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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殿下还在受骗》作者:麦香鸡呢
文案:
天界五殿下是个很好骗的恋爱脑小学鸡
景非容 X 楚雁川
小心眼子纯情哭包颜狗攻 X 生死看淡佛系嗜睡美人受
赐婚时,景非容:我景非容就是从这诛神台上跳下去,也绝不接受赐婚!
过两天,景非容:我跟楚雁川那个了,我不干净了(但心里不知怎的竟有一丝羞怯的窃喜
到最后,景非容:楚雁川说要跟我和离,凭什么!神婚龙姻哪能说离就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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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界包办婚姻,年下
第1章
清早,诛神台四周站满了正在围观的各路上神,天帝匆匆赶到,大喝:“景非容!你要做什么!”
诛神台正中央,立着一位少年神,双目赤红,头也未梳,只松松高绾了一髻,发尾扬在风里,一双雪白广袖被吹得猎猎作响。
“父王。”景非容的眼里落下两行清泪,哽咽开口,“我意已决,你不必劝我。”
天帝身侧的史官即刻掏出簿子,边记载边念念有词道:“古衆九千七百一十五年,龙族五殿下景非容,受其父天帝所迫,不堪逼婚,决意自断诛神台。少年神祇,不畏强权……”
他的语气愈渐激昂,已有添油加醋之势,天帝皱着眉一挥手,神卫上前,将这个信口雌黄的老家伙架走了。
“我意也已决。”天帝冷冷开口,“你要跳便跳,别影响众神去凌霄殿述职。”
景非容还在迎风酝酿悲戚之情,闻言一愣,眼泪颤巍巍挂在下巴上,他不可置信地问:“什么?”
“不跳?”天帝挑眉,又一挥手,“去帮他一把。”
三五个神卫领命,迈步往诛神台走,景非容慌了:“等等……父王,其实这件事也不是不能再商量……”
“不必劝我。”天帝道。
景非容大惊失色,慌忙后退,由于腿太长,没退几步便一脚踩空,直愣愣地从诛神台上栽了下去。
诛神台下弑神结界密布,修为再高的神,沾了结界便乏术。景非容两手扒着诛神台边沿,竭力露出半张脸,见天帝无动于衷地瞧着自己,这回是真情实感地哭了:“父王!你怎么了你说句话啊!”
天帝漠然回身:“众神在列,回凌霄殿述职。”
诛神台四周瞬时空荡一片,只剩景非容声嘶力竭的哭嚎回荡四野。
据说他那日在台边扒了一天,直至暮色降临,天帝才让神卫将他捞上来。景非容又独自坐在诛神台中央哭了许久,最后是他三哥以吃晚饭的理由来把他劝回去了。
这座城,又多了条伤心的龙。
魔界,枯泽之境。
魔界终日昏暗,黑云翻滚,风沙飞扬,枯泽之境更不例外。楚雁川站在结界边缘,望着境内正在缓缓涌动的金红色封印,封印下是方形底座,形态各异的异灵凶兽雕刻其上,四周围绕石柱粗链,正上方幽幽浮动起一张巨大的蓝色图腾。
“醒醒。”虞沧提醒道。
楚雁川回神似的轻抽了口气,慢慢睁开半阖的眼,有气无力道:“我并未睡。”
他拢了拢宽大的衣袖,自言自语:“天凉了,魔界尤其凉。”
虞沧点头:“到时辰了。”
楚雁川揉揉额角:“差点忘了,今日成婚。”
一个小神官现身在后,作了一揖,恭敬道:“冥王大人,帝君大人,天庭派星君来了,司礼队伍已在外等候。”
“这就去。”楚雁川叹了口气,说。
场面会搞那么大,楚雁川是没想到的。
天庭六万神卫,三千天官,摆道恭迎。三清天尊各派坐骑衔礼而伴,驼轿的是佛座金翅鸟,普贤座下白象环缰在前,百匹灵驹腾空于后。九重天,长曦河,巨鹏摇金,神女绣云,炽日当空之时,西方天际同样高悬明月,星辉璀璨。
这样浩荡空绝的风光,确实配得上元灵神尊、声名显赫的美人大嫁。无数仙灵欲睹这美人帝君的风姿,然而婚轿纱幔层叠,飘荡起伏间只隐约可见一道秀丽的下颚,与那搭在膝上的手,朱红锦缎映着修长十指,清韵绝伦。
楚雁川坐在轿里,原是打算睡上一觉,这会儿是如何也睡不着了,太吵。
一场包办的婚事而已,景非容那日在诛神台上是如何鸡飞狗跳声泪俱下撕心裂肺,楚雁川也略有耳闻。天帝如今以这般浩大的阵势操办,楚雁川有理由怀疑,这天界龙族的五殿下,很可能不是他爹亲生的。
但楚雁川是不会问出口的,他怕那娇滴滴心智脆弱的五殿下又哭起来。
到了天庭,楚雁川困得很,其余繁冗礼数便一概省略了,他去了景非容的寝殿,撩开帘幔,倒头便睡。
这一觉睡得倒是安稳,也不知景非容这殿里燃的是何种香,衾被上的味道也好闻,楚雁川裹着绛衣红绡安然入梦,转醒时外头已是皓月当空。
哐一声,寝殿大门似是被谁狠力推开了,楚雁川抬了抬眼皮,悠悠翻了个身,撩开床幔。
景非容以为自己走错寝殿了,不是没有过这种经历,他几年前曾酒后误入三哥的房间,结果迎面被一道凌厉符诀给劈了出来——因为他三哥正和一个不可说的对象在床上这般那般。
其实也没什么不可说的,他三哥床上的是冥王虞沧。
景非容只恨自己眼神不够毒,没看清他三哥和冥王到底谁上谁下。
这会儿,他抱着酒壶,愣愣望着自己床上的美人——红服青丝,皓白纤瘦的一只手将床帐挽起来,堪堪被月光照亮半张脸,眼尾还沾着化不开的睡意,双瞳氲着水色,比景非容刚才一路走来望见的月色还清凉,秀美出尘。
今日大婚,然而景非容却未曾出面接亲,独自躲去竹岭喝酒,直到天帝派人将他捉回,让他速度滚去寝殿,向帝君道歉。
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况且景非容觉得这楚雁川并未看出有任何恼怒的样子,不仅不恼怒,倒是好看得很。
景非容在原地怔了半晌,突然打了个酒嗝,意识到自己今日是为何而醉,这才渐渐皱起眉头,瓮声瓮气道:“你干嘛睡在我床上!”
楚雁川好脾气地笑了一笑,手一拂,指尖勾出火色,将窗下的一双红烛燃起,道:“五殿下,口水擦擦。”
这一笑犹如月下倏忽一树梨花开,枝上偏又积着皑皑冷雪。景非容一愣,连忙嗦嗦嗦地将嘴边的口水擦了个干净,抬头后还是气呼呼的:“我问你干嘛睡在我床上!”
楚雁川也仍然是答非所问:“酒易伤身误事,五殿下还是少喝为好。”
景非容眉头皱得愈紧,这鸡同鸭讲的对话使他分不清到底是自己醉了,还是楚雁川耳朵背了。
“我虽不知帝君为何会应下这门亲事。”景非容突然严肃起来,“但想必帝君也清楚你我该如何自处。”
楚雁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必然是清楚的。”
看来没耳背,景非容面色稍霁,正要说那你看我们之中谁出去睡比较好,便见楚雁川缓缓坐直身子,抬手开始解束腰。
可怜我们五殿下,还未经历过这样急转直下的刺激场面,待他终于反应过来,楚雁川已将腰封掷在地上,准备脱外袍。
哐啷一声,酒壶落地,景非容化影飞速行至床边,一手扼住楚雁川的手腕。
“你做什么?!”景非容面容扭曲,耳尖脖颈无一不是红的,也不知是恼是羞,牙关都咬紧了,“你脱衣服做什么!”
“……”楚雁川斟酌片刻,选了个稍显含蓄、适合五殿下年龄层的表述,说,“做那个。”
景非容听懂了,表情逐渐失控。
“莫非五殿下不行?”楚雁川见景非容脸上一片惨状,试探问道,“不会吧?”
死寂之中,只听闻景非容的粗喘。
“不会吧?”楚雁川再问,他将手腕从景非容手里挣出来,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不是都说,龙性本淫吗?”
“你……”景非容羞愤交加,被气得又打了个酒嗝,接而大喊,“帝君你为老不尊!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这样!”
楚雁川丝毫不恼,反而认同地点了点头,烛影绰绰,那张清冷秀雅的脸上透着几分认真,楚雁川说:“我确实大你几辈,既是如此,五殿下不如称我一声爷爷?”
是夜,曾被神卫架走的天庭史官在天册上一笔一划记载:大婚当夜,五殿下景非容难堪逼婚之耻,再度崩溃,逃出寝殿,泪洒天庭,最后竟悲痛至呕出心头血,其状惨烈。据悉,他在回殿前曾大醉整日,然而仍不胜心结,无法面对。这段姻缘,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后面没写完,因为天帝又派人把他架走了。
第2章
景非容昨夜吐完血后是在殿前的莲池旁睡的,楚雁川将他叫醒时,景非容把手指头从嘴里拿出来,顶着一片绿油油的荷叶杵起脑袋,面容枯槁,双目无神。
“没想到五殿下人缘这般差。”楚雁川说,“竟无处可去,只能在这池边凑合一晚。”
他这一席话将景非容气了个精神抖擞,连带着头上那片绿帽子都哆嗦了两下,景非容道:“还不是因帝君你霸着我的床!”
“是,我也反思过了,所以即刻便回自己的住处,昨夜委屈五殿下了。”
“帝君当真要走?”景非容瞬间面露喜色,随即不解道,“既然如此,不知帝君为何会答应这门亲事?”
楚雁川看着他,因着有些事实不便在此刻告知,于是他说:“我仰慕五殿下已久。”
他对这些素来无所谓,只要大家好过些,编个理由糊弄过去了便罢了,无需太较劲,尤其是和这位五殿下。
谁知道景非容闻言脸便红了,别开眼,哼哼唧唧道:“帝君之前见过我?”
不然怎么会倾心于我呢?
“是啊。”楚雁川说,“我印象颇深,你当时……”
“我当时如何?”景非容心里期待,还装着不在意的样子,问道。
“你当时哭得很响,还尿在了天帝手上。”
景非容脸色微僵,慢慢摘下自己脑袋上的绿帽子。
“帝君慢走不送。”他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楚雁川点点头:“那我便告辞了。”
离开天界,楚雁川去了枯泽之境,神官早已在候:“见过帝君。”
“处理干净了么。”楚雁川问。
“昨夜已尽数解决。”神官禀报道,“但交手时发现这些散魔的术力越发强大了,难以对付。”
“知道。”楚雁川回答。
这张结界是他以修为所设,与他身上的每一根神脉、每一道灵力息息相连,但凡有异物冲撞结界,无论相隔多远,楚雁川都能敏锐察觉。昨夜他在景非容的寝殿里几乎一夜未睡,竭尽心力操控结界,直到神官将散魔逐个击溃。
楚雁川行至结界前,抬手贴上,透明结界瞬间显现形状,颤动起巨大波纹,在枯泽之境上方缓缓涌动。莹莹蓝光顺着楚雁川的手心传送而上,顺着整张结界蔓延,波纹在灵力的加持下渐渐平复,变为急速而轻微的颤抖,仿佛在酝酿着什么。
毫无征兆的,光芒倏然炸裂,生生照亮半面昏暗天空,与此同时,楚雁川被一股反力回冲,猛地往后摔出七八丈远。
“帝君!”神官低呼着冲上前去。
一片飞扬尘埃里,楚雁川艰难撑起身子,眉头紧皱,猝然捂住心口,低头吐出一口鲜血。
他掌心的蓝光迅速收拢,最终化为一圈蓝色图腾,与枯泽之境中,封印上方的那张巨大图腾如出一辙。
图腾在手心的皮肤上显现片刻,随后消散不见。
神官将楚雁川扶稳,急切道:“帝君?!”
楚雁川摇摇头,背上突然覆上一只手,虞沧按着楚雁川的后背,将灵力输至他的体内。
“没用的。”楚雁川擦了擦唇角的血,“都习惯了。”
“不能再等了。”虞沧说。
“是啊……”楚雁川抬起苍白的脸,唇上沾着血,有种病态的艳。他望着不远处的封印,以及封印里正在晃动的模糊人形,轻声道,“等不了了。”
景非容今天过得很不开心,他大哥三哥一见到他便问:“昨日大婚,感受如何?”
“……”景非容掉头就走。
“听说哭着吐血了。”三哥说。
大哥:“呃,新婚之夜,五弟竟然……”
他停住了话头,随后与三哥一起,内涵之意满满地“啧啧”了两声。
“龙族怕是不行了。”大哥总结道。
昨夜楚雁川说他不行,今天被亲哥讽刺不行,景非容有种错觉,他说不定是真的不行——这大概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出师未捷身先死。
他猛地回头:“龙族不行了你们也有份!”
大哥:“啊,我尚未成婚,行不行这件事,算不到我头上。”
三哥沉默,没有说话。
几年前景非容脑袋里的小问号在此刻得到证实——他三哥是下面的那个。
三哥见景非容阴沉沉地盯着自己,面色平静地与他相视片刻,继而对大哥说:“走吧,还有公事要做。”
大哥哪里晓得他俩之间的暗流涌动,开了折扇风流一摇,道:“嗯,既然五弟不行,我们也不便过于耻笑。”
景非容在磨牙了。
三哥拽住大哥的手臂,冷静道:“快走。”
景非容气哼哼回了寝殿,今早天帝听闻楚雁川离开,又将他骂了一顿,让他赶紧滚去把帝君请回来,景非容扬着下巴叛逆道:“我!不!”
他的姿态过于嚣张,差点被天帝把那截脖子给拧下来。
景非容何尝不知楚雁川名望盛大,毕竟是开古神明,天地初成时,多少险阻恶斗他都参与其中,又与冥王共同平定魔乱,为六界带来了万年以计的和平。他作为小辈,对这样的神尊本该景仰敬重,可天帝突然就赐了婚,逼着他火速成亲。虽说龙族能与楚雁川这样的神尊联姻堪称高攀,但景非容正处于逆反心理极重的混小子时期,再加上楚雁川字字句句,看似温柔可亲,实际处处戳心,这事儿无论怎么琢磨,当事龙都觉得十分憋屈。
可转念一想,事已至此,与其争锋相对每天挨亲爹的花式打骂,还不如思忖思忖如何与帝君达成协议,做一对井水不犯河水的表面眷侣。
景非容就此想开了,他准备睡一觉,起床后就去把楚雁川请回来。
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毕竟帝君亲口说仰慕自己已久呢,肯定开开心心地就随自己回来了,哼哼。
景非容得意地闭上了眼。
等他再睁开眼,发现果然不是什么难事,自己还没去请,楚雁川就已经坐在床边了。
“噢,帝君。”景非容伸了个懒腰,挤出一个十分有礼貌的笑容,道,“我正准备去请你回来呢。”
楚雁川笑了笑,那笑容不知为何看着有些虚乏,他问:“请我回来做什么?”
景非容坐起身子,理了理自己潇洒的长发,自信地回答:“请你回来与我……”
“演戏”一词还未说出口,楚雁川便倾身俯了过来,手攀着景非容的肩,道:“五殿下不必多言。”
“什……什么……”
景非容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清美、沉静。
楚雁川的领口里传来淡淡冷香,凉冽、迷人。
景非容惊慌失措地睁大了眼睛,茫然、无助。
“我我我……我可不是那个意思!”景非容磕磕巴巴地终于拼出一句话来。
“可我是那个意思。”楚雁川凑近他,轻声道。
指尖闪过一道淡金色的光,楚雁川捏了个诀。
景非容很清楚那是什么诀,因为他下一刻就不能动了,也无法开口说话了。
视线旋转,他被楚雁川推按在床上,腰身一沉,楚雁川抬腿跨坐在了他的身上。
“五殿下,冒犯了。”楚雁川俯身撑在景非容身前,修长的手指勾起腰带,拽开,掌心顺着松散的外袍往下。微凉指尖碰上温热肌肤,触感陌生,景非容顿时小腹一紧,从脸到脖子红了个彻底。
楚雁川的发尾垂在景非容的耳侧,摇摇晃晃地轻轻蹭着。景非容的眼神太惊恐,楚雁川心有不忍,便柔声安慰道:“五殿下,没事的,反正你不行,很快就能结束。”
景非容的眼中瞬时漫上几道血丝,被气得喉咙涌上一股腥甜。
第3章
定身诀在开始不久后便被解开了,因为楚雁川觉得挺疼的——这五殿下虽然功能上或许不行,但客观尺寸着实不容小觑。于是他收了诀,怎么说都已经进去一部分了,景非容总不能拔了就走,双方好好商量一番,还是可以调整下位置再继续的。
大家都是体面人,不至于在床上打起来,反正景非容也打不过他。
但没想到,刚一收诀,景非容便红着眼将楚雁川反压在榻上,沉沉地喘着气,恶狠狠的,一句话也没说——虽然看上去着实很凶,可五殿下的眼泪已经滚到下巴了。
楚雁川还在思量是否是因为诀没有收完,导致五殿下因无法开口说话而哭泣,下一秒便听见景非容略带哭腔的哑音,他低声问:“帝君就是这般仰慕我的?”
“嘶......“楚雁川蹙着眉抽了口气,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点点头,“是,是。”
毕竟是个熊孩子,还是个正在哭的熊孩子,只能顺着他的话回答。
“帝君还觉得我不行?”景非容再往里顶了些,又问。
上个床还你问我答上了,但楚雁川很有耐心,又点点头:“是的。”
于是楚雁川此行收获了两个教训:祸从口出、熊孩子惹不得。
他活了数万年,从不用看别人的脸色,不曾位居人下,天界众神以他为尊,在他身上这般莽撞行事的,景非容是头一个。
结束后已是临近日落,直到听见楚雁川隐忍的一声抽泣,景非容才终于回过神。他呆了两秒,接着迅速捞起枕边的衣袍遮在身前,飞快缩到了床角,一双俊美的桃花眼瞪得大大的,眼尾还噙着两滴泪,梨花带雨一般,仿佛被睡的是他。
他没想那么多,楚雁川说他不行,那我就行给你看,仅此而已。至于为什么会搞成这样,景非容已经爽忘了,记忆随着眼泪逃离脑海,还有一部分被射掉了,他什么都不知道。
楚雁川趴在床上,浓墨长发散乱在脊背,腰身和后臀掐痕遍布,腿根被撞得晕红一片,斑驳痕迹在冷白的皮肤上尤其明显,不堪入目。
“怎么会这样呢?”半晌,景非容哽咽着,可怜兮兮地发出疑问。
楚雁川长长地吐了口气,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他也想问一句:怎么会这样。
“帝君?”景非容见楚雁川没反应,慌张地爬了过去,在楚雁川的身上看了半天,不知该从哪里下手,最后他拍拍楚雁川的后腰,哭唧唧地颤声道,“帝君,你说句话啊...”
他爹要是知道一代开古先尊殒身在小儿子的床上,自己一定会被拉去剔骨抽筋灭灵毁魄的。
楚雁川很轻地“嗯”了一声。
那声音带着点哑,尾音拖了一半便止住了,听起来柔弱易摧,景非容脸上一热,心里一痒,下面一硬。
他匆忙擦了擦不争气的眼泪,补救道:“我......我帮你清理一下。"
“不必了。”楚雁川哑声道,他撑起身,只披上一件外袍便下了床,结果腰身酸疼,双腿发软,重心不稳地踉跄了一下。
景非容手快地扶住他,眼神不自觉向下,正好瞧见一道不明水迹顺着楚雁川满是红痕的光滑大腿往下淌。
楚雁川站直身子,慢慢穿好衣裳,未看景非容一眼,仿又复了那神容高彻的模样,低声道:“五殿下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帝君......要走?”景非容神色迷茫,已然分不清是谁睡了我,而我又睡了谁。
“是,不劳五殿下费心了。”楚雁川理好领口,随即便隐了身形离去,如簌然消融的雪,除去床榻上那几道暖昧水痕与褶皱,什么也未留下。
这算什么?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房内一片空寂,只剩淡淡残香,景非容抱着膝盖缩回床上的角落里,眼睛红红,迷茫、悔恨、委屈。
楚雁川泡在竹岭的泉中,水珠自痕迹遍布的肩头滑落,他闭上眼,感察到元神内那丝游走的热意,脸上终于有了几分鲜活的气色。
景非容要是知道自己跟他做完后能顺便采一波龙灵做补,非得在诛神台上大哭大骂上三天三夜不可。
楚雁川想到那场景,闭着眼笑了一笑。
“父王。”景非容跪在天帝座前,一脸严肃。
天帝眼皮都懒得抬:“说。”
“帝君他昨日来了我寝殿一趟。”
天帝抬眼看他。
“然后又走了,我百般挽留,他始终不肯,或许帝君是自由惯了,不愿被束缚,我觉得也不必勉强。天界至尊,岂容我这等小辈强留,还是该以帝君的意愿为先。”景非容看了一眼手心里的小抄,将准备好的措辞顺溜地说出口。
天帝心烦意乱,挥手:“滚下去。”
“是是是!”
景非容连忙爬起来,结果小抄不小心掉在了地上,他忙不迭伸手去捡,忽听见一道低沉嗓音:“景非容。”
他双膝一软,直接重新跪回了地上,正要就带小抄之事做出不少于五百字的解释,便听见天帝命令道:“右手摊开。”
作弊被当场抓获,景非容眼眶立刻红了,愁眉苦脸地打开右手,全方位展示他的小抄。
“手上的东西扔了!”天帝一拍桌子。
景非容立刻把小抄抛出一丈远,愣愣地摊着手。
——他的手心里,正隐约地浮现着一圈蓝色图腾。
“这……”景非容疑惑万分,“我之前怎么从未见过……”
“你和帝君——”天帝盯着他,没把后半句问出口。
景非容顿时心叫不好,他虽不知这图腾是何,但从天帝的神色与只言片语中也差不多意识到——他被楚雁川给标记了。
即便是爱慕自己,也不用这样宣誓主权吧?美人好心计!
然而事已至此,景非容只能装得比谁都沉稳淡定,他慢慢站起身,朝天帝作了一揖,平静道:“就是您想的那样。”
“不错。”天帝说。
景非容心中呵呵一声,他去人间游玩时,曾在书中看到过类似的故事——清纯貌美的姑娘被父母嫁给丑陋富裕的老头做妾,老头强行圆了房,他人纷纷称赞叫好,并祝老头早得贵子。
龌龊不堪!
今他景非容无疑是那清纯貌美的姑娘,而楚雁川便是那丑陋的老……
稍等。
景非容回想了一番楚雁川清丽绝伦的面容,回想了一番美人在榻上动情后的风姿,回想了一番自己半路失控边哭边握着楚雁川的脚腕不让他下床的行径。
这么想着,他的脸上开始露出不可言说的似羞似怯的神情,眼神也游离,天帝盯他片刻,猜想这小儿子必定是在构思些不成体统的东西,便道:“景非容,你下流。”
景非容一僵,脱口而出:“你胡说!我没有!”
“不管你有没有。”天帝垂眸,看着案上的折子,敛下眼底的隐晦阴郁,道,“那日你在诛神台胡闹一通,大婚之日又踪影全无,帝君是何等地位,他三番两次容你这般作为,你往后该怎么做,心里也要有点数。再有一次,我定当着众神的面将你从神界除名。”
景非容顿时发愣,不知为何这事情就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他皱起眉:“是我被强迫在先,我从未同意过这场婚事,父王,你的要求未免有些无理了。”
天帝闻此,却并未动怒,只淡淡道:“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滚吧。”
于是景非容就滚了,出了大殿,他看着掌心的小小蓝图腾,越看越窝火。他隐约猜测天帝跟楚雁川之间应该是达成过什么协议,而自己作为局外人,却被要求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乖乖配合,这件事无论怎么琢磨,都十分令人恼怒。
恼怒恼怒,景非容忿忿一甩袖子,决定去找楚雁川好好对质一番,问问他这场婚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手上这图腾又是什么意思。
往外走了几步,景非容停住,突又折回了寝殿——昨日楚雁川披了外袍就走,还留了件里衣在他床上。
景非容握着那件轻飘飘的里衣,面无表情地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他人,于是低头轻轻嗅了一口。
上头还残留着淡淡冷香,景非容忽地忆起这件衣服从楚雁川身上剥下来的样子,耳朵顿时红了,赶紧胡乱地将它塞进袖子里,噌噌噌往外跑去。
只要跑得够快,粉红色的回忆就追不上他。
楚雁川掌管五座圣山之首——昀紫山,景非容对帝君了解有限,第一反应便是去昀紫山找他。哪知到了昀紫殿外,殿门紧闭,也未见半个侍神,连询问的对象都没有。
景非容气坏了,不信邪地捶着殿门:“帝君!你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你有本事那个那个,你有本事开门啊!”
捶了半盏茶的功夫,手有点肿,景非容确定楚雁川不在昀紫山,于是他当机立断,去了冥界。
“您哪位?”冥殿外,景非容被拦下,守门的冥将问他。
“景非容。”
“必然不可能。”第一天上岗的冥将立刻反驳,“天界五殿下统领九万神卫,断不能是这般。”
“我哪般?”景非容莫名其妙,“你给我说说,我哪般?”
冥将往他手上看了一眼。
景非容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瞧去,发现藏在袖子里的那件里衣不知何时露了一大截出来,飘飘荡荡的,颇不成体统。
他立刻把衣服塞好,抬头怒道:“你不许看!”
“哟,五殿下?”一道尖尖细细的嗓音从殿内传来,门里飘出一个白色的身影,白无常邪里邪气地笑着,“稀客呀~”
景非容还气呼呼地瞪着那个将他拦下的冥将,冥将十分识相地立即放行:“五殿下请进!”
