头一副兴奋模样说道:“对啊!还有我的伴读!李师傅我的伴读到了嘛?今天可以打他嘛?明日再打梁山!”

  李晋卿:???我怎么会教出你这个混蛋玩意儿???

  梁山:咋的?这还给我排上班了?黑心主子丧尽天良啊!!!

  某正踏入紫禁城的伴读,不知为何突然打了个喷嚏,十分不适的摇了摇头,怎么莫名感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呢!

  此时的这位刚踏入紫禁城的小公子尚且还不知道,所谓伴读的职责之一还包括做个挨打的工具人。

第16章 刘清徽

  “刘清徽,文刀刘,清澈的清,徽州府的徽!草民身在徽州,长在扬州,今日是得了万岁爷得恩典方才有幸初入紫禁城。”

  站在最前头的小公子,生了一双极为炯炯有神的鹿眼,小小年纪便十分英挺的眉骨更是衬得他尤为精神。许是生长在那紫禁城外,小公子李清徽的肤色倒是比宫中的几位日日练习骑射的阿哥们都要黝黑,可即便如此他浑身的气质也仍旧是芝兰玉树的君子风范。

  但只听他介绍姓名,却又并不觉得他是哪位世家公子,浑然没有那种文绉绉的酸腐气反倒极为亲和,只像是与普通人介绍自己的名字一般,不消说得多长的诗书名句,却只挑那最普通、最简单、最众所周知的词语。

  哪怕如今站在这上书房的只是个为你登记入住的客栈掌柜,也便瞬间就能明白的他的名字该如何下笔。

  而这也正是李晋卿看重他的品质,选他为五阿哥胤祺伴读的原因。京城中的世家子弟、八旗子弟,无不是娇生惯养的眼高于顶,即便有学识过人之之辈身上大都也过于纸上谈兵不知人间疾苦。故而因此,刘清徽才尤为与众不同,尤为珍贵。

  小公子也不怯生,即便目视着正前方诸位阿哥们或鄙夷、或冷漠、或那他当猴看的散漫眼神,仍旧是一副温柔表情淡淡说道:“家父刘文焕,师从内阁学士,安徽巡抚,河道总督靳辅大人。”

  “靳辅大人?可是那位素来以治水闻名天下的大人?”三阿哥有些激动的问出了声,靳辅的名号他当然不是第一次听闻了,无论是在庙堂之上还是在平民百姓之间,这位一人扛起这锦绣河山所有大江大河治水方针与执行策略的英雄那都是如雷贯耳。

  李清徽微微行礼后,方才点头答道:“正是,家父师从靳辅大人学得便是治水之道,如今居于扬州也是负责其间河道之事。”

  本就心不在焉的大阿哥,在靳辅介绍完自己得父亲不过是个管扬州河道小官之后彻底失去了所有的兴趣,无精打采的托着下巴很是轻蔑的笑了一声。还以为汗阿玛有多看重胤祺呢!又是不合祖制让胤祺提前进入上书房,又只为他一个人寻找伴读。

  原先他还以为汗阿玛会找什么八旗子弟,皇族亲贵之类的世家大族出生的孩子来照拂一二,可如今看来,今日来的这下等的汉人只怕连个伴读都配不上,撑死了顶多也就还是个书童罢了!

  大阿哥一向是自满惯了,不是重臣勋贵都不放在眼里的,这般反应也不足为奇。

  坐在他身边离得最近的太子胤礽对他这副神情一点也不意外,但却也并不多说什么,本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伴读又何必费那么多心思在乎他。汗阿玛多半是瞧小五太不像话,找个伴读而已又不是什么多大的事情。再说了,自己今日还有政论三篇未写,过不了一会儿还有满文老师要来检查昨日的课业,他哪里有时间管这些闲事情。

  李晋卿见这孩子谈吐落落大方,能在一众皇子面前既不谄媚又不自轻便更加确定了自己的选择。他初见刘清徽时还是多年前在扬州之时,那时靳辅大人便极为看重这年仅不过四岁的孩子,说他颇有神童之相。

  诗书经略自是不必说,还尤为务实重农,四岁的孩子个子还不到马背高便常常与祖父在乡野中脚踩黄土撒稻苗,亲历天地自然了。李晋卿当时便想这样的孩子若能有良师教导,长大后必定是做实事的栋梁之材。

  如今六、七年过去了,正巧为五阿哥这个调皮鬼选伴读,他是一下就想到了刘清徽的。

  之所以选他,一则是希望他将来能得万岁爷赏识,为五阿哥所用,辅佐五阿哥莫做个只知道吃喝玩乐得无用王爷;二则更是希望能提携他一把,让他如靳辅一般成为实实在在的治世名臣。

  “清徽,你去与五阿哥认识一下!”李晋卿淡淡说着便指向了后面正一脸兴奋的小胤祺,随后便又转头看到太子恭敬开口:“太子殿下到时辰了,您该准备准备写政论了。”

  “是,李师傅。”太子郑重的点了点头,收拾好所需要的纸笔坐到最前面的位子上,独自一人开始每日惯例的孤独而又困苦的艰难时光。

  刘清徽缓步走向那坐在椅子上还不安稳直摇头晃脑的五阿哥胤祺,甚至未先开口,便见着五阿哥笑意盈盈的站了起来,他圆圆的葡萄眼里是止不住的好奇,明明比自己矮了许多,明明是第一次与自己见面。

  却好像熟络是多年未见一般。

  “你是汉人对吗?和好汉一样……汗阿玛说,说……汉人都文采韭菜!”胤祺虽跟着李晋卿学了有些日子,但汉语同汉字还是不能与其他几位阿哥相提并论的,如今能结结巴巴说出一句完整且让人能听懂大致意思的句子来,便已然是有很大的进步了。

  虽然这成语嘛……是完全的牛头不对马嘴。

  刘清徽脸上并无任何嘲讽的意味,反而恭恭敬敬行了礼,才道:“五阿哥是想说文采斐然?”

  “嗯?斐然?”胤祺有些疑惑的摸着自己软嫩嫩的脸颊,虽这话是学着汗阿玛的话来说,但论起来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还真是不太清楚。

  刘清徽自然也从这十分为难的表情上看出了些端倪,耐心的弯下身子看着桌上的毛笔道:“五阿哥,我是否能借用一二。”

  胤祺乖巧的点了点头,刘清徽用左手拿起毛笔,沾饱了墨水后细细捋顺后方才在那上好的宣纸上,写下了“文采斐然”这四个正楷大字。

  “你怎么用左手写字?”胤祺好奇问道。

  刘清徽只是淡然放下手中的毛笔笑道:“人生来是一双手,右手能用来写字,左手为什么就不成呢?五阿哥如今年方不过五岁,所见所学不过方寸,万不能以所见推论为这世上所存在的一切。岂不知这世上大有人用左手写字,不仅有用左手写字的,草民还见过一个生来无手的男人用脚写字呢!写得是一笔如女儿家精细秀美的簪花小楷,连我这双手健存的也比不上呢!”

  仅仅是听了这些,胤祺便就长大了嘴巴,他还从没有见过有人用脚写字呢!可还不待他细细查问,刘清徽便将写好的纸张摊开在他的面前。

  “所谓斐然之斐字,便是形容人写文章极有文采的意思,《说文解字》有言:分別文也。从文非聲。《易》曰:‘君子豹变,其文斐也。’若五阿哥将来能遇上那等胸怀诗书经纶,下笔得灿烂文章的人,便就可夸赞为——君子斐然或是文采斐然。”

  刘清徽说完,又笑着望向那正被自己说的云里雾里的小阿哥胤祺,道:“五阿哥,听懂了嘛?”

  胤祺托着自己肉乎乎的小下巴,虽紧锁着眉头却也道:“总之是好听的话,旁人听了只觉得高兴是吗?”

  刘清徽瞬间便弯了嘴角,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刚要纠正五阿哥说话莫要只顾着说漂亮话而不顾及这话说得真实与否。可连嘴还没张开,身后却突然听得有人问道:

  “那用文采斐然来说你,你听得是否觉得高兴呢?你听得是否觉得自己配得上呢?”

  刘清徽转过头只看见一身穿明黄的中年男子,他有着与胤祺十分相似的英挺鼻梁,脸上虽有些轻微的黑斑痕迹,但这点瑕疵却也掩盖不住他那浑身上下都带着那自成一体的气派。

  可即便如此,刘清徽只觉得面前之人身上的气质却是十分内敛的,用不怒自威来形容便是最贴切不过的了,如果连这样都看不出来这位便是紫禁城的主人,那他的眼色也实在太差了。

  “草民刘清徽恭请皇上圣安!”

  “起来!你还没回答朕的问题呢!”

  玄烨微微瞥了他一眼,长得倒是一表人才,年纪嘛也与太子胤礽相仿,李晋卿虽在自己面前极为夸赞他的才能与为人,可他必得亲眼看看才能知道这长在乡野之中的神童与自己每日亲手教导的太子到底孰高孰低。

  刘清徽回道:“草民一向听人如此夸赞自己,每每只自问今日的自己比之昨日如何,若有进步便就是能当得。”

  “那你对自己的要求还确实不高啊!”玄烨轻笑了一声淡淡说道,可话才刚刚说出口,站在自己身旁的梁九功就小声道:“万岁爷您忘了,这位小公子三岁便是能背诵全本诗经的小神童,与他自己来比较要求实在不算低了。”

  “咳咳……”说来也是,毕竟这神童起点就高,要是这话搁在胤祺身上,那才真算是好不要脸的低标准,反正一天只学一个字也能算是文采斐然的大才子了。

  玄烨面不改色的转头,问道:“朕听闻你与你父亲都跟着靳辅学习治水之道,你父亲尚且不说,可你年纪尚小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即便跟着靳辅能学着些什么?”

  “草民会种地。”

  “种地?”

第17章 王爷代价

  胤祺一直以为刘清徽当日初见时在汗阿玛面前说会种地是瞎编的话,可等到今日得了汗阿玛的令许出宫游玩,来到这李晋卿大人家才知道他这位伴读所言没有半点虚假。

  近来晚秋要入冬的季节,下了几场秋雨后,骤然的降温使整个北京城冷得能将人的鼻子耳朵全冻掉下来,他这个自诩的珍贵小宝宝早便让梁山为他备好了暖炉与绒袄才肯出宫的。虽说如今不过八月末九月份还未到的晚秋,这季节就用上暖炉实在是夸张,但五阿哥年纪小又金贵备上总是没有错的,再加上他想要……那更便没有不允的理由了。

  可一行人穿着严实的到了李师傅家,却看见刘清徽还穿着春秋天的单衣长袍,不仅如此他那一身长袍还掀塞在腰间,袖子更是撸到了小臂处,只光溜溜将一双胳膊裸露在寒风中,伺弄着这棚中的硕果累累。

  “穿这样少,你不冷嘛?”胤祺说着便就要将手中的暖炉塞过去,刘清徽却反而退后了一步道:“五阿哥,我身上脏得厉害,您就别过来了。我是习惯了的,这点寒风还是耐得住的,您啊!仔细自己别着凉就成了!”

  胤祺见刘清徽仍然一如往常的温柔说话,可只凭着这几个月间的往来了解他算是看清了他,即便面上没有一点波澜起伏情绪可见,但心里却还不知道想什么呢!

  他只嘟着嘴道:“徽徽,你是不是嫌弃我做不了这些?你是不是觉得我同史书里的坏王爷一样,只知道吃喝享受,不懂动手做事?”

  刘清徽只听了胤祺叫他这称呼,便不自觉就笑了出来,明明两人认识不过是三个月前的事情,虽说五阿哥是见一面就自来熟的性子,但叫“徽徽”这叠字爱称,他还真是受之有愧了。

  “我可没有这么想过,五阿哥生下来便是皇子珍贵是自然,可这一切却也不是白来的。”

  胤祺一听这话突然瞪大了眼睛,反问道:“什么意思?难道本阿哥还得做工还债不成?胤祺这小胳膊小腿才比不上徽徽你呢!那要真是这样汗阿玛也太……”

  这贬义的词语已然在嘴边,胤祺却又咽了回去,只嘟着小嘴以肉鼓鼓地小脸来表达自身的不满意情绪。

  本来就是嘛!哪有这样的道理,汗阿玛这好吃好喝将自己养大,却连说也没说一声自己吃的喝的这一切都是有代价的,代价或是他得和徽徽一样裸|着|胳膊又是种地又是背书来还债,又或是……难不成把自己卖到朝鲜换钱?

  胤禛昂着头不禁想起,怪不得小时候自己一吵嚷着不听话,皇祖母就说要将自己送去朝鲜再不回来了。现在看来……这是早有预谋啊!

  一想到这,胤祺甚至还未等刘清徽说话便连忙将手里的暖炉胡乱塞给了站在一旁的梁山怀里。脸上那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只像是他那黑心的汗阿玛现在便要从那层层戒备森严的紫禁城里冲出来,将他掳走卖去朝鲜——这个在他潜意识里充满了黑暗与凄惨故事的地方。

  刘清徽被这一幕折腾的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道是该怪自己话没说清楚,还是要怪这五阿哥想象力过于丰富,着实的不着四六了。

  梁山捧着手里的暖炉,急吼吼的说道:“我的小主子您这又是闹得什么劲儿啊?这刘公子话里不是这意思啊!咱万岁爷是那么不敞亮的人吗?您啊!想多了!想多了!快抱着我的小祖宗回头再把自己冻着了!”

  刘清徽握着手中的锄头也解释道:“梁公公说得没错,我说的代价可不是您理解的这回事儿!”

  “没骗我?”胤祺微微踮起脚尖,企图从气势上压迫刘清徽,免得他说假话诓自己。当然了!即便就算是踮起了脚尖,他这点可怜的气势也并没有上涨多少。

  刘清徽将锄头放在一旁,仔细擦干净了手上的泥渍方才说道:“当然!”他肯定完答案后,径直走向一旁正烧着水的柴火堆里,拿着几个洗净了生红薯便就扔了进去。

  “五阿哥生来吃好的喝好的,往后长大了还要当王爷,这在普通人眼里自然是大大的富贵。可我瞧五阿哥是个志存高远的男子汉,决不会只满足于在自己王府这方寸之间吃吃喝喝无所事事的。

  既然如此那五阿哥您必定会做个贤王,所谓贤王必定是要能辅佐好太子殿下,为其分忧解难的。往后边疆若有战事,您或策马万里赴戎机,大破外虏守一方清明;又或者江南水患,您亲自总管此事,从北到南救民于水火啊!”

  话毕,胤祺懵懵懂懂的转头看向一旁的梁山,没听懂的神情简直是明显的不能再明显了,梁山叹了口气便走来蹲下。先是将手中的暖炉送回胤祺的手里,后又看着刘清徽说道:

  “刘公子的意思是说,您啊!可能以后要骑马打仗做个英雄,又可能像靳辅大人一样做好事救人民做个英雄!”

  “我懂了!总之是做个英雄!”胤祺竖起食指指着天,脸上洋溢着的笑意简直是掩藏不住一般。

  见状,两杀也立马点了头道:“对喽!”

  一听这肯定回答,胤祺立刻便自信满满笑道:“那有什么!这叫什么代价?这就是我想做的事情啊!成为□□!徽徽你看好我一会做到的,到时候你就知道我的厉害了!”

  刘清徽微微笑了笑,刚想说话突然只听得墙边一阵女娃娃的欢笑声,在这寂静的白日里这如青铜铃随风而动的笑声更是显得尤为出众。

  “哈哈哈哈!你吹牛!”

  众人抬头望去,原来是有一女娃娃整垮坐在墙头旁的柿子树上吃柿子,那光秃秃的树干上垂满了沉甸甸的火红小柿子,女娃娃嘴里手上满是这甜腻的汁液,嘴巴却还不饶人的与胤祺吵起了架。

  “又是你啊!圆圆妹妹!你怎么坐在树上了?”胤祺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树上这个女娃娃便就是上次在螽斯门前遇上的那女娃娃。

  “吃柿子啊!可甜了!”女娃娃子下意识便就回答了出来,甚至还耐性且不计前嫌的问道:“你要吗?”

  胤祺先是舔了舔口水,纵然只远远站在墙壁的另一头,柿子树的另一头,但只是听着那女娃娃子这般描述便已然开始惦记起那树上的这么点吃食了。

  女娃娃见她长久的不回答,又重复问道:“你要吗?你怎么不回答我啊?不要可就算了哦!我得下树回家了哦!”

  说罢女娃娃便要起身下树,胤祺见此情形立刻便就朝着上头喊道:“圆圆妹妹,我……我想吃!”

  “嗯……好!”女娃娃轻巧的从树枝上摘下了一个又圆又红的大柿子,虽她人还从树上没下来,胤祺竟然屁颠屁颠的就走到了墙壁拐角处等着这份礼物的到来了。

  而刚刚上一刻他还同刘清徽聊得热火朝天,什么要驾马踏碎北国的边疆疆域,什么要做个会治水会种地的贤王救百姓于水火。

  现在倒是好了,这未来的英雄、贤王,被女娃娃用个小柿子就勾走了魂。

  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柿子太诱人,还是他惦记着这个上次只短短见过一面的圆圆妹妹,故而才这么冷淡的将他向来喜欢的小徽徽和朝夕相伴的梁山抛在一边独自跑来这墙根处等那枚不知该有多甜的柿子。

  “甜吗?”

  胤祺看着那女娃娃身手极为灵巧的从树上一股脑的爬到了四合院的黑瓦墙上,可心里却只心心念念的还是她手上的柿子,逮着了她刚坐下来的空闲立刻便就继续盘问起来。

  女娃娃微微低了低头,将手里的柿子往下递去。胤祺虽拼尽全力踮起了自己的脚尖,却还是与那抓着柿子的小肉手相离甚远。

  胤祺转头便看着梁山喊道:“好汉好汉!快来帮帮我啊!”

  梁山望着这面前的一派情景,只觉得自己愈发像个并没有什么实质回报的工具人了。反正想吃的时候是从来不想自己的,但一有什么他解决不了的麻烦事情便回回都能想起自己。

  梁山脸上虽是无精打采的,但梁山的心里还是无可奈何的听从了他这从小伺候长大的胤祺小爷吩咐。

  即便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完好无损的接过了这个大柿子,但在胤祺的眼里看来却没有什么困难,毕竟这柿子不是他亲手摘得,且从下面费力去接这柿子的人也并不是他。

  几乎是水到渠成的一件事情,但坐享胜利果实的胤祺却无法感受到别人半点的不易。他自己是过惯了使唤人、指派人的生活,即便刘清徽同他说得再多,以他这年纪一时也不可能都明白,就算明白了也不可能立马就都改正的。

  “你尝尝甜不甜?”女娃娃的声音再次响起。

  胤祺点了点头,迫不及待的扒开外皮,这多汁多肉的红柿子馋的连站在他身旁的梁山闻着都流口水。

  如今本就是正吃柿子的季节,这东西更越是新鲜便越是最好。

  胤祺转头便就要咬下一口看看这圆圆妹妹夸赞了半天的柿子,吃进嘴里到底是甜还是不甜。可就在此时,李晋卿李师傅终于回家了。

  ——

第18章 北边蝗虫

  “哪位?”李晋卿这刚一进门便看见五阿哥跟追命一般,问起了隔壁的小姑娘,他端起茶杯正正经经喝了两口,这才反应过来。

  还有哪位?那一定是隔壁瓜尔佳氏家的小姑娘啊!能往树上爬,能和五阿哥斗嘴,那除了她还有谁。

  李晋卿放下手中的茶盏,淡淡笑道:“她啊!那是隔壁协领大人家的小侄女,父母皆在盛京,她便一直养在伯伯家。五阿哥您倒是怎么认识的这位?”

  还未等胤祺回答,李晋卿便些哭笑不得的说道:“不过以您的脾气秉性还真是能和她玩得来,那位小姐的脾气是协领大人都管不了的,这样调皮的姑娘说实话我见过得她还真是头一个。”

  胤祺独自一人坐在高高得太师椅上,双腿连地都够不着,只晃着双腿,语气并不十分在意的说着:“我不觉得她调皮啊!正相反,妹妹脸圆圆的真可爱!我还想和她一起玩儿。”

  胤祺几乎是话音刚落,李晋卿和刘清徽便就不约而同的抬起头,两人大眼瞪小眼的样子实在是过于默契。五阿哥自然是不嫌弃瓜尔佳氏家的姑娘调皮了,他自己个儿就不知道要比人家姑娘调皮多少倍,哪里还有什么嫌弃的份儿。

  候在一旁的梁山,见自家阿哥这意犹未尽的样子,连忙说道:“五阿哥这天不早了,咱们还得早些回宫呢!若是回去晚了,万岁爷问起来了,下会儿再有皇太后为您说话,那也是不好使的啊!”

  这是就怕自家阿哥兴头上来,真跑去隔壁院子找人姑娘玩了,虽然梁山只见过人家姑娘两回,但单看这样子就知道这位主儿绝对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要是和五阿哥玩到一起,只怕李大人这家是都要拆来的。

  李晋卿自然十分赞同梁山此番说话,连连附和道:“梁公公此话有理啊!五阿哥今日也出来许久了,不如早些回去休息!明日我虽不当值,但总还是有别的师傅要检查您的功课,您若是还那么肆意散漫,梁公公与清徽的手到底是要还是不要了?”

  胤祺微微点了点头,倒还是十分听劝的点了点头,利落的从太师椅上爬了下来,一一拜过李晋卿与刘清徽后,一脸郑重地说道:“李师傅的教诲,胤祺一点谨记在心,回去一定好好准备功课,定然不会让李师傅失望,更不会让徽徽再挨打了。”

  刘清徽面上虽是笑着,心中却对胤祺这些客套鬼话是半个字都不信的,即便如此刘清徽仍然保持着淡然的微笑答:“五阿哥话说得客气了。”

  “不客气!不客气!”

  “客气了!客气了!”

  两人一番虚假的推诿之后,刘清徽突然抬手道:“哎呀!我想起来了,这明日靳辅大人让我随他去一趟京郊看看田里的虫害,我一早就像李师傅告了假,但还未同您说过。哎~看来明日只能请梁山公公代为照顾五阿哥了!”

  刘清徽话音这才落下,梁山便觉得自己后脊梁骨都麻了,明明就算挨板子也是明天的事情,可就这会儿自己却已然感觉到了熟悉的被打手心的滋味。梁山费劲儿的咽了咽口水,整个人吞吞吐吐的麻木笑着。

  “刘小公子还真是贵人多忘事!您也该早些说嘛!”他微微停顿,反应了几秒后又突然大声说道:“这不久后就是八月节了,明儿啊!我照例是要陪着太后宫里的江公公去内务府一趟的,这还真没时间去送五阿哥。我心想这不还有刘小公子嘛!哪知道……”

  刘清徽看着这正费劲儿编瞎话的梁山,还真把自己当成普通小孩一样骗,他好歹是跟着父亲与靳辅大人见过大世面的孩子,只打梁山一开口便就知道他这话一定是临时瞎编的,其目的当然也不过就是为了少受点罪罢了。

  刘清徽这样的天才少年看得明了,胤祺这个绝世小可爱还单纯的信以为真,只嘟着嘴十分沮丧的嗷~了一声,便一边牵着梁山一边碎碎念的往外走去。

  站在堂前的李晋卿看着这一大一小的背影,不禁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埋怨还是发牢骚一般说道:“这梁公公也是顶聪明的人,可到了五阿哥这来还要编这样拙劣的瞎话来糊弄他。真是拿这位小阿哥实在没办法的啊!”

  说着李晋卿便准备继续拿起茶盏再歇上一阵子,好不容易这娇贵的小祖宗走了,他也算是能放下所有的负担好好品品茶。但看着还站在一旁的刘清徽却又有些古怪的问道:“这靳辅大人好么样的叫你去京郊做什么?你该不会也是给咱们这位五阿哥编了段瞎话好糊弄过去?”

  “自然不是,学生所言一句不假,确实是靳辅大人传来的信。”刘清徽微微行了礼,脸上神色凝重的说道:“也是接到京中百姓的多番告言,这北边一带似是有蝗虫了,本来我父亲与靳辅大人都觉得这已入深秋这些蝗虫恐怕是活不长的,但日子久了这些个东西不但不见退反而还是越来越多。

  为此,靳辅大人便就邀我一同前去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明明还是个小少年的刘清徽,说起这些政务来却全然是个小大人的模样,一板一眼规规矩矩的怎么看都不是他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该说的话。

  李晋卿自然是早已经习惯了他的样子,只看他的模样神情便知道还真不是在开玩笑,李晋卿微微皱了皱眉,仔细想着说道:“北边来的蝗虫,莫不是蒙古草原那边的?前段时间蒙古草原闹饥荒不就是因为蝗虫的事情嘛!我记得科尔沁草原的贝勒爷还因为这事儿特意进了一趟京城面见万岁爷啊!”

  “这……不大可能!蒙古距京城虽是路途迢迢,但若有蝗灾数月缠绵不得根治的情况,京中又怎会无人不知、无所作为呢!”刘清徽微微叹息说道,李师傅虽然这样说,但他还总是认为这样的可能性并不太大。

  但历经官场几十年的李晋卿却完全没法如这尚且幼稚的孩子一般,思虑得太少转头便就释然的。孩子到底还是孩子,看山是山,看水便是水的,只看得着表面而看不见深处。

  又或者说是他这个宦海沉浮几十年得老杆子,已然将疑心当成寻常事情了。于他而言,看山更要看得见云雾缭绕之下的登山之路,看水更要看得见浑浊水草之间的畅游鱼虾,看见了表面更要看得见深处。

  天底下巧合的事情总不会有那么多的,蒙古那报上来并不怎么严重的蝗灾又为何会劳烦太后的亲侄子科尔沁贝勒亲自上京觐见?已入深秋的季节怎么还会有如此大数量的蝗虫来袭?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叠加在一起都让李晋卿的感觉越来越差。

  他微微抬了抬头,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气只好像马上就要有一场惊雷响彻这四九城了一般。

  而刚出了李家宅子的胤祺自然是不会如他自己所言,乖乖按着计划回宫的。但倒也不是说成心憋着要去哪里玩儿,这是路上马车一路行进,他便一路好奇。

  梁山听着马车行时檐角挂的铃铛随风的叮当声,清脆的青铜声在喧哗的闹市之中依然有它独一份的特别,他面前背对着自己的五阿哥这样看来,兴奋的样子似乎与整个京城五、六岁的孩提并无两样,他羡慕着外头的风光与热闹不甘愿困于牢笼的寂寞与清冷。

  胤祺的身上罩着一件有些宽大的毛绒披风,头上戴着的披风帽子时而撞在马车内壁上而有些歪扭,可它的主人满心思都在这外面的世界里哪里顾得上它,晚上清冷的寒风将胤祺松散的发辫微微吹的有些凌乱,他却只微微缩了缩脖子便又继续坚持着不肯放手,不肯放下车帘。

  不肯放下这扇车帘,这扇与他不所知的世界联系最广的一处通道。

  “糖葫芦!糖葫芦!快停车好汉,我要吃糖葫芦!”胤祺说着,还不待马车停稳便就要往下冲,若不是梁山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险些站不稳就要摔在了马车上。

  梁山无奈喊道:“哎呦我的阿哥爷啊!吃个糖葫芦您也倒是慢着些啊!回头再摔着了自己!”

  胤祺才不管这许多,只等马车停稳了便急慌慌的溜下了车,唯恐这卖糖葫芦的跑不见了。

  梁山这着急忙慌的跟在后面,只刚下了车便已然要被这小祖宗折腾出一身汗来了,唯恐自家阿哥跑丢了、跑不见了,又或者是碰了、撞了的,这……他回去无论是在哪位主子面前说起,那都是天大的罪过。

  裹着亮晶晶的糖衣,里头是那红彤彤的大山楂,只这么看上一眼,胤祺便已然觉得又甜又酸了。这糖葫芦的滋味他不知惦念多久了,想想上次吃这个的时候还是额娘不知从哪里弄进宫里来的。

  今天好不容易逮着了机会,他自然是不肯放过的,直奔这那满垛上最大最红的冰糖葫芦便就踮起了脚尖指着道:“我要那串!”

  梁山赶忙拿出银子指着自家阿哥点名道姓要的那串糖葫芦,说道:“麻烦您,给我们家少爷来上两串糖葫芦,要最大最甜的!”

  “放心您嘞!我这儿的糖葫芦就没有不大不甜的。”商家连忙挑了两支便就递了过去,只看着手里那鲜红欲滴的大山楂简直是诱人极了。

  胤祺迫不及待的便就吃了起来,那甜腻腻的味道简直让胤祺满足的不想挪步,只恨不得现在就把手上的那串糖葫芦吃干抹净,哪里还记得什么要早些回紫禁城的事儿。

  他咽下忍了许久的口水,张开小嘴一口便就咬在糖葫芦——那最上面的一颗晶莹剔透的山楂果上。刹时的甜味几乎是从一瞬间,便就由他的小舌头一直延续到了大脑。甜甜的味道,不知为什么总是会让人觉得分外的快乐。

  只是,这样的快乐并没有持续多久。又或者说他感受到的虚无缥缈的快乐,很快就被残酷的现实打碎的一干二净。

  “小少爷可怜可怜我们!我们已经好久没吃东西了。”

  “可怜可怜我们!我好饿!我的孩子快撑不住了!”

  也就梁山付个银两的时间,四周不知从哪里围出来一群乞丐,一个个衣衫褴褛只奔着这满身华彩的胤祺,想着讨要些食物与银钱了。

  胤祺那咬在嘴里刚甜了一半的山楂果,不知为何蓦然生出了一股酸味儿,而他所有的注意力里却全都转移到了站在自己面前与韶华一般大的女孩身上。

  那女孩有着和韶华一样的温柔奶音,但骨瘦如柴与漆黑如碳的皮肤则与韶华反差甚大,她怯生生的揪着自己母亲……那不能称之为衣服,只能称之为破布条的袖口,紧紧不肯放松。

  良久,只是在一片哀求中小声说道:“娘!我也买糖葫芦吃!”

第19章 所谓灾民

  胤祺攥着手里那支吃了一半的糖葫芦,略一犹豫微微吸了吸鼻子,他便转过头望向梁山手里那支看起来更大、更红的糖葫芦,抿着嘴倒是满面愁容不忍心的又伸了左手将梁山手中那支夺了下来。

  “喏!给你!”胤祺昂了昂头,将这一支半的糖葫芦都递给了面前那衣衫褴褛的小孩儿。

  梁山见了这场面,只一把将五阿哥拉回怀里小声道:“少爷,咱们回?这地儿不是您待的地方,你仔细着……”

  然而谁知话还没说完,将他们围在四周的流民们一见这胤祺是为软心的少爷,手上两支糖葫芦问也不问一声,说也不说一声的就全给了那个小娃娃。他们便更是想要在胤祺这也讨些什么了!

  “少爷,少爷您行行好!给咱们一口吃的!”

  “小官爷!你可怜可怜我们,我家的娃娃真是和你一般大,饿得只剩下半条命了,再是没口吃的真是不行了啊!”

  “是啊!我也是!”

  “我也是啊!”

  “……”

  几乎是一瞬间这些叽叽喳喳的声音全然都聚拢起来,不仅如此那些说话的人还并不都是一个口音,一种方言。对于只刚刚接触到紫禁城这方寸之外世界的胤祺来说,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听得见所有人层次不齐的高呼声、孱弱声,甚至是哭闹声。但却听不明白……这些嘶吼之下到底是在说些个什么意思。可即便听不懂,听不清,听不明,却也还是能看得出几分的。

  “好汉!我们能帮帮他们嘛?他们到底想要什么啊?”胤祺努力的踮起脚尖,直拉着梁山的衣袖。

  说到底他都还是一个一直被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孩子,没受过苦也没饿过肚子,甚至于根本没见过一餐少于七八道菜的规矩。说实话这些寻常百姓那些吃不饱、穿不暖的事情,于他而言还隔得很远。

  当然毋庸置疑的是,他一直以来被教育的很好,即便是生活在等级森严的紫禁城,也从没自诩过自己是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贵人。更相反,他是善良而又热心的,他想要尽自己的所能去帮助为面前的这些人。

  况且对于他这并不是什么很难得事情,胤祺紧紧拉住梁山想让他蹲下来。梁山因一直戒备看着四周的流民,若不是自家阿哥这使了大劲儿得动作怕是都没有注意到。

  “怎么了少爷?”梁山伸手紧紧将胤祺护在怀里,仍旧耐心问出声。

  胤祺双手只搭在他的肩膀上,靠着他的耳朵说道:“是钱对吗?他们是想要钱对吗?若能帮到他们,都给了也没什么关系,额娘与皇祖母是不会怪罪我帮助他们的,对?”

  “可是少爷……”

  没错他带着的银两足够一户普通家庭半年的开销了,但如今围着他们的都是一群饿急了眼的人,在这群人面前可没有什么规矩和礼貌可言了。到时候只怕,给的少了、分不均了、不够分了……这些人只怕是堵着他们不肯走的。

  若仅是如此也就罢了,梁山最怕的还是一言不合动起手来,只他一人带着两个护卫倒未必是这些饿急了眼的流民对手。

  可这些话也不能都当着人面前说出来,即便说出来了五阿哥也不一定能听明白,梁山见这场面愈发混乱只一把便抱起五阿哥就要往外挤。

  可如今这会儿早被圈得里三层外三层了,别说是抬脚了,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梁山长长叹口气,只耐心对着胤祺说道:“少爷您抱好了我,别乱动弹了成吗?”

  胤祺只被梁山抱起后方才头一次看清这到底围了多少人在这里,他从未见过这些衣衫不整的人,更没见过这样多衣衫不整的人。

  而原先那属于甜甜糖衣与山楂的酸甜味也早便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重的馊味儿、汗味儿与臭味儿。

  周遭的吵闹声、嘶叫声、哭喊声几乎是纷至沓来,满满将他的小耳朵给堵了个正着。胤祺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也许最开始还是觉得有些新奇的,但这此起彼伏不曾停歇的声音,很快也就将他内心里那些最初的新鲜感消磨的一干二净了,如今剩下的也只有那些没来由的害怕。

  他将小脑袋埋在梁山的脖颈处,双手紧紧抓住梁山的衣领,一句话也不再多说了。

  如今这样的情形,换了个胆子小的怕是早便被吓得嚎啕大哭了,胤祺能安静一句话不说乖乖待着,便已然是很好了。

  “别吵了!别吵了!不就是钱嘛?你们不就是要钱嘛?别吓着我家少爷,钱的事情好说!”梁山护住自家阿哥的小脑袋后无可奈何的想要花钱了事。

  有了他这话出声,这群人的声音也逐渐弱了下来。好不容易稳住这局面,梁山只想拿出钱了事离开这地方,可偏偏——

  他一摸腰带,才发现自己装着整袋的银两的钱袋子都不见了踪影。只是一瞬间,梁山便就觉得自己那后脊梁骨开始麻了起来。

  钱丢了!一定是在这混乱中不知被什么人摸走了钱袋子。

  这下可如何是好啊!眼前这些如狼似虎的流民,拿不到钱是断断不肯罢休的,越是着急梁山这心里就越是慌张。转过头远远看着马车旁的护卫,大声便就喊道:“先送少爷回去!”

  然而即便是带着刀,却也并不是那么好挤进来的。

  “不是说给嘛?给啊!爷!您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啊!”

  “就是啊!没钱说个什么劲儿呢!这不白瞎嘛!没钱就别夸这海口啊!什么东西啊这是!”

  “爷!您可不能见死不救啊!我这孩子真是快不行了!”

  “就是!就是啊!”

  “……”

  众人一见梁山喊人这情形,一时骂街的、哭街的吵成一团,就这么会儿功夫梁山便就从救命恩人成了所有人的仇人。更有甚者,只是路过瞧乐子的,却也好似与他们共情一般骂上了梁山这等充大方的行为。

  梁山护着胤祺只反复解释道:“不是!各位真不是!我不是玩赖,我这真是钱袋子丢了!不是!”

  “丢了报个名号啊!咱上家里头要啊!我看你就是不想给啊!”

  “是啊!说啊?说啊?你哪家的啊?”

  本就是仗着人多开始耍无赖了,这会儿正是群情共愤的时候,谁还听梁山解释,一会儿这些要饭的就变成了要钱的债主,只差没撸着袖子上手直接抢了。

  缓过神来的胤祺已然开始逐渐熟悉这吵乱的环境,只抱着梁山微微直起身子突然大声喊道:“那就去官府啊!去京兆府尹处要啊!”

  这只一声,突然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这是要喊官府抓他们啊?众人一听这话有害怕的也有更为愤怒的,但谁也没真正懂胤祺的意思。

  有困难,找青天大老爷嘛!额娘看得话本里不都是这么写得吗?难不成有什么问题?

  胤祺看着这突然噤声的众人,甚至还十分热情的问道:“你们是不认识路吗?不认识路的话我带你们去啊!”

  “别别别……”

  本身只是孩子天真无忌的好意劝言,在众人眼里却全然成了威胁与恐吓,一个个突然就避之不及的跑开了一大半。倒也还是有不怕死的地痞无赖以为这小孩子的话不过就是说出来吓唬吓唬人的,他们才不走呢!只仍旧站在梁山面前嚷嚷着要钱的。

  “你们要去是吗?好汉那我们就带他们去!我和府尹大人好好说说哦!一定会让他好好照顾你们的!”胤祺信誓旦旦满眼真诚的表情,在那几个凑热闹的地痞流氓眼中却成了赤|裸|裸的威胁。

  梁山一见这情形,更是添油加醋的说道:“是啊!走着!我们家少爷跟府尹大人关系可好了,我们家少爷说话那可是说一不二啊!爷们儿!不是我夸口,我家少爷说了!让府尹大人好!好!照!顾!那一定是好!好!照!顾!啊!”

  梁山这一口地道的京腔,更是透露出了一股狗仗人势不好惹的气息来,真还是把那几个小混混唬得一愣一愣的。

  再加上跟在身后那两个带刀护卫的逼近,这些人见着情形不对掉头便就跑了,哪里还管什么钱不钱的事情。

  只这一会儿功夫,有怕官府的跑了,有自己心虚的跑了,也还有这些个故意讹钱的也跑了。剩下的不过五六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看样子只吊着一口气,风都能吹倒了的还留在原地。

  对他们来说,才是真的饿,就算是官府的人来了他们也还真是饿。饿得都走不动道儿了,坐不坐监,死不死的其实根本就无所谓的事情。说不定那还有真巴不得去坐监的,好歹着坐监一天还管上两顿饭呢!

  胤祺却懵懂问道:“好汉他们怎么都走了?不饿了嘛?”

  “哼!真饿得不行了的不还再这呢嘛!那些个人不是说没有灾民,但到底说来总还是打秋风的多。”梁山微微摇头,很是无奈的看着一时变得空旷无比的空地儿。

  梁山将五阿哥抱上马车,虽说是被人偷去了钱袋子,但刚才买糖葫芦还是找了些铜板的。即便只是这十几个铜板,却对他们来说也是省吃俭用能够半个多月的钱了。

  “就剩下这么多了,也就只够你们吃个饱饭的,多了我今儿是真没有。我们家少爷也不是吓唬你们,若真是受了灾的流民,就该去京兆府尹那问问,往年像这样的情况也都该是开粥铺赈灾才是的。”

  那接了铜板的人,千恩万谢后脑袋磕在地上“咚咚”作响,可听了梁山说去找官府,两行浊泪便就流了下来。

  “不是我们不想,可他们真是不管啊!说是……额……说是没收着我们那儿老家有灾荒的消息,上头不让开粥铺啊!”

  “就是!就是嘛!这就是活生生看着我们死啊!可怜我那小女儿一路撑着好不容易提着一口气来了京城,却连口热乎饭都没吃到就活生生……活生生的饿死了!我的女儿啊……啊啊啊啊啊……”

  一时之间,这几人都跟着哭了起来。都是真遭了难的人,情况严重的那是真饿死了人的,稍微好点的那也都是连着好几顿没吃上饭的,又是委屈又是怨恨,借着这么个契机就全都发泄出来了。

  梁山也是个苦出身,家里就是穷得过不下去了才把他这个最大的卖到宫里当太监,若非如此哪里舍得把自己孩子弄成个男不男女不女的玩意儿,一辈子给人家为奴为婢、挨打挨骂的啊!

  一听着这些苦人的话,梁山一时也不由得共了情泪流满面了。

  可人这一生都是命,既然已经如此埋怨也是无用的。他尚且还算运气好的,遇上了五阿哥这么个好主子,直拿自己当亲人一样疼,虽说喜欢偷懒老惹得自己要替他挨打。

  他心里也真是知道愧疚的,每日里上好的药膏拿来不成,还要亲自替他涂抹。

  当然了,五阿哥这第二日过后该偷懒还是照样偷懒,那愧疚感就像是一晚上便就睡没了的。

  但对于梁山而言,他得到的已经足够多了,单只是五阿哥将他当人看而不是当狗奴才看他便已然是心满意足了。

  再看看大阿哥,他身边随身伺候的太监不知道换了多少个了,小心伺候将爷供得和太上皇一般不说,动不动挨打已经是家常便饭,还要替大阿哥背那些要被打成半死的黑锅。

  一想到这,梁山伸手抹了眼泪,只狠下心来看着那些人说道:“事已至此哭也是没用得,我这点钱能管你们今天明天却也管不了你们一辈子。人没有不像活着的,命就是这么个命,怨天尤人也是无用,还是多多想辙,哪怕替人家做长工、做奴才能活下去都是好的。行了!别哭了!还是多想想怎么活下去!”

  说罢梁山吸了吸鼻子,便就冷着脸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往马车处走去,明明也只是十几岁的少年,却早就见惯了这世间所有的人情险恶之处,已然开始对这些所谓凄惨的事迹无动于衷了。

  任凭身后的人再这么哭,梁山始终是头也不回了,毕竟这一切与他毫无关系,他帮不了这世上所有的人,能守住自己的命就已然是件不容易的事情了。

  胤祺趴在车帘处惆怅的看着窗外那些人痛哭流涕的样子,自己心中虽然不是很明白他们到底为什么而哭,但只这么看着却也觉得十分难受。

  胤祺:【皮卡丘,他们是觉得好汉给的钱太少了嘛?】

  皮卡丘;【我想他们是为了自己以后不确定的未来而哭泣!你想帮助他们嘛?你想改变这一切嘛?】

  胤祺:【当然!可是我要怎么样才能做到呢?】

  皮卡丘:【也许就是从你好好完成每日的功课,学着向兄长们一样参与政务开始啊!就像你的小徽徽说得那样,以后做一个事必躬亲的贤王。】

  “我可以吗?”胤祺趴在窗边自言自语的喃喃说着,直到连那些人的人影都看不见了,他还依然想着这件事情。

  虽然今日的事情他从头到尾也并没有弄得仔细明白,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件本身就糊涂的事件却在他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一颗马上就要生根发芽的种子。

  那些最直观的冲击是第一次这么不留一点情面的,就这么生生打碎了他有限的认知。

  第一次,亲眼看见这些饿得面黄肌瘦没有人样的人。

  第一次,亲耳听见这些人描述自己亲人饿死街头的凄惨事情。

  第一次,离死亡这样近。

  更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可以改变这一切,能阻止这一切再次发生的。

第20章 喜欢四哥

  “王师傅,这是我的课业,百字小楷。”胤祺抱着一沓子宣纸颠颠走上了前,说着话黏黏糊糊的就像是没睡醒一般,奶声奶气。

  再看抬头看那往日清澈透亮的大眼珠子,今儿却透满了困倦与疲乏,连带着眼底的乌黑都让人觉得实在是用了苦功的。

  果不其然,往日里习惯了交功课时胤祺长篇大论这儿找理由那儿找理由的阿哥们,今日一个个无不抬起头大眼瞪小眼的望着这一片诡异情形。

  太阳是打西边儿出来了?什么情况?小五都能按时交上功课了?

  今日当值的王师傅戒尺都拿在了手里,只等着如往日一样五阿哥走完了过场便要直接开打的,可谁能想到五阿哥今天却还偏偏就是写了的。

  见胤祺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手上的戒尺,王师傅微微咳嗽两声眼神十分不自在的将戒尺放了下来,稳着声音道:“嗯~今日五阿哥很是守时啊!先不论写得如何,这样的态度才是为学的态度,单凭这一点就值得赞赏!还望五阿哥不骄不躁,继续保持啊!”

  谁知王师傅话音刚落,一向不服气的大阿哥就站了起来鄙夷说道:“王师傅对五弟的要求还真是低,怎么?我们兄弟几个哪个不是按时交功课的,怎么您就偏只夸这个从不交作业的,这偶尔交了一次还是什么值得赞赏的事情了?若如此,您应该每日也好好夸赞我们其他几个兄弟啊!”

  “这……”王师傅一时被大阿哥问的有些语塞说不出话来,其实大阿哥这话说得也有道理,按规矩就是该每日都交作业的,这本就不是什么值得夸赞的事情。

  可五阿哥这不是年纪小嘛,写字都费劲的小人儿还教什么楷字百个本就是件极难的事情。故而在他们这些做师傅的心底里,也就不自觉地给五阿哥降低了标准,本是这心照不宣的事情,可真要拿到台面上来说,还真是不占理。

  人家天天按时按量的完成了,一撇一捺写得不好都要被师傅们一顿狠批外加罚抄,他倒好只要交了这功课就是了不得的事迹了。这事情,换了谁谁心里还没有火了!

  王师傅咳嗽了两声,正想着怎么打圆场,三阿哥却开了口做起了和事佬。

  “大哥,这五弟年纪还小,往日里啊!是从没有按时交过功课的,今日这样的表现虽是应该的,但同他自己比起来总还是有些进步的。五弟他比不了大哥您的聪慧与天赋,自然是只要稍有进步师傅们都该肯定他几分,不至于让他泄了气不是?”

  三阿哥这话说得极是漂亮,明里虽然听起来是在为五阿哥胤祺解释,但暗里却是踩着胤祺捧着大阿哥的。什么聪慧啊!天赋啊!总之什么话好听什么话便就用在大阿哥身上,这样一来即便本意是为胤祺开脱,但这些漂亮话大阿哥听在耳朵里也是极为受用的。

  王师傅不禁也附和道:“三阿哥此话说得一点不错,凡有进步之处为人师者都该鼓励一二。”

  “可你也太……”大阿哥心中虽好过些,但到底还是不服气的,正想着要争辩些什么。王师傅便抬手说道:“好了,夸赞也夸赞过了,我现在得来看看五阿哥这笔字了。”

  胤祺学字本就没有多久,自然是写不出什么个模样的。王师傅这话里的意思是再明显不过了,夸是夸过了,现在就该骂了。

  大阿哥听了这话也就安静下来,不再说些什么了,反而仰着头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王师傅结果胤祺手中的宣纸,微微展开一点点的铺开,上面写得是《礼记》中的《中庸》一篇,这篇文李师傅与他都曾为五阿哥上过好几遍了,但他一直都听得迷迷糊糊不知所以然的样子,谁料五阿哥这练习百字小楷却偏偏就选了这么一段。

  王师傅微微低下头,仔细端详起胤祺这一笔写得比隶书还要大的小楷字,真是怪不得五阿哥这功课这样废纸,王师傅微微叹了口气一时沉默的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半天也只是说道:“不怪得五阿哥这功课交上来这样厚,别的阿哥一张纸就能写完的百字小楷,您这……写了五、六张纸。”

  “哈哈哈哈哈啊……”大阿哥那嘲笑的声音响的整座上书房都能听得见,胤祺却并不在乎来自自家大哥的嘲笑,只是一本正经的看着王师傅道:“王师傅,您也没说一定也写得小啊!难道别人写得小,我就一定要同别人一样写得小嘛?”

  这一席话说出口便就把王师傅噎了个正着,这明明是理所当然,众人心照不宣的字体尺寸,怎么到了五阿哥这里来反而是他们这些随波逐流之人的错了。

  王师傅没好气儿的说道:“五阿哥这本就是规矩,难不成你以后给万岁爷写奏疏也要写这斗大得字儿嘛?万事总得讲理,您才开始学不熟练,这臣不怪你,但若诡辩如此那当真是胡搅蛮缠不讲道理了。”

  胤祺撅着小嘴,虽心里不痛快,也不一定服气。但还是老老实实站在面前,不再解释顶嘴了,毕竟王师傅这个老古董可不是李师傅。他若再这么说下去,本不用挨板子也是要挨上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见好就收,会看眼色。这一向都是胤祺最为聪明的所在之处!

  王师傅见他也不再回口,火气自然也就减退了些,只看着这纸上或晕了墨的,或没了墨的字。实在是勉为其难的拿起红笔,仔仔细细的看了好几遍方才画出了几个圈。

  “我写得这么好?圈比四哥还少呢!”胤祺微微探头,有些激动的说到。可明眼人但凡是长了眼睛的都知道,这圈画在别人纸上和画在他纸上的完全是两回事情。

  王师傅撇了撇嘴,哭笑不得的说道:“五阿哥我画的这几个圈,不是说您写得不好,而是这圈里的几个字比起您纸上这其他字来,算是写得好的了。”

  “噗……哈哈哈哈……”

  王师傅这话一出,不止大阿哥与三阿哥笑得大声,就连一直不苟言笑的四阿哥与太子都忍不住笑了出来,这话说的还真是让小五好没面子。

  胤祺气哼哼的转了头就拿起自己那被画了拢共没出五个圈儿的宣纸,掉转头就往自己的位置上走。

  这交了作业反而被耻笑一番,当然他也知道自己的字迹实在是不好看,但也不至于这么损!胤祺一想到这是自己熬了一晚上才写得字,不禁觉得一阵委屈,只独自一人坐着情绪越发的低沉。

  没有徽徽在,连个帮着自己说话的人都没有,这字儿写得还不如不写直接让师傅打手心算了。

  胤祺撅着小嘴可怜巴巴的将自己的宣纸拿起来,刚要揉成团扔出窗外,突然伸出一只手将那些个宣纸死死按在了桌上。

  “怎么了?你不是说要写天下最独一无二的字嘛?这么快就被王师傅打击的不战而屈了?”

  “四哥?”胤祺昂起头,正看着站在自己桌前的胤禛,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然没来由得觉得酸,更不消说四哥脸上那宽慰得笑容。

  四哥居然来安慰我了!一想到这胤祺心中刚刚的那些个委屈,顿时间便就消散了许多,甚至脸上还露出了些喜色。

  胤禛撩了袍子,挨着胤祺就坐在了桌旁,不但将那已经皱巴巴的百字小楷一寸一寸的抚平了,还笑着道:“你才刚刚学写字能写成这样已经是不错了,要我说……”

  胤禛突然微微凑近他,小声道:“大哥刚学写字的时候,那字儿写得就像是鬼画符一样,别听他的!”

  “嗯!”胤祺听了自家四哥的话,信心满满的点了头,鼓起腮帮子那可爱模样,直叫胤禛都忍不住上手摸了摸他那白嫩嫩的小脸蛋。

  “好了别伤心了,晚些时候来我那儿,我给你找几本字帖好好学学连连。虽说你想是自成一派,但咱们还得是先跟着大家后面学着、练着,等掌握的不错了,你再自己写自己的好吗?”胤禛今天难得十分有耐心的看向这个调皮小五,还同他说起了道理来。

  说来也奇怪,平日里嘴碎话多的胤祺今日还久真安安静静的听着胤禛说,多一句的嘴他都不插,整个人安静的简直像只小猫崽。

  连同下了学,胤祺都黏黏乎乎的跟在胤禛后面。这个热乎劲儿倒像是失踪多年的亲兄弟久别重逢今日刚见面一般,连后头出来的三阿哥看了都不禁连连惊叹起来。

  “今天这老四是怎么了?有这个心情搭理小五那个黏人精,你看看这两人啧啧啧……倒像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了!”说罢三阿哥还不忘对着一旁的大阿哥挖苦一番。

  大阿哥拿着手中的书卷,正要递给身旁的伺候太监,一听三阿哥这话转头就要搭话手里无意识就松了手。那身旁的太监原本正拿着砚台,谁料想大阿哥这就松了手,霎时书就掉了下来。

  小太监一时手忙脚乱的又想去接书又忘了自己手上还拿着砚台,这越慌就越着急,结果到最后既没有接着书还把砚台给砸在了地上。

  “啪嗒……”一声响,大阿哥转头见了上去就是一脚,直接踹在了那小太监的胃上。

  这样还不算完,大阿哥指着鼻子就骂道:“长眼睛了嘛?知不知道这是额娘特意为我在外头买的端砚?你个不长眼的东西,把你卖了你都赔不起……”

  “爷饶命,爷饶命!是小的慌了神,是小的错,爷您饶小的一条命!”

  “咚咚咚!”

  那太监被吓得直哆嗦,止不住的将将头磕在地上,直磕得生生脆脆的响,只听着声音看都不用看就知道这小太监这额头一定是一片乌青。

  “饶了你?那我的砚台怎么办?我的砚台可是……”

  “大阿哥,砚台终归是死物,这孩子年纪也不大倒不至于为了个砚台要了命不是?”站在最前一直默默不作声,自顾自收拾东西的王师傅,终于是看不下去了才转过头来为那小太监开脱几分。

  王师傅一向都是个不爱惹事的性子,从来也不掺和这些有的没的,更不消说是掺和大阿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大阿哥的性子,整班上书房的满汉师傅们,只要稍微是个脑子清明灵巧的都看得出来是位嚣张跋扈的主儿。虽说在万岁爷面前他还顾虑着,每每装出一副大哥模样,对弟弟们颇是炙爱分痛、手足情深的样子。

  其实转过头,最是看不上他这班兄弟们了,对着一心只知道读书的太子他倒是不敢放肆。可除了太子外,三阿哥、四阿哥甚至是五阿哥,哪个没明里暗里被他讽刺耻笑过。

  对手足同胞尚且如此,对他们这些老师们也就那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说尊敬那是远远不及的。而至于随身伺候的奴婢、太监,王师傅自然知道是只会更差,但差到这么个离谱的地步,却也还是没想到的。

  当着他的面儿,当着他这个老师的面儿,都敢直接上脚踹,背地里还指不定要怎么把这些太监们不当人呢!

  三阿哥倒是个聪明会看眼色的,直拉着大阿哥不停劝道:“算了算了,王师傅说得对,这端砚也不过是身外之物,赶明个儿弟弟我给您买一块送去!”

  大阿哥冷着脸,虽不再追究什么,但也实在是没有给王师傅与那小太监什么好脸色看。直眉瞪眼的又骂骂咧咧几句,甚至还颇有些指桑骂槐,借着骂小太监的意味实则骂王师傅的意思。

  那王师傅只摇了摇头,只当没听见一般,扭头就走了出去。

  ——

  牵着胤禛温暖小手的胤祺,今天心情突然就好了起来,不知为什么他觉得今天的四哥特别平易近人,再加上那与韶华相似的眉眼,总是让他没来由的想要去亲近。

  “四哥?”

  “嗯。”

  “四哥?”

  “嗯!”

  “四哥?四哥?”

  “嗯嗯!有什么话就说,总这么喊我干什么?我又不是老到耳朵不好使听不见了。”

  胤祺听了笑嘻嘻的反而更开心了,只牵着手一边走一边甩,傻乐的样子让胤禛看了实在没忍住笑着问道:“刚才还委屈巴巴的像是要哭了,怎么这会儿一直傻乐呢?”

  胤祺听了这话,突然小声的靠近胤禛,方才说道:“四哥,我觉得你开始喜欢我了哦!你今天对我特别好,比大哥、太子哥和三哥对我都好,除了小七之外我现在最喜欢你了!”

  “那韶华呢?我排到韶华前面去了?”胤禛虽然听着小五这番真情告白心情很是高兴,但表面上仍旧十分克制,只微微笑了笑很是平淡的同小五调笑着。

  小五一听这话,连忙抱紧胤禛的胳膊,急急忙忙解释道:“韶华不算,妹妹们我都喜欢!喜欢妹妹和喜欢哥哥是不一样的,妹妹们都好可爱我是要好好保护他们的,但四哥你会保护我的对吗?就像我保护妹妹们一样对吗?”

  胤禛微微低了低头,小声道:“嗯……我会的,只是……我好像在这方面总是做错事情。”

  “才不是呢!我看四哥您心疼和照顾韶华的样子,我可羡慕了!我就想着我要是能和韶华一样被四哥您照顾就好了!”说着胤祺还不忘歪了歪他的小脑袋,对着胤禛眨了眨眼睛。

  胤禛被这突如其来且十分不习惯的献媚难受了个征兆,忍不住的转过头其实却偷偷勾了嘴角发笑,面子上倒还是装出那副实在勉强的样子冷冷说道:“就你油嘴滑舌的,我做哥哥的照顾你不是应当的嘛?怎么听你的话我平日里尽欺负你好像?”

  “嘻嘻……对了四哥,待会去你寝宫拿完帖子咱们去给贵妃娘娘请安?我想求贵妃娘娘,好带着你去我额娘那儿吃好吃的!好不好?”

  面对胤祺这突如其来的请求,胤禛心头十分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同时他心里是想去宜妃娘娘那儿的。他曾经有次随皇贵妃去过一次宜妃宫娘娘里,正巧碰着宜妃娘娘与胤祺一同进食。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寻常的母子该是什么样的。

  即便都是生在这皇家门里,即便没能养在自己额娘的宫里,但却也不并不是都像他与额娘那般拘束冷漠的。

  更不像他和皇贵妃娘娘了,虽然皇贵妃娘娘嘱咐着他的饮食出行,却大多时间还是几个嬷嬷照顾着,隔着的血脉似乎注定让皇贵妃娘娘没把自己当亲生的儿子看。只是守着规矩,守着礼仪,将就着作对表面母子罢了。

  而宜妃娘娘与胤祺就不同了,宜妃娘娘这个做母亲的,甚至还会为了和胤祺抢一块饽饽而故意逗他胡闹起来。这样亲热的打闹,是他从没有体会过的。

  “四哥?去吗?”胤祺看着他犹豫的眼神,再一次拽了拽他的衣袖问出了声。

  不待胤禛回答,胤祺一边拉着他的手一边就撒娇起来,一副样子简直像个娇娇嫩嫩的小姑娘。

  “四哥!去嘛四哥!我让姑姑给你做奶香饽饽,今天说不定额娘还会吃螃蟹呢!我额娘嘴可馋了,我敢说整个紫禁城里论起吃来没有人能跟额娘比的。你要是去了,咱们就一起吃!一起抢额娘吃的!”

  胤禛微微弯了弯嘴角,敢情这是让自己来帮着他去抢宜妃娘娘的吃食去了。

  “哎呀四哥!你就去!四~哥~”胤祺娇滴滴的声音实在是拿他没办法,不知不觉也走到了自己住的宫殿里,胤禛思虑再三还是开了口道:“下次!我今日还有功课要温习呢!你也要好好回去把那些小楷字再好好练练啊!不然赶明个儿再交功课,你还想让别人笑你吗?”

  “不要不要!”胤祺着急的喊出了声,只不依不饶的说道:“今天就去嘛四哥!你又敷衍我了,我额娘每次答应我的事情总说下次,下次下次的就没了影子了。”

  胤禛长叹了一口气,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那正散完步回宫的皇贵妃正巧看见这一大一小在这拉拉扯扯。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两人要打起来了呢!皇贵妃急急忙忙的赶上前去,这才晓得原是胤祺要邀请胤禛去宫里吃饭。

  她便道:“我还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没事儿胤禛,你想去便就去!正好我今日也乏了,想要早些休息也就不陪着你一起用膳了,你要是想去你就去!没关系的!”

  皇贵妃娘娘话音刚落,胤祺便高兴到蹦起来,直喊道:“皇贵妃娘娘,您最好了!您最温柔漂亮了!我就知道皇贵妃娘娘是喜欢胤祺的,一定会答应胤祺的要求的!”

  胤祺小嘴向来是甜的,再加上模样又长得可爱,皇贵妃自己没孩子更是越发喜欢他这样会讨人欢心的孩子,如今被她这么一番夸,也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心里都还是高兴要命的。

  只蹲下来捏着胤祺的小脸说道:“你这个小滑头就知道说好听话,去去!我若是不答应你啊!你还不知道怎么闹呢!”

  “才不会呢!胤祺也喜欢皇贵妃娘娘,胤祺是心疼您的!才不会让您不开心呢!”

  皇贵斐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实在是被这小鬼头说得好听话吹嘘的有些飘飘然了。

第21章 更喜爱

  “吃呀!四阿哥来都来,该不是要和我客气?”宜妃看了眼拘束不安的四阿哥胤禛,虽然同坐在一张桌子上用膳,但他却总是放不开手脚只像个局外人,像个客人。

  再反观自家那个,只差没把自己的头彻底埋在碗里了。宜妃见此无奈撇了撇嘴,再这么吃下去四阿哥怕是连口棒子面粥都喝不上了。

  还是自己动手!宜妃拿起一旁布菜的筷子,只假期白切鸡的大鸡腿就放在了四阿哥的碗碟里,四阿哥几乎是下意识的就站起了身,澄澈的眼睛里满是慌张。

  “坐下吃啊!站着做什么?你不多吃些,待会可就全落在胤祺这个小馋虫的嘴里了。”宜妃说着还不忘看了一眼身旁的胤祺,那嫌弃的眼神着实是再明显不过了。

  胤祺却只是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完全不将自己亲娘对自己的情绪放在心上,反而拿起那双刚刚放下的筷子,夹着另一只白切鸡的鸡腿也放进了四阿哥的碗碟里。

  “四哥!吃呀!不用给额娘留着,他们大人都不爱吃鸡腿儿的,这么不好吃的东西就都由你来代劳!”说罢胤祺还不忘对着四哥眨了眨眼睛。

  胤禛手里握着那刚刚夹起的茭白,愣在原地只呆呆看着他那碗里的两只大鸡腿。

  嚯!这架势!

  胤禛实在是不好意思的说道:“宜娘娘不必这么客气,一只鸡里最好的东西怎么就全留给我一个人了,这等架势叫我以后怎么敢来呢?”

  “你这才是客气呢!本就是一家人,宜娘娘喜欢你所以才都要给你吃,像胤祺这个小调皮鬼……我就是不喜欢调皮鬼,所以才不给他吃呢!”宜妃一边说着,一边还不忘朝着胤祺摆了个鬼脸。

  胤祺非但不生气,相反还捧着小脸软软呼呼的说道:“额娘,你这样说我好伤心的。胤祺可是你的乖宝宝啊!胤祺最喜欢你了!你怎么能讨厌我呢?”

  本就是软软糯糯的小奶音,再加上一股子飘上了天的撒娇劲儿,若换了别人哪里还招架得住这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这样明目张胆的示好。

  可宜妃这个铁心肠的额娘偏就是个异类,不仅没被软化了心反而傲娇回道:“哼!我就知道咱们胤祺最喜欢额娘啦!所以就算额娘更喜欢胤禛一些,我们小胤祺也不会吃醋的哦!是吗?”

  胤祺听了这话,微微停顿了嘴里嚼醋溜丸子的劲头,十分为难的思虑了一番,左看看胤禛是右看看额娘,纠结了半天最后还是点了头。淡淡说道:“胤祺才不吃四哥的醋,但额娘以后也要多多喜欢胤祺哦!不然胤祺会不开心的呢!”

  虽说是语气里充满了别别扭扭的不开心,但面上胤祺还是极为傲娇的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可爱面容,生怕让别人看出来自己其实是吃醋了的。

  只是这点小心思又怎么会瞒住宜妃呢!甚至连四阿哥胤禛都看出来自己这个一直来都爱胡咧咧的弟弟听了宜妃娘娘的话是真心的生了闷气,她这个做额娘的又怎么会不知道。

  胤禛舔了舔嘴唇,将碗中的大鸡腿捡起一个又放回至胤祺碗中,他淡然笑道:“那四哥就把这份喜欢分你一半,我就把……宜娘娘的爱分给你,把你对宜娘娘和宜娘娘对我那剩下一半的爱留下来好吗?”

  “嗯!”胤祺几乎是立刻就点了头,满意的看向了宜妃,鼓着小嘴得意洋洋的样子简直是不能再明显了。

  宜妃自然也知道胤祺的脾气秉性,只伸了手捏了捏胤祺那装满了大肉丸子而鼓鼓囊囊的小下巴。

  “我看四哥喜欢你啊~比额娘喜欢你还要多,你啊!也更开心呢!”

  只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宜妃也不过像是哄小猫一般摩挲摩挲了胤祺这只小橘猫的下巴,他便真是一脸满足的笑了出来。

  “一样开心呢!四哥是四哥,额娘是额娘!额娘虽然是独一份儿的,但四哥也是独一份儿的,我才不会偏心呢!”

  宜妃看着胤祺这灿烂的笑容,不自觉地也跟着笑了出来,真不知道自己怎么养了这么个会永远开心快乐的活宝。仅仅只是看着现在的他,便就知道日后就算他长大了,也仍旧会继续快乐无忧下去。

  宜妃微微叹口气,拿起胤祺的小碗缓缓为他盛汤,嘴里也还不忘说道:“呦呦呦,你就知道嘴甜,回头我把你最喜欢的奶香饽饽也分给胤禛,我看你到时候还能不能笑出声啊?“

  几乎是整个紫禁城的人都知道五阿哥胤祺最爱吃奶香饽饽,上至万岁爷皇太后,下至翊坤宫的宫女、太监……就没有一个不知道这事儿的。几乎每日里甚至都不用吩咐,御膳房的厨子便自动会做上这么一道奶香饽饽,五阿哥这头随时想要了,他们那儿着上火热乎了一会儿便就直接能送过去了,两下都不耽误。

  正是因此,宜妃更每每将这事情拿来开胤祺的玩笑。胤祺虽然耷拉着脸,却也还是自我安慰的说道:“没关系,只要四哥开心,我今天的饽饽就都给四哥!”

  一番壮志豪情说得胤禛着实是有些感动,毕竟这能从胤祺嘴里夺饽饽本身就是件比虎口夺食还要困难的事情,更难得他居然还能主动提出来了。

  可谁知道胤禛这一番佩服与感动还没持续一刻钟,胤祺便又悄悄凑了上来,只神神秘秘的看着他,半天才小声到:“四哥!你先吃!你待会要是吃饱了,吃不下奶香饽饽了,你就和我说哦~汗阿玛常说的,咱们不能浪费!”

  胤禛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憋不住的笑容瞬间便垮了相。再看一旁笑岔气的宜妃更是直摇头且毫无情面可言的说道:

  “我看就是你想吃!你这个大馋虫啊!”

  吃不掉就和他说,这可不就是明里暗里的表达自己想吃嘛!这一番可怜巴巴的话说出口,就算四阿哥吃得下去也是得留着些给他了,那不然……眼色也着实太差了些,脸皮也着实太厚了些。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宜妃话音落下,整个殿里都响起了笑声。

  正是这一团和气且温馨的笑声中,梁山的突然出现成为了最不和谐的一道风景,他脸上的汗水与着急全然都挂在脸上,简直明显的有些过了头。

  “怎么了?”宜妃也不说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了,这慌忙劲儿明摆着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果不其然,梁山深吸了两口缓匀了气口便道:“大阿哥那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万岁爷那儿发了好大的火气,现下要两位阿哥都去南书房呢!”

第22章 阿哥所

  祖宗的规矩,各位阿哥们过了十岁便不能再养在后宫母妃处的,凡是年纪大于十岁者通通都是要送去阿哥所去。这阿哥所位于外朝东路文华殿东北处,是以明朝撷芳殿旧址兴建的三座院落,又因在庆寿宫的南边,宫里头的人又都称阿哥所叫做“南三所”。

  大阿哥今年已然十三岁,是早便搬进阿哥所的第一位,除了大阿哥之外太子也是一向都住在撷芳殿的(没有按照史实太子居住的毓庆宫,完全是为了剧情服务!),诸位阿哥中以大阿哥与太子最为年长,其下的三阿哥、四阿哥都还未到年纪仍旧跟着后妃住在后宫里。

  故而说起来这阿哥所实实在在住在里头的,也只有大阿哥与太子这两位小爷,偌大的三座院子里只住着两位兄弟,又都是十几岁贪玩儿的年纪,若换了别人早便是日夜都厮混在一起了的。毕竟这孩子嘛!哪里有不爱玩,不贪玩的,这心念念的自然是差不多年纪大的孩子们,一起偷懒、耍滑、玩乐才是啊!