他的声音洪亮有力充满自信,仿佛无事发生过,一瞬间搞得景非容都不知该如何跟他掰扯方才的误会,只能憋屈地进了殿。
“五殿下头回来冥界,是来找冥王大人的?”白无常与景非容并肩而行,问道。
“我……嗯……我找帝君。”景非容若无其事地清了清嗓子,“他有东西落在我这儿了。”
“呀,瞧我这记性。”白无常细长的眸子里闪着妖异邪气的光,“五殿下和帝君前几日大婚来着。”
入殿后,走过一段索桥,方才到了正殿,景非容跨进门,瞧见虞沧正坐在殿上的桌榻前看折子,却未见楚雁川的踪影。
“见过冥王大人。”景非容抬手行了一礼。
虞沧抬起头来,顺带搁下了手中的笔,他一身玄衣,脸色冷淡,看人时有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然而算起来,虞沧的年岁也并不大,约摸与景非容的大哥同岁,景非容只能将这归咎于虞沧在冥界待久了,性格难免有些不对劲,从内而外散发着阴冷。
但一想到冥王和自家三哥有那么一腿,景非容瞧虞沧又觉得多了几分诡异的亲切。
“五殿下。”虞沧开口,声音低沉,“可是来寻人的?”
景非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两手背到身后,不太自在地歪了一下头,才别别扭扭又强装镇定地“嗯”了一声。
他刚“嗯”完,就见一只瘦白的手腕自桌榻后抬起,五指扣住桌沿,接着楚雁川慢慢坐起身,淡青色云纹袍,鸦发松绾,双目微垂,俨然一副久睡初醒的模样。
景非容:?
前日跟他成了亲、昨天跟他睡了觉的人,此刻竟在他人的座边酣睡。而这个‘他人’还不是别人,是跟自己三哥说不清道不明的虞沧。
怕不是枕着冥王的大腿睡的?
景非容觉得自己要裂开了,难怪白无常笑得这么奸诈,大概是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幕,在等着看好戏。
楚雁川刚睡醒,还没回过神,坐在榻前看着站在大殿中央的景非容看了好一会儿,客气地点了一点头:“五殿下。”
才一天未见,景非容却觉得楚雁川较之前更有气色了些,唇肉透红,目色如水。淡青外袍下露出一截雪白的中衣领子,松松裹着修长白皙的脖颈,清艳秀丽。
景非容觉得头有点晕晕的,楚雁川昨日下他床的时候明明有气无力的,怎的在虞沧身边躺着睡了个觉就容光焕发了?他不是说倾慕自己已久吗?怎么这个样子?
“五殿下找我?”楚雁川见景非容立在原地表情复杂多变,却始终一言未发,于是问他。
“是啊。”景非容干巴巴地开口。
“殿下找我何事?”
“我不要在这里说。”景非容的目光在虞沧那张冷脸上稍稍一掠,闷闷地说。
楚雁川起了身,迈下台阶行至景非容面前,说:“那就去别处。”
白无常在一边恭敬地行了个礼,语气轻松愉悦:“帝君与五殿下慢走~”
两人到了殿外的一方长亭下,景非容从袖子里拿出那件衣裳,给楚雁川递过去:“帝君你的。”
楚雁川并没有接,问:“殿下专程来冥府,是为了送还这衣裳?”
景非容不看他,只是别过眼看着亭下的一根柱子,说:“是啊,送了我就走。”
“有劳殿下,但还是放在你那就好。”
景非容有些错愕地转过头来:“什么?”
“下回去你殿中,可以换着穿。”
景非容更错愕了:“什么叫下回?”
楚雁川未答,却突然伸出手,手指碰了碰景非容的耳尖,问:“殿下的耳朵怎么这么红?”
景非容睁大眼睛一愣,接着立刻捂住自己的耳朵,道:“太阳晒的!”
冥界压根没有太阳。
“殿下对昨日之事有何不满?”楚雁川收回手,问他。
“没有……不是……”景非容磕磕巴巴的,始终不明白怎么就绕到这个话题上来了,他的眼神急速漂游,昨日床笫间的种种细节刷刷刷地飞过脑海,不去想都不行。
“殿下,手给我。”
景非容不解地往楚雁川的手上看了一眼,然后犹豫着伸出自己的手。楚雁川将他的手握住,翻了个面露出掌心,看着景非容手心里那圈隐约的蓝色图腾,道:“若无不满,那我每隔三日去殿下房中一趟,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景非容的双瞳茫然放大,仿佛一条被抛上岸的将死的鱼,他呆呆地问:“为什么要每隔三日过来一趟?”
楚雁川轻叹了口气:“原是打算每隔一日做一次的,但殿下体力太好,我怕经受不住。”
景非容已是人如雕石,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楚雁川说的每句话都好下流,但他的表情自然如常,还带着几分严谨认真,仿佛是在探讨一件关系重大的要事。景非容都在怀疑自己是否听漏了或是多想了,可是没有,帝君确实是在说那————————种事。
“你……”半晌,景非容艰难出声,风马牛不相及地说了一句,“你的手好凉啊。”
楚雁川收回手,衣袖滚滚垂下,直遮住指尖。他沉吟片刻,仿佛安慰似的,道:“殿下无需过于忧虑,待这图腾彻底交予你手中,一切便有定数了。”
“所以这图腾是?”景非容恍恍然回过神,倏而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于是问道。
楚雁川正色道:“是我们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 楚雁川:我开玩笑的。
景非容:可我当真了。
【严肃澄清:帝君没有枕着冥王的腿睡觉,请某位五殿下立刻停止造谣!】
第4章
仿若有闷雷击身,景非容登时恍惚地后退一步,微张着嘴,他的长相未脱少年,五官俊美但稚气犹在,婴儿肥都还隐约可见,于是这么一怔愣,就显得有些懵懂痴傻。他的声音也空洞,虚虚发问:“为什么是我生?”
挨/操的不是他,被射/了一肚子的也不是他,为什么怀崽的是他?
“五殿下身体好。”楚雁川说。
景非容此刻看什么都是一片空白,他只活了七千多岁,作为老幺,上头的几位哥哥姐姐都未有后,他确实不清楚天界龙族的后代是以何种方式孕育的。他统领神卫戍天界,魔界的南域也是他在管辖,他能率兵能打战,可他真的不会生孩子,他好慌,好怕。
怀了孩子还怎么打战啊?争做六界第一英雄母亲吗?
“不能……不生吗?”
“可如今都已经有了。”楚雁川轻声说,“殿下舍得不要吗?”
景非容觉得自己被骗了,还觉得自己被道德绑架了,罪魁祸首就站在他面前,他看着楚雁川的脸,对一切都感到束手无策,甚至忘了生气,忘了质问楚雁川为什么要骗他生小孩。
回到天界,景非容神智涣散,忽瞧见前面有个人,穿着粗布衣裳。整个天界穿成这样的只能有一人——他的四姐。
景非容的大哥负责处理仙界功罪,与天帝关系冷淡,一直不在天庭里待,只偶尔回来一趟。二姐早早入了佛道,成了青华大帝座前弟子。三哥掌管神界入籍,战事吃紧时便与景非容一起出征,而说起这个四姐,天帝听了都直皱眉。
四姐是凡间说书人口中那款最容易落入俗套的少女,多年前下凡去玩,对某男子一见钟情,迅速上头,在人界谈了十多年的恋爱,最后穿了一身素缟回来,红着眼眶说她的夫君得病早逝了。
大哥安慰她,数千年转眼如云烟,很快就会忘记的。
但是没有,四姐的痴情超乎你的想象,她去了冥界,不知用了何种手段,弄到了那个男子的转世记录,然后再次投身人间,去寻找她的心上人。景非容听后只觉惊愕:“四姐去得太早了点吧?!那男子现在不是才五个月大?”
三哥说:“据说她是想参与他成长的每一刻。”
景非容:“那四姐怎么不干脆嫁给他爹?”
后来他们了解到,那男子长到十六岁,四姐才第一次露面。久别重逢,四姐很害羞,在人家的嘴巴上狠狠亲了一口,该男子惊慌失措,捂嘴大哭,落荒而逃。
过了几十年,四姐又穿着丧服回来了。
然后又下凡,又成亲,又丧夫,又回天庭,又去冥府查记录。
景非容已经数不清四姐爱了那人多少个轮回,但这一次,大家都很默契地没再提起——因为那人转世成了个和尚。
四姐毕竟是天界神明,若是循诱佛家弟子入凡尘,便是悖道之行,就算佛尊不罚她,天帝也会第一个将她剔除神籍。
据说四姐原是打算去寺庙对面的尼姑庵里剃度的,但由于她在面试时说漏了嘴,提出要和寺庙的和尚搞联谊,住持觉得她心术不正六根不净,将她拒之门外了。四姐只能在半山腰找了间茅草房住住,每天跟着寺里的作息砍柴挑水,就为了看她的小和尚一眼。
“四姐,四姐!”景非容叫了她几声,哪知四姐只顾往前走,没了魂儿似的,于是景非容铆足力气,大喊,“景非烟!”
景非烟双肩一哆嗦,这才回过头,好好一个俏丽神女,偏生搞成了要饭的,形容枯槁,双目无神,如若傀儡。
“噢,容容。”景非烟将鬓边的一缕毛糙杂发别至耳后,问,“你叫我做什么?”
景非容原想快步跑过去,忽想起孩子一事,于是他捂住小腹,若无其事地踱了几步,走到景非烟面前。
他将景非烟拉到一边,四顾一番,随后压低嗓子问:“四姐,你知道龙是怎么生小孩的吗?”
景非烟:“就从肚子里生啊。”
“那……像……就是我有个朋友,是条龙,但他是男的,也能生吗?”
景非烟上下打量他一番:“你想生啊?”
景非容:“……”
他低头闷了一会儿,接着将手掌摊开给景非烟看,好像有些难以启齿:“这是我的小孩。”
景非烟往他手上看了一眼,然后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是你家帝君这么跟你说的?”
景非容点点头。
“帝君这……多损哪。”景非烟怜爱地看着她的五弟,“这是开元神尊们独有的图腾,镇压邪祟用的。”
景非容愕然:“没了?”
“没了。”景非烟说,“先尊们大多隐世修定去了,这样的图腾放眼六界都难再见到几个,现如今到了你手上,偷着乐吧就。”
景非容瞪大眼睛,再看那图腾,便不自觉生出几分稀珍之意来,他自言自语地喃喃:“那帝君为什么要……”
景非烟拍拍他的肩,仿佛感叹:“他好爱你。”
景非容顿时心头震颤,几乎就要不能自已。
第5章
此后一段时间,景非容除了领兵去戍卫剿魔、按时向天帝述职,便是坐在房中等楚雁川,手里握着那件里衣,偶尔拿起来嗅嗅,像条靠气味记认的小狗。
今日夜色降临之际,景非容才从南域战场上回来。近期作乱之魔似有愈强愈烈的架势,术力诡谲,景非容回天界后连战衣都来不及换,便去了天帝书房,将战事仔细汇禀。天帝闻毕,眉头微皱:“知道了,你自己小心些。”
“我觉得有蹊跷,或许可以联合冥王调查,冥王负责魔界北域,为枯泽之境所在之地,我怀疑新出现的这批散魔和境内的封魔印有关。我看过枯泽之境神官的折子,其中的描述与我碰见的南域之魔在各方面都有对应。”
天帝却不语,合上折子,目光在景非容颈甲的血迹上停顿片刻,才道:“你先回去休息便是。”
明显的迂回之词,景非容有些孩子气地鼓了鼓腮帮子,抬手行别礼:“儿臣告退。”
待他走出书房,天帝才拿起另一封折子,然而字不入眼,他微微侧头看着桌上的飞凤祥云蓝玉雕筒,筒中插着一支色泽沉郁的凤羽。
景非容一路踩着月色回了自己寝殿,已经过去好多天了,与楚雁川在冥界相见后的第三晚,景非容裹着小被子在床上等了许久,楚雁川始终未出现,那个隔三日来一次的承诺在无尽的等待中宣告破裂。最后景非容红着眼睛爬下床,跑到书房的桌案前,愤懑地在纸上题下三个大字:骗人精(加五个惊叹号)。
推开门,景非容卸了战甲,又扒拉着瞅了瞅自己的剑,寻思着明天要拿去炉里保养一下,接着他边解外袍边往房中走。路过书房时,景非容蓦地停住了脚步,原地愣了片刻,接而缓缓转过头看向书案。
楚雁川正坐在案前支着下颚低头静阅,雪色的衣,鸦黑的发,窗外有皎皎月华倾泻而入,莹莹铺了一地,几乎与他的衣袍融在一起。一截修长秀白的脖颈似是被光晕拢扣住了,柔和温煦的一抹,侧脸瞧着清冷,全然无半分在战场上厮杀万年的戾气。
玉润莹白的指尖在案上轻轻一叩,楚雁川拈起一张薄纸,上面赫然三个浓墨大字:骗人精(加五个惊叹号)。
“五殿下这是在说谁?”楚雁川问道。
景非容跟他对视片刻,一言未发,扭头便走。
他回到房中,立在原地茫然少顷,接着便以饿狼扑食风卷残云之势去沐了个浴更了个衣,将身上残留的血迹与魔气洗尽。楚雁川进房时,景非容嘴里咬了块蜜饯,正边吃边慌慌忙忙地在藏衣服——藏的是楚雁川的那件。
景非容怎么好意思说他每天抱着这件衣裳睡觉,睡前还要盯着手心里的图腾看上一刻钟——只要一想到帝君爱他爱得那么沉、那么深、那么真,他就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心头一直软到肺腑,整个人都要融化了似的。美人不可怕,痴情的美人才最致命,景非容当下深有体会。
“帝君时隔多日突然到访,有什么事啊?”景非容心动归心动,该生气的点一个不少,背对着楚雁川抱起手,“是来瞧那个所谓的孩子,还是在冥王大人那儿睡醒了,顺带来这里遛遛?”
他觉得自己的话术十分精湛,既提及了楚雁川的迟到,又隐晦地表示他已经知道怀小孩一事是假,还顺便将上次楚雁川在虞沧座边睡觉的旧事点出来了,堪称一石三鸟。景非容,你好优秀啊。
楚雁川看着景非容高挺的背影,透着明晃晃的幼稚与计较,他忽而想起天帝的话:“非容除了在战场上脑子清醒,其余时候还是少年心性,若是哪里不懂事了,还望帝君多担待。”
“自会担待。”楚雁川回答,神色漠然冷冽,他当时未看天帝一眼,只淡淡道,“我非帝王家。”
“殿下受伤了?”楚雁川走到景非容身后,轻声问他。
景非容觉得自己人没了,楚雁川用这种轻柔的语气关心他的伤势,真男人无法再生出任何一分气,他连自己刚刚问了什么问题都忘得一干二净。
“小伤而已。”景非容状似平静地说,耳尖却已然红了。
楚雁川伸出手,握住景非容的手臂将他转过身来:“若有魔气入侵,便不是小事了,殿下让我瞧瞧。”
景非容眼神飘忽,楚雁川拨开他的衣领,仔细看了看侧颈的伤口,确认没有魔气沾染,于是以指腹轻压,一道莹蓝的灵力顺着指尖溢出,缓缓汇入皮肉。景非容只觉灵台顿时清明,那灵息挟着淡淡寒意,游走主脉,不过须臾,伤口便愈合得只剩淡淡的一抹痕迹。
景非容受过不少伤,也接承过不少外来的灵力,但毫不相冲且这般见效显著的,楚雁川是头一个。
果然是开古神尊,灵息独绝,片刻的治化便抵过他人百十年的修为。
“伤好了。”景非容摸摸自己的脖子,小声说。
他们离得很近,景非容可以清楚地看到楚雁川微垂的长睫,根根分明,鼻梁秀挺,脸侧的线条柔和清雅,相交勾勒出一道精巧的下巴。景非容突然想用力揉揉楚雁川的唇瓣,给它沾上再艳丽些的颜色,那该是很漂亮的。
恍惚这么想着,景非容听见楚雁川好像问了一句:“殿下吃的可是望月山的白桃蜜饯?”
耳边蓦地悠悠回荡起四姐的话:他好爱你。
他好爱你……
楚雁川好爱你……
楚雁川好爱景非容……
景非容顿时晕乎乎的,他盯着楚雁川的脸,答非所问:“帝君也想吃?”
楚雁川不过是随口一问,刚要摇头说他不吃,眼前却忽然暗了暗,景非容低下头,一手按住他的后颈,毫无征兆地亲了上来。
第6章
楚雁川确实没料到这个走向,但想想景非容年少气盛,想一出是一出也正常,与其像第一次那般因为“行不行”的问题而弄得宛如审讯现场,不如顺其自然。
景非容吻得生涩但毫不含糊,有股没轻没重的莽撞劲儿,唇贴唇地厮磨了一会儿后,他抵开楚雁川的齿关,缠住他的舌尖黏腻缠弄,一手搂住他的腰将他压向自己。楚雁川不住后仰,被景非容推操着退到床边,转眼间便倒了下去,身上结结实实地压着个人,喘息都困难。
唇舌湿漉漉地交缠了好一会儿,景非容仿佛突然恢复了神志,抬起头,耳朵也红脸也红。他盯着楚雁川的唇,湿的,红的,染上了他想要的颜色,果真艳而不妖,如雪点绛。
景非容想起他曾在人间所见的一道景色—圆月夜,清水湖,湖面落下一轮皎洁月影,一片胭脂似的桃花瓣落在上头,涟漪微动,他记了很久。
“帝君......"景非容缓慢眨了一下眼睛,很有礼貌但为时已晚地问道,“我能亲你吗?”
亲已亲过了,按照流程,接下来可以做别的了,穿着衣服也不方便,楚雁川于是如实道:“能,还能脱了衣服亲。”
他这一句客观叙述将景非容勾得目光炽热,腰间一松,景非容将楚雁川淡灰色的腰封掷到床下,指尖探入衣内,抚上柔韧不堪一握的腰身。
掌心的图腾在皮肤相贴时悄悄亮起,莹莹蓝光透过指缝散发而出,映着楚雁川冷白的体肤,明明是清凉的颜色,却好似带着层层热意,要迸出火焰来。
烛影摇曳,神界的夜风携着殿外的梨花香,吹动床幔飘拂,晃动间隐约可以窥见床中交叠的人影。
楚雁川半阖着眼,衣衫半褪,露出双肩与小片脊背,蝴蝶骨仿要振翅,薄衣贴着腰身,凹出一道起伏弧线。景非容扣着他的十指压在榻上,狗似的叼着楚雁川的后颈不放,下边儿顶弄得狠,楚雁川还没哭出来,他自己倒先红了眼眶,哽咽着含糊问道:“帝君......我能.
楚雁川已经将唇咬得血红,一张嘴便是急促的喘息,他哑着嗓子问:“什么......
“我能咬你的......”景非容眼睛湿湿地哼唧了两声,说,“能喝你的奶吗?"
他上次就想问了,但那时候两人不熟,他不好意思开口,虽然今天两个人仍旧不熟,但毕竟一回生二回熟,他可以假装熟了,问题不大。
景非容嘴上卖着乖,下半身抽送的力道半点没松懈,楚雁川只觉眼前黑了一黑,没忍住溢出一声呻吟,身上热得不像话,整个人要化了一般,半晌才带着细微哭腔答了一句:“不能.."
到了这会儿,所有拒绝都是欲拒还迎,景非容无师自通这一点,何况楚雁川那么爱他,哪有什么能不能的,帝君害羞罢了。这么想着,景非容搂着楚雁川发软的腰将他转过身来,吻了吻他湿红的眼尾,然后迫不及待地往下,像只饿坏了的狗崽似的,露出尖尖犬牙,张嘴就往那粒嫩红的乳肉上咬。
楚雁川红着眼睛闷哼一声,伸手要推景非容的肩,却反被按住手压在身侧。敏感的乳尖被狠狠地
舔研嗑咬,景非容的唇舌滚烫,眼泪吧嗒吧嗒掉在楚雁川的胸口。
楚雁川绷直了腰,喉咙不住地滚动,脸颊通红,相貌里的几分清冷被色欲染得如雪化,碎发沾了汗,打乱了秀白清美的原样,反衬出罕贝的活色生香。
景非容这夜几乎将楚雁川揉碎了一番,最后楚雁川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阖着眼轻轻喘气,景非容凑到他耳边,吸了吸鼻子,说:“帝君,都射.在里面了。”
楚雁川动了动睫毛,哑声道:“射.在里面才好。”
他再次感受到少年神祗的勃勃生机,才射.进去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龙灵就如火星子似的窜入血脉里,虽仍是浑身瘫软,但体内元神的恢复却是实实在在能捕捉得到的。
景非容听了,心尖都发颤,想着帝君果真是太爱他了。他的脑袋又埋到胸口处,哼哼唧唧地要喝奶,楚雁川伸手抓住他的发,无力道:“松口。”
啾啾两声,景非容留恋地在楚雁川的奶.尖儿上再吸了两口,这才爬起来,脸红红,眼睛也红红,带着鼻音问楚雁川:“帝君,要擦擦吗?”
“不用。”楚雁川毫无力气,意识都有些涣散了,连说话都仿似叹息,“睡吧。”
景非容微微睁大眼,他还以为楚雁川又要穿了衣服走人,不成想这次竟准备在这儿过夜。他扯了薄被盖到楚雁川身上,接着在另一侧躺下,指尖轻轻一掸,隔着床帐将房中桌上的烛火熄灭。
轻纱白幔在暗影中悠悠晃动,景非容悄悄地在床头到处摸索,不多时楚雁川便发觉了,问他:“五殿下找什么?”
“没,没有。”景非容立刻安静躺好。
“是这个吗?”楚雁川将一个小小的物什拿起来,问道。
景非容一愣,旋即飞快地伸手夺过去,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无法启齿,只能憋屈地喘了口气,然后赌气似的转了个身背对着楚雁川。
那是个形状很奇怪的东西,外表光滑,半软,上部分约是半截手指大小,下部分是圆形的底座,乍一瞧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何况楚雁川是摸黑拿到的,但他稍想了想,便明白了那是什么玩意儿。
“殿下的口欲期还没过吗?”楚雁川很残忍地询问道。
他只是回忆起景非容大婚翌日在莲池旁醒来时嘴里含着手指的情景,以及今晚他那副一边着急藏衣服一边还不忘吃蜜饯的样子,又联想到他对吃奶似乎有种期待又狂热的情有独钟,入睡前还摸来摸去地要找这么个东西——
龙是一种很高贵很睿智很神秘的生物,景非容除外。
许久,景非容闷闷地说:“不可以吗。”
楚雁川眨眨眼,刚要说他并无嘲笑之意,便听见景非容带着细微哭腔的声音:“哥哥姐姐们都好好的,偏生就我一人落下了这样的毛病,谁让我还没断奶就没了父尊。”
“父尊”二字一出,楚雁川竟也瞬间晃了晃神,有些茫然地望着床幔上摇动的光影,似有凄厉的哀鸣穿过近万年的时光,啼得心头钝痛。
景非容终是没忍住,吸着鼻子哭起来,天帝在他小时候就为这件事狠狠训斥过他,可他改不了,于是只能藏着掖着,谁也不敢告诉。他好委屈,因为究其原因,是他从出生后便没有了另一个父亲。
藏了这么久的小秘密,被楚雁川发现了,还戳穿了,景非容不觉得恼怒羞耻,只是突然很委屈。他还能隐约忆起自己曾被父尊抱着,可那张脸实在好模糊,无论怎么回忆,都无法拼凑出更清晰一些的模样。
“殿下,不哭了。”楚雁川摸了摸景非容的手臂,轻轻地将他扳过身来,并不多言,只是说,“睡吧。”
景非容哭着还不忘将那小玩意儿塞到嘴里,然后抱住楚雁川的腰,脸埋在他胸口,蹭了蹭眼泪,呜呜哽咽着闭上了眼,没过多久便睡着了。他今日极累,下了战场又上床,这会儿温香软玉抱满怀,睡得格外快。
楚雁川握住景非容的手腕,慢慢抬起来,看着他手心里那圈颜色渐深的图腾,很轻地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
景非容:不要奶嘴了,以后可以吃帝君的奶睡觉吗?(认真)
【口欲期是我的个人萌点,请勿耻笑景容容(加五个惊叹号)】
第7章
楚雁川醒时,景非容还睡着,抱住他的一只手臂,嘴里咬着那个小玩意儿。楚雁川也没想到景非容睡觉时会是这模样,毕竟这五殿下平常是少年气盛了些,可总归是天界最年轻的小将军,虽说接手军要不过几百年,但也不乏战功,几乎无可指摘。
床起得有些艰难,楚雁川揉了揉腰,考虑是否要跟景非容商量一下,以后隔五天来一趟。
出了寝殿,楚雁川在途中碰到了将要上朝的天帝,二人对视片刻,天帝颔了颔首,随后问道:“非容的伤怎么样了。”
楚雁川平静道:“天帝眼里,生死都是小事,何况是伤。”
他在和景非容成婚前便听虞沧提起过,景非容初上战场时,经验尚不足,有次中了魔祟的埋伏,被困在至邪之阵里,断了条手臂不说,连元神都险些碎了。景非容派兵从战场向天帝传信,请他调三哥来支援,然而天帝置之不顾,只轻飘飘回了三个字:自己打。
连虞沧都说那场埋伏太过叵测,若无援军从另一侧破阵围救,景非容必败不可,也非死不可。
最后还是三哥放心不下,提前结束了在神史部的事务赶往魔界南域,险险将景非容的命捞了回来。而景非容满身是血地从战场上逃生,还未来得及治伤,便被天帝以征战不力的罪名罚着在诛神台上跪了两个时辰,鞭一百,连带着三哥都被停职数月。
那日,天庭不少人都亲眼所见天帝是如何冷眼看着跪在诛神台上受鞭刑的景非容说出“天界少将军无半点用”这句话的,也正是因为这句话,景非容的大哥直接回了天庭,在书房与天帝当面拍桌子,碎瓷摔砸满地。
至今无人想得通天帝对五殿下的严苛手段,但楚雁川想得通,毕竟事出有因,毕竟那不是第一次了——而上一次的结果,远比这惨烈上千万倍。
“帝君还是不肯释怀。”天帝缓声道。
楚雁川不言,与他漠然擦肩。
景非容在早朝开始后才匆匆到殿,昨夜又爽又累,今早难免睡过头,醒来后发现帝君已然离开,景非容抱住被子红着脸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才猛地意识到要迟了。
出乎意料,几百年不来一次天庭的冥王大人也在。景非容撇了撇嘴,悄咪咪蹭到他三哥身边,压低声音问:“冥王今日怎么也来了?”