  可太子确实实在不同的,他是自小便被皇帝亲自养大的孩子,一出生就没了母亲,一出生就被敕封了太子,是实实在在的天之骄子,是实实在在的被给予了了不得的厚望。

  玄烨自己经历过的那些艰难,即便不要求胤礽也从头到尾的来那么一边,也是绝计不会对他放松要求的,什么诗书礼乐,什么骑射礼仪,什么为君之道,为臣之道……这些通通他都是要从小学起的。

  对于胤礽而言他从小就不曾有过童年两字,现在的他与过去的他没有任何改变,而将来的他也只会比现在的他更加艰幸罢了!至于贪图享乐,至于过着像小五胤祺那样不着边际的荒唐事情,那是想也不要想的。

  更何况,汗阿玛对他饱含期望,他又怎么能让汗阿玛伤心难过呢?他不是天资最聪颖的孩子,他自知自己不如汗阿玛的十分之一,便唯有花下大把时间想着去勤能补拙,才不至于让汗阿玛更加失望啊!

  因此,他从小便自觉地将自己的所有时间排的满满当当。因为他……不能让汗阿玛失望,更不能让其他的兄弟看笑话。

  再者说来,即便是太子胤礽有那么些许时间,他也是决计不会同大阿哥玩到一起去的。这两位就好像是对立一般,一个像是冬天的冰块,一个像是夏日的艳阳一般,谁也不挨着谁谁也见不着谁,实在论起来还不如邻里街坊来得亲近。

  除了太子日日夜夜被玄烨盯着功课与学业,根本没什么机会像个普通孩子一样释放天性尽情玩耍外。但除此之外的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是因为大阿哥的的确确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每日里逗猫招狗的不说经常闹得是鸡飞狗跳让其宫中众人叫苦连天。

  他是玄烨幸存下来的皇长子,是玄烨真真正正长大成人的孩子,更是众多阿哥与各个们的兄长。即便他非是嫡出的皇子,可这地位也是不同于常人的,再加上他的亲舅舅明珠如今又是皇帝倚重的肱骨之臣,胤禔的底气便更加充足。

  就算不是所有人都要巴结他,捧着他,但见了面总归是要看在各方各面的份上好言好语的对他,至于起冲突那便更是少得可怜了。

  胤礽天天一门心思都趴在如何让师傅夸赞他的课业,如何让汗阿玛觉得自豪不让他失望,哪里有什么心思管大阿哥做什么,反正不闹到他面前一律都只当没看见、没听见。

  今日也不例外,胤礽下学后因要前去南书房面见汗阿玛并呈上自己的政论课业,故而是晚了些才回了撷芳殿。可这还没走到门口,便听见一阵瓷器破碎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叮铃咣啷……”生脆的声音是一下赛一下的大,这其中的间歇里还包含着大阿哥那熟悉的咒骂声。

  “你个废物东西!叫你干这么点儿事情你都干不好,还害得我在王师傅面前丢脸,我养着你有什么用?躲?你还躲?”大阿哥话音刚落,便又听得一小太监嗷嗷直哭的声音。

  都不必看,胤礽便知道自家大哥这是又亲自动手打人了。

  胤礽虽听见那未谋面的小太监不断发出令人揪心的哭喊声,脸上却始终没什么太大的表情起伏,很显然大阿哥今日之行为发生在这宫殿里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事情,太子其实早便熟悉了这样的吵叫声。

  当然熟悉归熟悉,太子讨厌这样聒噪的声音,虽然他不曾开口但这心里话却几乎就等于放在脸上是一个效果。他微微转头看着自己身边的小太监,慢慢悠悠的直起身子,方才不急不慌的问道:

  “这又在闹什么呢?一天天的没完没了!正正经经的书不念,每日要做的课业不做,整日里就知道到处玩儿呀!那能学到些什么?”

  胤礽身旁的小太监自打听见声音以来就一直关注着屋子里头的动向,他虽不是第一次见到大阿哥打骂下人,但那着急的心情却是实实在在的同步着呢!更不要说院子里头的那些宫女、太监们了,论起来一个个都是与那屋子里头挨着打的小太监一边大小、一样出身,也难保自己的明天不会是如此下场。

  这每听那小子叫一声,所有人的心都跟着他抖了三抖,就好像那板子、鞭子是抽在了自己身上一样疼。可似乎除了感同身受他们也仍旧是无能为力无可奈何的。毕竟他们这些当奴才最就是命不值钱,自己的命都自顾不暇又哪里来得能力管别人的闲事呢?

  自然一方面是一个个的都不敢上前劝架、拉架的,另一方面也还是生怕他们这些个人越说越求情,那大阿哥反而越气儿不顺溜了,到时候不但没救了他反而是害了他,要真是屋里那小太监让大阿哥弄出点什么意外来。

  那可就是要了命了,万一被万岁爷知晓了,到时候在场所有人是一个都跑不了的。

第23章 抗旨不遵

  胤禛与胤祺紧赶慢赶的赶去了上书房,可整座上书房却是空空如也,既没见着汗阿玛不说,连梁九功梁公公也不见了人影。这明明不是南书房来人传得旨意嘛!怎么这会儿他们来了这里却是空无一人。

  胤禛微微皱眉还不待他开口,话多的胤祺便已然开口问道:“四哥这是怎么回事儿啊?不是汗阿玛让咱们来得这嘛?怎么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啊!”

  正当两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之时,头里才走出来个小太监,小太监手里捧着一道令牌急急忙忙的样子哪里是像在当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逃命呢!胤禛上前一把抓住那小太监的胳膊,小太监顺势便就跪了下来。

  慌里慌张的看着胤禛与胤祺,连忙叩头道:“是小的有眼无珠,冲撞了两位阿哥,还望阿哥们莫要怪罪!莫要怪罪!今日我也是得了万岁爷的急令,实也不是……”

  那小太监以为自己只顾着走路,不小心挡了面前两位阿哥的去路,这才一个劲儿的叩头请罪。其实若换了往常,倒也实在是不至于如此,小阿哥们虽然都是主子但到底是没长大的孩子,捧着、尊敬着也就够了,嘴上话说得漂亮些小阿哥们也不会多追究些什么。

  可今日的事情真出了,这所有人才知道小阿哥们虽然年纪小,但对于上下尊卑之事便已然了解的很充分了,并不是年纪小就能随便糊弄的。

  这连连叩头的小太监,那副害怕的样子完完全全都体现在那声声出脆响儿的磕头声上。可对小胤祺而言,四哥不过只是拉扯了一下小太监的胳膊,怎么这之后就发生了这么多奇奇怪怪且极其不正常的举动呢!

  这事情的走向完全就像是脱了缰绳的野马,横冲直撞的完全控制不住了。

  “爷!两位小爷!千错万错都是我的不是,是小的……”

  “好了!”胤禛突然一声大喊,虽然到现在他也不明白自己不过是拉了这小太监一把,何至于磕头磕成这副模样,但自己若不发些脾气想必这小太监也听不见自己的话反而只会更加混乱了。

  “你先起来!”胤禛拉住他的胳膊想要将小太监扶起来。那小太监一见这副情形,吓得却更是没了主张,拉也拉不起只跪在原处独自颤抖着。

  胤禛见此更是放弃了再扶他的打算,只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今日见我们像是见了猫一般?”

  胤禛话音刚落,一旁的小胤祺却好奇的问道:“四哥他明明是见了你才害怕的,为什么是我们啊?和我有什么关系呀?”

  胤禛微微摇头,这孩子还是太小听话不听音。虽然是自己拉了这小太监一把,但这小太监口口声声的都是两位阿哥和两位小爷,即便事情并不关胤祺的事情,可这小太监主观上已经把胤祺给算了进去。

  由此便知,小太监怕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在他们这些太监之上的主子、阿哥们。

  但想来就算是解释,一时半会他与胤祺也解释不清楚,如此便还是先问正事儿要紧。胤禛微微看了胤祺一眼,只小声道:“咱们待会再说,还是先问汗阿玛的事情要紧。”

  “是哦!”本正一肚子疑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牵连进来的胤祺,一听四哥说起汗阿玛立刻便顺利的被转移了注意力,他好奇的看着那仍在发抖的小太监又问:“是啊!汗阿玛不是叫我们来上书房的嘛?怎么这里就你一个人,其他的太监宫女呢?”

  “怎么?您……您二位还不知道出……事儿了嘛?”小太监结结巴巴的说着话,抬起头的眼神里明显带着一丝不确定。

  阿哥所的事情闹得那么大,现下怕是连紫禁城的耗子都知道的,没道理这两位什么都不知道啊!

  小太监虽然疑惑,却还是哆哆嗦嗦的爬了起来,他哪里知晓这两位小爷是打翊坤宫来的,宫里传消息传得血雨腥风的,这两人却全都耽误在了路上。再说了,不是亲近的心腹,谁会自讨没趣主动与两位阿哥谈论起这事体来。

  小太监看着四阿哥与五阿哥听完自己的问话后,脸上反而愈加糊涂,这才明白过来这两位小爷敢情真是不知道出的这大事儿。

  他便急急忙忙的说道:“南三所,南三所出事儿了啊!死了人了啊!万岁爷发了好大的火,大阿哥这回怕是……”

  “你慢些说,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不要这样急慌慌的,你说也说不明白,我听就更听不明白了。”胤禛微微抬手打断了面前这小太监上句不接下句,完全没有逻辑的话语。

  小太监微微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方才放慢了速度从头说起。

  “这最开始是南三所的小太监来找梁总管报得信儿,大阿哥身边伺候的小太监四儿今日因不慎失手摔了大阿哥的砚台,大阿哥那脾气自然是不会轻饶了了小四儿的,再加上摔砚台这事情又是当着上书房王师傅的面儿,大阿哥觉得小四儿让他掉了脸面,跌了份儿。哎……这就更是气得不行,听南三所的下人们说,大阿哥回去就动了手,又是马鞭又是板子的,小四儿被打得……那是惨不忍睹啊!”

  小太监说着不自觉地就吸了口凉气,胤禛微微思索后搭了一句问:“所以南三所的小太监们见情形不对,就来这里找梁总管求救了?”

  小太监连连点头,“那可不是,梁总管是万岁爷身边人又是内务府的大总管,是咱们所有太监的头儿。咱们这些下人太监说起来都是没有脸面的人,宫里就算死了几个也都是不打紧的,但这南三所来报信的小太监陈山原是梁公公的干儿子,想必陈山与小四儿关系十分亲近,该是怕小四儿丧了命这才来求梁公公的……”

  小太监话说到一半,听得迷迷糊糊的小胤祺却抓住了不该抓住的重点,大声打断道:“梁公公都有干儿子了嘛?他还那么年轻呀!他都有儿子了吗?四哥四哥,那我什么时候也能有儿子啊?”

  胤禛微微抿着嘴,一双眼睛里是充满了嫌弃,直勾勾的看着胤祺就好像是在看傻子一样。

  看在你年纪小,看在你还可爱,看在你懵懂无知的份上……

  胤禛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想打击小五关于他太小收不成干儿子的讥讽话语重新咽回了肚子里。转而继续看着面前一脸懵的小太监道:“你继续说你的,求到梁公公这里来又怎么了?”

  “哎?唉!”小太监懵懵懂懂的搭了一声,这才回过劲儿来聚精会神的说道:“这事情本来是闹不到万岁爷的面前来的,梁公公绝不是什么没有眼力见的人,这事情自然是能私下解决的就绝不会摆在台面上,否则若是有梁公公转告给万岁爷听,那不就是得罪大阿哥了吗?”

  小太监一说这事情起,越说越投入,越投入就越热乎,这会子简直是不拿两位阿哥当外人,竟然不自觉地连主观的评论都加进了事情的描述中。

  胤禛听得烦心,便直接打断他道:“别说这些没用的,我这又不是同你聊闲天。捡重点说!”

  “是是是是!”小太监见四阿哥面上不悦,连忙收敛了神色只清了清嗓子便又重新开了口:“梁公公也是好心,就亲自去了南三所,原先想着定然是去好好劝劝大阿哥的,大阿哥抬上那么一手事情不也就过去了嘛?

  谁想到,梁公公去了大阿哥寝宫,大阿哥不见了踪影,那小太监脖子上却套着腰带吊死在了大阿哥书房的房梁里。”

  “吊死了?”一向沉稳的胤禛听了这番回话也不禁惊讶的问出了声,再看那小太监点头如小鸡啄米一般的肯定,更是有些惊慌。

  小太监接道:“可不是!”

  “你确定是真的?不是谣传?”

  “这还能有假嘛我的小爷?整个宫里如今谁不知晓,事情闹得太大万岁爷是发了雷霆之怒啊!不仅如此,大阿哥这还不见了踪影,到现在都找不着人呢!这不……南书房的这么些个太监宫女的不都被梁公公打发出去找人了嘛!”

  小太监捧着手里的令牌,举起后又道:“我这也是身上背着差事的,得赶忙出宫去请王师傅来!二位小爷我得先走一步了!这……天眼瞧着就黑了,原本就耽误了不少时间,如今再不去晚上更是麻烦!”

  胤禛微微点了点头,小太监见此急急忙忙便就向外走去。

  胤祺看着小太监逐渐远去的身影,并不十分明了的看向一旁的四哥问道:“四哥,那咱们是要去南三所嘛?”

  胤禛点了点头,只牵着他的手道:“我去,你就先回去!天也不早了,你额娘还在宫中等你消息呢!回了皇祖母宫里,也莫忘了让人去报一声消息,省得宜娘娘担心。”

  “我不要!我要去!四哥都去得我为什么去不得?”小孩子原本就是好奇,这会儿更是不肯松口轻易说回去的。

  胤禛却皱着眉头,“不行!那里如今一定乱成了一锅粥,你若去了那就是添麻烦,不但是帮不着什么反而还要让汗阿玛担心的。”

  胤祺却根本不听劝,只昂着小脖子道:“汗阿玛明明让我同四哥你一起去的,我若一个人回了寝宫岂不是抗旨不遵?”

  胤禛看着他那副认真的样子,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怎么点大的人连抗旨不遵如今都懂是什么意思了?

第24章 人没了

  胤祺软磨硬泡的功夫一向都是顶好的,再加上整个宫里论起撒娇的来,他称第二也没人敢称第一,胤禛也便就随了他的愿,带着他一同走去了南三所。

  不过实打实的说起来,胤禛倒也不是怕小五撒娇耍泼,而是小五这童言无忌里真是有句话说得十分之对。

  让他们来南书房本就是汗阿玛的意思,那时汗阿玛定是就盘算好要借着今日大哥犯的这出事儿,也借着这机会好好敲打敲打他们几个的。

  虽说现在因为找不见大哥这事情闹得宫里鸡飞狗跳的,但汗阿玛想敲打他们的心想来也不会有什么改变,若真因自己一时之判断却反而违背了汗阿玛的意愿,到时候反而让小五无辜挨骂。

  一想到这,胤禛就不自觉地捏紧了胤祺的小手。

  “四哥,你说大哥他到底去哪儿了?”胤祺抬起头一双葡萄眼里满是疑惑,他印象中的大哥虽然对自己没那么和颜悦色的好脾气,可胤祺从来也不觉得大哥会是那么心狠手辣之人。

  但相比天真无邪的胤祺,胤禛可就没有那么单纯了,虽说闹出人命倒也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但发生这样的事情其实倒也没有那么意外。毕竟大阿哥的名声在外,即便底下的人瞒着皇祖母与汗阿玛不说,可风言风语倒也一直没断过,即便这些风言风语没传到胤禛的耳朵里来,但他的眼睛倒还是好用的很。

  胤禛并没有回答胤祺的问题,良久的沉默倒是让气氛越发的沉闷,但与两人之间气氛正好相反的倒是如今鸡飞狗跳的后宫,一向好奇的胤祺忍不住的四处张望着。

  虽然天还刚擦黑,但为胤祺引路的太监们便已然早早就准备好了灯笼,前头两个一左一右弯着身子低着头连半张脸都看不全的却都不敢抬头。胤祺牵着四哥的手,眼睛却飘到了这些引路太监们的身上,每走一步他便看一步,就好像是在看杂技表演一般有意思。

  他也曾无数次的问过梁山,为何宫里的引路太监们不能像他一样抬起头有、直起身子、双目向前正正常常的走路,为什么引路太监们非要将自己身子弯成垂杨一般,连头也不敢抬又如何能看见路呢?

  可梁山却只是苦笑,说“他们这些人”一辈子也不配抬头,可即便是不抬头即便是闭着眼睛“他们这些人”也绝是不会有一步差错的。那时候的胤祺并不明白梁山口中所谓的一步差错会导致什么后果,甚至……即便是现在他想来大概也不过是同自己没给李师傅王师傅交作业一般,打上几个手心罢了。

  生死之事,与他而言总归还是离得太遥远。

  也因此,对于尚且幼小的胤祺来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梁山口中的“他们这些人”几乎是胤祺心中向往的所在,是神仙一般的存在。闭着眼睛也能走的分毫不错,这不是神仙什么是神仙?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有时候为了活着哪怕是凡人,逼急了也得会些神仙的活儿。

  “那边找了没有?上船看看去!”

  “这没有!这没有!公公我再去那边瞧瞧!”

  “……”

  临河的岸边十几个太监宫女散落在角角落落,两三个在那边,两三个在这边,不用问也知道是来找大阿哥的人。

  就连全神贯注盯着举着灯笼的引路太监的小胤祺,也被这连绵不断的叫喊声而吸引去了所有的注意力。

  越是靠近南三所,找大阿哥的人便就越多,这是自然的道理。沿着大阿哥的住处往外找当然是最正常的思维方式了,可胤禛却不这么想,先不论那小太监到底是怎么死在他书房的,他躲着不出来这事情本就出奇。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就算跑出了紫禁城不也还是汗阿玛的地儿,做错了事情躲着、避着能有什么用?再说了,以大阿哥那个鲁莽的性格,即便是逼死了小太监恐怕也不会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反而只会觉得自己是有理的,那又何谈一个“躲”字呢!

  这里头的事情绝不会是表面看来这样简单,胤禛一想到这不禁加快了脚步想去南三所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哥您这边请!”举着灯笼的引路太监一路走到撷芳殿的门槛前,方才出声提醒了胤祺一句,不待胤祺回答他便发现四哥停下了脚步。

  原只盯着引路太监们脚面的胤祺,这才慢悠悠的抬起头看着一旁的胤禛问道:“四哥怎么了?你怎么停下来的,咱们不进去嘛?”

  胤禛呆呆望着那庭院中间的一方白布,他虽从来不曾见过但也知道人只有死了才会用白布蒙头,这是胤禛没有想到的,南书房小太监口里那个吊死在大哥书房的小四儿原来还躺在庭院中的冰冷鹅卵石上。

  没有人敢往那处看,但他却已然被所有人看了个一干二净。

  连死,都好像没得到一点尊严。

  远处的梁九功见撷芳殿里进了人便急匆匆的从内殿出来往此处赶,看见了原是两位阿哥依着规矩行了礼方才说道:“阿哥们怎么来了?不是说让在南书房等着吗?怎么上这儿来了?”

  胤禛抿了抿嘴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一旁的胤祺却抬着头问道:“梁公公那白布下是那个小四儿嘛?为什么将他放在此处?他不是已经没了吗?没了是死了的意思!他既然死了,又怎么还在此处呢?”

  梁九功微微一怔,他没想到五阿哥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甚至还知道人是已经没了的、死了的,可就算他知道自己又该怎么回答呢?

  人活着、死了的这些话对五阿哥来说不过只是一个词语罢了,概念实在是太模糊的。他还是远远没经历过生死离别的年纪……人死了,什么是死了?人没了,他又去了哪里?

  胤禛微微低了低头看了小五一眼,并没有遮掩也没有欺骗反而真诚的说道:“他还需要太医们前来查看死因,知道为什么而死才能送他真真正正的上路。那样,他才不会觉得冤屈。

  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世上的,总归要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如若不然,来这一趟多糊涂啊!”

  胤禛说完便就牵着胤祺向里走去,独留梁九功一人呆呆站在原地。梁九功想不明白这些话怎么会出自年岁不满十岁的四阿哥之口,他明明还是个孩子却如何说出比大人还要通透的话。

  梁九功抱着拂尘微微叹了口气,看来倒不只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了,于某些方面而言这些皇子们都不是孩子了,甚至不知不是孩子还要比大人们看得更清。

  或许这普天之下,没有比这紫禁城更能称之为风口浪尖的地方了!

  胤祺没再问话,倒不是他听得明白而是汗阿玛如今满脸不好惹的站在院子中的枯枝儿树下。明明白白的不高兴时全然都写在了脸上的,这时候再问多一句都说不准是要挨批评的,他才不要去触这个霉头的。

  大不了找日子将这些问题再问与四哥就是,再不行他就问皮卡丘也不是不成的,何必急于这一时呢!

  “儿子胤禛参见汗阿玛,恭请汗阿玛圣安!”

  “儿子胤祺参加汗阿玛,恭请汗阿玛圣安!”

  两人老老实实撩了前襟跪了下去,然而长久的都没能听见汗阿玛出声,汗阿玛既不出声他们也都守着规矩不敢抬头,等了半天却还是梁九功将二人扶了起来。

  胤禛微微扫了扫膝盖的尘土,规矩的站在原地看着侧身于自己与小五的汗阿玛一动不动的站在树下不知想些什么呢!

  “汗阿玛,你怎么了?”胤祺不争气的也知道害怕,只小声问出了口。

  可就是这么小小的一声,绵软的一声却还真就让玄烨转了头。他突然伸出了手,看着胤祺道:“你过来!”

  若换了平时,胤祺定是屁颠屁颠就跑过去了的,可今日这莫名怪异的气氛却让胤祺没了底气,不仅挪不动步子更是抬头求助起身旁的胤禛。

  “呵!你也不听朕的话了吗?朕……就那么不堪用啊!”玄烨缓缓将手耷了下来,清淡的语气里根本听不出半点的怒气,反而倒像是无穷无尽的失望与不知所措。

  汗阿玛也会感到慌张吗?也会感到不知所措吗?

  汗阿玛他……不是天子吗?

  玄烨将双手背在身后,自嘲着笑道:“这就是朕养出来的儿子,文武不能却学会了杀人。”

  胤禛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脱口而出,只问道:“杀人?这小太监不是自杀的吗?”

  然而这话刚出了口,他便只觉得一阵阵的后悔,这本就是他不该问的事情,更不消说他这么大声一问更是把这事情挑明在了明面上的。

  逼死与杀人,那可是完完全全的两回事情了。

  杀人,大哥真的会有那个胆子吗?

  可若不是他杀的,他又躲什么?跑什么呢?难道真的是大哥杀了人……即便是千般万般的不可能、不应该,胤禛也忍不住去设想这最合理的可能,毕竟……好像也只有这样方才能解释的通他为何要躲起来。

  但……真是如此吗?

第25章 蝗灾

  李太医紧赶慢赶一路小跑来时, 紫禁城的夜色早便遮蔽住了红墙根,若换了往常早便是挂了灯闲来无事要歇息的时候了,阿哥们或温习功课或背诵诗篇, 妃子们或练笔簪花或哀怨自愁。

  可今日这到处的灯火通明,似乎连带着九天上的星河都被照亮了一般。

  “四哥, 你以后也要住这儿嘛?”胤祺翘着小腿独自坐在花坛上, 微微昂着头似是全神贯注的看着天上的星星, 心里却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胤禛沉默的看着地上那具被白布盖上了面容的尸体,李太医就跪在尸体的不远处恭恭敬敬的听汗阿玛说话,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恶心觉得害怕。

  他们虽然离得远胤禛却也知道今日定是要李太医连夜验伤了, 一想到这胤禛便下意识的望向自己身旁的小胤祺, 不管怎么说他到底还是年纪小不该看这些不干净的东西的,然而聚精会神一心望天的胤祺却并没有意识到自家四哥的灼热目光。

  胤禛一声不吭的站起了身, 微微侧了身子向梁九功处看去,虽是光线十分不好的黑夜里, 可梁九功他这当了多年的大总管却早便练出了一身耳聪目明的好本事。仅是四阿哥起身那会儿功夫, 他便就注意到了, 甚至不待四阿哥开口他便已然迈着步子望他们那里去了。

  “四阿哥,怎么了?可是冷了?还是……”梁九功恭恭敬敬的弯着身子, 轻声细语的问着话。

  胤禛微微点头小声说道∶“李太医待会是否便要即刻查验尸体了?”

  梁九功点了点头虽没有回话但意思表达实在是不能更清楚了,胤禛见状回头看了一眼仍旧坐在花坛上正傻乎乎的数星星的小胤祺更是下定了决心一般道∶

  “胤祺年纪尚小,我想待会那样的场面还是不叫他看见的好, 省得回头吓着了再日日夜夜的做噩梦, 故此……若可以不妨请梁公公代为转告汗阿玛一声, 派个小太监什么的就先送胤祺回去!”

  哥哥心疼弟弟这本就是理所当然的,若换了平时胤禛这番话定要被万岁爷好好夸赞一番的,可今日又怎么会同往时一样么!

  梁九功带着胤禛微微像角落里走了两步, 方才说道∶“四阿哥这样聪慧是还看不出来吗?万岁爷是摆明了心思想让各位阿哥们待在这里哪也别走了,最好是亲眼看着这……”

  梁九功说到这微微偏了偏头,眼神便瞧向了地下的那具尸体。这是再明显不过的杀鸡给猴看了,对他们这些年纪不大的小孩来说唬人实在是最惯用的一套了。

  只是……用真死人来吓活小孩倒还是千古头一遭的狠。

  很快就明白了梁九功意思的胤禛,不自觉也被这想法吓得有些哆嗦,他慌张的清了清嗓子,想问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去问。

  还是梁九功继续开口道∶“万岁爷今日实在是震怒,不是老奴不肯说这话,实在是怕说了之后万岁爷更加恼火,到时候要再……唉……

  总之今日万岁爷是铁了心要让各位阿哥们好好长长教训的,若非如此天都黑成这般模样了……还让几位小爷留在这里做什么呢?早不就叫五阿哥与您回去了嘛!

  再说了您瞧瞧太子爷,太子爷可都在撷芳殿里跪了有一个多时辰了,平日里万岁爷多心疼太子爷呀?可您看看今日,愣是一个字提都没提啊!”

  胤禛微微皱眉,试探着问道∶“梁公公……这话意思莫不是……”

  “君心难测啊四阿哥,您向来是少年老成,这场面您怎么会看不出来!”说到这梁九功拍了拍手,一副就好像是对着大人说话的语气惆怅的不行,“也不知道这大阿哥到底躲哪去了!”

  两人话音刚落,李太医便起了身拎着药箱子就要往里走,身后的小太监连带着侍卫们更是把本放在地上的尸体抬了起来。

  一听见这动静响声,胤祺伸直了小短腿就从花坛上溜了下来,只看着那边手忙脚乱的样子便问道∶“四哥,这是在干什么?大哥呢?大哥找到了吗?”

  梁九功微微侧头对着胤禛那黑夜里依然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很是不易察觉的摇了摇头,胤禛见了万般无奈也只敷衍安慰道∶“待会无论见了什么,都别哭!若是怕了就握紧四哥的手,好吗?”

  “会看见什么?四哥?”胤祺昂着小脑袋,圆圆的葡萄眼里充满了不接的疑惑,胤禛低头看着他并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嘘~”了一声,便沉静的往里走去。

  撷芳殿里大大小小点了不下几十盏灯、烛,灯火通明烁亮尤其,整栋屋子倒是要比白日晨光还更加明亮耀眼。也正因这耀眼灯光,那满堂华彩之中跪在正中央的太子便显得格外显眼。

  太子跪了已有一个时辰,即便身子撑不住的一直微微颤抖着,连额头上的汗水也如雨一般滑落脸庞滴在地砖之上,可他那身板依旧挺直的未敢有一丝敷衍与轻慢。

  “太子哥!”

  “太子哥!”

  胤禛带着胤祺恭敬对着太子行了礼,太子微微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汗渍,不敢出声只是遥遥望了他二人一眼便就瞧瞧回过头便不再乱动了。

  李太医看着侍卫们犹犹豫豫不敢将那死尸放在太子爷的身旁,便做了老好人替他们问出了口。

  “万岁爷,这死尸放在撷芳殿的屋内已然是大大的不吉利了,更不要说这是太子殿下的寝宫,若这……冲撞了太子殿下,过了死气再……”

  李太医话说一半但意思却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哪朝哪代也不会有将死人摆在太子面前翻来覆去验伤的道理,况且这事情原本就和太子并没有多大的关系。

  可玄烨却不这么想,他武断打断了李太医的话,只说道:“就放这儿,就在这儿看。”

  玄烨这话越说越气,语气冷漠的让一向胆大的胤祺都害怕的不敢出声,他还从没有见过这样生气的汗阿玛。

  “你们的太子殿下又不是没见过,胤禔对着这小太监拳打脚踢之时,你们的太子爷可看得是一清二楚的。既然看过了,又有什么好怕的?就放这儿!”

  玄烨愠怒的声音无情而又充满了威严,一切都来得太快,太子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又被汗阿玛的训骂招呼了一个正着,这将一直颤颤巍巍的太子吓得更是愈发的颤抖。

  “是!”众侍卫冷着声音,丝毫不差的将死尸放在了太子的正左方,太子甚至不用转头仅用余光便就能将那一片白布看个一干二净。

  更不消说一旁飘散而来的腥臭腐败之味,这让原本跪了许久体力不支的太子更是感到恶心想吐,早已麻木的腿竟然无端端的软了下来,一时他整个人便就向左崴了下来。

  而更让他感到恶心的,因为这不受控制的动作,太子竟然将整只手都压在了死尸的肩膀上,那由太监小四儿胸口伤痕洇出来的大片暗红血迹全然都敷在了太子的脸颊上。

  “啊……啊……汗阿玛!血~呕……”

  太子整个人几乎是瞬间就惊恐的叫出了声音,可奈何精神上再是清醒他却也拖不动自己那一双麻木没有知觉的双腿。

  他一边拼了命的拿身上穿着的,那江宁织造进贡而来的上好缎面与十余名苏州绣娘配着昂贵的金丝罗线穿面而过绣出的清癯仙鹤,愤然而又颤抖的擦拭着脸颊上的血渍;一边又拼了命的压下心中那股随时便要翻涌而上的恶心感。

  整个人充满了不协调的惊慌无措,然而这满殿熙攘人群中却没有一个敢走上前搀扶他一把,太子最后无奈何的几乎是匍匐在了地上。

  “跪好了!跪直了!”玄烨双手背在身后,面色不改的呵斥到。

  太子双手撑在地上,一脸执拗的面容充满了不服气的倔强,他死死盯着自己的父亲,问道:“汗阿玛为何要如此折磨我?为何就只折磨我一人?错得难道是我吗?难道是我……”

  玄烨还不待太子将话说完,走上前去上脚便直接踹在了他的臂膊上,直直将他踹向了另外一边。

  “你是太子!是朕的儿子更是朕的臣子,是这万千黎民百姓的储君,是将来的九五至尊。可你呢?对兄长如此暴行视而不见,对你的子民之死视而不见,你觉得这所有一切与你毫无关联,是不是?”

  面对汗阿玛一连串的责问,太子一言不发的趴在地上,眼睛却不敢再看向自己的父亲,反而唯有望着那如今与自己面对面的死尸了。

  “你错了!你错得离谱,离谱的不得了!你不能劝诫兄长!不能约束臣子!不能为天下不平之事主持公道!不能为横祸无辜之灾统领谋策!你什么都做不了,又有何脸面坐于这太子储副之座?”玄烨弯着腰一声比一声喊得用力,只恨不能将自己对太子的失望直接喊出来。

  一旁的梁九功见玄烨气得实在太急,便连忙扶着玄烨的胳膊轻声细语说道:“万岁爷您消消气,消消气!太子殿下日夜幸苦繁忙学业,许是一时的疏忽没能顾得上,哪里会……”

  “他看没看见,疏忽没疏忽你比谁都清楚,用不着为了求情拿好话来诓骗自己,诓骗朕。怎么?如今这宫里一个个都没有人敢同朕说真话了?胤禔犯下这样的暴行难道是一日之功吗?往前数他不知犯了多少遍今日之事,可你们却一个个的替他瞒着朕、替他哄着朕,若不是今日闹出了人命,朕怕是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朕的长子……竟是这么一个暴虐残忍之徒!”

  玄烨几乎是发泄一般,将早就埋在心里的不满当着这些血脉相依的亲近人的面……全然都说了出来。

  他身处高位,自小就没有过过一日像胤祺这样逍遥自得的日子,他无时无刻不以祖宗的规矩严苛要求自己。人人都说他是个了不起的君王,是个立下不世之功的君王,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虚名的背后是他一日又一日的忍受着……父子不亲,君臣不实,夫妻不再的孤独与冷漠。

  这样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换来的就是如今这么一个被虚假的浮华遮住双眼,被谎言与欺骗堆砌成山的日子吗?

  长久的寂静,无人敢出声劝一句,安慰一句。

  到最后还是迟迟闻讯赶来的纳兰珠,踏进了这座已如死灰般寂静空城的撷芳殿,打破了这囚禁于中的所有人。

  “臣妾宜妃,恭请皇上圣安。”还未等玄烨叫起,宜妃便自己站了起来,他看着仍旧喘着粗气的玄烨清淡说道:“天不早了,臣妾是来接胤祺回家的!”

  其实她是早便就来了的,大阿哥的宫里不清不楚死了个太监,整座紫禁城如今怕是没有一个不知没有一个不晓的。她执意不听劝要来接胤祺,也正是怕如今落下个这样的场面。

  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无论是现实还是历史,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康熙都是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皇帝。他的威严与名声,自除鳌拜、平三藩、收|复|台/湾是一点一点打出来的,到了如今这个地位再没有人将他与初登大宝的黄口小儿相提并论了。

  坐得高,自然让人怕。

  让人怕,自然不敢说。

  既不说……欺骗他、瞒骗他的事情又何止这么一件两件。

  玄烨看着面前那双在烛火之下,毫无动摇暗自生辉的温柔眼睛,不知为什么只觉得心头涌上了一丝应该称作为委屈的心酸之感。

  “你来了?”玄烨一下就泄了劲儿,只是问她道:“你怎么来了?”

  那平淡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不是质问,没有怒气,就好像真是不知道宜妃为何而来才问出的话语罢了。可但凡长了耳朵的都听见了,宜妃打开始一进来便说明了来意,那既然如此又怎么会问出这样的话。

  宜妃却并不做他想,只是继续重复说道:“臣妾是来接胤祺回宫的,他明日还要去上书房,晚上得早些就寝。”

  梁九功一见这情形,既然宜妃娘娘都主动打了头阵,他也不能干站着当根柱子啊!

  “是啊万岁爷,这几位小阿哥明日都还有课业要做,想来四阿哥五阿哥今日也是得到了教训,不妨便让他们回宫各自反省去!”

  “你倒做起朕的主了?”玄烨缓缓坐了下来,眼神却十分凌厉的看向梁九功。

  “万岁爷这是哪里的话……”梁九功讪笑两声,刚要继续解释,外头的小太监突然急慌慌的跑了进来,只喊道:“万岁爷,万岁爷,大阿哥找着了,大阿哥找着了!”

  “在哪呢?”梁九功迫不及待的问到。

  小太监喘着气连忙答道:“在老祖宗宫里呢!说是一直跪在侧殿,老祖宗那儿歇得早,若不是宫里得嬷嬷起夜到现在怕还是没瞧见呢!”

  “谁放他进去得?混账!”玄烨一听进了胤禔进了他皇祖母得宫内,刚消散了的邪火便又燃了起来,皇祖母这两年身子越发的不好,整日里都病怏怏的,若不是什么大喜事他一概都不准宫人去报的。

  胤禔却自己悄没声的进了老祖宗的宫里,他还真是会去找靠山。

  玄烨站起身提起袍子就要往外走,哪知道正门口侍卫多伦捧着奏折也急慌慌的跑了进来,还未到门口多伦便就跪下报道:“臣多伦恭敬圣安!是蒙古蝗灾之事,此前蒙古草原处蝗灾未有缓解反而愈加严重,这几月其地流民如今一路向北,各府县无有余力接待流民,特此上书于朝廷。

  另有一报,北京城县郊似乎也有蝗虫之兆了!”

  “这是谁送来的奏折?”玄烨踏步上前,一把拿过多伦手中的奏章。

  多伦起身道:“回万岁爷,明珠大人与索额图大人与李晋卿大人都已经在南书房候着了!”

  纳兰珠错过身子,直接走到了里侧看了一眼梁九功示意他把太子赶紧扶起来,自己却蹲在了尸体旁。

  李太监见状刚想出声阻拦,她却只是摇摇头便就自顾揭开了那遮盖住头颅与颈部的白布。

  胤禛与胤祺正巧站在宜妃身后,宜妃这一蹲下来结结实实的挡了个正着,再加上胤禛此前看太子反应那样巨大心中也还是忌惮着便不再好奇了的,两人便就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

  “盖上!”纳兰珠从前襟取下手帕擦了擦手,看了李太医一眼便再次起身,从容淡定之相就像是什么也没看见一般。

  纳兰珠看了那具尸体心中便也有数了,只走到胤祺前,看着已然直迷糊眼睛困意不断的胤祺,不禁倒觉得有些好笑。明明他那老父亲刚才发了好大一通火,他不但没吓哭还反而困得不行要睡觉了。

  “再坚持坚持,额娘待会就送你和四阿哥回去了!”

  宜妃话音落下,那站在门前拿着奏折的玄烨便转过了头道:“你既然来了,就送胤祺与胤禛回去!皇额娘那处仍旧照旧,谁多说一个字该知道是什么下场。”

  话音落下,玄烨又看向那被梁九功搀扶着如失了魂魄的太子,他十分怒其不争的摇了摇头道:“禁足半月,就待在这好好反思反思都做错了什么!”

  “汗阿玛!我不要待在这!我不要……”几乎是一瞬间,太子便就叫了出来,看他那一脸惨白的面容想来真是被吓到了。

  玄烨走上前去,拍了拍他如高丽纸一样生白的面容,到底还是心疼他这个最爱的儿子,良久才道:“那就去毓庆宫住去!转明个儿我让梁九功替你换一批服侍的下人,撷芳殿里的这些就不必用了!”

  玄烨微微叹气,转过身也不再看他只一边出门一边自言自语的说道:“倒不知这里到底是谁的宫殿了,倒不知这里的下人到底是谁的下人了。”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撷芳殿,只徒留李太医等站在原地不知这伤到底是验还是不验。

  纳兰珠也实在是懒得管这烂摊子,只牵着胤祺与胤禛便就走了出去。早便等在外头的梁山,一看见自家小主子这上下眼皮直打架的样子,二话不说便就将他抱进了怀里。

  软声软语的说道:“我的小爷您要是困了就浅睡着,我这就带着您回宫。”

  “好汉……你从内务府回来了吗?带了什么好吃的吗?”胤祺趴在梁山的颈窝处语气软嫩的问着,就好像是半梦半醒之间的无意识对话。

  梁山听了却只无奈笑了笑,轻柔拍了拍胤祺的后背,无奈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惦记着吃呢!”

  纳兰珠看着梁山与胤祺这一大一小的对话,莫名也弯了嘴角,也许是从心底里庆幸她没将孩子养成大阿哥与太子那副样子!当然了,这孩子说起来倒也不是她日日夜夜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算起来她才是那个便宜娘。

  “宜娘娘怎么来了?”胤禛牵着宜妃温柔的手心,不自觉地觉得温暖,连带着自己说话的态度也松快了许多。

  纳兰珠低头望了他一眼,微微笑了笑,“来接你和胤祺早些回去,你们两个小傻子也是,这风口浪尖的非要往这头撞是做什么?你看看人家三阿哥,人去南书房的路上听见信儿就半路折返回了宫,哪里像你们……明知道出了事情还非嫌不热闹,要往前凑的?这可不就是撞枪口上了吗?”

  胤禛疑惑不解的眨着眼睛,问:“枪口?什么枪口?红缨枪吗?”

  纳兰珠作为一个现代人,虽然是胎穿机制却也还是时不时的会冒上几句现代话,刚刚紧绷的弦如今放松下来,不由也就疏忽了。

  如今便只能找补道:“铳口,是铳口!总之是没有眼力见的,你二人要都像是三阿哥那般见了情形不对转头就回去的,我又何至于大晚上的不睡觉来接你们?”

  胤禛抿了抿嘴,不置可否的叹了口气,这一叹气不要紧,倒是把纳兰珠给叹笑出了声。

  “你这点大的小人,怎么还学会叹气了?就这样烦恼吗?”说到这便捏了捏胤禛的小手心。

  胤禛昂着头一脸认真说道:“我不是烦恼,我只是想不通。大哥平日里虽嚣张跋扈了些却也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怎么无端端会将事情闹得这样大,再者说来……大哥又是怎么跑进老祖宗的宫里去了?”

  纳兰珠勾了勾嘴角,淡淡分析道:“那具尸体我刚才看了,那是被人勒死的,根本就不是自杀。无论这杀人的是不是大阿哥,总归这小太监不是自己吊死的。

  至于大阿哥……这件事情我倒是更为好奇,这满座紫禁城几乎是一步一个宫人的到处找他,他还能不声不响的溜进老祖宗的寝宫,除非他是生了翅膀不成。”

  “哦!”胤禛突然停了下来,看着纳兰珠道:“汗阿玛刚才走时所说不知满宫下人到底是谁的下人……难不成是指有人与大哥一起欺瞒,是这些人暗自放走了大哥?”

  纳兰珠点了点头,“倒也……不是不可能,你汗阿玛一向都是比人想得远看得远的,你记着以后无论糊弄谁也别糊弄你汗阿玛,他这个人嘴上不说心里却埋着一本实实在在的账呢!”

  一说到这,纳兰珠不禁也有些沉默,自她进了撷芳殿起,先是找了一晚上不见人影的大阿哥突然就被找着了,再又是宫门明明下了钥非重大事宜不开宫门的急报突然被送了进来。

  蒙古蝗虫大旱成灾的事情,自打上次科尔沁贝勒来时就说了的,这都几个月了没听见一点风声。今日倒好,怎么早不报晚不报的,偏偏就赶着万岁爷处理这么些个家务事的时候就都报了上来呢!

  而候在南书房的那几位大人,就更是让她敏锐的觉察出了不对劲儿的苗头。

  明珠大人,乃是皇长子胤禔的亲舅舅,也就是惠妃娘娘的亲哥哥。

  索额图大人,皇太子胤礽的母亲乃是他的亲侄女。

  无论这血亲占得多占得少,反正多少占点也就确定了索额图与明珠分立在了不同的阵营。即便皇帝早便封了太子,倒也不是人人都就真觉得胤礽是太子了,毕竟将来的事情可不那么好说。

  这两位沾亲带故的皇亲国戚,又是向来就不对付的朝中重臣,竟然为了同一件已经发生好几个月且不那么紧急的事情如此亲密无间的合作起来,一同来南书房面见圣上。

  怎么看也都是让人觉得不那么对劲的,这一点不单只是纳兰珠感觉到了,玄烨更是一拿到奏折就知道事情出得蹊跷。很明显能让这两位联合一起上书求着觐见的,自然是两位皇子了,难不成还是那些已经饿了好几个月的灾民不成?

  也就正是因为这一点,玄烨分外的警惕,事情从发生到如今不过一个多时辰,消息却已经从宫内传到了宫外去,他这日日夜夜住着的地方倒不知道埋了多少朝中大臣的心腹与眼线。

  可不就是“倒不知这里到底是谁的宫殿了,倒不知这里的下人是谁的下人了”。

  ——

  南书房里的熏香燃的是极平常的松香,皇帝对一应用物向来不挑剔,连寻常宫人也不知圣上到底是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长久也只是听着梁九功的吩咐罢了。

  梁九功是自幼便跟着皇帝长大的内侍自是对皇帝再熟悉不过的人,小到案几上的笔该怎么放大到社稷政务该怎么办他是无有不晓的,可他偏是个没主意的聪明人,皇帝怎么说他怎么做就是了,猜心思这一事项他从来不做。

  内侍可以不猜,大臣却不能不猜,若有一句话说的不对若有一事办的不妥,轻了受罚重了就是掉脑袋的事情。揣度圣意,对与不对都是艰难。

  “啪”几沓子奏章被扔在了明珠,索额图二位大人的脚下,皇帝缓缓坐下仍是靠在扶手椅上翻着手中那本治水的折子并不抬头只是道:

  “说说……”

  明珠捡起地上那一本来自保定、河间几个府衙的官员联名上书的奏折,他略微一翻便递给了一旁的索额图,索额图只瞧一页便合上了奏章交于一旁的梁九功,言只道:

  “蒙古草原蝗虫饥荒一事,是我等失察方才导致流民四散,造成如今这个局面。”说罢微微侧目望了一眼身旁的明珠大人,明珠微微撇嘴也勉强说道:“索额图大人说得没错,是我等疏忽了底下官员不报而瞒的罪行,才会导致这样的局面。还请万岁爷降罪!”

  索额图附和了一声不再说话,只此时皇帝方才抬了头乜了一眼轻笑道

  “几日不见,二位大人说青道黄,指东画西的功夫倒是大有长进啊?朕向来倚重二位大人,你二人大晚上火急火燎的要来南书房见朕,就只为说这几句没轻重的来敷衍朕,恐是不妥?”说罢皇帝很是和善的干笑了两声。

  明珠与索额图一听这话,更是直接将头磕在了冰冷的砖石之上,连头也不敢抬只连连道:

  “臣却有失察之罪……”

  “臣今日前来,便是要禀告皇上这一事宜,臣等虽是失察但却也是受人蒙蔽的!这近日……靳辅大人……”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一时整个南书房都乱得不行,本就一肚子火气的玄烨听了这乱糟糟的回话,直接便拍了桌子。

  “有完没完?你二人是今日刚中了状元登科是吗?就激动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是吗?若是能说就好好说,若是不能说就赶快滚回去!别以为你们说着臣有错,臣有错的,朕就不知道你们两个心里到底想的什么!

  用心良苦啊!两位老大人!”

  皇帝这话说得三分讽刺,七分事实,明明听起来像是赤|裸|裸的在讽刺两位大人为了帮大阿哥与太子解围狼狈为奸,可事实明面上却还偏偏让他二人无可反驳。

  一时,南书房安静的着实有些吓人。

  一直站在一旁等着、尊崇着两位朝中重臣先说话的李晋卿,直到此时这长久无话的寂静里方才等到了机会开口。

  “臣有话说!”

  “你?你这时候跑来又横插一杠,裹得什么乱?”皇帝见他三人一同前来,自然是想当然的觉得李晋卿也上了这条贼船,若非如此哪里会这么凑巧偏偏都赶在这个时候非要来见他不可。

  又不是什么边关急报,这灾荒一事自打科尔沁贝勒从草原来时他便是知道了的,后头没了下文他原以为也是朝中拨了款项赈灾是控制住了的。可如今看来……这灾情不但没有控制住,反而愈演愈烈了。

  这样想来,下面人一直瞒着不报无外乎就是一怕担责任,二怕细查那些赈灾的款项都进了哪些人的口袋里。

  明珠与索额图这些都是朝中老臣、重臣,如今东窗事发有人来求他们办事情也是再正常不过的。这二人用着能办好事情,用着能解决事情,他倒也不要求他两个八旗子弟、世代勋贵的,非要如海瑞一般清廉且刚正不阿。

  可李晋卿却是万万不应该与他们混到一起的人,不待皇帝再次追问李晋卿便主动开了口。

  “万岁爷,我虽不明白您提点两位大人说的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但臣今日这样晚前来也确实为得是与两位大人所奏同一事情。”李晋卿说着还不忘从袖子从闹出一叠宣纸。

  玄烨原本心中就烦躁不已,又惦念着大阿哥还在皇祖母宫里惊扰了皇祖母,神思便是越发的不安宁。哪里有功夫一遍又一遍的看他们这些,换汤不换药的奏折。

  因此只直接抬手说道:“有话就说,也不必呈上什么奏折了。朕倒要看看你们今日一个个的都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李晋卿也不着急,只是缓缓打开手中的宣纸转向梁九功,梁九功见状极有眼色的接过来,捧着才看了一眼人便懵住了。

  这是几个意思?这呈上来的不是奏折,倒是几只大小不一的蝗虫!

  “李大人……”

  “还请梁公公费心,代李某呈于万岁爷面前!”

  说着李晋卿也一同走上前,将那包宣纸展开的更平稳些。

  “万岁爷请看,这是我与刘清徽今日去京郊锄地所发现的大小蝗虫共有四五只。”

  玄烨倒也并不嫌弃,只凑上前去仔细端详了一番方才抬头问道:“所以呢?这区区几只蝗虫倒还不至于让北京的农田也成灾了?”

  李晋卿撸起袖子,直接上手拿起桌案前的毛笔,一手用毛笔扒拉着宣纸上的蝗虫一边淡淡说道:“万岁爷您请看,此蝗虫乃是我们今日所捕的本地蝗虫,各个头大肥硕吃得是脑满肠肥的,一看便知道是吃饱了来的不曾饿着。再看看这一只是从蒙古来的……又瘦又小,是卯足了劲儿要饱餐一顿却被刘清徽这孩子逮了个正着。”

  玄烨皱着眉头,靠在了软垫上,有些好笑的问道:“你怕不是在与朕说笑,你向来是只知道读书的料子,怎么?本地的蝗虫与蒙古来的蝗虫你都能分得清了?真是个书呆子,你知道这蒙古草原到北京有多远吗?说笑呢!”

  李晋卿看着皇帝那并不相信,十分轻慢的态度,更是着急的说道:“臣此话不敢有假,臣虽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书生,但靳辅大人与那小儿刘清徽却不是!再有那田埂之上,祖祖辈辈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们也不是!我一人说话您或许不信,那些人说得话您也还是不相信的吗?”

  说罢李晋卿直接撩了前襟便就跪了下来,他面色十分难看一双眼睛甚至已经熬出了血丝。

  “臣一刻也不敢欺瞒圣上,臣之所以连夜入宫并不是臣等不得明日,而是那些京郊百姓与那千千万万的流民等不得明日了!”李晋卿说罢脆生生的就磕了一个响头。

  他直视着玄烨的目光,毫不畏惧的痛快直言:“臣敢断言蒙古蝗虫而导致的灾荒一事远比想象中的要严重千倍、万倍,那灾情根本就没有得到有效的控制,但底下的人却没有一个敢往上报。其中原因无非是那老一套,不是哪位大人压下了赈灾的粮食,贪污了赈灾的银两,就是一个个做事不力还罔顾国法。”

  “你站起来回话!”玄烨看着他满腔愤怒,这才反应过来李晋卿今日前来当真不是做什么狼狈为奸的恶事来了,而是真真切切的为了这蒙古的灾荒。

  可李晋卿仍旧跪在原地无动于衷,一双眼睛甚至要滴出血来一般,一字一句的说道:“更为严重的事情是……万岁爷,那蝗虫没在蒙古吃饱,没在沿途的保定与河间吃饱,这眼瞧着就是要奔着咱们这京城来了啊!”

  “什么?你是说京城或有蝗灾?”

第26章 狸花小肥猫

  虽说已然是秋凉渐深的日子, 但日头到了中午太阳照在身上倒还是暖和和的,那站在田埂之上的靳辅挽着手腕处的衣袖,将长衫衣摆卷在了腰带里。他本应是那庙堂之上的官老爷一双手非但没有一点读书人的样子, 反而布满了老茧像是个种田的老农民。

  “靳大人,您就甭下来了!这地儿多脏啊!都是泥巴, 您那衣服一定是不便宜的,别脏了衣服啊!”手握镰刀的老汉微微颤颤的直起身子, 日复一日几十年都这么长久的弯腰甚至连酸痛的感觉都感受不到, 对他们而言只是麻木而已。

  那老汉的话刚说出声, 田间众人也都附和道:

  “是啊靳大人!老王头说得对!”

  “是啊~别弄脏了啊!”

  “这活儿累得很, 别累着您了啊!”

  说来也是奇怪, 田间的那么些个庄稼汉,一个个倒是对这敕封一方总督的靳辅大人分外亲近, 说起话来只像是与平常的邻里一般随性, 全然没有那种民对官的拘谨。

  靳辅摘下头顶的瓜皮小帽, 心中不知为何有些酸涩,自己身上这套长衫不过是极其一般的棉布料子,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好布料,更是比不上那些勋贵子弟的缎面, 可即便就是这在他看来极是一般的棉布料子在田间百姓的心中已然是不可望的贵料子了。

  这样的日子,过得能叫一个好吗?

  靳辅心中虽然不好过,面上却还是笑着道:“不打紧,这些活我也是从小都干的,再说了不过是割麦子哪里算得上脏?若论脏,我这双腿也是在那浑浊翻腾的黄河水里趟过的。”

  说着他将随身的贵重衣物都交给小厮,只拿起镰刀二话不说也就下了地,置身于一眼望不到头的麦田里, 满鼻满腔都是麦子成熟的秋实之味,今年雨水充足本就该是有个好收成的。

  可近来蝗虫的不断增加,生生让这些本是满心欢喜的农民们,也变得惆怅起来。他们累得半死半活伺候了大半年,眼见着这一茬茬的麦子熟得都垂了头只等着收割了,可眼下却说要来蝗虫了。

  庄稼人里能有几个不怕蝗虫的?那乌泱泱的蝗虫一旦来了这片地儿,用不着一天的时间这一眼望不到头的麦穗就要全被吃了个空,到时候整整一年早起晚归伺候的地儿就全废了。

  一想到这,田间的老汉也便唉声叹气的说道:“这日子真是没法子说,前两日我还同家里的老婆子说收了今年的粮食,再卖上一头猪就能供自家的小孙子这一年念书去了。可哪里想到……这时节还来了蝗虫?哎……要是钱不够数,我那小孙子今年是又念不成书了。

  不念书又有什么出息,左右将来和我们这些老汉一样,耕田卖把子力气罢了!哎呀~要是念了书能像靳辅大人您一样,以后做个父母官,我家祖坟也算是冒青烟了啊!哈哈哈哈哈……”

  老汉一说到自家的小孙子要做官,那一张嘴简直笑得合不拢嘴,连同抽多了旱烟染黑的牙齿也都不再吝啬的藏起来了。

  “可不是!咱们这日忙夜忙的忙了一整年可不就盼着今日这时节,如今倒好心里那是翻江倒海的犯嘀咕啊!靳大人,咱们要是赶不及那蝗虫来之前把麦子都收了可怎么办啊?”

  右边身材壮实的黝黑男人也接了一句,说到这甚至还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起来,我还想靠着今年这么些个收成,好娶上一房媳妇儿呢!”

  男人这话辅一说出口,地头里那些原本忙于枯燥割麦子活计的庄稼汉们一个个的都笑了起来,对于他们而言这才叫日子。不是什么官拜诸侯,也不是什么征战沙场。

  就求个媳妇儿孩子子子孙孙,吃饱穿暖就又是一年啊!

  靳辅将垂在脖子间的小辫儿绕到脖颈后,复才爽朗笑道:“会有的,咱们都抓点紧儿到时候就算有损失也不会损失太大,这幸好发现的早什么咱都早些准备,别掉以轻心。”

  说着靳辅抬起头,看着远处拿着火把走在田间的年轻壮汉们。点了点头道:“这火把日夜都别断,万一蝗虫来得突然也好歹能起些作用,不至于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啊!”

  靳辅话音刚刚落下,那黝黑的汉子便又问道:“靳大人,除了咱们这一块儿有您与李大人帮衬,那京郊其他的田地呢?还有那北边的地儿呢?那些也都是和咱们一样普普通通的庄稼人,咱不能是只得了便宜卖乖!”

  这汉子话语一出,众人也都频频附和。

  一时连靳辅不由得也有些感慨,这也就是他们这些朴实的庄稼汉自顾不暇还想着其他苦人,若换了朝野中的那些官宦人多得是保住自身一叶扁舟就足矣了,哪管他人风雪冻骨呢!

  “李大人这不是昨儿晚上进宫面见圣上了吗?想来今日早朝也快散了,万岁爷自当有个决断的。”

  ——

  胤祺托着下巴,本就坐在窗户旁被那秋日里的太阳晒得暖洋洋的想睡觉,更不消说今日的上书房就他同胤禛两人了。

  大阿哥到现在还跪在院子里,太子又被禁了半个月不让出毓庆宫的门,再加上那个昨儿晚上就开始“生病”的三阿哥,今儿早上按时按点来上书房的可不就他和四阿哥了嘛!

  连带着坐在正上的王师傅也都昏沉沉的,天知道他昨晚上刚躺下就被宫里的小太监带着一道令牌接近宫里来了,原先就急得是一头汗倒不知万岁爷问起昨儿摔砚台那事情该怎么说,心里一直就忐忑的不行,哪里知道熬到下半夜万岁爷彻底把他忘了。

  王师傅倒也还是能理解的,毕竟明珠大人,索额图大人与李晋卿大人三位一同深夜进宫,定是有什么天大的事情,顾不上他也是正常的。

  只是虽然顾不上他,他却也不能呼呼大睡,总还是担心着这万岁爷要是突然想起来要召见他总不至于衣衫不整的。这一熬就熬了一整夜,是觉也没睡好,万岁爷也没召见。

  次日清晨又传来令说让他今日顶了李晋卿大人的班,顶归是顶可他到底一夜没睡年纪又大了哪里熬得住。太阳透过纸窗,溜着缝儿便就钻了进来,暖的让人是懒洋洋的不自觉地就犯困。

  这下倒好,一个王师傅是明目张胆的在前头台上犯困打瞌睡,一个小胤祺是偷偷摸摸靠在墙边儿打盹,就剩下胤禛一个人自顾自的读书习字了。

  连站在外头的小太监都佩服四阿哥的自制力,若换了别家的孩子莫说跟着一起偷懒打瞌睡了,那趁着这空儿溜出去玩去也都是寻常见的。

  今日这难得的安静,说来倒也还真是应了秋日的景,窗边的银杏叶子落了黄,盖着红墙黑檐映着漫天的水蓝,饶是整个日子都过得慢了下来。叽叽喳喳的雀儿长了一羽漂亮的雀尾,不知哪来的狸花小肥猫便就盯住了它,攀着树枝三两脚便上了树顶。

  狸花小肥猫纵身一跃,惊了雀儿直就飞上了天,喵呜一声它倒是耽搁在了屋檐上,下不下来的暂且两说,这只狸花小肥猫也不着急只盘着尾巴趴在了屋檐上自顾自地晒起了太阳。

  偶尔有阵小凉风穿过廊庑,扫过庭芳拂面而来,胤禛方才抬头看看天,松快松快眼睛。与那狸花小肥猫两下正看了个正着,到底还是孩子秉性,也不管那猫是否关注他,他就自己先昂起了头颇有些逗猫的意味。

  “梁总管!您怎么来了?”站在外头极有眼色的小太监突然大声说话,一下子将这幅秋日闲情图打断了个正着。

  胤禛是瞬间就回了头,心虚到握着毛笔眼睛却不敢往外看。胤祺年纪小睡得浅听了声儿整个人也是立刻就清醒了的。

  唯有这王师傅是年纪大不说,昨晚上还熬了一晚上,这鼾声之重连站在外头的梁九功都听见了。他也知道门口这小太监是有意提醒里头的王师傅,也不怪罪这莫名的声大,反倒是笑着说道:“你小子倒是机警!”

  小太监弯了弯身,趁机看了眼门里那仍旧还睡着的王师傅,不禁撇了撇嘴心里直犯嘀咕,他这再机警又有什么用,王师傅这不还睡着呢嘛!自己还被梁总管抓了个正着。

  梁总管刻意清了清嗓子,还未说话四阿哥便站起身来大声道:“梁公公,我们还未到下学的时间呢!您今日这时候来是有什么事情嘛?”

  这一声“梁公公”,好家伙……差点没把王师傅从凳子上吓到地上来,王师傅这回也是彻彻底底的清醒了,一看面前那笑眯眯的太监总管梁九功不禁懵着反问道:“是啊!梁总管来这儿什么事情啊?”

  梁九功恭恭敬敬行了礼,刚才那三人各干各的闲事就当作没看见一样,一句多余的话他都不说,好似进来就看见一副王师傅传道授业解惑,四阿哥五阿哥尊师重道勤奋学习的样子。

  “王师傅,万岁爷的旨意,说待会散了朝会,让您同五阿哥前去一趟南书房。”

  王师傅:“南书房?”

  胤祺:“南书房?”

  王师傅与胤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出了声,各自都正奇怪为什么皇帝要叫他二人去南书房,却独独落下了一个胤禛。

  可胤禛却十分坦然地坐在位子上,不仅不好奇汗阿玛为什么不要他也去相反还有庆幸这事情与自己是没有半点关系了。他微微转头再往窗外望去,可原来那窝在屋檐上的狸花小肥猫,如今已然是空空如也了。

第27章 抱抱就好

  跟在王师傅身后的胤祺总是分外老实, 他一向是有些害怕王师傅的,总觉得他这人没意思还古怪刻板。既不像李晋卿师傅那般能说会道见识广阔,又没有骑射师傅们那般技艺精良百步穿杨。

  于胤祺而言, 他印象中的王师傅反正就是温的像今儿这太阳。

  嫌他?离了他又冷!

  喜欢他?近了又让人没精神直想睡觉!

  总之在胤祺的心中,王师傅是个顶没有意思的教习师傅, 一板一眼的整日里就知道之乎者也得教些他远远不能够听懂的玩意儿。但虽然胤祺并不似如喜欢李晋卿一样喜欢王师傅,但却不敢惹他, 每每在王师傅面前反而分外听话。

  毕竟王师傅这一言不合就开始长篇大论引经据典给人讲道理的习惯, 这辈子恐怕是改不了了。

  梁九功这一头牵着五阿哥往前走, 自然也是注意到五阿哥今日分外乖巧的样子, 漫不经心只说道∶“五阿哥同王师傅一起往南书房去, 待会见了万岁爷总还是像现在这样乖巧的好。万岁爷昨儿晚上忙于政事也是一宿没睡,您呐!可得心疼心疼万岁爷不是?”

  胤祺昂起自己圆乎乎的小头看着梁九功, 小声说道∶“梁公公, 难道我平日里不乖巧吗?”说着胤祺还不忘眨眨眼睛, 本就挺翘的长睫毛一抬头便被这秋日的太阳撒下一层金光,更是让人千百倍的羡慕他这副可爱模样。

  梁九功一时看着他那双清澈而又无辜的大眼睛,明明自己一肚子道理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一句,到底还是败给了五阿哥这天真可爱的一副面容了。

  “看!梁公公也觉得胤祺平日里素来乖巧听话的……”

  “咳咳咳……”

  胤祺这自吹自擂给自己脸上贴金的话语刚进行到一半, 走在他们前头的王师傅突然一阵咳嗽,这一咳嗽不要紧只把胤祺吓得背都挺了起来,满宫公认的嘴碎五阿哥是话也不说了,手也不动了,倒比在万岁爷面前还要害怕些。

  梁九功不禁有些好笑的笑出了声,当然这笑声只换来胤祺幽怨的小白眼罢了。

  此后更是一路无话,只到了南书房里胤祺才是活过来了一般,便也是奇怪的很, 哪个阿哥见了万岁爷那不是恭恭敬敬诚惶诚恐的,他五阿哥倒是好……真像是来这南书房找爹爹做靠山来了。

  摔了梁九功的手,费劲巴拉的扯着前襟跨过小半腿高的门槛,极是兴奋的向里头跑去。

  “汗阿玛汗阿玛……”直跑进了里头胤祺才发现今日主动要见他的汗阿玛靠在内窗的软垫上,闭着眼睛的样子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不过就算是睡着了,他这么一叫喊皇帝也就醒了。

  玄烨微微抚摸了一把嘴角下巴,眨着眼睛的样子看起来十分疲倦。胤祺见此立刻放低声音,偷偷摸摸小心翼翼的喊道∶“儿子胤祺参见汗阿玛,恭请汗阿玛圣安!”

  玄烨本就睡得迷迷糊糊半梦半醒的,被胤祺吵醒了也是懵得厉害,这会儿看见胤祺如今这副像是做贼一样的可爱模样更是不禁就笑出了声。

  “怎么着?见到朕这副模样?朕又不是要来检查你的课业,不必如此胆战心惊,很是没有必要啊小五!”

  胤祺一见此,立刻胆子便就大了起来。着实是个给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的主儿,换了副笑意盈盈的样子,只看着皇帝道∶“才不是做贼,儿子是看汗阿玛辛苦这才小声怕惊扰了汗阿玛的!”

  “既是心疼朕辛苦,合该刚进门时就要小些声音啊?都已然把朕吵醒了,又何必小声呢?”皇帝说这话是摆明了有意逗逗他,想看看他怎么回答罢了。

  胤祺不但不胆怯,反而鼓着小脸委屈巴巴说道∶“可儿子思汗阿玛心切嘛!一听梁公公说汗阿玛要见我,可开心了,一时……嗯……情难……自禁,这才无意打扰了汗阿玛。汗阿玛是天子,胸怀山河和小船,一定不会怪罪胤祺的,对不对?”

  本正感叹于胤祺这副说着甜言蜜语的小嘴十足十的像极了宜妃的皇帝,一听这乱七八糟也没个逻辑的后半句直接就乐出了声。只伸了手要去抱胤祺,胤祺见了汗阿玛伸手,全然像只小狗狗一般自己便就主动凑了上去。

  “你倒是同朕说说,朕这肚子里的山河与小船是什么?朕怎么记得自己今儿早上只吃了一碗阳春面呢?”玄烨将胤祺抱于小桌旁,只将这小肉团子靠着自己身侧温馨说着话。

  昨日大阿哥与太子之事接踵而来压得皇帝喘不过气,明明那些孩子们昨日还是奶声奶气喊着自己汗阿玛的小萝卜头,他怎么也想不到这转眼一个个就成了虐打太监,熟视无睹的冷心人。只这今日抱着喜欢黏着自己的小胤祺,他才不觉得这时日过得太快,快到自己抓不住。

  胤祺张着红润的小嘴巴,淡淡说道∶“这是王师傅教的啊~肚子里可以撑小船啊!”说罢胤祺还怕汗阿玛不相信,只低头十分认真的拍了拍自己的小肚皮。

  玄烨看着面前孩子天真而又单纯的动作,不禁笑着抬手摸了摸他圆圆的脑袋,悄悄说道∶“那叫宰相肚里能撑船,你说说你是不是每日里又偷懒了?还肚子里有小船呢!”

  “唔……”胤祺一见真相被戳穿了,只咬着嘴唇就好像小姑娘羞了脸一样。

  玄烨见他这副模样更是不由自主从心底里笑出了声,刚刚还萦绕在脑子里的烦心事立时三刻便被甩到了脑后顿时便就烟消云散了。可他是皇帝,又怎么能像普通人一样一味地逃避而不面对呢!

  玄烨捏着胤祺肉乎乎的小手,轻声问了一句∶“昨儿,吓着了吗?”

  “没有,儿子是汗阿玛的儿子,什么都不怕!”小胤祺昂着脑袋直愣愣的样子倒真是执拗的很,虽他嘴上这样说,但玄烨明白昨儿晚上的事情太子都吓病了到现在迷迷糊糊的,他这么小的孩子又怎么可能会看了那清醒而没有半点害怕呢?

  一想到这玄烨自己也十分后悔,昨儿晚上也是气昏了脑袋,原本也只是想吓吓他们让他们长长记性,可火一发出来他也是实在难控制的住,这一来二去的反倒让事情越演越烈了。这件事情说来,玄烨也是觉得后悔的,他的这些孩子们生下来就有自己为他们撑着天地背负着一切,时移世易了……自己又何必总拿他经历过的那一套来衡量孩子们呢!

  胤祺望着汗阿玛紧皱的眉头,不禁跪在软榻上伸长了脖子想要勾着父亲的脖颈。

  “做什么?”玄烨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常年独坐于高位之上的他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警惕,即便是最重用的臣子,最亲近的仆人,如今连血脉相连的儿子这一小小的举动他都不自觉的怀疑起来。

  这无意识的往后一靠,连他自己都把自己吓了一跳。

  胤祺到底还是个孩子,还有敏捷到立刻感受到汗阿玛这句话和这个动作到底是什么意思,只依旧伸着手笑盈盈的说道∶“汗阿玛别怕,皇祖母说要是怕了抱抱就好了!韶华每次害怕,我都是这样抱着她的!”

  说罢他甚至不待玄烨做过多反应直接圈住了他的脖子,属于孩子身上的甜香与那么几分柑橘味道立刻便充满了玄烨整个鼻腔,他微微抬手还没说话胤祺的小手却先落在了他的肩膀上。一边轻轻拍打着如哄婴儿一般,一边嘴里还说道∶“汗阿玛别伤心了!”