景非云表情冷淡:“不知道。”
景非容偷偷瞥他,很想问你们是不是吵架了,但又估摸不清他三哥跟冥王如今到底是什么关系,于是识相地闭了嘴。
朝散后,虞沧一人留了下来,随后与天帝一起去了书房。景非容和景非云出了凌霄殿,谈起今日安排,景非容说:“昨日打了一战,我过会儿把剑拿去养养,之后例行巡逻一番,若魔界有什么状况,该去还是要去的。”
“魔界越发不太平了。”景非云皱了皱眉,“枯泽之境也是异况频出。”
景非容却转念一动,问:“是冥王同你说的?”
“我长了眼睛,看得懂神官的折文。”景非云淡淡道。
景非容八卦无果,耸了耸肩:“那我炼剑去了。”
与景非容道了别,景非云往神史部去,路过天帝书房殿外,正撞见虞沧。景非云面无表情地与他相视一眼,冷冷别开头,继而神色忽的一僵,整个人顿足原地,一动也不能。
虞沧行至他身前,景非云沉声道:“解开。”
“三殿下似乎对我成见颇深。”虞沧垂眼看他,缓缓道。
“我说解开。”景非云瞪着他,“少把冥界的这套用在我身上。”
虞沧未置一词,勾了勾手指,将诀解开。甫一收诀,景非云便朝他挥拳而去,虞沧游刃有余地抬手接住:“三殿下又要和我动手?”
景非云懒得开口,另一只手运术直朝虞沧心口突击,颇有要劈碎他元神的架势,虞沧闪身躲过,反扣住景非云的双手,将他抵在一旁的树下。两人贴得极近,虞沧与他鼻尖相对,神情微冷,却莫名暧昧。
“……”景非云遭此,恼怒地涨红了脸,低声道,“要打去冥界打,若你还想像当年一样被我打断一条腿的话。”
虞沧平静道:“三殿下当时也吐了一地的血。”
“松开!”景非云咬着牙,“你……”
哐当一声,他俩同时转头看去,景非容正呆呆立在不远处,脚边躺着他的剑。
圣剑躺在原地直挺挺地蹦跶了一下,以表达自己被摔在地上的不满。
“噢……冥王大人好。”景非容四顾一番,确定周围无人,替他俩松了口气,接着捡起剑抱在怀里摸了两下以示安抚,低头走过他们身边,小声说,“三哥也好,我什么都没看见。”
“五殿下。”虞沧松开景非云,直起身,叫住景非容,“需要你去魔界一趟。”
“啊?”景非容指指自己,“我吗?魔界出什么事了?我并未收到禀报。”
“是去北域。”
景非容更疑惑了:“北域?那不是你的辖区吗?”
“是天帝的命令。”
“可昨晚我向父王提起此事,他还当没听见。”景非容皱皱眉,“怎么现在又……”
“帝君在冥界等你,到时与你一同去。”
“……唔。”景非容理了理衣服,无中生有地清了清嗓子,道,“怎么突然说起帝君,他……他同不同我一起,又何必特意提及……”
“五殿下若是想单独去,也可以。”
景非容一愣,没什么底气地嘟囔道:“自己去就自己去。”
他偷偷瞥了一眼靠在树下面色不善的景非云,生怕波及自己,于是连忙行了个礼:“那我先走了,冥王大人再见,三哥再见。”
身后传来衣料摩擦和拳脚互搏的含糊声音,景非容惊恐地捂住耳朵,跑得更快了。
这次去冥殿要轻松许多,景非容凑到那个冥将跟前,问他:“认识我不?”
冥将恭敬行礼:“见过五殿下。”
景非容点点头,装模作样地明知故问:“帝君可在殿内?”
“在的。”
明知道楚雁川在,但听到这个答案,景非容还是倏然笑了起来,又立刻抿住嘴角,将笑意生生压了下去。他从腰上别着的锦袋里拿出一颗白桃蜜饯,递给冥将,语气轻快:“尝尝。”
“谢殿下,属下不能要。”
景非容于是将蜜饯塞进自己嘴里,道:“那就我自己吃。”
到了殿内,座上空无一人,景非容熟门熟路地迈上台阶绕到桌榻后,果然看见楚雁川在睡觉,脑袋下枕着一个软垫,乌发微散,掩着一道清冷秀雅的侧脸,长睫静静搭着,松软衣袖下露出一截干净柔润的指尖。
冥界这样沉寂萧肃,景非容想,帝君该是这里最好看的风景。
但他即刻推翻了这个想法——帝君明明是六界里都很难再找到的珍贵美景。
景非容盯着他看了会儿,然后也趴到地上,伸长脖子嗅楚雁川的头发和颈侧。他好喜欢闻楚雁川身上的味道,像开在雪山里的花,冷冷的淡香,夹杂着树叶的一点涩,要仔细闻才能闻出来。
凑得很近,景非容的目光从楚雁川的额头、眼睛、鼻梁、嘴唇和下颚上一一扫过,最后停在柔软透粉的耳垂上,有个小小的深色牙印,是昨天晚上他偷偷咬的。
景非容用鼻尖蹭蹭楚雁川的耳朵,又屏息观察了片刻,见他没有转醒的迹象,于是斗胆在帝君的脸上轻轻亲了一口。
偷摸做坏事的感觉非常刺激,心头跳得兴奋又剧烈,景非容亲完以后喜滋滋地准备爬起来装没事人,一抬头,却正对上一双初醒时带着水色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容,你是狗勾吗
第8章
那一刻,景非容的心里闪过许多个理由,诸如帮你吃掉脸上的虫子、我的嘴巴它突然有了自己的想法等等,但楚雁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然后说:“五殿下来了。”
“啊……是。”见楚雁川似乎没察觉,景非容立刻坐起身,掩人耳目地低头从锦袋里摸索出一颗蜜饯来,问,“帝君吃吗?”
楚雁川盯着那颗蜜饯看了很久,摇摇头,他起了身,却忽的踉跄了一步,蹙着眉捂住肩,景非容飞快站起身扶住他,问:“怎么了?”
楚雁川顿了顿,才道:“枯泽之境有魔祟出没,交手时不慎受了点伤。”
“我看看。”景非容要拨他的衣领。
“不用。”楚雁川握住景非容的手腕看向他,“小伤罢了。”
景非容有那么一刻是想作罢的,毕竟楚雁川是开古神尊,修为远在他之上,无论怎样都轮不到他来关心。可景非容却总觉得楚雁川瞧着虚弱,并非弱不禁风萎靡不顿,而是如常外表下掩着的摇摇欲坠,偶尔会透出这样几分意思,让人难以深究。
偏偏景非容就是条求知欲旺盛的好奇小龙。
“我要看。”景非容说,并且他摆出一个很有说服力的证据,“就算帝君现在不给我看,到时候上了床,我也一样会看到的。”
楚雁川没想到他突然这么执拗,愣了会儿,才道:“那也是三天后了。”
“那我要提前。”景非容杠上加杠,“提前到今晚。”
很幼稚,很无聊,但楚雁川仍然连眉头都未皱一下,沉默片刻,他轻声问:“五殿下很喜欢亲吻?”
景非容一怔,然后小脸一红。
“我刚刚……”他眼神游离,说出来的话也结巴,“帝君你睡着了……我就,就看看……”
楚雁川点点头,随后问:“殿下,现在要做么?”
景非容根本无法反应,愣愣地问:“做什么?”
“做你提前要做的事。”
楚雁川的神色很平静,语气很平常,声音很平缓,对比之下,景非容就像一只突然迷路的小鸡崽,扑棱着毛都没有长齐的翅膀慌不择路,他无措地快眨了几下眼睛,说:“可是昨晚才……”
“殿下不想就算了,我们出发去北域。”楚雁川稍理了理领口,迈步朝座下走。
他才走了两步,手腕便被一把拽住了,回过头,景非容红着脸不看他,微扬着下巴,说出来的话还挺傲:“那就、那就做吧。”
昏暗寝殿里,未燃一烛,只从门外隐隐透了些光亮进来。
楚雁川被景非容勾着后膝抵在墙上,衣衫半褪,凌乱地挂在手腕上。暗影斑驳,掩不住皮肤上的模糊印痕,大多是昨夜景非容咬的,还没能消下去。楚雁川的身上极易留痕迹,景非容在床上时下手又没个轻重,尤其是脚腕上的几个指印,清
晰分明。
景非容体力好,不在乎抱住楚雁川站着做,但楚雁川的后背顶着冷硬的墙,已然有些发疼。
他扣着景非容的肩,松开咬了许久的唇,急喘了几声,道:“殿下,去床上......”
景非容嘴里还含着楚雁川的乳尖,一听这话,极不乐意地皱起眉,含糊道:“不要,不在冥王的床上做。”
楚雁川压不住地呻吟了一声:"这是我的房....”
景非容奶也不吃了,猛地抬起头,嗓音低哑,透着股凶凶的狠劲儿:“你们住在一起?"
“嘶......“楚雁川被身下猛然发狠的顶弄刺激得倒吸一口气,胸口起伏了半晌才回答,“我是冥界副将......在这儿有个寝殿不算稀奇.....”
景非容怔愣片刻,什么也没说,只是抱着楚雁川去了床上,下面的力道也放轻了些。慢慢抽送了会儿,他才小声说:“我不知道你是副将。”
楚雁川明面上唯一的官职便是昀紫山山神,景非容对他了解甚少,确是不知他在冥界也有官职。
他心道真是便宜了冥王,这样尊贵的帝君竟只在冥界当一个副将,没有天理。
“帝君,背疼吗?"他抵着楚雁川的鼻尖,问,“我刚刚是不是太用力了?"
楚雁川被他压在柔软的床被里,摇了摇头,搂住景非容的脖子,哑声道:“五殿下,记得射在里面。”
景非容的脑袋轰一声,也顾不得帝君同不同意,往他的唇上狠狠咬了下去。
“好多了。”景非容燃了烛,在楚雁川锁骨的伤口上舔了又舔,眼见着那伤痕渐渐愈合,他抬起头看着楚雁川,眼睛亮亮的,问,“还疼吗?”
楚雁川在锁骨上摸了摸,神情瞧着有些罕见的恍惚,一头长发铺了满床,眼尾泛红,双唇被景非容没轻没重地咬得有些肿,他睁开眼,说:“不疼了。”
“殿下,可以出发去北域了。”
两人起身穿了衣,景非容原本还担心楚雁川体力不支,然而到了殿外,光亮照下,竟显得楚雁川姿容鲜活,连眉梢都似生辉,叫人移不开眼。
“北域是不是极不太平?父王之前从不让我涉足,许是觉得我能力不够,毕竟枯泽之境是重地。”
楚雁川望着前路,摇摇头:“不是五殿下的问题。”
景非容皱眉:“今日冥王大人去了早朝,后来便让我来一趟北域,说是父王的命令,我想不通。”
“今早有邪魔冲撞结界。”楚雁川有些答非所问。
“所以帝君才受伤了?”景非容转头看楚雁川一眼,又很快别开头,“啊……那想来北域的邪魔必定比南域更难应对。”
到了枯泽之境外,景非容抬眼便望见了正中央的封魔印,仿佛一轮猩红火焰,包裹着一道模糊人形,烈烈倒映在他漆黑的眼底。景非容的心里陡然涌起一股不可名状的怪异感,从胸腔处蔓延,随着血脉填满四肢百骸——
猛然似有钝刀穿身,景非容下意识压住心口,低头看去,并无异状,只剩满腔难以言喻的惊悸与延绵至脑海的疼痛。
后颈处忽贴上一只微凉的手掌,有清寒灵息渗入,抽丝般地将纷杂凌乱的刺痛剥离,景非容缓缓睁开眼,拧着眉轻微喘息。楚雁川在他后颈上再抚了抚,道:“北域不比南域,尤其是枯泽之境附近,魔气浓重,邪祟环绕,初次来此,难免不适应。”
可景非容却觉得不止于此,即便是魔障,身为天界龙族,自有强大的灵息对抗。他在南域遇过无数穷凶极恶之魔,披坚执锐数百年,哪怕是当年断了手臂被困于邪阵之中,也未曾心悸至此。何况枯泽之境的封魔印镇压邪魔近万年,术量无度,周围万不该是这般。
耳边忽然传来细小声响,几缕碎发被不明来处的暗风吹得微动,景非容眯了眯眼,衣袖下的指尖不可察地动了动,甫要出手,楚雁川已然快他一步,利落抬手往前狠狠一攥。
空无一物的前方,一道黑影瞬间由虚化实显了形,伴随着嘶厉哀嚎,被楚雁川扼住脖颈的魔迅速分裂消散,最终化为一簇青色火焰,楚雁川翻掌一握,将其彻底碾灭。
不止这一个,景非容凝神静默片刻,调动灵息梭巡一圈,察觉四周早已布满魔祟,想来该是早有预谋,抑或是——这根本就是楚雁川他们在北域日日所要面对的。
簌簌几声,十几丈外,有魔祟突起,卷着沙尘直朝面门而来,楚雁川眉头微敛,正欲迎战,眼睛却忽然被一只手覆住,掌心温热,不容抗拒地逼迫他闭上干涩的双眼。
“帝君早上才受过伤。”耳边传来景非容清澈干净的声音,有种蓄势的冷静,他说,“现在该要好好休息。”
不等楚雁川言语,景非容抬起另一只手,掌心向上轻勾指尖,遥远天际顿响凄厉剑鸣,一道银白剑光刺破黑云,挟着尖利冷风穿空而来,景非容扬手一握,那柄纯黑圣剑已瞬时执在手中。圣剑有灵,自行脱鞘一寸,刃上寒光顷刻照亮他的双瞳。
楚雁川再睁眼时,景非容已单手执剑,飞身而上,周身灵息四起,在魔界黑空中闪着胧胧莹蓝。
风云涌动,楚雁川立在原地微微仰头,望着正在激战的少年神尊,一双美极的眼静似山雪,细究时才能捕捉到几丝微澜。
六界厮杀几万年,这似乎是第一次有人将他拦在身后,可惜有的人生来位居前列,哪怕再后退一百步,该要承受的,也一样都不会少。
第9章
剑影凛冽,风息卷着浓浓灰烬迎面扑来,吹动楚雁川的衣袍与长发,他静静立于原地,偶有几个散魔朝他袭来,楚雁川岿然不动,面色沉静地抬手将其击碎。
北域之魔与南域确有不同,不仅术法诡秘,意识也更强,景非容甚至能依稀分辨出其中几张面孔,已经接近人脸,模糊地镶嵌在畸形的黑红躯体中,有种阴森扭曲的恐怖。
这些年来,魔界出没的多为散魔,形态混沌,意识不全,一旦有人形显具的魔君出现,便是免不了的恶战。只不过在天界与冥界的管辖之下,即使群魔偶有异乱骚动,也终归成不了气候。但如今不断出现人态初显之魔,而北域异况频发,景非容稍一作想便可知,与封魔印脱不了干系。
北域,封魔印,枯泽之境。
这是景非容全然陌生的领域,一方面是众官各司其职,他一个上岗才几百年的小将军,虽是天界五殿下,但也无权过问冥界辖区。另一方面便是天帝,几乎是毫不掩饰地明令禁止景非容踏足北域。
可天帝今日却让他来北域。
景非容来时还兴冲冲乐呵呵,到了现在,疑惑之意错综复杂地攀上来,他收剑回身时望着站在风沙里的楚雁川,越发觉得事有蹊跷。
剑入鞘,景非容往回走,他身上的灵息还未平复,带动发尾翻飞,衣袂飘扬,面上是少见的肃穆与冷冽,再加上心中困顿纷杂,眉头拧得愈紧,瞧着仍是杀意满满。
楚雁川朝他伸出手。
景非容愣了一瞬,周身灵息霎时平复,如收拢的翅,整个人沉静下来。他微微瞪大眼睛,有点不好意思,有点不知所措,但还是听话地伸出了手。
楚雁川握住景非容的手,垂眸看向他的手心,问:“五殿下方才受伤了吗。”
“没有。”景非容眨巴着眼睛盯着楚雁川的脸,自打他上战场,战事结束后便从未在意过小伤小痛。天帝向来只看重战果,而对于哥哥姐姐们来说,五弟的小命还在就好,受伤终是难免,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但是楚雁川不一样,昨晚主动给他疗伤,现在还拉着他的小手手问他有没有受伤。景非容觉得自己被温温柔柔的关爱包围了——帝君虽然看着清冷淡漠,但对自己真的好好哦。
他好爱我。
“帝君。”
楚雁川抬眼:“怎么了?”
景非容面上装得一派平静:“帝君这么担心我?”
楚雁川顿了顿,然后点头:“是。”
景非容觉得这魔界都要开出花来了,头顶一片艳阳天,白云软绵绵,风光大好。
“五殿下。”楚雁川在景非容的掌心一拂,那道蓝色图腾便缓缓浮现,楚雁川轻声道,“知道这图腾是何物吗?”
景非容点点头:“四姐告诉我,这是开古神尊们独有的镇压邪祟的图腾。”
嘴角的弧度有些控制不住,景非容停了会儿,才继续道:“帝君既然给了我,我会好好保管的。”
“五殿下能这样想,那便好。”
楚雁川牵着景非容的手行至枯泽之境的结界边缘处,将他的掌心贴过去,结界便悠悠浮现出了形状。同一时刻,景非容望见封魔印上方那片模糊的淡蓝色瞬间浓郁了几分,而后其中的纹路一点点清晰起来。
与他掌上的图腾完全相同。
“殿下也看见了。”楚雁川慢慢开口,“封魔印之中的邪祟已有人形,这些年来北域极不太平,是因为结界与封印效力渐微,邪祟得以释放魔灵供养周边各魔,滋长孽力,吸引混沌散魔主动入印献祭,以此增长邪祟本身的修为。”
“所以……”一见那图腾,景非容便很快就明白了,“封魔印和枯泽之境的结界一直都是帝君在负责?”
“是。”
景非容蹙起眉:“操控结界很累的。”
何止是累,他曾在某次战事中亲自画下一道结界,以修为做封,那结界与神脉相连,时刻牵动着元神。结界每受一次冲撞,便会波及全身,若不及时操纵修复,元神便会痛似欲裂。景非容只试过那一次,就被折磨得苦不堪言,闻之色变。
所以他难以想象楚雁川是如何做到的,并非一朝一夕,而是千万年如一日。即便楚雁川修为强大,但北域这样的境况,异魔猖獗,战事频频,若要保证结界不破,必定会为之耗费大量心血。
“父王之所以要我来北域,是想我接替帝君掌管枯泽之境吗?”景非容这才想通,有些恍然,随后他看着掌心的图腾,犹豫了一下,问,“那帝君将这个图腾渡到我身上,也只是因为这件事,是吗?”
与私情无关,仅仅是出于职务转让,是这样吗?
楚雁川摇头。
“枯泽之境的管辖权注定要交付于殿下手中,将图腾给殿下,一方面是想让殿下接任得更轻松,另一方面,我不希望殿下受伤,若有能保你万全的方法,我会不遗余力。”
景非容张了张嘴,慢慢去看楚雁川的眼睛,那双眼睛真的很美,在苍凉昏黑的魔界中似一泓清泉,没有太过浓烈的情绪,沉静冷清,但说话时总是认真而笃定的,带着过尽千帆的云淡风轻,有令人深信不疑的能力。
“殿下可以放心,有了图腾加持,即便结界与神脉相连,也不会过于波及元神。殿下身为龙族,血统纯厚,如今修为也愈精,稳固结界并不困难。”
“就算什么都没有,只要你说,我会做的。”景非容小声说。
楚雁川闻言,反而怔了怔,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我是说……”景非容掩饰似的咳嗽了一声,“我身为天界将军,自然会领命,哪怕没有图腾,哪怕我修为很烂,但只要是我该做的事,我一定会做。”
可一想到你这么替我担心,我就能做得更好。
“帝君掌管枯泽之境这么久,一定也累了,我作为帝君的……嗯……我理应为帝君分担,这很正常。”景非容越说越不自然,不动声色地别开眼,耳尖却已然发红了。
楚雁川哑然,他对‘分担’一词太陌生,作为开古神尊,其他同辈者早已隐世入定,不再过问六界之事,只有他还守着北域,守着结界与封印。几乎无人有能力替他分担,但景非容可以做到,并且他说他愿意。
见楚雁川不说话,景非容便把目光转向封印,而后他抽剑出鞘,往自己掌心划了一刀。
贼痛,但景非容硬是忍着没吭声,在帝君面前维持住了沉稳大气的模样。
浓郁龙血汩汩流出,景非容抬手贴住结界,结界猛地一颤,龙血即刻铺散开去,如在血脉中流动一般,恢宏地覆盖住整个光圈,一片密布的血色。灵息四起,结界易主,开始大幅震颤起来,光芒愈盛,照亮两人的面孔与飞扬的发梢。
景非容以指尖沾血,在虚空中画了一道符,默念诀语,血符飞至结界上方,继而炸裂开来,化为道道金光没入其中,甫一沾上,血色便尽数消弭隐去,光亮与风潮随之平息。
“好了。”景非容收回手,转头看着楚雁川,“现在结界就交给我,帝君你……”
未等他说完,楚雁川便拉住了他的手,将灵力源源不断地送入伤口。
“五殿下长大了。”他微微垂首,目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掌上,突然说了一句。
景非容着实听不得这种话,无一不提醒着他与楚雁川到底差了多少个辈分,也提醒着他楚雁川曾见过他小时候尿裤子的样子——这多影响正常感情发展呀,不好不好。
“再过几日人间便是元宵节了。”景非容看着楚雁川低垂的睫羽,神色认真,但语气却把握得很随意,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帝君想看花灯吗?”
楚雁川沉默了会儿,抬起头,与他对视片刻,然后说:“想看。”
“五殿下要一起去看吗?”他问。
景非容扭头,对着空荡荡的魔界傻笑了一下,然后转回头,脸上没什么表情,说:“也行,那我们一起去看看。”
室内一片狼藉,景非云被反绑住双手,双目赤红,咬牙切齿地骂道:“我要杀了你……”
虞沧俯身按着他的后颈,淡淡道:“三殿下又在说笑。”
“你与帝君到底要做什么……”景非云喘着气,嗓子都哑了,“父王不可能突然下令让非容去北域……”
“是,我骗五殿下的,天帝没说要他今天去北域。”
景非云狠狠晃了一下肩膀,嘶声道:“那你疯了不成!”
“我和帝君都很清醒。”虞沧低声说,“三殿下,现在专心做我们的事,不提其他。”
第10章
景非容离开北域后又去了南域,例行督察巡视,今日无战事,但既然接管了枯泽之境,还是有必要去书房跟天帝禀报一声。可谁知他才回了天庭,便被景非云拦住了。
景非容没好意思问景非云脖子上的那些印记是怎么回事,嘴唇又为什么肿了,他摸摸鼻子,问:“三哥,什么事啊?”
“你在北域做了什么?”
景非云嗓子是哑的,说话声音都劈了,景非容表情复杂,但还是回答:“奉父王的命令,我接任了枯泽之境。”
“嘶……”景非云皱着眉抽了口气,随后咬牙道,“这件事先不要向父王禀告。”
“为什么?”
“父王没有下令。”景非云说。
“什么?”景非容皱起眉,“可冥王和帝君……”
“接任并非小事,就算父王真的要你接管北域,也一定是在朝会上当着众神的面下旨,而不会让虞沧来转告。”
“那冥王不就是假传帝旨?”景非容瞪大眼,“还有帝君,为什么瞒着父王提前让我接下枯泽之境?”
景非云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你接手结界的事父王应该很快就会知晓,到时可以观望观望他是何反应,左右有帝君和虞沧在,父王总不会只找你的麻烦。”
景非容微张着嘴,半晌才道:“我知道了。”
几日过后,楚雁川到景非容寝殿时,景非容刚脱了战衣,穿一席深蓝内袍坐在书房的案前,正在写折子。藏蓝发带束着高高的发髻,露出俊极的侧脸,神色认真,执笔的手指修长白皙,一笔一划,写得无比专注。
天色尚早,楚雁川不愿打扰,便静静离开了。
景非容写完折子,唤神官来取了送去天帝那儿,他这几日都没去向天帝当面述职,只天天写一封折子,将每日所做之事汇报一遍。
神官将折子交到了天帝的桌案前,离身时侧眼一瞧,另一端的偏室里,道道珠帘后,似乎立着一道白色的身影。
“写得倒是仔细。”神官走后,天帝看着景非容的折子,“只字不提枯泽之境。”
珠帘哗啦一声轻响,楚雁川走出偏室,淡淡道:“五殿下知道你没有下令。”
天帝轻笑:“帝君既已瞒着我将结界交给非容,又何必日日替他肃清枯泽之境周围的魔祟,反倒比之前还累。”
“殿下还年轻,稳固结界并非易事,一步一步来,稳妥些。”
“若不是帝君的元神已经撑不住,这场婚事还能再等等,等非容再成熟些,一切交到他手上,帝君便可以安心休养。”
楚雁川望着桌案上的那支凤羽,神色冷淡,没有回答。
“待图腾完全易主,封印加固,邪祟被彻底镇压在内,帝君便可与非容和离。”天帝缓缓道,“届时帝君可以放下所有,只管逐自己的道。”
“自己的道?”楚雁川抬眼,“我道便是天道。”
天帝神情一滞,随即盯住那支凤羽,半晌后才哑声开口:“帝君又要责我悖道不成。”
楚雁川平静道;“不敢。”
“我时常做梦。”天帝伸手抚过凤羽,叹了口气,“梦见一只小凤栖在窗前,不动也不叫,我一走到窗边,它就飞走了。”
“既然当时做了选择,便不必再提。”
天帝沉声道:“那不是我做的选择,是他选的。”
“因为他别无选择。”
“莫非我就有的选么!”天帝压低声音,语气却激烈了几分,“六界,天命,谁不是被推着走的?!”
楚雁川冷然道:“所以我说,不必再提。”
他转身出了书房,俨然不愿多谈的模样,天帝望着他的背影,拧着眉闭上眼,手中的折子被攥得满是褶皱。
景非容觉得有些奇怪,他虽接手了枯泽之境,但结界周围平稳无波,没有散魔冲撞,安安静静的,异常平和。他甚至跑去北域看了几次,四周空空荡荡,连半个魔影都找不着。
虽然楚雁川告诉他,由于龙族灵血强大,图腾在他手上能发挥出最强大的效力。但那也只是针对结界内部的封魔印而言,总不至于连枯泽之境外都安然无恙。
更没道理的是,天帝一直未向他过问枯泽之境的事,景非容便也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楚雁川这样做的缘由。
景非容交了折子,仍坐在案前,托着下巴侧头看向窗外。今天是人界的元宵节,不晓得帝君还记不记得上次的约定,会不会来。
“五殿下。”
景非容怔了怔,转过头去,楚雁川正站在书房门口,一身雪衣,领子与袖口绣着淡金色云纹,清冷秀雅,目色沉静。
“……”景非容火速将案上的一张纸抽起来,塞到一旁的画筒中,然后站起身,说,“帝君来了。”
楚雁川问他:“殿下写了什么,又是骗人精吗?”
“不是不是……”景非容涨红了脸,立刻否认,“没有写那个。”
确实没写骗人精,他写的是楚雁川的名字,没有理由,动机不明,只是想着想着就不自觉写出来了,一共写了七个,歪歪扭扭,字是丑的,情是真的。
楚雁川走到案前,伸手要去拿画筒里的纸,景非容也不知帝君今日怎么这么有雅兴要看他的字,然而内容又是万不能被他瞧见的。景非容立刻抓住他的手腕,急道:“帝君,没什么好看的。”
“只是看一眼。”楚雁川挣脱景非容的手,回答。
“不行!”
景非容他急了,一把扣住楚雁川的双手,将他拽到身前,两人迎面撞在一块,楚雁川难得有些怔愣,抬眼看着景非容。日将落,余晖浸染一室,将景非容的睫羽与脸上的小绒毛都笼上了一层暖色,那双桃花眼清澈见底,带着几分焦急,似乎要晃出水来。
景非容生得好看,楚雁川一直清楚,少年气里带着种族血统与地位加持的矜贵,神色鲜活,飞扬的俊美,叫人看了便难以别眼。
两人对视良久,景非容回过神,垂下眼睛斩断交汇的视线,手上的劲儿也松了些,但仍未放开楚雁川,拇指指腹在他的腕上轻轻摩挲着。那皮肤柔滑微凉,触感极佳,景非容只想摸摸摸摸再摸摸。
楚雁川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景非容摸够帝君的手了,这才抬起头,与他凑近一点,有点害羞地闭上眼,先是在楚雁川的嘴角亲了一下,又亲亲他的脸,最后终于不好意思了,他将脸埋在楚雁川的颈侧,含含糊糊地问:“帝君,做了再去过元宵,可以吗?”
他头次这么直白地求欢,紧张又生涩,胸口扑通扑通地跳,随后便感觉自己的手被楚雁川轻轻反握住,引着他向下,放在腰带的位置。
……
作者有话说:
五殿下——害羞,但硬
第11章
书案上的纸笔散落一地,暮色昏沉,楚雁川的身上草草裹了件外袍,被景非容抱着坐在地上。景非容在他光裸的肩头亲了一下,声音里带着几分餍足后的喑哑,问:“今天还是太久了吗?”
楚雁川疲惫地靠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两人亲密地贴在一起,景非容觉得整颗心都满满胀胀的,语气不自觉地像撒娇:“帝君,去人界要用银两,你有没有啊?”
“有的。”楚雁川的嗓子也哑,说,“在锦袋里,我还给殿下带了蜜饯。”
景非容惊喜道:“望月山的白桃蜜饯吗?”
“嗯,来时路过望月山,就捎带了些。”楚雁川伸手去够落在一旁的锦袋,拿过来打开,捏了颗蜜饯出来,一抬手,身后的景非容便张嘴叼过去。
“殿下怎么又哭了。”楚雁川侧头看着景非容,问他。
景非容咬着蜜饯一愣,他从楚雁川替他用嘴时眼泪便没停过,很简单,因为太舒服太刺激了,极端的感受在他身上的表现便是掉眼泪,完全控制不住。
况且那可是众神至尊的帝君……景非容当时的思绪已然混乱到极点,楚雁川竟然就这样毫不犹豫地跪在自己身前,后来还……咽下去了——
这是……是真爱吧?景非容承认他的眼泪里还有感动的成分。
既然是真爱,那么在楚雁川面前也没什么好掩藏的,毕竟帝君连他的口欲期都知道,已经丢人丢到家了,景非容反而看得开。
“不知道,眼泪自己就掉了出来。”景非容嘟囔道。
两人收拾过后便去了人界,天界有规定,不允许随意变幻钱财用于凡间,都需要在司户星君那儿登记领取。往常下凡都是跟着哥哥姐姐,景非容自然有钱花,今天又攀上了帝君这个大户,他的心情非常愉悦。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景非容总觉得楚雁川每次事后气色尤其好,哪怕只是一抬眼一抿唇,就宛如有漂亮的小花在他身上簇簇开放,春色如画,可又好像有雪扑簌落下,清冽剔透。
“我完蛋了。”站在熙攘人群里,灯影绰绰,景非容望着正在给他买糖葫芦的楚雁川的背影,失神地喃喃。
楚雁川回过头,将糖葫芦递给景非容,那张清冷的脸在各色花灯的映衬下,在人间的烟火气中,干净得不染纤尘,似乎与他对望一眼,就能抓住永恒。
“甜吗。”楚雁川问。
景非容点点头,将糖葫芦递到楚雁川面前:“帝君吃一颗?”
楚雁川摇摇头,景非容却朝他靠近一些,将糖葫芦往帝君的唇上蹭了蹭。人潮喧闹,景非容的声音干净明晰,哄小孩似的:“帝君,真的很甜,你尝一口吧。”
他的脸逆着光亮,发髻松散,整个脑袋毛茸茸的,楚雁川看了他一会儿,舔了一下唇,上头沾了些糖渍,黏黏甜甜的。楚雁川抿了抿嘴,朝前凑了些,要去咬糖葫芦。
景非容不怀好意地把糖葫芦往后一移,楚雁川咬了个空。
数万年来第一次被这么明晃晃地调戏,楚雁川怔了怔,下意识地抬眼,景非容被他难得茫然的目光一瞧,顿时心猿意马——因为帝君平常冷静得很,只有在床上才会拿这种眼神看他。
“噢,我看错了。”景非容装模作样地看了看糖葫芦,“我刚看上面好像有纸屑,原来没有。”
他再次将糖葫芦凑到楚雁川唇边,若无其事道:“没事了,帝君咬一口。”
温柔帝君被熊孩子惹毛了,后果很严重,楚雁川别开头一言不发地往前走,景非容觉得帝君这模样很新奇,立在原地傻笑两声,随后咬了颗糖葫芦在嘴里,嚼吧着跟了上去。
没走两步是个卖面具的小摊子,景非容停下步子,好奇地看了看,又惦记着帝君和帝君口袋里的钱,于是转头想叫住楚雁川,结果正瞧见帝君对面站着个男子,手中执着一盏绫绢桃花灯。
卖面具的摊主刚要推销推销,摊前的少年却唰一声没了人影,他探头看去,人已然到了两丈之外。
景非容二话不说揽上楚雁川的肩,嚼着糖葫芦,语气天真:“是碰到相识了吗?”
声音是天真了,眼神半点没留情,冷冷地将那男子从上至下打量了一番,最后盯住他的眼睛。明明是个吃糖葫芦的俊朗少年,脸上还带着笑,但怎么看怎么冷冽逼人。
男子笑笑,道:“看来公子已有伴了,多有叨扰,在下便告辞了。”
眼瞅着那男子离开了,景非容这才将手从楚雁川的肩上放下来,问:“他方才是要将花灯送给帝君吗?”
“是。”
景非容嘀嘀咕咕的:“怎么还见着人就送花灯呢。”
“是这城里的元宵习俗,将花灯送人,便是邀请对方一起去赏灯夜游的意思。”
景非容一愣,憋了半天才道:“轻浮!”
他这么说着,便十分轻浮地牵住了帝君的手,楚雁川朝他看,景非容左顾右盼的,嘴里嚼着糖葫芦,仿佛刻意掩饰着什么。最后他眨巴了几下眼睛,终于目视前方,一本正经道:“人太多了,万一把帝君弄丢了就不好了。”
楚雁川便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
二人缓缓穿过整条挂满花灯的沿河长街,最后走离热闹的人群,到了一座幽静的石桥边,河中悠悠漂浮着点点花灯,不知要流向哪里。景非容朝河里看了会儿,问楚雁川:“帝君要放花灯吗?”
五殿下的心思弯弯绕绕又极易捉摸,明明自己想玩,却不肯直说,偏要假模假样地问问别人。楚雁川的嘴边抿着淡淡的一点笑,答:“要。”
“那我去买,帝君你在这里等我。”景非容刚要迈步,又回身靠到楚雁川身旁,小声问,“帝君,钱袋能给我吗?”
楚雁川将锦袋摘下,递给景非容,景非容拿了钱袋还不走,趁着周围一片昏暗,凑过去在帝君的侧脸上亲了一下。
楚雁川扭头看去,景非容已经跑得只剩一个背影。
买灯的时候景非容遭遇了老板娘的调戏,问这位俊俏的小公子要将花灯赠与谁,景非容正小心地提着几盏灯,闻言抬起头,笑容奕奕,毫不犹豫地回答:“送给心上人!”
他飞快地回到桥边找帝君,然而方才两人站着的位置空空如也,除了路过的寥寥行人,未见楚雁川的身影。
景非容拎着灯茫然四顾,不知怎的心里揪紧起来,突然意识到楚雁川好像就是这样的——轻飘飘,那么安静,来去都是无声无息。景非容从不知他的过去,于是便什么也抓不住,神婚、图腾,都代表不了什么,他的手心里其实从一开始就是空的。
众神在凡间必须屏封灵息,景非容都无法借此感察楚雁川是否还在周围。
身后是喧嚷欢闹的花灯长街,景非容立在暗色笼罩的河边,垂着头,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手中的灯燃着轻柔火光,将他照得有些孤寂,像个被抛弃的小孩。
“五殿下?”
景非容猛地抬头,顺着声音望去,泪眼朦胧中,在台阶下的河岸边瞧见了一个白色的身影,是他的帝君。
一颗心好像被稳稳妥妥地接住了,景非容立即迈下台阶,走到楚雁川面前,沉默了一会儿,才有点委屈地说:“我以为帝君走了。”
怕被楚雁川发现他哭了,景非容马上又转移话题:“我买了灯,已经点上了。”
他将一盏莲花灯递给楚雁川,楚雁川伸手托过,两人在河边蹲下,一起放花灯入水。两盏花灯摇摇晃晃地挨在一起,慢慢漂向河中央,灯上的火光明灭如星,将小河点缀得流光璀璨,是天界难有的绚丽可爱。
安静许久,景非容忽然开口:“我听说,花灯能带去生者的祈愿,为没有归处的亡魂照亮路途。”
他问楚雁川:“冥王大人怎么说?”
楚雁川看着河中的花灯,眼底倒映着点点光亮,回答:“他说是假的。”
“但总能给人念想,有个寄托也好,如果真的痛失所爱,这也未尝不是一种慰藉。”景非容若有所思,“故人如轻云,朝暮不停,却相隔甚远,触之不及。有这样一盏花灯托在手里,也算是切实的牵挂。”
细微水流声中,楚雁川的声音很轻,有些缥缈,似在品咂景非容的话:“故人如轻云……”
景非容摸摸鼻子,偷偷瞥了楚雁川一眼,小心翼翼地拿起脚边的一盏梨花灯,说:“帝君,送给你。”
——是这城里的元宵习俗,将花灯送人,便是邀请对方一起去赏灯夜游的意思。
这是楚雁川亲口说的,景非容现学现用,反正天色暗,帝君看不到他脸红。
楚雁川接过梨花灯,顿了顿,道:“我已与殿下一起赏过灯了。”
“留个纪念。”景非容说,“我们第一次一起过元宵呢。”
他说完还特别不好意思,耳朵和脸都烫烫的。随后两人一起起身,楚雁川道:“五殿下,该回去了。”
“嗯。”
一双身影渐渐走远,河水微澜,两人同放的那对相互挨靠的花灯在漂游中一点点分散,最后零落河道两侧,晃晃悠悠的,相隔甚远。
景非容没有回天界,他在半路便折了个方向,去了端颐山。端颐山坐落仙界,遗世而立,天界龙族大殿下景非泽便是在此中担任仙界都督。
一路通畅,处处是相识的神官,景非容顺利到了殿外,未让人禀报,自己推门进去,穿过长廊到了书房门口。满室浮动着金芒闪烁的仙界簿册,长长书案后坐着一位蓝衣神尊,正垂眸静阅。
景非容打开手里的一包桂花糕,低头嗅了一鼻子的酥香,随后他敲敲门框,迈步往里走,脸上笑吟吟的,道:“大郎,吃药了。”
第12章
景非泽闻言抬头,见五弟正笑容和善地朝自己这边走,并不意外,笑道:“大半夜的,跑来我这儿做什么。”
“今天元宵,我出来玩,给你带点好吃的。”景非容坐到案前,将桂花糕放到桌上,“特别香。”
景非泽伸手拿过,看了景非容一眼,道:“跟我就不必迂回客套了,有什么事直说。”
景非容慢慢敛起笑意:“还是大哥爽快。”
“我想问问父尊的事。”
景非泽手上一顿,随后笑笑:“你以前便问过我了。”
“可大哥你从没给我答案。”景非容平静道,“二姐在青华大帝座下修道,我不便去打扰她。三哥四姐年纪尚轻,想来不比我知道得多。我从前便好奇,但无人肯与我说,仿佛大家在这件事上都被封住了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那怎么着,你今天是准备撬我的嘴?”
景非容托着下巴粲然一笑,一派乖巧模样:“不敢不敢,只是希望大哥能为我解惑一二,否则思来想去,我只能斗胆再去问父王。”
景非泽便抬眼看他,他这五弟至今还不知道,当年在魔界受邪阵所困,断了手臂天帝却不派兵出救那次,便是因为景非容在出战前几日向天帝过问了父尊的事。回天界后景非容又遭罚跪与鞭刑,连带着景非云也被停职,景非泽因此才回了天庭,在书房中跟天帝拍了桌子,质问他何必这般色厉内荏,心虚至此,毫无半点天君风度。
罢了,他这父王原本也配不上天帝之位。
“我查过神史部的各种册子,没找到任何关于父尊的信息,像是被刻意抹去了,整个天界能做到如此的,怕是只有父王一人。”景非容的食指一下一下叩着桌面,轻声道,“我还查了有关枯泽之境封魔印的记录,封印在创世之初,由各位开古先尊共同设下,用于镇压当时修为最强的魔祟。七千多年前,这个封印曾动摇过,邪魔蓄势欲破。天册记载,那次的镇压是由帝君和父王完成的。”
“那会儿我刚出生不久,父尊也是在那时神殒的,所以问题就出在封魔印,是吗?”
景非泽失笑:“你是怎么突然将这些联系起来的。”
“因为帝君。”
提及帝君,景非容的神色都温柔起来,透着些纯情的羞赧,他揪揪自己的袖子,道:“帝君将他的图腾给我了,让我接替下枯泽之境。”
景非泽忍着笑,问他:“所以这跟父尊有什么关系?”
景非容收起那点上不了台面的羞涩,清了清嗓子:“那日冥王说父王要我去北域,接着帝君将结界交给了我,但后来三哥告诉我,父王并没有下令。可不管怎样,父王也很快就会知道结界易主,但他一直未对我提起,说明他默认了。”
“接任这样的大事,帝君却先天旨一步而行,连这分薄面都不愿给父王,可父王竟毫无反应。我想来想去,只能从封魔印上入手,这么一查,便查到了七千多年前封魔印的那次加封,于是想到了父尊,时间线太过巧合了。”
“我又一想,大哥你也是那时候离开天界来此的,不是吗?”
景非泽咬了一口桂花酥,缓缓道:“我们五弟长大了。”
景非容立刻皱眉:“你们上了年纪的怎么都是这种说辞?”
“知道吗,父尊离开时,你出生不过两月。”景非泽淡淡笑着,“两个月,对天界之神来说,太微不足道了,千百年都是一眨眼,何况两个月。”
“你当时日日哭闹,谁抱都不肯,只要父尊。最后是帝君将你用父尊的衣服圈起来抱在怀里,哄了你很久,你才睡了一次好觉。”
景非容顿时愣住,双唇微张,目光呆滞。
“也就抱过你那一次,当时帝君由于封印之事,修为大损,元神欲裂,后来便隐世静养,但又因为神脉与结界相连,封魔印上还压着他的图腾,说是静养,不过是为了更专注地稳固枯泽之境罢了。”
“那次封印之乱,帝君大伤,而父尊——”上方浮动的金耀仙册投落下光亮,景非泽敛睫垂眸,神色隐在暗淡阴影下,一字一句道,“以身殉祭,元神具碎,灰飞烟灭。”
景非容无意识地猛然蜷紧了指尖,他知道神尊殒灭不外乎是出于神魔恶战、昧道天劫。对于父尊他一无所知,也正是因为如此,心中的疑团才不断胀大——天界神尊身殉封印、平定魔乱,为何到头来竟在天册中连只言片语都未曾留下?
天庭那位史官老头的八卦程度众神有目共睹,怎的偏偏将这件事全盘揭过?
“所以……”景非容心中纷杂混乱,拧着眉头呼了口气,才问,“为什么没留下相关记载,如果是父王刻意为之,理由是什么?帝君与父王之间的芥蒂由何而来?大哥你离开天界的原因又是什么?”
“非容,与其追根究底,不如管好当下。”景非泽缓声道,“帝君会提前将枯泽之境交于你,是因为当年他损耗过大,守护结界七千多年,元神愈渐疲虚不稳。如今邪祟成形,你若疏于稳固,六界必有一劫。”
他拾起案上的折扇轻轻敲了敲景非容的脑袋:“你只管相信帝君便是。”
“我没有怀疑过他。”景非容低着头道。
“所以我说你长大了,知道承担责任了。”
“不。”景非容突然抬起头,望着景非泽,认真且笃定道,“因为我喜欢他。”
景非泽微怔。
“我喜欢帝君,我相信他。”景非容重复道,语气有些固执,“所以我要知道以前的事,还有父尊的事,即便你们都不肯告诉我,我也要查。”
景非泽哑然微哂,最后轻叹了口气:“你只记着,天界配得上神尊二字的,父尊算一位,帝君算一位,天帝……不过是权尊罢了。”
话毕,景非泽自嘲一笑:“但天帝毕竟权倾六界,在许多事情上,你无法有悖于他。”
景非容却说:“既为神明,便只尊道而不尊权,倘若大哥你从不悖于权尊,当初也不会与父王针锋相对,不会来到仙界。”
“我一尊道,二尊心,三尊帝君。”景非容起身,朝景非泽行了一礼,再抬眼时目色清明,灼灼如天上星,“龙族中那么多榜样,我便要做得更好。”
他的大哥尊道,避离权尊来到仙界,二姐尊心,遁入佛门潜心静修,四姐尊情,为心上人世世追逐。即便有珠玉在前,他景非容也绝不当木渎。
少年神祗乘夜风离去,景非泽坐于案前,看着那包桂花酥,半晌未动。直到窗边的书架后踏出一人,他才抬起头,望着那位清冷如雪的神尊,微微笑道:“帝君都听见了。”
楚雁川站在书案前,轻拢衣袖,并不言语。
景非泽脸上的笑意淡下去:“非容他……”
“半大少年知慕少艾,来得快去得快,不多时便能忘干净。”楚雁川望着窗外辽远静谧的夜幕山色,淡淡道,“五殿下往后还有更多更重要的事要做。”
景非泽忽然起身,行至楚雁川身前,一撩衣袍径直跪了下去,垂首行礼:“帝君……”
他的声音打颤,余下的话再也说不出口,楚雁川垂眼看着他,语气平缓:“大殿下无需跪我,成败尚未有定数,若真能有所得,也不枉我固守枯泽七千年。”
“不论结果如何,皆是我们兄妹五人对帝君的亏欠。”
“谈何亏欠,不过是赌运气罢了。”楚雁川声音愈轻,“我困了,打算静修一段时间,枯泽之境若有情况,五殿下与冥王会应对,大殿下也早些休息。”
景非泽再行一礼:“是。”
第13章
那日元宵夜游过后,景非容没再见到楚雁川,他每日路过冥界去往北域,皆未碰上帝君,又不好意思问虞沧,只能在白无常面前有的没的暗示几句。
“啊呀……最近冥界都无战事吗?那冥王大人与帝君应该清闲不少吧。”
白无常一边翻看着册子一边不怀好意地看了景非容一眼:“是呀,自从五殿下接管北域,大人与帝君确是轻松许多呢~”
以至于他连着五天早上都瞧见三殿下景非云衣衫凌乱骂骂咧咧地从冥王的寝殿中出来。
“哦……”景非容的指尖在册子封面上来来回回地轻轻刮蹭着,又道,“那他们空闲时一般做什么呢?”
“做爱.做的事。”
冥王爱做什么景非容管不着,于是他问:“帝君平常喜欢做些什么呢?”
“帝君喜静,如今枯泽之境已交给殿下您,那帝君自然是静修去了。”
景非容神色茫然:“去哪里静修了呢?昀紫山我去过了,没有见到他。”
“六界之大,圣地之多,帝君偏爱哪处,我们做属下的,自然不便过问。”
“那要静修多久呢?”
“许是数月,也可能是数年,若帝君觉得那处地方好,百年千年,也是说不准的。”
景非容许久无话,最后闷闷地“哦”了一声,便离开了冥殿。
白无常笑嘻嘻地看着他的背影,问:“殿下这是要去哪儿?”
“找朋友!”景非容头也不回道。
景非容说的朋友是棵树。
夙凉山,六界圣地之首,冰雪皑皑绵延万顷,山巅与云色交连,浩大无际的一片冰原。主峰高耸料峭,夙凉山脉自其间穿过,那山脉上不偏不倚地长着一棵树,枝干修长,叶片青翠,潇潇然立于茫茫白雪中,却又片雪不沾身,仿佛凛冬无垠中的一抹春色。
楚雁川已然忘记自己在这树中待了多久,或许是几百年,也可能是几千年。
元神仍旧摇摇欲坠,枯泽之境的结界靠虞沧盯着,勉强不用他太费神。楚雁川打了几万年,累了,于是反倒怀着一种偷懒的心态,躲在自己最初的身体里,再修养修养。
众神皆知楚雁川是开世先尊,无人晓得他的原身是一棵树。
一棵秀颀漂亮的,没有名字的树。
夙凉山雪封万里,唯独这棵树的树荫下,翠草丛生,山花绽放,隔绝了寒霜烈风,独一无二的一片天地。
主峰最险峻,千万年无人能踏足,楚雁川便在这里睡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直到有一天,他闻见一阵血腥味,夹杂在凛冽寒风中,隐约还能听见细微的抽泣声。楚雁川睁开眼,瞧见不远处雪中走来一人,身形瘦削,跌跌撞撞的,似要被刺骨的风雪掀倒了。
少年看上去只十一二岁,一身玄衣,身后背着一柄剑,脖颈与面上沾了血迹,天寒地冻下早已凝固,看着惨烈万分。他的额上赫然一对漆黑的龙角,污血也掩不住的昳丽容貌。少年捂着左肩,整个人哆嗦踉跄着扑倒在树下的草甸上,如同瞬间跌进如春的暖意里,长长地喟叹一声:“好暖和……”
声音听着还极其稚嫩,真是条可怜的小龙。
楚雁川闭上眼,继续入定静修,那少年爬了几步到树干边,喘着气靠坐起身,缓了片刻,他突然哭叫起来:“我的剑呢?!”
“剑没了!”少年哇哇大哭,撕心裂肺,“那可是圣剑!给我搞丢了!父王要拿我去烧炉了呜呜呜……”
他身后背着的圣剑大概是受不了自己的主人如此傻蠢,不耐烦地抖了两下,少年浑身一颤,这才发现剑一直背在身后,立刻止了哭声,将剑抱在怀中,心有余悸地打了个哭嗝。
楚雁川在听到他喊‘父王’时便睁开了眼,仔细一看,那剑为蚀冥,天界圣物,举世无二,这小龙怕是……
“我叫景非容。”少年察觉到神树中有元灵存在,于是敲敲树干,抽噎着小声问,“你能不能出来一下,帮我拔掉肩上的毒堑?”