  玄烨几乎是瞬间便就愣住了,他回护着怀里的小胤祺突然就温暖的笑了出来∶“汗阿玛不怕,汗阿玛也不伤心,汗阿玛……”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后,便就再不言语了,温暖的拥抱似乎抵得上世界上千千万万句的话语。玄烨原先只觉得苦涩的心一时也五味杂陈起来,他怎么也想不到最后来安慰自己的人竟然是小胤祺。

  “咳咳咳~”外头传来的一阵咳嗽声将这短暂的温馨瞬间便就打破了,梁九功反复走咳嗽了一遍给足了父子相亲的时刻,方才走了进来。

  “万岁爷,王师傅还在外头等着呢!这王大人啊~年纪大了真是熬不住,要不您先见见王大人再……”梁九功的话虽然还没说完,但提醒的目的却已然达到了。

  玄烨这头却也是因为昨儿的事情有些心神不宁,分外脆弱。若不是梁九功提醒,他今日还真是忘了这位他请来的王师傅如今还站在外殿呢!只等梁九功话音落下,他立刻便拉开了胤祺的小手,抬起头只看着梁九功说∶“快快请进来!”

  “是!”

  王师傅颤颤巍巍走进来,一双腿站得都要麻了,但万岁爷与五阿哥父子情深他也不好生生打断啊!再说了,想也知道今天来找他与昨日找他大抵还是同一个原因,说起昨儿晚上的事情闹得那样大他今日也不是没有耳闻的,如今万岁爷找来他,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昨儿白日里大阿哥的小太监摔砚台的事情他也不能直来直去的说个一干二净了。

  否则再闹出事情来还得了!

  “臣……”

  “免礼了!给王师傅赐座!我还有好些事儿得跟王大人您好好聊呢!”

第28章 人证物证

  “昨日的事儿……你都见着了嘛?”玄烨向着一旁的梁九功挥了挥手一边漫不经心的说着, 梁九功会意连忙走上前来将五阿哥给抱了下来。

  “小阿哥咱这今儿早上让御膳房送了些牛乳饽饽,您不是向来最喜欢吃饽饽的吗?奴才这就领着您去吃饽饽怎么样?”梁九功蹲下身子,细心为胤祺那一身红地绿莲花闪锻裁成的长衫袍子抚去褶印。

  胤祺是巴不得看不见王师傅的好, 自然心满意足的牵着梁九功的手就出了里间。

  王师傅见这一大一小直转了弯没了身影方才说道∶“回禀万岁爷,臣昨日不过是正常上值当班,教的也只不过是正常的百字楷书与《礼记》, 若说稀奇事倒还是真有一桩, 这……五阿哥啊!昨儿头一次交了功课, 虽然说是字写得如同鬼画符, 但他能按时完成功课已然是件出乎意外之事儿!臣啊……”

  王师傅这一味的顾左右而言他的碎碎念不禁让玄烨实在厌烦,只扶着额头生生便就打断了他, “你知道朕问得是什么事情,别与朕说你不知道,也别说你年纪大了记不清啊!说实话!”

  皇帝这话一出王师傅就被噎了一个正着, 平日里他们这些人也都是习惯了说话总多推三阻四的只说废话不说实话的, 可今日哪里是说些不痛不痒不相关的事情能遮掩的过去呢!

  这回后路被万岁爷彻底断了个干干净净,口谕说了是要说实话的, 王师傅只微微抬了抬眉毛, 这才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情!”

  “哼~到你这儿死了人也不叫大事情了嘛?王大人您这圣贤书读得还真是超脱自然啊!”玄烨心烦意乱的看着桌上那一沓奏折,语气间的嘲讽之意自然是要叫王师傅听出来的。

  王师傅倒是老脸不红, 能在上书房里给诸位皇子们当老师,脸皮哪里是那么薄的。他微微低了低头,略一思虑说道:“臣眼见了的不是什么大事儿,便就是那小太监摔了大阿哥心爱的端砚,大阿哥一时气不过发了些脾气罢了。这后来的事情臣不曾得见,是不是大事儿臣说了也是枉然。”

  “只是发了些脾气?”皇帝抬起了桌案上的朱笔,这才缓缓抬起头怀着质疑的眼神看向他, 王师傅被皇帝这么一看是低下了头怕被认为自己心虚,眼睁睁的对望着又心里直打鼓。

  皇帝年少登位,几十年来是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早便就练成了一副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神,对这些臣子们来说,他高高坐于那金銮殿上本就是如庙里的观音菩萨、佛一样,一颦一笑都带着耐人琢磨的意味。

  若不能知道这等意味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若不能知道那一抬眼一低头是为了什么,那便是大大的不会看眼色,那便是伺候不好他这位万岁主子的。

  “也略……动了手。”王师傅又松了松口,即便如此还是找补道:“只不过是不曾有传闻中那样不像话的,什么又是皮鞭又是大棍的,那是没有的!”

  “哼~”皇帝斜靠着软榻不以为意地冷哼了一声,拿着朱笔地手就落在了纸面上,方才道:“你们说话向来是要朕自己再多添上几分的,说没有那就是有一些,说只发了些脾气那就是发了大脾气。是不是?”

  “臣不敢!”

  皇帝将批好的折子往桌案上随意一丢,又抬头看他道:“甭来这一套,嘴上说来说去都是这么几句话,其实呢!私下里是一个比一个的敢!”

  “看看!看看这是什么?奏请蒙古草原蝗虫闹饥荒的事情他们都敢拦着不让朕看,更别说你们了!如此下去,朕这个瞎了眼睛还聋了耳朵的天子……不当也就罢了!”

  王师傅一听这话,立刻就从椅子上起了身,直起了身子立刻便就跪在了桌案前。怎么如今连万岁爷都说这样的话了?

  “臣……”

  王师傅的话还没说完,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女人的哭声,几乎是两人同时转头向外望去。

  那声音十分娇柔而又幽怨,皇帝与王师傅坐在里间听得并不是那样明确,只模模糊糊听见了几声“万岁爷~如何如何……”便就又开始哭哭啼啼没完没了。

  “梁九功!”原先这皇帝的心情就很是一般,被这妇人一顿哭泣就是越发的烦躁了,直接开口就大声喊梁九功进来了。

  梁九功听了里间的声音,擦着汗就跑了进来,他这边是刚给五阿哥喂了些牛乳饽饽好不容易让他安静了一些。这外头又来了位最爱哭哭啼啼没完没了的娘娘来给自己找差事儿。

  这都什么命啊!

  梁九功:“万岁爷您有什么吩咐?”

  皇帝:“外头是谁?吵嚷的一点儿规矩都没有啊?当我这南书房是菜市口了?一点体统都没有!”

  梁九功将身子弯得更低,只实话实说:“ 是惠妃娘娘来了,吵着嚷着要见您,说……说小太监绝对不是大阿哥害的,又还说……说……”

  “说什么?”皇帝再次没好气儿的问道。

  梁九功微微抬了抬自己的眼皮儿,顺着空隙的口儿更是乜了一眼他这日夜伺候着的万岁爷,一个个的谁不想知道万岁爷的心里到底怎么想的,谁不想知道万岁爷接下来该如何处理昨儿晚上的事情。

  可圣心哪里是那么好猜透的呢!

  梁九功只老老实实说道:“回万岁爷惠妃娘娘说了,大阿哥之事定是有人栽赃陷害的,惠妃娘娘还说有证据要呈上来给您过目,求您给大阿哥平冤昭雪呢!”

  “证据?哪来的证据?”玄烨微微愣了愣,明明胤禔犯下的这滔天大祸是铁板钉钉不容置喙的事实了,怎么如今又冒出来个证据?还是能给他翻案、立功的机会。

  皇帝明显并不太相信惠妃的话,毕竟母子情深当然她是一心只会护着儿子的母亲,如此就算她通融通融证人给大阿哥翻个供也不是没有可能。

  一想到这儿,皇帝便更是烦躁的挥了挥手,直言:“让她回去好好反思反思!儿子变成如今的模样,她这个做母亲的自然也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的。甭在这南书房大喊大叫的没有一点体统,像个什么话儿?”

  “咳……是!是!”梁九功敷衍的应答了几声,直挺挺的就出了门。

  门口那往日里不可一世的惠妃娘娘如今还不是跪在这冰冷石板上一个人暗自伤神,一会大一会小的哭泣声与啜泣声是连番交替轰炸。

  他这个满宫里公认最是能言善辩的主儿,如今倒被惠妃那连珠炮的话语噎得上不了场,开不了口了。

  “万岁爷冤枉啊!胤禔真是被冤枉他!他平日里一向是最孝顺的孩子,即便有时候脾气稍稍大一些,也远远不至于说杀人灭口啊!这孩子又不是傻,怎么会当着众目睽睽的面将人活生生打死或是勒死呢?呜呜呜呜呜……万岁爷,您就看在臣妾伺候您一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见臣妾一面,给胤禔个机会!”

  “万岁爷这是有人陷害我家胤禔啊!臣妾有证据,臣妾有人证,有物证,还望万岁爷您……明察啊!”

第29章 传信人

  胤祺抱着手里的饽饽, 坐在侧间的小马扎上吃得是一点都不安稳,一会儿进来个太监一会儿又进来个宫女,这会儿连李晋卿李师傅都晃晃悠悠走过来了。

  “李师傅!”胤祺站在门槛旁, 小声喊到。李晋卿昨儿熬了一夜没睡,出了宫门更是忙着交待底下防灾与赈灾一事,躺在京兆府睡了不到一个时辰这又急急忙忙赶回来向万岁爷回禀这又缺人又缺银子的差事。

  “小阿哥, 您怎么在这儿?哟!还吃上饽饽了?”李晋卿笑着便就蹲下来与胤祺一边高方才同他说话。

  胤祺这会儿全然没有与王师傅在一起的疏离与害怕, 笑嘻嘻的就捧着吃了一半的牛乳饽饽, 费力跨过门槛这才开了口。

  “汗阿玛让我来的, 汗阿玛今日看起来似是不太高兴,刚才惠娘娘也来了……在外面哭了好久呢!直说大哥是被冤枉的, 呜……”话说了一半胤祺还不忘咬上满满一大口饽饽,满满当当的塞在嘴里说话也都不利索了。

  李晋卿倒是十分耐心的等他全然都吃完了,方才问道:“那现在呢……”

  “嗯……又来了宫女、太监……嗯……”胤祺含糊不清的说着话, 李晋卿又哪里听得明白。

  幸好这时梁九功走了出来, 他一见这一大一小躲在门口窃窃私语的样子,赶忙走了过去只拉起李晋卿便道:“李大人您来了啊!还得劳烦您再等等, 这儿……惠妃娘娘刚来了, 如今里头啊!正乱着呢!”

  李晋卿虽是忙的没白天没的,但关于大阿哥的轶事却也没少听, 毕竟能请得动明珠与索额图两位大人深夜进宫可不是什么等闲之事,他昨儿在午门前候着时见了两位大人就一肚子疑问,更别说还被殃及无辜平白挨了几句骂了。

  只是让李晋卿没想到的是,这事情到今日还没有个论断,一想到这他也不由得好奇问道:“昨夜不是说请太医验了尸嘛?怎么今天这又……”

  梁九功一听这话激动的是直跺脚,“可不说是呢嘛!惠妃娘娘刚才当真是在外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又是请大阿哥宫里的太监宫女来作证, 又是说大阿哥年纪小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诸多说辞,只是就没一个所谓铁证能证明那人还真就不是大阿哥……那什么的!”

  梁九功的话说得并不明确,只是抬了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比了个手势。

  李晋卿却抱着双臂,下意识就直摆头道:“这有什么好说的?以大阿哥的力气能开弓杀人是没错,但那小太监不是勒死的吗?”

  “是啊!”梁九功懵然点了点头。

  “是啊!那用什么勒?左右不过是一双手,那小太监再不济也是个比大阿哥年岁要大些的小伙子,又是做苦活出身的怎么会没力气,怎么会轻而易举就让人勒死了?”李晋卿抬了抬头,又拉起自己遮住双手的官服袖子。

  这方才举着自己那一双明晃晃的手,将手心摊开在梁九功面前,拍了个巴掌响道:“手啊!这用了大力气的手,大阿哥那又是一双细皮嫩肉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怎么会没点痕迹呢?那勒的痕迹可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消下去的,如若不信您自己试试就知道了!所以说啊!大阿哥到底是不是凶手,您去看看大阿哥那双手就很明了了。”

  梁九功听完这话,先是微微一愣其后立马就反应过来了,只挥动着手里那根白花花的拂尘一脸浮夸的说道:“可不是!还是您高明啊!”

  “这有什么高明的?我没升任京城时,一直不都在徽州县衙做的这个嘛!也就是万岁爷顾及着皇室的颜面没请什么京兆府与刑部的差官来断案,否则这哪里算个什么事情啊!”

  李晋卿一边说着话,一边就倚靠在门框旁叹了口气,而一旁刚才还神采奕奕的梁九功此刻又换了副忧愁面孔。

  “那……这事儿还真不是大阿哥做的了?”梁九功轻轻叹道:“这我昨儿晚上是亲眼见了大阿哥的,那一双手别说没半点勒痕,就是连红了、肿了什么的,也都不曾有啊!

  胤祺听得懵懵懂懂,却仍旧插嘴道:“大哥是清白的啊!那汗阿玛昨儿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啊?他为什么又要躲起来啊?”

  小孩子童言无忌,本就是有什么说什么,昨儿就是一头雾水的他今日也不会听得有多明白。可这话却是没有错的,人既不是他杀的他何必要躲?人既不是他杀的,那脖子上的勒痕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梁九功摇着头道:“这不对啊!李太医今早上才来送的验尸折子,那白纸黑字写了的是被勒死的,这勒死的痕迹和上吊的痕迹都不在同一个位置,这又是为何呢?”

  李晋卿微微探头,看了一眼在里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惠妃娘娘,自顾自的念着:“这样一说还倒不好说惠妃娘娘说得都是假话了,不是吗?”

  “那依着您……这事儿该怎么查啊?”梁九功实在是没个思路,便只好继续求助起李大人。

  李大人举着一双手就贴着梁九功的正脸是没个几寸距离了,梁九功这才是反应过来。

  这不还有手嘛!勒了那粗绳子的贼人怎么着这手上也总是会留下点什么的,如此说来这两条腿的人太多了不好找,有两条腿同时还伤了手的人可就还是好找多了的。

  梁九功一拍脑袋,直点头道:“还得是您!成成成,我这就去禀报万岁爷去,也省得惠妃娘娘这爱子心切再哭晕过去了。”

  说着便转身要走,可感觉没走了几步就立刻回头喊道:“李大人,您和五阿哥也请进了!”

  胤祺恋恋不舍地放弃掉最后小半个牛乳饽饽,嘴边上的碎屑还没擦干净人就恭恭敬敬同李师傅一起往前走去。他虽不在意,李大人却是怎么看怎么难受的,直接从袖子里掏出了自己的品蓝手帕递了过去。

  可还没来得及擦,那头先进了里间的梁九功便已然把李晋卿猜测的方向及实情都告诉了软榻上的万岁爷。

  皇帝一听这话,也觉得实在是有道理的,毕竟这地下满满跪着的都是大阿哥殿里伺候的下人、奴婢,就算是这些人说起话来有鼻子有眼的,他也并不是全然都信的。

  毕竟这些宫人们都是胤禛宫里的人,做奴才的给主子顶罪都是无可厚非,做个伪证编个瞎话就更是轻而易举了。再加上有惠妃这护子心切的,这说的一切就全然是编造出来的也是极有可能的。

  “既然如此,那便按照李大人的意思,好好再查查,也不叫旁人无端端的说朕包庇或是冤枉了自己的儿子。”说着皇帝还不忘看了一眼余下跪着的惠妃与太监、宫女们。

  皇帝微微叹了口气,只说道:“回去!别再在这裹乱了。到底是不是胤禔做的,朕不可能只听你们这番不靠谱的话……什么胤禔发完了火,出去外头散步散心,这回来才看见人小太监就挂房梁上没气儿了。李太医明明白纸黑字摆明了说这小太监不是自杀是勒死的,你们还偏就是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他怎么死的,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死的。

  问,就只说就他死了的那段时间里,整个殿里就一个人没有,还都陪着胤禔出去散步了。你们也真是会挑时间出去散步啊!屋子里还躺着个被打了半死的人呢!”

  人打得半死不活在殿里,没有一个敢管的就算了,还都出去陪着罪魁祸首去散步散心去……这未免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也难怪皇帝从头到尾是一言不发,他打一开始就看透了惠妃的把戏,只强忍着心中怒火听他们胡诌完了,就算是给惠妃一个面子给明珠一个面子了。

  梁九功也附和道:“还是李大人说得对,看手!说来也巧,这伺候大阿哥的都在,那就都把手伸出来我看看。既然来了也就都自证自证清白,让我看一眼!”

  一众跪着的小太监和小宫女们虽不明白什么意思,但大总管发话他们自然也只有听着的份儿。

  梁九功沉着脸巡视了一圈,凡是有膀子力气的太监与壮实宫女他都一一查验了一番,这却也没看见什么绳子勒出来的痕迹。难不成……还真不是大阿哥宫里的人做的?

  正当梁九功准备回身禀告万岁之时,正瞧见那躲藏再最后的有一小宫女吓得是瑟瑟发抖战战兢兢,原以为她只是害怕而已可再一细细端详,这小宫女捂住的手背上分明有着些许红痕

  难道是她?是大阿哥指使的她?

  可看样子这也实在是太过瘦小了?

  那小宫女瞧样子也只比大阿哥大不了几岁,身材瘦弱的就是弱不禁风,她哪里像什么能杀人的模样啊!可她那副吓得直不起身子的样子梁九功却又是看在眼里的,无论从哪里看都让梁九功觉得这小宫女分明是有所隐瞒的。

  “你!伸手!”梁九功从侧旁绕了过来,先是厉声质问,见那小宫女仍旧一言不发便直接上手将他拉扯起来。

  这近看伤痕更是严重,那手背处破了皮还不说是又红又肿的。

  “说!你这是怎么弄得?”梁九功扯着她的左手,尖锐的声音几乎刺穿耳膜,结结实实的把这小宫女吓了一大跳,是瞬间就又跪了下来,慌乱只道:“不是我!不是我!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

  小宫女的话还没说完,跪在一旁的惠妃娘娘却突然打断道:“梁总管揪着个小丫头片子能有什么用?难不成她还有把子力气能勒死那人高马大的太监小四儿?”

  本就焦灼的气氛,被惠妃这么一插嘴更是让人觉得有些怪异,就好像惠妃娘娘是故意打断梁九功的问话一般。皇帝歪着头本就困倦而涣散的眼神,听了惠妃的话后,只瞬间便就凝聚起来,他直勾勾的看着惠妃,淡淡道:

  “没问你,若不心虚就不必多言!在朕面前也敢拦话了?”

  惠妃被皇帝这直愣愣且没感情的语气压了个正着,面上却还是维持着得体的笑容,时刻还想着摆出一副母仪天下的样子来,但眼神中的惊慌却早已将她出卖了个一干二净。

  “怎么还不肯说是吗?不肯说就直接打发去慎刑司,来啊……”梁九功拖长了尾音,果不其然那小丫头直接吓得一遍磕头一边说道:“我不是!不是我做的,我只是个传信的,只是不小心划到了手而已,真不是我!”

  李晋卿接过自己五阿哥擦完嘴的手帕,突然好奇的抬了头问道:“传信?你给谁传信,又所为何来啊?”

  那小宫女一听这话,顿时就愣住了,旋即那惊慌错乱的样子简直像是疯了一般。

  她调转了口风立刻便就说道:“不是!没有!我就是一在大阿哥书房伺候笔墨的,不是什么传信的,您一定听错了的,听错了!”

  这是给自己说错话找补呢吗?可这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出了名的聪明人,自打这小宫女一开始嘤嘤直哭,他们虽然只听了个开头就知道后面事情是不对劲儿了的。

  只是皇帝却并不惊讶,反而端坐着没有一点诧异之情,他微微捧着茶杯只喝下了杯中上好的金骏眉,这方才说道:“说起送信,合该是有个传信的啊!否则又哪里至于我前脚骂完太子,明珠与索额图后脚就拼了老命的要往宫里挤呢?

  很明显,大阿哥或是惠妃的宫里就该是有那么一两个能手眼通天的,能将宫里的信传到宫外去的关键人物。

  朝内朝外,宫内宫外,后宫前朝,本就是早已露出了千疮百孔的一面墙。

  可难道……真是她?

第30章 溺死者冤

  纳兰珠将洗好的大枣推到了胤祺面前, 倾身向前一脸着急的问道:“那后来呢?真是她暗渡陈仓吗?说那小宫女是怎么传的信了吗?是为明珠大人传信吗?”

  胤祺鼓着小脸,一双眼睛早便就盯着青釉瓷盘里的新鲜大枣不转动了,哪里还管自己的亲额娘在说些什么话。银翘抱着仍在襁褓中呼呼大睡的十一阿哥胤禌站在一旁, 却也不忘笑两句挤兑挤兑自家的主子。

  “娘娘您真是,五阿哥才这么点大能懂什么暗渡陈仓?您啊……真是一肚子无穷尽的好奇,简直是把这事儿当笑话看,当戏文看!”银翘是纳兰珠的陪嫁侍女, 自小便是随着纳兰珠长起来的,说起话来倒也不那么讲规矩些。

  纳兰珠哼了一声, 却也并不管银翘说什么,反倒是胤祺站起了身向银翘伸手道:“银翘姑姑, 我想抱抱弟弟!”

  银翘应了声, “五阿哥您先坐, 这十一阿哥正睡着呢!咱们小点声儿!”说罢银翘便靠在软榻上小心翼翼将怀中的十一阿哥放进胤祺的怀中。

  胤祺摸着自家十一弟软嫩嫩的小脸蛋,笑盈盈的说道:“弟弟真好玩,小脸好软啊!身上还有一股甜甜的香味呢!小孩子就是可爱!”说着还情不自禁的凑上去亲了一口。

  明明自己还是个孩子,倒感叹起孩子的可爱来了, 这不禁让满殿众人都觉得好笑起来。可偏偏只纳兰珠这个做额娘的没什么反应,她只捧着自己的脸颊,哀叹道:“看来指望你是不行了, 简直一问三不知, 敢情前几日你就是去你汗阿玛那儿,骗吃骗喝了?”

  谁知刚才怎么同他说话都当没听见的胤祺, 这会儿却耳朵灵敏起来, 纳兰珠话音刚落他便立刻抬头说道:“谁说我不知道,嗯……虽然我听不太明白,但李师傅已然说了想要抓住凶手, 就得满宫查验谁的手上有伤痕。”

  “这你不刚说了吗?额娘是问你,那个小宫女……嗨!算了,问你也是白问。”纳兰珠轻叹一声,自顾自便就离开了软榻向外走去。

  庭院里那晚秋的银杏开得正黄,被秋风扫落的秋叶为石砖路铺满了秋天到过这里的证明,它们将朱红的墙面映衬的更加鲜明,它们将温暖的阳光渲染的更加光彩。

  明明同在一个四四方方的紫禁城,却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去感受这份即将就要消失的安逸。

  大阿哥仍旧跪在南三所的殿内,因着皇帝的旨意着他每日都要跪上两个时辰以示惩戒,禁足更是难免。如今这般跪着是半点懒都偷不得,皇帝特意吩咐了梁九功的徒弟夏三冬亲自来盯着他每日的罚跪。

  若背有一点弯,着戒尺抽打;若腿有一点弯,着戒尺抽打;若膝盖有一点弯,着戒尺抽打。就得直挺挺的跪的橡根电线杆一样,这才作罢。

  夏三冬也是顶耿直的性子,当真是半点折扣都不打,见着大阿哥低了头便慢悠悠的走上前,一声也不知会戒尺就落在大阿哥的后背上。

  “啊……”大阿哥被这突如其来的疼痛打得瞬间就叫出了声,“夏三冬!你何必……”大阿哥下意识就要骂出口,可如今的形式又哪里容得他向往常一样想说什么都不顾及,只生生将话又吞回了肚子里。

  他喘着粗气,放低了声音老实说道:“我知道夏公公也是秉公行事,可倒也不必次次都用如此大的力气?我好歹也是汗阿玛的长子,此次虽是一时疏忽,可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一条太监的贱命,汗阿玛难不成会生我一辈子的气不成?夏公公如今若能多照拂一二,来日胤禔定不会忘了这份情谊的!”

  夏三冬先是微不可察的轻笑了一声,他收起戒尺仍旧站回自己原先的位置,方才说道:“奴才也不过是个太监,也不过是贱命一条,哪里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欺瞒圣上。大阿哥这里耳目众多,给各方送信的奴才不知是要多少有多少,万一有告去万岁爷那里说奴才徇私,那岂不是死罪?

  哦对了!大阿哥您还不知道!伺候您的那个小宫女,就那个春儿……今儿早上将您与明珠大人的事儿全都招了,她怎么帮您向宫外带消息给明珠大人的,又怎么帮明珠大人将消息带回来给您的事儿……全都招了个一五一十!”

  “什么?春儿?她……”大阿哥突然转过了头,一脸惊悚的看着夏三冬,他实在是没想到自己和舅舅联系的事情居然这么快就被汗阿玛知道了。

  当初舅舅挑这个春儿的时候他便反对说春儿的胆子太小,是成不了什么事儿的,可舅舅偏偏说就是她这副懦弱怕事的样子才不会引人注目。可到头来呢!还不是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夏三冬见大阿哥眉头紧锁,神色慌张的样子脸上倒也并无嘲笑,可嘴里却是不饶人的,只拿字句铸成把最锋利的刀,每说上一句就在大阿哥的心窝子上捅上一刀。

  “其实大阿哥也不必过于惊慌,说白了您私自递消息出去求救于明珠大人的事情万岁爷又不是不知道,本就是心中有数的事情万岁爷原先按下不说也是给您给明珠大人一个面子,只可惜啊……这小宫女就这么不长眼的撞着这风口浪尖上去了。”

  夏三冬挽了挽袖子,轻笑一声淡淡说道:“不过万岁爷到底是心善,要不了这小宫女的命,只打发去慎刑司做苦活罢了,可就是啊……”

  “就是什么?”大阿哥急忙问到。

  夏三冬却是不慌不忙的说道:“就是她那小身板,恐怕也熬不了几天,到时候小命呜呼了倒不知道要找谁去寻仇呢?”他这话虽是个疑问句,可那一双三角眼却死死盯着大阿哥,话里的意味不知是有多明显了。

  大阿哥听了这话也只觉得脖颈后一阵冰凉,嘴上还是死撑着道:“她爱找谁便找谁,和本阿哥又有什么关系?我一没杀她,而没作践她,她找我干什么?找我有什么用?”

  “哈哈~是啊!奴才也是这么想的,就是不知道这春儿……与小四儿是不是也这么想的了!”

  这话不说还好,大阿哥一听见死去的小太监小四儿的名字,整个人突然就软了身子瘫坐在冰凉的石板之上。

  他瞪大了眼睛,连连否认:“小四儿不是我杀的,他是自己上吊的?我走的时候他还是好好的,我只是一时气不过打了他一顿罢了,我从也没想过要杀他啊!春儿不是招了吗?春儿也知道啊!我走得时候小四儿还是有气儿的啊!”

  夏三冬只是微微笑了笑,并不回话说春儿到底有没有为他做证的事情,他走上前去也只是扶起胤禛道:“大阿哥您可别坐着啊!继续跪着!省得待会奴才这戒尺打在您身上,您又觉得疼!”

  胤禔颤抖着被夏三冬扶起,睁大的眼睛里全然都是不知所措的茫然,甚至连他看向夏三冬的眼神里都充满了期待,期待他能拉自己一把,期待他能告诉自己汗阿玛是相信他的。

  只是良久夏三冬也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夏三冬眼见着他眼里、心里的那团火灭了,方才走到门口。那门口一直张望着的小太监一见夏三冬走来,两就迎了上去,只着急问道:“夏公公,怎么样?大阿哥都说什么了?”

  “回去告知我师父,我相信大阿哥和春儿没有撒谎,大阿哥的的确确是对着小四儿拳打脚踢用鞭用棍了,但杀人……不曾有!”夏三冬坚毅的眼神十分笃定,他刚才话里话外一直都在试探这位大阿哥,此前他就觉得大阿哥虽是放肆惯了却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刚才的一番试探更是再次佐证了他的想法。

  那么最有嫌疑的大阿哥被排除了,凶手又能是谁呢?

  夏三冬看着小太监忧心忡忡的问道:“师父那头查的怎么样了?这两日来是里三层外三层的查了个遍,就没有查到一个可疑的吗?”

  “真是没有,这所有太监宫女的一双手都看了一遍,甚至连些老嬷嬷的都看了,有伤了有破了的可偏偏就没有一个是勒出来的伤痕。”小太监恭恭敬敬的说着话。

  夏三冬只是叹气道:“这人要是查不出来,这事情大抵也就以小四儿自杀论处了,大阿哥与太子此番虽然是失了圣心,但到底是皇子将来该封王的封王,该继承大统的继承大统。

  只可惜小四儿这一条命……就这么没了!”

  “可不是!咱们这些人的命哪里值钱,这些年死的又何止一个小四儿?说起来,昨儿花园里还发现个落水溺死的,人捞上来泡的都肿的认不出是谁了。”小太监眼看着那庭院中仍旧跪着的大阿哥,实在感叹的说到。

  夏三冬却转过头,眼中充满警惕的问道:“昨儿有个溺死的?我怎么不知道?”

  “是啊!这不前两天满宫都忙着找大阿哥,这两天又是因为京城蝗灾与中秋夜宴之事一个个都忙得厉害嘛!那小太监也就是普普通通的溺死,人是御膳房的我当差时见过两三次,说是确证了他是不会游水的,这溺死也说得通。本就是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这万岁爷与梁总管近来心情都不大好,哪有不那么些个不识趣儿的敢把事情捅到上面去?糊弄糊弄过去也就算了!”

  这不被所有人当作一回事的溺死事件,却让夏三冬这个脑子快的嗅出了一丝丝的不对劲儿。其实倒也说不上有多不对劲,他只是觉得太巧了,先是小四儿现在又是这个小太监。

  又不是命里犯了太岁,怎么一个两个死的都这么离奇不知原因。

  夏三冬急急赶去的时候,那尸体已然裹了布要送去宫外的乱葬岗扔了喂狗去的。还未近前,那泡了水的腥臭味与尸臭味便让他心中一阵阵的作呕。

  他强忍着心里的不适,扯开白布的一角,只看见尸体全身已经被水泡的浮肿了,一只手五个手指若不仔细看倒像是个熊掌一般粗厚,而死了多日的尸体更是已经僵化,他喊来随行的小太监费了大劲儿才把手把握拳的手指掰开。

  那泡的泛白像死猪肉一般的手心里,却分明是有着几道红痕。

  “是他!”夏三冬愣在了当场,他瞬间便就明白了这一切都不是偶然,不是巧合。

  小四儿的死是有人精心设计好嫁祸于大阿哥的,而杀害小四儿的凶手——如今躺在这儿死尸,看样子与小四儿不过前后脚就见了阎王。

  夏三冬没想到自己这无意的多心,竟然成为了唯一发现这个秘密的人,那么无论藏在这件事情的幕后凶手是谁,都不会看自己顺眼了。

  “夏公公怎么样?”站得老远的小太监虽然恶心却还是关注的问向夏三冬,夏三冬用帕子抓着尸体的手指重新塞回了白布里方才回头道:“没有!一双手都被泡烂了看不出什么的,瞧样子大概也就是淹死的,真是可怜了年纪轻轻的!”

  说罢他起了身便一遍哀怨事情无疾而终,一边与随行的小太监说说笑笑回南书房去了。

  康熙二十四年秋,大阿哥胤禔因使性掼气无视宗法被禁足整整一年,月钱更是全然扣尽,其宫一应下人全然更换并且减免其皇子待遇。

  是年,恢复如常。

  而那未被记录在野史与正史之上的太监小四儿,只有宫里的老人们知道他是因受不了挨打与屈辱便上吊自杀了。

  不过倒是也有传闻,说他……是被人害死的。

第31章 又到螽斯门

  尹启的意识其实并不是猛然间灵光一现的就出现在脑海里, 而是多年日积月累将所有奇怪事情附加在一起得到了质变。

  比如,那个只有自己能看到的朋友皮卡丘。

  再比如,每月总有那么几天啥事不干就顺风顺水的咸鱼期。

  又比如,自己总能了解到这个世界不了解德妃知识。

  这一切一切的经过时间的漫长堆积, 终于将他心中那颗埋藏的种子浇灌成了参天大树, 当然真正让他抱着所有疑问去找他的神秘朋友皮卡丘去质问……那还是他十五岁的元旦。其实说来, 这一天倒也没有发生什么多了不起的事情, 只不过今日上书房正式休假罢了。

  他身为皇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只有短短五天的休假,除去今日的元旦, 也只剩下端阳、中秋、万寿、自寿, 摆明了说刨去自己与汗阿玛的生辰日,他们这些皇子拢共只过三个节日罢了。这样稀有的日子对他们这些成日里埋头苦读的皇子们来说, 自然是相当的珍贵。

  胤祺今日贪睡了一个时辰, 还是被七阿哥这一顿类似于砸门的举动从梦中惊醒的。

  “五哥!五哥!唉唉唉……梁山公公您拦着我做什么啊?”七阿哥的声音在冬日干冷的早晨里显得尤其空旷刺耳,而被叫了称谓的正主只是不在意的翻了个身便又准备去见周公了。

  梁山捏着嗓子, 小心翼翼说道:“哎呦我的七阿哥啊!我家主子还没起呢!这好不容易让他多睡会儿,您怎么又来了?”

  “睡?还睡呢?天大的好事情五哥不知道吗?”七阿哥的声音一时大一时小,前半句还兴奋的惊人, 后半句却突然没了音儿,这没音儿也不打紧可偏偏屋子里的胤祺是个好奇心比天都重的人, 半天听不见声音便是一个鲤鱼打挺自己坐了起来。

  他疲倦的揉了揉眼睛, 瞧着外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便伸了头故作生气的问道:“谁在外头呢?瞒着我在外头说什么呢?大早上的这是故意来给我找不痛快呢?”说着还不忘将上半身重新缩回温暖的被褥里, 只用背抵着瓷枕才勉强靠在了床上。

  “吱呀~”老旧的雕花木门先是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动, 这才见整扇门一点一点的打开, 胤祺调皮的睁开了一只眼睛想要将外头那个不知说什么新鲜事却不给自己听的小七偷窥个正着。

  果然也不出他所料,七阿哥伸出一顶带着羊绒软毛帽子的脑袋来,明明他只比胤祺小几个月份, 可个子却足足矮了胤祺半个头,至于以后还能不能长高那就更不好说了。

  小头小脑的七阿哥小时候还是呆愣愣的一副老实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年与五阿哥在一起混久了连脾气秉性也变得活泛起来,当然论起守规矩这事儿来七阿哥这个做弟弟的却还是远胜于五阿哥的。

  “嗨嗨~五哥你怎么还睡呢?您也是心大,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睡呢啊?”七阿哥也着实不把自己当外人,撩了下摆便跨步走了进来。这不走还好,一走则就将门口吹出的那么点冷风带得更强烈了更冻人了。

  “不睡觉做什么?好不容易今日不用去上书房,若不是晚上有宴会我只想睡他个天荒地老,睡他个海枯石烂呢!再说了我这两日正高兴呢!今日休完了元旦,再过三天就是我的生辰日,到底也不必像你们一般苦熬好久才得来这么宝贵的再一次休憩之日。”

  胤祺被那风全然灌进了自己光秃秃的脖子里,他“嘶”了一声便彻底躺平又钻回被子里了。他看着向自己走来鬼头鬼脑七阿哥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说道:“你今儿怎么回事啊?火急火燎的在我门口敲门,这才几点啊?”

  “出大事儿了!”七阿哥一脸珍重的眨着眼睛。

  胤祺却毫不在意的转了头,只打了个哈欠这才不慌不忙的开了口:“在你这儿天天都有大事儿,怎么着?你养得小鹦鹉又飞跑不见了。”

  七阿哥见胤祺身上单薄,便将自己抱在手里的汤婆子直接塞到了胤祺的胸前,又十分体贴的为他盖好被子这才缓缓道来。

  “开春要选秀女了啊!”七阿哥瞪大了眼睛,满眼的兴奋连脸都红通通的,这一眼就能看见的高兴在胤祺眼里却有些微不足道了。

  胤祺硬撑着才睁开自己一双清冷鹤眼,往日还肉嘟嘟的婴儿肥自打年底来好似睡了那么两觉就彻底张开了,被时光雕刻的连五官都越发分明英气了。

  远远望去他的鼻梁很挺,微微转头便看见他侧脸的轮廓,挺立的让人羡慕。眼睛也很大,像桃花一般的眼睛连眼梢都带着特有的红晕,水汪汪的便是连寻常的女子都比不得。

  他与人说话间偶尔的笑意更是让那一双眼睛弯的如月牙般招摇,眉宇间的风流之气看了直让人想要靠近,可偏偏这位阿哥性格是出了名的和善,日常那不正经的气质简直是有愧于这副容貌。

  “那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左右不过明年这时候你再多几个弟弟妹妹罢了。哈~”胤祺翻了个身慵懒的声音里还带着那股子漫不经心:“我还以为是有什么好玩儿的事情呢!无趣无趣!”

  说着胤祺好似还生出了股子脾气上来,只拉起被子彻底滑溜进了被窝里,用那又厚又软的被子遮盖住了自己的耳朵,就好似多厌烦小七的无聊消息一样。

  明明是他刚才一个劲儿的叫人进来,眼巴巴地望着听着,这转过头觉得无趣了便直打退堂鼓的要赶人走,这翻脸无情的样子倒还真是有几分宜妃娘娘的样子。

  七阿哥明显是早便习惯了他五哥这副渣男本质,全然不在意这冷脸不说反而上手将人从被褥里捞了回来,眼瞧着胤祺马上要发火了这才立刻开了口问道:“五哥我问您,咱俩过完年多大了?”

  “大清早的有事儿没事儿?这你都忘了?当然是十五了啊!我刚还不说了再过几日我又是要过生辰的了啊!”胤祺没好气的回着,只好像越和小七说话他这起床气就越大了一样。

  完全忽略了十五岁对于皇子来说意味着什么,再瞧七阿哥那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还得劳烦解释道:“你再想想,三哥什么时候娶得福晋?四哥什么时候娶得侧福晋与嫡福晋?你仔细想想十五岁了哪个皇子不得娶福晋?”

  七阿哥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反叫胤祺瞬间就坐了起来,打从去年来这统管后宫的皇贵妃娘娘几次三番与他额娘说要为他好好挑选几个年轻漂亮有灵气地姑娘进殿里伺候去。

  起先他这亲额娘还很给面子入替他挡一挡,说他年纪尚小一心都在读书贪玩之上,还不必这样早就通晓人事。哪知道皇贵妃娘娘一听这话,更是连连反驳,一说就是不通晓才得有人伺候,二是这转年就要选福晋成婚的哪能到那个时候还什么都不懂呢?

  这样倒好,宜妃即便是想拦也没有理由了,毕竟这爱新觉罗家是真有皇位要继承,即便这皇位轮不到胤祺他也是有王位要继承的。她若是再拦下去到时候再给安上一个阻碍儿子为皇室子嗣做贡献的名头,简直是过于难听。

  再者这穿越而来的纳兰珠,早便对男人没什么期待,就算是自小对胤祺进行忠贞、重情的教育的她,却也从也没指望自家的儿子在这男尊女卑的世界里当个贞洁烈妇守着贞洁牌坊,一辈子只娶一个老婆的。

  毕竟大环境就是如此,做任何不切实际的奢望都只会带来更大的失望。

  她这一放弃不要紧,胤祺就偏偏糟了难,明明自己的诗、书、礼、乐、骑、射几门功课都忙不过来,却还要天天应付那皇贵妃娘娘三天两头送来的宫女娘子们,只感觉自己是唐三藏生生掉进了盘丝洞一般难堪。

  其实说来他倒也不是什么多正人君子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只是他对这事情完全没什么兴趣,想来是多在皮卡丘那里看了话本的,就比如皮卡丘十分推荐的《后宫甄嬛传》。

  他一想到里头那满头飘绿的皇帝玄凌就觉得还是单身更为快乐,男子又何必一定要三妻四妾,一个人的心左不过就是这么大,给了她就少了她,若是如此这娶亲只会让所有人都不开心。

  既然不开心又何必勉强自己做这些事情,就好比皇贵妃娘娘送来的那些宫女们,说起来她们是宫女是奴才,可难道她们就不想着嫁个如意郎君?自己拿她们通晓人事,却给不了她们任何的未来,这难道不是一种祸害嘛?

  再者说了他每日连睡觉的时辰都不够,哪里又有功夫去做那些有的没的污糟事情。

  可就算千躲万躲,今天装病明天掉马摔断腿的他也阻挡不了老祖宗的规矩,凡是皇子十五岁前必须是要娶亲的,所谓成家立业总归是得先成家的。

  胤祺烦躁的靠在七阿哥的肩膀上,闷闷不乐的说道:“我就不懂了这娶亲一事儿有什么好的?吃的喝的玩的用的通通都要分人一半,连我的月例银子都要分人一半,多不划算啊?”

  七阿哥嗤笑了一声,一时都不该如何回他五哥这话,对他们而言即便是如今通晓了人事也并不明白什么夫妻婚姻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只不过是糊糊涂涂的就娶了亲,将一个人的日子变成两个人过罢了。

  更不消说这盲婚哑嫁的能有什么感情不感情的了!

  七阿哥拍了拍胤祺的后背以示安慰,转头却又换了话题,只问道:“五哥你就没有什么心仪的女子嘛?若是有……不妨去求求宜娘娘让她微你讨个喜欢的福晋,省得将来过得不痛快!”

  “心仪?”胤祺默默念着这两个字,意识有些模糊的杂乱无章,可就是这无意识的杂乱之中他却突然想起啦那个跨坐在墙头上的圆圆妹妹,好像自从当日一边他再也没能在李晋卿大人家看到过她了。

  打听了消息,也好像只是那圆圆妹妹回了盛京父母家去了。

  十年未见也不知道那圆圆妹妹如今长成什么模样了,一想到这胤祺突然无意识的低了头勾了唇角,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想到她,他不是没见过女子,正相反他见过无数的女孩子。

  她不是最好看的,也不是最贤惠的,不是最端庄文雅的也不是最武功绝伦的,他甚至根本不了解她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却总是会在这样的时候想起那个秋日里攀在墙头之上捧着火红柿子,笑得像太阳一般光彩照人的她。

  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又或许,只是单纯的久久不见想她了!

  七阿哥看着自己那正愣神的五哥,分明是嗅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味道来,他调笑着说道:“我就说五哥一直以来为何如此守身如玉?原来是心里有人了啊?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千金让您这样记挂?端得是茶不思饭不想,连红尘胭脂都不肯亲近了?”

  “我自己要是知道那就好了!”说罢胤祺烦躁得翻了个身由溜进了被褥里,这次得神情倒是结结实实的郁闷起来了。

  一元更新万物轮回,元日本就是一年里再热闹不过的日子了。今日也不例外,日头才刚沉下去,便已是一片火树银花了,整个京城都显现出了与往日明显不同的喧闹与繁华。

  宫里自然也是不例外的,宫宴自不必说,提前半个月内务府便就开始准备,唯恐说是铺张浪费了又或是简朴过头没意思了。总之这一年四季的宴会差事总是难做的,更不要说元日还是一年的开头。

  胤祺也休息了一整天,是养好了精神只等晚上这宫宴了的。虽然从小到大也是看烂了去烂了的,但相比枯燥的读书做功课,这样的盛事对他总还是充满诱惑的,即便知道这诱惑的本体并没有什么可看性。

  他今日特意换了一身品蓝大勾莲片银缎的长衫袍子,又取了最是暖和的水貂毛的帽子戴在了自己毛发并不茂盛的头顶,本就是极其衬他肤色的料子,深蓝微微泛紫的颜色将他整个人包裹着又显得极为贵气。

  梁山小心翼翼地将那翠绿扳指递了过去,胤祺一手理着袍子一手接过扳指,嘴里还不忘问道:“今晚都有哪些娘娘们会来参加宴席?”

  梁山微微佝偻着身子,拍打着自家阿哥身上的袍子,他家阿哥本就生得极是英气,白皙的皮肤与英挺的眉骨将整副皮囊都点缀的更加鲜明,再加上日日习武的正气凌然,哪家的小格格见了不是要多看两眼的。

  今日配着这件衣袍,更是显得他芝兰玉树好不少年。

  “太后娘娘与皇贵妃娘娘自然是在的,四妃之中也就惠妃娘娘偶感风寒怕是来不成了!至于其他人……”梁山的话音还未落下,胤祺却突然笑了出来,不无感叹的说道:“这样的场合我向来是最盼望着见惠妃娘娘的,这种日子没了她不知道要少许多乐子,看来今年真真是无趣呀!”

  说罢胤祺接过梁山递来的汤婆子就要出门,梁山跟在身后将皮肤整理好才说道:“惠妃娘娘虽是不在,和嫔却是在的。奴才看宜主子就挺喜欢这位和嫔的,最近常来与她相伴做客呢!”

  “和嫔?”胤祺一边向前走一边转过头看向梁山,梁山只点了点头提醒道:“您是见过的啊……就上次在宜妃娘娘宫里,带着银翘她们一起吃盛京大乱炖的啊?翡翠白玉汤?”

  胤祺一听这菜名,记忆立刻就浮现在了脑海中,他喜笑颜开的说道:“我记起来了,和娘娘是从盛京嫁过来的?与额娘同在一座城里,只就是一个住东边一个住西边的对?”

  “没错!这位和嫔年纪又小比您大不了五六岁,正是爱玩的年纪和宜妃娘娘又是同乡,您说宜妃娘娘可不就天天找她玩去?”

  梁山这话落下,却又神神秘秘的笑容小声说道:“咱们宜妃娘娘也真是奇怪,若换了其他人见了这位正当宠的和嫔,只恨她夺了自己的恩宠怎样看她都是不快活的。咱们娘娘倒好,见她倒比见自己亲姐妹还要亲,全然没有一点争风吃醋的意思!”

  “要我说额娘无非是两种情况,要么她是心胸宽广不同常人,要么她就是根本不在乎汗阿玛完全心中没有那种要争风吃醋的想法!不过以我的看法,我觉得还是前者,额娘从来都是不同于众人的!

  就好比皇贵妃娘娘非要给我塞宫女这事儿,汗阿玛与我同为男子都不能理解我,额娘便就能理解我的所思所想,全然不去勉强我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这是多么……”

  胤祺越说越兴奋,两人不知不觉中就走到了螽斯门,他与梁山自幼就是一起长大的情谊,他又是从未拿梁山当奴才当外人看的,若论起亲近来谁也比不过日夜陪伴他的梁山,自然两人也是无话不谈。

  他一向在梁山面前也不端什么主子架子随意的很,今日聊得高兴了甚至转过身来一边倒退着往后走一边还与梁山赞扬自己的额娘是多么的与众不同,简直堪比女中豪杰。

  “哎哎哎……五阿哥您小心!”梁山突然喊出了声,连同脸上的笑容都瞬间凝固住了,原是后头正转弯处迎面走来一人。

  胤祺见他这一大声呼喊,止住步子便要转身,哪知道人还没看清就先与人撞了个满怀。

第32章 血脉相依

  苼尔沫能在元日进这紫禁城全赖自家的小堂姐, 堂姐进宫之期虽短但是极其得万岁恩宠,也正是因为这恩宠这一次她才能进宫随着母亲与大伯母一同来看望姐姐的。

  她年幼的时候曾经在京城待过一阵子,那时候年纪轻又遗传了父亲家族武将的性子, 野到纵然是个女孩子却无有惧怕的。后来去了盛京规矩却反而多了, 也只是长到这样大,又因父亲调任京城这才得以回来了。

  桌子中间摆着的冰裂纹果盘, 她还只是去督军大人家见过一次呢!这样如蓝天笼罩雪山般的月白之色,是烧制出来的难得珍品,督军大人一向是摆在自己家中拿来作为炫耀的资本的, 谁能想到在这深宫之中这样好的冰裂纹瓷盘就只是用来装水果而已。

  苼尔沫抬手微微前倾了身体,头颅却仍然保持着正美好的弧度,她想要离那果盘近点方才去取盘中又大又甜的青枣,这番小心翼翼却又显得落落大方的身段已然是她千百次练习后养成的良好习惯了。

  “苼尔沫如今真是不一般了,小时候那可是上树摘果子下池塘摸鱼的主儿啊!如今您看看……这身姿出落的简直让我认不出来了!”

  坐在正坐的和嫔穿着一身昂贵的水红团莲纹的苏绣缎子,毛边更是用了极其难得一见的白狐皮。这样的衣服也最是衬她较嫩如花的年纪与容颜,女子说起话来倒还是十分豪爽,言语之中也略微带了那么些盛京口音。

  坐在近旁穿着有些过于浮华的中年女人只是道:“娘娘真是抬举我们苼尔沫了, 她比起娘娘您还是差得太远, 臣妇今日能有这机会带她进宫也是想让她见识见识……娘娘这所受得恩宠该是多大得一番气派。”

  苼尔沫看着自己母亲侃侃而谈的样子,只是微微笑了笑既不表示赞同也没露出反对意见来。

  “我哪里算什么恩宠,万岁爷一向都是最重情义的人,对后宫的哪位娘娘那都是不薄的。”和嫔微微笑了笑便就举起手旁的小盏茶,话说得在旁人看来实在是客套而又疏离的,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没有一句话是谦虚是假话。

  万岁爷的性子就好像是春日的太阳, 靠得再近也不会觉得热,离得再远也不会觉得冷,浅计较起来就是温度适宜, 深计较起来那就是不冷不热。这样的人万是不叫做好相处有亲和力的,哪怕你同他谁在一张床上中间却总是隔着一堵琉璃墙,看得见摸不着是让人没法交心的。

  再者说来,如今自己只不过还是个新鲜人儿,凭着几分新鲜劲儿所以才能让万岁爷高看那么两眼。可即便如此,她也是比不得宜妃娘娘的,宜妃娘娘进宫半年未曾生育便就能以宫女身份径直封妃,而有她这样的先例在,自己这个三年前选进来的秀女能封嫔也就不算什么了。

  可她母亲与婶婶自然是不会这么觉得,于她们而言这封了嫔就是一跃龙门,只等有了身孕封妃之事就指日可待了。到那时候自然是光宗耀祖,是得满门富贵的好事儿啊!

  只不过,还不够!

  和嫔母亲拍了拍她娇嫩的小手,只道:“臣妇一直担心娘娘,不知娘娘在宫里过得好是不好,日日夜夜只怕娘娘受了欺负也无人可哭!”

  和嫔听了这话,到底是年轻不由得便就动容答:“女儿在宫中过得是好的,翊坤宫的宜妃娘娘与这宫中主位皇贵妃娘娘都极是照拂于我。她们体谅女儿年纪小,都……”

  和嫔话还未说完,她母亲有捏着她的手道:“按理说来你们都是伺候着皇上的姐妹,但臣妇知道再是什么名义上的姐妹,都没有自家的姐妹亲!自家的姐妹疼人!”说罢她便微微转了头,将眼神投向了端坐在一旁的苼尔沫的脸上。

  那赤|裸|裸的眼神许是过于炽热,和嫔仅仅愣了一息便就反应过来,这话并不是表面那样简单。而年纪尚小的苼尔沫只小口小口的吃着青枣,只顾及着自己的形象,全然不知道自家伯母刚才那番话里有任何的不妥。

  “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和嫔有些难以置信的问出了口,她其实对于答案再是清楚不过了,但不是出自于自己母亲的口中却又始终抱着一丝怀疑和侥幸。

  “臣妇听闻今年朝中是又要选秀的,苼尔沫也不小了,是时候得找户好人家嫁了的。你父亲与你叔叔都是商量过了的,你二人若能一同服侍万岁那便是再好不过的荣耀了。”母亲话音刚落,婶婶便也接茬说道:

  “再者说来,这深宫之中向来是波谲云诡步步危难的,有个血脉相依的亲人在身边也是个依靠啊!说不准将来苼尔沫也能从旁帮衬您一把呢!你看那佟佳氏的皇后与如今的皇贵妃娘娘,那宜妃娘娘与那郭络罗氏贵人,那还都是亲姐妹嘛!

  郭络罗氏原先也就是包衣的奴才出身,如今姐妹得宠万岁爷不仅为她郭络罗氏抬了旗,还准许他家亲贵不合规矩依然留在内务府领肥差呢!”

  这话说出口半是酸涩又半是羡慕,似乎只盼着自己这瓜尔佳氏也能独享这一份殊荣恩宠,却全然忘了自家的女儿还未满十八岁,而金銮殿上的那位天子已然年过不惑了。

  这二十多岁的差距在她们的眼里似乎从来就像是不存在一般,和嫔微微抽开了自己的手,转头看向那仍旧拘谨守着规矩的小妹妹苼尔沫,她对于即将到来的一切都不曾感知,不知道这深宫之中的寂寞有多大,也不知道这深宫之中的规矩有多繁琐。

  她能看见的,只是那些个金纹烫就、绸缎垒起的繁华表面罢了。

  直到送走了这帮怀着异样心思的娘家人,和嫔这才微微松下一口气来不叫自己再这么绷着,连个不好的脸色也不能露出来了。

  而出了宫门的苼尔沫却就没有这样好的待遇了,纵然规规矩矩无可挑剔的走在前头,仍旧被后头的母亲戳着脊梁骨骂道:

  “你这个不生进的,坐在那里一句话都不会说是个哑巴不成?就知道吃吃吃吃!能吃出话来不成吗?”

  话毕便就是一声哀叹,她转头看向自己的嫂子问道:“我瞧娘娘那样儿是不是不大乐意啊!您啊一提这事儿我看娘娘就……”

  “嚯!进了宫脾气倒是见涨了,这事情她父亲与小叔都已经是商量好了的,哪里容得她什么同意不同意的,她啊~终归还是太天真,不知道这女人家一个孤零零的在这宫墙之中活着得有多累!”她说说完也附和的哀叹了一声,再开口时话语里全然都是十足十的怨气。

  “这孩子养这样大真是一点用都没有,人家娘娘得了宠家里人谁不得跟着沾点光。到她这可好一点福气咱们都想不着,连为她好的事情都敢正大光明的不听,且反而给咱们这些长辈甩脸子了。

  苼尔沫的母亲听了这话也赶忙附和起来,两人一唱一和的样子实在是过于显眼了。

  苼尔沫走在前头不时回望看她两人几眼,谁知刚才还指着自己脊梁骨骂脏话的人如今就当自己不存在了一般,全然是连一个多余的表情都不给她了。

  事情怪异归怪异,苼尔沫却似乎并没有多把这事情放在心上,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早便被元日的喜气与宫墙角亭上挂着的红灯笼吸引过去了。

  不知不觉就快走到了螽斯门,她仍旧抬着头神采奕奕的看向墙瓦上的小宫灯,岂不知……

  “哎呀~”她一时躲避不急,整个人直愣愣便就撞了上去,最先触手摸到的就是对面男人的柔软袍子,和那藏在袍子下头的结实身材。

  那人背对着自己,她虽看不见脸面却也从自己手下的触摸明明白白的感受到了对面是个男人……或者是个太监。

  待那男人转过头,苼尔沫微微一愣刚惊讶于面前男人的年轻,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他到底是个什么地位和什么身份。身后二人突然便就咋咋呼呼的往前来了,母亲先是关切的问她:“怎么样了?走了怎么这样不小心?你看看你都这样大的人了,还是这么急躁不听话,你以后可怎么……”

  母亲说话声音越来越小,甚至连最后半句都消了声一般没动静,连隔得最近的苼尔沫都没有听见,更不要说他人了。

  但苼尔沫纵然没能听清母亲的最后一句,但这再明显不过的训斥更是让她内心慌张不安,再加上对面与自己撞了个正着的少年还一副好奇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自己,这便更是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正就在此时那少年身旁的太监便就弯着腰一边拍打着少年长袍子的下摆,一边说道:

  “哎呦我的爷啊!您说说您这可是刚穿上的新衣服,您别还没走到殿里去就滚上一身的脏,到时候万岁爷与宜妃娘娘见了要如何说你?”

  瓜尔佳氏家的两位夫人,一听这太监嘴里的话瞬间便就明白过来,原来刚才苼尔沫撞上的该是一位阿哥。

  转过头,大伯母便推着她的胳膊在她身侧小声说道:“去去去!还不快去道歉?话该怎么说家里都教了千回万回了,可别给咱家丢了丑啊!”

  大伯母话毕,母亲也是连连附和,两人这一左一右的窜腾着简直就像是强迫的一般无二。

  苼尔沫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稳着步子走上前去,她微微勾起唇角让自己笑起来时露出整齐而又洁白的牙齿,毕恭毕敬却又落落大方的说道:“不好意思这位爷,我今日才进紫禁城是瞧什么都新鲜一时有些得意忘形了!是我鲁莽了不小心冲撞了您,还望您不要在意,请您原谅!”

  一番话说得是疏离而又礼貌,是世家小姐们惯说的话语,她原先在盛京的教习嬷嬷早不知道教了她多少遍了,那记在耳朵里、心里、脑子里滚瓜烂熟的话,几乎不必费多大力气就轻而易举的说出了口。

  然而站在正对面的胤祺却只感觉到一股无端的失望,就在她说出这些话的一瞬间,胤祺就明白了她绝对不是自己当年在螽斯门碰到的圆圆妹妹了,如果是她……她定然不会说这样无趣的客套话、奉承话。

  当年那个指着自己的鼻子说自己脸圆的小姑娘,能敢于直言,能上书摘柿,能嘲笑自己……又怎么会时如今这般死规矩教出来的样子?

  她最是勇敢不惧畏的,只是如今也不知道她在何方了!

第33章 噶尔丹

  宜妃今日换了一身绛葡萄紫的水貂长袍, 襻扣上还系着一块上好的和田如意佩,一身的华贵气质被这身衣物放大的更为明显,她懒懒散散的抱着汤婆子更是一片雍容。

  “娘娘您快些吧!这样的场合去晚了, 定是要丢脸面的,这……”银翘一边揽着自家娘娘的披风, 一边叨叨不休的像个老妈子, 然而站在门槛前的宜妃纳兰珠全然就当没听见一般。

  不仅如此, 还反而扯开了话题问道:“惠妃今日不去嘛?”

  “说是身子不爽,感了风寒怕过给万岁爷便就说不去了。其实我看啊~是去了怕触万岁爷的霉头挨骂吧!”银翘的话语里微微有那么些不易察觉的……瞧不上惠妃的感觉。

  纳兰珠微微勾了勾唇角, 有些好笑的反驳道:“她触什么霉头,这些年大阿哥是越来越为她争气了,自从随万岁爷亲征噶尔丹之后一直便就很受重用,儿子顺风顺水的她这个为娘的也是脸上有光啊!”

  银翘却言:“当年大阿哥那事情闹得满宫尽知,虽是无疾而终却也到底是伤了元气的,即便如今万岁爷看重大阿哥让他随军处理军务,却也是不交心了。”

  说罢银翘踮起脚尖缓缓帮主子系好身上的披风, 只生怕她被外头的冷风冻着了。

  宜妃低了低头,只是笑着说:“万岁爷与谁交心,交不交心的你又知道了?我瞧你现在是不得了了,什么样的话张口就敢说了?”这话说得语气虽然不重,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再明白不过了。

  银翘也自觉自己失言,沉默的跟在宜妃身后便就一言不发了。

  这突然的安静也着实是让宜妃觉得有些不适应,她微微回头看了一眼, 又问:“怎么突然又不说了?刚才不是挺能说的嘛?”

  “是奴婢刚才失言了!”银翘低声认错, 眉眼也没了刚才那会子的飞扬之感。

  “你与惠妃也无仇怨啊?每每说起她与大阿哥来便就是一副瞧不上眼的样子,到底为了什么啊?”

  “奴婢没什么仇怨,就是看大阿哥不喜欢的, 说来说去还是咱们五阿哥最好,如今是文武双全的像个大人了呢!”银翘一说起胤祺来,整个人便又不自觉地恢复了之前那副神采飞扬的模样。

  这简直就是毒唯的表现嘛!别家的哥哥都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只有自家的哥哥天生不凡!

  纳兰珠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耳旁还停留着银翘对胤祺滔滔不绝的彩虹屁,她却只是觉得有些好笑。

  看来这样爱护一个男人却又与他没有太多亲属关系的情感大概是不分年纪,也不分年代的。

  晚上的宴会设在朝贤殿,时辰并不算迟但华丽的黑伞盖却早已笼罩这片四四方方的天,而再往这四四方方的天外是灯火通明的人山人海,花灯游车锣鼓齐鸣一派盛世繁荣就如同一副金焰熨光的万里江山图。

  纳兰珠沿着台阶,踩着厚厚的鞋底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往上,里头早便已然集聚了许多皇亲贵戚。而他那个傻儿子胤祺今日却不知怎么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样神情专注的样子……还是在今天这个日子,倒实在是有些奇怪了。

  “宜娘娘万福金安!”

  “宜娘娘好,宜娘娘万福金安!”

  “……”

  她一路走来,那一侧的阿哥们一个个都需得起身行礼,小到如话还讲不太清楚的小格格,中的如她家小十一胤禌开春也要搬进南三所去住了,大的如大阿哥那般年纪连孩子都有了的。

  年纪差别之大,已然是这面上最显著不过的特征了。

  “额娘!”胤祺后知后觉的起了身,看着自己那一眼就瞧透自己心不在焉的亲额娘,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倒幸好额娘却又没当着众人的面儿,直接问出声来。只含含糊糊的点了个头便就算听见了,胤祺这才松下一口气来,只再次落了坐。

  这样的宴会总是中规中矩,既无惊喜也无惊吓的那种,总归不过是他们这一群亲戚都守着规矩面上客套些闲聊两句罢了。胤祺微微深吸了一口气,刚要端起酒杯独自饮下好清醒清醒打起精神来与亲戚们应酬。

  可这杯子还没挨到上嘴唇,一旁的四哥胤禛却突然走了过来,十分严肃的说道:“别喝了!”

  “怎么了四哥?我这还是今日的第一杯呢!怎么就……”

  胤禛微微咳嗽了两声,一气呵成的撩了下摆坐在他的身旁,胤禛侧着头神神秘秘的看着他问:“你不觉得今日很是不对劲吗?”说着胤禛还抬了抬头想身侧望去。

  胤祺迟疑的随着自家四哥缓缓转头,位于大阿哥胤禔身旁那属于太子的位置到现在还是空的,若换了别人空了座位大抵就是晚来一会儿,可他们的这位太子哥向来是兄弟之中最守规矩最守礼的,无论是做任何事情他只会来得早不会来得迟的。

  “太子哥……可是身体不适?”胤祺微微倾过身子小声问道,胤禛却只是摇摇头,“今儿早上我还在南书房遇上了他与李师傅,现在想来那时就该是有要务,几个人连同汗阿玛都是神色不安的样子。”

  胤祺自然知道自家四哥是再仔细不过的性子了,观察入微自是不必说的本领,如今他这样说来胤祺也觉得事情是不大对劲了。往日里就算是梁公公陪同汗阿玛,但这样的场合也会着自己的小徒弟夏三冬先来打点大大小小的杂事,可今日却是连半个影子都未曾见到的。

  “四哥,那依你看……是前朝出了什么事情吗?”胤祺放下手中的酒杯,眼神中再没有一丝的散漫与出神,只忧心忡忡的看着胤禛。

  胤禛微微侧过头,盯着他那一双眼睛直勾勾的说道:“或是……噶尔丹的战事!若是如此,今日这番宴会当真是白费了心血!”

  “怎么可能?”胤祺不相信的笑道:“汗阿玛当日亲征噶尔丹,打得他是节节败退,如今这才几年怎会战事又起?”

  胤禛却只是“啧!”了一声,又道:“他噶尔丹是何等狼子野心,一日未将他部族灭尽,一日未将他噶尔丹枭首,这战事便永远不能够说‘完’这一字的!”

  当年大阿哥随汗阿玛征战噶尔丹部时,胤祺年纪尚幼对于其中内情并不十分了解,只是听惯了内外的奉承将五分吹嘘的有九分满,哪里知道这毒瘤只是削减了那么一点点罢了。

  “四哥你是说……这战事或许……”

  胤祺的话并没有说完,四阿哥便已然赞同的点了点头,他伸出手一把握住了胤祺的胳膊,小声道:“若有战事,太子身为储副自然是坐守京城,你再过几天便要满十五了,到时候不必我说你也明白……这可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啊!

  若能再次得胜回朝,你我这些兄弟也就该有个爵位了!”

  胤祺听了这话只微微笑了笑,爵位什么的他原本也就不那么在乎,早晚都是要敕封的,可大丈夫若有机会上战场建功立业报效国家自然是一等一的好事情。

  “怎么样?怕不怕?”四阿哥调笑的拍了拍胤祺的胸膛,沉闷的空腔共鸣就像是凌冽的战鼓一样直敲得让人心慌。

  但这样的慌却不是因为怕,而是因为兴奋因为激动。

  “我……”胤祺刚要开口,梁九功的徒弟夏三冬却急急忙忙的走了进来,而他那一双让人心悸的三角眼却直愣愣的盯着胤祺。

  果不其然,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夏三冬停在了他的座位前,他行了礼后只恭敬说道:“五阿哥,请您随奴才走一趟!”

  “走一趟?去哪儿?这晚宴不是……”胤祺莫名其妙的看着他,话还没说完只感觉四阿哥搭在他胳膊上的手掌微微收紧,胤祺转头看向他,他只是微微摆了摆头。

  夏三冬好似感受到了四阿哥的暗示一般,也点点头道:“五阿哥,请吧!事情紧急的很!”

  胤祺清了清嗓子只乖巧的起了身,他一向都是最相信四哥的话,万事有四哥给他托底他都是不假思索的便去做。今日也不例外,胤祺跟着夏三冬往外走去,也不管满殿之中的妃子、亲王再在他背后说些什么了。

  夏三冬走路的步子极快,胤祺跟在身后到如今还是一脸茫然,深夜下的寒风迎着面便就向刀子一样往脸上挂,胤祺被冻得打了个冷颤,这才清醒过来再次问道:“夏公公,汗阿玛找我到底是为了何事啊?”

  夏三冬闻了声,突然便就挺住了步子转过头看着他道:“奴才可从未说是万岁爷的旨意,事实上……这件事情千万不能让万岁爷知道,否则受牵连的可不是您与奴才两个人这样简单!”

  胤祺听了这话只觉得原本刚清醒了一些的脑子,如今只变得更加混乱了,他眯着眼睛实在不解的问道:“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您带我出来不是汗阿玛的意思?那是……” w ,请牢记:,,,

第34章 额娘的巧合

  “夏公公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不是汗阿玛让我出来的?”胤祺愣在了寒夜中, 背后不远处的觥筹交错顿时与他没了关系,漫不经心刮过的冷风直惹得他缩了脖子。

  夏三冬手中握着一盏散着暖光的明灯,他神神秘秘将胤祺拉到近旁才道:“靳辅大人出事儿了!”

  胤祺一听这话下意识就锁紧了眉头, 面上却并没有多大的惊讶之意。

  自去年起安徽各道水患日益严重,尤其是江南省下河诸州县水灾深重,其新来委任的安徽按察使于成龙大人分理此事,但却正正与河道总督靳辅大人意见相反。

  靳辅大人上疏奏请于黄河上流筑堤束水, 于成龙大人却竭力主张疏浚黄河入海口, 疏浚下河水道。一个要筑堤, 一个要疏浚,是全然相反的两套办法,起先也只是两个人意见相反, 到后来一度成为了派|系的斗|争。

  一派人要筑, 一派人要疏。谁也没想到会闹成如今这个局面!

  “出了什么事情?”

  夏三冬叹了一口气, 这便就说道:“您是知道靳辅大人与于成龙大人在治理黄河水患之事上分歧甚大, 几个月来朝中吵成一片谁也不肯松口, 可今儿一早于成龙大人便就来了折子参了靳辅大人一本!”

  “什么罪名?”胤祺被冷风吹得是嘴唇发紫, 如今却全然顾不得这些了, 心中十分焦急的问出了声。

  “这高家堰的大堤加筑一事去年十一月因为于成龙大人的极力反对,说是若高家堰筑堤会使淮河、黄河上游的水流不进下河地区, 到时候这江南秋雨之期一到, 连绵不绝的天水六合几条河是万万承载不得的,到时候下游地区还得遭殃。

  这事情您是知道的的?”

  胤祺点点头, 淡淡说道:“这事情我也曾与四哥讨论过, 两位大人是谁也怪不到,于成龙大人身为安徽按察使自然是以安徽百姓利益为重,靳辅大人身为河道总督自然是以全国水系大局为重, 这法子确实是顾此失彼的。两位大人争吵确实是十分正常的!”