天界龙族五殿下,景非容。
楚雁川定定瞧着他,龙族未满千岁者,龙角不隐。既然景非容此时没满一千岁,那看来自己在这原身中待了不到一千年——楚雁川总算勉强算出了静修至今的大致时间。
景非容等了半天,神树没有理他,他抹抹眼泪,问:“你还不能化出肉身吗?可你在这夙凉山中枝繁叶茂,修为应当是很强了呀……”
“我好痛哦……”景非容手脚并用,熊抱住微暖的树干,脸贴在粗糙的树皮上,哀求又撒娇,“求您了,帮我拔一下,自己拔很痛的。”
楚雁川一动未动,自封魔印那一战过后,他已不愿与天界龙族有任何牵连。
景非容见神树当真不搭理他,只能作罢,瘪着嘴摸摸龙角,随后下定决心似的,将自己的衣领拨开,露出左肩。
稚嫩的肩上,毒堑几乎全根没入,只露出一截短短的尾端,伤口周围乌黑一圈,隐隐冒着黑丝丝的魔气,尖端必定已刺在骨中,不消多想便知会有多痛。
“我拔了啊。”明明没人理,景非容还要壮胆似的自言自语一通,“我真的拔了,会有血溅出来,滋啦一声,可能会把夙凉山弄脏,但是没有办法,我好痛,飞到一半掉在这里……”
他受魔气侵袭入体,再加上伤口剧痛,不免有些神志不清,兀自喃喃了许久,却倏然出其不意地捏住毒堑尾端,猛地往上一抽。浓稠污血喷涌而出,魔气撞上夙凉山的灵气,剧烈地嘶嘶作响起来。景非容昂着头一声未吭,然而脖颈处的皮肤下却已然迸出清晰的玄色龙鳞——那是疼到极致元神欲崩的表现。
楚雁川望他半晌,随后动了动指尖,一段枝桠缓缓垂下,树叶在景非容的伤口上抚了抚,灵力随之流出,注入景非容的左肩中。
景非容满头冷汗,疼得双唇发白,滴滴泪珠顺着眼尾落下,他大口喘了许久的气,眼神才渐渐清明起来,直愣愣地望着上方葱郁的树荫,哑着嗓子说:“树神,你的灵力好厉害,我把圣剑送给你,你帮我修炼速成好不好?”
小小年纪便想着走捷径,神树枝叶微动,轻飘飘往景非容脸上拍了一巴掌。
圣剑干脆负气出走,飞身入雪中,到夙凉山各峰中绕圈圈去了。
景非容在树旁直待到天黑,一张小嘴叭叭的片刻都没停过,一会儿说自己随三哥出战魔界,受了伤先溜了,不知道三哥会不会打自己的屁股,一会儿说想吃烧鸡,还想吃小笼包,最好再配上一碗肉汤……
他伤口恢复得极快,精神愈发振奋,话越来越多,楚雁川开始后悔给他输灵力。
“我要走了。”景非容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碎草,看着神树,认真地说,“今日十分感激,我很快就再来看您。”
神树:不必。
玩够了的圣剑穿雪破风而来,停在景非容面前,景非容摆摆手:“我不背你了,你自己飞吧。”
“而且我不认识路,你要在前面带着我。”
圣剑:无语。
少年乘风随剑而去,楚雁川揉揉发痛的额角,闭上眼安静入定。
作者有话说: 五殿下:原来老婆是看着我长大的(苦笑流泪)
第14章
景非容说到做到,他又来了。
——身形愈发高挺,样貌中的稚气尚足,额上的龙角却已然隐去,临近树下时脚一绊还摔了一跤。圣剑发出嘲笑的剑吟,景非容傻笑着爬起来,迈步到树旁,声音清脆欢快:“神树,还记得我吗!”
神树:勿扰。
景非容在树旁坐下,从锦袋里掏出一包蜜饯,叼了块在嘴里,含糊不清道:“神树,今天是我千岁的生辰。”
圣剑懒得听他废话,飞身而出,去夙凉山各处吸收灵气去了。景非容望着圣剑消失在风雪中,嚼了几下蜜饯,然后慢慢说:“可是我把父王惹恼了。”
“因为我又问了他关于父尊的事。”他的侧脸瞧着有些低落,睫毛抖了两下,景非容说,“我觉得我没有错,是他们一直回避。”
楚雁川静静地看着他。
“神树,你知道吧,龙族后代,与孕育自己的人之间有一道神脉相连,出生满百年后才会渐渐消散分离。但是父尊离开我的时候,可能我只有几个月大。”
“我和父尊之间的那条神脉被硬生生割断了,导致我的修为无法像哥哥姐姐们一样正常增长。”
“我得花多几倍的时间修炼,伤口也愈合得比别人慢,两百岁时就被三哥带上战场,是父王的命令,要我早早地出去历练,提升修为。”
景非容微微皱起眉:“我一一照做,可为什么,没有人愿意告诉我父尊的事呢?”
回应他的只有寒风呼啸,景非容叹了口气,说:“神树,我好想见见父尊,想知道他是怎样的人,大家越把这件事瞒得死死的,我就越是忍不住。”
“你能听到我说话的吧?”景非容转过身看着树干,“神树,你什么时候能化出肉身呢?”
神树当然不会回答,景非容沉默了会儿,将一颗蜜饯放在草地上,说:“请你吃蜜饯。”
少年远去,楚雁川望着漫天大雪中那道瘦削的背影,圣剑跟随在景非容身边,天地辽阔,也萧条。
景非容再来时,少了只左手。
那张脸出落得贵气俊美,少年风华鲜活生动,只是表情不太好——毕竟断了只手,凭谁也笑不出来的。
景非容一到树旁就趴下了,他背上被打了一百鞭,还没恢复,这几天都是趴着睡的。
“神树,我差点死在魔界。”景非容嗅着青草香,嘟囔道,“断了只手,要不是三哥来救我,你就见不到我了,知道吗?”
神树:嗯哼。
一截枝桠降下来,翠绿的叶在景非容左肩的断臂处抚了抚。景非容瞧着那几片绿叶,终于笑起来:“神树担心了?神树不用担心,我的左手拿去竹岭的泉中养着了,等里头的魔气化净,再接上就没事了。”
“我三哥被停职了,大哥回了天庭,跟父王吵起来了。”景非容双眼放空,望着远处的山巅,“我还是第一次见大哥那么凶,挨完鞭子趴在床上养伤的时候,二姐也从佛尊座前回来看我了。”
“大哥和二姐是知道的最多的人,但是他们对父尊的事也一直回避。”景非容长叹了口气,顿了顿,道,“算了。”
他这日话极少,大概是身上还疼着,又或是重创之后心里疲惫,于是趴在草地上就这么睡着了,嘴里含着自己的手指。神树的枝桠一直轻抚着景非容的脑袋与后背,将灵力断断续续地送进他的身体里。
风雪飘摇,睡眼朦胧间,景非容好像看见一道身影,白衣如云,清瘦修长,有什么东西碰了碰他的脸,似是谁微凉的指尖。随后那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茫茫雪山中。
后来的许多年,景非容时常来夙凉山,有时是跟神树分享些有趣的事,虽然都是他一个人在傻乐。有时满身伤痕,一边吐血一边撒娇着要神树给他输点灵力。有时眼泪婆娑,哭哭啼啼地抱着树干大倒苦水。有时一句话也不说,靠在树旁睡上一觉,安安静静。
景非容最后一次来,是他和楚雁川大婚那日。
他在竹岭喝得醉醺醺的,跌跌撞撞来了夙凉山,一头栽倒在草地里,打了个酒嗝,口齿不清道:“神树,我要成亲了。”
那时楚雁川早已脱离原身,但留了一道元灵在树中,所以景非容说了什么,远在千万里之外的他依旧能听得清清楚楚。
“是一位很尊贵的帝君呢……”景非容喃喃道,“我从未见过他,只知他是开古神祗,众神以他为尊,听说……是六界第一绝色。”
“父王既定了这门亲事,想必自有他的打算,反正我没有心上人,在诛神台上闹了一通也没效果,只能听从安排了……何况帝君地位尊崇,龙族能与他联姻,是我高攀。”
他说着说着,又皱起眉,仿佛很不解:“但为什么是我?大哥三哥不行吗?明明我最小,为什么是我?”
“算了……大哥与父王不和,好久才回天庭一次,三哥又跟冥王有一腿,想来想去,也只能是我。”
“其实都没什么的……神树,我只是,我好希望父尊能看到我成亲啊……我多想他也能看见,看见我长大了,长高了,还成婚了。”
景非容兀自低语许久,最后鼻子一酸,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他哽咽着说:“我总觉得和父尊之间的那条神脉还没有断,不然我为什么这么想他呢。”
一阵寒风袭来,景非容哆嗦了一下,抬头望向远处,带着鼻音道:“今日大婚,我这样跑出来,要是父尊还在,或许该怪我不懂事了。”
“但是都已经这样了……”他摇摇晃晃起身,哭着打了个酒嗝,瘪着嘴说,“也没有办法了,左右回去都是要挨父王训的,我还不如再去竹岭喝点酒……”
他转回身,看着神树,道:“神树,我走了,谢谢你一直听我说话,给我输灵力,等你化出人形了,来天庭找我,我请你喝酒,带你到处去玩。”
彼时的楚雁川正穿着嫁衣躺在五殿下的寝殿里安眠,睡梦中将景非容所说听了个一字不落。
他慢慢睁开眼,望着漆黑的寝殿安静片刻,又闭上眼。
今日,楚雁川正在树中静修,忽听见一阵脚步声,睁开眼,那五殿下正一脸闷闷不乐地往这边踏。
楚雁川忽然有些好奇,不知道跟自己成婚后的五殿下,这次又要来神树这儿抱怨些什么。
只见景非容郁闷地鼓着腮帮子走到树前,张口便是委屈的哭腔:“神树,我老婆跑了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容,你睡着的时候你老婆摸过你脸,你知道吗?
第15章
景非容那个委屈巴巴啊,一屁股在树旁坐下,抹着没出息的眼泪,抽噎道:“帝君太坏了,出去静修也不提前与我说一声,不声不响地就走了,哪哪儿都找不到,也没人知道他在哪里。”
“今天是帝君消失的第五十七日,想他。”景非容眼睛红红地抬起头,“从前百年都是眨眼便过,可现在一日都难熬呢。”
“他把枯泽之境交给我了,我接手结界后从未察觉到异状,后来逼着枯泽之境的神官跟我说实话,我才知道帝君日日都会替我肃清周围的魔祟。他甚至……在结界外又加了道隐界,暗中保护结界,防止它受到冲撞,那我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万一帝君要静修个百年千年的,我该怎么办啊……”景非容越说越崩溃,仰头大哭起来,眼泪不断往下掉,“我没办法等他这么久的,若真是这样,我就把自己冻到海里去,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等他回来再解冻……”
楚雁川有些头疼地按了按眉心,随后神树降下枝桠,轻轻拍了拍景非容的肩。
景非容吸吸鼻子,抽抽嗒嗒的,他看着神树,突然说:“不会的。”
“帝君那么爱我,他舍不得让我等太久的。”
神树蓦地颤抖了一下:什么?
楚雁川开始反思,自己到底哪里做得不对,以至于让五殿下如此笃定自己深爱他。
谈起情情爱爱的,景非容又不哭了,他拿袖子擦擦眼泪,开始跟神树诉说婚姻生活的美好:“你知道吗,帝君真的很好看,我在六界见过无数神,无数人,还有鬼啊魔啊什么的,从未有人及他半分容貌。”
“帝君也很温柔,会担心我受伤,把很珍贵的图腾给我了。还陪我去人间过元宵,放花灯,会在来天庭的路上给我捎一袋白桃蜜饯,他知道我喜欢吃。”
“帝君也不嫌弃我口欲期还没过,还让我吃奶……”景非容的脸上开始泛起诡异的红,话题逐渐走偏,“我在他身上做什么他都允许,要换什么姿势,跟他撒个娇他就同意了,还次次都让我射.在里面……”
楚雁川开始后悔为什么要来这里静修。
景非容自己讲得都害羞了,他将下巴抵在膝头,有点不好意思地揪着袖子,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闪着亮晶晶的光:“帝君的嘴巴好软,腰也软,屁股也软,腿又长,身上随便咬一口掐一下就会留印。我嘴上总跟帝君道歉说自己不应该这么狠,实际上我开心极了,巴不得帝君浑身都是我的牙印……”
他将下流话说得真挚又纯情,带着少年人的坦率赤诚,仿佛要勾引得神树上开出桃花来。
“哎呀,我认错。”景非容说了许久,仿佛羞愧了似的,突然捂住脸,随即又抬起头,笑得得意洋洋的,说,“噢!我装的!”
楚雁川硬.了,拳头硬.了。
“不过有一点,我很疑惑。”景非容双手托着下巴,有些不解,“帝君在床上,为什么总是不出声,不肯叫呢?”
“明明叫起来很好听的,尤其是忍不住哭了的时候,可是他总咬着唇不吭声,偶尔叫一声,简直……”他扭头看了一眼神树,傲娇道,“算了,你一棵树怎么会懂呢。”
然后他又反思:“大概是我不够用力吧,或者帝君觉得不够爽,下次……”
楚雁川实在听不下去了,将一根树枝横到景非容的嘴里,堵上了他不住往外倾倒的床事。
“啊,神树害羞了?”景非容把树枝从嘴里拿出来,眼睛红红,鼻子红红,耳朵红红,脸红红,还要好奇地问,“神树也听得懂吗?”
“我只跟你一棵树说了,你要保密。”景非容摸摸树枝,“要是被帝君知道了,他会不高兴的。”
楚雁川:谢谢,已经在不高兴了。
“我倒是宁愿帝君跟我发脾气……”景非容的情绪变化得比六月的天还快,方才还羞羞答答,这会儿眼里已经开始漫上泪,一眨眼,那泪就不要钱似的往下滚,他哭唧唧地说,“起码能见到帝君,可我现在连他在哪儿都不知道……”
后来他边哭边含糊地说了什么,楚雁川没有听清,他的太阳穴痛得很。
这静修怕是要提前结束了,毕竟某只小奶龙已经哭得不省龙事了,颇有要将夙凉山嚎倒的架势。
七日过后,天庭朝会,众神往凌霄殿去。景非容昨夜收到禀报,魔界忽起战事,他连夜带兵去了南域,整整打了半夜,到今早才歇。回天界时正赶上早朝,景非容战衣也未卸,直接朝凌霄殿去了。
景非云和他并肩走在一起,见他神色萎靡,便问:“可是魔界战事未完?”
“完了,不完不可能回来。”景非容垂着头叹了口气,“是别的事。”
他的帝君还没有音信呢,急死龙了。
清晨的日光照着景非容俊极的侧脸,没照出一丝生气,倒越显得他阴郁忧愁,像朵枯萎的小花。景非云正要问问这五弟到底是遭受了什么人生挫折,这段时间竟委顿至此,却忽听见周围众神议论了起来。
“哎哎?”
“那是……”
“没看错吧,这万年来的早朝,还是头一次见帝君出席……”
一听见“帝君”二字,某朵枯萎小花突然回春,景非容猛地抬起头,目光穿过流水般的各路上神,望见了那站在璀璨晨光之下的神尊,白衣胜雪,青丝如瀑。
楚雁川正站在几丈外,拢着广袖,神色平静地与他对视。
“帝君……”
喃喃话音未落,景非容已迈步跑了过去,扬起的风吹拂众神的衣袂,如簌然飞动的白鸽。
他飞奔至帝君面前,众目睽睽之下,伸手直接将他抱了起来,在原地转了个圈,楚雁川的衣摆飞展,半空中划出一道雪色的弧。
“帝君!”景非容闭眼嗅着楚雁川身上的冷香,帝君的发落了几缕在他脸侧,柔软微凉,他的心砰砰直跳,饱胀的兴奋感,开心得几乎要摆起龙尾来。
景非云此刻终于知道他五弟到底在烦恼什么了。
作者有话说: 景非容:帝君果然爱我!真的没舍得让我等太久!
第16章
景非容是牵着楚雁川的手进凌霄殿的,五殿下反正是心性上来了就晕头转向,帝君又是个从不顾他人眼色的。景非云跟在他俩身后,愣是看得目瞪口呆。
殿中以楚雁川地位最尊,他便立于众神之首,景非容是没那个资格站在前面的,只好不情不愿地跟景非云往后稍稍,一边不住地伸长脖子找他的帝君。
一场早朝结束,景非容云里雾里的,自己述了什么职也不太清楚,只记得述职完毕归位时不小心和楚雁川对视了一眼,搞得他差点踩到某位上神的脚。
众神散去,景非容刚兴冲冲地要上前去找帝君,却瞧见帝君与他父王一起往书房走。
五殿下的拳头捏紧了。
景非容回寝殿换了衣裳,一边嚼着蜜饯一边写折子,写得心猿意马,不断往书房门口瞧。但瞧了半天,字写得歪歪扭扭,蜜饯越嚼越无味,也没见帝君的身影。
帝君会不会参加完朝会又一声不吭地去静修了?
想及此,景非容立刻起身往寝殿大门跑,结果刚一拉开门,正撞上准备推门而入的楚雁川。
楚雁川愣了一瞬,而后收回手:“殿下。”
景非容呆呆地看着他,只是两个多月未见而已,可他却觉得比从前活过的七千多年还要长。他知道自己想楚雁川,但好像直到这一刻,帝君真的这样站在眼前了,景非容才彻底尝完思念的滋味。
帝君太知道害人怎样害一生。
楚雁川是眼见着景非容哭起来的——那双桃花眼先是呆愣了一会儿,随后漫上湿润润的红,接着眼泪便盛不住地从眼眶里滚出来。一切都发生得很快,等楚雁川伸手去摸景非容的脸,景非容已经哭得直抽抽了。
“殿下怎么了?”楚雁川用双手替景非容擦去不断落下的泪,轻声问他,“是哪里疼了?”
景非容摇摇头,但又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因为太想念帝君了才委屈哭的,于是他扒拉着袖子,说:“呜呜呜……我……我昨夜在魔界……呜呜……受伤了……”
确实是受了伤,身上也有,伤口都小得很,放在往常完全不值一提,但此刻拿到帝君面前卖个惨肯定绰绰有余。
楚雁川便低头去看他手腕上的那道伤,看了许久,最后他抬起头来,说:“殿下,来不及了。”
景非容抽噎着,眼眶红红地看着他。
楚雁川说:“你的伤口已经自行愈合了。”
“……”景非容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他憋了一会儿,才抽抽搭搭地说,“身上也有,身上有很多呢。”
楚雁川点了点头:“我们回房去,我帮殿下看看。”
牵着还在哭鼻子的景非容到了床边,楚雁川带他坐下去。景非容哭归哭,眼神一直没从楚雁川脸上挪开,他觉得帝君好像变了——
变得让他更喜欢了。
景非容脱了衣服,露出些细小的伤口。楚雁川不嫌伤口小,也不嫌五殿下娇气,耐心地一一替他治化,最后他的指尖往下落,隔着裤子轻轻按在景非容的xx上。
景非容的脸瞬间爆红,睁圆了一双桃花眼——帝君怎么一次比一次直接?
楚雁川抬眼瞧他,道:“殿下果然是……年轻。”
哭着哭着都能硬。
景非容听懂了,还害羞了,他一紧张,口欲便犯了,很想往嘴里塞点什么。可眼下没有蜜饯,又不好当着帝君的面把奶嘴拿起来吸,他只能咬住自己的手指头,红着眼睛含糊了会儿,才说:“我不是故意的,没有总想着那事……”
真的没有想,景非容也不知道为什么好端端的就起反应了,可能是帝君在他身上摸来摸去治伤口的时候刺激到了,景非容自己都没发觉呢。
“没有说殿下不好的意思。”楚雁川说。
景非容含手指时蹭了些唾液在嘴角,楚雁川伸手替他擦掉。
帝君的手很好看,修长漂亮,指尖纤细,还带着淡淡冷香。景非容抿了抿唇,无辜地看了楚雁川一眼,然后张嘴含住了帝君的手指。
楚雁川神色未变,只是看着景非容,手指在他的嘴里搅了一下,按住他湿软的舌尖,用指腹来回擦蹭,水声黏腻暖昧。
景非容与他对视,而后轻轻咬了咬楚雁川的指尖,舌头缠上去,吸奶似的吮着帝君的手指,发出轻微的啧啧声。
“唔..
景非容挺不满足地含糊了声,因为楚雁川好像要将手指抽出去,而他口欲犯了便止不住,狗似的叼着不放。
楚雁川往回缩手,他便往楚雁川面前凑,不肯松口,最后两个人鼻尖相对凑在一起,楚雁川盯他片刻,在他的嘴角上亲了一下。
景非容瞬间呆呆地松了口这好像是帝君第一次主动亲他。
楚雁川抽出自己被吸得发红的湿润手指,在景非容同样湿红的唇上蹭了蹭,然后他说:“殿下若是要吃奶,有更好的选择,是不是?”
景非容已经分不清帝君这是明示还是暗示,整条龙都懵了。
他喘着气,脑袋似乎空了,但胸口却满满胀胀的,心跳得极快,那说不定是疯掉的前兆。
他猛地朝前咬住楚雁川的唇,扯开他的腰封扔到床下,将人往后推倒在榻上。
景非容觉得自己有些不受控制了,帝君今日似乎没再克制,疼了叫,舒服了叫,受不住了也叫,那声音里带着些压抑的哭腔和喘息,说不出的好听。
景非容想到自己曾跟神树说过帝君在床上不爱出声,他现在觉得神树可能是棵许愿树,自己的愿望成真了。
从早上一直到日暮将近,最后两个人的嗓子都哑了——楚雁川是叫哑的,景非容是哭哑的。
结束后谁也不想动,景非容一手抱住楚雁川的腰,嘴里含着帝君的乳尖,餍足地闭上眼,时不时吸两口奶。
他另一只手的指缝里还缠着楚雁川的发尾,舒舒服服地用手指摸着卷着,爽得人龙不分。
楚雁川觉得胸口已经麻了,只有在五殿下吸奶时才能察觉到一丝疼痛。
他看着怀里的人,毛茸茸的一个脑袋,留恋地黏糊在自己身前,嘴不肯松,手不肯放,无忧无虑地在玩他的头发,仿佛一只还没断奶的小狗。
可有所留恋的,又怎止景非容一人。
许久,楚雁川哑着嗓子开口:“殿下。”
景非容松开帝君已经被吸咬得红肿的乳尖,抬起头:
“嗯?”
他的眼睛又红又亮,认真地望过来,两人在一室暖黄余晖中安静对视。他们离得很近,楚雁川的眼神却好像很远,美极的双目有些深,仿佛盛了千万年时光在里面。景非容看着他,觉得自己似乎被楚雁川的目光包裹了,被卷进那些漫长遥远的岁月里——他也是真的想跌进去,看一看帝君的过去。
余晖满室,晚风轻拂,两人对望良久,然后同时开口——
“帝君,我好喜欢你。”
“殿下,我们和离吧。”
作者有话说:五殿下:今天七夕,老婆跟我提离婚。
第17章
日将落,晚霞如火烧的一片,景非容冷着脸走在路上,周身灵息寒凉。景非云正从神史部出来,与他迎面碰上,见他神色不对,便问他:“你怎么了?”
景非容置若罔闻,直朝前走,景非云伸手拦他:“说话!”
“说什么?”景非容看向他,一双眼血丝满布,红得骇人,“我只问你知不知道这事?”
景非云皱起眉:“知道什么?”
“我和帝君。”
景非云眉头皱得愈深:“你和帝君怎么了?”
见他确实不知,景非容便低声道:“让开。”
“你去哪儿?”
“天帝书房。”
“别发疯。”景非云拽住他的手,“你把话说清楚,你和帝君怎么了?”
景非容没再回应,狠力甩开景非云,往天帝书房迈步而去。
一个神官才从书房出来,迎面便遇上一阵强大的灵息,压得他无法再往前,整个人晃了晃,才艰难行礼:“见过五殿下。”
景非容一言未发,绕过他直接往里走,抬手拂开珠帘,珠翠相撞,噼里啪啦地响成一片。天帝平静地抬起头看着他,道:“多大的人了,半点礼数都没有。”
“原来父王也知我不是小孩子了。”景非容淡淡道,“若是如此,婚姻大事怎的还由你一人拍板而定。”
天帝未恼,只道:“怎么,婚前闹过一次,到这个时候了,又要来发脾气?”
景非容答非所问:“今日早朝结束后,帝君和你在书房,是在谈与我和离的事,对么?”
“是。”天帝答得干脆,“帝君觉得是时候了,我自当尊重他的意见。”
景非容气极反笑:“你们倒是商量得合拍,只拿我当颗棋子,想怎么摆怎么摆,是不是哪天有需要了,又要让我去与谁成婚?”
“景非容,你要知道你是谁。”天帝站起身来,盯着景非容的眼睛,“天界少将军,龙族五殿下,戍战魔界本就是你的职责,这亲事便也是你职责的一部分。棋子,你以为谁都有资格当这棋子?!”
听他这话,仿佛自己被骗了还要感恩戴德不成?
景非容想过,想过楚雁川或许是出于某种约定才与他成婚,只是后来这个想法被打消了。但即便是真的,那也没有关系,如果楚雁川喜欢他的话,他们之间因什么开头都无所谓——可楚雁川亲口说图腾在他身上已经彻底起效,两人是时候和离了。
景非容何尝不知自己的身份,何尝不知自己的职责,只是如果从一开始,他们就将这场婚事的目的告知于他,而不是任由他误会渐深,那么到了此刻,景非容不至于这样失控——他也许仍然会不受控制地爱上楚雁川,但至少他爱得清清楚楚,而并非在一场谎言里抛出真心。
他还以为自己真的在被爱呢,原来只是一直在被骗罢了。
见景非容神色寒冷一句话也不说,天帝压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平,气我们不事先与你说清楚,但这场婚事原本便是百利无一害,我念及你还年轻,确实有些自作主张不顾你的意见了。只是和离而已,对你也无影响,图腾既已交到你手上,你便好好管理魔界就是。为了六界苍生,这些都算不了什么,且说到底,你毫无损失,并不至于动怒至此,不是吗?”
他的父王永远不会理解他愤怒的重点,就像他始终对景非容隐瞒回避父尊的事一样,只要是天帝觉得景非容不用知道的,他就永远别想知道。
景非容至此才明白大哥说的“权尊”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个称谓套在他父王身上,真是合适至极。
“是,我毫无损失。”景非容缓缓道,“那有损失的人呢?是不是就有资格动怒了?”
天帝皱眉:“你这又是什么话?”
“父尊当年为了镇压封魔印中的邪祟,殒身枯泽之境,够不够损失惨重?”景非容盯着天帝,“可父尊已经不在了,作为他的儿子,我是不是有理由替他动怒?”
天帝的瞳孔骤然一缩,近乎失态地狠声道:“景非容!”
景非容却毫无惧色,只冷冷道:“神侣为苍生而死,你却抹消他在天册上的所有相关记载,父王,我只问你,你到底在怕什么,在心虚什么。堂堂六界至尊,龙族之首,怎么偏偏在这件事上做缩头乌龟?”
窗外的天色猛然阴暗,雷鸣顿时四起,天权震怒,势不可挡,天帝的眼底几乎漫上寒刺,他一字一句道:“滚出去。”
“父王,你知不知道每次我提起父尊,你是什么表情?”景非容朝书案走近一步,沉声道,“你知不知道你看起来有多狼狈。”
“你简直……”天帝握着拳压在案上,眼神狠厉,“跟你大哥当初一模一样。”
“因为我和大哥都是对的。”景非容回答。
暴雨轰然而下,电闪雷鸣中,景非容被押至诛神台,天帝下了罚令——龙族五殿下忤逆放肆,仗势辱帝,鞭五百。
整整五百鞭,一鞭鞭抽在背上,血水混合着雨水淌了满地。景非容咬着牙一声未吭,在入骨的疼痛中,他想到——帝君再也不会来替他疗伤了。
因为这场骗局结束了,帝君不用再演了。
景非容这样怕疼又爱哭的人,竟然在这场责罚中一滴泪都没有流。
作者有话说:希望龙没事。
(感情线是不虐的,只是大环境不景气罢了)
第18章
“五殿下挨了五百鞭,到最后五十鞭时,听说刑官都瞧见了龙魂离身,去禀告天帝,天帝只下令继续行刑。”虞沧缓缓道,“三殿下被囚神索绑着跪在一边,亲眼看五殿下受刑。”
“大殿下回了天界,与天帝执剑相向,天帝震怒,要剔除大殿下的神籍,一众天官跪请天帝三思,这件事方才收了尾。”
楚雁川立于神树之下,衣袍几乎与夙凉山的雪色融在一起,他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了。”
虞沧犹豫了一下,说:“师尊何必在这时提出和离,五殿下少年心性,难免接受不了。”
楚雁川却摇头:“图腾原是各神自用,我却将它镇压在封魔印之上,本就是昧道而行,既悖了道,便要承受反噬。我已将九成图腾渡给殿下,还剩一成在我手上,反噬也将尽数投于我身,此时和离,殿下便可无恙。”
虞沧还要说些什么,楚雁川轻声打断他:“再过两月便是荧惑守心,人界将有王朝倾覆,邪魔妖祟也会趁此天象有所异动。我与天帝谈过,他决定在那时对封魔印进行加封,彻底镇压封印中的邪祟。”
他抬眼看着虞沧,道:“你知道我们要做什么的。”
“知道。”虞沧冷静地一字一句道,“打开封印,释放魔祟。”
楚雁川笑了一笑,回首望着天际那轮高悬的明月,没再开口。
景非容趴在床榻上,后背血肉模糊,疼得龙鳞一直浮现在皮肤下无法消散,双瞳泛起金色,龙魂躁动不安地笼在肉身之上。
即便如此,景非容却不要任何人进殿,无论是大哥还是三哥,都被他用结界挡在殿外。那结界与他的元神相连,若有人敢冲撞,凭景非容此时的状态,元神必散。景非泽与景非云不敢贸然而动,只能守在殿外。
景非泽还执着剑,剑尖点地,他的衣袍与发髻有些凌乱,神色冷冽。景非云更是狼狈,被囚神索绑着在雨中淋了许久,浑身湿透,面色苍白。
“你先回去。”景非泽说,“我在这儿看着非容就是。”
“没事。”景非云答。
彼此便再无话,直守到黎明时分,院中的梨树枝叶微动,二人转头看去,楚雁川踏进院中。
两人同时一怔,随即立刻行礼:“见过帝君。”
楚雁川朝他们颔了颔首,往殿门走去,景非云道:“非容设了结界,他正虚弱,若强行打开结界,恐怕……”
“我与殿下还未签和离书。”楚雁川回头道,“由我打开结界,不会有大碍。”
他抬手前触,结界显形,楚雁川的指尖勾着一道蓝光,在结界上轻轻一点,随后往前迈步,穿过结界,打开了殿门。
血腥味直弥漫到大殿,楚雁川朝内殿走,房中未燃一烛,只有黎明时分青蓝的光亮透进。床幔微动,榻上趴着一人,半昏半睡。
楚雁川走到床边,在昏暗中看着景非容的侧脸,随后两指按住他的后颈,将灵力输至他的体内。
凉寒灵息游走血脉,如烈火中涌起清泉,后背的灼痛渐轻,龙魂缓缓回归肉身,龙鳞也一点点消退隐去。景非容皱着眉呻吟了一声,他恍惚得很,那灵力好熟悉,清冽微凉,他一瞬间以为自己正像从前的许多年一样,受了伤就去找神树,趴在草地上让神树给自己输灵力。
可他又想起楚雁川,帝君每次替自己疗伤时,似乎也是这样的感觉,帝君和神树好像。
那我现在在哪儿呢?
景非容虚疲得睁不开眼,张了张嘴,哑着嗓子说了声:“疼……”
楚雁川俯到他耳边,轻声道:“殿下。”
景非容隐约听见楚雁川的声音,他猜想自己大概是在梦中。短短不过十二个时辰,他却好像经历了很多,白天时还亲昵相拥的人,转眼就提出了和离,自己向天帝提及父尊之事,最后受了出生以来最重的刑罚。
事到如今,矛盾已不单单是因为这场骗局,而是景非容与天帝间早就存在的那道疤。景非容扪心自问,他七千多年来对天帝从未有过任何忤逆,他也许顽皮,也许淘气,但总归是听父王的话的。可他仅仅是想知道父尊的事而已,天帝却一瞒再瞒,次次动怒,景非容已经没耐心再耗了。
如果天帝认为只要回避就可以消耗景非容的求知欲,那他错了。
“帝君……”既然是梦,景非容便松懈下来,他哽咽了一会儿,委屈道,“我好疼。”
楚雁川替他擦去眼里的泪,说:“殿下只管怪我便是。”
“你们都是这样……”景非容哭着说,“觉得我年纪小,觉得我想什么不重要,连我亲生父尊的事都不肯与我说……”
“帝君,你明明说过我长大了的,为什么……为什么还是拿我当小孩……”
“没有。”楚雁川的掌心已经被景非容的泪沾得湿透,他低声说,“我从没有拿你当小孩。”
景非容却眼泪滚滚:“你骗我……你们都骗我……”
他的嗓子哑得很,楚雁川摸着他的头发,问:“殿下,渴不渴?”
景非容抽泣着不肯再说话,楚雁川去倒了水拿回床边,轻哄:“殿下,喝口水,好好睡一觉。”
景非容抿唇抗拒,只是吸着鼻子呜咽,楚雁川看了他一会儿,仰头含下茶水,俯身捏住他的下巴,唇贴唇地亲上去。景非容有些猝不及防,下意识微张开嘴,他的头还侧着,残余的茶水顺着两人的嘴角落在枕上。
楚雁川给他渡了四杯水下去,最后一杯水喂完,楚雁川将茶杯掷在床下,托住景非容的侧脸与他接吻,含着他的唇一点点舔湿,勾着他温度略高的舌尖抵弄。
景非容确定自己是在做梦,不然帝君怎么会这样亲他呢。帝君是为了枯泽之境才与他成婚的,现在图腾已经到了他手上,他们之间便结束了,帝君没有必要这么做。
灵力渡得足,景非容后背的伤开始自愈,楚雁川抬起头,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水痕,替他盖上被子。天已亮,晨光照着景非容的侧脸,泪痕犹带,脸色却已好了很多,他闭着眼仍旧未醒,偶尔迷糊地哼唧一声。楚雁川拿了奶嘴送到他嘴边,景非容本能地张口含住吮了两下,这才睡得安稳些。
楚雁川将一袋白桃蜜饯放在景非容的枕边,随后出了殿。迈出结界的一刹那,他按着心口跪倒在地,眉头紧皱,吐出一口鲜血。
“帝君?!”
景非泽与景非云立刻上前扶住他,楚雁川张开手心,那圈颜色极淡的图腾已从蓝色变为了刺目的猩红,灼灼发烫。口中吐出的心头血一滴滴落在掌心,被图腾迅速吸收,有隐隐的黑气从中升腾。
楚雁川喘了口气,看向景非泽,哑着嗓子道:“大殿下,还有两个月。”
他们之间无需多言,景非泽低声道:“我明白了。”
作者有话说:咋回事,昨天景非容没哭,评论里倒是都在呜呜呜,丢人丢人噢!
第19章
景非容昏了三日才清醒,楚雁川离开时撤了他的结界,这两天都是景非云和景非烟在照顾他。景非容睁眼时,景非烟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拿着白桃蜜饯往嘴里塞,正盯着他在看。
“醒了?”景非烟擦擦手,去摸他的脸,“身上还疼吗?”
景非容却茫然地看着床边的那袋白桃蜜饯,他记得自己前些日子没有去拿过新的蜜饯,也不知道这袋是从哪来的……或许是记错了也不一定。
“还行。”景非容哑着嗓子说。
“背上的伤还没有完全愈合,元神也还虚着。”景非烟冷笑一声,“五百鞭,父王真是疯了心了。”
景非容懒得开口提天帝,心里郁躁得很。景非云随后进了房,见景非容醒了,便凑过来看了看他的眼睛,道:“行刑时我见你都被打成金瞳了,真怕你下不了诛神台。”
“这几日都是谁在带兵。”景非容耷拉下眼睑,问。
“我。”景非云顿了顿,“还有冥王。”
景非容抬眼,视线在景非云和景非烟那两张极为相似的脸上慢慢扫过——他们兄妹五人,大哥与二姐是龙凤胎,三哥与四姐也是,唯有他一人是独胎。父尊殒身时,三哥与四姐已是一千多岁,景非容从前觉得三哥四姐年轻,对父尊的事或许了解无多,也就从没向他们问起过,但现在再一想,似乎哪里不太对劲。
大哥和二姐在七千多年前离开天界,一个去了仙界,一个去了佛尊座下,应该都是因为父尊的事,可三哥和四姐却没什么反应……
景非容怀着这样的想法,开口道:“我前几日又向父王过问了父尊的事,才引得他大怒。”
“父尊?”景非烟皱眉,“你怎的如此执着,这些年你哪次问完父尊的事之后不挨父王的训,怎么还学不乖?”
景非容却道:“我想问问,你们记得关于父尊的多少事?”
景非云与景非烟同时摇头。
景非云道:“我和非烟出生后由于元神不稳,一百岁后便被送去了东海养灵,期间见过父尊几次。一千多岁时,封魔印大乱,东海也受了波及,我们在那场浩劫后昏了一段时间,再醒来便被告知父尊殒身了。”
景非烟接着说:“自那之后,我们俩一千岁之前的记忆便断断续续的,拼凑不出什么内容来,对父尊的记忆更是寥寥无几。”
“记得父尊的样子吗?或者,你们想父尊吗?”景非容缓缓问道。
景非烟蹙起眉,再摇了摇头,景非云却无反应,似是在思忖着什么。
景非容闭上眼:“我知道了。”
午后,景非容只身一人去了北域,他立在结界外看了会儿,而后没任何犹豫,直接打开结界,踏入枯泽之境。
境内气流灼热,挨了五百鞭,骨头还在疼,景非容按着心口喘了口气,心跳得极重。封魔印外还罩着一道结界,上方那张巨大的蓝色图腾悠悠浮动,景非容察觉手心热烫,抬起来一看,掌上的图腾正蓝芒灼灼,似要迸发。
景非容抽剑出鞘,凝了凝神,继而干脆挥剑,将封印结界劈开一道裂缝。
炙热风息顿时迎面扑来,如烈火焚身,景非容衣发翻飞,整个人唇色苍白地单膝跪地,靠圣剑勉强支身。他低着头默念诀语稳了稳元神,良久后艰难站起,迈进封印之中。
踏入封印结界的一刹那,景非容整个人似乎被烈焰吞没,脑中瞬时响起震耳欲聋的杂音。婴儿啼哭,女子低泣,少年哭喊,邪魔嘶吼——他当下脑子便抽痛起来,捂着耳朵双膝跪地,心头狂跳,胸腔里涌起巨浪般的难言情绪,眼前闪过道道白光。而在这一片混乱之中,他清楚听见一声凄厉的啼鸣。
那仿佛是某种鸟类的叫声,尖锐、刺耳,带着无尽的绝望,如惊雷般炸响在景非容耳中。他只觉脑海里汹涌一片,疼痛如密麻针刺,身体里仿佛有一条四处流窜撕咬的毒蛇,痛得他直不起身,只能跪在地上发出一声满载痛苦的压抑哭喊,眼泪滚滚落下。
良久,他勉强睁开眼,朦胧中看见封印内右侧的某个角落里,似有一缕幽幽蓝光。
如一道清浪拍在身上,景非容脑海中的疼痛瞬时冻结,而后慢慢平息下去。跪在地上喘了许久,景非容摇晃着起身,抹了一把泪,抬头看着封印中的人形。
“我知道你能听见。”景非容哑着嗓子开口,“我也知道是你入我的梦,现在我来了,你要做什么,不如尽快。”
他昏迷时元神极虚,半梦半醒间察觉有一丝魔气入体,随后他便梦见了枯泽之境,梦见了封魔印。梦中,封印里的人形极其清晰,明明分辨不出五官,景非容却觉得他在和自己对视。
一直没有人告诉他父尊的事,而封魔印作为当年的主战场,景非容宁愿孤注一掷,来这里找一个答案。
他话音才落不久,视线一暗,似乎瞬间失了明,随后渐渐有光亮弥漫。景非容闭了闭眼,再睁开,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座殿内。
是天帝的寝殿。
景非容有些迷茫地回身望去,蓦然瞧见那座上的书案后,正坐着一位紫衣神尊,怀中抱着一个婴儿。
身后的殿门同时被推开,景非容回头,天帝正踏入殿中,神色鲜活轻松,全然无半点帝王威严,他丝毫没瞧见立在大殿正中央的景非容,直接与他擦肩而过,眼中含笑,朝座上的神尊轻喊了声:“阿云。”
紫衣神尊抬头,面容冰如寒霜,却胜过世间最精致无暇的美人图,一双紫瞳更是潋潋夺魄,叫人望一眼便屏息。
是七千多年前尚未殒身的景非容的父尊——羽霖云。
作者有话说:
父尊出场惹。
楚雁川是清冷型美人,羽霖云是冰山型美人。
第20章
景非容一时怔愣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羽霖云——他从出生两月后便彻底失去的,他的父尊。
景非容想念父尊,想念了七千多年,他猜想自己最后得到的可能是父尊的名字、身份,以及一个故事,唯独未想过,可以以这样的方式再见父尊一眼。
天帝上了台阶,从腰间取下一枚锦袋,道:“回来时路过望月山,便捎了些白桃蜜饯回来。”
羽霖云将婴儿交给天帝,拆了那锦袋,没吃蜜饯,而是开口道:“上回遇见望月山山神,他对我说,你命人将望月山所有树林都掀了一遍,全种上了桃树。”
那声音低冷如凉泉,动听万分。
天帝抱着婴儿在羽霖云身旁坐下,道:“你爱吃白桃蜜饯。”
“那也不必种满山,我何时吃得完。”
“吃不完就慢慢吃,你喜欢什么,我便加倍给你。”天帝见羽霖云不语,凑过去看他的眼睛,笑着,“嗯?”
羽霖云仍是不言,天帝怀中的婴儿却忽的咿呀起来,蹬着腿踢开了襁褓,露出脑袋上一对漆黑的小龙角,屁股后头胡乱摆动着一条龙尾——是刚出生不过十日的景非容。
“非容不开心了,大概还是喜欢你抱。”天帝笑道,将婴儿递回羽霖云。羽霖云抱着小儿子,嘴角抿起极淡的一点笑,一双紫瞳中仿佛有冰消融。
景非容立在不远处,失了神般地瞧着这一幕,从前只能在记忆里拼命回想的模糊画面,如今真切目睹。景非容鼻子一酸——原来他也曾有过这样美满的时刻。
“父尊……”
景非容抹了一下眼睛,哭腔还未断,眼前的景象轰然坍塌,他整个人也跟着猛地下跌,惊慌中伸手向前朝父尊他们所在的方向抓去,却抓了个空。
一直在往下坠,仿佛没有尽头,景非容头痛欲裂,不知过了多久,双脚毫无征兆地触及地面,景非容踉跄了几步,睁眼发现自己正险险停在湖岸边,再多迈一步便要跌进去了。
周围皆是树林,景非容抬头便见半山腰处立着一幢宫殿,立刻认出是昀紫殿。所以这里是昀紫山——楚雁川的住处。
“我看着办便是,你无需插手。”
交谈声传来,景非容转过头,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人,紫衣的是羽霖云,而那白袍无暇的,便是楚雁川。
那张脸清冷依旧,只是气色更生动些,不像景非容所认识的帝君一般——沉静,淡漠。
“先尊们都避世静修去了,只剩你我二人,怎能交于你独揽。”羽霖云道。
“你的元神撑不住这样的战事,况且你才诞下五殿下,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你们之间的神脉难保,五殿下日后的修炼皆会受影响。”楚雁川认真道,“前几位殿下都是龙凤胎,唯有五殿下是玄龙独胎,日后是要继承帝位的,不该出纰漏。”
“天权王尊,我倒希望他们一个都不要沾上这些。”羽霖云淡淡道,“谁爱当天帝,谁便千年万年地当着。”
“无论如何,封魔印交给我就好。”
“罢了,你只答应我,别想着用图腾。”羽霖云看向楚雁川,“当初我以图腾镇压了不足千年,便遭受反噬,你不能同我一样犯糊涂。”
楚雁川却笑:“若不是你遭了反噬,天帝哪有机会日日照料在你殿前,最后称心如意地将你拐去天庭?”
羽霖云微蹙起眉:“别岔开话题。”
楚雁川于是点点头:“我知道了,哪怕折了一身修为,也绝不用图腾。”
羽霖云这才放心,“嗯”了一声。
景非容低头看了看自己掌心的图腾,如果说用图腾镇压封印会遭受反噬,那么帝君这七千多年是如何承受过来的?现如今图腾到了自己身上,自己是否也要接下一切反噬?
未等他深想,眼前的场景又开始崩塌,景非容慌忙抬头,最后看了一眼那对挚友——一冷一冰,天界独存的两位开古神尊。
再落地睁眼,是在天庭花园里,天帝抱着两个多月大的五殿下,与羽霖云站在一起,正瞧着远处恢宏的落日。
“你和雁川何时去枯泽之境?”
天帝道:“再有一月。”
“封魔印虽是创世之初由各位神尊设下,但龙族之血术力非凡,加封不是难事。”
“你倒是一点也不担心我么?”天帝侧头,含笑问道。
“不担心。”羽霖云道,“我还要你保雁川分毫不伤。”
天帝轻笑:“我一定尽力而为。”
怀中的小龙又咿咿呀呀起来,伸手朝羽霖云要抱抱,羽霖云将他抱过去,捏了捏他的手心,忽然道:“等会儿我去元始天尊那一趟。”
天帝并不惊讶,但仍问道:“去做什么?”
“为非容求一颗菩提子,我之前便与你说过了。”
天帝点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道:“好,非容我来照顾便是。”
“嗯。”羽霖云将小龙托起来一些,声音柔了几分,“非容,叫父尊。”
天帝轻声道:“哪里能这么快开口叫人,你就那么想听?”
羽霖云并不掩饰,只是温柔地看着手中龙尾乱摆的小龙,道:“想,想听非容叫我一声父尊。”
残阳如血,景非容站在他们身边,无声哽咽着流了满脸的泪。
羽霖云不多时后便动身去见元始天尊,天帝抱着小龙站在原地,直至明月高悬都未曾离开,景非容也不知他在望向哪一处。继而光影瞬变,星闪云移,再一眨眼,已是日出。
天帝在这里站了一夜。
随后他带着小龙离开了天庭,景非容跟在天帝身后,一直到了枯泽之境。
小龙似乎有些排斥魔界,在襁褓里焦躁地挣扎了一下。天帝抱着他一步步踏至封魔印面前,那其中已见人形。天帝低头,看着怀里的小龙,低声道:“你父尊说龙族之血术力强大,可他不知,我并不想加固封印。”
小龙一无所知,伸手碰碰天帝的脸。
“创世之初,众神未将邪魔赤拓彻底除灭,是为了维持六界初生之道。如今天下轮回已成,赤拓便不能再留存下去。”
天帝的声音越来越低:“赤拓已显人形,异动不平,他界灾祸连绵,加封也不过是留有后患罢了,维持不了多少年。两位帝君轮番耗费心血修为镇压枯泽之境,始终是得不偿失。”
“玄龙独胎,除祟神元。”天帝摸了摸小龙的额头,一字一句道,“你从胎中便注定是这个结果。”
小龙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含住了自己的手指,他有点想父尊了,也想喝奶了。
天帝将目光移开,指尖勾起金莹,小龙被光晕托起,悠悠向上浮升。脱离了父王的怀抱,小龙有些不安,蹬着腿咿呀咿呀的,龙尾害怕地蜷缩起来。
襁褓升至封魔印上方,赤拓嗅到龙灵,开始躁动相抗,整片北域渐渐震颤晃动。没过多久,楚雁川与虞沧察觉异动,赶到枯泽之境,在看清眼前场景时,楚雁川毫不迟疑地直接抽了虞沧腰间的剑出鞘,飞身朝天帝而去。
冰冷剑刃抵上喉间,楚雁川盯着天帝,冷声道:“景承珏!”
天帝神色未变,仿佛早有预料,只抬头看着那个小小的襁褓,平静开口:“帝君,若要你在六界苍生与非容之间做选择,你如何选?”
“我从不做这样的选择。”利刃没入天帝的脖颈,溢出血迹,楚雁川厉声道,“放殿下下来!”
天帝缓缓道:“这两个月来,我很少抱非容,也不知是怕舍不得他,还是想让霖云多和他相处些。”
提及羽霖云,楚雁川面色一寒,朝虞沧喊道:“去把殿下抱下来!”
虞沧正欲动身,天帝却道:“龙脉已入封印了。”
楚雁川抬头看去,那襁褓中正落下一根笼着金光的红色龙脉,另一头已坠入封印中,小龙察觉疼痛,开始嚎啕大哭起来,哭声撕心裂肺地回响在整个枯泽之境。玄龙纯灵,竟使得整片北域的其余散魔都不敢靠近,纷纷畏缩在远处。
“还望帝君与我一起,将赤拓……”天帝话还未说完,楚雁川便调转了剑刃,毫不犹豫地朝封印劈去——他从不做这样的选择,他宁愿将景非容与六界苍生都从这个选择中摘出去,只留自己与赤拓,以他之命来扭转。
可还未等剑气沾上封印,一道凛冽寒光闪过,手中的剑顷刻断成两截。众人回头看去,几丈外的一处高坡上,羽霖云正漠然而立,一袭紫衣在风沙中摇曳翻飞,那双紫瞳冷得惊人。
作者有话说: 容,你好幸福,七千多年前帝君就可以为了救你而毫不犹豫地去死。
第21章
正在南域巡逻的景非泽觉察异响,立即带兵来了北域,一抬头,望见那封印之上正在啼哭的婴儿,他惊愕地脱口喊道:“五弟?!”
“天帝心怀苍生,不愧为六界之尊。”羽霖云淡淡道,“只是这选择,不该雁川来做。”
天帝面色僵滞,正欲开口,羽霖云又道:“可惜我的元神早受了损,术量不足以长久支撑。”他望着襁褓里的小龙,声音轻了些,“等非容长大了,他能做到的。”
楚雁川已然知道他要做什么,脸色骤变:“霖云!”
“阿云……”天帝哑声道,“你早知道。”
所以他才会抱着两个月大的景非容,希望他喊自己一声父尊,因为他早知自己或许等不到小儿子开口喊父尊的那天。
羽霖云未语,算是默认,而后他说:“我也早做好选择了。”
“你选六界众生,我选非容,你坐稳天帝之位,我当好我的父亲,两全其美。”
枯泽之境仍在不断震动,羽霖云丝毫未犹豫,飞身而上,于半空中化出神凤原形,翎羽如锦,一双紫瞳光华灼灼,振翅朝封印而去。神凤斩断龙脉,将小龙与封印割离开来,轻抱着拢在翅中,凤首低垂,仿佛要再看他最后一眼。
随后小龙被一圈紫晕笼托着从封印上送下,景非泽伸手抱住五弟。
穹顶乍亮,神凤以身镇邪,如缎郁羽焚起烈焰,火光照亮天帝苍白的面容。景非泽猛地睁大双眼,声嘶力竭道:“父尊——!”
楚雁川双目赤红,猛然飞身,两指按住绛宫穴,要取自己的灵元,可神凤只是于红焰中深深凝望他一眼,随后画起一道结界,楚雁川一触便受力回冲,往后摔在地上,猝然吐出鲜血。
他望着那团照亮整片北域的火焰,艰难嘶声道:“霖云……”
刹那间,天地崩震,凤身溢焰,火光冲破结界直燃向天际。神凤不堪焚神之痛,终于爆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哀鸣,响彻六界——四海潮涌,昆仑山陷,蓬莱坍圮,不周倒斜。开古元灵神殒魔界,以身祭印,扭转天道再启。
魔界第一次那么亮,亮得好似要淌下血来,凡是目睹焚神焰的所有魔祟都凄嚎着神形俱灭。在封印中赤拓的嘶吼与凤鸣的余音间,景非泽流着泪双膝跪地,怀中的小龙哭声已近沙哑,与羽霖云之间的神脉被生生割断,没人听到他模糊地哭喊了一句:“父尊……”
羽霖云没有听到,再也听不到了,他只是在元神消散前直视着天帝——位居于此,不谈对错,他们只是做了不同的选择而已。
虞沧扶着楚雁川起身,他捏了决,斩灭燃烧的焚神焰,而楚雁川画符祭出万年修为投入封印,随后抬手召出镇邪图腾,猎猎铺展于封印上方,将震晃不歇的封魔印牢牢压制,再不能动半分。已现人形的赤拓在神凤元灵与楚雁川修为的镇压下,魔灵尽散,彻底化作一团混沌。
风沙渐息,六界重归于静。
许久,天帝身形微晃,目光缓缓下移,失神地俯身捡起脚边的一支凤羽。还未等他完全直起身,一只白皙的手便朝他胸口袭来,五指直刺入血肉,在滚烫的胸腔中捏住天帝的灵元,只需一握便能要他的性命。
楚雁川发髻凌乱,唇角带血,他近乎阴鸷地盯着天帝的脸,五指往他的胸腔中再狠厉剜进几厘。天帝闷哼一声,步步后退,最后整个人被楚雁川用手指钉在一块巨石上,低头吐出一口鲜血。
“你是不是还在遗憾,没能彻底灭除赤拓。”楚雁川眼底血丝密布,哑着嗓子问道,“未能得偿所愿,天帝这次要降罪于谁?”