  说到这胤祺不禁摇了摇头,其实两位大人的初衷都不过是为了百姓的生计与家园,怎么如今却成了派|系之争。

  夏三冬却打断道:“您有所不知,这万岁爷自事情一开始便就下旨暂停了高家堰筑堤的工程,可靳辅大人却不听圣令私自继续加筑高家堰。说来也是傻,这修高家堰大堤是何等的大事儿,能瞒得住多久呢?

  如今事情是东窗事发,原本反对靳辅大人的那些人哪里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呢?于成龙大人还算是就事论事的,起先参的这一本就是抗旨之罪。可接下来其他人……送到南书房的折子可就难听的不得了!”

  “还能有什么?”

  夏三冬提了提灯,胤祺下意识便明白了他们已然在这里站得太久,耽误太多时间了。仅仅是听到现在这样,对靳辅大人而言已然是不小的罪过了,后面无论是什么罪也不过是罪上加罪罢了!

  胤祺抬手向着手心呵了呵气,紧紧跟随着夏三冬也不知要往哪里走去。

  夏三冬仍旧说道:“明珠大人对靳辅大人有知遇之恩这事儿您是知道的?”

  胤祺轻笑了一声,没好气儿的说:“二十一年时萧家渡口决口,工部举荐靳辅大人主理此事一开始便被汗阿玛回绝了。那时候汗阿玛不是很看重靳辅大人,还是明珠大人极力举荐,为靳辅大人说了不少好话,这才能有靳辅大人如今的功绩。您说是知遇之恩倒也不能否认!

  可也就是因为明珠大人的这份知遇之恩,才将靳辅与于成龙二位大人的争吵上升成了派|系之争,才闹成如今这般模样不是吗?”

  夏三冬听闻后连连点头,“一点儿不错,于成龙大人是就事论事,可其他人却并不都是如此。那参靳辅大人与明珠大人靡费多年治理黄河水患银子的暂且按下不说,更要命的是任人唯亲结党营私啊!

  参靳辅大人将河官肥差之职全然交于自己的学生与故交的折子是多如雪片,结党营私一向都是朝中最忌讳的大罪啊!”

  胤祺听了这话一时感觉连呼吸都不大顺畅,他深深吸了几口气,不知为何明明吸进去的是冷气,后背却冒了热汗。

  他突然停了下来,看着夏三冬严肃说道:“这是朝中大事儿,夏公公本不应该同我说的,胤祺还没有这个资格能参与这样的政事,皇子无缘无由插手朝政也是大罪……您,不是不知道?”

  “所以我一开始就说了这件事情不能让万岁爷知道,说句不好听的大实话咱们是要欺君了!”夏三冬握着手里的灯笼,眼神中却没有半点闪躲,坚毅的仿佛是在说今天晚上要吃什么一般云淡风轻的。

  不待胤祺多言,夏三冬又继续向前走去,口中声声又道:“这事儿我本来不必插手,但万岁爷今日是当真气得不轻,我与师傅若不能为万岁爷寻个台阶下,他今日……是杀了靳辅大人与刘清徽大人都有可能!”

  “清徽?这事儿关他什么……”胤祺的话还没有说完,自己就先反应过来了,刘清徽自从进士及第后便被外放了安徽做官,以他的才能自然是跟着靳辅大人与他父亲刘文焕共同治理河患一职。

  现在冷静下来相信,那奏折之中所参的结党营私,结的便是刘清徽与他父亲;那奏折之中所参的任人唯亲,亲的便是刘清徽与刘文焕这对门生故旧。

  夏三冬看着五阿哥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这才说道:“如今您该明白我与师傅冒着这大不韪来寻您是为了什么?刘清徽大人曾是五阿哥您的伴读一事宫中皆知,他这等旷世之才谁也不忍心将他断送于此啊!”

  胤祺听着夏三冬的话,一股子邪火不由得便就从心中燃烧起来,夏三冬与梁九功一半是卖自己的面子,一半是为气头上的汗阿玛着想怕他日后冷静下来后悔。

  可卖面子是卖面子了,他却只是个手中无实权的阿哥,又能做什么呢?

  正当胤祺沉着眉头一筹莫展之时,夏三冬却转身出了主意,淡淡说道:“奴才知道这事儿危险,但五阿哥与宜妃娘娘的面子大,有些东西比奴才与师傅来得好使。

  如今万岁爷正在气头上,奴才这等阉人是说不上话的,明珠大人如今只是越描越黑,至于索额图大人……能不火上浇油才是出了奇了。那唯一能指望的……”

  “李师傅?”胤祺突然抬了头,只看着夏三冬却好似找到了救星一般,他紧握着双手在平地之上来回踱步,可就算知道要去找李晋卿李师傅如今宫门也已经下钥是来不及了的。

  夜开宫门,那可是能与结党营私有一比的大罪。

  夏三冬却还是说道:“若能请李师傅连夜进宫,劝阻万岁爷……”

  “不行!”胤祺抬头看着夏三冬,直接以简单的两字拒绝了他的提议,其中原因其实是再简单不过了的。

  当年大阿哥与太子那事情,便就请得明珠与索额图两位大人连夜进宫,汗阿玛转头就把大阿哥与太子院子里的人全都换了个干净,汗阿玛对此事的警觉程度远超其他事情。

  他是高高在上的天子,最忌讳的莫过于前朝后宫相勾连,这样的错误他是绝对不会再犯第二次的。

  胤祺微微皱着眉,并不解释原因夏三冬其实心中也是明白的,两人一时都没了主意僵在了当场,一番思虑过后胤祺才道:“今日元夜盛宴,还请夏公公多催一催梁公公让他提醒提醒汗阿玛务必守时,他是汗阿玛最体己的人,这样的话由他来提醒是再合适不过的。”

  “可……若在平时师父或许说得上话,但今日万岁爷是发了雷霆之怒的,只怕师父不一定劝得住啊!”夏三冬忧心忡忡的看着五阿哥急切地问到。

  胤祺猛地回了头,看着里头是灯火通明不灭,管乐丝弦绕梁的朝贤殿,心中一计是直上心头而来。

  他拍了拍夏三冬的胳膊便道:“夏公公您先去就按我说的做,不论怎样先将汗阿玛拖到这元夜宴上才是,出宫最早当属御膳房采买,到时候我来安排人去传消息。”

  “五阿哥我刚才不是说了,这……没有把握啊……”

  胤祺却已然提着下摆一边往回跑,一边说道:“我这不就是给你搬救兵去了嘛!”

  “救兵?谁?”

  “我额娘!”

  胤祺回了这话,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提着长袍下摆一个劲儿的往回跑。

  儿子去求亲额娘,为得这事儿还不是自己的事情,是事关大清两条才子之命的大好事儿,额娘又怎么会不答应呢!

  耳边的寒风越发凌冽,朝贤殿的丝竹之声也越来越响亮,胤祺却突然在门口停下了步子。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主动去调整自己的气息频率,一头还想着刚刚夏三冬当着众人的面将自己叫出去不论怎样他都得编个理由才是。

  “呼……”他缓慢而悠长的呼出一口气,站在门口的梁山瞧见了他立刻便就跑了下来,将手中的披风赶忙围了上去,这才问道:“怎么了您这是?夏公公找您是要去哪儿……”

  “要出宫!”胤祺回答的干脆利落,梁山却觉得好笑道:“开什么玩笑呢?这都什么时辰了,如今谁也出不去这紫禁城啊!夏公公又不是新来这宫里的生面子,哪里会连这点事情都搞不清楚的?”

  梁山话毕却瞧自家主子仍旧面色严肃,并无半点要笑的意思,这才明白过来他真不是在说笑。

  梁山下意识便就小声问道:“是出事了?出什么事情了?”

  胤祺却只拍了拍他道:“没时间解释了,我得先去求额娘赶紧将汗阿玛从南书房拉到这朝贤殿来,再晚了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了。”

  梁山听了这摸不清头脑的话,却只回:“宜妃娘娘她……已经走了啊!”

  “走了?去哪了?”胤祺抬头看了一眼正对面的那歌舞升平的朝贤殿,全然不明白梁山口中的走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您出来没多久,宜妃娘娘就带着银翘姑姑往外去了,我还以为您是知道的!这……”

  “去哪了?去哪了?”胤祺迫不及待地打断了梁山的话。

  “南书房!”梁山看着今日分外暴躁的胤祺,便已然知道无论是出了什么事情都不会是小事的,他刚刚站在外头等自家五阿哥的时候,正巧就碰见了先出来的银翘姑姑,若不是多嘴问了一句如今也是不知道宜妃娘娘到底去哪了。

  胤祺却不明白的问道:“去南书房?额娘说去南书房是为什么了嘛?”

  梁山皱着眉头,微微沉吟了一番才道:“好像说是……救人去了!”他微微摇了摇头,“我也不确定,是宜妃娘娘出来时自顾自的抱怨了一句,大意好像是这么个意思,我那时也奇怪呢!”

  “抱怨?额娘的原话是什么?”胤祺皱着眉头,急切地抓住了梁山的胳膊问到。

  梁山挠了挠头,半天才道:“说是:救兵?我这个当娘的怎么还得为他的人情辛苦奔波啊!咳咳咳……好像就是这样了五阿哥!”

  梁山这话一出,胤祺整个人就愣在了当场。

  额娘是如何知道这件事情的?额娘是如何知道他刚刚说过‘搬救兵’这三个字的?

  额娘是如何一次又一次的做到未卜先知的?

  不知为何胤祺突然就想起来当年大阿哥出事的那晚,也是不知道为何额娘便就出现在了难三所的撷芳殿,当日若不是她来还不知道汗阿玛会做到何种地步。

  难道又是巧合?

  不!这不是巧合,世上没有这样准确的巧合,还是一次又一次准确的巧合!

  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靳辅和于成龙关于治理黄河策略的争议,历史上是却有其事的,但时间线与文中的时间线不相同,要早一点。

  关于女主很明确的说是小五他妈的,这样说的意思是想告诉大家圆圆妹妹的戏份大概是个多少比例,大家心中可以有个数。评论里问女主的事情我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至于小五的对象问题,我会按既定计划来写的,各位耐心一下啦~别刚出现一个人物就这么快否定她,虽然后面也没有洗白的打算,但她的人设到底是什么样大家往后看才知道啊,至于什么家人亲戚奇葩,我想说有奇葩的亲戚是很正常的事情。

  关于小五谈恋爱的问题,清朝是不可能只娶一个老婆的,他也不是什么贞节烈夫,后面还会有女生出现的,现在不能多透露,不然都说光了大家看啥呢!但我想表达的还是在现代人思维与古代人思维的冲突之上,爱情线只是其中一部分并不是主线了。

第35章 思春《西厢记》

  今年本该是载歌载舞喜笑颜开的元夜宴气氛却尤其的尴尬, 先是姗姗来迟的万岁爷带着一脸的不高兴,虽说宴会之上该说的吉祥话万岁爷也都说了,该行的规矩万岁爷也都行了。

  但任谁都能瞧得出,不高兴那两字就写在脸上。

  胤祺好不容易盼到宴会结束, 带着梁山本想一个劲儿的往自个儿宫里赶, 可转念一想这样的场合单他一人跟抢火似的实在是太过反常了, 如此便也只能与同住在南三所的几位兄弟慢慢往回走去。

  大阿哥与三阿哥不仅带着福晋还带着自家的孩子,自然不会同他们一般慢慢晃悠的, 八阿哥与十阿哥他们玩得好走在一起,如此便就只剩下四阿哥、五阿哥和六阿哥了。

  六阿哥这几年与胤祺做邻居做得整个人都快成了个碎嘴子, 刚出了殿外便就神神秘秘说道:“四哥、五哥,你们不觉得今日很是奇怪嘛?汗阿玛怎么看来也不是开心的样子!”

  胤禛还牵着自己迎娶进门不久的福晋,两人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窃窃私语都嫌不够, 哪里有功夫和六阿哥说什么国家大事。胤禛只随口敷衍道:“多半是为了国事操劳, 汗阿玛心怀天下哪里能像你一般日日夜夜都高兴成这副样子?”

  六阿哥眯着眼睛只看向不远处自家四哥对福晋温柔体贴的样子, 十分哀怨的咂摸咂摸嘴, 这才回话言:“我这日日夜夜的高兴也抵不上四哥您有四嫂陪在身侧啊!这娶了亲的人就是不一样, 我和五哥这么多年还没见您过这样温柔嘘寒问暖的样子呦!”

  说罢六阿哥还怕自己说话没有说服力一般,只侧头望着愣神的胤祺, 一拍他肩膀道:“是不是啊?五哥?”

  这一拍本身没有用多大劲儿,却把胤祺惊得打了颤, 整个人都瞬间哆嗦了一下。

  “怎……怎么了五哥?我这也没用多大劲儿啊!把你吓成这样?”六阿哥不可置信的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正纳闷不解呢……四阿哥也发现了胤祺这会儿实在是有些不对劲儿了。

  刚想要关心关心一番, 胤祺先发制人的摸着脸颊道:“还不是这冷天闹得,刚出了朝贤殿这外面的冷风一刮我整个人都打了个冷颤,真是要命!”

  “嗨~我还以为怎么了呢!”六阿哥大方的一把拽过胤祺的手, 笑得傻乎乎的开了口:“那有什么?弟弟给你捂热了不就成了!我们五哥可是要比莺莺小姐还要娇弱的身子,怎么能受风受冷呢?”

  胤祺‘啧’了一声,有些好笑的问道:“你是不是近来功课又不做,在屋子里偷看《西厢记》了?什么莺莺张生的,到时候交不出功课来,你看看王师傅能饶过你不能?”

  六阿哥只是轻吐着舌头,调皮的回应了胤祺这温柔的嗔怪,一旁的四福晋听了这《西厢记》反倒比在宴会上还来了精神,只从最边缘处伸出了带着沉重饰物的小头,好奇的问道:“六阿哥也喜欢《西厢记》这般男女情爱的杂剧话本子嘛?我还以为皇子们都像四阿哥一般,只知道之乎者也了呢!”

  明明是问六阿哥的话,却还是明里暗里夸赞了一番自己那勤奋好读书的新婚丈夫,四福晋这话一出口也难怪四阿哥笑得更加憨傻了。

  “四嫂这是瞧我不起了?怎么谁都得像四哥那般了无生趣,一点爱好都没有只知道读书嘛?哎!我不管别人,反正我是爱好广泛的很!”说罢六阿哥还不忘挑衅的挑了挑眉头。

  被刚刚字里行间讽刺了一番的四阿哥胤禛,听了这话更是无奈,只揶揄六阿哥说道:“我看啊……你这么日日夜夜的看《西厢记》,怕不是……思春了?老六你也甭着急,也就是今年了,哥哥保证让您娶上福晋。”

  “略略略……”六阿哥一听这话便就伸出了舌头,自顾自的吐槽着:“我本来今年就该成婚了,要您保证个什么劲儿?再者说了,我前面不还有五哥呢!您要是想瞧热闹,先也得是五哥!然后才能轮到我呢!”

  胤禛听了这话,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看向自己身边还像是个孩子的胤祺,嫌弃道:“他?我看他样儿,都不知道他是能先娶上福晋,还是能先剃落青丝出家当和尚去!”

  胤祺听了这话,十分配合却又极其敷衍的笑了两声,“娶亲一事都是汗阿玛做主,时候到了汗阿玛自会说的,我这事儿也就不劳四哥您多操心了!”

  话毕众人又是一阵笑声,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几个月来甭管是谁,只要说到什么娶亲不娶亲的,所有人但凡只说到‘福晋’二字的时候,都要话里藏针的好好挤兑挤兑胤祺。

  毕竟他如今不沾女色,一心向佛的诨名是已经传开了的。胤祺无奈叹了口气,从前他让宫女大夜里等在窗外、门外时的丰功伟绩,现在翻回来再看……到底也都还是事实,如此看来他也就不便多反驳什么了。

  只是这不知从什么时候,一瞬间成为了话本子里赛唐僧的胤祺也确实是无所适从的很。不过虽是无可反驳,他却还是怕人觉得自己有什么异常,随后只无可奈何也就附和了两句。

  几人在闲聊中,不知不觉也就走进了南三所,胤祺站在自家院子门口和四阿哥、六阿哥简单寒暄了两声,便急急忙忙的往殿里赶。

  守候在屋子里的红钗早便备好了燕窝八宝汤,唯恐胤祺在宴会上吃了不饱,若换了平日里胤祺还不知道高兴成什么样子了,可今日因为靳辅大人之事胤祺他当真是一点胃口都没有的,再加上一想到还要出宫通知李师傅这事儿便更是让他无端觉得头痛了。

  胤祺只端坐在自己的软垫上,屋子里炭火烧得正好,叫人也觉得暖洋洋得想睡觉。幸亏胤祺早上是多睡了会觉,否则就这么会功夫上下眼皮就该打架了。

  他看着梁山,仔仔细细说道:

  “这件事儿须得我自己亲自来做,刚在宴会上我也大致算了下从御膳房出去采买到回来的时间,即便是混进去出宫也勉强是能赶得上去南书房进学的时间点。到时候……”

  胤祺的话刚说了一半,便被红钗与梁山义正言辞的拒绝了,梁山瞪大了无奈说道:“首先私自出宫这件事情本身就已然是大罪,若是我去……到时候即便东窗事发我好歹有这皇子的身份在这抗着,你们就不一样了!你们一旦被抓到,那就一定是天大的罪罚在等着你们!所以无论到时候发生了什么,你们都当作不知道!听懂了吗?”

  胤祺话说到一半,不知从哪又摸出来一把咸鱼干,他取了一小条直接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十分坦然而又愉快的说道:

  “我今日运气也该是会相当不错,一路都该是畅通无比才是,再加上有老天爷照顾的一切都挺好的。若让你们去,万一路上要被查个正着,那可到时候是笑……笑不出来,哭……哭不出来。

  再说了到时候还得与李师傅细细商量,你们代我去也未必说得清楚!”

  胤祺这自信满满的样子,不禁让红钗与梁山更加的疑惑。怎么自家阿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相信自己了?这样的大话也都敢说了?

  “我们运气不好,单您运气好了?您这是哪里来的自信?”

  “就是!您忘了当年大阿哥那事情了嘛?”

  “所以啊!还得是我们去……”

  他们哪里知道,胤祺所谓的自信全然都是来自于过了今日,明晨就又是他那做啥啥都成的咸鱼期了。而被梁山与红钗反复叨叨叨说个不停的胤祺,突然也开始自我好奇起来:

  说得还真是没错啊!

  为什么只有自己能感受到皮卡丘的存在?

  为什么只有自己每个月有那么一……万事顺意的咸鱼期?

  为什么其他人都没有呢?

第36章 老实人说

  胤祺是第一次穿这样麻布料子的衣服,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那紧贴着洁白脖颈处有那么些微微发疼,他一边走着路一边小心翼翼翻着领口,宝官见了便拉着他走在最后。

  胤祺眨着眼睛心里一紧, 看见是宝官方才松下一口气来, 哪里想到自己当年在御膳房偷吃时撞见的小徒弟宝官现在也是执掌大勺做师傅的人了。

  “您这是怎么了?”宝官微微看了看四周, 小声道:“您这动手动脚的也太惹人注意了!”

  胤祺微微叹了一声,“我也不清楚,这儿蹭的直疼!”胤祺低了低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又接连叹了一口气。

  宝官握紧了手里的灯笼,微微抬起将那橘黄色的暖光笼罩在胤祺的脖颈侧,饶是灯光晃眼也看清了胤祺所指那处是有些发红了。

  “痒吗?”

  “有点儿!”

  宝官轻声‘啧’了一声, 犹豫说道:“怕不是虱子!”

  “虱,虱子?”胤祺听了宝官的话突然就停了下来, 只等反应过来时, 宝官已然抓着他的手继续向前走了。

  “像话吗这个?”宝官摇了摇头,有些懊恼的说道:“底下那群小子, 也没个爱干净的,要不是您个子高我太多, 我就直接把我的给您好了!”

  胤祺摆了摆手, 虽说了不要紧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忧愁的,毕竟他这么大来头一次被虱子咬了可不是件新鲜事儿呢!

  宝官踮起脚尖望了望前头,淡淡说道:“就快出午门了, 到了午门我给您备了一匹马,您想去哪儿就说去哪便是, 办完了事儿回头还是在这午门等我们就行!”

  宝官如今见五阿哥的面儿虽不如小时候在御膳房抓到他与六阿哥偷吃的多,但五阿哥竟然难得的求到他们这儿来,自然没有摆谱子说大话的必要,能帮上这等贵人的忙让他们念着自己点好, 又何乐不为呢!

  胤祺知道宝官一向脑子活跃,故而是仍然有些不放心的补充说道:“今天的事情若有他人……”

  哪知道自己话还没说完,宝官便就回答:“今天一切照旧,没什么不同寻常!您放心,小的在这宫里做事儿是长着心眼的,不然哪里能混到如今这个位置上来?”

  听了宝官这一番自白式的安慰,胤祺也算安下心来,到了午门处也并未受到什么阻拦盘查这类的,之前的担忧与演练大都是白做了,那些个守门的护卫甚至都不打算和自己这个默默无闻的小太监搭话。

  他见此更是低着头假意扶好了装菜篮子的木车,果然如自己所猜测的一模一样,护卫们很快便就回到自己原先眯着觉的地方继续与周公闲聊天去了。

  胤祺混过了午门,随着宝官手指所观之处果然看见一匹马就拴在不远处的树桩旁,他看了一眼宝官只道:“多谢了,还望今日这事儿……切勿说与他人之!”

  “您放心!只要您记得咱们回去的时间,您能及时赶回来就行了,到时候还是这个位置!要不要我再派一个人陪着您去,别到时候迷了路回来再找不着了呢?”宝官说这话脸上是全然地一本正经,可说出来地语气却总是那么贱嗖嗖的,若换了平时胤祺是一定要和他在一起臭贫两句,现在哪里顾得上这些。

  他拎着长袍急急忙忙往那拴马处赶去,如今这时辰天全然黑得像是睁眼闭眼全然一个样儿。可即便如此胤祺心里如此着急,仍旧能在这黑夜里动作干脆的直接翻身上马,那轻巧、熟练的样子却全都是他打十岁后每日下午在马背上练出来的真功夫。

  因着夜里人少,他骑着马更是越发的加快了速度。

  以至于李晋卿这个睡得浅的,大半夜是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给催醒的。李晋卿直愣愣的坐在睡觉的床上,他揉了揉眼睛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醒这么早是要发生些什么不好的事情。

  可怜是连眼睛还没完全睁开,他想要的答案便已然送到了前头,

  “咚咚咚!咚咚咚!”胤祺杂乱无章的敲着门,见半天没有人前来开门,甚至没了耐心便就直接喊道:“李师傅……是我啊!我是老五!”

  “五阿哥?”李晋卿犹豫的打开门,只看见往日里那个睡眼惺忪却又总是一脸笑嘻嘻的胤祺,难得一见穿成普通打杂的小太监不说,脸上更是充满了一本正经的认真。

  “您怎么来了?”李晋卿眯着眼睛,绕在脑子里的睡意浓的让他直打哈欠,好在是来了阵冷风将他吹得一哆嗦,到这也就醒了!

  李晋卿迎着胤祺便就往里屋走,生怕是把这位皮娇肉嫩的小阿哥再冻出个好歹来。又亲自起了炉子,两人披着厚绒皮围着火炉喝起了茶水。

  胤祺也就趁着李晋卿起炉子的功夫,将梁九功的徒弟夏三冬来找他救急的事情前前后后一字不漏的说了一遍,这方才腾出功夫来捧起这刚刚沏好的茶水微微喝上那么一口。

  原本这大半夜的就什么都没吃,现在倒好一口热茶下肚,只觉得那热腾腾的茶水顺着胃部一路向下,瞬间就将自己整个身体都捂得更暖些了。

  “所以啊……我这大半夜的才来找您啊!您可得救救靳辅大人和清徽的命啊!”胤祺说完又低头看了一眼李晋卿的反应,如今只等着他来救命想法子了。

  李晋卿手中握着加炭的铁钳子,用那烧红的铁钳子将最外头的新炭往里扒拉一些这才抬起头说道:“这事情大抵是救不了的,最好的结果莫过于给靳辅与清徽留条命!”

  “为什么啊?靳辅大人他可是忠臣良将啊!若说治理水患一职,满朝文武没有再比他更适合这项工作的人了。您说救不了……汗阿玛真是会这样无情嘛?靳辅大人几十年来辛辛苦苦,兢兢业……”

  “啪!”李晋卿将手中的铁钳子直接往地上一扔,生生打断了胤祺那滔滔不绝地的自言自语。

  李晋卿微微努嘴,一脸威严没有半点说笑的意味,他靠近后方才小声问道:“你可否去求证了?可否去求证靳辅所谓私自挪用治理水患银两的事情到底是真是假?可否去求证靳辅任人唯亲、中饱私囊的事情到底是否是真?”

  “当然是假的了!靳辅大人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这……”胤祺的话并没有说完,是因为他很快意识到……也许是因为刘清徽的原因,自己打心底里就信任和尊敬了靳辅,下意识的也就自然而然认为他是被冤枉的,因此以至于……最显而易见地真相却反而不肯相信了。

  是啊!他是否做了这些事情自己全都并不知晓呢!兢兢业业的人未必就是两袖清风啊!

  李晋卿见胤祺愣在当场的那副憨憨样子,半天才端起茶盏慢慢悠悠的说道:“万岁爷是比所有人都要看得清,看得远的人。他如果真的下定了决心想要动手,那定然不是一时的冲动。”

  说罢他微微喝了口茶,放下茶盏后才叹气说道:“恐怕这件事情远比明面上要复杂的多!靳辅未必不是自作自受,抗旨不尊全然当作了耳旁风,和明珠那些不清不楚的烂账也早就已经让他泥足深陷了!”

  “真的?靳辅大人原来是这样的人嘛?”胤祺捧着茶盏也不知道这话说出来是在问谁。

  李晋卿看着胤祺那满脸的不可置信,不禁好笑的问道:“怎么?你心中的靳辅大人难不成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嘛?五阿哥年纪还是小,不知道能在这宦海浮沉中展露头角的就没有老实人这一说!”

  胤祺忽然抬头看着他问:“那您呢?”

  “我?”李晋卿莞尔一笑,只道:“天下乌鸦一般黑!”

第37章 离家出走

  “清徽的事情还烦劳李师傅多费心了!”胤祺微微低了低头, 恭敬看着李晋卿说罢方才要出门。

  已然泛白的天光,将黑夜中隐藏的所有都一丝一丝的显露出来,再晚那么一些很多东西都将无处可藏。

  李晋卿将挂在廊庑上的灯笼取下, 打开灯罩刚要吹灭那所剩无几的蜡烛上的灯火, 突然不知从哪里吹过来一阵邪风便代劳他将蜡烛吹灭,眼见就只有那飘散的青烟在风中支离破碎了。

  他微微转头看着远去的五阿哥,不知为何从心底生出了一丝不祥的感觉来。

  而刚出了门的胤祺却没有立刻赶往午门与宝官会合,反而站在正门口的石阶上抬头望着那光秃秃的柿子树。

  “今天真是不知道为什么总会想起她呢!”胤祺轻叹了一声有些自言自语的嘲笑起来。

  可正当他准备转头走的时候却看见那光秃秃的柿子树一阵阵的抖动起来,他不自觉地指着柿子树发出小声的惊叹, 难不成是遇上鬼了啊?

  不对啊!这天可都亮了啊!现在这鬼都这么嚣张了嘛?

  他正自言自语的吐槽着,却只见那一直抖个不停的柿子树上突然冒出一头黑发来, 直吓得他大叫一声:“啊……”

  谁知他这一叫,对面那一团头发却突然抬了头,直到这儿他才看清楚原来那是个人啊!

  “啊——”胤祺尴尬的清了清嗓子, “咳咳……”他站在院墙边, 还十分热心的想要去扶那女鬼一把。

  “姑娘您这大晚上的, 未免也太吓人了?”胤祺小声嘀咕着, 只仰头看见那女鬼转过身来背对着他, 偌大的包袱就背在身后,身手倒是极为灵敏的样子。

  她头也不回的看了一眼胤祺便道:“叫什么叫?这么大个男人胆子小成这样,差点坏了我的大事儿啊!”说着那女鬼一手搭着院墙上的瓦, 一手握着树枝,竟然头也不回就直接跳了下来。

  “啪啪……”女鬼不在意的拍打着手心里的灰, 半天才得空抬头看面前这个男人一眼, 什么胆小鬼真的是……女鬼正要低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瞪着大眼睛僵持着脖子直直盯着胤祺。

  等等!这不是昨晚在宫里遇见那个什么阿哥吗?

  胤祺微微侧头, 指着她也皱着眉问道:“你不是……你怎么……你是……不对!你怎么在这儿?你做贼啊?背着这么大的包袱?这家可是当官的,你偷谁不好偷到这家来?”

  说罢胤祺还十分惋惜的抱着胳膊,啧啧叹道:“昨儿见你穿得不还很是得体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吗?一夜之间就落到这样的地步了?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啊!”

  “呸!你昨儿还阿哥,今天就穿着太监衣服了呢?怎么你一夜之间就去净身了?您还真是体质异常,恢复神速啊?这会儿就能下地了?”女鬼不在乎的提了提身上的包袱,可这话却把胤祺气得是满脸通红。

  只伸着指头指着她道:“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说这样不文雅的话?你你你……气死我了!”

  “略略略……”女鬼直接伸出舌头摇头晃脑的摆起了鬼脸,气得胤祺是想动手不能,想骂人却已然词穷了。

  缺乏市井气息的胤祺,习惯了紫禁城里别人捧着他的生活,哪里见过有人这样与他说话的,再者说来他也实在是不怎么会骂人。如今遇到这样的情形,除了自己被气得要死,分明是没有半点反击的可能。

  “不与你一般见识!”半天只憋出这么一句话来的胤祺,自己都嫌弃自己丢人,只拂了袖子准备离去,那女鬼却还不放过他了,只跟在他身后喋喋不休的问道:

  “这位公公,您往哪里去啊?大早上的从隔壁李大人家里出来,你该不会是小偷?”

  胤祺沉着眉头,气鼓鼓的看着她,知道这女鬼是摆明了要气自己的。可偏偏还是忍不住要搭腔的,“你到底什么人?怎么从瓜尔佳大人家出来,还穿成这副模样,背个这么大的包?”

  “我啊!离家出走!”女鬼撩了撩额前凌乱的头发,胤祺打眼一看便更是确认这人是自己昨儿晚上在螽斯门撞见的那位大家闺秀,他回了回头看着瓜尔佳氏门上挂着姓氏的灯笼。

  不禁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她问:“你是和嫔娘娘什么人?”

  那女鬼听了这话也不禁反问道:“这位阿哥爷,我也没问您干嘛到这来,您就别问我是什么人往哪里去了,成不成?”

  她话说罢转身就要向前走,胤祺却有些鬼使神差的走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腕,这才说道:“我想向你打听个人!她曾经也住在这件宅子里,小脸是圆圆的,是这家大人的侄女儿,她像你一样也敢爬上那棵柿子树,也敢……”

  胤祺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冥冥之中他好像意识到了自己描述的那个人和站在面前的这个人实在是有太多相似之处了,可事情总不会……这么巧?

  难道是因为今天是自己能心满意足的咸鱼期吗?难道是因为自己太过想念她,太过想见她了吗?

  “哦!你找的应该就是我,你不就是那个连着在螽斯门撞了我两回的阿哥嘛!怎么?你没认出我来?就是你从前一直叫我圆圆长圆圆短的,气得我娘断了我的饽饽。”女鬼不在乎的甩开胤祺的手,看着他呆愣愣的样子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而直到此时,直到她这番话说出了口胤祺才意识到,原来昨儿晚上打螽斯门撞上了她就认出了自己,不但认出了自己还装作不认识,装作一副斯文有礼的大家闺秀模样。

  “嗨!你还有事儿没事儿?没事儿我走了哈!再晚点她们就该发现了!”说罢这女鬼傲娇的昂了昂头,扛着肩膀上的大包裹就自顾自地往前走了。

  愣在原地半天的胤祺好不容易反应过来想要追上去,这才发现自己的马还拴在李师傅的家门口,他急急忙忙牵过马这才追了过去。

  “圆圆妹妹,真的是你啊!你这是要去哪儿啊?”胤祺跟在她身后傻笑着问到,苼尔沫头也不回的敷衍着:“刚才不是和你说了嘛!我要离家出走啊!”

  胤祺‘啊’了一声,又问:“不是,你这是为什么?是瓜尔佳大人待你不好吗?他们虐待你了?”

  “那必须是啊!不仅是大伯父,除了我表姐那家里就没个正常人,你说说我阿玛和额娘居然让我进宫选秀给你阿玛做妃子?想什么呢?我们家出了我姐姐那已经是出了份额了,如今还上赶着送我去?我今年才十几岁,你阿玛多大了?她都能当我爷爷了!”苼尔沫一边不解气的抱怨着,一边还不忘保护好她身上那包袱别让它滑溜下来。

  “嗝……咳咳咳……那倒是不至于!”胤祺听了这话,是吓得当场就打了个嗝,还被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咳嗽了半天说出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给自己的汗阿玛正名岁数。

  一想到这他便十分嫌弃自己的摇了摇头,继而才看向苼尔沫道:“那你一个人能逃到哪里去啊?这外头必然是凶险万分的,还有你伯父存了那样的心思必定是不会着人来寻你的,他是领官差的人要想差你个小姑娘,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儿了!”

  苼尔沫听了这话,不禁停了下来,看着胤祺开口道:“也是啊!你不说这话我还不觉得,还真是!看来你还是个聪明的,那你帮我出出注意,有什么地方我能躲躲的?”

  “嗯……就算能躲一时也躲不了一辈子的,你就没有什么长远的打算嘛?”

  苼尔沫摇摇头十分坦然的说道:“没有!”

  胤祺提了提自己头上的帽子,“比如说你有没有什么心上人?你若是在选秀之前出嫁了或许就不用再选秀了不是吗?”

  “没有!”苼尔沫回答的十分干脆,她在盛京每日里除了和嬷嬷斗智斗勇的想着出门玩儿,便就是不厌其烦的学规矩,哪里有时间说什么心上人不心上人的。

  若不是伯父他们执意要把自己送进宫,给那半截身子进黄土的皇帝做秀女,她如今很该是找个门当户对且年纪相仿的男人定亲了,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么心上人在这样的年代也是不好使的。

  再者说来,她们都是久居闺阁之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见到男人机会都是少之又少的,哪里又能感受到什么喜欢与不喜欢呢!

  胤祺咬着嘴唇思虑了半天,方才道:“不如我回去帮你问问和嫔娘娘,或是我额娘,我额娘天生与别的女人都不一样,她定然能理解你的所思所想,到时候让我额娘为你出谋划策!”

  “也不是不行,可等你回去再找人传消息来的空当里,我总得先找个地方落脚!我可不能再回那个家了,否则进去可就出不来了!”苼尔沫最终还是将肩膀上的包袱放了下来,她一早便就背不动了,原本她也只打算找个客栈先落脚的,现在被胤祺这样一说确实也没了主张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回是坚决不能回去的,可去又往哪里去呢?

  胤祺却道:“有了,咱们去找宝官!他脑子活泛,三教九流的没有不熟的,他肯定能帮上忙的!”

  “宝官?什么宝官?”苼尔沫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却只见胤祺已然将自己的包袱放置在了马上,他人这会儿更是直接翻身上马,还伸出手笑嘻嘻的看着自己。

  虽然迎着晨光他是有些好看的,但自己也不能这样明目张胆的和他同乘一匹马!

  “还不上来等着被追吗?”胤祺再次前倾了身体,看着她道:“宝官还在午门等着我呢!咱们若不抓紧,你被抓了不说我连紫禁城都回不去了,到时候我可真就帮不了你了!”

  苼尔沫一听这话,是眼一闭心一横,搭着胤祺的手便就也上了马,即便如此却也还是不忘问他:“那你出来到底干嘛呢?”

  “驾!”胤祺双腿夹紧马腹,瞬间便让身下的马儿跑了起来,他紧紧握着缰绳道:“我啊!本来是出来救一个人的,现在没成想还能救了你!”

  “可能这就是缘分!”苼尔沫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声,便再次低下头以免来往路人看见自己的脸。

第38章 为何不同?

  “你听真了?”纳兰珠一边嗑着瓜子, 一边伸着头将自己的脑袋离得银翘更近些,银翘放下手巾快步走来,一脸正色的说道:“宝官自个儿说的, 那还能有假!这五阿哥是亲自交代他的,脸那姑娘的人都带到面前……”

  银翘话还未说完,纳兰珠突然拍着桌子道:“我就说这小兔崽子装什么柳下惠, 原来是有自己喜欢的人了, 那姑娘呢?谁家的啊?”

  银翘早便习惯了自家娘娘一惊一乍的荒唐样子,接过刚奉上的热茶便道:“那哪里知晓, 不过听宝官说那姑娘穿着很是寒酸不像什么大家闺秀,人!也是大大咧咧的样子。”

  纳兰珠却并不在意这些, 只是着重问道:“长相呢?”

  “您这……真是有些分外上心了?”银翘有些好笑的接话, 可纳兰珠却满不在乎的说道:“说不准这就是我未来的儿媳妇之一了, 这马上要做婆婆的人我还不能多关心关心了?”

  “是!您关心, 您就关心人家姑娘长得好看不好看,我看啊!您真是比男人还要贪恋美色……”

  纳兰珠一本正经点头答:“是啊!我本来就是!有谁会不喜欢漂亮姑娘呢?”

  无论是二十一世纪的她,还是生在康熙年间的她死活改不了这等只将颜值容貌做为第一判断因素的坏毛病, 颜狗大概是种流淌在血液里的基因!

  银翘只无奈叹气一声:“并不知,可就算好看这等身份也只能让这姑娘来做个宫女伺候五阿哥罢了, 撑破了天能是个格格?”

  纳兰珠玉手一挥, 不在意的说道:“两人能在一起就成了, 什么格格、福晋的也就每月的月例银子上有些不同罢了。到底是在皇家待着的,你看看我还不是吃得好喝得好!”

  说罢纳兰珠便头也不抬的端起茶盏来, 只剩下银翘一人莫名凌乱。

  您老人家好歹是处在四妃之中, 是没人敢欺负您没人敢给您穿小鞋的,您是熬出头了但这话未免说得也太轻巧了。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差不多时辰了,快去催催午膳, 也不知道今日的小炒肉是哪位师傅做?要是王师傅,我或许能多吃个馒头……”纳兰珠一边自说自话的吐槽着御膳房里放盐不要钱的王师傅,一边还看向银翘满脸憾色就好像刚才还在说她不久以后要当婆婆的人不是她一样。

  银翘刚要说话,便听见院子里属于五阿哥的熟悉声音。娘娘昨儿晚上就说五阿哥今日是肯定会来翊坤宫的,没成想这还真就来了。

  银翘连忙回头看着正盘腿坐在炕上嗑瓜子嗑的毫无形象可言的宜妃,实在是不忍心这做娘的在儿子心中形象全无,故而提醒道:“娘娘,五阿哥来了!”

  “老五?怎么来这么早?他还真是精力充沛,都不要睡觉了!”宜妃放下手里的瓜子,拍了拍掉落在衣服上的瓜子壳不慌不忙的起了身,准备迎接自己亲爱的大儿子的到来。

  可谁知她摆好了姿势,却是坐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的,宜妃索性便就站起了身望着银翘问道:“你不是说老五来了吗?”

  银翘连忙扶着她往外走,面上也是奇怪的说道:“是啊!我刚刚明明听见五阿哥的声音里,应该不会有错啊!”

  掀了帘子迎面就是一阵冷风,纳兰珠不禁打了个冷颤,她拢紧胸口的狐狸毛微微探头往外看去,只见胤祺正站在前门和梁山不知说些什么,宁愿冒着冷风也不愿意进来。

  梁山到底是个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机灵鬼,瞧见正殿掀了帘子连忙看向胤祺说道:“阿哥,娘娘她往外瞧了!”

  胤祺听了也不转身,只是说道:“你甭管这其他许多,总之我让你查得东西都要给我查清楚了,梁九功到底是不是受了明珠大人的好处才故意来找我报信得,利用我!还有找我搬救兵的这事儿你得给我查得清清楚楚,我可不愿意吃哑巴亏!”

  梁山一撇嘴,心里想您都已然冒着欺君的罪名擅自出宫找李师傅了,如今还说什么不愿意吃哑巴亏,敢情这亏是吃到谁的肚子里去了?

  “和你说话呢!”胤祺看着梁山不答话,只伸出手指往梁山肩膀上戳,梁山陪伴他这样多年一早便就了解他的套路,微微侧身就避开了只道:“听着呢!这事情我会好好去打听的,但阿哥我实话说了,即便是如李师傅所说这般,您也还是会救靳辅大人与清徽公子的?何必是鸭子煮了七十滚——光嘴硬呢!”

  “那是我的事儿!”胤祺见自己的心思全被梁山说破了,便更是来气的伸着自己那不中用的嫩指头一个劲儿的在梁山身上戳来戳去,幼稚的样子只怕连他亲弟弟都比不上。

  梁山嘴上‘啧’了两声,身子站在那儿倒是也不躲,只等胤祺自己觉得手疼了才欠欠地说道:“您说您这何必呢!自己手疼了?奴才这皮糙肉厚的任您怎么戳那也是没什么感觉的!”

  胤祺听了这话抬手佯装要打他,梁山笑着就掉转头说了句:“您这脾气得改改了,这么天真幼稚以后娶了福晋,福晋可受不了您!”说罢梁山转身就向翊坤宫外跑去。

  胤祺仍旧站在原地,对着梁山的背影吐了吐舌头,自己嘀嘀咕咕的说道:“娶福晋!娶福晋!一天到晚就是娶福晋!等小爷以后娶了福晋,我看你这个好汉还有没有好日子过?”

  说着这话胤祺反而从心里觉得有些高兴,就好像心里想着关于梁山以后被福晋欺负的得意场面就要立马实现了一般。

  而远处看着胤祺的纳兰珠与胤祺,从她二人的视角里便只看见胤祺在这数九寒天里一个人呆愣愣的站着不知道在傻笑些什么。

  ——

  “参鸡汤?额娘只是要给儿子大补啊!”胤祺握着手中的银勺子在莲枝青瓷碗中来回的搅拌,甚至还搅出一根还没胡子粗的人参须来。

  御膳房如今都这样敷衍了吗?胤祺将那跟人参须挑出来放在了一旁的碟子上,还没好好说一说御膳房这以次充好的行为。

  宜妃便看着那根人生须说道:“有的吃就不错了,挑三拣四!人参这东西本来补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情,再说你这个小身板……”宜妃上下打量了一番,啧啧叹道:“也实在是没什么补头,给你喝这么点人参汤我都怕你虚不受补!”

  胤祺看着碗里漂浮着的鸡爪子,感觉连这么个狰狞的爪子都在同额娘一起嘲笑自己身子不行虚不受补一般,瞬时间胤祺只觉得自己后脊梁一阵发麻,自己的男人心收到了强烈的打击。

  “呼……”纳兰珠对着滚烫的汤汁缓缓吹了口气,也不急着问他这大儿子怎么好么端的大中午来她殿里,更不消说昨儿晚上他就没睡两个时辰,如今整个人的精神头是半点都寻不着的。

  反正他不说,纳兰珠便不主动问。

  到底还是胤祺年纪轻沉不住气,再加上本来就是满肚子疑问想问自己的亲娘,只等银翘出去热菜的功夫便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看着自己那仍旧专心吃饭的额娘,开口道:

  “您昨儿晚上离殿是去哪儿了?”

  宜妃头也不抬的回答:“你不是知道的嘛!明知故问?”

  “我不知道!我要是知道,昨儿也不至于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了,您倒是好闷声不吭的就把事情给办了!”胤祺撑着自己的下巴,一边摸着自己顺滑的肌肤一边感叹着自家亲娘这一年四季的好胃口。

  “去找你汗阿玛了!也没什么就是他一直不来,你娘我作为皇贵妃娘娘指派的代表,前去问候关心一下他到底还来不来了!”说罢宜妃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

  胤祺仍旧捧着自己的小脸,傻呵呵的笑了一声,淡淡说道:“额娘,你儿子又不是傻子,您说这话我信吗?这样表贤惠的大好机会皇贵妃娘娘会让给您?我想您昨晚上大概还是听见什么了?如若不然,您就是未卜先知了!”

  宜妃听了这话脸上也没什么反应,只是一口一口的小声喝汤,听着自家的大儿子一点一点的说着心里的猜想,一点一点说出事情的真相。

  “额娘,您从小在儿子心目中就和宫里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您是最独特的!你是最……”

  “打住!赶紧打住!”宜妃抬了手,懒散的看着他:“别闲着没事儿假模假样的奉承我了,有什么话就快说!”

  胤祺耸了耸肩,只道:“我说的是实话,额娘你不觉得你与这座紫禁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吗?无论是对于汗阿玛的争风吃醋,还是寄希望于儿子搏个大好前程光辉未来,这些后宫诸妃做的事情您一改不做。

  每日里除了吃喝玩乐,您似乎就没有把第二件事情放在心上!”

  他这话说得倒是坦诚,虽说玄烨并不像他父亲一般对后宫诸妃喜好厌恶的都太过明显,偏心谁不偏心谁是一眼就能看得出。到了玄烨这,万事都讲究公平二字,但即便是雨露均沾可到底也都身处这只有一个丈夫的万|恶|封|建社会,争风吃醋对于女人来说实在是太过正常了。

  但宜妃,从来就没在乎过。

  按照皇贵妃与惠妃的话,她连自己的儿子们都不在乎,哪里又在乎什么恩宠不恩宠的。

  胤祺看着母亲那像是永远不会变老的面容,连同喝口汤都是那样美丽的面容,她轻声笑道:“你到底想问什么?”

  “额娘,为何您这样不同?为何我……也这样不同?”

  “因为我和你一样,都不属于这个世界!”

  胤祺看着母亲轻描淡写的淡然模样,仿佛就像在说今天的汤咸了一样轻巧,只是她全然忘了这句话的后面到底蕴藏怎样令人震撼、不解的真相。

第39章 做买卖

  “额娘这话……是什么意思?”胤祺拿着手中的银勺子, 一个不小心便就仍由它掉进了黄灿灿的汤里,连带着水花溅得了手背上都是。

  什么叫不属于这个世界,是什么叫我和你一样?

  纳兰珠看着如此惊诧的胤祺,脸上却仍然是十分淡然的笑容, 甚至这笑容里还隐藏着那么些不易察觉的嘲笑。

  如果说这样的嘲笑是不易察觉的, 那接下来的话便是有些□□裸的了, 纳兰珠放下手中的汤碗,抬起头平静的看着他一字一句的反问道:“你居然到今日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吗?不觉得自己在这座紫禁城是特殊?是与众不同的吗?是孤独的吗?”

  “额娘是指……”

  纳兰珠歪了歪头淡然望向窗外,那纸窗外刮着数九的寒风, 呜咽的风声明明就在耳边响个不停, 但她仍旧觉得是那样的不真实。

  她轻轻笑说道:“我们不过是来自遥远未来的旅行者,这一世不过是个额外的旅行项目罢了!你不是有你的专业客服皮卡丘吗?”

  “您!您是怎么知道我的皮卡丘的?明明只有我能听见他说话,明明只有我……”胤祺听了额娘的话, 一时惊得连说话都结巴起来。

  但说来也是好笑,纳兰珠口中那些关于遥远未来,关于旅行者说在胤祺这儿来却是千千万万比不过一个与自己朝夕相处的“皮卡丘”。

  纳兰珠折着桌面上的兰草帕子,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什么你的皮卡丘?它只不过是个穿越系统助手罢了, 你的叫皮卡丘我的也叫皮卡丘,你该不会把它当朋友了不成?”

  未等胤祺答话,纳兰珠又道:“就算是也没太大的关系, 毕竟我们是赤条条来这世上,能懂我们的也就这么个只会说话的待机助手罢了。其实呢!作为穿越旅行者, 我们是不该共享一个世界的, 你我同在一个世界实在是因为系统BUG!

  所以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咱们两个现代人如今坐在这里四目相对也是一种缘分,倒不是什么母子缘分,我可从来没把你当成儿子看, 你就算喊我额娘总也是让我觉得哪些地方就是那么不对劲!”

  “现代?”胤祺眨了眨眼,迷迷糊糊的听着额娘说着自己并不太懂的话。那些他曾经感到疑惑的问题好似有了答案,但这样的答案好像又与他隔着一层薄雾,笼罩着他的周身,明明近在咫尺却总是差了点意思难以描摹出所谓真相。

  然而就在胤祺还在低着头犯迷糊的时候,纳兰珠又开口说道:“多说了你也不一定能明白,不如今晚回去好好睡一觉做个梦!梦里或许能给你想要的答案,你今日来是为了靳辅与刘清徽的事情?”

  脑子里一片混乱的胤祺甚至来不及与皮卡丘说话,便听着自己的额娘将话题引向了自己本该最关心的问题上,如何能救刘清徽与靳辅?

  纳兰珠夹起一块还微微泛着热气的鱼肉,全然不管胤祺是否有足够时间反应过来,只淡然说道:“这件事情你不该是一点儿都未察觉事有蹊跷的?就算你脑子笨没察觉,去了李晋卿那儿他也该提点你几句了?”

  只说到李晋卿三个字,原先低着头浑浑噩噩的胤祺突然便就抬起了头,眼神如同鹰隼一般锐利的让人害怕,连同眼尾泛红的好看桃花眼也显得凶恶起来。

  “额娘是怎么知道的我……去了李师傅那里?额娘又是怎么知道……靳辅大人与刘清徽的事情?”

  纳兰珠微微歪了歪头,并没有去看他反而自顾自地说道:“没什么奇怪的,这世界的所有一切都是发生过的事情,都被明明白白的写在史册上的,我知道什么都不奇怪!”

  说着她还抬起头,笑看着胤祺道:“你要是想你也可以,一键开启透传模式就行了!回去好好和你的皮卡丘交流交流!至于刘清徽与靳辅,万岁爷心里都明白得很,他们和明珠走得太近,今日不过是找个理由想收拾他们罢了!于成龙,就是把刀,是你汗阿玛借来杀人的一把刀!”

  纳兰珠眨了眨眼睛十分俏皮的看向胤祺,全然将话里的生死大事当作闲话来说,她本与这事情就没有半点干系,只是胤祺没有想到她连半点同情也无。

  胤祺沉着眉头,问:“您这样懂汗阿玛,也是……也是……”他结巴着想了半天也没找到恰当的词语,反而让纳兰珠抢了个先答道:“你是想问我这样懂皇帝也是因为这穿越系统吗?”

  胤祺舔舔嘴唇,不知该如何描绘一般只愣愣的点了点头,其实他对于纳兰珠口中的穿越系统并不十分清楚,但就像是害怕在她面前露怯一般只全然糊弄着点了头。

  “从某种角度来说有那么些影响!但更多的还是多年相处得来的经验之谈,你汗阿玛那个人说起来心思比谁都重,其实那复杂的心思是再好懂不过了。”

  “何如?”

  胤祺谨慎的看着自家的额娘,这后宫之中最不该议论的就是汗阿玛了,可如今他母子二人……哦!不!按她所言还实在算不得什么母子二人了。

  总之,他二人就坐在这炕上大剌剌的对着汗阿玛说三道四的评价起来了,但胤祺总觉得自己若是现在打断了额娘这本不该说的话,对自己将是一种莫大的损失。

  纳兰珠却满不在乎的说道:“很简单,他只想要顺臣、忠臣,如李晋卿那样能懂他心思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的是最好的!不能容的也就是明珠这般,要逆他心思的臣子!”

  “逆?您所谓的逆……表现在何处?”胤祺不解的问道。

  纳兰珠轻笑了一声,“明知故问吗?明珠想要做的事情不过就是扶持大阿哥,再往上升一升罢了!”

  “哦!您说这事儿啊!”胤祺低声嘀咕了一句。

  “你瞧,你自己是明白的不是?从当年大阿哥房里死的那个太监那起你就该看明白了对吗?你汗阿玛那样苛求太子,反而轻饶了大阿哥,不是因为多看重大阿哥,而正相反是看重太子,不容他留下一点污名,不容太子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纳兰珠淡然的说着最赤|裸的真相,胤祺却并没有一点感到惊讶的反应,正如纳兰珠所说他是明白的,他明白自小到大汗阿玛最看重的人从来都是太子殿下。

  而对于大哥的纵容,自己的宠溺,对六弟的关切,对八弟的夸赞……这些表现出来的偏爱似乎从未出现在太子身上,却正相反……这才是最深的爱。

  对于皇家门里,没有什么是以比将太子宝座、金册皇位托付更重的认可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太子是幸运的,因为皇帝对他母亲的爱……便直接使他从出生开始直接就得到了所有人梦寐不可求的储君之位。但相反来说,这样深沉的爱却统统化作了畸形的表现,压迫着太子每日里颤颤巍巍不敢犯错,压迫着太子成了一个完美的太子,可作为儿子的胤礽却从一开始就不见了踪影。

  父子君臣,君臣父子。哪个在先哪个在后都是不对劲的,这两种关系能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本身就是最大的矛盾。

  纳兰珠轻哼了一声,继续说道:“明珠心里未必没点数,但总还是想扶持大阿哥的心更重一些罢了,只大阿哥登上了皇位,他才能称得上是一时无二的皇亲国戚不是?人啊!总还是想要得太多,也不是人人都像你舅舅那样看得开……能在前门斗个蛐蛐,能上茶馆听个书啊曲啊就算满足了的。”

  说到胤祺那位玩心颇重的舅舅,胤祺也不禁笑着道:“您旁日里不都总说舅舅这样的叫做胸无大志没出息的吗?今日反倒是夸赞起来了?”

  “哼~”纳兰珠轻哼一声,并没有往下接茬,反而将话又绕回了之前的话题,“你我看得出明珠的心思,皇帝就更看得一清二楚了,之所以还留着明珠也不过是觉得能控制他,觉得明珠他还是有用处的。然而时不时的敲打总还是有必要的,靳辅这回就是如此……

  所谓君臣,不过也是一场买卖罢了!什么尽忠大都是瞎扯,不过是互相利用。”

  “额娘您这话说得太不像话,天下人还有敢利用汗阿玛的吗?天下人还有敢同汗阿玛做买卖的吗?”胤祺讪笑着开口,他一点也不相信这话。

  可纳兰珠说得话却让他没了底气去反驳,她道:“怎么不能利用?怎么不是买卖?官宦者所想要的不过就是位极人臣、富贵荣华,而这些恰恰是你汗阿玛最能给得起的,那些极尽奉承的人有几个是为了百姓为了黎民的,不过是拿鞍前马后换一世荣华罢了,怎么不是买卖?”

  胤祺撇着嘴,半天才道:“您要是这样说……那我确实也没什么可反驳的。”

  纳兰珠不置可否的叹了口气,道:“靳辅不是什么干干净净的臣子,但也未必不是个为了黎民百姓而敢与朝臣据理力争的大人,人总不是完美的,说起来他能十年如一日的为治水一事四处奔走,已然比那些只知道张嘴的臣子好太多。

  只可惜……一旦罪名降下来,百姓们就只记得他是个贪官而已,至于其他……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想得起了!”

  “额娘也是可惜靳辅大人的?不该保他一条命吗?更何况还有清徽,清徽他做错了什么?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他,若有他日清徽会是个正真的好官!我们……该救救他啊额娘!”胤祺说着这话,一时不由得就有些动容。

  “我到哪去救他?若想要救她你该出力才是!”

  “我?”

  纳兰珠点点头,“我听说刘清徽有个妹妹!你若娶了他妹妹,刘清徽就算是你的小舅子,原本这事儿上他就是被捎带进去的,你汗阿玛或许看在你的面子上饶他一码也未可知!”

  “可是我……”

  可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胤祺差点脱口而出,明明上一秒只觉得自己对苼尔沫只是惦念罢了,可额娘说了这样的话后,他却无比相信自己喜欢她了。人倒是还真奇怪的很,胤祺纠结的看向纳兰珠。

  纳兰珠却悄然笑道:“怎么?怕人家姑娘是个丑八怪?年纪轻轻的不要只看相貌!”

  纳兰珠这话说得十分顺溜,就好像之前与银翘讨论人家姑娘好不好看的人不是她一般,倒也是双标的厉害。

  “不……不是……”胤祺结结巴巴的刚要说话,纳兰珠便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你自己好好想想,主意我也给你出了,你就自己拿主意!至于你今儿遇上的那位姑娘,也早拿个主意,藏着人家黄花大闺女不让回家,这事儿可不怎么地道。”

  “她……她她她,您又是怎么知道的?宝官该不是您派来的?”胤祺惊讶的喊出了声,“那您同和嫔娘娘说了吗?和嫔娘娘该不会转头就把她的下落告诉家里人了?”

  “和嫔?我与和嫔说什么……那姑娘同和嫔是什么关系?”纳兰珠下意识地说出了口,也直到这时她才反应过来胤祺今日见着的那女孩原是该同和嫔有些关系的。

  胤祺却傻愣愣的问道:“您不知道啊?我还以为您真什么都知道了呢!她是同和嫔娘娘沾亲带故,我同她也实在是有些缘分的,我……”

  纳兰珠只挥了手不在意的说:“你要是喜欢她就娶了她呗!两个都娶了也没人说你什么,你看……还是做男人好!”

  纳兰珠的话说得十分平静,可胤祺听在耳朵里却总觉得这话里是带了讥讽的,自古男人三妻四妾是再寻常不过的,但这样的寻常每每说起他便能强烈的感受到额娘眼睛中的那种讥讽与不屑。

  “都娶了?”

  “是啊!都娶了!”

  胤祺呆呆看着纳兰珠,良久只说了一句:“额娘,婚姻之事是不是也是一场买卖?我买的是什么?卖的又是什么呢?”

第40章 上辈子与前世

  纳兰珠很久没有做过这个梦了, 梦里的她曾经执拗的任性的想要去拥有那个不切实际的他,她的上一个人生曾经满心欢喜的想要去嫁给他。

  那还是她的上一个人生,那还是她上一次的穿越, 那还是她叫做金月颜的时候。是在大梁承德二十一年初春, 莺飞草长暖阳和煦。金陵城中, 纸花如雪满天飞,娇女秋千打四围。

  如此一派春荣, 方显太平盛世熙攘繁盛。

  今日的长安街更是堪比上元节夜里游灯还要热闹。

  本就是出游的好日子,又逢新科三甲进士游街赴琼林,昌黎国的小郡主进金陵和亲, 两件大事撞在一起。

  还偏偏撞在这同一条长安街上,上至宦门贵胄下至平民百姓从永定门就堵到午门前, 想瞧的想看的不过是两个人。

  新科探花郎荣国公府的小公爷裴玉山,昌黎国传言绝色的异域小郡主。

  “锵锵!”远处锣鼓清道。

  “来了!来了!瞧瞧瞧!”围观人一听响锣连忙高声喊道。

  众人转头望去,几十架马车从永定门方向驶来, 随车的铁甲黑骑更是严阵以待。这等浩浩荡荡的车队自前朝的安宁公主嫁去昌黎后已是许多年没再见过了。

  “瞧瞧这嫁妆, 昌黎国虽是一向富庶但这也……”站在首前的郎君惊叹着连话都说不出。

  与此同时, 另一方向的新科三甲游街也迎面而来。

  这厢也是旗鼓开路前呼后拥的,最先的护卫竖着两面牌匾, 一书“肃静”,一书“回避”。

  为首之人唇上留着两撇小胡须, 手捧钦点圣旨, 正是新科状元寒门贵子傅道忱。

  他瞧着最前问道:“昌黎国的小郡主配的是齐王家的世子?才子配佳人也算是良配。”

  右侧的榜眼唐恩宜轻哼一声不屑道:“算什么良配?那萧文选正在家中闹着要退亲呢!说是有了什么心上人宁死也不从这小郡主当什么郡马爷。齐王妃让我母亲帮着说项,他却极不耐烦为了退亲竟污蔑人家小郡主刻薄寡恩不择手段了。”

  傅道忱微微皱眉:“事关郡主人品这话怎可随随便便就说出口,即便是退亲也不可这般损毁姑娘家的名声,实非君子所为。”

  最左的裴玉山听了这话突然笑出了声,“刻薄寡恩虽不至于, 不择手段倒是极为贴切。”

  少年郎头戴金花乌纱帽,身穿大红圆领袍,脚跨金鞍红鬃马。

  他生得白皙说话时脖颈处微微有些发红,一双鹤眼极是高贵澄澈,英挺的眉骨伏犀贯顶,棱角分明的下颌骨勾勒出的是一张温润清秀的公子之相。

  “兆元,你这话说得像是见过小郡主一般。”唐恩宜笑道。

  裴玉山脖颈处更红些,“见过,三年前她随昌黎王进宫定亲事的时候我见过她一面,我当现在都记着她骂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

  “还有这等事,骂你小公爷书呆子?你怕不是编个幌子说笑呢?”唐恩宜不信的摇着头。

  裴玉山微微浅笑也不辩驳,眼瞧着前方心却在问当年的小郡主也不知道是否还记得自己。

  正是两厢交汇之时那昌黎国的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众人见此变故着实是好奇,只眼望着最首的马车上下来一位着黄衣满身珠翠脸掩面纱的女子。

  长安街一时更是骚动不已,纷纷猜测这神秘女子是否是那昌黎国的小郡主?不知姿容如何绝世?也不知这般走下来是为何?

  黄衣女子体态轻盈,走起路来目不斜视,清风吹拂衣裙几如九天神女一般惹人注目。

  直待走到裴玉山面前她才停了下了,行礼道:“侍女苏渡见过郡马爷,郡马万福!”

  “只是个侍女?”

  “郡马万福?裴小公爷怎么成了郡马?”

  离得稍近些的围观者一时议论纷纷满心疑问,便是马上的裴玉山也是疑惑不解,只问道:“姑娘是认错人了?在下裴玉山,不是齐王世子。”

  黄衣女子又问:“裴氏玉山,表字兆元。那便没错,郡马爷请!”

  说罢她便转身像回走去,裴玉山滞愣在原地还不待反应,最右侧的唐恩宜不知何时绕了过来对着马背便是一巴掌,只笑道:“兆元,这下知道你不曾诓我们了,那郡主许是就中意你这个书呆子呢!”

  裴玉山勒着马绳始料未及,一时白皙的皮肤从脖颈处便开始泛红,指着唐恩宜刚想骂上几句,只听耳边一片哗然。

  他再转头,便只看见马车上站着的红衣女子,一身昌黎红嫁衣上以金线绣着凤凰合欢花。

  在朗朗春日中,因金线而分外闪耀的轻薄红衫,与从两鬓编织整齐的微卷长发得和风吹拂而飘扬不止。

  她的颈间佩戴着金色璎珞项圈,额前配着松石绿的昌黎额饰,手腕处更戴着专为大梁皇室所打造的细金臂钏。

  这是与大梁截然不同的异域之美,是驰骋于草原的自然之美,是专属于昌黎国女子最独一无二的嫁衣。

  少女一把扯下脸上的面纱,粲然一笑道:“裴玉山,你还记得我吗?”

  昌黎成年女子向来在外男前不露面容,谁也没想到今日瞧个热闹能一睹郡主神颜,众人仰着头就似仰望着画中的九天神女。

  金陵城中再美的女子怕是也不比不过这异域小郡主的容颜,深邃而又灵动的双眼,白皙如碧玉一般的肌肤,嫩红的朱唇微启,声音如黄鹂一样清脆好听。

  裴玉山望着她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前朝张先的那首,《醉垂鞭》。

  “双蝶绣罗裙,东池宴,初相见。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

  细看诸处好,人人道,柳腰身。昨日乱山昏,来时衣上云。”

  难道前朝的张先,也是像我这般遇见了她吗?

  当年春夜琼花宴上初次见到她,也是穿着绣有双蝶的罗裙,只是那时候还是个未长大的少女罢了。

  如今娇美的脸上虽只敷着淡淡的白|粉,却是整季春日中最美的那朵娇花。你如今的到来,莫不是昨晚从巫山深处飘然而至?只因你来的时候,衣服上还带着浮动的白云。

  她微微凑近些又道:“按照昌黎的习俗女子成年后需戴面纱,直至遇见夫婿后方才能再显容颜。你是第一个看了我容颜的人,你就要做我的郡马。”

  裴玉山道:“齐王世子……”

  裴玉山的话还未说完,她又再次打断道:“我父王早先便送了婚书来说与萧文选的婚事作罢了,我选了你,你不知道吗?总之我是不会嫁给他的。”

  金月颜话说得坚决不已,实在不是什么玩笑话,一时裴玉山更是有些不知所措。

  小郡主似乎并不惊讶反将面纱递到了他面前,又问道:“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得是我的郡马了!”

  她微微抖了抖那条面纱,裴玉山鼓足勇气方才接了过来,一颗似被她灿烂笑容蛊惑了一般,想也不想只道:“遵命,郡主殿下。”

  三年前,琼花宴。

  宫中的兰英湖畔种了一片扬州移植来的琼花,每到三四月时便开得满池畔繁盛不已。青郁郁的一片绿叶间有朵朵白蕊点缀,也只此时方才觉得这宫苑满眼都是生机。

  每年这时节宫中总是要挑个日子开一场琼花宴,犹是今年这琼花宴遇上了昌黎王君携王后与郡主来金陵商谈婚事,因而宫中更是热闹非凡。

  裴玉山今日换了身牙白的宽袖圆领袍,内衬着藏青里衣微微立于领口,腰间束着藏青宫绦。只因他读书不喜动,身体也不算强健,新做的衣服穿在身上也显得有些大了。

  席间开宴怕是已经酒过三巡了,独他一人去了文华殿请教了贺学士学业,因而耽搁到现在。

  想到这裴玉山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哪知刚走没几步突然听得侧殿处传来一声碎石响。

  裴玉山驻足,微微问道:“是谁?”

  迎着月光他走近些,才发觉是个年岁不大的小娘子,穿了身绣双蝶的白罗裙。

  小娘子正踩在陛下心爱的松月石上想□□,只是那石上有青苔滑溜的很。只见她一只脚上了墙,另一只脚却踩滑了石头,没了倚仗颤颤巍巍悬在空中。

  见他走近,那女子便转头道:“你快来帮我一把!”

  春夜中凉风习习,偶吹得她罗裙飘扬,他又正在下方只能微微侧身避而不看,道:“你若出殿走出去便是,何必□□?”

  她却不耐烦道:“我人都在上头了,你帮是不帮?”

  裴玉山犹豫的又走近些,见四下无人拎着长衫衣摆踏上了松月石,又甩开衣袖将那牙白宽袖覆盖了手掌方才道:“得罪了。”

  谁知还未等他挨上那只鞋,那小娘子便直接踩着他的肩膀翻了出去,等裴玉山再反应过来时人早没了影子。

  而她留下的只有牙白衣衫上的半掌鞋印,他伸手拍了许久却也只拍了些青苔下去。

  裴玉山低声叹道:“也不知是哪家娘子,这般爱玩。”

  裴玉山口中虽说是娘子,可见她这般没规矩连安年殿的宫墙都敢翻,便可知身份并不会高到哪里去。

  无知无畏,胆子倒是大!若今日不是被自己撞见,换了哪怕是个小侍卫,都逃不了一顿打。

  只可惜如今这一身衣裳是没法穿进殿内面见陛下了,裴玉山如今走也不是进也不是,思来想去干脆便等在这里,省的这小娘子再蠢到□□回来没个垫脚石摔上一跤。

  而真等到金月颜被他说中,蠢到又□□回来的时候。只听着哭泣之声未落,人已经从墙头跳了下来。

  金月颜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哽咽的问道:“你怎么还没走?”

  裴玉山见她哭的梨花带雨,眼睛红得活像只兔子,连鬓角的细发也被眼泪黏住而贴在了脸上。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还因为抽泣而打起了嗝,有些好笑却又有些可爱。

  他望着小娘子这般狼狈的样子,也不知是幸灾乐祸还是觉得大仇得报,不自觉便就弯着嘴角笑了出来。

  金月颜看着面前这穿着宽袍却瘦弱单薄的少年。

  他站在月色之下怯生生的笑着道:“我怕你翻回来的时候没人接着,摔着了!”

  “笑什么笑?”她有些愤懑的呵斥,不由分说便拽起他的宽袖擦起眼泪与鼻涕,一边还不忘问:“你是谁啊?”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玉山,裴氏玉山。”

  她皱着眉头有些不敢相信的问,“裴玉山?你……”

  “啊啊啊啊……”

  一句整话还未说完,身后带回来的小丫头陆晚婷便从那松月石上滑了下来。

  小丫头躲避不及直接便扑在了金月颜的背上,一把将她推进了裴玉山的怀里。

  更让金月颜没想到是,这将来呼风唤雨的一代权臣如今愣是没半点力气,连撑都没撑住只抱着她齐齐摔倒在了石板地上。

  裴玉山被石子咯的生疼,可这平生头一次抱着个温软淡香的女子哪里还顾得上疼?

  她一双柔荑撑在自己胸前,温热的朱唇正贴在自己的喉结处,鼻尖的呼吸更是扑打在敏感的脖颈间,近的似能听见心跳声一般。

  吓的他别说是动,连咽口水都不敢。

  “表姐,实在是这石头太滑了,我……”

  稚嫩的声音将裴玉山的理智拉了回来,直到这时才发现原来她身后还跟着个小丫头。

  还有第三人在场,一切都被看了个清清楚楚。

  裴玉山一想到这,心慌的更是厉害。今日这事情往小了说只是个意外,往大了说便是坏了女子名节要让她活不成的。

  金月颜再抬眼时,只见面前的裴玉山脸红得像是喝了一坛子酒般。

  他结结巴巴的说道:“男女授受不亲,我,我我我,我……我与娘子,肌肤,肌肤……嗯……额……肌肤……”

  裴玉山急促的喘着气,有些焦急的挣扎着。

  他鼓足勇气方才抬头,看着她弯弯的月牙眼道:“女子名节最大,娘子若是担心别人知晓坏了名声。只要你愿意……我愿娶娘子为妻,不论娘子是哪家的闺秀,不愿娘子是何身份,我愿三媒六聘娶为正妻。”

  金月颜听了这话一时愣在原地,望着他俊秀的脸庞根本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一代权臣裴玉山要……求娶自己?

  陆晚婷仰着头将这无声的对望,冷漠打断:“小公爷,我家表姐今日已经许了亲了。”

  裴玉山微微转头,站在原地彻底失了神。

  不知为何他听了这句‘许了亲’,感受到的不是宽慰而是失望。

  这世上并不是只要自己愿意的,想要的东西就都能得到的。最起码面前的这位小娘子……不是!

  他的眼神里是湿漉漉的让人只觉得怜爱的,像穿过春天的秋水一般纯澈,像趟过风雪的烈焰一般执着。

  纳兰珠是在梦见自己第三千次死在了一场婚礼之上方才醒过来的,那一世的她所有的勇敢与大胆也没能成全自己与裴玉山的婚事,而当街的拦车不光败坏她的名声还连累了裴玉山的功名。

  只是不同的是,她的名声需要拿命来填。而裴玉山的功名,只过了几年的喊来书外他便就东山再起了。她死后回到现代的时候,听着系统皮卡丘的描述,甚至还是有些庆幸的,庆幸那样优秀那样出众的裴玉山没有泯然于众人。

  “娘娘,李师傅已然下课了,您若是想见他咱们得起身了!”银翘撩起帘子淡然说着话,可真见了纳兰珠才发现她竟然满头是汗。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怎么满头都是汗,该不是昨儿夜里着了风寒?”银翘赶忙将一旁泡在热水里的手巾挤干,刚要敷在纳兰珠的额头上她却突然起了身,一把接过了手巾。

  纳兰珠微微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然湿透了的里衣,一头扎进了热乎乎的手巾里,努力将梦里将上辈子那个不真实的世界从如今的世界里抹去。

  “娘娘,娘娘您……”银翘仍旧十分关心的想要喊她,良久纳兰珠只是道:“无事,我只是又做了那个梦。”

  银翘是陪伴她良久的贴心人,只是纳兰珠这样一提她便知道所谓的那个梦就是让自家娘娘哭了千千万万次的梦,她并不知道那梦里到底是什么内容,她也止不住的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梦能让人在睡梦中哭得像个孩童。

  纳兰珠擦干面容,不再说这件事情只是将手巾递还给了银翘,便冷淡而又平静的起了身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屋子里被银丝炭火烤的暖和和的,纳兰珠今日出奇的握着上好的牛角梳为自己梳妆。

  银翘似乎不愿打扰这样的时刻,只是转头去取自家娘娘今日要穿得衣裳。纳兰珠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忽然勾了勾唇角,轻到只有顺着纸窗溜进来的风儿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今天又要见你了!隔了这么久也不知道你好不好!”

  ——

  “裴玉山!”金月颜骑在马上,好奇的望着他。

  裴玉山也不知金月颜是突然从哪里冒了出来,他实在是等了她太久了,等到连自己的好兄弟都快没了耐心催他想要回去了,而此时的裴玉山手里握着块石头一副狼狈本想砸那围墙之后的好兄弟,如今却被自己的心上人看了个正着。

  他一脸尴尬的转了身,立时三刻便将石头藏在身后。笑的是一脸从容道:“你来了!”

  金月颜眼见着他分明藏了什么,便好奇的探着身子,问:“你藏什么呢?”

  他不答,只待金月颜下了马,眼看着瞒不住方才道:“咳咳……我刚刚在此发现了一块上好的玉石。”

  金月颜望着他手上的大石块上面浮着一层黄土,脏兮兮的。

  她不解问道:“这不就是块破石头吗?”

  “哈哈哈哈哈……”

  说话间,突然墙上传来一阵笑声。

  裴玉山咬着牙,看也不看直接将石头扔了上去紧接着便是一阵惨叫,至此他才心满意足的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金月颜更是不解问:“你不说是玉石吗?”

  裴玉山一本正经的摇着头,“不!你说得对,这就是一块破石头,专门治这些爱听墙角的缺德人。”

  嘲笑裴玉山的,那个爱听墙角的人很明显是摔了个正着。少年人情切,更别说是再遇挚爱这样的事情,可裴玉山总得是偷偷摸摸的,连自己最好的兄弟也这样嘲笑自己,实在是让他苦恼。

  金月颜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裴玉山却已然往长桥上走去,直走到桥间拎起那木盒方才笑看着她道:

  “今日你说想吃鸭血粉丝汤,我回来时便买了一碗,你只当做宵夜也是好的。”

  金月颜缓缓掀开木盒,里头的鸭血粉丝汤还分明冒着热气。

  “就为了一碗汤,你一直等到现在吗?”

  少年郎粲然一笑,“我总是等着你的,不着急。”

  女子的手,洁白,修长,温热,柔软似无骨一般。

  裴玉山痴痴的见她拉着自己在长桥上小步走着,那头微微卷曲的头发一时遮蔽了最后一抹夕阳。

  “你待我真好……”

  “我想父王了……”

  “昌黎的春日……”

  她像只黄鹂鸟般不停的说着话,可裴玉山却听不见半个字,待到他回话时终究千言万语不过一个字。

  “啊?”

  金月颜回过头见他脸颊微红,站在夕阳之下更是显得有些傻愣。

  突然一阵晚风,将裴玉山幞头上的飘带吹落在胸前,他低头瞧见了便更是不安。

  若换了旁人只当做无事,可他却不行,万生万物自有其所,怎能乱了规矩?

  可只奈何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握着她不想松开。

  金月颜见他一脸局促不安,眼巴巴的望着落在胸前的飘带,转身便道:“我帮你。”

  说罢她便拿起飘带,踮着脚尖想要将飘带放置于他脑后。

  只这一瞬间,裴玉山满笔腔都是金月颜身上的淡淡香味。

  他羞红了脖子,不自在的问着:“要,要我蹲下吗?”

  她不答,只感受到金月颜一双手从肩膀处穿过,直至揽住脖颈怀抱住了自己。

  她将侧脸埋在裴玉山的胸前,闷闷的说:“我想抱抱你。”

  原来娘子的身姿这样软,原来她这样瘦。

  裴玉山微微低头将下巴抵在金月颜的鬓角上,一开口温热的呼吸便缓缓吹拂着她的耳侧,一低头吸气满鼻满腔都是她的味道,是淡淡的皂角味儿略然又添了那么点艳俗脂粉气味儿再加了些几分槐花的香味儿便就汇聚成了那股子独属于金月颜的味道。

  是烟火气,是凡俗的人气,是女子簪花气,是爱人的香气。

  “不高兴了吗?”他轻声问。

  她不答一双手似乎搂的更紧些。

  “是因为我未同你去游东湖吗?”他又问。

  颈侧传来声声低笑,“你明明知道不是!”

  裴玉山见她笑了出来,也展颜道:“你等我,总有一天我能求得圣上让你嫁我,总有一天咱们能正大光明的共游东湖。”

  他话说的轻柔,似乎裴玉山总是这样,没有铺天盖地的誓言,没有让人倾心的情话。

  说起话来总是这般漫不经心,讲道理的时候总是这样无足轻重,安慰人的时候总是这样慢条斯理。

  可你偏偏却又被他打动,选择去相信他。

  裴玉山微微侧头,柔软的双唇吻着她的鬓角,“你等等我,等我变得强大些,那时候只要你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我总是站在这里等着你的。”

  “真的吗?”她松手抬头望着他。

  “当然!”

  只见少年郎弯起嘴角,活像只猫咪一般乖巧惹人爱恋。

  然而如今换了时空,换了朝代,换了身份也换了你我……那一世的少年人与如今站在面前暮气过重的中年人已然判若两人了,但那双眼睛里仍然拥有着穿过春天的秋水一般纯澈的眼神,趟过风雪的烈焰一般执着的眼神。

  李晋卿恭敬的行了礼,坦然的站在青石板路上,任凭来往宫女与太监好奇的眼神将他二人盯出个洞来,他却还是丝毫不为所动的坦然。

  “娘娘是特意在这里等下臣的?”李晋卿微微笑了笑,迎面的冷风吹得他脸上生疼,他抬手抹了一把却又被自己唇上的胡须扎了手。

  纳兰珠也勾了唇角,面上沉静的像是夏夜里藏在荷叶下的莲花,无论她如何的美丽绽放也不叫人看出半点端倪出来,谁也不知道那朵莲花曾经如何薄爱过一段年少。

  “李大人还是这样聪慧,咱们有多少年没见过了?”她虚假的客套着,寒暄着。

  李晋卿却当了真一般,暗自低头算了算道:“得有十余年了?娘娘是贵人,不比年少时那样好见面了,只是这十年没见娘娘您……还是一如当年,让下臣不敢抬头。”

  纳兰珠轻笑一声,“你那时不敢看我是少年人情怯,你如今不敢看我是守着君臣之礼罢了,何苦混淆了说法让人暗自猜测?”

  “下臣不敢!”李晋卿说罢又行了一礼,刚刚纳兰珠口中所说的君臣之礼又再次被他表现得淋漓尽致了。

  明明是一样的面容,可纳兰珠面对的却是这样疏离的他,一时之间她甚至觉得这样实实在在存在的他还不如梦里的那个幻影让她觉得亲近和熟悉。温热的心一瞬间便就凉了一大半,连同语气也变得冷漠起来。

  “来见你是为了胤祺的事情!”

  李晋卿颔首道:“娘娘大可放心,下臣自当好生辅佐五阿哥,不会让五阿哥受到一点伤害的。臣可以性命来作保,请娘娘勿忧!”

  纳兰珠冷笑一声道:“李大人真是个忠臣,对待每一位皇子都这样鞠躬尽瘁要何其劳苦?”

  纳兰珠话音刚落,李晋卿突然便就反驳道:“娘娘明明知道,臣只为五阿哥如此,臣保他一世无忧,娘娘您……是否也能一世无忧?”

  紫禁城的第一滴雪花飘落在了湖畔之上,在那许久不见踪影的死水上微微的激起那么一丝波澜。她知道今日是要下雪的,就像他知道那雪一定会落满整座紫禁城一样。

  一切都是恰如其分的,什么时候该落雪,什么日子该落雨,什么天儿穿什么衣裳,什么时候能遇上你。

  这一切心里都是有数的,只不过这辈子的她没能像上辈子那般勇敢了,没能再一次当街拦住你说一声:“我只想嫁给你啊!”

  纳兰珠看着他莞尔一笑,李晋卿温柔的看着她却总觉得她的笑容里全然都是悲与痛。不开心吗?活得不开心吗?

  他好想问一问,却终究是不能的。

  “那就劳烦李大人一件事情,若是胤祺来圣上面前求娶刘清徽的妹妹,您多帮衬两句。”纳兰珠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着。

  李晋卿的脸上并没有半点惊讶,就好像早便就预见了这般事情一样。其实想一想原本也就不是什么出奇的事情,如今的这样的情况之下能救刘清徽最好的选择莫过于此。

  而这世上除了刘清徽的亲人,大概就是胤祺最想救他了!

  李晋卿看着她淡然答道:“好!”

  “有劳了!李大人慢走!”纳兰珠行了礼,侧过身便向南书房走去,李晋卿就侧身低着头,可即便是连头也不敢抬的距离他仍然能闻见那似曾相熟的味道。

  是淡淡的皂角味儿,略然又添了那么点艳俗脂粉气味儿,又再加了些几分槐花的香味儿便就汇聚成了那股子独属于郭络罗氏·纳兰珠的味道。

  是烟火气,是凡俗的人气,是女子的簪花气,是他暗恋的心上人的香气。

  李晋卿贪婪的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从肺叶中呼出,他短暂的想要占有的暗恋都只在这一呼一吸之中肆无忌惮的表达出来,而过后……他们还是君臣。

  李晋卿微微回头,远远看了她一眼,便也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他是喜欢纳兰珠的,当他还是个穷酸学子时候便对她一见钟情了,如今这样多年过去了那份相思还被他完好无损的藏在心底。

  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是苦的,可他不知道他所遥不可及不敢去爱的那个人比她还要苦,因为她自上辈子起就那样爱着你啊!

  我们说好了下辈子要在一起的,为了你我再一次穿越了时空,可我们上辈子说好的下辈子为什么还不是这辈子呢?

  ——

  胤祺午后的骑射课告了假,倒不是他主动告假不愿意去上课,而是这几日精神实在是不济,昏昏沉沉的竟从马上摔了下来。虽然师傅们向来是严苛对待他们的,但到底还是皇子伤了个好歹谁也付不起责任。

  索性,便就让胤祺回宫休息去了。

  说来也是奇怪,自从见了额娘之后无论他怎么与皮卡丘说话,皮卡丘也不理睬他,更奇怪的是这几日他昏昏沉沉的每日里不管做什么都犯困要打盹,即便是只闭了一盏茶的眼,他也还是会做梦的。

  做的还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梦,梦里有望不到顶的高楼,有可以翱翔在天空重的庞然大物,有一飞冲天照亮黑夜划破星空的擎天之柱,也有四四方方让人爱不释手的铁块。

  那个世界真是要多奇怪就有多奇怪,更奇怪的是自己似乎也在那个世界里,与如今的他不同的是他留着短发穿着也很是奇怪。

  梁山看着躺在轿辇上已然发出鼾声的胤祺,犯愁的嘀咕了一句:“这阿哥爷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又睡着了?这一天天的就跟睡不醒一样,这可如何是好啊!”

  说着还拍了拍胤祺的胳膊,想要喊他一般:“阿哥!阿哥!五阿哥!”

  然而睡得正香的胤祺却全然没有半点反应,只是抽开了自己的手臂靠向了另一个方向继续拥抱他的新世界去了。

  这个世界的他叫做“元野!”

  “元野!元野!”

  被叫名字的少年头还埋在化学书里做春秋大梦,中海一高的春天对于元野来说就像是席梦思专卖店,无论是哪个位置无论是坐是躺他也都能睡。

  当然,夏天秋天和冬天,可能是宜家专卖店。

  “本垒,本垒打!我……啊!”少年突然从睡梦中叫出了声,五班所有人都笑出了声,元野还没将头抬起来就听见老宋的祥林嫂式的埋怨。

  “你怎么天天就睡觉啊?能不能睡醒了元野?天天晚上做贼去了啊?”

  少年揉了揉一团杂乱的短发,睡眼惺忪的望了望身后的钟表道

  “宋老师……这不还没上课吗?我刚梦到本垒……”

  少年的话还没说完,面前戴着无镜框的宋儒就打断道

  “你还本垒,还本垒啊!除了睡觉你就是棒球,能不能对你的成绩上点心了啊?千年倒数第一你也是没谁了。”

  元野听了这话也不生气,只是拉起运动服拉链一本正经的点着头道

  “我努力,努力!”

  刚刚大学毕业的宋儒本来就没比他们大几岁,长得又是斯文年轻有时候看着他们好像还觉得自己是其中之一。

  宋儒摇了摇头,将化学书撑在元野的桌上叉着腰道

  “咱们班呢!明天要来个转学生,是从上海转来的,这孩子呢!才十五岁!”

  宋儒话音刚落,班上便是一阵骚动。十五岁上高二,足足比他们这些同龄人小了两三岁,元野打了个哈气漫不经心的拧开了矿泉水瓶。

  “对啊!才十五岁,听说智商很高过目不忘。但是呢!这位新同学患有自闭症,自闭症大家都知道不喜欢和别人交流,行为喜好上也不像你们这么活泼好动,特别是不像元野这种除了睡觉没有一刻停得下来的。”

  说罢宋儒便拽着元野一头鸡毛,元野喝着水嗷嗷直叫惹得班上同学就是一阵哄笑。

  元野放下矿泉水瓶,浓密的眉毛才算皱开,他煞有介事的摸了摸自己的短发,宋儒低下头瞪了他一眼,元野挑了挑眉毛十分会意的停下了多余的动作安安静静的保持不动。

  “但是,他和你们一样都是普通的孩子,是正常的孩子。但凡让我知道有一个人欺负他,你们知道什么后果。”

  宋儒说完又低下头看着元野,元野猛地抬头问道

  “宋老师,我可从来不欺负同学的,你看着我干嘛?”

  宋儒笑了笑,道:“这位新同学就是你以后的同桌了,老师希望你好好帮助新同学,也要多多向新同学学习。”

  元野听了这话粲然一笑只道

  “宋老师放心,有我这个中海一高的第一打手在,绝对不会有人欺负他的。”

  宋儒看着面前这个一直很爱笑的元野,拎起化学书就戳着元野单薄的小胸膛道

  “第一打手,第一打手哦!打棒球就算了,你要是敢打人你试试看!”

  元野被戳的直咳嗽,却仍旧好脾气的和同学们一起笑着,好不容易等宋儒转身离开后头的胖子张弛连忙伸头急切的说道

  “老元,老元。夏溪今天又来了啊!你能不能……”

  “不能!夏溪那是我发小,你可别祸害人家小姑娘了。”

  元野说完话微微转头看向窗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聚了一群女生在外面,站在最前面的是梳着利落马尾的少女,见他转头望过来立刻便笑着招了手。

  “老元,你重色轻友啊!”

  “去你大爷的!”

  元野推开扒在自己身上的张弛方才提着矿泉水瓶出了门,还没等开口一众小丫头便叽叽喳喳的讨论开来更有甚者拿起手机就开始拍照片了。

  元野挑了挑眉看着夏溪,夏溪走过来还没说话元野便道

  “你又出卖我的美色来换取权益了?”

  “元野鸽鸽……人家班上不是要……”夏溪的话还没说完,元野膈应的摸着后脖颈连忙道

  “哎哎哎!你好好说话,好好说话!听得我鸡皮疙瘩撒一地。”

  夏溪撸了撸袖子凑过来活像个假小子的说道:“我不是转文科班了吗?我们班要选班长了知道吗?这个老元你……牺牲一下色相呗!”

  元野眯起眼睛,小声问道:“想干嘛?”

  “加个微信!”

  夏溪还没说话,身后的女生全都涌了过来,纷纷拿出手机望着元野夸赞道

  “我上次去看你打棒球了,你跑垒好快呀!”

  “是啊是啊!跑起来特显腿长!还有还有你笑起来超好看!”

  元野好脾气的拿出手机找出二维码有些骄傲的笑道

  “是嘛?我从小跑步就快!”

  元野话音刚落,突然手机一震,元野笑着看向那些女生们道

  “等一下,我接个电话,加我那个微信号就成。”

  说罢元野走到一旁,接起电话高兴的笑道

  “喂!妈?……笑笑?笑笑怎么了?你别哭慢慢说!”

  元野靠在一旁的门框上,脸上的笑容早便消失不见了,如今只剩下焦急的询问,夏溪见情况不对刚想上前询问便看见元野挂了电话冲进教室。等候在一旁的女生们见元野突然就跑了便都质问夏溪是怎么了。

  “应该是有事情!不是有人加了元野的微信号嘛!你们都加那个号就成了,回头他肯定通过,不通过就来找我……唉!元野!元野!”

  夏溪伸长脖子也只看见元野冲出门去,手里似乎还提着一个棒球棍。顿时心里一凉,夏溪连忙拉开五班的窗户看着张弛问道

  “张胖子,元野是不是把棒球棍拿走了?”

  张弛正看着夏溪看的入神,突然被她这么一喊方才回过神娇羞的说道

  “啊……是!是是!我还问他去干嘛,他也不睬我。”

  夏溪着急的望着推着面前的女生,道

  “快上课了,先回班去!对了,宋老师下节课是在几班来着。”

  前头几个开始加上元野微信号的女生,正翻着他的朋友圈感叹着帅哥穿个运动服都这么帅。哪里还顾得上夏溪在说什么,夏溪只能又问一遍

  “赵妍雨,宋老师下节课在几班上课来着?”

  “三班啊!后一节是我们班!”赵妍雨转了头看着夏溪,夏溪听了这话撒开腿就往三班跑。

  宋儒刚拿起粉笔还没写了两行的化学公式突然就听见夏溪的声音

  “宋老师不好了。”

  宋儒微微转头看着慌里慌张的夏溪微微皱了皱眉头,还没等问话就听见夏溪说道:“是元野,他刚刚接了他妹妹的电话拿着棒球棍就冲出去了。”

  “啪嗒!”

第41章 记忆加载

  元野是棒球特长生, 是中海棒球队的第一打手,因为他跑得很快!因为他比任何人都要用尽全力的去奔跑,即便今天也是如此。

  元野刚到一楼的时候就听见了妹妹元笑的哭声, 他咬着牙爬上楼的时候发现连门都是虚掩着的,元野拉着门深吸了一口气便冲了进去。

  这样的场景, 从小到大元野看过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了,破碎的灯罩玻璃散落一地, 遥控器粉身碎骨的连电池都滚落在自己面前,摔落在地的茶水还冒着热气。原本还算整洁的家, 碎成了玻璃渣。

  可是为什么它永远不会散?

  他能做的从挨打, 逃跑, 直到现在变成了打人。

  “元建!元建!你他妈人呢!”

  少年红着眼睛踹开了卧室的门,几乎是可以预想到的, 他软弱的母亲被人压在身下狠狠的抽着耳光, 而上面那个酒气熏天的人元野却要喊他一声爸。

  十七年了,什么都没有改变。

  “妈!”

  那满身酒气的中年男人听见声音停下了手上的暴行, 缓缓转过头微笑着, 微笑着看着元野道

  “小野, 你怎么回来了?”

  少年颤抖着吸气, 冷淡的说道

  “滚出去!你他妈给我滚出去!”

  元建缓缓抬了手指着他道:“你他妈, 怎么和你老子说话……”

  “嘭!”

  元野从他抬起手的那一刻几乎是下意识的用尽全力的挥出了棒球棍, 狠狠的打在了元建的背上,打的元建整个人都瘫在了床上。

  他松开棒球棍伸出手拽着元建的后脖领从床上一路向下拖拽着向卫生间,咸苦的泪水从脸颊滑落到他最爱笑的嘴唇上, 他伸出袖子抹干了多余且无用的泪水,踩着玻璃渣一路拽着这个一百多斤的成年男人向前。

  “畜生,元建你这个畜生, 你为什么?为什么?”

  元野愤恨的喊出了声,一把将他拖进了卫生间的水桶里,压着他的头沉浸在冰冷的自来水里。

  马桶里还有残留呕吐物的味道,元野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沁在桶里,被球棍打晕的元建开始被水呛得踹不过去,开始清醒的想要挣扎。

  泪流满面的元野咬的后槽牙梗梗作响,手上的劲儿却一点都不肯松,可胃里却因为污糟的味道开始翻江倒海,当然也有可能……是吓的。

  “小野,你放手!放手!他是你爸啊!”

  孙梅裹着被撕扯的不像样子的衣服,从房间里连滚带爬的向着元野而来,肉眼可见的淤青与红印将一桩桩的罪行大白于天下,嘶哑的嗓音却在求元野放手。

  明明你才是受害者,为什么好像我成了加害者?

  元野狠狠的盯着孙梅,手上没松过一点劲儿。即便被打的满身伤痕的母亲跪在自己面前求他放手,他依然不肯松手。

  “小野,松手啊!你再不松手他……”

  元野突然抽开了孙梅拉着自己的胳膊,从水桶里提起元建抵在墙上,一字一句的说道

  “你他妈给我听清楚了,我不是孩子了。你不想死,就滚远点!离我们远一点,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的。”

  被水呛得直咳嗽的元建微微有了那么点意识,看着比自己还要高的少年突然伸了手就要掐住元野的脖子,可元野的胳膊就抵在他的喉咙上勒的他喘不过气,没了依撑的双手根本碰不到元野的脖子,转而愤恨的只能在元野的脸上抓扯着。

  到最后连拉扯的劲儿也消失殆尽只能拍着少年单薄的胳膊,放弃挣扎开始求救。

  “小野……小……野!放,放手!”

  宋儒和夏溪到的时候元建连拍打的力气都没有了,活像条垂死的鱼大张着嘴却吸不进一点空气。

  “元野,放手!放手!元野,勒死他不值得,放手!”宋儒抱在元野的身后,用尽全力想要将少年的手肘从元建的脖子上拉开,这个单薄而清秀的少年到底用了多大的劲儿,三个人却不能挪开他分毫。

  宋儒看着夏溪,只道

  “元笑,笑笑呢?”

  元野突然愣了神,手上的劲儿顿时就松了下来,他双眼无神的看着四周只是喃喃念道:“笑笑,笑笑呢?笑笑!”

  元野踉跄的跑出卫生间,孱弱的哭声几乎是不仔细听就会消失的信号。

  “在这,在这,笑笑没事?和姐姐说句话啊?”夏溪弓着身子看着床底下的元笑,小小的身躯缩成了母腹里的婴儿一般藏在床底下的角落里。细微的抽泣声断断续续,夏溪弯下身子一点点的挪了进去只是抱着元笑。

  便是一阵尖叫声,元野连忙从夏溪的手中抱过元笑将女孩的额头埋在自己的颈窝里,小声安慰道

  “不要怕,是哥哥,哥哥回来了,没事了没事了。”

  “阿哥?我的阿哥爷?您怎么了这是?您醒醒!醒醒!”梁山拍着胤祺已然湿透前胸的绸缎衣料,焦急的声音连同门外的小太监都听见动静一个劲儿的往里看。

  胤祺是被梁山愣喊醒的,久久方才平静下来的胤祺只茫然的看着梁山,似乎仅仅从他粗重的喘气声与额头上的汗珠已然能窥出几分梦境里的煎熬。

  “阿哥您这是……要不我去太医院请个太医来?该不会是摔下马的时候磕到脑袋了?这可怎么是好啊!”说着梁山便匆匆走出门外和宫里的小太监叮嘱了几句关于请太医的事情,这才返回来守在胤祺的身边。

  胤祺靠在床边不住的揉着眼睛,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感受到自己的脸颊上还残留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来的泪水分明挂着不曾滴落,他抬手轻轻抹去只懵懂说了一声:“是前世吗?”

  那些曾经属于他的一点一滴都像狂涌的潮水一般将他淹没的不能呼吸,而抬眼看见这仍旧熟悉的桌椅、摆件、案头还有梁山,这才是他一直生活着的世界不是吗?怎么自己到成了无端闯入的外来者了?

  皮卡丘:【只是穿越旅游项目而已!】

  属于皮卡丘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他的声音还是那样熟悉但此刻的胤祺却觉得分外冷漠,为什么自己需要他的时候他不见了踪影,如今却又这般冒了出来。

  就好似小孩子赌气一般,胤祺直接忽略了皮卡丘的话,也许是梦中的一切来得太快,也许只是单纯的想让皮卡丘给个主动说法让他哄哄自己罢了。

  然而他所希望得到的回应并没有出现,听见的只是那样冷冰冰的声音。

  皮卡丘:【记忆装载进度:百分之四十。为保护您的大脑将继续进入深度睡眠……】

  ——

  宫里的人都知道五阿哥着实的病了一场,昏睡了许久都不见醒,可宫里的太医却没有一个说得上来到底是个什么病因。

  昨儿好不容易醒了!宫里伺候五阿哥的太监宫女们,却不见半点喜悦之色反而只觉得有股子说不上来的奇怪劲儿。

  到底还是自幼跟着五阿哥的梁山公公,说出了哪里不对劲了。

  “说五阿哥啊!这眼神不对劲儿,看人啊没了往日的热情与和善,其实……也不叫冷漠也不像大阿哥那份儿上的不拿正眼看咱们。却好像是看破红尘一般,是轻快的也是沉重的!”

  靠在门旁的小宫女絮絮叨叨的转述着梁山的话,另一个蹲在药吊子边烤着火的宫女却道:“梁公公真是这样说的?我怎么瞧不出来啊?”

  “你能瞧出来什么,药好了没?好了我这就得赶快端过去了!”小宫女催促着将桌案上的托盘与瓷碗摆好,只等着装了碗就端过去的。

  还在吊子里翻滚着的中药,已然散发出一股子并不好闻的气味儿,人们总是喜欢说良药苦口,其实也不过是给那些喝药的人多几句无用的安慰罢了,是不是良药总还是两说的。

  披着袍子仍旧半坐在床上的胤祺,手里握着本书只侧着身子借着光方才看得更清楚些。

  梁山扇着炭火,关心的说道:“您这病还没好呢!缓缓多休息休息在看书也不迟,别回头再冻着了!”

  “冻不着,你这炭火烧得比暖气还热呢!”胤祺歪着头下意识地就回答了梁山,然而梁山的脸上却是全然地不明所以,只眼巴巴望着胤祺问道:“这暖气是谓何气?”

  “……”

  胤祺抬了头,两人顿时便是大眼瞪小眼了。

  梁山直纳闷,五阿哥这两天是怎么回事怎么尽说些他听不懂地新鲜词儿。而胤祺却眨巴着眼睛,强行解释道:“就是……就是比坤宁宫里……那东西暖阁的风儿!风儿!那暖风还要暖和!”

  “哦!”梁山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这坤宁宫与养心殿两处是分别都有东西暖阁的,说白了也就是现代人意识重的地暖,只不过是以烧好的木炭倒入精心设计的地道口处,使热气随之像里流动,进而促使室内温度升高。

  这样耗时耗力且耗物的设计,自然只有最主要的起居之处才有这等的配置。

  一阵冷风随着小宫女掀了帘子便就挂了进来,梁山连忙起身接过那盘中的小瓷碗,刚刚还翻滚着的中药被屋外的寒风一阵冷吹如今已然温了不少,梁山只恭敬将碗递过去道:“只微微烫了,您趁热慢些喝了!我去给您端些蜜饯来,待会喝完了也爽口些!”

  胤祺捧着手中的瓷碗,突然转头看着远去的梁山只问道:“那些皮袄你托人送进大狱里去了吗?”

  “您放心,这事情早便办妥了!”梁山一边走着一边说到,胤祺听了他的回话心中才更那么平静了一些。

  看着一丝波澜未起的瓷碗药面,轻轻吹了一口,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看着碗中的自己淡淡说了声:“还得是我去救人不是!”

  说罢只仰了脖子将那一碗药都喝了个一干二净。

第42章 侧福晋

  玄烨望着面前已然是个头比自己还要高的胤祺, 心中一时极为的感慨,明明那个奶团子趴在自己怀里和膝头撒娇、无理取闹就好像还是昨天发生的事情一般,怎么今天就已然是央求着自己要娶福晋的情窦初开的少年了。

  即便前几日宜妃便是隐隐约约的给他透露出了些许意味来, 但今天真听了胤祺亲口说这话, 玄烨只还是觉得心中既老怀安慰又高兴难言。

  玄烨微微笑了笑, 放下手中的册子,只笑着问道:“朕的胤祺真是长大了啊!想不到你能主动来找朕提这事情!”

  胤祺看似是略带羞涩的低下了头, 可于他自己而言实在是苦笑, 今日这事情提是好提的,但一旦提了自己要娶的人是谁, 他汗阿玛可是不会再有一点的好脸色了。

  想要欺瞒汗阿玛那是千千万万个的不能, 也做不到, 因此今日他敢来提这项婚事便已然是做好了挨骂受罚的准备, 可末了这难熬的伸头一刀果然是只有到了如今行刑的时候才晓得受着有多痛。

  站在一旁的李晋卿也笑了笑,附和说道:“ 五阿哥年岁已然不小了, 迎娶侧福晋而已,臣以为是情理所然。”

  “长大了啊!哈哈哈哈~你小子既然有这个胆子来,自然是下了决心的,说说是瞧上了哪家的姑娘了?”玄烨半依靠着坐垫, 笑呵呵的看着他俨然是一副老父亲的心态。

  可哪里知道对面的胤祺居然一撩袍子就跪了下去, 玄烨哪里想到他是存了要救刘清徽的心思,还正奇怪着呢!一旁的李晋卿却是再明白不过了, 不仅仅是有纳兰珠的提醒,更是从五阿哥那日擅自出宫来找自己他便明白了,五阿哥要救人的心思有多沉有多重。

  只是让李晋卿没想到的是,五阿哥居然会这样直白就要交底了,连几句铺垫也无, 直来直去的就要揭开表面给皇上看他那一片救人的真心了。

  果不如李晋卿所料,胤祺跪了下去安安静静的沉着脸道:“儿子想娶的……是刘文焕之女,刘清徽的妹妹。还望汗阿玛成全儿子这……一世的姻缘!”

  几乎是瞬间玄烨那还笑着的脸就垮了下来,站在一旁的太监梁九功是看得再清楚不过了,即便是他也没想到五阿哥居然挑了这么个法子来保全刘清徽的性命,这简直就是明着要和万岁爷对着干啊!

  “你说什么?”玄烨低着头脑子里还是蒙的,明明听得是再清楚不过的话却没来由的想要再问一遍,哪怕知道问了也还是一样的答案。

  可他心底里是不愿意相信的,明明自己上一刻还在感叹小五已然成长成了一个情窦初开的美好少年,下一刻他便被残酷的现实教明白了……小五的成长并不仅仅表现在男女之事上。

  刘清徽于他而言,是要好的朋友,是一起长大的同窗,是年龄相仿的玩伴,更是教会他身体力行的半个老师。是他肯定想要保住的对象,但玄烨却在这个没那么有人情味的紫禁城里直接忽略了这最意气用事的情感。

  胤祺的成长,不仅仅是体现再年岁、相貌和情感上的变化,在政|治|局面的判断与抉择上更是至关重要的一项。选择保护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得到什么,失去什么,这些都是他一人之决断,一人所承担了。

  “儿子想娶刘清徽之妹……”

  这一回甚至连刘文焕都不再提,胤祺仍旧是那副安静而又平淡的面容,但他仰头看着的汗阿玛却已然从冷漠变成了愤怒。

  “啪!”手拍在绒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玄烨怒气冲冲的看着他问道:“够了不要再说了!你存的什么心思朕看不出来吗?把朕当糊涂鬼娶戏耍吗?你到底是想娶侧福晋还是想救刘清徽?你自己说!”

  胤祺望着悍马那双令人感到害怕的眼睛,努力克制住身体与面容上的多余情绪,冷静说道:“回汗阿玛,儿子想救刘清徽!”

  这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愣在了当场,包括仍是怒气冲冲的玄烨,他也没想到胤祺居然会回答的这样干脆,即便是知道他的心思,他也没想到胤祺能这么直白勇敢的承认下来。

  说来人的心思也是奇怪,明明总还是驳逆自己的意思,可他说得坦诚不打马虎眼儿,却反而让人觉得他与众不同,让人觉得连心里舒坦了一些。

  至少没有欺骗,是将一片赤诚的心捧到你面前给你看过的。

  也因此玄烨反而消了些气,冷下声音来却仍然没个好语气的说道:“你倒还是敢在朕面前承认?真是长大了,翅膀硬了,参与到政事上来不说,还拐弯抹角的要替朕做主了?”

  胤祺微微抬了抬眼,他那双眼角微红的桃花眼里救像是旷野里的星辰一般,静谧而又浩瀚。一眼望去是瞧不见边际,摸不透归处的深沉。他就那样看着自己的父亲,没有半点的叛逆与欺骗。

  “汗阿玛,儿子是和清徽一起长大的,儿子不敢保证清徽是一点错处都没有的圣人,但儿子敢说他是个对国对君的有用之人。如果就这样将他抛弃那是最大的浪费!”胤祺沉稳的语调然让人看不出喜乐来,就好像再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罢了。

  玄烨还未开口,一旁站着久久都未发话的李晋卿突然说道:“五阿哥这话说得不对,那刘清徽在靳辅麾下多年怎么可能对靳辅贪赃枉法之事半点内情都不知晓?他若知晓却并不上折子奏报,那便是有愧于于国家,不忠心于万岁爷。

  这样的孩子,即便他再是能干!再是能六岁踏泥入田埂,十几岁能保一河之决堤能,能守住一方黎民百姓的安全。但贪赃枉法就是不忠不义,明知不报那便是一条死罪!想凭借着往日治水之功便就飘飘然不知自己姓什么了?

  怎么?我堂堂大清朝难道只有他一个能治水、会治水的了吗?”

  李晋卿这话一出,梁九功是最快反应过来,他今日与五阿哥简直就像是唱戏一般,一个□□脸一个唱白脸了。

  李晋卿大人明面上说得都是贬低刘清徽的话,说着他不行知情不报故意隐瞒这样、那样的话,可内里要捧刘清徽也是再清楚不过的了,什么功劳都说出来了。

  有耳朵的一听都知道李晋卿的话是明贬实扬,就是要提醒所有人他刘清徽都曾经做过些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来,他就是要提醒那高坐于上的皇帝万岁爷,这治水一事灭了靳辅一门一脉,治水这事儿还有谁能有资格、有才华来管?

  难不成真让半吊子的于成龙来管吗?无论万岁爷是想敲打明珠与靳辅也好,还是真心觉得靳辅留不得了,他都得顾及这年复一年的水患一事,靳辅的所作所为是有目共睹的,即便他是真留不得了,那也得找出个能堪上用处的来替他。不能只将那一摊子事儿往那一丢,就等着来年洪水淹没庄稼,淹死百姓了。

  总还是得寻摸出个治水的人才来这都是不可缺的,无论怎么处置这事儿,万岁爷他都得顾及这个!

第43章 初立军令状

  胤祺微微侧头看了李晋卿一眼, 心里不禁安慰了一些,到底李师傅还是帮着他的,至于李晋卿到底是有心就刘清徽还是受宜妃之托不得已而为之那便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那听晋卿这话的意思, 心中自是有治水的人才为朕引荐一二了?”皇帝抬眸,一双眼睛里蕴藏着些似有似无的玩笑意味,刚才的那点生气如今全都不见了踪影。

  他似乎总是这样,即便是面上的发火也不知道到底是真是假,只让人看了觉得怕谁还管他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了。所谓伴君如伴虎的那么些个阴晴不定全都是这么回事!

  李晋卿见万岁爷拿话抵他, 并没有多大触动,只是撩了袍子跪了下去慢慢悠悠的样子再是不着急的了,即便所有人的眼睛都望着他,他仍旧只是微微转头看向五阿哥才道:

  “臣以为……五阿哥堪当此重任!”

  “胤祺?”皇帝突然皱眉, 整个人一下都紧绷起来, 这是个他意料之外的答案,李晋卿怎么会举荐刚刚满十五周岁的胤祺来做这件事情?

  而当事人胤祺也明显是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最后到底还是李晋卿继续开口说道:“臣是万岁爷您亲自为五阿哥挑选的老师, 五阿哥有什么能耐臣是再清楚不过的。刘清徽尽得靳辅大人的真传,而同时刘清徽又是五阿哥的伴读, 自幼便陪伴五阿哥左右, 自小的打替五阿哥挨过, 农桑水患替臣与诸位老师教过, 如果您让臣举荐,那臣不避讳说……五阿哥堪当此重任。”

  皇帝靠在龙椅上,顺然挑眉一笑:“说来说去还是绕不过靳辅与刘清徽了!”

  “靳辅与刘清徽治水之功远胜朝中大小官员,于成龙大人处理此番事宜时间尚且不长……他之论断很难说是最佳之选,既如此万岁您不妨再挑上一位亲自主持水患一事。

  臣以为一码归一码,您办靳辅办得是贪赃枉法之罪而非治水有失之罪。”李晋卿微微低了低头, 话里地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了。

  说来说去就是要告诉面前这位九五至尊,靳辅与刘清徽在这治水之上就是行,甭听于成龙吹得天花乱坠的,那就是不靠谱!不信?不信让你亲儿子去看看到底怎么说!

  他如今这话说得倒是豪爽,也不管这五阿哥胤祺差事到底办成什么样,办好了皆大欢喜,办不好顶雷背锅的算他自己的。

  明明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儿,胤祺却毅然决然的磕了头,死也不悔的说道:“李师傅此言不虚,儿子愿意领受这份差事。”

  “啪!”皇帝突然拍了桌子,站起身来直指着他道:“你愿意领受,你怎么不先问问朕愿不愿意交给你?你怎么不先问问那江南的百姓是否愿意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都交在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手里?你愿意!

  话说得这样轻巧,到时候洪水冲垮堤坝,一泻千里的时候你的小命都要埋在当中。这样你也愿意?”

  胤祺抬头看着自己的父亲,淡淡说道:“愿意!汗阿玛与百官既然不信我,儿子愿立军令状!若不能解此患,当以命谢罪叫人提头来见。”

  胤祺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结结实实的是吓了一跳,说他少年轻狂不懂事也罢,说他逞一时意气逞口舌之利也罢,话如今是说出来了就再难收回去了。

  皇帝看着胤祺因病消瘦的脸庞,这样一张书生意气的脸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到教自己一位是持着丈八蛇矛的莽夫张飞了。

  “就为了区区一个伴读,值得吗?”

  胤祺舔了舔自己有些干燥的嘴唇,说话的声音很轻,可在场的所有人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他道:“这世上什么叫做区区?所谓区区都是有比较的罢了,儿子同您比是区区,刘清徽同我比叫做区区,那些黎明百姓同他比也叫区区吗?人来这世上都只活这一场,没有谁是区区。

  您问我值得与否,儿子做事不需要问值得与否,儿子不是您不是太子哥,不必考虑多方利益来权衡利弊。儿子做事,只凭一颗心,它想做就做了!”

  “那若你真的是没办成呢!刚才说得话当真?朕可不会留情,你现在要是后悔可来得及!”皇帝看着他一脸镇定的样子,心里却到底是舍不得自家的儿子,更何况到时候尤其不好过太后那关,忍不住便就再次询问一遍想着给个机会。

  胤祺却拱手说道:“天不得时,日月无光;地不得时,草木不生;水不得时,日月无光;人不得时,限运不通。注福注禄,命里已安排定。人道我贵,非我能也,此乃时也、运也、命也!

  若此军令立了不能达成,既是我无能,也实在是时运不济!既如此,成也好败也好都是老天做主,儿子又何必后悔呢?”

  北宋状元宰相吕蒙正的《寒窑赋》,李晋卿没想到居然给五阿哥用到了这里来,他不禁摇摇头突然觉得此刻的五阿哥让他觉得那么陌生,明明正是热血盎然的舞象之年,却好似个看破红尘万事言命的道士一般。

  这话说出口,皇帝便只剩下苦笑了,孩子是重情重义有担当的好孩子,可自己并不能将这份差事放心交给他,就算交给他外头的言官揪住了胤祺这等军令状也是必要小题大做的。

  如今倒好,进退两难的人成了他自己。

  良久,这方才你一言我一语的热闹书房里,如今静得实在吓人。谁都不说话,只各怀心思的站在原地暗自思索着。

  最后倒还是胤祺开了口,“儿子求汗阿玛免了清徽的死罪,哪怕予我此行做个马前卒也是好的!”

  李晋卿见五阿哥将头磕在地上久久不起,便也附和道:“万岁爷命我为五阿哥之师,为的不正是这一天的到来吗?若不能为君分享劳苦,这一身奢华如何又能配得上呢?这不是您当日亲口说出的话吗?”

  说罢李晋卿也重重磕了头,说是请、求,如今的意味到底是如同胁迫,将九五至尊的万岁爷架在火堆上炙烤一般了。

  “下去!”

  “汗阿玛……”

  “朕说了,都下去!”皇帝平静的看着面前这个自己喜爱的儿子,那样陌生而又亲昵的眼光,叫他又爱又恨着实的拿不定主意了。

  胤祺与李晋卿无奈,只得起身离开了,一时殿内空荡荡的好像只剩皇帝一人了。

  而撩开帘子往外走去的李晋卿刚迈出门槛便就转头看向身旁的胤祺,淡淡说道:“望五阿哥见谅,我出的并不是多好的主意,让您受苦受……”

  胤祺却长舒一口气,看着身旁的李晋卿小声说道:“先生苦心我明白,汗阿玛忌讳明珠与靳辅大人和清徽接触,我要是说谎诓骗汗阿玛反而,是适得其反。汗阿玛是何等英才,我开门见山说,先生您也是正大光明的提。

  汗阿玛心里明白的。况且我只是个普通股皇子罢了。意气用事反而是件好事情,太谨言慎行人还以为我惦记着篡权呢!那到这样的时候,太子哥日子可就难过了。

  况且老师,我真的是对自己有信心,我真的是觉得自己能做好这件事儿!”

  胤祺信誓旦旦的说这话,李晋卿却只是笑着道:“五阿哥您到底还是太年轻,您在这紫禁城里是五阿哥,出了紫禁城外那可就是两说了。如今所学都不过是来源于书本,读万卷书当行万里路,可只有真正出发了你才会发现哪哪都是问题。”

  胤祺听了这话突然沉默下来,原先的骨子里流淌着的热血一下就变得缓慢起来,他看着李晋卿问道:“真的……那样难吗?”

  “放心,有臣在呢!臣护着您!”李晋卿忽然很是感慨的拍着五阿哥的肩膀淡淡说道:“再说了不管怎么说您都是万岁爷的亲儿子,哪里有做老子的推搡着儿子去死的道理,无论最后的决定如何,万岁爷必然也会为您行万全策的。”

  说罢李晋卿拱了手向外走去,只独留胤祺一人仍旧站在原地,望着外头此刻除了恰巧过路的风儿,谁也无法知道他心中所想。

第44章 下江南

  胤祺的江南之行很快便由皇帝敲定了主意, 与其说是被李晋卿抬到了明面上不得不如此,不如说是皇帝想看看他这一向听话的小五到底有没有如自己说下的狠话这般能耐。

  这对于诸位皇子而言,也是个颇大的消息, 出去历练公干论资排辈怎么也是轮不到胤祺的, 汗阿玛却不顾朝臣劝诫执意让胤祺主管江南水患一事。这差事胤祺办砸了自然责任全然是他的,不碍着旁人什么事情,可若是办好了他们这些兄弟个个反倒是要警醒了。

  嘴上虽都是兄友弟爱, 可到底生在皇家都怕是父亲高看了其他兄弟而看不见自己的, 如今胤祺这初初冒了苗, 其他人却还在土坑里干望着又岂有不着急的道理呢!

  江南水患事急,自得了汗阿玛的诏书胤祺便立即是要动身的,可他心里又惦念着有宝官照顾着的圆圆妹妹放心不下,毕竟这人从家里跑出来了他帮着找了住处也算是半个从犯,如今自己这从犯要远走高飞如何将她丢在这偌大的京城管也不管,问也不问了。

  只是幸好, 他还有位分外体贴的母亲, 早早便安排好了苼尔沫的一应起居, 甚至还透露与那瓜尔佳氏说自家的五阿哥对他家女儿有意一事,想要成全了胤祺这心中那么点从不肯说的小心思。

  解决了这唯一的后顾之忧后,胤祺便于他人生十五年来头一次正大光明的远离这座紫禁皇城了。除了他与自幼随侍的梁山,皇帝还派遣了一队护卫保护胤祺一路安全。

  领头的护卫曹峦是御前侍卫出身, 说也是出自正白旗包衣曹家的子侄,这曹家其实也并无什么出众本事,得皇帝高看重用其实不过是家主曹寅之母曾是皇帝的乳母,曹寅与皇帝又是自幼的玩伴、好友,其中情谊只比胤祺与刘清徽之间有过之无不及。

  若是之前胤祺听着说起旁的什么曹家也不怎么在意,可有了后世的记忆心中是再明白不过了, 这曹家就是以后要出大文豪曹雪芹的这家。

  如今的曹家正是兴旺之时,远还不是后世曹雪芹所经历的从下坡路跌到底的境遇。从这儿也能看出皇帝到底是心疼五阿哥的,派曹峦随行左右给胤祺撑腰,实则就是让整个曹家为五阿哥所用。

  说是天下之大莫非皇土,但江南距离京城甚是遥远,说是天高皇帝远一点也不为过,他这个在紫禁城里对太监宫女说了算的五阿哥真到了江南……同个卖馒头的说话都不一定好使。这时候若是有曹家这样的当地官宦家族撑腰,那情况便就全然不一样了的。

  可胤祺除了惦念着汗阿玛对他的这番好外,却也不得不提防着这位曹峦,不管怎样说是助力自己他到底都是汗阿玛身边的侍卫,事事必是依仗着汗阿玛遵从着汗阿玛的,万一自己有什么行差踏错的地方想来这位曹侍卫是万不会替自己隐瞒的。

  “阿哥爷,咱走得急还未与瓜……”梁山收着缰绳微微侧头刚想与胤祺说那位瓜尔佳氏家的圆圆姑娘,可名字却还未说出口胤祺却咳嗽两声,生生叫梁山将话又憋回肚子里去了。

  “怎么了阿哥爷?”梁山见状警惕的看了看前头,这才小声问出了声,胤祺只是侧着头挑了挑眉头,复又看向骑着马走在自己前面如同山峦一般的曹侍卫,周正挺拔的身姿未曾有一丝慌乱,似乎真是这后面的动静一点都没听着。

  可曹侍卫□□的骏马却不知何时渐渐跑得快了些,看似巧合无意的却就这么拉开了与胤祺同梁山的距离。

  “你说……他怎么一声不吭的跑得这么快?”

  见着距离拉开,梁山说话便又大声大胆起来,而身旁的胤祺见着曹峦这般举动反而笑了起来。

  打趣道:“人家曹侍卫就是识趣儿,知道你啊……腻歪着没完没了的要跟我说话,人家懒得听!”

  梁山撇了撇嘴,却并不反驳。

  胤祺看着曹峦的身影,只是喟叹了一声:“是个聪明人啊!只可惜……”

  “可惜什么?”梁山不解的望着自己身边的少年,明明还是同从前一模一样的五阿哥,一样的清俊也一样的善良,可冥冥中却有股子自己说不上来的劲儿,他总觉得自从那场大病之后五阿哥就变了。

  可梁山却又说不上来五阿哥他……到底变在何处。

  胤祺哪里知道梁山心中这么些个弯绕曲折的心绪变化,他仍是望着远处的曹峦,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这样聪敏的人,我却要无时无刻的防备着,该多累啊!”

  说罢胤祺便就夹紧马腹朝着京兆府的大牢行去,能接刘清徽出狱自是他与汗阿玛交换的条件之一,江南水患由来已久,最知情形对其中研究最深的莫过于靳辅,可如今靳辅这代罪之身牵连甚广是万万在委任不得的了,便只剩下他这一位学生刘清徽了。

  无论权势之争有多重,都不该重过天下黎明苍生。

  这一点胤祺明白,李晋卿明白。

  皇帝更是明白。

  也是因为这份明白,李晋卿与胤祺才能在皇帝手中博中了这一次机会。

  京兆府的大牢曾经历两朝几百年的更迭,下狱之人不知道有多少权势富贵滔天之人,有的惨死狱中,有的东山再起。

  人命如浮尘一般有的飘浮于空惶惶不可终日,有的陈然落地化而为泥,只有这一侧锈迹斑斑的铁门从未改变,树立在此冷眼旁观高楼起,宾客满堂之象;高楼落,四散丧家犬兽之状。

  胤祺翻身下了马还未开口,那为首的曹峦便恭敬走了过来,行了礼便道:“五阿哥稍候,臣下进去提人。”

  胤祺随手将马上的包袱拿了下来,塞进了这曹峦怀中,淡淡说道:“让他收拾干净利落出来,别丢了我的颜面。”

  曹峦微微看了看手中的包袱,莞尔笑道:“臣遵命。”说罢转头便进了那终日照不进阳光的昏暗之地。

  身后的梁山牵着马绳,踮脚瞧了远走的曹峦,小声嘟囔道:“南方的水土终归是养人,曹侍卫年纪明明与大阿哥相仿,端生得是比女子清俊,比男子周正,您看那柳叶眉大杏眼长得!啧啧啧……”

  胤祺听了这话,微微皱眉回头只看着他刚想问问自家之从小看到大的小太监何时只如此注重颜值而不注重能力了,可话还未出口却见一戴着帷帽的女子站在不远处的街角注视着自己。

  “阿哥爷?”梁山顺着胤祺的目光刚想回头,胤祺却突然叫住了他道:“别回头!”

  “怎么了?”

  “没什么,大抵是清徽的妹妹来送他哥哥去江南之行,见这一面罢了!”

  “刘大人的妹妹,那不是阿哥您要娶的侧福晋吗?您怎么不过去瞧瞧人家刘小姐呢?这姑娘也是!不管怎么说您好歹是救了刘大人的性命啊!自该前来主动感谢您才是啊!”梁山有些抱怨的说这话。

  胤祺却只是摇了摇头道:“她也没做错什么,却无端卷入这件事情中,为了清徽便要嫁给我做妾,从也没人问她一句愿意与否……又何来你这一厢情愿的感谢二字?”

  胤祺不再看望过去,只是转头静静站在原地等待着刘清徽的归来。

  他知道自己是不敢望向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子,不敢望向她未知的命运,就像他不敢望向自己穿越前那个支离破碎的家庭一般,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母亲,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妹妹……

  他向来懦弱,他需要勇敢。

  或许正是因此,系统才会带他穿越到这九子夺嫡群雄辈出的时代,与历史大事件无关却又与自己身边所爱之人息息相关的剧情推攘着他不得不往前走,推攘着他不得不独立做出选择,不得不去面对从前逃避的一切。

  “吱吱——”

  铁门再一次发出沉重的声响,那个昔日总是文绉绉雅致彬彬的刘清徽,纵然换上了体面干净的衣服,可本该合尺寸的衣服却轻飘飘不成样式的挂在了身上,好似一阵风吹衣服便要从他瘦削的骨架上钻出来一般。

  “清徽……”胤祺迎步上前,只看着他瘦到脱相的颧骨便觉得心中一片酸涩,明明他是个一心赤忱的正人君子如今却无端卷入了这场与他不甚相关的罪祸之中。千言万语都堵在心中,开口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起眼睛,只肯透过细狭的眼缝去望一望这奢侈的太阳光辉。

  “五阿哥,我这算是沉冤得雪了吗?”刘清徽望着眼前的胤祺,一字一句的问道。

  胤祺却只是翻身上了马,一身黑色的袍子在光辉的沐浴之下,衬得他一身不合年龄的威严与气概。

  “戴罪立功,随我去江南解了水患之急你这条命才算真正保住!”说罢胤祺拉起缰绳,想要掉转马头,可分明却听见身后刘清徽那虚弱却不懦弱的声音问着自己。

  “可我……何罪之有?”

  胤祺回过头看着他微微冷笑道:“刘清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你不明白吗?更何况,汗阿玛对你已是宽容。”

  胤祺话音刚落,刘清徽便语气愤慨的高声质问道:“难道五阿哥您……如今也只落入这君君臣臣的世俗之中,全然不讲公理,不讲正义了吗?”

  胤祺听着他声嘶力竭的质问之声,而随之而来的急剧咳嗽声更向他诉说了这声嘶力竭的代价。纵使他刘清徽多老成多稳重,却到底还是十几岁的赤子之心,一腔热血都是公平正义,满腹才华都报家国黎民。

  我没做错为何要认错?

  终究是委屈!

  少年的一颗心啊!天真而又简单,可这世上的事却并非如此,若只论对与错那该多简单!

第45章 阴雨连绵

  “哥哥, 这是我为你缝制的衣物,此前一直没能送进牢狱中,那时候只怕你寒冷……如今出来了, 我竟不知道该是高兴还是……”刘玉绒将手中的包裹递了过去, 一心的委屈与不甘终究是化作泪水全然释放在最亲的哥哥面前。

  刘清徽无奈的叹了口气,还未说话,家里的小丫鬟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先开了口道:“大少爷, 这时候皇上让您去江南那不就是去送死吗?还有那个五阿哥, 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竟然在这中时候逼迫我们小姐嫁给他为妾……”

  “你胡说什么?”刘玉绒猛地拉扯了身旁的丫鬟一把,可脸上的表情是骗不了人的,一行珠泪反好似断线的珠子一般,不叫停了。

  刘清徽一听这话脸上神色骤然变了,一通质问面前二人什么做妾?什么逼迫?

  刘玉绒只是含含糊糊哭了一阵,只愤而抱住了兄长道:“哥哥只要为了救你, 我嫁也就嫁了, 这都是命我认了!”

  “此话当真?”刘清徽一把扯开胸前的刘玉绒直直奔着等在街头喝棒子面粥的胤祺去了, 只徒留刘玉绒主仆二人独立于街头。

  小丫鬟见自家小姐哭得伤心,也只劝慰了两声:“小姐您当心身子,如今不管怎么说好歹大少爷是出来了,大少爷他不会坐视不管的, 您……”

  “有什么用,君让臣死都不得不死,我一个女子不如刀俎鱼肉,谁会在乎我的话有什么用?”这话说了一半,刘玉绒便更觉得自身命苦,明明一颗心才许了旁的人如今却要嫁给一个只见过一面的皇子做妾了。

  丫鬟见刘玉绒哭得越发厉害, 也只无助的哭了起来道:“小姐要不咱们去见见年公子?他一定……”

  “住嘴!我命薄这辈子没福气同他在一起,何苦在连累他,他是有大志向的人不像那么些个公子王孙成日里头不务正业只拿着哥哥的性命借着哥哥的才华博功劳。”

  说到这里刘玉绒便更是怨念自己口中这个五阿哥,凭什么他占着阿哥的名分想要自己便就拿去,凭什么他占着阿哥的名分不必征战也能功勋加身……

  而原以为自己做了件好事情的胤祺,如今正一无所知的坐在板凳之上喝着清朝康熙年间一碗平平无奇的棒子面粥,还有那不必六必居却地道咸香的小菜,正爽口的舒坦不禁唤着侧立一旁动也不动的曹峦道:

  “曹兄,你也坐下来尝尝,待会就要上路了总别饿着肚子!来,坐啊!”

  曹峦一听五阿哥称呼他用了“兄”这一字,心中不知几多惶恐,若不是顾着这四周来往的人群,只恨不得立时三刻便跪下来大喊臣如何如何当不得皇子殿下这客套随意的一句“曹兄”。

  “臣……我哪里当得起五少爷您一句兄长,您这是折煞……”曹峦弯着腰连头也不敢抬,哪知道话还没说完胤祺一把便就拉住他的胳膊往下一拽,整个人便趔趄着坐在了竹椅上。

  胤祺手中捏着筷子,微微叹气笑道:“那就叫你阿栾如何,也显得亲近不是?”

  曹峦刚要开口拦说,胤祺只将另一碗粥推到他面前,打定主意道:“听我的,吃!别说那么些无用的废话了,这碗粥喝完咱们就得星夜奔驰了,出了京城这地界往后这棒子面粥想喝只怕都不是那么容易的。”

  听了这话一旁的梁山也附和道:“曹护卫也别拘束,我家少爷一向都是这样极平易近人的,束缚在家里一套的规矩就留在家里!出门在外,咱们只都听少爷的,少爷说什么便是什么!”

  曹峦看着面前这一碗汤多米稀的棒子面粥,淡淡只答了一声‘是’便不再多说什么了,倒是梁山眯着眼睛望向远处喃喃道:“刘大人这急冲冲的是要……”

  从巷落里疾步走出的刘清徽,整个人全然气愤填膺的样子看起来就不好惹,他只奔着胤祺就走了过来。

  “我妹妹是怎么回事?你何时说要娶她了?”

  刘清徽到底是关心则乱,一向张弛有度知进退的他此刻却全然不顾四周的食客与来往行人,只冲着胤祺便不顾身份的大声质问。

  胤祺只是微微挑眉,看了一眼曹峦只道:“曹护卫也在,我不讨功劳却自认为这举动实不是过错,实话实说就是为了救你。你我有了这么一层郎舅身份,即便动机是出于救你,父亲能允已是恩赐。”

  “这事儿做得虽鲁莽,却只是华山一条道,没得选的!”胤祺放下手中碗筷,微微起身看着与自己一头高的刘清徽道:“你活着你妹妹嫁我虽不情愿但这一辈子好歹吃穿不愁,若再是不情愿将来一拍两散也不是不可。你死了你妹妹还能嫁谁?哪怕是个穷举子也未必有胆子求亲!”

  “说得好听,你与玉绒一拍两散你将来想纳谁就纳谁,玉绒呢?还有谁敢娶你的下堂妇?”刘清徽咬着后槽牙怒火不消,似乎对胤祺救自己命这一事并不十分领情。

  “我尽我所能了,你要怪我未替你刘家考虑周全我也无话可说。”胤祺看了眼刚上桌的一碟热乎乎的肉包子,只拿了一个就丢下一句:“吃饱了上路,你活着有了功劳,来日再去向那说了算的主儿求情才是正道。”

  说罢胤祺一人便就向着拴马处悠闲走去,曹峦见状随即放下手中碗筷,也跟在胤祺身后追随而去。

  猪肉大葱馅儿的大肉包子还在碗里头冒着热气,梁山看了也不客气捡了两个最大的拿起,“刘大人这事儿您办得可不地道,您心中有气小的明白,可别把这些个气都往我们家少爷身上撒啊!为了您这事儿他可是在老爷面前立下了军令状,这是身家性命前途未来都搭上只为了救您,您可别好赖不识啊!”

  “军令状?什么……”刘清徽听了这话猛地抬起头,还想细细询问梁山,可梁山却是丢下饭钱便头也不回就往自家主子那儿去了,哪里还搭理刘清徽半个字。

  独留下刘清徽一人站在人来人往的闹市之中,暗自发愣了。他与五阿哥从小一同长大,相处的时间比与自家亲妹妹还要多,本该隔着层层身份与尊卑贵贱的二人,亲近的久了……他反倒忘了,胤祺是爱新觉罗·胤祺,他不仅仅是自己的同窗挚友,更是大清的皇子。

  五阿哥能为自己做到如今地步,不惜违背了皇帝的意愿逆而为之,以自己如今的处境又还能奢求什么呢!

  ——

  此行去江南,为求速度众人一行骑马行得是官道。虽说胤祺在外并不铺张浪费讲究排场,但到底有曹峦带着一行护卫跟随他左右时刻守护他安慰,是想低调都低调不来。

  说到底胤祺穿越前看得什么《康熙微服私访记》、《还珠格格》都是不靠谱的戏说,着实没什么逻辑可言,他一个皇子出趟远门都得配个十来号人何况是一国的君主呢!

  初出京城,胤祺瞧什么自然都是新鲜的,尚且还有兴致观赏打量细细与自己曾看过的古装剧相做比较。可一路越是往南,情况便越是不好。

  成日成日的瓢泼大雨,天就好像是漏了个大窟窿一般,一路行来连官路都是泥泞不堪的,更别说农田里的庄稼要淹成什么模样。明明这季节细细算来还不到汛期可眼前情形却已然糟糕到了如今这个地步,真到了汛期……

  “五少爷,不行您换马车!这雨下得太大您又急着赶路,这样淋下去您的身子受不了啊!”曹峦勒着缰绳,身上披戴的斗笠与蓑衣因雨水太大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反而让自身里三层外三层湿得更厉害了。雨水顺着蓑衣直接便流进了里衣上,紧贴着冰凉肌肤久的都有些麻木感觉不到温度了,。

  胤祺不自觉的大声喊着,企图用足够的音量划破层层雨水的禁锢,只道:“说什么胡话?如今马蹄都几番陷进淤泥之中,若换了马车还走个什么劲儿?”

  说罢胤祺又转头看着一行随从,道:“今日行路不必快,各位谨慎莫摔下了马,天黑之前咱们赶到驿馆就是。”

  胤祺话音落下,身后侍卫齐刷刷答了一声

  “是!”

  胤祺一路急赶路,也早早放弃了什么微服私访的无谓幻想,只老老实实的住在官府所筑的驿馆,不仅省时间也更安全。只是近来阴雨连绵,耽误在驿馆的官人老爷不知有多少,雨下得大更是没几个愿意冒雨赶路的了。

  本就是阴雨天乌云遮天,入了夜更是黑得厉害,驿馆的马厩早便塞得满满当当,曹峦只得吩咐手下人先将马牵去草棚下避雨。梁山护着胤祺直进了里屋大堂,嘴里还不断与掌柜的念念叨叨。

  “我不管你今日再怎么安排,务必要给我们家少爷安排一间好房,哪怕其他人就睡你这大堂也是不打紧。”

  那掌柜早便使了眼色让小二上热水去了,可如今也实在是犯难只道:“爷,来住这驿馆的都是官面上的大人们,小的不是推辞是实在得罪不起啊!这地界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了,咱这里实在是早就满了地方,如今别说是好房就是最普通的一间厢房都没了啊!

  小的开罪不起您各位,更开罪不起楼上的那些位爷们啊!”

  胤祺将身上蓑衣全部脱下,里头的衣物却分明是能挤出水来,今日若不洗个澡换身衣服明日里铁定是要感冒了,若在未来小小感冒是不打紧的,可如今这年头还是得谨慎。

  他满怀心事的看了楼上一眼,接话问道:“就真一间房都安排不出来了?楼上?什么人物啊?让你吓成这样!”

  那掌柜一听这话直剁了脚,小声说道:“哟!您这话实在使不得,让上面几位爷听了,您怕是要倒霉的!我啊也不瞒您,说与您听好让您心里有个数,楼上住的几位小爷有扬州盐商家的姚公子,江宁织造苏家的苏公子,还有咱们济南府道台大人家的小舅子张公子。

  这几位都是早时节来咱们济南游历观景的,这一连的阴雨才在这小小的驿馆耽误了回程。”

  “嚯!真是非富即贵啊!”胤祺笑了一声结果小二递来的热手巾仔细擦拭着冻得有些麻木的脸庞。

  只是话音未落,便听得楼上传来阵阵欢笑,属于女子的欢笑。

  “这怎么……”梁山纳闷的抬起头又问:“还住了官家小姐?”

  掌柜欲言又止,倒是一旁的刘清徽答了话:“什么官家小姐,只怕这几位公子哥住在这小小驿馆自觉苦闷,身旁有佳人相伴啊!店家,这些女子难不成也是有什么官家身份能久居于此?”

  胤祺放下手中热腾腾的粗布手巾,只抬了头叹气:“没道理与官家八竿子打不着的女子们也占着房间,我家有差在身的小官人们在外头淋雨的道理。掌柜,劳烦替我引荐下各位公子!”