天帝只是握着那支凤羽,目光无神地看着楚雁川,一言未发。
楚雁川有些痛苦地蹙了蹙眉,猛地抽出手,掌心一片鲜血淋漓,天帝呕着血颓然跪地。楚雁川失魂落魄地往另一侧走,跌撞着走了几步,他摇摇晃晃地停住,垂首静默半晌,双肩微微颤动,有隐忍的哽咽响起。
直到听见帝君的哭声,景非容才堪堪回过神,他抬手摸了摸,只摸到满脸的泪水。
他终于明白天帝为什么要将这段过往从天册抹消,为什么不愿对他提及父尊,为什么总在他问起父尊时次次失态,为什么一定要他来接手枯泽之境。
因为有的人无法面对,有的人无法原谅,有的人无法释怀。
景非容慢慢走到楚雁川身边,他的帝君浑身狼狈,白衣沾暇,不复清美干净的模样,摇摇欲坠,仿佛一碰就会碎,景非容第一次看见他哭。
他好想抱抱楚雁川,他舍不得帝君哭得这样伤心,可他伸出的手却只是穿过了楚雁川的肩膀,没有半点用处——七千多年后的他无法安慰七千多年前的楚雁川。
“帝君……”景非容低下头,在楚雁川带血的嘴角亲了亲——虽然并无相触的实感,他哽咽道,“看见你哭,我很难过。”
楚雁川自然听不见。
地面又开始剧烈摇晃起来,然而站不稳的只有景非容一个人,他意识到那是场景正在崩塌,所有人都渐渐化作混沌。景非容跌入黑暗,他的眼前没有再出现任何情景,可许多画面却凭空钻入了他的脑海中——
他看见景非泽站在天帝书房,辞了将军一职,离开天界去往仙界。
他看见二姐景非寒哭着跪在诛神台上,亲手撕了神籍,投身佛道。
他看见天帝命人抹去三哥与四姐的记忆,将他们从东海接回天庭。
他看见楚雁川日日夜夜站在枯泽之境外,一动不动地望着封魔印。
他看见大婚不久前,楚雁川与天帝相对而立,楚雁川问:“这七千多年来,午夜梦回时你可曾想起过那样的惨状,可曾有悔。”
天帝答:“他无悔,我便无悔。”
……
景非容慢慢闭上眼,任凭自己被幻境洪流吞没,他的手中紧攥着一颗菩提子——那是羽霖云在殒身前为他向元始天尊求来的,掉落在封印旁,被风沙掩埋,景非容将它带出来了。
也许回到此刻的时间,枯泽之境的封魔印旁还埋着一颗菩提子,整整七千多年。
第22章
恍然似一场大梦,景非容不想睁眼了,他好像跌进了一片水域,涌动的,漂晃的,包裹着他沉沉欲眠。景非容感觉自己身体里似乎有什么在往外溢,大概是他的修为或是灵力,又或是元神、灵元之类的更重要的东西——可他只觉得累,疲惫到不想做出回应。
“非容。”
景非容蓦地回了神。
“非容。”
那是羽霖云的声音,冷冽干脆,景非容只觉脑海中有一道凉意灌进,随后他猛地睁开眼,周遭仍然是一片漆黑,可他分明瞧见有一只手穿过黑暗,握住了他的手腕。
那只手景非容见过,七千多年前穿透天帝的胸腔,几乎要捏碎他的元灵,后来为自己擦过泪,疗过伤。
视线豁然开朗,景非容被牵扯着穿过黑沌,回到现实之中,他的胸口处正萦绕着一团黑色魔气,在往外吸取龙灵。景非容单手捏诀朝封印中心一击,魔气顿散,封印震动,连带着枯泽之境都微微摇晃。
转过头,景非容看见楚雁川在身后。
楚雁川拽住景非容的手腕将他揽到怀中,搂着他一起往后退出封印,挥手关合结界,随后按着景非容的后颈将灵力送到他体内,怕景非容还陷在幻境里,便沉声叫他:“五殿下。”
景非容转头看向他,片刻后将下巴搭到楚雁川肩上,说:“头有些晕。”
其实他已经清醒了,只是见到楚雁川以后就忍不住想在他身上蹭会儿,也不知道帝君会不会嫌弃。
父尊是为了自己才殒身的,而帝君为了封魔印与自己成亲,景非容知道楚雁川不会原谅天帝,但他无法揣测楚雁川对自己的想法。
应该是关心的,毕竟是故人以命换下的小儿子,又是枯泽之境的下一任守官,但要说情爱之意——景非容嗅着楚雁川颈侧的冷香,自嘲地笑了一笑,帝君怎么可能会喜欢他。
他之前太傻太好骗,所以落得了个不太体面的下场,以后不能这样了。
楚雁川抚着景非容的后颈,轻声道:“幻境险恶,殿下伤还未愈,不该来的。”
“谁让你们……都不说。”景非容涩然笑笑,“我只能走险。”
他慢慢直起身,脱离了楚雁川的怀抱,往后退了一步,再抬头时目色清明沉静,让人瞧着有些陌生。楚雁川望着他半晌,才道:“殿下没事就好。”
“但我还要知道其他事。”景非容微微转头,避开对视,说,“我要知道,帝君将图腾渡给我,仅仅是要我看管枯泽之境,还是要对封魔印做什么?”
楚雁川答:“天帝已决定,再过两月,趁天象有异,将封魔印重新加固,彻底封阻赤拓与魔界的联系。”
景非容却没有说话,他直觉这件事并不会这样简单。
果然,楚雁川接着说:“但是,我与冥王、大殿下准备打开封印,释放赤拓。”
虞沧、景非泽,是当初加封时目睹羽霖云神殒的亲历者——他们大概比谁都想彻底灭除赤拓,而不是一年又一年地镇压。
景非容脸上毫无半分讶异,只说:“赤拓已成形,无法估量它的魔道,若将其释放,稍有不慎便会波及六界,胜算太小了。”
楚雁川点头:“我们只是在赌。”
景非容转过头盯着他:“帝君这样的神尊,何时竟会用苍生来做赌注了?”
“殿下在幻境中应该看到了,当时你已有半条龙脉落入封印,而后被斩断,你才得救。”楚雁川缓缓道,“后来霖云身殒封印,但虞沧在神凤的元神被燃尽之前斩灭了焚神焰,我又祭了修为入印,所以——”
楚雁川顿了顿,道:“所以,在那半条龙脉上,依附着一魂一魄,是霖云的。”
景非容不可置信地猛然睁大了眼睛——他想起自己进入封印结界后在泪眼朦胧中所见的那缕蓝光,又响起自己陷入混沌时听见羽霖云叫自己的名字。
他只觉胸腔滞了一瞬,随后心头狂跳,张口时声音都沙哑:“父尊他……”
楚雁川轻轻点头:“殿下是玄龙独胎,半条龙脉术量无度,能在封印中安存千万年,霖云的一魂一魄附着在上,安稳至今。”
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发颤,景非容半晌才问:“父王知道吗?”
楚雁川摇头。
“帝君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六千年前,我进入封印结界中检查时偶然发现的。”
六千年……景非容不知道楚雁川是怀着何种心情年复一年地耗费修为固守封印,而那封印中,囚困着他挚友的一魂一魄。就像景非容不知道那些寂寥的日日夜夜里,楚雁川站在枯泽之境外,望着封印时,心里都在想什么。
那么多苦,那么多痛,那么多内疚与无奈,楚雁川是如何咽下的。
景非容抬手遮住双眼,掌心一片湿热,他听到楚雁川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只是摇摇头,无法开口。
许久,景非容突然说:“我不会跟你和离。”
楚雁川怔了怔,景非容放下手,眼泪将睫毛都沾得湿透,他颤声重复道:“我不答应和离。”
眼泪一流便停不住,景非容永远不会问楚雁川,图腾带来的反噬到底会投在谁身上,因为他已经有答案了——在楚雁川方才出手将自己从封印结界中带出来之后,他捏诀关闭了结界,景非容清楚地看到,楚雁川的手心还残留着一圈图腾,颜色不是深蓝,而是骇人的猩红。
楚雁川其实从没有骗过他——我不希望殿下受伤,若有能保你万全的方法,我会不遗余力。
七千多年前是这样,如今也是这样。
就算他们的亲事是一场骗局又怎样,就算楚雁川不喜欢他又怎样,景非容无比确定,他注定是要爱上楚雁川的,楚雁川便是他的道,无论自己怎么躲怎么扛,也必然要受这场骗、犯这个傻不可,并且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我不要跟你和离。”景非容第三次说了这句话,他擦了擦眼睛,没有用,眼泪还是不断地在往下滚。景非容哭着说,“我们一起把父尊的魂魄救出来,把赤拓彻底除灭。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不管帝君你喜不喜欢我,都要待在我身边。我们是风风光光成了亲的,只要我不同意和离,你永远是我的神侣。”
他们确实是风风光光成了亲的,只是大婚那日,景非容怄着气不愿出面迎亲,他们都没能喝上一杯合卺酒。
楚雁川看着景非容,伸手,用指腹替他抹去了脸上的泪,然后他微微抬头,在景非容的唇上亲了一下。
景非容眼泪流得更凶,抱住楚雁川,抵在帝君的肩头泣不成声。
第23章
背上的伤还未好全,景非容趴在床上,房间里昏暗一片,只有窗外的月色照进来,斑驳的树影在床幔间摇晃,晚风微凉。
楚雁川进了房,在床边解了外袍,刚躺下去便被景非容搂住腰,一颗脑袋立马靠过来压在了胸前。景非容趴在帝君的胸口,楚雁川摸摸他的头,没有说话。
“那袋白桃蜜饯,是帝君给我拿来的吗?”
景非容醒来后发现床头有一袋蜜饯,他还当自己记错了,现在想来,应该是楚雁川在他昏迷时来过,他以为的那场梦,其实是真的——帝君给他疗伤、喂水,和他接吻。
“是。”楚雁川回答。
景非容轻声说:“父尊也爱吃白桃蜜饯。”
楚雁川慢慢眨了一下眼睛:“嗯。”
“帝君与父尊,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呢?”
“天地初成之前便相识了,一起熬过了混沌大元,创世时正遇天劫,是霖云救了我,助我化出肉身。”楚雁川说得很慢,“后来我和他,还有众神一起,除魔开元,设下封魔印。”
彼时的他们还是一棵树与一只凤,神凤栖于神树旁,相伴万年。天地蒙昧,无光无色,某日有银光乍亮,如巨刃划破鸿蒙。天道开启,火光燃云,雷鸣纷纷,神凤振翅迎着烈焰冲往天际裂缝,而那雷霆直指夙凉山主峰山脉,一道接一道地劈在神树之上。
枝叶摇落,神树元神欲裂,神凤先他一步,自天焰中啼鸣着涅槃,渡过天劫,随即便俯翱而下,以身为屏,为神树挡下了最后一道天雷——雷震穿过凤身直达神树元灵,神凤收翅化为人形,一道灵力从指尖流出,灌入神树中。羽霖云握住那只向上而伸的手,将楚雁川拽出原身,二人的长发与衣袍在雷焰中交缠翻飞,默契对视片刻后,双双飞身入穹,与众神一同开元创世。
景非容没说话,搂紧了楚雁川的腰,帝君与父尊相识如此久,共难共劫,挚友一朝殒身,而楚雁川七千多年来日夜守在故人的殒身之处,那些画面便一遍遍地在脑海中重演,这何尝不是一种酷刑。
“帝君。”许久,景非容低声开口,“我长大了,有能力救出父尊,你不要再伤心。”
“我相信殿下有这个能力,但我不希望殿下受伤。”楚雁川说。
他抚了抚景非容的后背,那日提出和离后,楚雁川以为景非容会羞恼、会发火,可是没有,景非容没在他身上撒半分气,只是一言不发地出了寝殿。楚雁川没料到他会直接去质问天帝,更没料到景非容会因为提起羽霖云而受五百鞭的刑罚。
景非容抬起头,就着斑驳的月色,问:“我要是受伤了,帝君会伤心吗?”
赤拓再次显现人形,若要将其彻底除灭,景非容已经做好了修为尽废的准备——只要能救出父尊的一魂一魄。
“会。”楚雁川看着他,回答。
“那我一定小心,不让自己受伤,不让帝君再伤心。”
景非容说完这句话,凑过去亲了亲楚雁川的嘴角,楚雁川抬手摸着他的脸,片刻后还给他一个更长的吻。
他们都没有提起天帝,楚雁川在许多年前就与天帝割裂下鸿沟,而景非容在经历了种种目睹了种种之后,也终于确定,权便是权,道便是道,永远无法平衡。
他知道天帝有苦衷,有不得已,也知道他一直活在漫无天日的愧疚悔恨里,因为自景非容记事起,他的父王——六界至尊,龙族之首,穿的都是凤纹袍。
但既然做了选择,本就该承受后果。
景非容睁眼时,下意识地立刻往旁边看——帝君还在。
他把奶嘴拿出来,楚雁川似乎还没有醒,景非容悄悄下了床,去书房拿了纸笔,然后回到床边,拉了张矮榻,铺好纸,对着帝君的睡容作起画来。
画完一看,很丑,都不能说是与本人差别甚大,只能用毫不相关来形容。
景非容悻悻收了纸笔,正欲起身,楚雁川突然睁开眼侧头看向他,说:“殿下不把画给我瞧瞧吗。”
“……”景非容有些不好意思地把画背到身后,“画得不好看,以后画出好看的再给帝君看。”
楚雁川慢慢坐起身,迈下床,走到景非容面前。景非容怕他要抢画,立刻警觉起来,谁知楚雁川只是捧住他的脸,仰头在他的嘴角亲了一下。
帝君的每一次主动对景非容来说都是暴击,他的耳尖和脸瞬间红了,一双桃花眼瞪得圆圆的。楚雁川摸摸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既然画的是我,就给我看看,好不好?”
小龙晕了,乖乖交出丑丑的画,楚雁川打开来低头看了一会儿,说:“画得是很丑,但我很喜欢。”
巴掌和蜜糖一起糊到脸上,景非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最后还是开心占了上风——虽然画得很难看,但因为是他画的,所以帝君很喜欢。
四舍五入,帝君这算是爱屋及乌,他喜欢我!
景非容将楚雁川抱起来,走了几步到床边,压着他躺下去,正要亲,楚雁川却抬手挡住他的嘴巴,道:“殿下,不早了,是时候去魔界巡逻了。”
虽有美人在榻,但该做的事不能不顾,景非容点点头,在楚雁川的脸上亲了一下,犹豫片刻,他说:“帝君,你不要走好不好,这段时间就在这里,好吗?”
他没抱希望的,但是心里又很想帝君能陪着他,所以鼓起勇气说出来了。
“好。”楚雁川答应得极为干脆,“殿下早去早回,我等你。”
早去早回,我等你。
景非容怔了一会儿,随后立刻爬起来更衣出门——早去早回,得早去才能早回,要抓紧一切时间快点出发!
等人走后,楚雁川披上外袍,将那张画像卷好,去了书房找画筒,无意间碰倒个较大的画筒,沉甸甸的,不知装了什么,他打开盖子,将里面的一叠纸抽出来。
几十张纸,上头的字迹有些混乱潦草,字号也有大有小,一看便是走神时无意识写下的。而这些纸上,密密麻麻,满满地都写着同一个名字——
楚雁川,楚雁川,楚雁川,楚雁川……
歪歪扭扭的一个个名字,就像五殿下躁动又真挚的心思,一笔一划地诉诸笔端,又被小心翼翼地卷好收起,塞进不见天日的画筒里。
楚雁川无意识地抬头看向窗外,在他不告而别去静修的那段时间里,景非容大概就是每日这样坐在书房里,发着呆,写满了一张又一张。
他从来只管楚雁川叫帝君,但在心里,早已用最亲昵最撒娇的语气将帝君的名字念了千千万万遍。
指尖拂过墨黑的字迹,仿佛触上景非容跳动的心口,楚雁川的手腕都颤了颤,目光落在纸上,再无法挪动半分。
「他只是一只等你回家的狗勾,太阳大了就躲进屋檐下,淋雨了就抖抖身上的毛,每天做好自己该做的事,照常吃饭睡觉,但是其余的时间会全部用来想你,想你的时候就用爪子写下你的名字。每想一次,就写一个名字,字很丑,情很真」
第24章
景非容巡逻完南域,到了北域,他站在枯泽之境的结界外,远远地凝望着封魔印,那里面压着他父尊的一魂一魄。
身后响起脚步声,虞沧走到景非容身旁,道:“帝君都与殿下说了。”
“嗯。”景非容点点头,而后笑了笑,“我从前还疑惑,为什么帝君那样的神尊,会在冥界当一个副将,现在想来,帝君只是在守着父尊罢了。”
他转过头看着虞沧:“冥王大人也同我的父尊相熟吗?”
“我与大殿下少时一直由两位帝君带领着修炼。”
“所以帝君与父尊算是你和我大哥的师尊,难怪……”
——难怪有七千多年的执念,一心要救出羽霖云。
“如果不是我这次入幻境知道了往事,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告诉我呢?”景非容问。
“谁都没有十足的把握。”虞沧答道,“若不是帝君的元神撑不住,也不会这么早就将图腾与结界交给殿下。”
可景非容却觉得够晚了,楚雁川一边撑着岌岌可危的元神在等自己长大,等自己有能力对抗赤拓,一边痛苦着无法尽早将羽霖云的魂魄取出,那该多难熬啊。应该再早些,早些将一切都交由自己来分担的——可那就不是楚雁川了。
景非容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要回去了。”
他突如其来的报备让虞沧不知该如何回应,愣了一下才道:“好。”
然后景非容抹了抹发红的眼眶,继续说:“我想帝君了,我要回去了。”
虞沧:“……”
景非容回了天庭,半路却遇天帝,自那五百鞭过后,二人是第一次再见。景非容只看了他一眼,心中便不住地回想起七千多年前的场景,他的父王铁了心要拿他灭魔,而他的父尊拼了命将他救下。
为了六界苍生,有些时候对与错的评定毫无意义,但也没有人可以完全用一杆秤般的态度去衡量,释怀谈何容易。
他的父王与多年前其实并无太大差别,有的只是神情与目光的不同,依然是俊傲年轻的一张脸,但景非容忽然意识到,他从未见父王笑过,至少在幻境中对羽霖云那般的笑意,景非容没再见过。
二人对视一瞬,天帝正欲开口,景非容便沉默地绕过他往前走,头也不回。
景非容一进院门便瞧见了楚雁川,正俯身拨弄着池中的一朵睡莲,见他回来了,楚雁川直起身,拢了拢衣袖,道:“殿下回来了。”
直到此刻,景非容才有了成婚的实感——他的神侣在等他回家。
“嗯。”景非容走过去,看了一眼池中的睡莲,问,“帝君在干什么呢?”
“闲着无事,看看。”
景非容没有说话,伸手抱住帝君。察觉他情绪不高,楚雁川摸摸他的头,问:“殿下,累了吗?”
“没有。”景非容吸了一下鼻子,在楚雁川的颈侧拱了拱,说,“我觉得帝君累。”
楚雁川怔了怔,景非容继续道:“内疚,无奈,枯守,等待……每一样都很重呢。”
还有漫长的思念、摇摇欲坠的元神、图腾的反噬,被压垮只是一瞬间的事,一了百了,可若是咬牙扛着,便不啻于一场凌迟慢刑,嚼透了也无法下咽。
楚雁川望着院墙外的辽阔苍穹,有些晃神。众神以他为尊,谁都望不见他心中所想,而景非容却要一点点将他剥开,摸他的旧伤,碰他的软肋——楚雁川不会说累,那景非容就替他说。
一片静寂,偶有飞鸟途径啼鸣,景非容嗅着楚雁川身上的冷香,在他侧颈上亲了亲,随后那吻渐渐往上,从喉结到下巴,到下颚,到脸侧,最后他轻轻吮住楚雁川的唇,伸出舌尖舔了舔。
莲池旁,一树梨花下,景非容搂着楚雁川的腰与他接吻,唇瓣厮磨,舌尖勾缠,两人都有些情动。楚雁川却突然将景非容推开些,微微喘气道:“殿下,我现在不太想……”
——不太想做,因为他们尚未和离,每做一次,那图腾便会渡给景非容几分,楚雁川担心会反噬在景非容身上。何况他的元神已经孱弱到了一个界点,龙灵怕是也难救。
可景非容却盯着他,道:“那就亲到帝君想做为止。”
景非容原是想等到赤拓被除灭后接下图腾,承受反噬,因为他要保证自己有充足的修为去对抗赤拓,所以他无法贸然地将楚雁川手中的剩余图腾承接过来——他不知道反噬会是什么、何时开始、有什么影响。而消灭了赤拓之后,封魔印便不用再以图腾镇压,到那时也许会有解决方法。
可他现在不想等了,他不要帝君再受半刻的痛苦,他猜想龙灵对楚雁川的元神有稳固功效,所以他要做——龙灵给楚雁川,图腾给自己。
不等楚雁川再开口,景非容拦腰抱起他,进了寝殿。
景非容今天没折腾楚雁川,几乎从头到尾都以一个姿势在做,连牙印也舍不得在帝君身上留。但很奇怪,景非容也不知为何,他盯着楚雁川的脸,却总忍不住想要哭——为什么已经抱得那么紧,贴得那么近了,他还是这样不安呢。
总觉得两手空空,好想再多抓住些什么。
反而是楚雁川摸着景非容后背的伤,双腿轻轻缠上他的腰,喘息道:“殿下只管尽兴就好。”
“和帝君在一起我便尽兴。”景非容哽咽道。
他的眼泪一滴滴砸在楚雁川的肩头,烫得灼人。
第25章
自上次楚雁川不告而别去静修之后,这是景非容第二次扳着手指头过日子,他几乎天天都要在枯泽之境外待上一会儿,也不做什么,只是呆呆地望着封魔印。他似乎理解了一些,关于楚雁川站在结界外的日日夜夜,帝君在想什么。
其实也许什么都没有想,但仅是这样看着,就能为自己找到一丝慰藉。
景非容回到天庭,踏入院中时,瞧见楚雁川正靠在榻椅上看书,清冷的脸,修长的指,暮风轻吹起他衣袍与碎发,一瓣雪白梨花摇摇摆摆地落下来,静静倚在帝君的脚边。
楚雁川抬眼,极淡地笑了一下:“殿下回来了。”
这段时间楚雁川都在景非容殿中待着,无条件地满足五殿下的所有请求。景非容只要一想到帝君在家里等他,心里就荡起满当当的情意,鼓鼓胀胀的,快要把他撑破。
景非容走过去坐在台阶上,将脑袋搭在楚雁川的膝头,眯着眼望向院墙外的残霞。没过一会儿,他突然直起身,从胸前拿出了个什么——是一颗菩提子。他将菩提递给楚雁川,说:“这个,交给帝君保管。”
“这是……”
“是之前我入幻境时带出来的,当年父尊为我去向元始天尊求了这颗菩提子,后来,掉在封魔印旁边了。”
楚雁川接过菩提,专注地看着,景非容怕他回忆起伤心往事,便岔开话题问道:“帝君,你说父尊复生之后,会认出我吗?”
“会的。”楚雁川将菩提收好,摸了摸景非容的脑袋,“虽然只剩一魂一魄,复生后记忆必然会有大部分的缺失,但霖云一定会认出殿下的。”
“不认识也没有关系。”景非容抬起头看着楚雁川,“只要能再见到父尊,我就开心。”
“而且父尊一定会记得帝君的,到时候,帝君记得要向父尊好好介绍我。”
楚雁川望着他,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问:“殿下想要我怎么向霖云好好介绍你?”
景非容抿了抿嘴,说:“帝君就说,我是父尊的小儿子,是个很负责任的将军。”他又趴下去,抱住楚雁川的腰,将脸贴在他的小腹上,有点害羞地说,“然后,你要告诉父尊,我是帝君的神侣,我们成亲了。”
“好。”楚雁川抚着景非容的侧脸,轻声应道。
这天夜里,楚雁川去了冥界一趟,景非容一人待在书房,他自伤好后便没再去参加过早朝,也没给天帝写过折子。魔界这段时间十分太平,可不知为什么,景非容却隐隐有些不安。
指尖在书案上焦躁地叩了几下,景非容起了身,带上圣剑出了殿,准备去魔界再巡逻巡逻,结束后去冥界,和帝君一起回来。
出殿没走几步,景非容便瞧见景非云神色匆匆地朝这边走,心头跳了跳,景非容出声喊道:“三哥。”
景非云快走了几步到他身前,脸色有些凝重:“出事了。”
“怎么了?”
“人界有王朝覆灭,帝王自缢。”
景非容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天空,星月闪烁,天象并无异状。
他和楚雁川他们都在等荧惑守心,天象大凶之时,便是六界最易出现震荡之际,届时以凶克凶,以异克异,这是他们原先的计划。
“怎么突然有这样的变动。”景非容问,“那个帝王的魂魄呢,带回冥界了吗?”