  “您……”

第46章 云锦

  姚迟众人其实也只是因为天气原因无奈滞留在这济南府, 原先一行人是要北上去京城的。姚家在扬州几辈儿都是行盐商的生意,做到姚父这代也是挤进了四大盐商的名头里,姚迟虽有心想考个功名光耀门楣, 可家中却只他一个儿子, 心不甘情不愿接了担子倒也做得不错。

  姚迟此番同表兄苏江涟北上原是为了迎新上任的两淮巡盐御史尤世然,谁知这位盐院大人早早便动了身离了京城,二人左右费了半天劲儿才在这济南府的驿馆之中赶上了尤大人。

  两淮巡盐御史虽算不上什么封疆大吏但确是油水充足的肥差, 扬州盐商的买卖一向是等同皇家的钱袋子, 这位尤大人能混上这个差事也着实是宦海沉浮多年的行家里手。

  只是这尤世然做官有一套, 吃喝享乐也更是另有一套,一路上寻花问柳就没断过,自然也都是姚迟出钱没的说。

  做生意投资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更别说是管着他们盐商的官老爷,本来尤世然玩得再疯再大他姚迟只管出银子就是了,眼不见心不烦的也没什么, 可如今因这阴雨连绵的鬼天气不便行路, 这尤世然公然带着女人就住进了官家的驿馆里头风花雪月连人也不避, 着实让姚迟等人十分伤神。

  今夜晚间隔壁厢房又是一阵莺莺燕燕的欢笑声,只吵嚷的苏江涟一阵阵头疼,出门无奈叹了口气便就进了姚迟的房间。

  “二哥,这么晚怎么还过来了?”姚迟披着外套正端坐在烛台下看书, 见了苏江涟其实心中也明白他为何而来,只是话却还是客套的问出了声。

  苏江涟皱着眉头满心的焦虑甚至不必抬头看,只听他细碎而又怒气冲冲的脚步声便知道有多烦躁。

  “你听听!你听听!像个什么样子,住在这儿的都是官面上的人,倘若不爱管闲事也就罢了,万一碰上个一条筋的这是何等的罪过?那尤世然带着的女人是连清倌人都算不上的暗门子……”

  苏江涟年纪不大人却很是一本正经, 江宁大户的出身自然也是吃过见过的,他这等人即便是|嫖|也都要将女人分个三六九等的,对尤世然这等不讲究的行径自然是千个万个的瞧不上。

  姚迟却只是淡笑一声,“妾不如偷的好,他这等官老爷平日里都是一板一眼的假正经,如今离了京城你我难道能管住他不成?”

  苏江涟:“你就不怕出事?别可还没到扬州,这盐院大人就削了职,到时候你我能有好下场?”

  姚迟:“那你是能劝得动他,还是能管得住他?走一步看一步,再往南到了咱的地界就都好说了……”

  “可……”苏江涟还想说些什么,便只听得楼下一阵喧闹声,静耳一听才知道是驿馆又来了人。

  姚迟微微起身,同苏江涟走到门口微微开了条缝只望着楼下众人,苏江涟只道:“这么晚了,来得是什么人?”

  姚迟只是摇头并不答话,他皱着眉头仔细瞧了这一众人虽多但马首是瞻的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出趟门带这样多的下人想来或是哪位大人家的纨绔子弟,若是今晚在这里下不了塌事情恐怕没那么轻易能了。

  一想到这,姚迟便想着出门安排出两间房来解了今天的急,可手还未搭上门框便被苏江涟一把扯住。

  “姚迟,你看那少年!”

  “怎么了二哥?瞧什么?”

  姚迟不解的望去,苏江涟却睁大眼睛十分激动的说道:“你瞧他身上的衣服,四合如意的云纹纱袍!那可是云锦的料子!苏绣的手笔!姚迟,江宁的云锦意味着什么,不用我多说!这可是上供到紫禁城的料子!”

  “二哥你是说……”

  姚迟骤然瞪大了眼睛,只听着苏江涟的描述他脑中便突然起了个决计不可能的猜测,可转念一想皇亲国戚又怎会来这济南府这种荒郊野岭的小地方呢!

  但表兄家中也是世代做的江宁织造府的生意,若论布料再是没有人比他眼光更准的了,行家里手还讲究个一是看、二是摸的,可表兄苏江涟是听着织布机声从孩子长到如今这般大的,全家几百口人都是靠着这布料讨生活、求富贵的,纵然隔着楼上楼下只是这么打眼一瞧,他能笃定楼下少年身上衣服出自云锦,那姚迟就不会有半分质疑。

  苏江涟神情紧张的望着身旁的姚迟,这本来阴冷天气里一时手心却突然冒了汗,他有些颠三倒四的说道:“你信我,这定是云锦的料子!云锦这料子是一匹顶万金的金贵,能穿这料子不是皇亲国戚还能有谁?这楼下少年年纪尚轻,看上去不过十五六的样子,难不成是哪位……阿哥?”

  “那不至于!”姚迟斩钉截铁的说道:“阿哥们都是待在紫禁城进学的年纪,尚不足以出京主事。但二哥您说是云锦,我无有不信的,这样看来或许是哪位王爷家的小贝勒爷?若得圣上宠爱,赐上几匹云锦料子也不稀奇!再者说来,您看楼下这位是唇红齿白生得端是好相貌,打眼瞧就是讨人喜的小郎君!”

  原先还只觉心突突跳个不停的苏江涟,一听姚迟这分析也觉有理下意识就长舒一口气后,可转念一想就算来了喝贝勒爷那也不是小事情啊!

  “完了完了!今天这位小爷就算是个贝勒爷,尤世然那一套……”

  姚迟赶忙穿好身上的外袍,他抬起头系着脖颈下的长衫马褂,只道:“尤世然是指望不上的,此事还得你我出面,二哥今晚你委屈委屈就同我住一屋,回头再让随从们把屋子腾出来,不把楼下这位爷伺候好了咱也逃不过这一劫。”

  说罢姚迟整理好身上的灰色长衫,抚了抚胸口褶皱,才深呼一口长气打开了房门。苏江涟紧跟在后,二人才行至楼梯口便又见一身穿蓑衣头戴斗笠手中还提着一把刀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这年轻男人一边同少年说着话,一边又摘下头上的斗笠。

  “曹峦?”苏江涟突然拉住了姚迟,小声说道:“江宁织造曹家的曹峦!曹大人的侄子,这位可是年纪轻轻便送到京城去任御前侍卫了,就是他!我前次去曹家公干恰巧还遇上了他回家探亲,姚迟今日这事……”

  苏江涟说着话突然噤了声,纵然他说话再是小声,两人就这么亮亮堂堂的站在楼梯间一动不动任谁也难不注意。两下相望谁也不开口,只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的,只等着对方先开口。不知怎么了就还生出那么点,敌不动我不动的意味来。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数是这人精掌柜,他殷勤的走到楼梯口道:“呦!您二位公子怎么下来了?这大夜里的也是小的招呼不周,来了些赶路的公子们我正安排着呢!”

  姚迟还未开口,身后的苏江涟突然咋呼起来直奔着曹峦走来说道:“曹世弟,唉呀曹世弟!没想到真是你啊!你还记得我吗?我!江宁苏家,苏江涟啊!”

  曹峦拿着手巾抹了一把脸,微微喘着粗气答道:“苏公子!我前次回江宁老家时,与你有过一面之缘!”

  “是了!是了!知晓你在京中高就,未曾想到能在这小小的驿馆遇见世弟你啊!真是缘分呐哈哈哈!”苏江涟一阵客套而又虚假热心的笑容顿时便就响彻了整个驿馆。

  还未等曹峦开口,他便又道:“世弟此番又是要回江宁?”

  “我……”

  “如此甚好你我路上还可做伴啊!”

  “不是我……”

  “唉?不知身旁这位少年是哪家的小爷?这气宇轩昂果然不凡啊!到底还是天子脚下皇城根的水土养人啊!”

  “他……”

  曹峦几次三番想要开口,却都被苏江涟的殷切问候生生给打断了,如此一来只好沉默着不说话了。谁知曹峦不开口了,这苏江涟反而也停下来了,一时两下无话便又尴尬起来。

  “在下姚迟,扬州人士,也是他的表弟!我二人刚才在楼上正听见下面响动,这雨夜泥泞不堪着实难行,驿馆又是住满了,恐几位今夜没地方下榻就商量匀上几间房于你们,虽是寒酸但也好让各位有瓦遮、有被盖。”

  姚迟话说得客气,胤祺转念一想是好汉不吃眼前亏,甭管他有什么心思既给了屋子总好过他们露宿街头。

  一旁的刘清徽却有些直愣愣的,还陷在刚才斥责驿馆住进了些不该住的人身上,只直言不讳道:“我看楼上未必不是没有房间,倒是住了些不该住的人才是!”

  这话一出苏江涟与姚迟脸色自然不好,刘清徽口中所指的不该住的人到底是谁他二人自然是再明白不过的了,可为了大局着想偏还要他二人前来遮挡这事,即便脸上再是尴尬不好过也只能硬着头皮去解释:

  “此事您各位有所不知,那楼上住的……”

  “好了!我等既有瓦遮头便只谢过二位,至于其他……”胤祺微微拖长了声音看了一眼楼上,淡淡笑道:“与我们不相干的事情,何必多问呢!”

  说罢他向着姚迟点了点头,姚迟立刻便知这位小爷是有意不让他们难堪给了他们面子,便立刻安排起掌柜的来。

  一时叫着多烧热水,一时又要备下些好酒好菜;一时催伙计赶紧收拾房间,一时又紧忙带着胤祺等人上楼。是忙里忙外的,就好似他才是这间驿馆的主人一般。

  趁着上楼的功夫,胤祺只是淡淡看了一眼曹峦小声说道:“你认识?”

  “回少爷,是!那是江宁苏家的长子!他家供着江宁织造多数的布料,自然与我叔父来往甚深!”曹峦话说得是极时辰的大白话,毕竟苏江涟刚才把关系老底都托出来,他再有隐瞒反倒是做贼心虚了。

  胤祺只回了头朝他使了个眼神,小声一句:“你去套套话,看上面奉得是哪座神?”

第47章 穿衣谨慎

  “曹世弟如今正是舞象之年, 年纪轻轻已然得圣上重用,所谓成家立业,曹世弟立了业也当早日成家才是!我那妹妹啊……”苏江涟站在廊下同已然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的曹峦攀谈。

  在苏江涟看来, 能与曹家攀亲家自然是极好的事情, 就算曹峦并不是曹寅的儿子,但也是曹家极看重得后辈,若非如此怎会十几岁便被曹家送进紫禁城做圣上的亲卫, 要知道曹家上一个有此殊荣的正是现任江宁织造的曹寅。

  曹寅一十六岁便入宫选为当今圣上的銮仪卫, 其后平步青云一路从苏州织造升到如今的江宁织造, 而曹峦虽不敢说将来能有曹寅的福分,却也是少年俊才前途锦绣的。

  曹峦只听他苏江涟第一句话便知道他接下来想说些什么,苏家小姐才貌双全的盛名他不是没听说过,只是他苏家小妹如今年纪尚不过十二三,予他这要二十的人来说未免实在是年岁不相当。

  “苏兄说笑,你家小妹年纪虽小但已然是佳名在外, 我一介武夫哪里配得上!怎么看来, 都是不甚相配的!”曹峦双手背在身后, 明明年纪比苏江涟还小可说话已然是能做自己主的果断样子。

  苏江涟向来也是人堆里摸爬滚打起来的,自然能听得出曹峦口中的意味,明摆着是觉得自家妹妹年纪太小。可莫说江南女子,就是那紫禁城中金銮殿上的皇帝, 娶的第一任皇后也不过十一岁,年纪小能算什么事儿。

  “家中小妹入了冬就要满十四了,不小了!正是谈婚论嫁的好年龄,家父最是宝贝他这小女儿,看了多少好儿郎愣是一个瞧不上!曹世弟你生得一副好相貌,仪表堂堂心中也清亮, 不像我这等身上充满铜臭味的商人,即便有个皇商的身份,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惯了。”

  说罢苏江涟倒是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曹峦听了这话也无声弯了嘴角,似是两人站在这起苏江涟头一次说了句大实话,着实有些不容易。虽听着想笑,曹峦却也不搭茬,微微侧身便就岔开了话题。

  “苏兄此番是进京还是回江宁啊?”

  “回江宁,回江宁!这不是与我那表弟……”苏江涟看了看楼上的灯火,住了嘴又问:“不是我多嘴,此番与你一同来的那位小爷……”

  曹峦瞄了眼一眼只笑着:“没什么,是我一位同僚北方人想来江南游历一番……”

  曹峦话未说完,苏江涟便凑近鸡鸡打断道:“曹世弟这是拿为兄当外人,那位小爷身上穿得可是江宁织造上贡的云锦料子,你哪位同僚能穿得上云锦料子?”

  苏江涟这话一出,曹峦便眯着双眼淡淡道:“苏兄瞧错了!”

  “说哪里的话?我就是瞧错了金子银子也不会瞧错这云锦料子,你不是不知道我苏家时代做布料生意,若这也瞧错我这双眼睛岂不是长了配相的?哪里有瞧错的道理?曹世弟,以你我两家的关系不妨给我透个底,也让我有些准备莫怠慢了楼上的那位小贝勒爷不是?”苏江涟说这话,不自觉便就离得近些连声音也更小些。

  曹峦微微挑眉,只叹道:“不是我不想说实在是……世兄也……算了算了!”说罢他转身便要走,苏江涟一把拉住他直追问道:“世弟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你我二人说不得的吗?”

  “您不也瞒着我了吗?楼上那住的谁您也没让我心中有数不是?都有难言之隐,咱就都做个糊涂人不也挺好!”说罢曹峦就要转头离开,苏江涟这才拉着他小声道:“好好好!你去我房中聊!此事不是我不想说,实在是干系太大,若不是与世弟你,我是真怕了楼上那位老爷决计不吐露半个字的!”

  说罢苏江涟搂着曹峦肩膀,一副亲兄热弟的样子便就上了楼。

  这边酒足饭饱的胤祺正洗了脸准备上床睡觉,一旁的刘清徽却仍旧忧心忡忡的坐着发愣,胤祺见他这样子只怕他心里憋的实在难受才道:“怎么了?有什么话你我之间不能说要憋着的?”

  “五阿哥我不明白……”

  “是五少爷!”

  强行被胤祺纠正称呼的刘清徽别扭说道:“五少爷,你明知道这楼里住了些不该住的女子,那身后必是有不遵律法的官儿,你怎么就不闻不问呢?”

  胤祺将热帕子从脸上揭开,只道:“咱们一行是去江南治水患的,其余一切事情都抵不得这件事情紧要,既然无关紧要你我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今晚所求不过就是能在这里落脚,明日接着赶路,如今心愿达成没必要无事生非!”

  “可是……”

  胤祺抬手打断了刘清徽的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一心纯善遇到不平之事自然心中不忿,只是事有紧要大小,什么昏官坏人的通通都不紧咱们如今手中这事紧要。如今还未到汛期,雨水已然充盈至此,咱们得抓紧一切时间!

  至于旁边那位花天酒地的,我已经让人打听去了,咱们如今收拾不了他,以后未必没有机会。就算是我收拾不了他,我还不能去我爹那告他一状吗?”

  胤祺这话说得倒是安了刘清徽的心,见他松了口气,胤祺便笑着将热手巾扔了过去笑道:“你个呆子蹲在狱里蹲傻了,洗一把早些睡!按说你如今身体比我都虚不该让你如此劳累奔波的,但咱们如今是与天斗得抓紧时间!”

  “嗨!我贱命一条,有什么劳累不劳累的!”刘清徽抓着手巾起了身,这几天虽然行路辛苦,五阿哥却也是一路上好吃好喝给他喂着,瘦削的脸上如今也红润起来。

  胤祺拍了他肩膀,只笑:“矫情!你少时总说咱们生在富贵之家,享得福都是要还的,如今这不就是用着咱的时候了!”

  刘清徽微微弯腰,将手中的手巾浸泡在热水中,仍由那热气腾腾的水侵入自己手中的每一毛孔,口中才道:“少爷您如今长大了,比我看得开也看得远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刘清徽突然回头看着胤祺问道:“少爷您是什么时候长大的?好像是一瞬间的事情!”

  胤祺掀开被子,大剌剌的躺在床上感叹一句:“梦里!我在梦里长大的!哈啊……”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闭上眼睛便就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了!

  只刘清徽脸上还滴着温热的水珠,懵懂的品着胤祺说得那明显不是真话却确实又是真话的废话自个儿同自个儿发愣较劲儿。

  胤祺是第二日清晨啃干窝窝头的时候,才从曹峦那儿听来尤世然的事情,他微眯着眼睛压根从记忆里想不起来尤世然是哪位,只看了刘清徽一眼才问:“你知道他谁吗?”

  “户部的侍郎大人,只是外放了肥差!”刘清徽夹着一筷子咸菜含含糊糊地说道:“巡盐御史可是仅此于两江总督的差事,盐运一事是可与江宁织造相比拟的肥差。只是没想到,这刚出了京城才多远,这就是毫不避讳了!”

  刘清徽没什么神情的说着这话,看起来也不生气反倒只觉得是噎得慌,拿起手边茶水便就饮了下去。

  “你不生气?”梁山啃了口窝头纳闷问着,刘清徽看也不看只道:“生气管什么用,今儿早起天也不下雨了,难得天公作美,咱们吃完好赶路!”

  这话说到一半,只惹得胤祺与梁山大眼瞪小眼的直发愣,昨晚那个气得睡不着觉的人难道不是他刘清徽吗?

  一旁的曹峦显然没明白胤祺与梁山之间的默契,只道:“虽然打听出来了尤世然的身份,苏江涟也知晓了您的身份!”

  “你说出去的?”胤祺挑眉看他。

  曹峦也不遮掩,只道:“是也不是!”

  “这什么话?”梁山侧着脸问。

  “我早先说了苏家做得是江宁织造皇商的生意,少爷您穿得一身云锦料子上头还有苏州绣娘的云纹手笔,即便是被雨打得湿漉漉也瞒不过苏江涟的眼睛啊!”

  曹峦看着胤祺今早这新换的百蝠彰绒绛红外袍,不禁也挑了挑眉意味深长的摇了摇头。

  胤祺随着他的眼神,也低头望着自己身上的衣物,无奈叹道:“果然是被骄奢淫逸的生活腐化了太久,实在有负贫农的道德标准与生活习惯。”

  说罢这话,他便丢下桌边干啃窝头的三人大眼瞪小眼,自顾自的上楼去换衣服去了。

  既是身份被人知晓,胤祺换了衣服便趁天早甩掉这些人带着随从自顾往徽州府去了,省得到时候白日里碰见了虚情假意的各自都尴尬。

  说来也奇怪,自打济南府这儿一连几天的大雨后,天空还就真见了晴,这段日子里越往南越是滴雨未见。本该湿润的南方天气,也被这一连几天的大太阳烤的火热,再加上胤祺是在紫禁城里捂惯了的。

  连日里顶着太阳赶路,到了徽州府时俨然是已经晒成了个黑小子。

  “少爷!咱不直接去府衙吗?”梁山气喘吁吁的牵着马跟在胤祺身后,胤祺微微扯着领口道:“不行,我又热又饿的,先吃碗面!”

  说着他便直奔着路边的小摊坐了下来,明明是一路从京城来的尊贵子弟,一个个如今倒好似逃难一边,连被梁山一直夸赞长得清秀周正的曹峦,也是一脸的胡子拉碴颇为憔悴。

  “这什么面?”胤祺盯着老板送上来的几碗清汤寡水的冷面,不禁抬起头问道。可奈何这老板说着一口徽州土话,说了半天几人愣是一个字都没听懂。

  果然,电视剧上全世界都说中国普通话都是骗人的。

  也不管那许多肚子饿最紧要,他端起碗就吃了起来。虽是看似简简单单没什么材料,连面都是冷面,可咸香汤头佐着软面一入喉直滑进了胃里,连燥热的心都似乎纳了凉。

  正当几人大快朵颐之时,又来了几个浑身是泥的人,招呼老板要吃食与酒菜。这几人一边等菜一边抱怨着聊天,听口音似乎并不都是本地人,也不都说徽州当地的土话。

  “娘的!这差事是人干的才真出了鬼了!一会拆一会建的,我看这帮官老爷就是劲多了闲得慌!”

  “可不是那拦水的圩昨儿才建好,今儿就要扒了,里外都是银子啊!”

  “嗨!这就不懂了?不是修了拆,拆了修的,老爷们怎么从中搞钱啊?”

  说罢几人低低骂了几句脏话,胤祺等人虽听不明白却也知道大概是问候了一下祖宗十八代之类的。

  胤祺歪了歪头看着刘清徽问:“他们说得圩……是?”

  刘清徽道:“大约是堤坝?南方人似乎管这一类叫圩!”

  “那说得是哪个圩呢?”

  “怕不是靳于二位大人争论不休的那个?”

第48章 秋名山车神

  “大人, 您一路舟车繁忙不如先入府衙休憩一番再……”徽州府知府吴云襄也是昨日才接到有上官来徽州公干督办堤坝一事,谁想到到了今日这上官一行就来了。

  更让吴云襄想不到的是,这来的上官年纪竟然如此之小, 尤其是那领头说了算的看起来不过十五六的少年, 他那身份决计是不会简单的。

  胤祺等人虽然是奉着旨意来的,只是山高皇帝远的也没必要把自己的身份宣之于口,他含糊着不说有眼力见的自然也不会多问。总之是奉了圣旨来的上官, 小心伺候着也就得了。

  哪里知道这位小上官, 府衙大门都没进, 只喂饱了座下骏马便要出门。

  “这几日天公作美,咱们更是需得分秒必争!如今离汛期没多少日子了,清徽我与你说的都明白就让阿峦护送你先行?”胤祺抚摸着仍旧贪吃的骏马,只是说话间便已然把事情都安排妥当了。

  吴云襄见状连忙问道:“几位大人这是要去哪?”

  刘清徽从包裹着拿出早先准备好的地图,方才抬头看向了吴云襄,只道:“叫你府衙中最懂水患, 最聪慧的官人跟着我, 我们今日要去勘察整座城的地质形势。”

  吴云襄虽看了眼身后的管家让他去寻得力助手来, 心中却还是糊涂不知这样做是为了什么的。

  一旁的胤祺打眼瞧便知道了他的心思,只自顾自地将马牵了出来笑道:“他们忙他们的,等地理形势都考察清楚了回来咱们再说也不迟!”

  吴云襄仰起脖子直看着马上的这位小祖宗,急急忙忙又问:“那您这是?”

  “我跟着您啊!好不容易来一回徽州府, 您不得尽尽地主之谊吗?带着我四处转转如何?”

  吴云襄年纪虽不大,只是书生一个确实是副柔弱身子,再加上近来就要到水患汛期了本就日夜操劳连饭都没多吃几口,哪有这等心思更别说起马出行了。

  只是无奈何上官发话他又哪有不陪的道理!

  吴云襄正准备也牵马出门,刚刚去寻人的管家却从外头着急忙慌的突然跑了进来,只见气喘吁吁的说道:

  “大人不好了!春荣小少爷和沈家, 谢家,黄家,汪家的几位少爷今日约在田间赛马,二老爷今日刚回来大抵是知道信了,家里头来报二老爷拎着鞭子就出去了。”

  吴云襄皱着眉头问:“他们在哪片田地了?”

  “就罗家圩旁的那块儿!”

  吴云襄拽过管家手里牵着的马绳,低声骂道:“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这事都是沈家的那个沈欢挑的头!”

  吴云襄翻身上了马瞪着他问道:“谁挑的头有什么区别吗?你看着等会二哥的鞭子长不长眼?”说罢又扭头看向胤祺道:“小大人,今日实是家丑,我得先去处理一番,您要不就先回去歇会!”

  说罢调转了马头就驰骋而去了,剩下胤祺留在原地愣神!

  原来古代富二代也喜欢飙车啊!秋名山一战怎么能错过呢?

  管家恭敬的行了礼刚准备离去,便见胤祺一脸奸笑的看着自己问:“管家,劳烦您也带我去看看热闹!”

  “啊……”

  既是上官他一小小的管家哪有不听从的道理,就算是家丑如今也正撞在这朝廷命官的跟前来了,管家就算想遮掩也是徒劳,只老老实实带着胤祺往那案犯现场去了。

  一路快马加鞭,偏是偏了些,路程倒也不算太远。

  “就是那儿了,大人!”随着管家所指之处,原是临江的一片农田地。

  胤祺随着他的目光往前看去,可见之处田地上的一半油菜花一半刚生了芽的,胤祺尚且不知姓名农作物被马蹄践踏的生生开出了几条道出来。

  胤祺不禁感叹道,这古代的富二代真是会玩啊!这可比秋名山车神玩的大多了,简直不拿百姓的田地当回事啊!

  连梁山也惊叹道:“几十亩的地啊!”

  胤祺转眼望去吴云襄骑在马上动也不动,他马前站着个身量不高的十几岁的孩子,穿着奢华的蓝色绸子大褂,低着头动都不敢动的。

  反倒是前头的管家问道:“这明明是二老爷先走的啊!也不见他人影啊?”

  管家从马上下来,又躬身去扶胤祺,谁知道胤祺早就自己下了马,反是身后面笨手笨脚又甚是疲劳的梁山上不得下不来的。

  胤祺伸着手遮在眉间望着远处的尘土飞扬,管家贴心的解说到“最前头的是沈总商家的大公子沈欢,整个徽州城属他最混不吝,姑娘们见着都要避着走的主儿。

  随其后的是黄总商家的小儿子,黄钦予。黄少爷年纪轻轻便已然徽州城的书画大家了。”

  “总商?都是做什么生意的?”胤祺回头看他,管家只答:“回大人,有做盐运,有做茶叶的,都是两江出了名的富庶人家,说是首屈一指的绝不夸张!”

  那田间还有一个身着粉红色寿字纹的公子骑着匹白马,离得远虽然看不全相貌也知道非寻常的富贵公子,胤祺算来除了在吴云襄马下挨骂的少年,这着粉红色寿字纹的定是谢家的了。

  “管家!”

  吴云襄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胤祺客套的笑了笑,管家见声立刻便跑了过去,左不过是问胤祺等人怎么也来。

  胤祺将缰绳递给身后的梁山,便也跟着走了过去,语气温和说道:“吴大人莫怪,是我让管家带我们前来的,只是瞧个热闹。我在京城中住了十几年,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壮举呢!”

  吴云襄微微叹了口气把马绳交给了管家,神色羞愧道:“是下官管教不严,让小大人看见这等事情,实在是我的罪过!”

  胤祺唉了一身看着远处飞扬的尘土,也无心听他说这样的话,只问道:“你怎么不管管,光站在这里看着啊?这么好的青苗都糟蹋完了都!”

  说话间方才有几个闻讯赶来的农民,一见田里被糟蹋成了这副模样,双腿一软就跪了下去。

  “我的地……我的庄稼啊!这可怎么办啊?一家人可就指着这几块地啊!少爷,少爷们求求你们别跑了!”

  “少爷们,求求你们了!”

  “欺人太甚了!就这么糟蹋粮食啊!”

  吴云襄看了胤祺一眼,缓缓说道:“这事情闹成这个样子,多踩一株少踩一株也没有什么区别了,况且我也得等说了算的来!小大人您有所不知,这几个虽然都只是十几岁的少爷,可家里头的关系却是盘根错节的,在地方处事需得注重方式方法,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那你就这么放任不管吗?你堂堂一个知府……”胤祺还想说些什么,吴云襄却似乎无心敷衍他,反只转头看向马旁边的蓝衣少年,怒吼道

  “站在那里做什么?去把人都扶起来!”

  那蓝衣少年走到面前愤恨的说道:“三叔我真的劝不住,我又没去,干我什么事情啊!”

  吴云襄突然就举起了手,唰的一把掌就打了下去,吓得梁山惊的往后退了一步。从见到这个白面书生的知府起,还是头一次见他发这样大的火!

  吴云襄指着少年,少年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是捂着脸不说话。吴云襄骂道

  “跪下!”

  少年抬了头想着他,眼睛里亮闪闪的一下就红了眼,抖着喊到

  “三叔……”

  “跪下!”

  少年哽咽的吸着气,不情愿的跪了下来,吴云襄指着他说道

  “你劝不住不会找人劝?你没办法就是无用,我告诉你什么是错,无用就是错!早春的苗子你们说踏就踏了,这些庄户你们养着是吗?混账东西!”

  少年捂着脸眼泪不停的往下滚,小声说着

  “我说了,而且前头还有二叔的地,可沈欢说……说二叔算什么,他都已经不是官了,还说……还说大不了他赔银子就是了!”

  吴云襄听了这话更是生气,不住的戳着少年的头,骂道:“你啊……怎么这么蠢啊!你二叔什么秉性你不知道吗?能生生把你爹他亲弟弟打断腿,会怜惜你这个侄子吗?早便说了叫你不要与这些纨绔子弟厮混,你是怎么听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说罢还踢了他一脚道:“滚过去把人都扶起来,就跟他们说这事吴家来了断。”

  “凭什么啊?”

  “你再说!”说着吴云襄就抬起了脚,要不是胤祺拦着就踹了上去,那少年连忙爬了起来擦干了眼泪往田埂旁跑。

  胤祺拍了拍他,淡淡说道:“看吴大人彬彬有礼的样子,实在想不到还有个如此暴脾气的哥哥。”

  “我家二哥是个直性子、楞性子!若说脾气其实也是极好的,只是向来对事不对人!小大人有所不知,我兄弟三人父母早亡,大姐姐又远嫁扬州,只二哥是长兄如父,我能有如今皆是二哥的管教所得。

  我那三弟又是个不成器的纨绔子弟,故而……”吴云襄说罢十分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胤祺却‘啧’了一声问道:“你家二哥,也是有功名在身的吗?刚听你家小少爷说他曾也是做过官的?”

  胤祺话落还不待吴云襄解释,突然就听见田间大喊一声

  “我赢了!哈哈哈哈……我赢了!”

  胤祺远远望去,只啧了一声,吐槽道:“这都什么地主家的傻儿子啊!”,吴云襄听了这话也叹了口气看他一眼,不住点头道

  “说的一点没错,竖子何其蠢乎!”

第49章 吴云波其人

  沈、谢、汪、黄, 五家乃是徽州商户中最出名的五大家族,其中以沈黄两家最是出众,而谢汪两家因和沈家有姻亲的关系, 故而走的十分之近, 至于黄家的当家老爷与吴知府的四弟也就是吴春荣的父亲的关系十分要好,故而也算交情不浅。

  父辈虽然有父辈的生意来往,几家的孩子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关系也都还不错。此次赛马的事情到还要说起徽州府风雅之地红淮馆里的另一位人物宋萧娘了, 其实这宋萧娘正是与吴家的二老爷, 那位未见其人先闻声明的吴云波有关。

  如今红淮馆真正的头牌乃是宋姓萧娘是也。宋萧娘年不过十九,因诗词歌赋无一不通的名声响彻徽州,说起来也算是个清倌人,只是若说清白倒也没那么清白,坊间有传她名声不显之前也是接过客的。且不论她清白如何,因着这头牌花魁的名声在外, 闲杂人想见上一面实在是难上加难的。

  纵使这些少爷公子们有钱有势的, 也实不大容易一睹芳颜, 更不要说什么携手赏月了。可这宋萧娘花儿似的年纪却就属意吴云波一人,也不嫌年岁不相仿,也不管两人身份差异,只放了话是千金不压吴云波。

  黄家小少爷黄钦予因书画出众被称为徽州城里的黄小家, 因而城中有声望的大家们诗书会友之时他必然是有一席之地的,也托各位先生大家的福,常能与宋萧娘一起品评书画。

  年少人爱吹嘘,自然同辈的这沈欢便愈发的心中不悦,那日游湖时又正巧撞上了黄钦予和宋萧娘同游,不禁也就讥讽了几句。

  无非也就是什么握得笔杆握不得刀枪之类重文轻武的废话, 可到田间赛马之事自然是非同小可的,沈欢还偏偏就选在了江畔旁的这块地上,满徽州城谁都知道江畔旁有那么一块小田是吴云波的地,沈欢这是有心要打吴云波的脸。

  然而赌约已定,黄钦予若是不去那就是认了怂了,去了对他来说也无非是和沈欢一起挨一顿吴云波的骂罢了。对这些十□□的少年们来说,有什么比脸面、比名声、比风头更重要的。

  可今天偏就犯到了吴云波的手上了,吴知府看见吴云波来的时候,吴云波那脸色黑的都要和他身上那元青色的长衫融为一体了,他就那么骑在马上望着田间一片惨状动也不动,好似个木头人一般,吴云襄便知道他二哥是气的不轻了。

  沈欢等人纵马上来的时候见冷眷亲和吴云波都在场,不免有些害怕,谢家少爷刚要开口致歉,吴云波却一改之前的钟馗脸,笑似如常的问道

  “几位小公子今日好雅兴啊!不知道……是谁拔得头筹呢?”

  黄钦予低着头默默不语,再瞧一旁头昂的跟只公鸡一般的沈欢,谁胜谁负一目了然。沈欢爽朗的笑了两声并不答话,他一向是瞧不起这个吴云波的。

  不就是个穷酸书生嘛!不还是靠着吴知府养着嘛!有什么好得意的?吹得天花乱坠不就是个二甲嘛!凭什么花近水就瞧上了他?凭什么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往日他领着朝中的差事自家老爹巴结着,伏小做低也就算了,可现在都辞了官了谁还理他啊!

  汪家少爷倒是主动下了马,低着头道:“今日沈兄略胜一筹!”

  胤祺站在一旁,打眼就看出这些少爷总还是下意识的怕这吴云波的。

  吴云波拽着马绳,微微前倾了身子,夹了夹马腹,马便微微往前走了几步。吴云波笑着看着沈欢道:“沈少爷啊!好久不见啊!”

  沈欢哼了两声方才抱拳道:“吴先生荣归故里了啊!咱们是不是该给吴先生摆个宴席,贺一贺先生告老还乡啊!”

  胤祺抱胸站在一旁,梁山不屑道:“年纪轻轻口气还挺狂,我瞧那位吴家二老爷倒是面善,总觉得哪里见过,您说该不会……”

  胤祺微微转头看了他一眼才小声道:“你知道我进学时从不关心朝中诸位大臣的,这位吴家二老爷看着颇有威名,你瞧着还眼熟许是上过金銮殿的,一会见了机灵点!”

  梁山应了声,主仆二人便自顾又瞧回这场好戏了。

  沈欢话里有意搪塞吴云波如今不过是个平民,年纪又不小了,就不要多管闲事了,吴云波如此聪慧的人怎么会不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可他也无所表露,仍旧笑着道

  “哦呦!岂敢岂敢啊!这沈家的宴席我哪里吃得起啊!再说了……想必沈少爷也没这个时间啊!”

  沈欢疑惑的看了他一眼,笑着道:“本少爷有没有时间,先生怎么知道?”

  吴云波握着马鞭轻轻哼了一声,微微转头大喊了一句:“来啊!”

  众人这时才发现马车前头的芦苇荡中全都是官兵候在一旁,因着芦苇有那一人高的缘故本就不好察觉,再加上众人的注意力又都在田间,谁都没见着这些人是什么时候就站在了那里。

  吴云波缓缓笑道:“沈少爷都要坐牢了,怎么会有时间请我这个闲人吃酒呢?”

  说罢扬了扬马鞭,后头那些人便全都冲了上来将中间几人围了个团团转,沈欢一见这情形便举着鞭子指着吴云波骂道

  “你一乡野村夫罢了,有什么资格有什么权利管我们的事情?”

  一旁的黄钦予倒是十分识趣儿的下马,看着吴云波跪了下来

  “学生错了!学生愧对先生教诲,实在不该践踏先生的土地。”

  吴云波听了这话气的咬着后槽牙,半晌才骂道:“你不是愧对我,你是愧对那些供养着你们的百姓。你去问问,问问那些百姓全家几口人靠什么活着?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怎么,凡是比你低贱的人就该任你踩踏了?那我今日若不是什么狗屁先生,你会说错了吗?不会!你不是认错,你是向我吴云波这个人认错。”

  胤祺摸着下巴,不禁啧了一声倒还有些大快人心啊!

  吴云波说罢看也不看众人,望着领头的官兵说道:“宋管带,今日在场一干人等全部给我送到臬台衙门去,在场的都是各家的贵公子们,官小了还怕管不住啊!都给我看紧了,什么罪名,该怎么判都要臬台大人发话,在此之前跑了、丢了、伤了、死了,我拿你们是问。”

  管带手里提着刀,声音洪亮非常人所能相比拟的,一句:“是”,便把这些少爷公子们吓得一梗。

  “吴云波,你别给脸不要脸,就算是我们犯了罪,你管得着吗?此等小事儿还要劳烦臬台大人,岂不是小题大做?”

  汪家少爷也附和着说道:“是啊!今日的罪我们也不是不认,自去吴知府那里领罪就是,何必惊扰臬台大人。”

  胤祺进学这么多年虽不允许过问朝政,但倒是对臬台、藩台这类官职十分熟悉。所谓臬台便是俗称的按察使,主管一省之刑名,也就是相当于现在一省最高的司法长官了。

  此前于成龙大人领的便是这按察使的要职,一想到这胤祺倒是皱了眉头,他离京之时李晋卿便说汗阿玛有意要将于成龙大人从这按察使一职撤下来,以免自己来了这徽州府指使不动这位老大人。

  如今离开京城已有月余,倒不知汗阿玛是否换了按察使,换的又是何人。

  话说回来,吴云波把这些公子哥交给臬台大人可不是说小题大做了,原先警察局能解决的事儿非得送去最高法院,可谁让这些倒霉蛋正撞上吴云波了呢!

  对于这些公子哥儿来说,明摆着就是头等滔天的祸事了。一旦惊扰了臬台大人这等官员,那必定是要各位亲爹去衙门捞人了。别的不说,富二代怕爹还是亘古未变的。

  实在也是这些富二代们没料到事情会捅到臬台大人那去,按理说这种纠纷要么私了要么去府衙过堂。私了那不过就是钱罢了。

  退一步说,即便是去府衙过堂那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这徽州知府吴云襄正是吴春荣的三叔,吴云襄较比他人就好说话些了。可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爱管闲事,小题大做的吴云波。

  众人各有各的心思,这会算是都摆在排面上对了阵。

  可一向在众人心中好说话的吴云襄却慢悠悠的开了口,四两拨千斤的说道:“我这侄儿吴春荣也是从犯,吴某就算是知府也不能徇私。再说了,诸位都是各位总商的心头肉,想必这事情也不是一个知府能解决的了。”

  “三叔,我都没下过这田啊!真不管我事!”大老远的就听见吴春荣的喊叫声,吴云襄却抬眼看了眼管家,管家便主动的去把吴春荣“请”了过来。

  吴春荣被揪着领子拽过来的时候,胤祺和梁山牵着马俨然一副我就是个吃瓜群众的表情。

  吴云襄淡淡的看着吴春荣问道:“我刚才和你说你错哪了?”

  “三叔说,没能劝住他们就是没用,没用就是错。”

  胤祺十分赞同的点了点头,附和着:“知情不报也是错。”

  吴春荣苦着脸瞪了一眼胤祺,都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还站在自家三叔边上,吴春荣敢怒不敢言,可沈欢却毫无顾忌的谩骂道

  “哪里来的野小子?管你何事?”

  吴云波一听这话,眉毛便沉了下来,指着他吼道:“竖子轻佻如此,沈总商就是这么教儿子的吗?”

  胤祺却压根不生气的笑着道:“沈总商要是教的好,这傻儿子还会在这狐假虎威吗?”

  “你说什么!”沈欢扬着马鞭望着她,被一个比自己还小的无名氏数落倒还是人生头一次,哪知道胤祺压根都不看他,只是耐心的骑马上前和吴云波说着

  “先生和他说什么什么轻佻没有用的,看我的!”胤祺一副得意的表情,缓缓转头望向沈欢笑着道

  “我奉圣旨来这徽州府,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和我大呼小叫?”说完连忙转头看向那吴云波悄然一笑。

  吴云波看着他微微一愣,继而说道:“小大人……下官有失远迎了!”

  倒不知来得这位居然这等孩子气,吴云波收敛了神色也不多言只淡淡说着:“沈少爷,要我来请吗?”

  沈欢还是一副死鸭子嘴硬的样子,鞭子就指着吴云波道:“我说了,你管不着我。要抓人去请臬台大人来,你无官无职,你算个什么东西!”

  吴云波还没有开口,带着兵的宋管带却大喊一声:“放肆!”

  吴云波抬了抬手,眯着眼睛更像那狡猾的狐狸,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他不慌不忙的提了袖子,手中的马鞭微微举高,谁都没想到他这是要做什么,便见那一鞭子猛地就狠狠抽在了沈欢的胳膊上,惊得沈欢勒了马,那马骤然一惊举了前蹄一下子就把沈欢摔在了地上,侧脸着地吃了一嘴巴的尘土。

  “吴云波,你个老匹夫!”

第50章 臬台大人

  “吴云波,你个老匹夫!”

  吴云波却在马上微微弯腰,看着一脸黄土的沈欢,大声的喊道

  “沈欢,何不以溺自照?乳臭未干,也敢在我这疯言疯语了?”

  吴云波话音一落,众人脸色都绿了,唯有胤祺在一旁笑得开怀,梁山挠着头凑近了些小声问道:“他说的什么意思?”

  胤祺好算给些面子,也不便笑得太放肆,只小声道:“这都不懂,先生问他怎么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算个什么东西!”

  梁山一听不住的点头道:“妙啊!文化人就是文化人,骂人都有水平。”

  吴云波也不等他回答,便伸直了腰下了马,将马绳递给了一旁的官兵道:“来啊!都给我绑了送过去,敢徇私枉法的敢求情的同罪论处。”

  沈欢趴在地下,不服的挣脱从身后缚起来的绳子,吴云波却撩了长衫蹲了下来看着他问:“沈少爷,不服气啊?”

  “不服如何?不就是几块破地吗?我又没说不赔银子,你个老匹夫,你就是看我不顺眼,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如今早不是官了还摆什么官架子?你敢打我?你敢打我!”

  吴云波笑着拍了拍他的脸,一字一句说道

  “老话说士农工商,你们的爹不过是个商人,怎么?多了几个钱就能呼风唤雨了?就能罔顾国法了?民以食为天,你们吃的每一粒米都是他们撒着汗流着血种出来的粮食,瞧不起农民?你们算什么东西?蛀虫!不重农务,怎么?大家就吃你们家里那口茶就能吃饱了?”

  吴云波撑着膝盖缓缓站了起来,指着这几个小子,低吼道:“饱暖思□□,饥寒起盗心。我吴云波反正身无分文,就这么一亩三分地,你们今日踏了这些田,明日我要了你们的命。不是都不讲法,都不讲理嘛!如何?”

  “押走!”

  宋管带一把拎起了趴在地上的沈欢,跟拎着小鸡崽子一般容易,将沈欢推给了一旁的官兵方才恭敬行礼道:“大人,您瞧这几位是关进狱里还是……”

  “嗯!送进去!问起来就说是我吴云波绑的,凡是这几人家里头来求情的让差官看着都不叫进门,等我哪日有功夫了再判这案子也不迟。”

  宋管带听罢,忙道:“是!臬台大人”

  众人一听管带恭敬的喊着吴云波臬台大人,这时才反应过来原来这新上任的按察使就是吴云波,怪不得他辞了官仍能调动官府的差官管带,原是官没辞成还高升了。

  待到反应过来时,这些个纨绔子弟一个个吓得腿都软了,沈欢大张着嘴,一脸惊慌只是喃喃道:“臬台……怎么可能?你不是辞官了吗?”

  吴云波看着他们动也不动,淡淡说道:“怎么?我这个正三品的按察使说话不好使了?要不要请巡抚大人来啊?啊?”

  吴云波话音一落,几家的公子便连拖带拉的被拽走了,只有一个吴春荣急的都要哭了直蹦着喊道:“三叔,三叔救我啊!”

  吴云襄却只是摆了摆手道:“春荣啊!放心,晚上我会和你爹娘说,让他们不用等你一起吃饭了。”

  吴春荣被差官绑了双手,肉乎乎的脸上是欲哭无泪,原想着二叔不在家出不了什么大事,也不让自己在他们面前丢面子便也就顺从着随着去了。哪里知道,今儿这就撞这节骨眼上去了。

  如今三叔求也不管用,吴春荣心中更是一阵阵的焦急,哪里知道还未说别的,吴云波的眼睛便朝他看来。

  立时三刻,吴春荣便低了头一句话不发。

  “你这孩子怎么跟你爹一样缺心眼?这地里头没有咱家的份吗?”吴云波说话间抬了手就拍了拍自家侄子的小圆脸。

  “二……二叔,我……”吴春荣结结巴巴半天,也没说了句整话。吴云波心里也没打算轻绕了他,只冷笑了一声便同押解他的差官道:“仔细关着我们家的少爷,与他人关在一起,就算是挨了打也别管知道吗?该着了!”

  “是,大人!”

  吴春荣一听这话,立刻就抬了头,“二叔,二叔,您别……”

  话还未说完,吴春荣便被差官连拖带拽的给弄走了。

  日头西斜,本该是美景一番的地方,可此时余辉笼罩下的田间却处处透露着凄惨的味道。那些本该是肆意生长的油菜花和青苗,被生生践踏出好几条驰道。

  胤祺看着吴云波单薄的背影,和那些农户们一同坐在田埂之上,田间不时仍然传来三两句哭喊之声,随口问向一旁的吴云襄道:

  “您家这位二老爷,臬台大人还不回去吗?”

  吴云襄摇了摇头,淡淡说道:“若你每日里给这些青苗浇水施肥的,看着它们被践踏成如此,心里过得去嘛?更不要说这田里每一株苗都是各家农户活命的粮食。”

  胤祺皱着眉头反驳道:“过不过的去事情不都已然成了这个样子了吗?如今之计,怎么解决问题才是最重要的,呆坐着这些苗苗又不能长回来。”

  吴云襄轻叹了一声,道:“二哥大约是在和农户们商量解决办法吧!”

  吴云襄话音刚落,便见远处的吴云波提着长衫向他们走来,长叹一声才说:“大多怕是救不活,有些受害轻些的恐怕还能救一番。作孽啊!作孽啊!”

  “二哥,恕我直言您把他们都收押在监牢,恐几家总商都不会罢休。”

  吴云波背着手望着远处半个身子埋在田间的农户们,淡淡说道:“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这个道理你我明白他们也明白,只是明白不代表没有怨气,我这样做一是要让这些农户顺了这口气,平了这民怨。二也是要敲打敲打你那几个世伯,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他们如今腰缠万贯那靠的都是百姓们的奉养,儿子养成这样,还有什么脸在徽州行商?还有什么脸在百姓面前说自己也是徽州子民?”

  “二哥……我怕他们会为难于你。”

  吴云波苦笑着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做官才知做官的好处啊!只要我还是这个臬台,没人动我,放心吧!”

  说罢吴云波便卷起了袖子,将长衫衣摆卷在了腰带里,方才抽空看了他们一眼道:“都早些回去吧!天色也不早了,我还有事情要做,不送了。”

  “二哥,这位小大人!”吴云襄说着话便要上前,胤祺却拦住了他笑道:“这就是咱们臬台大人?”

  吴云襄行了礼连忙道:“小大人,说来惭愧此事我也是今日才知道。家兄此前去京城原是辞官去的,也不知怎么……”

  胤祺点点头,“行了,咱们先行吧!徽州府大得很,水患一事更为重要,如今也不是在府衙,你们臬台大人还有得忙,我们就不打扰了!”说着胤祺转身便就扶着马鞍上了马。

  梁山跟在自家主子身后,小声道:“少爷,刚这位吴云波走近了我才想起来他是哪位!”

  “哪位?”胤祺转过头去看他,“你果然是有印象的?”

  “也是多年前见到的,不怪得半天想不起来。”说话间梁山握紧缰绳与胤祺并驾齐驱才道:“得是两三年前,我送您去上书房进学,曾在殿外见过李晋卿李大人与这位臬台大人在廊下说话。”

  “李师傅?”胤祺勒紧缰绳问道。

  “正是!我依稀记得李大人与他相谈甚欢,甚是亲密啊!”

  听了梁山斩钉截铁的答话,胤祺反倒是有些疑惑了,这吴云波既然与李晋卿李师傅来往密切,难不成他就任徽州府的按察使一职也有李师傅的原因。一想到这,胤祺不自觉就皱紧了眉头。

  一旁的额梁山却突然抬起头,着急忙慌说道:“少爷!您说他……该不会认识您吧?”

第51章 抬银子

  “少爷, 这是我们这几日堪舆出来得地形图,照您得指示将地势低洼、高耸之地一一标识出来。”曹峦说着将手中的地图递了过去,胤祺低着头仔细端详一番, 才看向刘清徽。

  “到了汛期, 城区蓄水难以排解是在所难免的,家家户户数以千口的性命是最重要,故而居民区的水利疏导也是咱们此次的任务之一。清徽你同这专管水利之事的差官研究好引水路线后, 便着人开挖。”

  说罢他又拿过另一张专事水利的地图。

  地图上将整个徽州府大大小小的圩与坝全都标注清楚, 此前于成龙与靳辅争议不止该修与否的堤坝胤祺也前去看过, 半半拉拉修了一半如今是拆也不敢修也不敢了。

  吴知府对于这堤坝也是拿不定主意,此刻那标了红角的高家堰三个大字更是分外刺眼,即便上官现在不提但谁心里都明白上官来这里的原因不过是为了这么个堤坝,既然他不提自己也不妨主动提起。

  “小大人,这高家堰……”

  “修!”

  吴云襄的话并没全部说完,胤祺便是一声斩钉截铁的‘修’, 一时让吴云襄楞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您的意思是……”吴云襄犹疑试探道。

  胤祺只抱着手淡淡说道:“高家堰这堤坝继续修, 此番汛期降水若是少咱们加筑高家堰最好是能将水拦在这高家堰之外以保往南的地方再受水患的加重。”

  说到这胤祺抬起笔将高家堰三个大字给圈了起来, 一旁的刘清徽却问:“那若是此番老天不给面子呢!高家堰堤坝修得再高,也高不过天时不是?”

  胤祺将笔放在一旁,笑眯眯的样子很是从容,只看着众人淡淡说道:“古来自大禹起, 水患之问题不过是两番争论,要么堵,要么疏。但无论是堵还是疏都不是完全之策,咱们不是神仙不能保证所有人都活着,我们要做的不过是将损失降到最低。

  为此,我希望你们谨记咱们此番只有一个目的, 就是保人命,其他的都不重要,什么农田、钱财通通都要放在性命之后。”

  吴云襄虽是点了点头,但仍旧叹息说道:“话是这样,但……”

  “临江的地区,地势低洼的地区,尽量劝说老百姓搬到安全的地方来。修建临时住宅的地区用来安置这些居民,其中费用由朝廷出。你们要做的就是劝,我知道这不容易,这些百姓大多数都是守着一亩三分地活着的庄稼人,农桑收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胤祺轻声叹息着,眉头紧锁。

  吴云襄听了这话也道:“小大人您是明白人,下官只能说尽力一试,但能否如愿实在难以夸口。”

  胤祺抬手,“我明白,不必多言。”

  话毕,吴知府便带着官衙之人尽数鱼贯而出,按照胤祺交待下来的吩咐行事去了。如今离汛期的日子已然是越来越近,留给他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刘清徽仍旧站在一旁似乎并没有准备出去的意思,胤祺微微抬头看着他问:“还有什么?”

  “是疏还是堵,您想好了吗?”刘清徽问。

  胤祺看着他笑道:“我不是说了嘛!加筑高家堰的堤坝,给你十天的工期你亲自督办此事,绝对不能马虎!”

  “那就是选择堵了?”刘清徽明显神色难看的样子,“若是今年上天开眼咱们或许有条生路,若是降雨过大紧紧只靠着一个高家堰是根本挡不住的,那时候您想过该怎么办?”

  胤祺直起身子并没说话,只是长长叹了口气,才道:“我自然知道高家堰一个小小堤坝怎么可能固若金汤。”

  “那您还……”

  胤祺:“清徽我问你,这天上之水自上而下,或成湖泊,或成江河。对否?”

  刘清徽:“自然!”

  胤祺:“那世界的江河湖泊最后的归路在哪?”

  刘清徽:“‘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黄河既如此,更不用说其他的江河湖泊了。”

  胤祺点了点头,“万水归海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仅凭咱们能堵得住这涛涛洪水嘛?这道理我会不明白?你道我不想疏嘛!来不及了!清徽河浚通渠非一日之功,咱们没有时间了!疏浚的道理过了此番汛期你再讲给汗阿玛听!

  咱们今日至此,天命也是如此。若溃了堤坝我保不住的就是这两江的子民百姓,他们的命保不住,你我的性命也保不住。我来时可是立了军令状的,不想咱们俩都死在这,就奋力一搏!”

  刘清徽听了这话,闷不吭声却突然跪了下去,微微颤抖的说道:“五阿哥,您何至于此啊!我的命就算是丢在这里,葬在河里,那也是我平生志愿所在。您还有大好前程,何须为我……”

  “不是为你!”胤祺直接打断了刘清徽的一番感人肺腑的言论,“是我此番职责所在。”

  说罢胤祺将刘清徽扶了起来,只拍着他的肩膀淡淡说道:“去!辛苦你与曹峦,我还得办点其他的事情,近日便无法与你们并肩作战了。”

  身旁曹峦一直沉默着并不说话,他原先从不觉得五阿哥这等养尊处优的阿哥爷能在此事上有何建树,虽经过数日相处知晓他是个并没有什么架子且仁善的孩子,但从未想到他能做到今日这番。

  不急不慌,处事果断。事事以民为先,思虑更是周全有条理,不曾有任何推诿之处。

  曹峦看着面前的这个年轻人,生平头一次觉得或许这趟差事是来对了的,胤祺这个人皇帝是派对了的。

  “我等定不负阿哥您的吩咐!”曹峦行了礼,便不再多逗留,两人急匆匆的出门直奔着高家堰就去了。

  如此一走,原先还满满当当的屋子里顿时就只剩下梁山与胤祺主仆二人了。见着他人都是风风火火的样子,无事可做的梁山自然也是心中着急。

  主动就问胤祺道:“少爷,那我做点什么?”

  “你啊!你陪我吃酒席去!”

  “啊?”梁山挠了挠头不解的看着胤祺,这样的生死关头自家主子怎么可能有闲心吃什么酒席。

  胤祺仰着头十分疲倦的撑了个懒腰,将辫子拨到身后,又理了理自己一身绞罗竹叶花银丝藤萝紫的长衫,啧啧叹了一声问:“今儿我这身衣服好看?你瞧着银丝没有,那在阳光之下可是耀然生辉好不富贵啊!走!咱骗钱去!”

  “不是少爷您……啊?骗钱?”梁山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傻样子,全然不知道自家主子是在说什么,没前情没后文的突然来这么一句骗钱。

  可真当梁山随着胤祺来到黄府门口,看着那金光闪闪的匾额与一眼望不见头的墙壁,突然开始明白他家五阿哥是个什么打算了。

  “上去叫门,就说是来……”胤祺话还没说完,梁山便已然打断道:“我知道怎么说,您放心!您可是他黄家的救命大善人啊!”

  胤祺轻笑一声,看了眼梁山才调笑说道:“知道还不快去!小爷今天就是要好好宰上一笔!”

  “得勒!”梁山应声便像黄家大门走去,胤祺也下了马仔细整理了一番仪容仪表,不管怎么说他作为皇子的架子还是要摆出来的,不然怎能让这些人信服自己有能力能把这些富二代捞出来呢!

  谁知正当胤祺志得意满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梁山却急急忙忙跑了回来,道:“晚了!晚了!”

  “什么晚了?”

  “咱们来晚了!黄家少爷都已经放出来了?”

  胤祺一听这话微微一愣,立刻便就翻身上了马道:“走!去臬台衙门去!这个吴云波前几日还喊打喊杀的,现今说放就放,知不知道这么一放要损失了多少修堤坝的钱财!”

  胤祺如今满肚子的怨气尽数都挂在脸上,原先都是打算好了借着这几位秋名山车神富二代的惹是生非要将这徽州府的四大首富好好敲一竹杠子的,修水利筑堤坝都是大工程,仅仅凭官府出人出力出钱是远远不够的,等朝廷的救济银子如今是肯定来不及的。

  哪知道计划赶不上变化,胤祺越想便越是来气。

  好个吴云波,前日里满口道德仁义的,如今还不是迫于压力说放就放了。

  可到了臬台府衙,胤祺倒是有些困惑了。这府衙大门大剌剌的就这么敞开着,里里外外好几位差官都抬着箱子往里头走。

  梁山勒紧了缰绳,也是一脸疑惑的问着:“五阿哥,这怎么一回事儿啊?这是府衙还是菜市口啊这是?”

  “甭管什么地儿,下了马咱进去看看!”胤祺说话间便就下了马直奔着着府衙就往里冲,说来也是奇怪连黄府大门人都要通报一声才能进,这按察使的府衙却连个拦着的人都没有,来去自由的很。

  “我说这位小哥儿,你们这臬台大人……”梁山伸手拦下一位匆匆往外走的差官,张口想问问吴云波的下落,谁知话还没说完这位差官便回道:“里面呢!我们大人在里头!往里走!往里走!”

  “小哥儿,小哥儿,您们这忙什么呢?”

  差官不在意的看了梁山一眼,只拍着过往太箱子的差官道:“小心点!这都是银子知道吗?”

  说着才回了梁山一句,“我们这抬银子呢!”

第52章 风雨欲5来

  “吴大人你们这是?”胤祺一边同庭院里的吴云波说着话, 一边频频回头看向来往差官一趟一趟的搬银子。

  吴云波听了声音倒是有些意外,行了礼才道:“这不是那日见了的小大人嘛!近日都听说您忙着治理水患啊!怎么有空来我这衙门?”

  吴云波这话说得格外客套总觉得透露着那么股子阴阳怪气,胤祺倒也不甚在意只是笑了笑并不直接回答吴云波的话反而问:“怎么?吴大人不欢迎在下?”

  “岂敢岂敢!”吴云波放下撸到胳膊肘的袖子, “说来也只那日见过小大人您一面, 还不知道您怎么称呼?”

  胤祺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问:“怎么?吴大人不认识我?我以为你心里是清楚的啊!”说罢胤祺便自顾自往屋子里走去。

  吴云波跟在他身后,微不可察的挑了挑眉头, 直言道:“不瞒大人, 下官在京中述职时与李晋卿大人来往时曾听他提过这不日会有上官来江南督办水患治理一事, 但……”

  吴云波微微停顿并没有将话说下去,胤祺看了他一眼又问:“你同李大人是什么关系?”

  “我二人……算是同窗!虽不是同科进士但也是一起寒窗苦读,一起发过宏愿的挚友。”

  胤祺:“既然如此值得托付,想必李大人和你说了我的身份?既然知道也不必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

  胤祺大喇喇的坐在了侧旁红木椅子上,并无心与这位吴云波遮遮掩掩的打太极,一句话就说到了底, 知不知道、是与不是的, 只听他怎么解释。

  “回禀大人, 初见那面其实我也不曾认出您来,只后来又见了刘清徽心里才算有了底。但我见大人并未将身份公之于众,我又怎好多添事端,想来大人近来为水患之事日夜操劳也不想再沾惹不必要的是非。

  故此, 下官一直未敢……”吴云波这话说得讨巧,避重就轻便算了,口口声声还都是为了胤祺着想,但凡是顾及脸面的人都不好在这事上发作。

  但胤祺本就对这事不甚在意,他说不说的,尊敬不尊敬的只要不影响自己行事便罢了, 更何况能不露身份自然更好自己又何必在这徽州府端什么皇子皇孙的架子平白惹出是非来。

  况且,现下还有更紧要的事情要办。

  “既然如此,吴大人如今也算是与我知根知底的同路人了!”胤祺客套两句,吴云波听了这话也是客套回了几句‘惶恐’‘不敢’云云。

  一时之间虚与委蛇的让胤祺十分的不耐烦,但说起来也是他先与人家说这场面话客气话的,转念也不再绕圈子随即就直接问道:“我来就是想问问……不!我如今先是好奇你这府衙的院子里头都在搬什么银子?这里又不是商号,哪里来得如此多的进项?”

  吴云波听完这话微微一笑,只言说:“下官斗胆猜测大人您来这府衙之事也与这银子有关!”说着吴云波招了手让师爷进来,“数目清点完毕了吗?”

  “这是账册,不会有错!”说罢师爷将手上的账本递了过去,吴云波略一过目才回头对师爷道:“忙去!”

  只待师爷出了门,吴云波才走到胤祺跟前,将账册摊开在他面前言道:“此前徽州府几家商人之子于田间策马,压塌青苗、土地无数,此间伤害实是难以言表,但……下官以为祸事已然闯下,不如以更实际的方式来弥补。所以……”

  吴云波的话并没有说完,头已然转向外头那一箱箱正待封存入库的银子,胤祺本对他与吴云波这般不谋而合的想法有些赞赏可看了账本上的数目……

  好家伙!还是这吴云波心够狠!

  心中虽是震惊于吴云波敲诈的这笔银两,胤祺面上还是强装镇定,只咳嗽两声面色如常的说道:“既如此吴大人也算是为江南百姓做了件好事情,此番汛期将近修筑堤坝,疏浚淤泥之事费力费人更费钱,有了这笔钱……我想总是会好办许多!”

  吴云波只是点头笑了笑并不多言语,胤祺见状也起身道:“吴大人也是咱们徽州府的父母官,无论是人情往来还是地理风俗都比在下要了解的多,这份钱该怎么花,怎么花得行之有效想必您心中早有打算,既如此……吴大人便有劳了!”

  “小大人哪里的话,本就是下官的职责所在!”吴云波恭敬行礼回答。

  胤祺见如今了了一桩大事,便也心中舒畅许多,但即便告别了吴云波关于水患防治还是有许许多多的事情要来找他商量,找他定夺。

  胤祺从前在紫禁城只觉得时间太漫长,每一天都过着重复生活的他被条条框框拘束的已然成了习惯,可出了紫禁城生活却也并非他想象那般多姿多彩。来自未来世界的他,心里明白是知道洪水乃非人力所能对抗的祸事,在科技发达的将来也从未完完全全做到万无一失、无一伤害,更何况是处于现在这么个农耕社会!

  他没有与天斗的胸怀,无论是之前还是之后都是只想做一条普通的咸鱼,然而自身却如大海之中的一片树叶被汹涌波涛裹挟着不得不顺势而为。

  近日里的艳阳高照,红彤彤的太阳每日里都如常升起,太多的人以为今年或许天公作美能度过一个安稳年。可胤祺却不这么认为,他站在堤坝之上看着大体完工的堤坝与江面上仍旧执行疏浚清淤的行船一脸心事重重。

  梁山的心情却是很好,“五阿哥,按往年汛期早该到了,这儿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您说是不是今年咱们运气好?”

  胤祺眉头皱的活像个小老头,然而语气却是一本正经的说道:

  “对于运气,我更相信科学!”

  “科……科学?五阿哥,科学是什么?”

  胤祺回过头一双大眼睛里充满了嫌弃,随后也只神秘兮兮的摇了摇头,抱着胸费力解释道:“这个科学嘛!是能给正确反映世界本质与规律的理论,这个……”

  本欲继续解释下去的胤祺,转眼便看见梁山不思进取无心向学的东张西望,随即只能长长叹了口气。梁山起初对他的五言五语还心有忌惮、仔细听讲,总觉得是自己学问浅不明白五阿哥说什么,可后来发现不仅自己听不懂,曹峦和刘清徽乃至徽州府的两位吴大人也都不甚明白。

  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你说你的,我听不懂不听还不行吗?

  “干嘛呢!”胤祺伸手就推了他一把,“好汉!你是不是觉得我最近好讲话?我说话现在听都不听了是?真是岂有此理!”

  说罢就要上手,梁山连忙抱着自己的脑袋道:“听听听!您说话我哪有不听的?这不开玩笑呢嘛!误会!纯属误会!我刚才就是看看那头完工了没有?

  唉?哎!五阿哥!阿哥爷!咱可不能养成那种随意打骂下人的坏习惯啊!这是相当严重的啊!唉唉唉唉……”

  “好家伙!你是下人?我还敢把您当下人啊?好汉!你别躲!”胤祺说着便就冲了上去。

  到底还是少年人的心性,不大点的少年就算平日里装得再是成熟再是聪慧,心里那颗仍旧炙热、年轻的心还是会像这样偶尔将事实出卖到底。对于胤祺与梁山来说,这样平平无奇再过普通的打闹是从前并不会出现的行为,只是如今……

  太多的压力背负于身,此刻的打闹反倒成了释放压力的一种调剂。然而仅仅是这样忙里偷闲的一阵儿,也没能持续多久。曹峦自坝下一路气喘吁吁的跑了上来,胤祺余光瞧着了他立刻便就不再胡闹。

  顶着太阳,胤祺抬手遮住额头才道:“这么急跑什么?是不是哪处圩有麻烦事儿?”

  曹峦看着面前已然从白皙还带着婴儿肥的胤祺,变成如今这般瘦削、黢黑的胤祺,心中也是一阵感慨。他喘着粗气,将怀中的信件递了过去,言道:

  “您吩咐的,是……是岭南送来的加急文书!这前头咳咳……刚来,我便给您送过来了!”

  梁山从一旁拿起水袋连忙递了过去,胤祺却一言不发的撕开信封,沿着热浪滚滚的夏风接受了这么个坏消息。

  “信上说什么了?”梁山贴心的拍了拍曹峦的后背,唯恐他一口水喝急了再呛着自己,转头又十分好奇的问着胤祺。

  长久的沉默之后,胤祺方才转身看着他二人说道:“形式不好,估计就这几天了!”

  “什么就这几天?”许是一路跑得厉害,曹峦还没缓过神来便只问出了声,可话刚出口心中便也明白过来。

  还能有什么?该入汛期了!

  胤祺并不解释,只是一条条的吩咐道:“所有清淤船今日全都停工,码头往来货船统一暂停运有司衙门介入管理;该加筑的所有堤坝还有圩等,今日由吴知府派人再次从头到尾检查一遍;防洪的泥沙与石头今夜不间断的往上头运,该撤离的地区地段也再检查一次不许留人。”

  胤祺话音落下,曹峦与身后的管事立刻便就向下传达了指令。只梁山仍旧寸步不离的跟在胤祺身后,胤祺心事重重的望着平静的江面。

  梁山便漠然的看着天空中的大太阳,只喃喃道:“明明还是个艳阳天!”

第53章 沉船

  江南徽州府的艳阳天最终止于一个晴空万里的午间, 一连小半月的好天气没半点预兆的转了阴,继而便是无止境瓢泼的大雨,没白天没黑夜的下就好似天漏成了筛子。仅是如此便已然让人招架不住, 更不消说随雨席卷而来的狂风。

  庄稼早被雨水淹没, 今年的收成绝对是没什么指望的了,排水系统不足以支持过大的降水量导致雨水开始逐渐淤积直至淹没小路、官道、街道、房屋。

  也是幸好地势过于低洼的地区居民早便转移,才致如今的局面维持稳定, 不至于人员伤亡惨重, 居无定所颠沛流离。这些自然是归功于胤祺与徽州府官员的勤政, 知府吴云襄此前为了说服居民移居甚至挨家挨户的去请、去说服。

  此前固守本业的平头百姓们因为这些事不知对吴知府报以多大的成见, 可如今泼天的降雨乃至洪水几乎是一瞬间就将自家那茅草小屋冲倒,冲得连跟木头房梁都不见踪影,这些单纯无知的百姓也才知道后怕,而吴知府也成了他们心中独一无二的救世菩萨了。

  然而吴云襄如今却无心骄傲自满, 即便转移了这小部分灾民救了他们的姓名,可随着大量的降雨长江的水量一直在不断增长, 之前修筑的临江圩坝已然显而易见的是防不住多久了。

  吴云波此时在胤祺选址设定的战时指挥部中焦躁不安,一时一刻都坐不下来可干等着却也是无计可施只来回不停地在破败漏雨的屋子里走来走去。

  胤祺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虽然安坐在椅子上可心中也并没有底,毕竟这是与天斗谁心中又能真正做到算无遗漏呢?

  “呼哧……”突然木门被外力推开,胤祺几乎是瞬间就站了起来, 他看着门外穿着蓑衣满身是雨水的曹峦焦急问道:“如何?”

  曹峦掀开头顶的斗笠, 脸上神色十分惨淡, 整个人在夏日的江南被雨水浇得浑身颤栗发抖, 他只道:“情况不好,三爻圩、杨村圩还有临江的几个小坝眼看着是不行了,守不住了!”

  “守不住?怎么能守不住?这些个圩坝要是守不住一旦破……那可是不堪设想啊!不说徽州府内的百姓老小, 过了徽州府那下游也是……这……哎呦我的天啊!这可怎么好啊!”

  吴云襄堂堂一任知府,急的是当场就蹲了下来,七尺的男儿也顾不上脸面伸手直接抹了把面上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胤祺更是急忙走到地图旁,他盯着地图一言不发,身旁的人纵然是着急却都指着胤祺这根主心骨,等着他发话。

  如今是守还是不守,其实也该拿个注意了。

  但只有胤祺的心里明白,从一开始他便除了守没有任何选择,一旦大水冲溃了堤坝便就直奔着长江下游去了,他这里费了这样多的人力物力都守不住更何况南方的小城小县呢!

  “叫三爻圩,富基圩和谷雨圩这三个圩上的人都撤下来!”胤祺冷静的看着地图一字一句的说着,可听了他这话的其余人等是一颗心顿时就凉了一半,他们虽然沉默不语并不说话,但吴云襄这个父母官却是万万忍不住。

  他疾步走到胤祺面前,几乎是声嘶力竭的恳求着:

  “大人!不能不守!不能不守啊!这圩坝之后都是人命啊!是我徽州府的百姓,是两江百姓,更是大清的百姓。咱们这道守不住,那要死的人数以万计啊大人!”

  不大的木屋里,除了打在屋檐上暴雨声与狂风撞击在门窗上发出的吱吖闷声外,只吴云襄那一字字沁血含泪的颤声狠狠敲击在所有人的心脏之上,默然的安静分明控诉着事实的残酷。

  良久,胤祺回过头看着他再次重复道:“撤下来!”

  曹峦:“大人……”

  吴云襄:“大人……”

  梁山:“五少爷……”

  “诸位,若想保住身后百姓的性命,咱们需得放弃这几个圩,这几个圩周边百姓已然疏散了大半即便破圩伤亡也不算太大,故而我之决断希望一心集中精力保住高家堰的大坝。”胤祺转过身,正经作揖道,“今日之决断是我一人之决断,若有任何后果也是我负责任。”

  “大人说得什么话,我吴云襄也不是怕事之辈,是吴某心急以为大人是要放弃守咱们……”吴云襄话说了一半,心中自觉惭愧,这段时日以来自己也算与这位小大人朝夕相处,并肩作战。他对百姓,对水患不可不谓用心,怎么到头来自己还怀疑起小大人的心来。

  胤祺却顾不上这些,只看着一旁的曹峦道:“高家堰水位如何?”

  曹峦挤干擦脸的布头,喘着气回:“今明两日,或有溃堤之患。况且我们之前准备的泥沙石头也不多了,若想止住这场灾难咱们需得想些其他办法!”

  “我去看看!”胤祺说罢就要开门往外走,一直陪伴左右的梁山连忙拿起雨伞就要跟上去,胤祺却道:“这样大的雨,打什么伞?能打的住吗?”

  梁山被噎了个正着,暴雨如倾实话如此可胤祺毕竟是皇子身娇玉贵的,他梁山作为内侍别的地方或许使不上力气,但这件事情却一定要维护周全的。

  打不成伞,梁山便又去拿蓑衣与斗笠,胤祺见他坚持也不愿让他担心,顺从的穿戴好便朝外走去。

  瓢泼的大雨将江岸的黄泥浇透,泥浆黄水几乎淹没了所有能下脚的地方,对那些时刻以君子居于庙堂之高为己任的朝廷命官来说,出门坐轿所踏汉白或是青砖,那样的皂头靴何来半点污泥。

  如今同样是踩着皂头靴的胤祺,从踏出门的第一脚起,三分之二的布料都浸湿在浑浊泥水之中。他行路匆匆,实难顾及什么仪态风度,只是任由泥浆溅在长衫之上,雨水浇湿肌肤心凉。

  胤祺一路快步向岸上攀爬而去,湿滑的泥路显然不那么好走,他身上又是重重蓑衣负累甚多,如此一来还不如肩挑石袋光脚行路的汉子们走得快。

  “五爷,您小心!”曹峦见他匆忙样子一边搀扶还不忘叮嘱,胤祺把着他的手遥望着那洪水反复冲击着的岸堤,这样波澜壮阔的景象让人惊叹更让人恐惧。

  一线高家堰的堤坝在那汹涌洪水面前,其脆弱之情景就好似混凝土堆砌而成的堤坝如是豆腐一般。而那左侧一处已然冲出了几十米的缺口,而随着时间的流逝那缺口只会越来越大,直至决堤。

  迟迟赶来的刘清徽气喘吁吁的喊道:“怎么……怎么样了?”

  然而除了暴雨雷鸣并无一人回答。

  “天不假年,若死在江南我也算是落叶归根!”曹峦低声说了一句,很快便被嘈杂雨水之声淹没吞噬,只他身旁的胤祺喊了一句。

  “晦气话!未报山河国家,怎敢轻言生死。”

  胤祺这话虽然说得果断,但若是岸下高家堰堤坝冲溃,百姓自不必说死在最前面的便是他们这些官兵与抗石头的劳工。只是……他来一趟清朝不容易,还不打算就这么轻易认命,生无所求,死无所长,那这一生活得多没劲儿!

  说罢胤祺转头看着刘清徽,大喊:“清徽,还有法子吗?”

  “您说什么?”刘清徽艰难的直起身子想要靠近胤祺,听个清楚。胤祺只又提高了些声音又喊了一遍:“办法?还有没有什么办法?”

  刘清徽皱着眉头,狂风雨水浇得他睁不开眼,然而脑子却还在不停飞转,左不能他半生所学到了用时竟毫无办法。缓了一时,他才道:“若是石块泥沙挡不住,自该换些更大的!”

  “大?要大到什么地步?大石块?如今这样的道路,再大的石块找不找得到先不说,怎么运上来呢?”梁山不解问道。

  不等刘清徽回答,胤祺的目光却投向与此时方向完全相反的江面,他们的身后不远处是被高家堰堤坝挡住上游洪水的平静江面,虽然雨势也大却远不如这一面的汹涌可怕。

  那江面西出是一处商埠码头,虽然胤祺此前已然明令禁止任何商船在这一代同行做生意,但那些船只船队一时也无处可去,便就一直停靠在岸边,只下了锚留人看管。

  “那是哪家的商船?”胤祺回头看着曹峦问道。

  曹峦胡乱摸了一把面上的雨水,远望向西边的码头,他微眯起眼睛只看着商船之上的旗帜,分明绣着一个“姚”字。

  “姚?姚家!定是扬州姚家的收盐的商船,除了他们盐商不会有哪家能有这般财力养得起这样的船队!”

  胤祺连忙拍着曹峦的肩膀,大喊:“去找姚家!将这些商船都开到高家堰外,沉船!”

  胤祺这话一出口,在场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眼,谁也没想到这样的做法只觉得千般万般的不合情理,可转念一想除了这样的法子似乎也别无他选了。

  胤祺看着众人一言不发,曹峦也楞在一旁,又大声喊道:

  “还楞在这里做什么?还等什么?再等下去你我还有身后的徽州府百姓都要死在此处!快去!若有阻拦就说是我的令!去找吴云襄!不!去找吴云波,让他带去寻一队水性好的人马,此番我等姓名能不能保住,全看今日了!”

  曹峦阚泽胤祺坚定的眼神,此时这才明白过来他并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而是实打实的要以沉船来阻挡洪水的行径了。

第54章 玉面小郎君

  “你们开什么玩笑?这是我扬州姚家的商船,我姚家做的是盐商,是官家的盐商,这船沉了损失放在一旁先不说,只论到时候赶不及收盐,这可是杀头的罪!我们是得罪不起各位官老爷,可我也得要命啊!”

  姚家主事的是个通身商贾气味儿的中年人,本就臃肿到有些笨拙的身子,在这狂风暴雨中摇荡的船上更是有些稳不住重心,话还未说完人都先倒了去。

  曹峦又气又急,只喊道:“这堤坝若是溃了你今日便就要死在这,还说什么明日杀头的话?”

  “那也不成,没我家老爷少爷的话,您说什么都是不成!我……”

  曹峦未等他把话说完,果敢抽出身上的佩剑直接将剑架在了主事者的脖子上,吓得他立时三刻收声不语了。

  “所有闲杂人等收拾好值钱的东西,都给我下船!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了!今日事急从权,但我江宁曹家是奉了皇五子,五阿哥胤祺的令,不得不如此。他日你等东家若是怪罪下来,也让他找我们五阿哥去!找万岁爷去!”

  “五……五阿哥?大人您不是框我们吧!”

  “江宁曹家?哪个曹家?江宁织造……”

  一时之间议论纷纷,虽各有各的说头,各有各的怀疑,但曹峦话至于此剑也架在脖子上,这些出来跑江湖的也都是人精,自然是顾着眼下的命要紧,练练应声后便直接下了船保命去了。

  见此,曹峦直接收了剑,一把揪起这主事的脖颈,神色肃穆说道:“委屈您了先生,有什么话等这场劫难过去了再说不迟!”说着便带了人下船。

  吴云波自接了胤祺的命令,便明白了五阿哥的心思,如此危难关头能有这份果决倒是不禁让吴云波越发佩服这不大点的少年来了。

  “曹护卫!得了五阿哥的令,我这紧急从官兵中选得的人手,一行都是最熟悉水性的汉子,但听您的吩咐!”

  曹峦看着吴云波身后十几人,各个光着膀子赤着脚就站在暴雨之中动也不动,只听着自己一声令号。

  曹峦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好不容易睁大眼睛,只看着眼前的汉子们大声道:“各位,徽州府的百姓能否获救就靠你们了!把船开到溃堤口,沉船!”

  “得令!”

  十几张口,异口同声的喊了出来,振聋发聩的声音不仅是为自己打气,更是提醒他们每个人这件事情只能成不能败!

  而另一旁在临江岸边的胤祺此刻也紧绷着一根弦,身旁的刘清徽着急的抱着手只看着远处的船队,不自觉的呢喃道:“怎么还不来?怎么还不来?”

  “动了!动了!五爷您快看!”随着梁山一声惊呼,胤祺松下一口气后,便立刻开始脱掉身上的斗笠、蓑衣、长衫,一件件直至露出已然不那么白嫩却仍然瘦弱的肌肤与胸膛来。

  “五爷,您这是!”梁山傻愣愣的看着他这举动,一时竟不知为何,可还不等他将心中的疑问问出口,刘清徽也开始脱衣服。

  “你们这……”

  “沉船之后,咱们还有一场硬战,以沉船遏制住这滚滚洪流,即便成功也只能阻挡绝大部分,但空隙处穿出的水流只会比现在更急!更喘!而咱们除了人力,再没有别的办法了!”刘清徽主动向梁山解释。

  梁山一听更是着急,“那您也不能去啊主子!您是金尊玉贵的皇子,万一有个……您让奴才们如何交待啊?”说着梁山“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一双手仅仅抓着胤祺细嫩的手腕,只是他知道自己的这次劝阻怕是不会有一点作用了!一时之间雨水混着泪水齐齐便就流了下来。

  去意已决!

  “好汉!咱们来这儿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今天吗?不就是为了此时吗?我得去!我得与他们同在,不叫那些扛包的汉子以为自己贱命一条,不叫那些汉子们只是送出去死的马前卒!”

  说罢胤祺直接扶起了梁山,一边愤然拍着梁山的脸庞,一边大声喊道:“去!不仅我要去!你也要去!”

  说着,他便松开梁山的手只头也不回的往江边走去。

  扎到大腿的水裤,上好的绸子料被雨淹湿后紧紧贴着胤祺的大腿,最初觉得冰凉觉得刺骨的触觉很快就变得麻木没有感觉了。

  他自诩不算柔弱的身子,也是能驰骋烈马弯弓射箭的身子,再这样恶劣的环境里似乎又变成了那个赤|条|条的小鸡仔,没走个几步就踉跄倒在水中。

  爬起来,继续往前。

  无论他能不能出力,他能出多少历,只要同他们站在一起,归在一处这就是一颗最大的定心丸。故而因此,他只是颗定心丸,只是个吉祥物也得同他们一起守住这最后的防线。

  “一旦沉船后,从空隙处穿出的水会比如今的水流还要湍急,我知道各位已然是精疲力竭了,但咱们得顶住!其他圩坝上的人手都在往咱们这儿增援,咱们得抓紧时间在这儿修筑一道弧形围堰挡住水流。

  各位,咱们的身后就是父母妻房、幼子稚女,是手无寸铁的百姓们,咱们身为男儿郎,此时若不站出来生来何用?”

  “说得对!咱们不能退!”

  “说得对!大人说得对!”

  “是啊!咱们不上等死不成?豁出去了,老子一条命就算死在这也是值了!”

  “就是!就是!就是!”

  胤祺的声音愈发的嘶哑,几乎是吼出来的看着他们,到底都是有血性的汉子,一腔的热血也很快便被胤祺调动起来,以你心换我心,有了回应便不算白来这一趟。

  这些劳工们也是日夜与他吃住同在,熟脸相识的,知道胤祺年纪虽小但连知府大人都为他马首是瞻,地位必然尊贵。

  可此刻却并不他当成尊贵的大人物,而像是自家的小兄弟一般,亲近的喊道:“小大人,您这小身板挡得住吗?”

  胤祺微微一笑,执拗的拍着自己实在不算强壮的小胸板道:“行不行?试试不就知道!”说罢一句话都不再多言,直接扛起装满石头的沙包一头扎进了水里,栉风沐雨向着缺口处走去。

  坚硬的碎石块通通装进麻袋里,一袋足有几十斤,重量自不必说,更要命的是尖锐的棱角就这么大喇喇的压在胤祺的肩膀之上,哪怕是压着不动常人也是扛不住的,更不消说这样大的风雨和湿滑的泥坑。

  柔嫩的肌肤只是因为他一个趔趄,便带动麻袋里的石头棱在他肩上划出一道口子,鲜红的血色顺着雨水流入水坑,很快便就消失的不见踪影了。

  “冲啊!等什么呢?怎么一个个不如个娃娃了噻?”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只乌泱泱的一片嗷嗷叫喊着就都冲进了水里。胤祺几乎是还没反应过来,肩上的麻袋不知被谁扛起,他猛地回头原来是曹峦。

  “五爷,拼命也不能不要命,您这个背法这肩膀是不要了?”说着将一块牛皮搭在了胤祺的肩上,随即再继续向前。

  胤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说道:“我看他们也是如此,所以……”

  “常年做惯了这个自然是皮糙肉厚,我都受不住您哪里行?”曹峦说完这些,看着帮衬他扶着肩上麻袋的胤祺突然缓缓问道:“咱们今日能守住吗?”

  胤祺莞尔一笑:“能!我许了愿,今天一定能实现!”之前和系统是定下了契约的,他一直攒着没用,不为别的就是为了今天,为了今天能有个好运气。

  不知内情的曹峦呆愣愣的望了他一眼,心中却着实有些莫名其妙,什么就许愿了?也没见五阿哥今日去沐浴斋戒,烧香拜佛啊!他这愿向谁许了?许了什么?哪家的神仙听见了?能给他们实现吗?

  满心的疑惑并没有得到解释,胤祺帮他把沙袋卸下便就转身回溯往岸边走去,急着去抗下一袋了。

  他此时自然也不知道曹峦心中的那些腹诽,只自怨自艾的发愁,原来不是说好了要做一条什么都不做就躺赢的咸鱼吗?怎么如今自己这么努力?做个咸鱼皇子不好吗?干嘛没事儿管这闲事儿呢?

  值吗?

  “小大人,您得着!”

  “慢着!您慢着!来!都搭把手!”

  胤祺正神游的思绪突然被身旁这些五大三粗的汉子们这突然的关心而打断,有的帮他调整肩膀上的牛皮位置,有的帮着他将麻袋扛上肩膀,一个个对待他就像是对待自家的兄弟一般无二。

  值吗?

  答案他其实早就明了,从一开始就不必问……值或不值吧!

  胤祺此刻才明白,从一开始他做这事儿的时候就没问过值不值,是命运和不得不决断的选择席卷着他走到如今这步,下决断的时候都没问过值不值,如今又何必庸人自扰,自寻烦恼呢?

  “谢了各位大哥!不必帮我,咱们……只管往前!”胤祺有些倔强的抬起被压弯的肩与腰,明明被雨水冲得睁不开眼,却非要睁着他那双大眼睛笑着看着他们。

  剩下那些扛大包的,也不禁被他这样子给逗乐了,抹着脸道:“这小大人傻乎乎的,还乐呢?说不准咱们今天都得死在这?乐个什么劲儿呢?”

  “笑着死总比哭着死强,到了阴曹地府这大人都是玉面小郎君,您呢?”

  “去你的吧……”

第55章 嫉妒之心

  周围是深不见底的水面,胤祺感觉自己漂浮在这暗无边际的黑色水面下,努力的向上游却有什么东西狠狠踩住了他的肩膀,让他不能挣扎分毫不能动摇分毫,不断有水顺着喉咙往肚子里灌,而那被水淹没的窒息感下一秒就要结束他短暂的生命,他拼了命的抬头想要看看踩住自己肩膀的到底是什么。

  然而……皮卡丘?

  “怎么喂得药?你要呛死五阿哥啊?”梁山熟悉的声音将胤祺从困住的梦里喊醒,他紧张地睁开双眼,看着熟悉的床幔与站在床前的梁山和红钗。

  红钗哭得眼睛都发红,刚才药又没喂进去被梁山一顿说,心里更是难受,如今见自家五阿哥好不容易醒了,简直是一肚子委屈没地方诉。

  “阿哥爷,您终于醒了!”红钗话还没说完眼泪倒似止不住一般留了下来。

  “红钗哭什么?我这是怎么了?”胤祺勉强着想要起身,可浑身无力不说疼痛更是一阵阵的席卷而来,梁山也连忙扶住他,用手巾为他擦拭掉脖颈处的中药,这才道:“阿哥您可算清醒了!您都迷迷糊糊睡了快十天了,中间虽然醒了几次可人都是糊涂的。”

  胤祺迷糊着喘气问:“咱们这是回紫禁城了?”

  “是啊!今儿个刚回!您病的重咱们乘船自水路京杭大运河回的京城。您是不知道,徽州府的天刚见晴您整个人一头就栽进了坭坑里,身上滚烫不知烧了多久,肩膀上的伤也红肿厉害。”

  胤祺趁着梁山的力气才靠在了床头,满是中药苦味的嘴唇很快又变得干燥,如果不是听梁山的话他哪里知道离开徽州府已有十日。

  “徽州府洪灾如何?”

  梁山一听这话满脸喜气,“托您的福,今年扛过去了。不但徽州府无恙,整个江南损失也是大大减少,纵然庄稼农田损毁在所难免,但您保住了他们的性命啊!”

  胤祺缓缓喘上一口气,心中却并不放心,只叮嘱道:“大灾之后必有疫情,此次洪水过后……”

  “已经有人安排了,你就好好养着吧!”

  胤祺的话还没说完,皇帝的声音便打断了他多余的关心,说来他父子二人也是月余不见了。

  珠玉垂珠随着匆忙的步伐相互碰撞发出玎玲响声,胤祺努力起身这才看见汗阿玛连朝服都未换便急匆匆的来看自己。

  谁说天家之中没有父子情深了?如今看来倒比自己前生的真正父亲更加关心自己、爱护自己。

  “汗阿玛!京中一别,数月未见了,您身体康健否?倾气力,孰若别时?”

  胤祺并未着急礼数起床叩拜,而是莞尔一笑缓缓问向自己的父亲,只借《已向季春贴》问问数月未见的父亲近来如何,想要平息的事情是否有了结果。

  玄烨听闻胤祺回来的消息正是清早要上朝的时间,胤祺平定江南水患一事早便传入朝中,自己的儿子年岁不过十五却能凭一己之力与天斗这一回,机遇、胆识、勤奋,缺一不可。他作为父亲,自豪的心几乎是占满了为人君的顾虑。

  然而真当玄烨看见了自己这个思念了许久的儿子,人却突然愣住了,他记忆里的胤祺小时候总是顽皮起来一副虎虎生威的样子,撒娇起来又是一副人见了都垂怜的唇红齿白可人的孩子,即便是长成了少年也是肩宽如山面如冠玉潇洒如风的。

  可此刻,躺在床榻上连起身都尚且需要人搀扶的他,黑黢黢的仿佛要痩脱了相,干燥的嘴唇缓慢的喘着气。玄烨实在是难将如今的他与自己喜爱的儿子胤祺想是同一人,就连说话的声音都不像从前那般清亮了。

  “小五……”

  他一早想好要做一次慈父,见到小五要好好夸奖他赞赏他,许他金银安慰于他的。可如今,坐在儿子的床前,他却头一次沉默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汗阿玛,怎么不抱抱儿子?您从前下朝最喜欢抱儿子的,这么久不见了,儿很想念您。”胤祺温柔轻声的说着话,干瘦的脸微微泛起父亲最为熟悉的笑容。

  父亲的手宽大而又温暖,从腰间穿过摸着他根根分明的肋骨最后落在了儿子的背上,玄烨的眼中不觉有些湿润,只是道:“好孩子,怎么瘦成这般了?都这么大了,还惯爱撒娇呢?都要比不得你五妹妹了!”

  胤祺拥抱着父亲,将全身的重量都靠在父亲的肩膀上,就像个寻常人家的孩子一样赖在父亲的怀里不愿起来。

  “五弟,五弟……”太子的声音打断了这份短暂的父子温情,他身为兄长自然该来看自己弟弟,他身为太子自然该来关心为国为民受伤的臣子,太子知晓汗阿玛下了朝便会来五弟的住所,自然也要紧随其后。

  可不想看见的,却是这等自己从未拥有过的父子情深。

  太子脸上的笑容几乎是瞬间就僵在了脸上,然而多年为天子的习性很快让他反应过来,只恭敬行礼后才恢复了笑容道:“儿子不知汗阿玛也来看望五弟,然儿子听闻五弟回来实在是心中惦念,故而特意来比探望五弟。”

  玄烨微微侧了侧头,抬手随意抹去了脸颊上的眼泪。

  父母爱子,又何分什么皇家什么寻常百姓呢?

  “太子也来了?”玄烨微微侧头,太子见了此番情景虽则心里五味杂陈但面上仍然保持着储君的风范,恪守着其他皇子不必守的虚礼。

  胤祺微微抬首,眼尾里含着笑,身上病得无力说起话来也是软软糯糯的。道:“太子哥哥,咱们许久不见了,您身体康健吗?”

  “五弟,你怎么……你受苦了!”

  直到胤祺说话,太子这才自进门伊始头一次清楚地看见了他这几月未见的弟弟,原先肚子里的那点委屈直看见了弟弟这幅模样心下也就不大那么难受了,他这样从小被皇祖母宠爱大的孩子,不知承受了多少才成了如今这般。

  胤祺却只昂着头,“太子哥哥,哪里的话……咳咳咳……”

  “好了,你好好休息,有什么话都等养好了再说!你额娘呢?你额娘若是没来,就先别让她来了,她若看见了你心里只会更加难受。她做母亲的,嘴上不说心里其实最软。”说着玄烨又为胤祺掖了被子,方才看向身侧的梁山道:“给五阿哥调养的一应药材补品要用最好的,缺什么知会梁九功一声。”

  “奴才明白!”梁九功微微欠身,便往外走去吩咐手下了。

  胤祺嗓子干得发痒,有些止不住的咳嗽,红钗见状放下手中药碗,又拿起那官窑烧制的青花莲瓣瓷碗,里头是以上好的蜂王蜜对了无根水煎热后晾至如今才得了这么一小碗蜂蜜水。

  “五阿哥,喝些蜂蜜水吧?”

  “朕来!”玄烨不由他人多言,直接拿过了小碗,手中的白瓷勺缓缓将蜂蜜水搅匀,青瓷与白瓷的叮当响声在安静的屋子里显得分外明显,甚至连等在门外头的各位阿哥皇子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每一勺都好似敲打诸位兄弟们的心头上,每多一勺有人就会觉得汗阿玛多偏心老五一分,每多一勺有人就会觉得老五在汗阿玛的心里分量更重一些。

  天家之中,兄友弟恭、父子情深又何止兄友弟恭、父子情深呢!这些本该纯粹的感情总是多了些附加,多了些顾虑,多了些本不该想却忍不住去想去谋划的部分。

  大阿哥轻笑一声,才道:“老五如今是出息了,我看兄弟们中老五是要头一个封多罗贝勒咯!”

  大阿哥话毕一旁的八阿哥抱着双手,含了笑这才讥讽说了句:“怎么五哥封多罗贝勒大哥您反倒有些不开心?是了!五哥先封贝勒,您这个大哥啧啧啧……面上挂不住啊!”

  “你……”

  大阿哥正欲发作,九阿哥出来打了圆场,直拍着八阿哥的肩膀说道:“我家五哥如今功成回来大喜事一件,各位哥哥何必再汗阿玛面前闹得难看呢?走吧走吧!一起进去看看我五哥吧!”

  胤禛听了这话,也附和道:“胤祺小小年纪能有这番功业,我们这些做兄弟应当为他高兴才是,何苦因小小口舌之争惹得不痛快呢?”说着也便推拥着大阿哥,诸人便往里头进去了。

  五格格早便等候在外急着想进去看看她五哥了,若不是七阿哥拉着她不让进哪里还会听他们在这里明争暗斗的讥讽争吵呢!可七阿哥又言好不容易汗阿玛来看五哥,他们这会去不仅打扰了汗阿玛与五哥说话,再者自己最喜欢五哥若见了免不了要哭哭啼啼一场以表思念反让大家都伤怀。

  “咱们如今能去了吗?七哥?其他哥哥们都进去了!”说话间五格格便想往里冲,哪知道七阿哥还拉着她的手。

  只道:“你急什么?他们这一窝蜂的进去有你和五哥说话的份吗?再说了,别看他们一个个去的积极心里还不知道怎么想的,里头不过是虚情假意一场,你去了又何必呢?再等等,等他们出来了咱俩单独进去!”

  听了七阿哥这话,五格格一时嘴便翘得老高,嘟嘟囔囔埋怨着:“这不让去,那不让去的,五哥都回来了我还见不着他一面。”

  “要怪也只能怪其他几位哥哥,一个个都长着玲珑心,谁知晓成日里都想什么呢?如今倒嫉妒起五哥来了?太子哥还好好的呢!这就心思不定?再说了,五哥去这月余不知受了多少苦,人前是显贵,人后呢?”

  七阿哥越说,心中火气就越大,旁日里他们都不瞧重自己只有五哥对他最好,同为兄弟自己心中除了为五哥高兴更是为他心疼,而其他人呢?妒忌之心连藏都不藏了,站在门口就能说出这等话来。

  令人何其寒心呢!

第56章 准噶尔

  胤祺的伤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月才算恢复了些元气能下地走走,然而迎接他这个功臣的并不是鲜花和掌声也不是封爵和奖赏,曾经与胤祺有一面之缘的巡盐御史尤世然不知为何竟然参了他这位皇帝眼前的红人孝子一本。

  这消息一从前朝而出,直让梁山气得没冲上殿去把他那尤世然祖宗十八代都通通骂上一遍,自己在官驿里公然狭妓自家五阿哥不与他计较也就罢了他还掉过头来倒打一耙。

  说五阿哥胤祺收受贿赂两桩,一是以防治洪水之名征收扬州姚家收盐的商船以公谋私让姚家无盐可收自在选盐务总商上落下阵来;二是与徽州府吴云波吴大人收受贿赂私放踩踏田苗毁坏农桑的贵公子们。

  这一桩桩一件件,说诬陷却也不是全然的胡编乱造,说事实那又却不是铁一般不争的事实,便就是这半真半假问了不能斩钉截铁否认说绝对没有此事的,才是最为扰人。

  收受贿赂一事先摆在一旁不说,只一项不重农桑便是决不能范的大忌,他作为一个皇子更应该比他人明白大清以农为重民以食为天的道理,即便是为了防治水患一事用钱置换了那些富二代的处罚也绝不是他应做之事。

  很多事情他作为下臣下官时或可便宜从事,只要此事不上达天听都是无所谓的,大家两相里相安无事问题也得到了完美的解决,但这样的处事方法拿到了金銮殿上便是极不合理极知法犯法的糊涂行径,公堂之上最讲究的不过一个“公”字,万法为公也就意味着一切行事要依大清律法要行大清律法,所有的便宜行事通通是不公。

  也因此胤祺尚未争辩,已然落在了下风。只是这身处漩涡之中的主人公胤祺却不为朝局所动,今日一早起了床头一件的大事便是——吃。

  “五阿哥今日给您送得是托汤鸭子一品、万年青酒炖燕子热锅一品、竹节卷小馒首一品、珐琅碟小菜四品、随送浇汤煮饽饽进一品。万岁爷心疼您,饶是如今身体大好,也是着梁公公吩咐了您的一应饮食需得补,不叫身子亏了元气。”

  御膳房御厨的首徒宝官偏生一张巧嘴,一边说得是天花乱坠一边从食盒里将吃食端上桌子。

  胤祺端坐在庭院中的红木椅子上,眼看着一碟碟还冒着热气且食材新鲜色香味俱全精美万分的菜式,心里不知怎么反倒想起了刚到徽州府时吃得那么几碗清汤寡水的冷面。

  一旁的梁山心事重重的像个柱子一般动也不动的站在胤祺身后,连宝官使了好几次眼色提醒他布菜也全然忽略当作没看见一般。

  “好汉,饿了吗?”胤祺微微转头看着仍在神游的梁山问道,这话一出才算让梁山清醒过来,却不待梁山说话胤祺又道:“饿了就坐下一起吃吧!”

  “奴才不敢,奴才办差时想了心思实属不应该,但请五阿哥责罚。”梁山说着就跪了下来连头也不敢抬,他们这些奴才做得就是伺候人的差事,岂有心不在焉反叫主子提醒自己的道理。

  可胤祺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梁山心中又是另一番心酸难言,在徽州府时从来不讲这些虚礼他与梁山、曹峦、刘清徽几人虽不若兄弟但也是如朋友一般相处,可如今又回到了主是主仆是仆,他却反倒不适应了。

  胤祺冷着脸道:“起来吧!想什么呢?”

  梁山拿起桌上的筷子,紧着自家五阿哥最喜欢的饽饽先夹到了碗里,而对于五阿哥的提问却是有意回避不答且转移了话题说道:“您长长这饽饽,您平日里最喜欢的,若是凉了口感就不好了。”

  他不愿说,胤祺也不勉强只是道:“有些事情你我多想终究没什么意义,船到桥头自然直,在乎这些没什么意思,只做好咱们分内的事情也就罢了。”

  胤祺话音刚落门口的小太监来禀报曹峦曹侍卫也来了,胤祺摇着头倒不禁笑了出来,不过是被人参了一本怎么一个个的好似自己染了什么恶疾得了什么大病一般,排着队的要来安慰自己了。

  “叫进来吧!”胤祺笑了笑淡然的夹了碗里被梁山堆得小山高的鸭丝与时蔬青菜,心里不禁嘀咕起了这青菜时蔬何时也成了大补的食材,若不吃肉怎么能叫补呢!

  “臣曹峦……”

  “行了行了,别来这套吧!您大忙人我可是自打回了京城就再没见过你了,今日这样好心来瞧瞧我这正被人围攻收受贿赂的五阿哥吗?”胤祺直言打断了曹峦原先准备好的寒暄与说辞。

  见他有说有笑如此开怀曹峦的心反倒轻松了些,只是道:“臣见您心态颇不错,食欲也不曾有所消减,想必心中不那么烦恼?”

  “烦恼烦恼,庸人自扰。若不自扰,何来烦恼?想太多都是无用,我如今吃好喝好把身体养好才是正事,如今木已成舟我大不了就是被群起围攻,受汗阿玛惩罚罢了,难不成还叫杀了我不成?”胤祺这话说得轻描淡写,极是像在谈论中午饭吃得好不好咸不咸一般随便。

  曹峦解开头上得官帽,将内袋里的绣帕拿出慢条斯理的擦了个干干净净这才继续开口说话,胤祺倒也是耐心曹峦不说他也不催不问,虽然胤祺知道曹峦难得来一趟总归是不会只为了嘘寒问暖两声这样简单,可他却实在是沉下了气一个字都不多问。

  最后还是曹峦将话说出了口,他笑了笑道:“如今朝中争论颇多,不过这些争论倒没有一件与您相关,您的事儿还真倒是没什么人在意了。”

  听了这话,胤祺不禁连筷子都愣在了手上,全然不明白曹峦口中的意思,还傻乎乎的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如今朝中争论无非两件,其一与准噶尔部的这一仗到底是打还是不打;其二与准噶尔部的这一仗是否该由万岁爷御驾亲征?”

  梁山:“什么?御驾亲征?”

  宝官:“御驾……御驾亲征?”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问出了口,这样让人吃惊的事情怎么会发生,万岁爷他千金之躯怎可御驾亲征,这万一伤出个好歹来大清的国君便会有性命不保的可能,那……

  “又不是第一次了,大惊小怪什么?当年乌兰布通之战汗阿玛麾下王师大破噶尔丹以万余骆驼组成的防御驼城,那样的盛京我等年幼尚不得见,如今噶尔丹不自量力再次兴兵,又能有几成胜算?”

  胤祺手捏着纯白瓷勺,轻轻撇去莲花瓣碗中的几片枸杞,因他心中有数此番出征亦是大捷,自然是不慌不忙娓娓道来。

  曹峦听了这话也不禁点头附和道:“我王师所指,必然是战无不胜。只是此战之后的事情,您……想过吗?”

  一颗鲜红的枸杞静静躺在纯白的瓷勺之上,一如这天下的太阳一般高高挂在天空之上掩盖这世上的所有颜色,但那骄傲的太阳却不知晓瓷勺轻翻太阳的光辉便被乌云遮蔽堕入尘土之中。

  曹峦站在树荫之下,看着脸色红润的五阿哥,轻轻说道:“此番亲征,帝有令诸子随行,太子监国。”

  “那又如何?太子监国理所当然,兄弟们也正是建功立业的年纪,汗阿玛有意历练我等,理所当然!”胤祺并不在意的说着话,不时添上一筷子鸭丝,全然不让上战场的惧怕之情毁了今日的美食。

  可曹峦却偏有些不近人情,存心是要让胤祺不舒服了,曹峦开口话说得极慢却是一字一句专刺人心头。

  “万岁爷有意让您率领正黄旗大营随部中路作战,正黄旗大营您不会不知道是何种意思吧?那可是由我朝历任帝王亲自统领的,从大阿哥到八阿哥此番只得您一位统领正黄旗,此番不说大阿哥等看不过眼,想来留在京中的太子心中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吧!

  您原先就占着太后她老人家的恩宠,诸位阿哥心中谁没点羡慕或是……怨恨?据臣所知您与大阿哥与太子殿下的关系,像是不怎么亲近吧?您说再经准噶尔这一遭,又是如何光景?”

  曹峦这番言论说得极不见外,字字句句被有心人听去都是该削了官职遣回原籍的大罪,可却又是实言让人奈何不得。

  “你胆子越发大了,曹侍卫?”胤祺冷着脸放下手中的筷子,劲儿使得颇大了一些连碗中炖得雪白浓汤都溅出三两滴来。胤祺言道:“我平日里待你们是太好了,一个两个都忘了规矩是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没半点分寸!出征一事尚未定论,有何安排岂是你等随意猜测便嚷得满紫禁城都是风言风语的?”

  胤祺一向不说这样的重话,便可知道他今日是真生了气,但一向聪明的曹峦今日却似个傻子一般不顺坡下驴反倒顶着话锋说得越发难听。

  “臣今日所言虚吗?句句不虚!如今还有谁不知道万岁爷最喜他这第五子,太子诸位阿哥的不满早不是一天两天了!你难道就真一点也不为自己打算吗?五阿哥您……”

  胤祺:“闭嘴!”

  曹峦:“您就不想再更进一步吗?”

第57章 阿哥请战

  “五阿哥,这曹峦早上才来咱这儿说了那么一番大逆不道的话,怎么如今万岁爷就传召您去南书房了?”梁山一边说话一边探着脖子望向轿辇上的胤祺,胤祺只闭着眼睛着实倒有些犯困。

  自打早上那顿给曹峦闹腾的吃不下去后,撤了席便就忙着课业,每日按例要喝得药倒是灌了个水饱,好不容易等读了书习了字后有功夫吃了两块糕点,连嗝都没打完就得了诏令要来南书房。

  若是吃饱了独自步行溜溜食走来南书房倒也不似现在这般困倦,偏是得了汗阿玛的疼爱体谅胤祺他身上有伤未痊愈特准坐轿辇出行,这肚子里的糕点还正在消化,轿辇行得慢又是摇摇晃晃的直叫人骨子里藏着的那股子懒劲儿全松了出来。

  晕晕乎乎的直恨不能如今就睡他个混天黑地,梁山话说得轻简直像个苍蝇似的嗡嗡嗡个没完,见胤祺不答话他便更是自言自语起来大有走一路说一路的架势。

  “您啊身子还没将养好呢!身子都没号头好全,万岁爷怎么可能忍心让您去与那准噶尔的蛮夷之辈在沙场上刀对刀来枪对枪的?一定是曹峦心怀不轨造谣生事!一定是如此!原先我还觉得曹峦这人不错,现在看来……”

  梁山说到这愤恨的“呸”了一声,即便如此也是觉得不解气,又低低骂了一声:“什么东西?”

  见五阿哥身旁最亲近的太监梁山如此大火,靠着他身旁的轿夫更是大气不敢出,唯恐自己引火上身白白挨顿骂,哪里知道心里越是着急这行动就越有些慌乱,右转时不禁加快了步子乱了步伐,直将轿辇的整个重心都压在了自己这一侧。

  不知什么时候闭了眼睛的胤祺,随着这个转弯整个人便就歪在了轿辇左侧,隔壁就径直压在了轿辇的扶手上,瞬时的疼痛很快便让他清醒过来。

  嘴上却还是无意识的念叨着:“到了?到南书房了是吗?好汉!好汉是……”

  未等正抒发着怨怼碎碎念的梁山反应过来自家五阿哥在说什么胡话,胤祺已然看清了四周的建筑坐直了身子时刻保持自己皇家子弟应有的礼仪风范。

  他轻轻抹了一把脸,揉着自己有些发酸的眼睛,这才缓缓深呼了一口气,一副悠闲的样子真像是刚睡醒了午觉看风景一般。

  “我的五阿哥唉!您怎么一点也不着急呢?这事儿……四阿哥?大阿哥?您瞧,四阿哥在前面还有大阿哥像是,难不成四阿哥和大阿哥这会子也是要去南书房?”梁山话说了一半,转过弯这才瞧见了缓步走在前头的四阿哥与大阿哥。

  胤祺也不禁坐直了身子,远远望着想瞧真切了。

  梁山见了大阿哥与四阿哥也不禁耷拉着脑袋,口中还嘟囔着:“怎么碰见了他们?说也奇怪,大阿哥和四阿哥怎么会在一起?四阿哥平日里是……”

  “行了,别嚷嚷了,再说下去大哥得当面给你一巴掌问问你又在他背后编排什么了。”胤祺说罢了便就抬了手示意轿夫停轿,本就隔得不算远得距离这么一番折腾,前头的大阿哥与四阿哥也听着了动静,回头观望起来。

  大阿哥一向是性格乖张惯了的,仗着自己是汗阿玛的长子母亲又是尊贵的惠妃再加之自身又有纳兰明珠一党的支持,向来说话都是有些不客气且全然不顾后果的。

  如今见了胤祺在汗阿玛面前出风头,心中早便是有大大的不满了,只是寻不到由头发作也不好说什么,免得落人话柄也免叫汗阿玛说他不亲兄弟多生事端。

  可今日狭路相逢,又没有旁得什么人在场,不说胤祺几句是玩不可能得了。这也是胤祺一看见大阿哥在前便急急忙忙叫停了轿子,更是嘱咐梁山不要多话让大阿哥听去了白挨一顿打骂。

  只是即便如此,也还是未能全然得逃过。

  “呦!五弟好大得威风啊!出门都坐上轿辇了?真是春风得意啊!怎么?不坐着这破玩意儿好好让满宫的人都看看吗?得让人记得您的功劳啊!”大阿哥背着手,话里的语气极是有些阴阳怪气。

  一旁的四阿哥胤禛原也是和胤祺关系十分好的,若换了平日里早便出来打圆场不让两方都尴尬难看的,可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只站在一旁不言不语全然当个看客。

  胤祺神色未动只是谨慎说道:“大哥身体康健,小五哪里比得上?”

  “嘁!得了吧!你这身子壮得像牛,养了好几个月那么点小伤还没好?矫情!怕不是想在汗阿玛面前装可怜吧?老五,装也要装得像些,你看你现在不也是能走的吗?”大阿哥讥笑一声,便自顾往前走去。

  四阿哥站在一旁,只是道:“五弟若是力不从心也就慢慢来是了,汗阿玛体恤你想必不会多说什么的!”说罢他微微朝胤祺点点头,便也要转身离去。

  胤祺紧跟两步直接拉住了胤禛的手腕,胤祺缓着笑意道:“四哥怎么最近不来我那儿,韶华都说想你了!怎么……”

  “她成日去你那里,怕是更想你些,若是想我她也是长了腿会来我宫里的,可这一月也没见她来过几回。可见,还是你在她心中更为重要。”胤禛自嘲的摇了摇头,“也难怪,你与她同在皇祖母膝下长大,这等感情旁的人是比不得的。”

  胤祺听他所言这才了解今日四阿哥对他分外冷淡的症结所在,原来同是哥哥也要吃醋于哪个更亲的,胤祺送来了四阿哥的手腕。

  胤祺:“四哥你自己讨不来韶华的喜欢,如今倒是吃醋韶华更爱来找我玩了?”

  胤禛:“才不是!”

  “我看就是!四哥你实在有些小心眼,该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啊!韶华年纪小又是爱玩爱闹的性子,次次到你那儿不是被问近日绣了什么女红便是被问近日读了什么书,问了这些你还不够,还要问韶华每章何意所学何用,你能怪韶华不爱去你那儿玩吗?

  她是去哥哥处玩儿的,不是去夫子师傅处听讲学的,你那一套长篇大论我不是没见识过,谁能有兴趣?有也是个书呆子!”说罢胤祺还不忘吐了吐舌头,嫌弃的样子简直过于明显。

  胤禛却并不这样认为,听了胤祺的话反而更加严肃道:“她是汗阿玛的女儿,是将来的一国之公主,每日里除了吃喝玩乐难道别的事情都不要紧吗?原以为你出去历练一番该有些长进了,怎么还如此糊涂?只顾眼前开心如何能成?你啊你……难怪那巡盐御史要参你一本,行事如此糊涂,收了贿赂你也只当理所当然吧?”

  说罢胤禛一脸怒气瞪了胤祺一眼,只甩了袖子便就扬长而去。

  独留下胤祺一人红着个脸站在宫道之中,今日真是触霉头,早上被曹峦打断了进食的心情,如今出门又平白无故莫名其妙讨了两顿骂,大阿哥那个阴晴不定的神经病也就罢了,四阿哥今日又是发的什么疯?

  胤祺闭了眼又顺了好几口气这才算恢复了稳定的情绪,可好不容易冷静下来能正常的思考了却又想起曹峦白日里说得那些话。

  只是白日里他自觉曹峦口不择言,可如今看来他说得倒也是没错,自己这去江南走了一趟,就算得了功劳也是罪过,原先自己这咸鱼一般无所事事不成器的倒成了兄弟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了。一想到此,胤祺突然有些疑心那巡盐御史尤世然的参奏或许没有表面那样简单了,想来他尤世然背后还有高人了。

  “五阿哥,您别气!咱们紧先着去南书房要紧啊!”梁山焦急的提醒着,胤祺点了头便往南书房走去。

  没想到这到了南书房才发现不仅有大阿哥同四阿哥,连太子与其他几位阿哥也都在此,只是胤祺走进来时这几位兄弟虽对他招呼打得亲近却颇有股子要看好戏的意味在其中,想来都是以为汗阿玛要训斥胤祺关于江南之行行贿一事。

  “行了起来吧!身子养了这么久如今怎么样了?”皇帝端着手中的茶碗,神色未见有分毫不妥口中句句也都是关心胤祺的话,众人乐见的责骂未有分毫预兆。

  胤祺倒是守礼,答:“回汗阿玛的话,已然大好了。只是紫禁城里千好万好,衣来张口饭来伸手又得您垂爱药膳补得太全,儿子倒觉得自己如今懒惰了不少。”

  “呦!倒还是朕的错了?你这孩子还是长不大,朕给你一应最好的你不说感谢反倒怨怪朕了?”皇帝故意说着这等责怪的话可整张脸却仍然是笑意盈盈的,“不是觉得懒惰吗?朕这里有件事儿你听了,必是热血沸腾!”

  说罢皇帝放下手中茶碗站起来了身,径直走向摆在侧边的大清疆域图,口中还道:“你们都过来看看吧!自数年前乌兰布通之战准噶尔部战败之后,其余孽便退守至科布多处,近来噶尔丹屡次三番招揽旧部,前线又得线报说噶尔丹求救于沙俄意欲卷土重来。”

  “不过是余孽罢了,即便再集结也是散兵游勇而已,终究难成气候。汗阿玛当年御驾亲征在乌兰布通大破准噶尔部,当年那是横扫千军何等壮观?儿子当初年纪小虽然也曾出阵却没有机会建功立业,可如今却是机会,儿子也想效仿汗阿玛一般冲锋陷阵以报家国!”说着大阿哥便跪了下来。

  他这等坦诚直接开口请战在场所有人都不曾想到,可他这个做大哥的话既出口余下众兄弟也都齐齐跪了下来附和请战,皇帝准不准的这是后话暂且不提,只是万一皇帝若是准了呢?兄弟们谁也不想让大阿哥一人占了这好事,谁也不让谁在汗阿玛面前高上一等,谁也不让谁在汗阿玛面前矮上一节。

  这一下子一群人齐齐跪了下来,只太子与五阿哥胤祺两人站在其中分外扎眼,太子倒不是不想同他们一起请战只是他身为太子实在不能,自古皇帝亲征太子守国方才能安定前朝稳固人心,若他堂堂太子此刻请战才真是糊涂不懂事,反要遭汗阿玛狠狠责骂的。

  至于早得了曹峦消息的胤祺,却十分反常且与众不同的抱着双手长身而立,饶是一副风月无关风月,功过不关他心。

第58章 正黄旗

  “好啊!都是朕的好儿子,我大清自马上得天下,祖宗留下得基业到朕这绝不会有不进反退的道理。好儿郎自当坚毅!勇敢!自当以家国天下为己任。”皇帝看着一众儿子,心中不由得生出自豪之意。

  一旁的太子见此,自然也是不甘落后不叫这风头都让大阿哥出了去,倒叫自己这么个太子不懂事了。他弯了腰恭敬说道:“儿子们既是汗阿玛的儿子自当效仿汗阿玛,为保大清疆土既要有马革裹尸浴血沙场的勇气,也需有满腹兵书与实站经验,不能盲目为之更不能纸上谈兵。

  弟弟们到底还是年轻,一腔热血想报家国是正常的但也要量力而行,战场无儿戏!”

  “嗯!太子这话说得十分有理。”皇帝背着手只看着面前辽阔的疆域图,半响转头又道:“老五呢?你怎么想?”

  这话一出口平白无故糟了飞来横祸的胤祺,倒是有些发愣。看了看左边大阿哥为首急等着领军功建功立业的兄弟,又看了看右侧志得意满满面微笑的太子。

  怎么这话就问了自己呢?如今自己是里外不是人了?他若是赞同了太子的话便是得罪了兄弟们,自己在汗阿玛面前露脸了还要断旁的人露脸的机会。可若是他站在了大阿哥这边便又是得罪了太子,太子即便未必是将来的皇帝可他如今也是货真价实的储副,得罪了太子自己能有什么好日子。

  那若是和稀泥打太极呢?那站在正中间的汗阿玛头一个就对自己失望。

  “嗯……儿子觉得……汗阿玛英明!”

  大阿哥低声嘟囔:“哼!马屁精!”

  太子低声嘟囔:“嗨!还以为他能说出什么花来呢!”

  四阿哥低声嘟囔:“孺子不可教也!孺子不可教也啊!”

  皇帝微微挑了眉头,侧着耳朵问:“你说什么?胤祺,朕到不知道你从前这样爱溜须拍马曲意逢迎的啊?怎么去了一趟江南,坏毛病添了不少啊!”

  话虽说得轻描淡写,但此中含义却是暗指了尤世然参他的那一本受贿之失,且皇帝脸色虽未有变动但口中语气却是极为的冷淡,这等场面若换了他人早便跪下来急急忙忙解释罪状了。

  可胤祺不但不跪反而站得像棵小松树,笔挺着身子笑道:“汗阿玛,且听儿一言?”

  皇帝转过头,看着他只冷冷吐出一个字:“说!”

  “儿觉得,我大清是否出战清剿准噶尔部余孽此是关乎国运的大事。退一步说若出了兵,谁领兵?领了兵谁主先锋?主了先锋又如何排兵布阵?这些都是关乎一役成败,百万儿郎性命的大事。

  儿自小养在祖母膝下,桩桩件件学得都是为臣之道而非为君之道。为臣者,遵令而已。儿子身上担不起这等重担,儿只能说汗阿玛若派儿先锋儿便为先锋誓死杀敌,汗阿玛若令儿留在京城之中儿会日夜祷告恪守己任。

  故而无论如何决断,儿不必多想,儿只说一句汗阿玛英明!因为一切决断儿只遵汗阿玛的令而已!”说罢胤祺这才缓缓掀开长衫下摆跪了下去。

  胤祺这话一出口,皇帝先是淡然笑了一声,又言:“若朕的臣子一个两个都像你这般,若朕是个刚愎自用之人,那大清还有救吗?为臣之道,你难道没有学过‘善谏’二字吗?”

  胤祺也不着急,缓而答道:“儿以为汗阿玛有索额图大人,明珠大人,李晋卿大人,都是善谏之忠臣,故而汗阿玛身旁不缺直谏之臣。同时,汗阿玛您一向广开言路有如唐太宗一般,为君仁;为子孝;为夫贤;为父慈。刚愎自用这四个字实在是与您不沾边!”

  “哼!说了半天还是没有一句实话,也不必阿谀奉承朕了,你小五从前可不是这样的性子,朕今日就想听您一句实话!”皇帝微微弯了嘴角,知道这小滑头不肯得罪人说实话,拍自己老子的马屁就想解决问题,恐怕还没有这么容易的事情。

  说得口干舌燥的胤祺,也实在是有些精疲力尽了,如今汗阿玛既然把话敞开了说白了,他也不必兜着圈子表达自己的意思了。

  直截了当就说道:“汗阿玛您自有考量,儿子管不着,也不愿意费时费力管这种事情。”

  “这种事情?你倒真是越发懒惰了!朕怎么能放任你至此呢?不是懒得连门都不愿出吗?朕还偏要你动弹,胤祺!朕命你率领正黄旗大营随中路大军先行!不是先锋但胜是先锋,你领的不仅是朕的正黄旗,更是朕的脸面!”皇帝话音刚落。

  大阿哥却连忙接道:“汗阿玛,五弟尚且年幼又是带病之身,身子都还没将养好呢!让五弟率领正黄旗为先锋一路急行恐舟马劳顿反而不益于五弟康复啊!汗阿玛!儿子身为长子长兄,应当以作表率,且儿子当年也曾皇伯父出阵随任副将军指挥战事,经验也远比五弟丰富,儿子愿替五弟先往!”

  八旗之中以上三旗为尊,上三旗中又以正黄旗为尊,率领象征着皇帝亲卫的正黄旗,本就是桩极有脸面的要紧事。大阿哥自然是不会将这样的机会拱手让给胤祺的,话虽说得是要体谅弟弟年幼与身体不甚康健实际上为的不过是争权罢了。

  大阿哥先开了口其他阿哥们自然不好再争,只是嘴上开不了口心中却反而更加难过,到底汗阿玛是在众兄弟之中高看了胤祺一眼,如今太子位虽然早定乾坤但得汗阿玛另眼相看将来早封个郡王亲王却也是不得了的事情。

  然而当事人胤祺却毫不在意,因为他心中明白让自己率领正黄旗根本不是因为汗阿玛的喜爱,而是形势逼人罢了。他们这些娇生惯养的皇家子帝虽然弓马娴熟但离带兵打仗却实在差的太远,这一点来汗阿玛是看得最明白不过了,让他们随军不过是想磨砺他们一二罢了。

  至于让自己领正黄旗随中路大军先行,其中用意更是颇有一番深思,于正黄旗而言他胤祺就好比是个官方吉祥物,好比那英国女王于英国民众一般,有鼓气激励军心却无实权调兵遣将的。本来这个吉祥物换了哪个皇子都是没什么所谓的,但正黄旗做开路先锋还偏要胤祺不可。

  此番决战除了满汉兵马外,更为重要的是草原科布多周边的兵马也就是蒙古的兵马,虽说是满蒙汉一家但真正论起来总是有个亲疏之别的。非胤祺不可偏就非在只他一个是从小养在太后膝下的,太后博尔济吉特氏乃是了科尔沁镇国公之女,如今草原科尔沁部唯太后家中一支权势最盛,选超嫡长一支吴克善系,可以说在草原之上博尔济吉特的名氏就是一张贵宾卡。

  而胤祺,恰是位子拿了这张贵宾卡的皇家子帝,也因此这个正黄旗的吉祥物还非胤祺不可了。

  正黄旗随大军开先锋,到了之后联络草原各部如何博取人心,如何让他们这些蒙古汉子真正能在这场战争之中为他们所用,这些通通都是胤祺的职责。说得好听是个吉祥物,说得不好听那就是个公关部经理。

  人家草原首领若尊重你你便是皇子,若没有尊重那便什么都不是。明摆着的苦差事,也就大阿哥他们还要当做一件了不起的肥差这般讨要。胤祺自然是千百搬的希望大阿哥的话能发挥些作用让汗阿玛回心转意,但他心中又再明白不过汗阿玛的心意是绝对没有转换的余地。

  果不其然,皇帝只轻描淡写的拍了拍大阿哥的肩膀,说:“朕意已决,无需多言。朕也知道你的心意,不必着急,此番征讨额鲁特噶尔丹自有更适合你的用处。当年你年不过十八,便参与指挥战事未曾让朕失望过,今次朕要让你随索额图共掌御营先锋营参赞机务。”

  大阿哥一听此话立时三刻便就跪了下来,低头谢恩。

  一旁的胤祺抱着胳膊却没差点笑出声,不是想当先锋吗?这回先锋营就给你指挥。不是想冲锋陷阵吗?先锋营来打头阵。若仅是危险也就罢了,好歹是枪对枪来刀对刀都在明面上,可皇帝偏又挑了个太子的三姥爷索额图与他共掌先锋营。

  索额图哥哥的女儿正是太子的亲生母亲,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索额图又怎会让大阿哥好过。再加上索额图又是那宦海浮沉多年的老臣,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最多不让大阿哥太失了皇家面子罢了,可让你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却是必然,不过一个庶长子而已在索额图的手上怎么可能让你的功劳高于太子?

  皇帝的本心原是想让这并不和谐的两方,相互监督相互制约,但大阿哥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又怎么斗得过索额图呢!只是可怜大阿哥在汗阿玛面前如此这般费了诸多口舌又夸下海口,如今却落得个这样的局面,还不得不顺从着迎难而上了。

  原先是他们看胤祺的戏,现在的局面却全然反了过来。说来也是难得,好不容易有他幸灾乐祸一回的机会了,而且这灾还是大阿哥的灾。

第59章 绑起来

  康熙三十五年二月,清朝廷下令发兵分东、中、西3路进击,由黑龙江将军萨布素统兵9000组成东路军,越兴安岭,出克鲁伦河,侧记准噶尔军;由抚远大将军费扬古统兵4.6万组成西路军,由归化、宁夏越过沙漠,沿翁金河北上,切断噶尔丹退路;康熙帝亲自率3.4万人组成中路军,出独石口,经克鲁伦河上游地区北上,切断噶尔丹退路,与东西两路军夹击噶尔丹军。{1}

  胤祺率正黄旗先锋开路,一路上除了车马劳顿倒也是无风无浪,想来也是他虽然是先锋但皇帝率领的京师八旗与火器营兵皆是紧随其后,数万兵马与火器枪炮一应俱全,哪个不要命的来偷袭他们才真是不划算。

  只是胤祺以为的一路顺风并未持续很长时间,中路、西路两军约定好在土喇会师,只是他们中路军依然到达土喇西路军却路遇阻碍,迟迟未有消息。

  “报!圣上有令原地驻扎,未有令不得开拔!”传令兵身骑快马,口中一边喊一边继续往前奔去。

  胤祺勒紧了缰绳,转头问向身旁的护卫道:“大约是要驻扎下来等费扬古将军的西路军,谨听圣旨叫你们统领莫要贪功冒进乱了阵前军令。”

  护卫应了声赶忙牵住胤祺的坐下小马,只等胤祺下了马才继续说道:“您不回军中大帐问问缘由吗?”

  胤祺看了他一眼才说:“咱们依旨就地驻扎,旁的事情圣上若想让你知道自然会来传报,若不想你知道又何必多嘴?行了,快去通知你家统领,仔细选一块地方扎营,莫误了时辰。”

  这话说罢,护卫得了令急急忙忙便就离去。梁山从马上拿下水袋,只跟着胤祺走到一处树荫处才道:“阿哥,您先喝口水歇歇。驻扎的事情就都交给鲁伊特,他这个统领半点面子都不给您,整日里看咱们跟看犯人似的,咱还管他什么?”

  胤祺接过水袋,并不多言只喝了好大一口才将水袋递回去道:“你也喝一口吧!如今话是越来越多了。”

  梁山叹了口气,并未如胤祺一般吩咐喝水反将水袋的盖子重新封好,才说:“这个鲁伊特仗着自己和索额图有些姻亲,简直是无法无天,这大日头下叫您堂堂一个皇子带兵探路,到底是您如今掌管正黄旗还是他鲁伊特掌管正黄旗了?”

  原先还嘲笑大阿哥掌管御营先锋营,反而受困于索额图之手,哪里知道他本以为能逍遥的正黄旗也被索额图插了手。这正黄旗的统领鲁伊特,自打他第一日进营便就对自己诸多为难,美其名曰即便是皇子也当与普通士兵一视同仁,实际上却是三番两次的给自己下绊子。

  若不是知道这鲁伊特与索额图家是有些姻亲关系的,胤祺倒以为自己上辈子杀了鲁伊特全家了。

  自己在军中揪不出鲁伊特明目张胆的铁证,便也实在不好发作,唯恐事情闹大了闹到汗阿玛那去,反让自己落得个治军不严、无端生事的罪名,可奈何自己虽说是明面上掌管着正黄旗却并没有多大威信与实权。

  一想到这,胤祺也是连番叹气,说实在的鲁伊特的刁难其实并不算什么,难就难在索额图对自己动了心思,若不是觉得自己的存在已然威胁到了太子,又如何会这等明目张胆。

  自己不过是条躺平了的咸鱼,如今却成了炙手可热人人想要踩上一脚将他踩进尘埃里的怀璧之人。太子如今储副之位尚在,大阿哥与太子便对自己多有戒备之心,时时刻刻想要抓住自己的错处。

  若是太子之位被废了呢?此番征讨噶尔丹大胜而归之时,便是史书之上康熙首次废黜太子之际,到那个时候自己还有好日子过?他可不想陷入九子夺嫡之中,再落得个被雍正帝他四哥那个小心眼一顿收拾连个王爷都当不成。

  越想到这,胤祺的心中更是越发惆怅。

  曹峦的出现,倒是迅速将他从这重重忧心之中拽来出来,好去面对如今更现实的烦恼。

  “五阿哥一别数月近来可好啊?”曹峦勒紧缰绳,正听在胤祺面前,俯视着坐在树下乘凉的胤祺笑的满面春风。

  胤祺也不起声,只是道:“你一个正白旗的,来我们这正黄旗做什么?”

  曹峦:“奉圣上口谕,接您去大帐。大帐之中有军机要事等着五阿哥您去参详呢!”

  胤祺起了身,伸了个懒腰极不情愿的打着哈气说道:“来得够快的,我这还没歇够呢!”

  “只怕您这回是歇不成了!”曹峦翻身下了马这才道:“西路军费扬古将军部下孙思克部穿越大沙漠时,连日遇见大风雨,马畜皆不能行,水草益乏且将士们更是饥寒交迫,以至于十一日才勉强追上费扬古将军。”

  胤祺一边听曹峦解释情况,一边急忙让梁山牵马过来,嘴上还不忘问:“粮草如今短缺,西路大军如何?”

  “暂时留在翁金守粮,孙思克将军只挑了4000精兵先行来报,今日刚刚才抵达,故而万岁爷下旨原地驻扎。”

  胤祺一手牵着缰绳翻身便上了马,曹峦紧跟其后道:“孙思克将军言明那噶尔丹又将西路军所经之地青草尽焚,恐怕费扬古将军还得改道绕行,如此一来我中路大军如今进退两难。”

  “不好,噶尔丹这是想拖住西路大军以谋求后定,今我中路大军驻扎于此噶尔丹想必定然收了风声,我等一路跨越大漠而来本就车马劳顿疲于奔波不利作战,若是噶尔丹此刻奇袭,那恐怕……”

  一想到这胤祺,立刻便要扬鞭疾行立刻去中军大帐禀报汗阿玛,可没成想马鞭还未落下,这鲁伊特便没头没脑的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五阿哥这是要去哪?咱们得遵万岁爷的令就地驻扎啊!您是一军之首岂有擅离职守,临阵脱逃的道理?来啊!快去扶五阿哥下来歇歇!”鲁伊特说着便要指挥人上去牵住胤祺的军马。

  胤祺本就是满心焦急,如今倒好这鲁伊特还偏往枪口上撞,倒也是之前胤祺不言不语任劳任怨的他还真当胤祺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了。虽然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胤祺江南一行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了,真要发作起来鲁伊特算个什么东西。

  他只勒紧了缰绳,厉声道:“都给我住手!正黄旗所有将士原地休整,不必驻扎,此刻起加强巡逻警戒,若有噶尔丹部来犯立刻明信号通传!统领鲁伊特无事生非几次三番阻挠我行事,给我捆起来!”

  此话一出,莫说是正黄旗的将士,就是梁山与曹峦都吓了一跳。这位五阿哥倒还真是,要么不动,动起来吓人一跳。

  “我才是正黄旗的统领,谁敢绑我?”鲁伊特先是一愣,很快便就反应过来胤祺本就只是个无实权的吉祥物,如何能让他当家做主了。

  可他显然低估了胤祺此刻的决心,胤祺直接将腰间黄带子抽了下来,扔在了鲁伊特的面前,言道:“我爱新觉罗·胤祺,是万岁御旨亲封的正黄旗大营统领,你们当我的耳旁风也实在无妨,这条黄带子是否也能视若无睹?”

  所谓黄带子不过是一条黄色腰带罢了,可偏这条黄色腰带象征的是天家皇子的身份,就算他们已然知道了胤祺的身份可真见了这条黄带子却又是截然不同的一番反应。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众人皆望着胤祺与那条躺在尘土里的黄带子实在是有些不知所措。

  胤祺微微回头,看向他从科尔沁带来的蒙古亲兵,用流利的蒙语说道:“去!用这条黄带子把他的双手绑起来,我看谁敢给他松绑!”

  “是!”

  科尔沁部属于漠南蒙古,而壮而属漠西蒙古,当年成吉思汗的黄金家族便是起源于科尔沁部,如今噶尔丹掌控漠西蒙古并逐步吞并漠北喀尔喀部,科尔沁所属的漠南蒙古便是最后的屏障。

  自去年起,噶尔丹数次派遣使者前去科尔沁部,意图寻求联盟,只是科尔沁部自大清开国起便与清朝皇室联姻不断,如今早便是荣辱;利益与共又岂会为了一个败过一次的噶尔丹得罪大清皇室呢!

  因太后书信一封,胤祺早前又极力斡旋,科尔沁部在此次征讨中故而十分配合。因科尔沁部地靠盛京便将其归为由黑龙江将军萨布素统兵的东路军,与东三省八旗兵一起自索岳而齐山进剿。

  太后子侄科尔沁贝勒巴克什固尔,在与胤祺分别时,曾挑选麾下最精壮的巴|特|尔(勇士)随行保护胤祺,却没想到在此刻派上了用处。饶是一刀一枪未与敌人先动,却先用在了自家人的身上。

  胤祺本意也不想如此,只是如今事急从权,若是再放任这鲁伊特肆无忌惮下去,只怕噶尔丹打到家门口来他还只顾着给自己穿小鞋呢!两军阵前,一切都要以军情为先,即便此番得罪了索额图与太子,今日之事也是必定要做,这个鲁伊特也必定要绑!

  不绑他,胤祺便永远在这正黄旗大营里树立不了任何威信,树立不了威信他便真成了一个吉祥物,即便在危险关头恐怕也不会有一兵一卒听凭他的调遣。

  那样,才是真的危险!

第60章 封狼居胥

  “你们干什么?你们干什么?我可是正黄旗的统领,你们怎么敢?”鲁伊特一边挣扎着一边怒气冲天的骂着,只恨不得当场就杀了这些蒙古亲兵,但可惜无论从块头上还是力量上他都不是这些蒙古人的对手。无力挣扎的样子倒是实在有些好笑了。

  胤祺牵过缰绳,看着身后的那些将士们大声道:“我八旗子弟没有不知道帮他的那是什么,今日我便要看看谁敢妄动!”说着胤祺调转马头径直向着中军大帐疾驰而去。

  曹峦、梁山与三两蒙古亲卫紧跟其后,曹峦见胤祺面色铁青,顶着有些阴冷的寒风仍然问道:“可见您在这正黄旗内日子不太好过啊?”

  “好过不好过的,你不是早就心里有数吗?”胤祺神色未改的看了他一眼,口中又道:“曹峦,你曹家向来不参与皇子之事,近来你如此多话难不成是嫌命长了?”

  曹峦:“索额图依附太子殿下,明珠依附大阿哥,我等臣子总得攀上一支权势保佑子孙平安吧!”

  “莫说太子如今稳坐东宫,就算他太子之位不保你也不若去依附四阿哥去吧!至于我,就是条咸鱼别一天到晚在我身上白花心思了,无用的。”

  曹峦自江南一行与胤祺一同经历风雨,见他小小年纪处事沉稳超乎常人便对他分外信服,而曹峦这样的感觉便也不知不觉影响到了整个曹家。

  曹家如今虽然得皇帝看重,可将来要过什么样的日子,江宁织造到底能不能保住可就不好说了。他们这样的人家想上赶着巴结太子与大阿哥,对他们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可有可无,但对于胤祺这个得圣上赏识的新晋大热人选,他们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只是让曹峦和曹家没想到的是,胤祺竟然对这太子之位一点兴趣都没有,但他曹家有的是耐心,哪个男人会对权势一点兴趣都没有?他不相信!

  胤祺今日这番话其实说得很明白了,他对争储之事是不感兴趣,也从来未动过这种念头,可话虽说出了口曹峦也不再多言但胤祺内心知道他并不信自己,原以为自己不过是矫情罢了。

  如今先是索额图和大阿哥,又是曹峦和他背后的曹家,本就对皇位没有半点兴趣的他现今却是被架在火上了一般。无论如何他都得在太子被废之前想出法子彻底断了自己争储的可能,否则将来他这些亲兄弟们一个两个非把自己撕碎了不可。

  胤祺一想到这,眉头便沉得更为厉害,一路上心事重重连到了中军大帐也是愁容不展。

  “万岁爷,五阿哥来了!”帐外小太监一见胤祺,急急忙忙便向里通报。不一会儿,里头就传来梁九功的声音,道:“快叫进呐!”

  胤祺解下身上佩剑,缓步进了大帐,略微扫了一眼大帐内的一应将领与他那几个兄弟,便跪下行礼道:“臣正黄旗统领胤祺,参见圣上。”

  在那紫禁城里他们是父子,如今上了战场他们便是君臣,父子君臣说是不好分割,但最起码在礼仪之上他胤祺得做到父是父,君是君。

  皇帝此刻正立于沙盘旁,细听西路大军费扬古将军的手下孙思克描述会合路线。那孙思克身上盔甲与身后发辫皆是凌乱,想必他一路奔袭而来尚未有任何休整的机会便被皇帝召见至此,想来也是如今西路大军迟迟未到,中路大军也耽搁至此,战局瞬息万变若无应对之策或许满盘皆输也未可知。

  “万岁,这噶尔丹歹毒心肠一路火烧草原,那大火还不知道到底要持续几天,费扬古将军想再走这捷径之路怕是不可能了,若从旁绕路只会更加耽误时间贻误战机,噶尔丹如若趁此机会拖出我西路大军再对我中路偷袭恐怕局势糟糕啊!”孙思克将军说到这,整个人都是满脸愁容,贻误战机之职责本就是他所应当受的,可如今连费扬古大军都耽误在了翁金以至于迟迟无法增援,有可能因此改变整场战争的优胜劣汰之。

  大阿哥见此连忙道:“汗阿玛,儿子以为我们不若就此扎营以逸待劳,我们大军一路远徒本就不适合作战,如今兵力不足更不能盲目出站,若是匆忙出击恐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啊!”大阿哥这话说也没错,只是他全然没有考虑到此时此刻他们所处的地形,再加上漠上草原夜间寒冷他们这些关内将士哪里受得了,若长此下去一个两个的得了病只怕境遇会更加糟糕。

  皇帝听了他这话,也只是摇摇头淡然说了一句:“到底还是年轻啊!想法虽好但考虑不周,此间地形是否适合驻扎考虑了吗?噶尔丹如若偷袭咱们能守与否考虑了吗?草原昼夜温差之大将士们能否习惯考虑了吗?到底还是缺乏经验啊!”

  大阿哥听着汗阿玛一连追问心中也颇觉自己考虑太浅,当着众多将领大臣的面更是觉得越发羞愧难当。幸亏伯父福全亲王及时岔开了话题才不至于让大阿哥太过于难堪,众人也都极有眼力见直接忽略了大阿哥开始争论与和噶尔丹作战一事。

  一时之间,大帐之内你一言我一语互相争论商讨,可当中唯有胤祺一人却抱着双手低头看着身前沙盘一言不发。

  “老五,你看什么呢?沙盘上有花不成?朕今日让你们这些小儿郎来虽是以听为主却也但说无妨,即使像你大哥说错那也无妨,只要敢说敢想都是好样的。”皇帝看着沉思不语的胤祺开了口,胤祺还没有说什么大阿哥反倒心里受了安慰觉得好多了。

  即便说错了也好过他这个懦弱不敢多言的弟弟,可守在一旁的索额图却面色不善地顶着胤祺,他五阿哥才不是什么懦弱无能的草包,自己刚刚收到的信儿他连正黄旗的统领都敢绑还用黄带子绑他还有什么不敢的。

  索额图一想到这,便就附和道:“是啊!臣刚刚还听闻五阿哥因正黄旗统领要遵令就地驻扎营地还将那鲁伊特绑起来了呢!五阿哥心中想必早有打算了吧?”

  皇帝:“绑起来了?胤祺,可有此事?”

  索额图:“听说还是叫身旁的蒙古亲兵用黄带子绑起来的呢!”

  “啪!”皇帝听了这话一巴掌便拍向了桌案上,大声骂道:“混账,这里是军营你是黄带子不想要了是吗?简直是胡来,这等事情是能随心所欲的吗?朕还道你江南一行长大了呢?如今看来还是扶不上台面,仗着科尔沁那几个蒙古兵就敢做出这等事端来?”

  皇帝厉声训斥着胤祺,刚才还热火朝天的大帐瞬间就跟掉进了冰窟窿里一般,连为大阿哥说话的那些人也都一个个沉默不语,只当做没听见似的。

  胤祺却毫不畏惧,道:“一军之中只能有一个说了算的,圣上既然封臣为一军之首臣理当严格御下,不听将令者军前是该杀头的,臣只是绑了他罢了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混账!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朕让你说说想法你都开不了口,在哪里装什么一军之首?胡来!胡来!你领得是正黄旗大营是先锋大营,你就……”皇帝话还未说完,胤祺便争论道:“正因为是先锋大营才更要慎重,我等驻扎之地是山坳草原,地势陷根本不是什么驻扎营地的上选之地,若是噶尔丹趁夜奔袭杀于我们放松之际还有什么还手之地,若我先锋大营不保溃败不过瞬间,此战休矣。”

  胤祺一双小鹿般灵动的眼睛如今瞪的圆滚滚直直盯着面前的父亲,全然不顾什么礼仪什么皇帝,对他胤祺而言事急从权什么阴谋鬼道什么陷害故意通通要为正事让道。可在其他人的眼中却满不是这么一回事了,这是明明白白的顶撞圣上。

  只是皇帝却反而气消了些,还缓声道:“你继续说!”

  “臣以命正黄旗加强巡戒,原地休整等待圣上后令,若有任何变故示信号以提醒后方大军。可统领鲁伊特不但不听我言还叫人阻拦臣来中军大帐,这一路以来他对臣几次三番刁难臣无心与他计较但若贻误军情臣却不能不管。”

  听了胤祺这话,皇帝眼睛里的怒气几乎是消散了大半,回头看了一眼梁九功,梁九功便明白了这是要让他去正黄旗大营看看到底是如何情况。

  “各位大人还有圣上总说臣年幼不懂军事,臣却也不是什么黄口小儿,汉霍去病初次征战便能斩首匈奴单于,十七岁得封冠军侯,二十一岁便可封狼居胥,臣自问未必逊色于他。”胤祺一番夸口更是让人惊讶不已,连大阿哥都忍不住说上一句,“五弟这海口夸得实在有些大了吧?”

  皇帝却只是微微一笑,问道:“都敢自比霍去病了?那你倒是说说如今局面该何去何从了”

  胤祺直指面前沙盘一处,淡然说道:“昭莫多,歼灭噶尔丹。”

  自己怎么样也是拥有皮卡丘这么个百度百科的客服,只要按照历史之战上的轨迹再走一遍又有何难,不是都盼着自己身败名裂吗?他还偏偏就要立下一份不世之功,一份可以能与霍去病相提并论的不世之功。

第61章 主战昭莫多

  “如今的情形是噶尔丹在漠北以逸待劳,而我大清将士本就一路奔袭而来疲惫不堪,如今西路大军又迟迟无法前来会合,单凭中路大军与东路军是无法完成没有缺口的夹击。”胤祺拿着手中的旗杆,一边说着一边又伸向前方沙盘直至那块插着小旗的地域。

  亲王福全微微前倾身子,双手抵在沙盘边缘,有些疑惑问道:“昭莫多的地形确实是块适合伏击的好地方,但此处离我们甚是偏远,难不成要调费扬古将军领西路兵在此伏击?可他们如今想必也是饥寒交迫,境遇或许还不如我们啊!万岁,我们是否先为费扬古将军提供补给为重,避免与噶尔丹的正面冲突以保存实力,再说其他!”

  福全此话刚说出口,胤祺便竖着手中旗杆淡淡道:“我中路大军自抵达克鲁伦河流域之后,每位士兵每日所领口粮已然是逐步减少,如果我预料的没有错,缺粮的情况也就再未来几天了吧!

  此时,进或有一线生机,守或者退都是死路一条!”

  胤祺早前几天便察觉出了营中缺粮一事,一直倒今日才说一是因为不想让军心涣散,二是相信汗阿玛一定会有应对之策。今日此番话一出,没想到不知缺粮的将领却也不在少数。

  皇帝也未置可否,只道:“阵前动摇军心可是死罪!”

  “不战而败更是死罪!”胤祺看着自己的汗阿玛一字一句说得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

  皇帝微微抿嘴,只笑道:“朕在出阵之前曾下了一道密旨命副都统吴留村转饷,只是大军用粮速度确实过快,想必吴留村还尚需不少时日才能到达。这几日,若守下来或也……”

  “臣不这么认为,军中缺粮乃是军中大忌,臣能从每日口粮中察觉缺粮一事,又能瞒将士们几日?无粮军心便涣散,若涣散便无战斗力,如此一来战与不战胜负也已然明了。

  可是汗阿玛,咱们缺粮就算咱们知道,噶尔丹他却不知道。何况我中路大军人马众多,此番若做佯攻再是适合不过了。况且噶尔丹将库伦及土拉河以南的草原焚烧殆尽,他知道费扬古将军如今一定是饥寒交迫,此时若不捡软柿子捏又更待何时?”

  胤祺话毕,大阿哥立刻便追问道:“你是说……噶尔丹会弃了中路而奔西路兵马而去?可你之前不是说噶尔丹很有可能来偷袭咱们中路吗?”

  “是!他或许要来,可是我们不能让他来,我们得让他往费扬古那里去!”说罢胤祺转头看向孙思克,笑道:“将军您与费扬古将军都是历经三藩之乱的老将军了,费扬古将军命您前来报信,他总不至于在翁金坐等着饿死吧?”

  孙思克微微皱眉,他从前虽然听闻过五阿哥胤祺的名号,却并不知道他是这等聪明能洞悉战局且敢言之人。

  其实他与费扬古自打接到圣旨那刻起便察觉了万岁爷在布局之事上于补给有着巨大的漏洞,两人当时便就立刻做了决断,将四万六千余大军拆分精简为一万四千精锐,其余兵卒全部改为补给工作,这也是他们一路行来耽搁颇久的重要原因之一。

  只是擅自下令精简士兵本就是死罪一桩,如今更是贻误战机罪上加罪,他又怎么敢在万岁爷面前直言不讳,若说了那不就是等于指着皇帝的脸面骂他没脑子不给补给嘛!

  可如今胤祺话说至此,孙思克不说也得说,若是再次贻误战机恐怕就不是输了阵怎么简单的事情了。只是话就算说了,也不能全说。

  “臣离去之时与费扬古将军定下计策,将西路大军精简到一万四千名精锐干将,其余士兵保证后勤与补给。臣等也是怕噶尔丹率部要来偷袭,若臣西路大军皆是疲惫不堪不得应战恐伤害只会更大!故而从权出此下策。”孙思克此话一出,立刻便就跪了下来忙着请罪。

  胤祺却站在一旁,面上带着笑小声嘟囔了一句:“老狐狸!”

  “做得好!朕不怪罪,以逸待劳变通得当!”皇帝拍着孙思克的肩膀毫不吝惜赞美之词,老实说费扬古这一万多精兵实打实的给他心里安慰不少。

  胤祺见状,又言:“如今西路有一万精兵在手,正以逸待劳等着鱼儿上钩呢!所以咱们不能给噶尔丹任何一点妄图偷袭中路的想法,即便是吓也要将他吓回去!

  故而臣建议,我中路应当分兵两路突发袭击以声势压人,断他东路,迫使噶尔丹部只能西撤,而他西撤必经之地就在这——昭莫多。昭莫多自古便是易守难攻的制高之点,它在土拉河上流东岸,北为肯特山、南是土纳岭、西有汗山,此地自古便是林木苍莽,形势险要最适于埋伏。”

  孙思克看着沙盘之上的昭莫多,也附和道:“没错,此地旧名忽兰忽失温,乃是明朱棣当年大破据险而守的瓦剌马哈木,一战功成之地。”

  胤祺:“今日,我大清也要在此一战功成,流青史美名!”

  胤祺说罢突然转向,单膝跪地振声说道:“臣胤祺请兵,轻骑出行只带三两亲兵去翁金报费扬古将军,助他功成此战。”

  胤祺话音刚落,一旁的索额图便冲出来道:“万岁不可,五阿哥年纪尚幼又从未上过战场,虽献计甚妙到底是纸上谈兵啊!此去凶险,如何能能让五阿哥前去?再者说来,即便昭莫多易守难攻那也是十分凶险啊!”

  “正是因为凶险,才需我皇室子弟在那以安军心,不是吗?”胤祺冷冷看向索额图,口中厉声质问。

  索额图被这话噎了个正着,张了张嘴半天却没说出来一句话,反倒是胤祺道:“况且,我另有去处!”

  今日这半个时辰,众人都被五阿哥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他之思虑与谋策直像个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军,全然不似十几岁的少年郎。几番对话下来,大多数对他心存疑虑之人都改了态度,连老将孙思克都迫不及待地问道:

  “五阿哥还有后策?”

  胤祺单手拿起竹竿,淡淡说道:“噶尔丹部与费扬古将军在昭莫多必有一番鏖战,这样的鏖战最忌讳的就是后方失守,故而我要做的是绕过昭莫多直奔噶尔丹部的大营。”

  “此计甚妙,若是后方得手,一但消息传入噶尔丹部将士耳中,必然军心溃散。”孙思克十分赞同的样子倒是对胤祺生出几分尊敬佩服之意来。

  皇帝沉着眉却是一言不发,他从不知道胤祺在军事之上有出乎常人的洞察力,今日他所言每一条计谋都是兼顾分析了敌我双方优劣之势,不但考虑到了大清士兵对漠北草原寒冷环境的适应能力与补给状况,更是顾及所战地形与伏击后策。

  这整个计划就好像是在他脑海中推演了数以百遍一样,最为难得的更是他说每句话眼中的自信与坚毅,他是无比的相信自己不会输,他是无比的相信自己真的能在昭莫多一战留下赫赫战功,扫平漠北一统这蒙古草原。

  作为父亲的皇帝,头一次生出了想给他一次的机会,即便他知道危险但……又会有哪个父亲会阻挡自己儿子功成名就呢!即便胤祺是生来就已经享受富贵荣华的皇子,但于此真正亲自立下汗马功劳统一大清边疆的宏愿,无论是万岁皇帝还是汗阿玛父亲,都应当成全。

  皇帝:“朕允了!想带多少人,带哪些人你自己看着办,这一次朕许你权力由你自己做主!”

  胤祺见此连忙磕头谢恩,他知道今日大帐之内并不是每一个人都相信他能成事的,也不是每一个人都相信他所说能成真。他们怀疑,他们猜忌,他们以为胤祺纸上谈兵,他们以为胤祺贪功冒进,可既然万岁下了旨意那不如坐等他一败涂地声名扫地。

  大帐之外很快便就变了天,原先大早上还烈日当空晒的人要脱层皮,如今却是寒风呼啸钻得人身子骨发抖。他们所处之地如今离克鲁伦河不远,地处草原开阔又比邻河岸,大风刮得是呼呼作响有如鬼哭狼嚎一般。

  胤祺得了令只回:“臣领旨!”他微微转头,那帐中将领一个个或是眼神闪躲,或是充满鄙夷,几乎没有人相信他真的能做到与霍去病一般封狼居胥成为一代战神,可从西路翁金而来的老将孙思克却与所有人都不相同。

  他甚至主动道:“五阿哥,此间地形我熟悉,不如此番让我随您同去?”

  “有将军您鼎力相助,自然是如虎添翼。”胤祺话说得客气心中却也是这样想的,孙思克到底是经历过三藩之乱,征战南北的老将无论怎么说也好过中军大帐这些个膏粱子弟。此战若有孙思克,不说事半功倍也好过带着猪队友去送人头。

  胤祺应承下孙思克这番主动请缨,又向皇帝恭敬道:“圣上,既是前去通信自然是轻骑简行,臣打算今日晚间出发,除孙思克将军外,只带我那几个蒙古草原上的巴/特/尔,他们熟悉草原地形定知道从哪里走最为省时省力。还望圣上应允!”

  皇帝:“朕说了,你可全权做主。将在外,主令有所不受的道理朕明白,便宜行事即可。胤祺,平安回来!”

  胤祺:“是!汗阿玛”

第62章 绣帕识人心

  “五阿哥,咱们真去翁金啊?”梁山一见胤祺出来便就急忙跟在身后想要问个清楚明白,反倒是一旁的曹峦听得云里雾里满脸什么都不明白的样子。

  曹峦茫然追问:“去哪儿?去翁金?那不是西路大军耽搁所在嘛?去那里做什么?”

  胤祺从梁山手上接过马鞭与佩剑,突然驻足也不看着曹峦只是说道:“我这正要去立番天大的功劳呢!曹峦,我对你今日所说之话你要当真,我不是在和你说笑,别拿我当救命稻草,没用的!

  此番过后,所有人!曹峦是所有人,都知道我不配了!都不会再对我报以任何的希望!”

  说着胤祺突然抬头,一双眼睛里除了认真与严肃什么都望不见,曹峦被这猛然一眼看得有些失神,他知道胤祺是与自己在说曹家把一家的将来压在五阿哥身上之事,可曹峦不明白的是胤祺当真对这九五至尊的皇位没有一点想法嘛?

  他五阿哥胤祺如今是最出类拔萃的皇子,而太子虽有索额图一众党羽相助,可皇帝却早已对他有诸多不满,几次三番借着教训东宫下人的由头提点太子,可太子却越发乖张。

  如今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大阿哥越发想要在皇帝面前表现自己,诸位皇子更是想方设法的要在今次征讨噶尔丹上建功立业为得不过是让皇帝高看自己一等。

  曹峦看着五阿哥宽阔的后肩,他如今明明是那样自信的样子,他如今明明口口声声说着自己要去立番大功劳可转头却又对自己说别指望我了,我当不上太子也当不上皇帝的。

  那他冲锋陷阵,身陷危险又是为了什么?立下功劳难道只是单纯的要让诸皇子们眼红难看嘛?无论是索额图还是明珠,他们怎么可能放过他,让他的威信超过大阿哥和太子呢!

  曹峦看不懂胤祺到底要做什么,可他却忽略了自己在心里早已默认胤祺所说一切是会成真的,包括他说得今日要去立下一番大功劳,也包括他刚才所说不要指望他,因此这才是曹峦一切烦恼的起源。

  他开始变得相信胤祺,是个说到做到不会有失的人了。

  可自己一人相信又能怎样?如今看好他的大臣又并非曹家一家,挡了个曹家还有张家李家,那他又要怎样做才能让所有人都相信他真的对皇位无意呢

  胤祺系好佩剑,回头一看曹峦却仍旧站在原地不急也不忙的样子,整个人倒是心事重重的站在此处发呆。心中不免疑惑问道:“别发呆了!听我一言,你这副身家不如压在四哥身上,有好处的!指着你,以后说不得还要救我一命。”

  说着正巧四阿哥胤禛也从大帐之中走了出来,胤祺连忙拍着曹峦上前道:“四哥你来得正好,正要与你介绍一员干将,这是汗阿玛乳母曹家的子侄曹峦,他是汗阿玛的亲卫。”

  “曹侍卫,我见过几回的!”胤禛沉着一张冰块脸,也看不出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的。

  胤祺却十分热情道:“曹侍卫当初在江南几次三番救我,不可不谓文武双全的,今日引荐给四哥,望曹峦与曹家将来能助四哥一臂之力。”

  “你这话是何意?我与曹家有什么关系?”胤禛微微皱眉有些不解的样子,胤祺却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只道:“往后就知道了,您总能用得上!我还有军务,先走一步了!”

  说着胤祺便要转身离开,四阿哥却突然拉住了他的手腕,见胤祺驻足又自觉不妥一般松开了,才道:“别逞能要安全回来,韶华还等着你回来呢!”

  胤祺灿然一笑道:“何止韶华,我回来还要娶妻呢!放心,不会有事!”

  说罢胤祺转身便就上了马回正黄旗大营了。

  四阿哥胤禛却仍旧站在原地,直连胤祺□□马扬起的灰尘都消散了,这才往自己的营地走去,身旁的曹峦紧跟其后,良久四阿哥突然转过头看向身曹峦。

  胤禛仍然是个冰块脸,没半点笑容,语气也冷冷淡淡问道:“胤祺突然来这么一遭,是怀疑你了?”

  曹峦:“臣不知,五阿哥只是一再强调他没有争储的心思,让我曹家别在他身上白费心思了,不如……”

  胤禛:“不如什么?和我还有什么不能说出口的?咱们都要是一家人了,何必那么客气?”

  曹峦恭敬行礼才道:“臣一直遵您的吩咐几次三番有意无意地在五阿哥面前提起助他争储之事,他却次次都回绝与我,不仅如此还说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不如跟着……不如跟着您,更有希望!”

  曹峦话毕,四阿哥突然就停了下来,转过头眼神凌厉的看着他问:“他叫你跟着我?定是看出些什么了?”

  “臣不这么觉得,臣和您的关系没人知道,咱们私下也无甚往来,谁会疑心我是您的人。我与乌雅氏的婚姻一事也从未与他人说过,五阿哥不可能知道的。”曹峦前前后后想过好几遍,自己在胤祺面前也没什么破绽啊!

  四阿哥听了曹峦的话也点了点头,道:“你与表妹的婚事确实是舅舅与我商定不久才定的,此事除了你我两家确实尚未有旁姓之人知晓。可胤祺为何如此想要把您往我这里推?”

  “五阿哥似乎认定了您……将来会有大作为,叫臣将曹家整副身家都压在您的身上。今日刚才也是如此,根本不给臣一点机会,还道此番立下大功劳后不会再有所有人都不会对他再抱有希望,说他不配。臣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不配?”胤禛嘟囔着口中两个字,难不成他想在此次昭莫多之战当中做什么手脚,可若战败汗阿玛怎么可能放过他,他自己自告奋勇抢着去的昭莫多,若是败了他这后半生还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胤禛听着曹峦口中所言,心里却越来越糊涂了。难不成他这五弟当真没有一点想要靠近那龙座的意思?

  而另一边好不容易甩掉曹峦这么个黏人精的胤祺,却是满心欣喜的回了他的正黄旗大营,跟在身旁的梁山刚刚在大帐之外虽然偷听了几句却不明白自家这个往常有事能躲着绝不上前的咸鱼阿哥,此番怎么变得如此殷勤了。

  说句不恰当的,梁山认为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啊!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

  他给胤祺牵着马道:“五阿哥,咱们好好得在大营里带着多安全啊?没事往翁金跑什么?还要去那里打仗,您这小胳膊小腿的能打得过谁,别回头再给俘虏了!”

  话还没说完,便被俯着身子的胤祺当头打了一巴掌,胤祺还笑道:“你懂什么,你家阿哥后半生的荣华富贵可就都指着这一战了,这次可得立个大功以后你就跟着小爷吃香喝辣的吧!”

  梁山撇了撇嘴,趁着胤祺坐得高看不见自己的表情还翻了个白眼,口中碎碎念道:“就吹吧!吹牛又不要钱!”

  胤祺疑问道:“你说什么?”

  梁山狗腿笑:“没什么?我就是想问您怎么老把曹侍卫往四阿哥那里赶啊?咱路上带着他也好有个照应,也多个人手啊!”

  胤祺翻身下了马,叹气道:“人家本来就是四哥的人,他和我们同行就不是照应而是监视了!”

  “什么?曹侍卫是四阿哥的人?您怎么知道的?谁说的?那当初曹侍卫在您面前说什么夺嫡那不就是……”梁山被这天大的消息,砸得一时有些接受不了,连说话都语无伦次起来。

  也不怪他,四阿哥和曹峦与曹家从来也没有什么来往,可以说是八竿子都打不着,谁能知道曹峦其实是四阿哥的人呢!

  胤祺却不慌不忙地说道:“你还记得当初曹峦在一日早晨来我宫中,透露出汗阿玛不日便要御驾亲征还有意思让我统领正黄旗一事吗?”

  “当然记得,曹侍卫那日还说了好多大逆不道的话,为此我还生气了好大一番!”梁山连忙回道。

  胤祺点了点头,又说道:“那日天气炎热,他跑得快头上出了汗,从内袋里拿出了一块绣帕,我见他对那绣帕十分珍惜的样子想来定是意中人所赠便就多看了一眼。”

  梁山:“绣帕?”

  “正是!那绣帕上绣得其实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绿竹,只是那绿竹背后用得是金丝线还绣了朵木兰花,少有绿竹配那木兰花的,而且我见那木兰花心中便觉得十分熟悉,后来想起韶华那里也有一方,我虽不懂针线手艺,但那两面绣本就少见更不消说那朵一模一样的木兰花了。”

  胤祺说着拿下马背上的水袋,喝了一口后淡然道:“我旁敲侧击问过韶华,她那方帕子是她舅舅,德妃娘娘的亲哥哥女儿,也就是韶华的表姐赠予她的绣样子。”

  梁山接过水袋,有些明白道:“您是说曹侍卫同乌雅大人之女……”

  “正是如此,韶华那表姐正是芳龄,模样好品行也好,韶华吹捧得天花乱坠的,又还说她舅舅给她表姐许了桩两情相悦的亲事,韶华十分羡慕。我想来那个两情相悦的主,八成就是曹峦。”

  梁山听话至此,这才恍然大悟。

第63章 唐横刀

  草原的白日总是特别长,而黑夜的降临又似乎只是一瞬间的时间,胤祺看着远处一望无际的青草,暖风开始越发寒冷,透过盔甲的缝隙钻入里衣渗进骨骼之中。

  那白日里烈火炙热的太阳藏进了云层之中,光芒被遮蔽,热度被吹散,随之而显现的是一弯如漠北弯刀般的月亮。那月亮散发着柔美而清亮的光芒,身旁的星星似宝石一般,你抬眼望着它只觉得闪亮想要靠近,想要得到。

  他们该出发了,可来送他们的只有梁九功。

  梁九功此刻手中并不是往日常拿着的拂尘,而是一把方长形木盒,他喘着粗气走近道:“五阿哥,您幸好还没出发!”

  “梁公公您怎么来了?”胤祺笑着问他,梁公公喘匀了气这才开口说:“奉万岁爷的旨意来送您出征呢!”

  胤祺歪了歪头,故意看了眼他的身后,便啧啧叹道:“送行须有好酒啊!若是没有好酒奶茶总也得有上一碗啊!您这两手空空只抱着个木盒子可有些不像话啊!”

  梁公公“嗨”了一声,连忙道:“说送行可是不吉利,您是出征且得胜利凯旋而归啊!再说了您等会可是得星夜兼程赶去翁金呢!若是路上喝了酒耽误了军情,奴才死一百次也不够啊!奴才奉万岁爷的令送上比酒好上百倍千倍的物件儿来,您瞧……一路上奴才亲自捧着生怕底下这么些个不懂事的磕了碰了的。”

  胤祺一行人早便注意到了梁九功手里的这木盒,心中都好奇的厉害。

  梁九功费力抽开密封严实的木板,滋滋啦啦的声音磨的人心痒痒,胤祺忍不住的伸长了脖子,最先看见的是修长的刀柄,佐以金丝叶纹为饰。

  刀鞘通体黑身以鎏金阴刻麒麟纹,缀以宝石。光是这样的华贵精巧便是要让人惊叹不已了,胤祺缓缓抬了刀出来。梁九功这才介绍道:

  “此为横刀,蛟鱼皮的刀鞘配鎏金麒麟纹,看了便知此刀刀柄要比一般横刀刀柄长一些。这就是与刀鞘合用的最大特点,看着似乎与其它横刀并无不同,只是华贵些,好看些,其实不然,这刀上了战场可是一把利刃,陌刀都不及它。”

  “刀鞘合用?这该不是……”到底是带兵打仗的武将,孙思克似乎已然猜到了这刀的来历。

  他语气有些轻,虽然有些不确定还是道:“这只看上面的花纹与这鲛鱼皮的刀鞘形制应当是唐朝的吧!公公既然说是刀鞘合用那便是郭子仪的那把?”

  梁九功:“孙将军见多识广啊!这的确是唐朝的物件儿没错,也确实是郭子仪将军的刀。这把乃是一把万岁爷珍藏多年的唐刀,这把唐刀曾随唐朝名将郭子仪征战沙场,平定安史之乱,可称得上是把有着赫赫战功的名刀。”

  说罢,胤祺缓缓拔了刀,只听得:

  “嗡……”一声,精钢锻造的寒光在日落之下闪得人下意识便微微偏了头。

  那拔刀的声音如鬼魅般磨人的悠长,听了便让人害怕。

  梁九功看着刀身缓缓说道:“此时如普通横刀一样,只是刀身微微宽那么一点点,可您瞧见这刀柄没有,若反过来刀柄与刀鞘便能合的起来,就似木工里常说的榫卯术一般,严丝合缝分毫不差。

  似扑刀又似□□,上了战场既能斩敌首亦能斩战马。这样的铸造术如今世间少见了,当年安史之乱中郭子仪特铸造此刀,其威力可比胡人的弯刀。”

  胤祺听完,缓缓将刀柄对准刀鞘处,用力插了进去直到听见清脆一声响,那把刀身便与刀鞘合为一器,本只是近身的刀如今却成了马上与□□一战的长兵器。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而它,却是都占了。

  “此番万岁爷将这把刀赐予您,其意您当了解吧!万岁爷一片为父之心,只盼着五阿哥您能平安归来。”梁山话说到这,微微停顿着,并没有立刻就说下半句。

  胤祺看着手中的长刀却道:“万岁爷为陛下,为圣上自是希望臣得胜而归,大破噶尔丹!”

  梁九功笑言:“自然!”

  胤祺将刀拔出,利落插进刀鞘之中,翻身便就上了马。他勒紧马绳道,只道:“告诉汗阿玛,准备好庆功酒为小五庆功吧!驾……”

  话音落下,胤祺挥了辫子驾马便扬长而去。

  一行不过十人左右,骑得是喀尔喀部所产的蒙古马,因喀尔喀部位于张家口、古北口之外故而又得名口外马,此马最是矫健、高大,跑起来脚程极快又极能负重,是大清作战之中最好的战马。

  除了领路的蒙古亲兵,孙思克与胤祺紧跟其后。

  漫天星辉之下,是已然淹没于黑夜之中的青青绿草,马蹄声阵阵偶尔溅起那还带着青草香味的泥土。如果不是去上战场,如果不是去杀人,那该是一番良辰美景啊!

  漠上草原,浩瀚苍穹,奔驰骏马。这样的风光哪里是紫禁城可以看见的?这样的经历哪里是紫禁城可以遇到的?只可惜如今的胤祺除了一心往翁金赶路,根本无暇欣赏沿途美景。

  胤祺一行人星夜兼程,刚过昭莫多不久便见大批部队正往他们的来处而去。孙思克微微勒马,道:“果然,噶尔丹部这是有动作了。”

  “想必他们是要过克鲁伦河在巴彦乌兰驻扎,虽有行动但这噶尔丹想必还在犹豫等消息,到底是袭击中路大军还是过昭莫多到翁金对西路军进行围剿。”胤祺调转马头远远望了一眼。

  孙思克对此有些不屑说道:“为军主帅,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噶尔丹就算不做决断,万岁爷五日后与我们约定好必会率大军压境主动进攻。”

  “没错,所以咱们得加快进程,早做准备!”说着胤祺调转马头向翁金出发。

  出昭莫多后胤祺一路疾驰奔西路军驻扎之地所在,好在这一路没有准噶尔部耳目,危险自然也就大大减少。到第二日后半夜,众人才到了西路军事费扬古将军的驻扎之地。

  比起在翁金休整多日龙马精神的西路军,胤祺与孙思克将军一行倒好像是逃难一般而来,人先不说就□□马都没了精神,恨不得立时三刻就瘫下来喘气不动换了。胤祺心疼自己的这匹红鬃战马,只在河边就翻身下了马让马儿就地饮水。

  “你们先去,它喝口水我也喝口水。”胤祺转头看向孙思克将军,说罢将头盔递给了一旁的梁山,也不在意其他什么只蹲下去便捧了水往脸上浇,从高原冰山上流下来的清冽之水微微触及肌肤便冷得让人连脊椎骨都觉得发麻。

  胤祺仔细洗了把脸,连带着整个人都清醒了些,拜吩咐梁山道:“你在这带着小马饮水吃草,我先过去,在这河边要小心别以为水不深就下河,这水流湍急着呢!”

  “知道了,您去您的吧!”胤祺拍了拍梁山的肩膀笑道:“要是吃肉,我一定给你留一口!”

  梁山瞥了一眼,不在意的说道:“得了吧!西路大军都在这里困多久了,还吃肉呢!有口饼吃就不错了!您啊!记得给我留块饼!”

  胤祺一边扶着佩刀,一边倒退看向梁山说道:“那可不好说,这里说不定不仅有肉还能有奶茶呢!”

  说罢胤祺挥了挥手便往费扬古将军的中军大帐走去,早等在一边的蒙古亲兵见五阿哥回来立刻跟在身后,胤祺却看着领头的护卫长苏赫巴鲁道:“苏赫巴鲁你带两个人,在营里转转。”

  “五阿哥,是让我们打听一下大营的虚实吗?”苏赫巴鲁虽是个五大三粗且留着络腮胡的蒙古汉子,但心思倒极为细腻。可胤祺只是摇摇头,“费扬古将军带着的都是老兵油子了,你们是生面孔,套不出来什么话的,只四处转转看看大致情况即可。”

  “得令!”苏赫巴鲁行礼后,便带着几个护卫往营地四散而去。

  费扬古听得下面人来报,没与孙思克说上两句便一路行一路迎着胤祺而来,到底是皇子该有的礼数都不能少,再说只听孙思克三言两语费扬古便知道这位五阿哥并不是什么酒囊饭袋之流。

  他此番来明里虽不能说是督军,但却也是代表皇帝亲临。

  孙思克跟在费扬古身后还说着:“别看这位阿哥年轻,眼睛很是毒辣不逊于我这参军多年的老将,咱们出发前便分兵保留精锐力量一事他似乎有所察觉,虽然未与万岁爷多言,但他心中定是早便明白万岁爷定下的计策有漏洞且又算准了你我二人未必将万岁爷定下的计策执行完全。

  还有定下昭莫多之地与噶尔丹决战,我都还尚未在万岁爷面前提起,这位五阿哥便大胆直言,所定昭莫多诱敌歼灭的法子正与咱们不谋而合。将军,五阿哥决计不能小视于他。”

  费扬古听孙思克这样一说,心里更是觉得震惊不已,他倒不知紫禁城的诸位皇子之中倒出了这么一位能征善战之人。

  “臣费扬古,参见五阿哥!”

第64章 董鄂氏

  费扬古,其名为董鄂·费扬古,而他也正是那位前朝最受顺治爷宠幸的董鄂妃的亲弟弟。

  董鄂一氏自顺治朝蒙董鄂妃的受宠,家族富贵不曾缺过,费扬古年纪轻轻就承袭了父亲的爵位,只是这位倒也不是京城里那些个只知道寻欢作乐的膏粱子弟。

  费扬古自康熙十三年,三藩之乱起始便跟从安亲王岳乐率兵到江西围剿吴三桂的叛军,在整个三藩之乱里数次立下战功,可谓是连战连捷。三藩之乱后他又被调遣至漠西蒙古防卫西北边疆。

  若说他不受重用,却又是领着重兵担以重任的大将军。可若说他被委以重任,却也只是个护卫西北常年驻守与这苦寒边疆做着苦活累活的将军。

  各种微妙其实还是要与董鄂两字、家族名氏是分不开的。

  胤祺此前去科尔沁时便听科尔沁贝勒介绍过这位费扬古将军,贝勒爷对他倒是极尽赞美之意,说他是极能干的将才,边疆漠西在费扬古将军的管理之下少有流寇,即使偶有小股骚扰他也处理得极好。

  至于其人,也是世故圆滑之人,虽生了魁梧身材,但却长了颗七窍玲珑心。

  其实不讲玲珑心不玲珑心的,只论年龄来说他费扬古便是吃过的盐比自己走过的桥都多,与他耍心眼其实也没什么必要。他盯着董鄂姓氏,还能混到如今这个地步,让皇帝不得不对他予以重任,决计是个聪明人。

  胤祺因此也不瞒他,随即打开天窗说亮话,只实话实说道:“不瞒将军说,我自河畔饮马而来,一路所见是兵强马壮、训练有致……”

  “五阿哥,奴才等……”胤祺的话还未说完,费扬古便着急打断他的话头,他心里明白胤祺是看出了自己没在安排兵力、补给粮草一事上听皇帝的话,说句更严重点的就是在战事政令上抗旨不尊。

  胤祺抬手笑道:“将军不必多言,我不问这些兵是如何在被困数日仍然有粮草可吃,您也不必费尽心思答我所问。胤祺只希望将军您能据实以告,如今的兵力到底几何,战斗力几何。其余事,我不问你也不必言!”

  胤祺此话说出口,只见费扬古将军一张脸由青转红,整个人脸上的血色又恢复如常。他没想到胤祺只是看顾了两眼便已然预估了整件事情的缘由与发展过程,更想不到他并不追究这点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放过自己了。

  胤祺喝了一口奶茶,看着费扬古不解地眼神淡淡笑道:“将军不必惊讶,我们如今是一条线上,两军阵前敌人永远是放在首位的,我是不会做出利敌不利己的事情。

  我之所以提起此事,只是希望将军能据实以告,不对我有所隐瞒。两军对垒阵前,但凡有一丝一毫的信息不对等都将会造成无以挽回的损失,我只是不希望看到无谓的死亡与失败。”

  胤祺此话说罢,费扬古直接跪了下来,言辞颇为恳切的说道:“五阿哥您在此,奴才不敢有所隐瞒,如今确有精锐之兵一万四千余,这些精锐都是归化与宁夏两地,奴才将这等精兵分为四部:京城及西安八旗兵,察哈尔蒙古兵,大同总兵康调元所率领的绿旗及右卫八旗兵,喀尔喀蒙古兵。

  各部配鸟枪与较为轻便的子母炮,这子母炮奴才是因头一次征讨噶尔丹时福全亲王在乌兰布通之战中使用重型铁心铜炮进攻,结果转圜不便错失战机,故而被噶尔丹战败。因此,臣此番特意选了这轻便的子母炮,噶尔丹部多草原轻骑,火器十分匮乏,故而奴才以为火器在所战之中最为重要。”

  胤祺放下手中奶茶,微微咂了一口舌尖,咸香的醇醇奶味还在口中回味,整个人在寒夜中冻得冰凉的身子这番才算活了回来。他走至帐中地图前,一旁的孙思克将军贴心拿来烛台。

  胤祺接过烛台,指着昭莫多,迫不及待地说道:“我们把持昭莫多,以少股骑兵出阵诱敌,做疲惫无力之状想来正中噶尔丹下怀,他必然会带兵追来。我们提前挖好壕沟,做好准备,到时候鸟枪、子母炮在前,步兵在后。绿营汉兵最善步行征战,孙思克将军率领绿营等火器放完尽数下马带领所有兵力杀敌。”

  胤祺说话之时,两眼被烛台光亮照耀的炯炯有神,一心只扑在地图之上讲述自己的对策。全然没能注意到费扬古与孙思克看他的眼神,待胤祺回过神来,只见费扬古将军蓦然笑道:“五阿哥少年英才,不做一军主将可惜了!”

  胤祺这才回过神,自己这是做了人家的主了,连声道:“我只是说说心中想法而已,将军您是一军主帅,自然全凭您做主。论起来,您比汗阿玛的辈分还要大,与我皇祖母同辈,我在您面前尚是黄口小儿,若有所说不对的您就全当我信口胡说罢了!”

  费扬古摇了摇头,接过胤祺手中烛台,眼神十分诚恳道:“奴才是真心所言,您是天赋将才,奴才在您如今的年纪还是只会读兵书的书呆子。您刚才一番言论有理有据,安排得礼,换做奴才来排阵布局也不过如此。”

  说罢费扬古立刻便回了头,看着一旁的孙思克道:“令满洲正白旗先锋统领硕岱、蒙古正黄旗都统阿南达率轻骑出阵诱敌,若是戏做得差了诱不到噶尔丹入瓮,我可是要阵前处置的!”

  “是,将军!”

  费扬古将军命令刚说出口,硕岱与阿南达便异口同声的喊出口来,声音洪亮的倒把瞌睡都叫醒赶跑了。

  正当众人想要详细讨论一下时间与作战策略,一直站在后方的一位汉人老将军突然开口道:“将军,我有一计!”

  费扬古见胤祺满脸迷茫的样子,转头介绍道:“这位是绿营汉军殷化行将军,他也是经历三藩之乱立下赫赫战功的将军。”

  五阿哥微微点头,笑道:“您请说,还望将军赐教,若有任何错处与漏洞但请各位将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殷化行走上前,只看着地图淡然说道:“倒并不是有什么错处和漏洞,臣只是认为噶尔丹大营处,咱们或可分兵一支打他大营一个错手不及。”

  殷化行此话一出,费扬古与众人尚且还未反应过来,一旁的孙思克却拍着殷化行的肩膀道:“老殷啊!你和五阿哥还真是想到一块去了,之前在中路军大帐之时,五阿哥就曾在万岁爷面前提出过这一设想,还请了名命亲自前去呢!”

  一听孙思克这话,殷化行原先没什么神色的眼睛看着胤祺显然有了一番转变,他没有想到这么个足不出户的阿哥能有此番谋略与他这等出入沙场多年的老将想到一块去,他更想不到这个看起来并不怎么高大且金尊玉贵的少年,竟然能有如此勇气主动请兵的。

  胤祺见殷化行沉思不语的样子,还直以为这位老将军觉得自己太过鲁莽,去了也是送人头呢!连忙找补道:“胤祺在武艺之事上从来也不是什么上乘之辈,只是靠着科尔沁的这些巴|特|尔们有了倚靠罢了,此番虽然已经向陛下请命,但还是要各位将军襄助一二的。”

  “老殷,你说呢?”费扬古也昂了昂头,他见胤祺这般自信本就不好推辞再加上皇子的身份他更不愿意触霉头得罪人。

  这话茬便就直接甩给了殷化行,殷化行自然是老大不高兴了,若不出事还好,出了事自己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啊!

  一想到殷化行心中就更是犹豫不决,胤祺连忙说道:“各位将军也并不必太过担心,关于袭击噶尔丹大营一事,我与我的亲兵已经商议过了。”说着他微微低头缓缓在地图纸上指出一条如蚯蚓般微不可察的小曲线。

  胤祺:“我们并不打算从陆路走,这处是怒曲河,就背靠噶尔丹大营的后部。我们打算从此处深夜横渡,上岸也不打算起什么正面冲突,我们人少不过数十名。”

  殷化行:“擒贼先擒王!您是想……”

  胤祺看着殷化行郑重点了点头,随后才望着不明所以的众人解释道:“噶尔丹出征他的后方大营必定交给其妻阿奴可敦,这位阿奴娘子虽是噶尔丹杀兄所夺的嫂子,但在草原皆知阿奴娘子在噶尔丹部极富盛名,颇得人心。

  咱们若能生擒阿奴娘子,想必事半功倍,也少了许多伤亡。”

  殷化行微微点头,也附和道:“阿奴娘子却是极有威名的,噶尔丹的这位可敦可不是寻常女子,想要捉住她倒不是件容易事情。再者说来,这漠上草原晚间极寒,若是想要泅水度过怒曲河,头一个就得问您五阿哥,玉体是否守得住?”

  “我与诸君皆是铁血儿郎,没道理我这个年轻人还不如各位老将军。殷将军,您得信我!得信我能与您一起生擒阿奴可敦!”胤祺抱着双手,说起话来再是风轻云淡不过了,脸上自信的表情没有不让殷化行不同意的道理。

  再加上到底都是多年征战,满身热血的汉子,胤祺两句话一激他殷化行哪有后退的道理。

  索性拍了桌子道:“老臣,没有不信的道理,此番甘愿从五阿哥一同生擒噶尔丹的可敦!”

第65章 白日做梦

  五日之期约定已到,正白旗先锋都统硕岱派遣轻骑打探敌情,果然噶尔丹的万余兵马被皇帝的中路大军吓退,正一路回撤往昭莫多而来。

  而殷化行与胤祺如今倒比军营之中其他人闲散的多,阿南达带着人在昭莫多又是挖战壕又是准备沙袋摆放火器的,胤祺每日里只是吃吃喝喝打打太极,全然没有任何是要出门打仗的样子。

  “五阿哥这干什么呢?”费扬古忙了一天好不容易得空这才出门松松筋骨,就看见五阿哥胤祺穿着一身长衫单衣躺在小河边不远处,贴身的小太监梁山拿着皇上那把御赐的唐横刀就站在一旁守卫巡逻。

  同是闲人的殷化行跟在费扬古身后,微微抬了抬首道:“又晒太阳睡大觉呢!这五阿哥您说他是个寻常的勋贵子弟却又计谋颇深胆大心细,你若说他上进我十次见他九次都是睡觉闲逛,不知道还以为咱这大营像菜市场呢!”

  殷化行这话一出,费扬古却不以为意,摇头说:“他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将来必有一番作为,总之你伺候好他就行了,特别是明日袭击噶尔丹大营,切记千万不能让他伤了。”说罢费扬古便转头向马场走去。

  殷化行抱着双手,心里却对费扬古的话并不怎么认同,一边朝着胤祺走去,一边嘴里还在嘀咕着道:“什么一番作为,我看这小子一阵积极的像个不要命的,一阵又懒得像条咸鱼,这样不能持之以恒没有毅力的能有什么作为。”

  远在河岸边的胤祺此刻正是呼呼大睡,晒得黝黑的脸颊就挨着香嫩的香草,他枕着这片草原的土地,耳边是大自然的白噪音来哄睡。偶尔一声苍鹰划破天际,不远处是雪山融化的冰川之水在脚边哗哗流淌,炙热的太阳烤得人暖暖和和。

  这样的好日子,没人再叫他天不亮就去御书房温书学习,没人再叫他背那些冗长的四书五经,没人再叫他时时刻刻在紫禁城那四角四方的天里守规矩。这样的好时光,头一次开始像是个人应该享受和度过的日子了。

  梁山抱着刀在一旁说是守卫巡逻,其实不过是站在一旁欣赏美景暗自发呆,他打小有记忆起就是在紫禁城,长也是在紫禁城,如果不是跟着五阿哥可能这辈子也会死在紫禁城。

  如果不是做了胤祺的贴身太监他哪有机会下江南?就算只是吃一碗最简单的徽州府冷面都是遥不可及的奢望。如果不是做了胤祺的贴身太监他哪有机会北上蒙古草原,看苍鹰在头顶盘旋,看冰山与自己两相遥望。

  难怪胤祺以前总是说,这世上的美景他见识过的太少,这世上的滋味他尝过的太少。岂不知这万里山河画卷,他们只是困在一处墨点里就已然过去了小半辈子。

  “梁公公,你这样的守卫可是花架子啊!”殷化行嘴里叼着根青草,明明几十岁的老将军了神色之上却调皮的像个年少不懂事的孩子一般。

  梁山出神的正起劲儿,哪里注意到殷化行走了过来。只听得他喊了自己的名字才转头行礼,“殷将军,您见笑。”

  “梁公公您看什么呢?这么出神?若换了敌军是我此刻……都已经拔剑杀了五阿哥了。”殷化行见这位小公公年纪轻,存了心思有意和小孩子逗逗趣。

  梁山却被他说了个大红脸,“小的从没来过草原,没见过这样的雪山矗立于前,青草一望无边的景象。一时贪心,看得入神了。”

  “小公公今年也不过十几岁吧?看上去也就和我家最小的那小子差不多大,不过他那小身板可是要比你强,整日里也不爱读书就嚷嚷着要随他老爹征战沙场。”殷化行提起自己的小儿子,满心都是骄傲与欣喜。

  一旁的梁山听了这话心中不免有些难过,他打生下来就没见过自己的娘,长到五六岁有记忆的时候便被自己的亲爹送进宫做了太监,没有兄弟姐妹也没再见过他那亲爹一面。然而即使是这样,他的命已经算很好了,同他一批进宫的小太监们,有被主子打罚了没捱过去就死了扔进乱坟岗的,也有生了病没得治就过去了的。

  他跟着五阿哥,有红钗这个妹妹,有五阿哥和五格格这两个主子,已然是很幸运了。

  “啊——”胤祺伸了个懒腰,睡眼朦胧的坐了起来,声音极低的说道:“我这才睡了多久,好汉你和谁嘀嘀咕咕叨叨叨个没完,我的黄粱美梦都给你们叨走了!”

  殷化行听着胤祺这些个抱怨,未等梁山回他,便主动道:“五阿哥,这太阳都照屁股了,您怎么还睡着呢!”

  胤祺一听殷化行的声音,连忙消了自己的起床气,换了福喜气洋洋的笑容道:“呦!这不是殷将军吗?您怎么有空来这和梁山闲聊天啊!这阿南达和硕岱将军都在昭莫多等了有大半天了还一点消息都没有,费扬古将军可着急着呢!”

  殷化行叼着草,盘腿便席地而坐,顶着刺眼的眼光撇了胤祺一眼,“您怎么不着急?这些可都是您出的主意,到时候没打赢这仗也得算在您头上。可我看您,做着美梦全然没有半点有心思的样子啊!”

  胤祺摆了摆手,笑道:“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费扬古将军是主帅,我出的主意必定是合了他的心意才能得他同意,难不成他是要拿万余士兵的姓名来奉承讨好我?

  所以说,既然我与诸位英雄所见略同,就已然是现下最好的策略。那我又何必太过于着急呢?”

  胤祺说罢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与草屑,微微眨了眨眼睛有些自言自语的说道:“再说了,也该到时候了,再等等吧!”

  “五阿哥您真是心宽,臣初次上战场的时候整夜整夜都吓得睡不着觉,您倒好着实是与众不同,大白天的都睡得这么香。”

  胤祺斜眯着眼睛,轻声道:“咱们总归是晚上夜袭,战机说来就来,若是今日白天昭莫多交战,咱们晚上便要奔袭泅渡,到时候困倦无力怎么能行?我得提前把觉睡了,比较我这把小骨头哪能跟你们这些大将军还有蒙古的巴|特|尔相提并论。”

  “你这话说得可就……”殷化行话才刚刚说了一半,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马蹄点声,飞扬的尘土不知是从那片沙漠中带出来的,直扬得人睁不开眼睛。

  殷化行是最先反应过来的,甚至有些踉跄地爬了起来,未等胤祺话问出口,殷化行已然跑着向大帐而去。梁山还伸长了脖子正望着呢!胤祺拽着他的胳膊也爬了起来。

  口中还道:“情况比我们预计的还要好,估计已经是交上火了。”

  “交火?交哪门子的火啊?”梁山莫名其妙的看着胤祺问到,胤祺也没时间解释,直拿起梁山一直抱着的那把横刀便道:“走!我们也去看看!”

  原先空空如也的中军大帐,不断有将军们往这赶,传令的先头兵喘匀了气便被费扬古追问情况如何。

  “回将军,前方昭莫多已然交战。硕岱将军将噶尔丹部引入早先埋伏好的密林深处,鸟枪、子母炮先头就打了个措手不及,噶尔丹部伤亡惨重,只是战斗力倒还是凶猛的很。”士兵深深喘上一口气,又拿起桌上的清水喝了个干净。

  费扬古将军听了这话立刻拍了桌子,道:“好!咱们等的就是这个时候,此时不活捉了噶尔丹更待何时?近卫亲兵都随我冲至昭莫多,断了噶尔丹的后路!”

  “是!将军!”都是当兵的汉子,早便对费扬古将军安排他们留在此处驻守大营有所不满,如今得了号令能上战场同准噶尔部刀对刀来枪对枪,自然一个个是伸直了脖子嗷嗷直叫。

  胤祺被这声音,震得脑仁疼,直拍了殷化行的肩膀,吼着喊道:“我今儿这觉实不是就补对了?”

  “五阿哥算您运气好!”殷化行爽朗一笑,只与胤祺出了门点兵去了。

  这一切都是尘埃落定,只等着夜幕降临,他们泅水度过怒曲河了。

  如果说白日里的漠上草原还温暖的让胤祺想脱了铠甲外套,只穿着一件长衫躺在草地上睡觉。那夜晚的漠上草原只让胤祺恨不得裹两床被子再出门!更别说还要下怒曲河这冰凉的喝水了。

  胤祺抖着身上那二两肉,卸了最外头的铠甲只着一层软甲,将头上的辫子饶缠在脖子上,又伸了手将冰凉的河水一捧捧的浇在了自己身上,等适应了水温这才嘴里咬着匕首下了水。他缓缓划着水,生怕声音大了让对岸的守军有所察觉。

  在前的殷化行口中也咬着一把匕首,回过头看着胤祺还不忘口齿不清的问问她怎么样,冻的还受不受得住。

  胤祺只咬着嘴里这把寒铁,小心的缩着舌头,唯恐自己一个哆嗦把舌头割了,哪里还有心思同殷化行说什么有的没的。

第66章 满脸是血

  夜幕遮蔽了头顶上的光亮,乌云更是将清亮的月光都蒙的严严实实,苍穹星斗散发出的微弱光芒却抵不上噶尔丹大营里的一堆柴火燃烧得来的大。不知是不是因为今晚的天色不好,噶尔丹的营地里早早便点着了火把,一片光亮胜如白昼。

  胤祺等人顺利游到了怒曲河的对岸,他微微抬手拿掉了嘴中一直咬着的匕首,他浑身冻的冰凉,但这也好过充满铁锈味的舌头,一直小心翼翼抵着刀背如今早便麻得没有感觉了。

  一旁的殷化行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臣还以为五阿哥有多英勇多从容,如今看来还是知道害怕知道紧张的。”殷化行话毕轻声笑着,胤祺本还想反驳他几句只是舌头与嘴却都不由他做主了。

  他们趴在水草密集处等待着最后的时机,岸边站岗的士兵倒也并不十分敬职敬责,一边喝着酒一边还和身旁的几人聊着天,全然没有他们大清那些个条条框框的军纪军规。当然了,蒙古汉子酒量好,在这寒夜里喝个两三口只是为了暖暖身子罢了,哪里能醉?

  胤祺挑了眉微微伸头,趁其不备观察了一下大营中的大致情况,见中军大帐倒也安静便看了一眼殷化行后转头对着自己的亲兵护卫长苏赫巴鲁说道:“准备动手吧!”

  苏赫巴鲁猛地点头,只见他右手举起匕首连带着身后众人一字排开一个个皆是举起匕首悄默声的爬上了岸,动作十分迅速那蒙古弯刀割了咽喉再收起来拢共不过几秒钟。

  那营地上的士兵一口浊酒刚进了喉,还没下到胃里却已然被人用弯刀割了喉咙,那酒混着鲜红的血液复又流落大地。

  见摆在明面上的障碍被清除后,胤祺与殷化行也上了岸,泡在水里太久的衣衫哗啦啦的水直往下倒,胤祺潦草挤干了下摆却越发觉得身上被湿冷的衣衫贴紧了肌肤反而更难受,心中不禁暗自叹气就他这小身板明日活着回去也不免风寒一场。

  胤祺拿起掉落在草地上的酒袋,想也不想先灌了个满,一口下去顺着喉咙便流进了胃里,那浊酒闻着倒没什么可进了他那空空如也什么也没吃的胃里却烧的火辣辣的疼。胤祺忍着劲儿,甩了甩头,抹干净脸上的水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一旁的殷化行也不看他,直接拿了酒袋去,便道:“五阿哥还是年轻,酒量不济啊!”

  “说这个……”胤祺轻笑一声,又言:“赶明儿赢了这场仗,庆功酒有你喝的。”

  说罢胤祺握紧了匕首,看着殷化行道:“咱们兵分两路我带着人去烧粮草补给,你带着人去捉阿奴可敦。将军英勇高义,必得活捉了这位阿奴娘子。”

  应声,殷化行也抽出了匕首自言道:“您倒是会把苦差事交给我,放心吧!就听五阿哥的,怜香惜玉嘛!”

  “别看轻了女人,这位阿奴娘子能稳坐可敦之位靠的可不只是美貌,草原之上阿奴可敦是最受尊重的,她赢来的尊重值得将军认真严肃的对待。”说罢,胤祺便带着自己的亲兵,往存储粮草之地去了。

  噶尔丹部过怒曲河前去昭莫多,本就是被硕岱阿南达设计引入,当时噶尔丹部皆以为费扬古所领西路军饥寒交迫等着驰援早没了战斗力,自然是奋起直追掉入了陷阱之中。当时去的匆忙,本也没带足够的口粮,想来如今枪炮、粮草等辎重都在这大营之中存放。

  说是活捉阿奴可敦困难,但一军粮草辎重往往都是重兵把守之地,胤祺领着数十亲兵来烧粮草又容易到哪里去。

  只是寻到了粮仓辎重之地,众人却发现其外所守士兵似乎并不如胤祺所预料的那般多,反倒是粮仓里头灯火通明如是白昼。分明是里头有事发生,也本该按兵不动容后再观。

  可胤祺与殷化行兵分两处,哪一出一旦动手都会惹来动静,殷化行那边不可能一直等着自己,自己也没法子联系他让他等下去。

  苏赫巴鲁警惕的转了转头,才道:“五阿哥,还等什么咱们动手吧?”

  “再等等,等殷化行将军那边先动手,他们那边出了动静这边必定会有士兵过去,有了动静咱们才好知道这粮仓里面有多少人手。”

  胤祺话音刚才落下,苏赫巴鲁甚至还没来得及多问一句,那边厢就是一阵刀剑交手,紧接着整个军营便如下了热油锅般全都沸腾起来。

  “殷将军那边开始了!”梁山小声说着,胤祺并未答话,反而全神贯注的看着面前的粮仓。

  果不出他所料,守在外头的士兵进去通传了一声,里头便立刻有了动静。只是这动静胤祺越看越觉得有些不对劲儿,里头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而且从穿戴上来看并不像是地位很低的兵卒。

  正当胤祺满心不解疑惑深深之时,一旁的苏赫巴鲁突然道:“那不是阿卓颜玛马?他怎么在这?”

  “阿卓颜马?他是谁?”胤祺连忙追问。

  苏赫巴鲁这才叹道:“阿卓颜马是噶尔丹的心腹,当初噶尔丹派人来咱们科尔沁草原劝贝勒爷反天可汗与大清作对的时候,便是这个阿卓颜马来的,就是他没错,我不会记错!他是噶尔丹的心腹,按说就算不随噶尔丹出阵,也应是坐镇大帐的军师才对,这深更半夜的来粮仓做什么?”

  “不好!”胤祺突然眯起眼睛,那双如麋鹿一般单纯透亮的眼睛瞬间被眼睑压得深邃起来,连同整个人都沉了下来。

  人却只道:“动手!”

  主将发出了命令,苏赫巴鲁自然听令带着众人冲了上去,可怜那些守卫的士兵还没拔出刀人就已经倒了下去。

  而胤祺自然手中握着长刀,并不顾着杀那些砍向自己的人,反而一个劲儿的往粮仓里走,苏赫巴鲁见状自然是紧跟胤祺左右,丝毫不肯远离他半步。更要命的是,被苏赫巴鲁认出来的噶尔丹心腹阿卓颜马本来已然冲出了包围圈,此刻却又折返归来。

  也因此胤祺更加印证了心中的猜想,粮仓之中必定是有更重要的人,否则阿卓颜马不会放弃叫援兵的机会自己一人赤条条的就往里头闯。

  他越是这般验证了自己的猜想,胤祺便越是心跳加快,等苏赫巴鲁掀开门帘一角蒙古弯刀便砍了出来,苏赫巴鲁也不啰嗦拔了手中的刀便就掀翻了那么些个蒙古弯刀直奔着里头的人而来。

  不过两三侍女与数十余名兵卒,胤祺进来也不废话,吹了火折子直接点燃了往给马喂食的粮草上扔,此后他才有空转头看向里头那个自己在心里就已经猜测过了的人。

  “阿奴娘子,也是巧了。”胤祺歪着嘴唇,无奈笑笑。自己想要烧个粮草,偏就碰上了这么个第一绑架目标人物。

  而那被称呼为阿奴可敦的女子年岁并不大,见胤祺他们这等清兵出现也并不惊慌,十分冷静的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其后,对着满屋子噶尔丹部的士兵大喊:“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胤祺反倒有些无奈了,“没必要上来就说杀了我吧?”

  然而话音刚落,那弯刀匕首就直奔着他眉心插来,他微微偏头将手中横刀倒转过来,用刀背处猛烈敲击阿奴可敦握着刀柄的腕骨处,那精钢磕在骨头上的闷响声之大,只听声音胤祺想着对方怎么也得是个骨裂。

  然而那把匕首却仍然被阿奴可敦紧紧握在手中,连遭受了这般如此的疼痛也不曾将匕首脱手,因为她知道这是她不敌男人力量之外的唯一武器,也是她能够用来防备隐患保护自己的唯一武器。

  胤祺是打心里佩服这么个年纪轻轻便能让草原上的汉子们心悦诚服的对象,然而战场上却并不是什么大搞温情时刻的地方。胤祺虽佩服,但却也不能让她伤了自己半分反而威胁了自己的性命。

  然而这位阿奴娘子却又是招招致命。

  胤祺提起刀背反面刀鞘处想要格挡起来,然而阿奴可敦双手把持着匕首又朝着胤祺的心脏之处便就刺来,胤祺来不及闪躲,只得反击。

  他下意识的想要去拔腰间那把唐横刀,可真正当手按在刀柄时正要抽出时,他却突然若有所思一般停了下来。阿奴可敦见状,抓住机会,将刀锋突然向上朝着胤祺裸露在外的脖子便就要向胤祺的喉咙辞去。

  说时迟那时快,刀锋忽然转向,胤祺却连腰间佩刀也没□□,他躲避不得只瞬间——

  那刀尖落在了胤祺自己的眉骨处,阿奴可敦也并没有满足于这么小的伤口,她用力向下想将刀落在胤祺的脖颈处,然而锋利的刀尖顺着胤祺的眉骨一直拉倒了胤祺的左脸脸颊处。

  顷刻,鲜血淋漓,等到苏赫巴鲁反应过来只是,他想要保护的五阿哥已经满脸是血。

  只差一秒钟,那刀便要顺着他的脸颊倒他的喉咙了,只差一步阿奴可敦便能杀了这个大清来的皇子,然而只是一瞬间。

  只见寒光一闪,唐刀出鞘。

  胤祺一个转身,直接用错过了阿奴可敦拿刀的手,等她反应过来只是只感觉自己的脸上沾染了他的一丝鲜血,而那把刀就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那个满脸是血的玉面罗刹,从头到尾只有一句话。

  “都结束了,别做无谓挣扎了”

第67章 一世荣华

  准噶尔军中大营回过神时只见一满脸是血的清军将领,手持长刀挟持着他们尊贵的可敦,本还刀剑相向的两军士兵随着那血人怒吼一声,全都停了下来。

  “都给我住手!再让我听见一声响动,你们的可敦就再说不了一个字。”说着他手中的刀也收紧,锐利的刀锋很快就勒破了阿奴可敦的脖颈,鲜血顺着皮肤流下逐渐沾染了她的衣领。

  胤祺回过头,淡然说一句:“捆上,我们走!”

  殷化行看着满脸是血的胤祺还未反应过来,就只看见胤祺拖着那阿奴可敦交给了一旁的苏赫巴鲁,行动干净利落神态冷静自若全然不像是个刚毁了容的人。殷化行也不敢再说什么,只翻身上马跟在胤祺身后从准噶尔部营地侧面冲出。

  “你们的阿奴可敦在此,还不速速投降?”

  “阿奴可敦在此,还不速速投降?”

  胤祺与殷化行一行,一边跑马厮杀,一边大喊活捉了阿奴可敦扰乱准噶尔部的军心。果不其然,准噶尔部的士兵被这一场面分了心,很快内心的恐慌就加速了这场战争的结局。费扬古将军更是抓住这机会,与殷化行前后夹击,汉军绿营精锐尽数从高坡疾驰而下,最后的决战几乎是成了单方面的碾压。

  而那满脸是血的玉面罗刹带着马上的女人一路穿过战场,准噶尔部士兵竟然无人敢上前动他,一是因为可敦在他马上,二是因为那满脸是血的煞气活像个刚从阎王殿出来的活阎王。

  “投降吧!”

  不知是谁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当然了到如今这也根本不重要。

  兵败如山倒,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杀红了眼的噶尔丹因为担心阿奴可敦的安慰,一时分了心,突围不成反被包围其中。

  清康熙三十五年五月中,五阿哥胤祺率费扬古西路军,大破准噶尔部,生擒准噶尔及其妻阿奴可敦。从此,漠上草原蒙古各部归于清廷一统。

  而那个险些瞎了半只眼的五阿哥胤祺,从此役后更是多了个“玉面罗刹”的称号。

  皇帝在大帐之中得到生擒准噶尔的消息后,大喜。然而正是这位大喜的君王,在几日后见到自己引以为傲立扬言下不世之功,也确实做到了的儿子后。所有的情绪,也不过一个“悲”字了。

  中军大帐早已备好了庆功酒宴,皇帝率一众阿哥亲王更是在草原亲迎,可迎来的却是半张脸都被包的严严实实的胤祺。

  “这怎么回事?老五这是怎么回事?”皇帝远远看着自己的儿子,一开始只是不确定的呢喃,可从未接到任何有关五阿哥受伤的众人更是不明所以。

  随着胤祺的身影越来越近,众人也看得越来越清晰,那被白布包扎缠绕的半张脸上更是带着一片洇出来的暗红,几乎所有人的心中都明白了,那除了是血还能是什么?

  没有人回答皇帝的问话,他们只知道今次讨伐噶尔丹打赢昭莫多之战的大功臣,一时风头无俩的大英雄胤祺将来只是一个毁了容伤了脸的废物,甚至是瞎了眼的废物。

  “汗阿玛,儿子胤祺平安回来了。”胤祺下马后一身轻松笑着说到,只是这微微一笑拉扯到了伤口很快便条件反射的低了头,想要伸手触摸。

  可父亲的手更是先他一步摸到了自己的脸上,胤祺被蒙着脸如今走路都走不成一条直线,可却分明看见他汗阿玛的手在颤抖,汗阿玛从脸上勉强挤出笑容,声音却在颤抖问道:“怎么了老五,脸上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说来没有脸面,仗都打赢了我却败在了阿奴娘子的手上。”胤祺说话很轻,但离他不远的殷化行却听得很清楚,他有些发愣,连费扬古与孙思克跪下请罪他都没反应过来。

  殷化行看着如今轻声细语乖得像只羊崽的五阿哥,脑子里却是几日夜里那个满脸鲜血却杀伐果断的玉面罗刹,那分明不是一个人。

  胤祺看着跪下的费扬古与孙思克,只是淡淡说道:“不怪两位将军,是我大意了。再者说,打仗死人都是正常,哪有不受伤的,儿子只受了这么点轻伤又没瞎了眼,以后大不了就是留下一道伤疤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二位将军是昭莫多之战的大功臣,立下汗马功劳应当收到汗阿玛的奖赏才是,若一再请罚岂不是要让汗阿玛做个昏君?”

  皇帝心中原本有气,他费扬古领那么多的兵,怎么就非要胤祺一个皇子带兵上阵深陷危险至此,可胤祺这话一出他反而不好发作了。只叫二人起了,便让梁九功安排太医来瞧。

  本是火上心头气不消的一众阿哥们,看到这样的胤祺一个个心都放回了肚子里,他们知道胤祺在百姓与汗阿玛口中会是一战出奇制胜平定蒙古草原的大英雄,但同时他也成了皇族的弃子,此身再无任何立储的希望。

  因为古往今来,这世上都不会有一个皇上,是个毁了容连道都走不直的残废。

  也托此次受伤的福,终于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好人缘。一天到晚,他这营帐之中又是兄弟又是亲王的,来来走走的就没个停歇的机会,人人都说是来看他,人人都说他以后会有大富贵莫忘了提携,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胤祺再不会有什么将来与前程了。

  顶着这张脸,以后上朝都难又何谈前程。

  四阿哥带着曹峦是傍晚时来的,正赶上梁山为胤祺换药,四阿哥胤禛将胤祺脸上那道伤看了个一清二楚,数寸长的刀疤从眉骨划过眉毛、上眼睑、卧蚕直到脸颊颧骨处,肿胀的伤疤红兮兮的呈现在他眼前,被剌开的伤口恶心的外翻着,甚至闭上了眼睛也能看见胤祺的眼球,那是何等的触目惊心。

  胤祺却只是笑道:“四哥来了,坐吧!”

  “小五……”胤禛轻轻喊了他一句,再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一时便就闭了嘴。

  反倒是胤祺淡淡道:“四哥,我完了!这辈子我都完了,以后……只能靠着汗阿玛与哥哥们的可怜活着了,四哥你说……我还有明天吗?”

  胤禛没想到胤祺会将这最脆弱的一面展现在自己的面前,唯恐他想不开做傻事,连忙站了起来走到他的床边道:“你胡说什么呢!你如今是大英雄,汗阿玛说了回了北京就要封你为郡王,你会是我们兄弟里最早封王的那个,好日子都再后头呢!”

  “呵……”胤祺轻笑一声,微微摇头后才看向胤禛道:“四哥,往后弟弟只能指着你了,从今天开始我这一生都要靠着四哥您了!”

  胤禛:“你这说得什么话?你……”

  胤祺:“四哥,答应我!这辈子都要照拂于我!”

  胤禛听了这话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胤祺早就看清了他,他这个看着像条咸鱼一样成天没个正型的五弟早就看清了他的野心,他知道自己想要那个太子之位。而今日的示好,便是最明显的投靠。

  胤禛有一瞬间觉得他这个弟弟实在可怕,自己心思如此缜密却没半点察觉他在胤祺面前早就露了心思,自己甚至一度以为小五还是那个被皇祖母与宜妃、汗阿玛呵护在手心里的娇娇儿,那个从小到大都是那个胸无大志却又急功好利的老五。

  可他如今,下江南治水能保一方百姓,北上草原能生擒噶尔丹一统草原,如果不是脸上这道伤他会是自己以后最大的竞争对手。

  但木已成舟,他永远都不会是自己的竞争对手了,那么拥有这样一个盟友是自己最好的选择,更何况他从小就与自己颇亲,他二人之间又有韶华这个纽带相连,没有谁比自己更适合成为胤祺的靠山了。

  他没得选,他只能选……自己。

  胤禛点了头,只一句

  “四哥答应你,保你一世荣华富贵,福寿绵长。”

  胤祺微微转头,看着营帐之外的壮阔天地。

  这才喃喃说道:“如此,臣弟就放心了。”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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