“黑白无常已将魂魄带回,但是……”景非云皱了皱眉,“但是那帝王的肉身不见了。”
能在人界位及君王,除去神明历劫,便是命格极高之人。天子龙袍压身,年复一年下来,那凡胎肉体也不似常人,哪怕魂魄离身,肉身中的帝王之气仍在,若是被妖魔夺舍,少说可以使其少修炼几千年。所以每当有君王大薨,黑白无常要在确保其肉身安然下葬后才能交差。
“去冥界。”景非容沉声道。
到了冥殿,只有白无常一人在,他敛起平常时嬉笑顽劣的表情,朝两位殿下行了一礼,道:“帝君和大人已去往枯泽之境,大殿下也正赶去。”
“果然……”景非容皱眉,他在听闻君王肉身失踪时便笃定是封魔印中的赤拓所为,现在看来确是如此。
再无多话,景非容与景非云立刻去了枯泽之境。
到了北域,景非容几乎无法相信眼前所见,他早上才来巡查过,仅仅不到一天时间,这里便翻天覆地,黑云翻涌,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到处是厮杀混斗的冥将与散魔。唯有那被结界笼罩的枯泽之境模样如初,境内站着几个人——楚雁川,虞沧,景非泽,黑无常。
楚雁川正冷冷盯着封印,手突然被握住,他转头看去,景非容的侧脸在一片混乱中显得极为干净,那双桃花眼望过来时冷静沉稳,竟让他也一瞬间有些安心。
“帝君怎么不传信告诉我。”景非容道。
“出事时虞沧与三殿下正在一起,我想三殿下会告知你的。”楚雁川答,然后他说,“殿下,或许今夜便会有结果了。”
景非容点点头,低声道:“帝君久等了。”
他从知道父尊的事至今不过一个月,而楚雁川整整等了七千多年。
众人望着封魔印,之前只是初显人形的赤拓如今得了一具帝王肉身,已全然化出人态,悠悠浮在封印中,身着龙袍,双目紧闭。
“为何还不动手?”景非云站在虞沧身边,“父王之前便说要加固封印,如今赤拓还未觉醒,是加封的最后时机了。”
他至今还不知道自己和四妹早已被天帝抹消了关于羽霖云的记忆,在场的人当中,只有他与黑无常对要打开封印的事一无所知,而黑无常绝对效忠于虞沧,并不会过问什么。
虞沧微微侧头看向景非云,道:“三殿下,你明早还有公务要处理,是时候回殿就寝了。”
景非云一愣,然后说:“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不肯回去?”虞沧问他。
“眼下这种情况,我如何能安心回去?”
“那三殿下乖乖待着,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担心。”虞沧淡淡道。
景非云一怔,心中顿生不妙。
“五殿下,封印打开后需要你正面迎战赤拓,我和虞沧还有黑无常会布阵辅助,大殿下负责去封印中取出龙脉与霖云的魂魄。”楚雁川冷静道,“赤拓的修为已无法估量,还望殿下小心。”
景非容缓缓握上轻颤欲动的剑柄:“明白。”
楚雁川顿了顿,伸手似要去抚景非容的后颈,然而手最后还是停在半空,他说:“殿下,放手去做,败了算我的。”
他的目光徘徊在景非容脸侧,而景非容只专注警惕地看着封印,道:“我不会败。”
他话音才落,封魔印不轻不重地震动了一下,周围浮起淡淡尘埃,那浓烈似火的封印中,赤拓陡然睁开了双眼,赤瞳如血,死死盯住与他对面而立的众人。
第26章
刺然几声,剑纷纷出鞘。楚雁川撤去了封魔印外的结界,景非容抬手捏诀,将封印上方的图腾收入掌心。失去图腾的镇压,封魔印开始大幅晃动,魔界深处传来隐约的嘶吼,虞沧转过头看着景非云,道:“三殿下,有劳你回天庭调兵。”
封魔印一旦打开,整个魔界便失去了术量最高的镇压,魔祟纷起,意图助力赤拓。景非云看了他一眼,一言未发,转身出了枯泽之境。
他方才踏出结界,地面猛然巨震,景非云身形不稳地单膝跪地,回头望去,红焰摩天,那封魔印竟已被打开,镇压万年的邪魔赤拓几欲脱身,唯有脚下那副铐链险险桎梏住他,摩擦出刺耳声响。
“一群……疯子!”景非云咬牙起身,头也不回地去向天界。
楚雁川、虞沧与黑无常立于三角方位,设印围困住赤拓,景非容飞身而起,执剑朝赤拓的胸口袭去,圣剑上渡有他的千年修为,与剑灵交错环莹,照亮景非容冷冽的面容。咫尺之际,景非容与赤拓视线相对,赤拓丝毫不避,反而缓缓勾起唇角,极为诡异地笑了一笑,赤瞳微闪。
景非容脸色顿变,低头看去,剑尖在刺上赤拓的胸口之时,竟只是没入了一片混沌苍白中,剑刃上传来一道不可抗拒的力量,直接将他拽入那未知的混沌里。
耳边似有什么呼啸而过,景非容猛地睁眼,自己竟躺在寝殿的床榻之上。
“殿下?”身旁悠悠坐起一人,景非容转头看去,是楚雁川,仿佛初醒的模样。
“怎么……”景非容摸了摸头,有些茫然,“我们这是……”
“怎么了?”楚雁川抚着他的侧脸,关切道,“是哪里不舒服?”
“不……不……”景非容也不知自己是在否认不舒服还是在否定当下的场景,他慌忙下了床榻,拼命摇头。
是假的,他明明在枯泽之境,怎么会突然回到寝殿?是假的。
景非容低头看着自己两手空空,心中不安,想要找到圣剑,他四处张望感应,却无法感受到圣剑的存在。
“殿下……”
景非容瞪大双眼抬起头,楚雁川的声音轻柔至极,从未有过的语气,他的表情也陌生,上前来攀住景非容的肩,那张清冷的面容上染着近乎妖异的神色,目光柔媚,无骨似的靠在景非容身上,仰头用唇碰了碰他的下巴,问:“殿下在找什么?”
“没有,没有……”景非容觉得不太对劲——神志有些眩晕,思绪无法理清,只能下意识搂住他。楚雁川的衣襟散落,腰身滚烫而软,幽幽热气喷在景非容颈间,要烧起来。
“再睡一会儿吧。”楚雁川的指尖顺着景非容的脸颊一路下滑,直至小腹,触感细锐,如爬行的蛇。景非容视线模糊,拼命睁眼也无法看清,只听楚雁川柔声道,“好不好,非容……”
意识在刹那间回归,景非容一把将他推开,目色清明,冷冷道:“滚!”
楚雁川从未叫过他的名字,一直‘五殿下’、‘殿下’地称他——景非容不会忘。
“五殿下果然聪慧。”楚雁川妖媚地笑,面容渐变,化出赤拓原身,周围场景也倒塌下去,变为景非容之前所见的,封魔印内的景象。
“你诱我入幻境,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景非容冷静道。
“是。”赤拓阴邪一笑,“没了你这条独胎玄龙,其余人又能将我如何?”
景非容盯着他:“若我直接毁了幻境,你的元神便也不保,我此番不计后果,你大可一试。”
但他没有十足的把握,不知赤拓在这幻境中投入了多少魔灵与修为,摧毁幻境消耗巨大,景非容不能贸然出手。
“不计后果……你当真?”赤拓突然指向某处,道,“连这个也不计?”
景非容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不远处隐约闪烁着一道红色细光,周围还有淡淡莹蓝旋绕。景非容呼吸一滞——那是他的半条龙脉,还有父尊的一魂一魄。
他毫不犹豫地上前去抓,眼看就要触及,龙脉与魂魄却突然消散不见,景非容心头狂跳,身后传来赤拓的声音,道:“你们真以为,羽霖云的魂魄能在封印中安然无恙?”
景非容却只怔怔地望着眼前那片空荡的黑暗,他几乎不敢再往下听。
“知道开古神尊的魂魄是什么味道吗……”赤拓的声音空诡阴狠,“知道那一魂一魄被我吞噬下去的时候,他挣扎得有多厉害吗……”
景非容浑身发抖捂住双耳,失了神地喃喃道:“你别说了……闭嘴……闭嘴……”
“今日杀了我,你的父尊便永世不能再复生,景非容,你可要想清楚啊。”
“闭嘴!闭嘴啊——!”
景非容歇斯底里地大吼,双目血红,脖颈下迸出玄色龙鳞。忽有刺目亮光闪过,圣剑寻主而来,准确落于景非容手中。景非容濒临崩溃,几乎没能力思考,挥剑转身朝赤拓斩去,却在剑刃即将挨上对方时生生顿住——
羽霖云正站在他面前,紫瞳如冰,目光平静。
“父尊……”景非容微张着嘴,他第一次和羽霖云面对而立,第一次与父尊这样对视。眼泪摇摇欲坠,景非容声音颤哑,“父尊……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羽霖云却只望着他不语,景非容恍惚朝他走近一步,想要伸手触碰,可羽霖云却随之后退,他们始终维持着这样的距离,直到景非容不敢再向前,他多怕羽霖云会消散。
“如何?”赤拓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阴冷的笑意,“若我活着,羽霖云或许还能复生,若我死了,他便也真的死了。”
“你怎么选?”赤拓残忍问道,“你如何选?”
又是选择……又是……七千年前天帝要楚雁川选,选六界还是五殿下,楚雁川选了,羽霖云也选了……现在自己也要选——赤拓活着,六界遗难,赤拓若死,父尊也不能再活。
“为什么……凭什么……”景非容无力垂下手,剑尖叩地,他看着羽霖云的脸,眼泪滚滚而下,哭着问道,“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做选择……”
他不想选,他宁愿让自己变成唯一的选项,用他来换——换苍生太平,换父尊重生。
“我不选……不选。”景非容说着便抬手,将圣剑抵在喉间,哽咽道,“我用自己换。”
用所有龙灵元神换赤拓一死,若赤拓体内还留有父尊的魂魄,大哥肯定会发现的,父尊兴许还能……他终于明白了七千年前楚雁川和羽霖云的心境,唯有牺牲自己,才真的能做到问心无愧。
景非容闭上眼,眼泪顺着脸颊不断往下淌——他无怨无悔,他只是舍不得,舍不得哥哥姐姐,舍不得……舍不得他的帝君。
今夜太匆忙,他还没有跟帝君道个别。
圣剑急颤,不愿伤主,景非容正欲施力自刎散灵,身后却突然有人靠近。景非容满是泪水的双眼被轻轻捂住,熟悉的冷香传来,楚雁川的声音清冷沉静,如虚茫中涌动的泉。
“殿下不哭,一切皆是心魔。别怕,我替你选。”
第27章
“帝君……”
楚雁川抬手捏诀,朝前击去,一步之外的羽霖云瞬间形散。他放下手,景非容转过头来满眼是泪地望着他,楚雁川道:“殿下,幻境扰乱心志,跟我出去。”
他们共同往身后的幻境裂缝中跑去,景非容一脚踏出,可在那一刻,两人紧牵的双手却蓦地松开了。心头一空,景非容回头望,只看到一片雪白的衣角,裂缝关闭,景非容摔回枯泽之境,而楚雁川被困在了幻境中。
景非容听到他说:“我不相信霖云会入魔。”
楚雁川不相信羽霖云被吞噬,所以他仍然要赤拓死。景非容紧握圣剑,抬臂挥剑朝赤拓而去,那剑刃没入左肩,赤拓嘶吼着要挣脱铐链,魔灵负隅顽抗。景非泽飞身入封印寻找龙脉与魂魄,虞沧与黑无常持阵以困。
景非云带兵而回,眼下也顾不得他们为什么要打开封印,他入了枯泽之境,代替楚雁川立于三角之一。景非容死死盯住赤拓,一字一句道:“打开幻境。”
赤拓一死,幻境也会消散,楚雁川便可脱身。但景非容不愿冒这样的险,他要见到完好如初的楚雁川从幻境里出来,再彻底除灭赤拓。
“休想……”赤拓仰头笑起来,猩红的血自他的嘴角落下,“若我死了,他也别想离开幻境,只能永生永世困于此。”
话音一落,赤拓张开双臂大肆释放魔灵,如烈焰四散,枯泽之境的结界竟被灼烧开裂。结界与景非容的元神相连,遭此冲撞撕扯,景非容顿时头痛欲裂,松了圣剑跌落在地,按着太阳穴咬紧牙关不出声,身体却不住地蜷缩抽搐,青筋绷起,龙鳞几欲冲破血肉。
景非云等人焦灼却无能为力,若此时阵法有缺,赤拓必将挣脱铐链。而结界在受到破坏之后,魔灵飞入魔界各处,滋长散魔修为,战势如山倒,天兵冥将损失惨重。景非泽在魔气浓重的封印中也难以抵抗,强撑着寻找龙脉与魂魄。
景非容无法再眼见着魔灵四溢,他艰难抬手召出图腾,反噬他认了,元神要碎便也碎吧,七千年修为加上镇邪图腾,足够将赤拓重新镇压——只要赤拓不死,楚雁川就有机会从幻境中脱离,他只求景非泽尽快找到父尊的魂魄。
“非容!”景非泽踏出封印时已然支撑不在,跪地吐出鲜血,手中却紧紧抓着半条龙脉与莹蓝的魂魄,他朝景非容嘶声喊道,“找到了……”
在望见那缕魂魄的瞬间,景非云猝然睁大双眼,无数久远的记忆如海水涌入脑中,那是关于羽霖云的一切。
“父尊……”景非云茫然地喃喃。
景非容没再犹豫,将图腾从手心掷向高空,覆盖整个枯泽之境,魔灵被重新镇压在境内,再无法外溢。景非容缓缓站起身,摇摇晃晃,默念诀语召唤蚀冥圣剑,圣剑脱离赤拓穿空而来,飞入他手中。
他的耳中与嘴角汩汩流出鲜血,鼻腔中也有,已无法听声辨息,只是厉声开口下令:“布阵,以封魔印重新镇压赤拓!”
话毕,景非容举剑注入全部修为,用尽全力刺向赤拓,虞沧等人则打开封印等待赤拓归位,将其重新镇压。龙灵神修如排山倒海,侵蚀削弱赤拓的修为,逼迫着他退回封印之下,然而就在赤拓即将被收归封印之时,众人却望见他的胸腔中弥漫出夺目蓝光,如道道长刺,生生照亮魔界苍穹。
一阵强大的灵息随之袭来,景非容等人被全数压翻在地,如巨浪过身,一时竟无人能抵抗。景非容的双耳受损,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他听不见赤拓濒死的吼叫,听不见其余人的痛苦闷哼,听不见境外的神魔交战,可他却听见了楚雁川的声音,不是传入耳中,而是传入他的脑海。
他听见楚雁川说:“不知殿下是否还记得,夙凉山,常青树。”
再睁眼,模糊视线中,他们看见赤拓的魔元已如烟消散,只剩一具毫无生气的帝王肉身跌落在地。
开古魔祟终于元神俱灭,景非容却无暇顾及,他跌撞着爬起身,踉跄向封印四周,用仅剩的灵力拼命感察,却没发现任何楚雁川的踪迹。
“帝君……帝君……”景非容失神地喃喃,有人过来扶他,是虞沧,景非容一把攥住他的衣领,红着眼睛问他,“帝君呢?我修为不够了……找不到他……你帮帮我,好不好?”
虞沧只是狼狈地看着他,眼底血红,一言未发。
“你说话,你说话啊!”景非容抽着气,眼泪滚滚,他哑着嗓子大声质问虞沧,“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是不是!”
是不是早就知道楚雁川会死。
景非容以为楚雁川是拿苍生在赌,以为他在六界与羽霖云中选择了羽霖云,哪知楚雁川这次仍然没有做这样的选择——他将六界与羽霖云都从选择中摘了出去,像七千多年那样,依然只留下自己与赤拓。他早就想好了要死,并且还要赤拓死,他不愿再为六界留后患。
赤拓没有了,幻境没有了,楚雁川也没有了——赤拓胸前迸发的蓝光,是楚雁川在幻境中绝灭所散的元神修为,他不要重新镇压,他与赤拓同归于尽了。
景非容还记得战前楚雁川说:败了算我的。当时他向楚雁川承诺过的,他不会败,可他败了,所以一切恶果都算在了楚雁川的身上。
虞沧始终沉默,景非容缓缓双膝跪地,抬手捂住血迹斑驳的脸,泪水从他的指缝中滑落。
战乱的魔界仿佛在一瞬间归于平静,空中传来轻微的簌簌声响,有细碎的片白降落。
下雪了。
魔界千万年无雨无雪,今夜却下雪了。
满地狼藉,景非容的耳中一片死寂,耳朵坏了,他听不见任何声响,只能忆起那句“不知殿下是否还记得,夙凉山,常青树”,那大概是楚雁川用尽最后一丝灵力送入他脑海中的。
景非容放开手,抹了一把泪,他慢慢站起身,朝枯泽之境外跌撞而去。路过景非泽身旁,他摇晃着站定,看着大哥手中的龙脉和魂魄,那是楚雁川等待了许多年的结果。
“龙脉……留给父尊。复生的事,辛苦大哥了。”景非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能凭感觉开口,“我……我去夙凉山看看,帝君可能……可能会在那里等我呢。”
“非容……”景非泽哑着嗓子拉住他,“你……”
景非容摇摇头,反正什么也听不见了,干脆都不要去在乎。他轻轻挣开景非泽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圣剑跟随在他身后,一人一剑,遥遥远去。
夙凉山还是那么冷,风还是那么大,那棵从天地初成前便葱茏蓊郁的神树,已是片叶不存。茂盛的枝叶,树荫下的草甸山花,都被积雪覆盖,一夜之间,全失了原貌。景非容站在树下,伸手摸了摸树干,冷的,不像以前那样有微微的暖意,里面没有任何元灵了。
风真大,雪也好大,吹得那枝干上的花灯和锦袋凌乱飘摇。景非容伸手将它们取下,锦袋里是满满的白桃蜜饯,而花灯,是当初元宵夜游时,景非容在河边亲手送给楚雁川的那盏梨花灯。
景非容从未想过,楚雁川会一直留着这盏花灯。
花灯中央有一卷纸条,景非容拨开积雪将它抽出打开,上面的字迹端正清隽:宵灯燃夜寒,言笑长当时。
他希望五殿下,永远不用长大。
不是不要长大,而是不用、不必长大,无需为所谓的责任而勉强,无需被迫面对指责与伤害,无需在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身负重担。这是楚雁川的祈愿,他不希望景非容受伤,自私地想要他永远自在永远被爱。帝君一生只自私过这一次,写在纸上,在这句短短的话里。
他的愿望到底没能成真,他成了景非容最痛的那块疤,鲜血淋漓。景非容为他动了心,竭力翻越高山群峦,想拥抱他,拥有他,可最后只披了一身冷雪,立于万顷冰原,梦一场。
从一开始,楚雁川便踏着这样的结局而来,他早有预料,心知肚明,而景非容蒙于鼓中,浑然不觉。
景非容跪在树前,双目血红,声音嘶哑,泪水无声打落在地,他说:“楚雁川,你真狠。”
明知道我爱你,怎么还要丢下我。
明知道我忘不掉你,怎么还要让我知道,陪我长大的神树就是你。
寒风呜咽在耳边,景非容什么也听不见。满目苍白,他回想起大婚那日,楚雁川一席红衣,姿容胜雪,可他却躲在竹岭喝了一天的酒,都未曾多看几眼。
他怎么就没有多看几眼。
第28章
因为这章五兄妹都会出场,所以再次捋一下名字顺序:
大哥景非泽(跟天帝闹翻去仙界当都督)
二姐景非寒(跟天帝闹翻投身佛道)
老三景非云(被天帝封住记忆跟冥王有一腿)
老四景非烟(被天帝封住记忆狂追凡间心上人)
小弟景非容(没有老婆可怜巴巴的小寡夫)
------------------------------------------------
距离封魔印一战,已过去四百二十六年。
开古神尊楚雁川神殒枯泽,骄傲恣意的少年神,龙族五殿下,也在那夜死去,再没有回天界。
那一战结束后,正从天尊座下回宫的天帝震怒,派兵将景非泽、景非云、虞沧、黑白无常押回天庭,唯独找不见景非容的踪迹。
“私自打开封魔印,释放赤拓,如今这样的结果,你们满意了!”
众人无言。虞沧伸手摘了自己腰间的冥王职牌,俯身放于地面,朝天帝行了一礼,沉默回身出殿,黑白无常跟随其后。景非云望了一眼虞沧的背影,又看向天帝,淡淡问:“当年父尊以身祭印,你不满意,如今帝君灭元除魔,父王你怎的还要动怒。”
天帝顿怔,随后面露惊愕。大殿门外忽起了风,殿门被狠狠推开,景非烟喘着气站在门边,双目微红,她身后是佛灵缭绕不食烟火的二姐景非寒。
景非云与景非烟在今夜才重获封存已久的关于羽霖云的记忆,景非云已知羽霖云魂魄得救,心中情绪平稳些。景非烟则是激愤至极,若不是景非寒在天庭门口遇见她将她劝住,景非烟怕是要生生拆了这凌霄大殿。
“景非容呢。”半晌,天帝低声问。
“五弟修为尽废,天帝若是不抓我们来浪费时间,我们早该去替他疗伤。”景非泽答道。
“那龙脉之上……是不是,有什么?”天帝难得语句顿断,他知道龙脉一直在封印中,可景非云与景非烟相继恢复记忆,他意识到众人拼命要打开封印,一定另有原因。
景非泽坦然点头:“有。”他话锋一转,“但是与你无干。”
天帝瞳孔骤缩——景非泽从袖中缓缓取出一枚浑圆灵珠,那灵珠内是半条龙脉,以及一缕上古神尊的莹蓝魂魄。景非烟跌撞上前抓住大哥的衣袖,瞪大双眼看着灵珠,没过一会儿便掉下泪来,哭着低喊了一声“父尊”。
“是……”天帝声音都发哑,身形不稳地从殿上踏下,“霖云……?”
“是。”景非寒回答,随后她从景非泽手中接过灵珠,望着天帝道,“父尊的魂魄由我们兄妹四人轮流持守,直至复生为止,无需天帝插手。”
天帝猛然握紧拳头,正欲开口,景非泽一字一句道:“想必帝君、非容,还有父尊,都希望如此。”
四人离殿,唯天帝孑然一身,枯立于大殿中央。这凌霄宝殿宏丽非常,却也空荡得吓人。
四百多年并不匆匆,羽霖云的魂魄被龙脉护着,轮流受神灵、佛灵、仙灵与人烟的治养,一日日稳固充沛起来。景非容没回天庭,他修为尽失,当不了将军,征不了战。在竹岭里养了一年,耳力渐渐恢复,随后去了仙界,在景非泽的端颐山上住下,平日里与仙界弟子一同练剑除魔,也算是慢慢积攒修为。
说是住在端颐山,景非容最常去的还是夙凉山,他总背着圣剑靠在那棵无叶的神树下打瞌睡,霜雪落满肩身。他不止一次梦见楚雁川,梦见楚雁川从神树中踏出来,摸摸他的头,虽然看不清脸,虽然没说一句话,可景非容还是觉得很满足,很高兴。
所以每次梦醒,望着无际雪原,景非容心中总有无望与空洞大肆蔓延。他宁愿不要梦见,以避免梦境与现实的巨大落差,可他又忍不住期待梦见,因为那是他再见楚雁川的唯一方法了。
他靠着虚妄的梦艰难度日,那袋白桃蜜饯舍不得吃完,一直放着,放着。那盏花灯不想弄皱变旧,于是用龙灵小心地护着。他去过楚雁川的昀紫殿,可什么都没有,楚雁川就像风,总是什么都不留,有时景非容会恍惚,帝君是否真的存在过。
可景非容还记着那张脸,记着他们之间的所有,他爱过的人,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肩头被轻轻拍了拍,景非容茫然地睁开眼,还是那片熟悉的雪地,他看了四百多年,这是第一次有人叫醒他。
景非容猛地转头,在看到景非泽的脸时,他眼中的惊诧与欣喜瞬间褪去,有些疲惫地说:“大哥。”
“父尊醒了。”景非泽蹲在他身边,轻声道,“非容,父尊醒了。”
景非容怔了许久,然后他伸手抱住树干,将额头抵上去,闭着眼,声音里有轻微的哭腔,他说:“帝君,父尊回来了……”
端颐山,过长廊,景非容走到书房门口,推门而入,景非烟正低泣,景非寒与景非云站在书案前。景非容在这一刻很平静,他走过去,看见了坐在榻椅上的羽霖云——紫衣紫瞳,面如冰霜,复生之初,神情有些虚疲,然而目光却是柔和的。
来时的路上,景非泽告诉景非容,父尊的记忆缺失了大部分,隐约只记得小儿子,也就是景非容。
暌违近八千年,景非容眨了眨眼,泪滑过脸颊,他走上前,在羽霖云的脚边蹲下身,抬头看着他,喊了一声:“父尊。”
羽霖云垂眼,伸手摸了摸他的发,没有说话。
眼泪滚滚而下,景非容伏在羽霖云的膝头,他本该放声痛哭,以发泄这一场伤筋动骨耗尽心血的磨难,可他只是隐忍地呜咽。父尊摸着他的发,仿佛初生时抱着他低哄,景非容有种回到起点、安然如梦的错觉。
许久后,羽霖云问他:“雁川呢?”那是从初成时便一直相伴的挚友,羽霖云哪怕只剩一天的记忆,也绝不会忘记楚雁川。
景非容抬起头,良久,才哽咽着说:“不在了。”
你的至交,我的爱人,不在了。
羽霖云怔怔望向景非泽,景非泽涩然道:“帝君为了彻底除灭赤拓,在四百多年前的大战中神殒了。”
山风穿堂,一室寂静,羽霖云默然敛睫,半晌,才极其疲惫地轻叹了口气。
第29章
天庭书房,烛火摇曳,天帝翻过一页折子,未看片刻,又轻轻放下,目光移向那座飞凤祥云蓝玉雕筒中的凤羽,浓郁华丽,没半分失色。
窗外传来轻微声响,天帝蹙眉,侧头看去,在瞧见那紫衣神尊时,所有警惕不耐尽数化作惊愕恍然。心头狂跳,他猛地起了身,却好似站不稳,堪堪扶住案沿,微张着嘴沉默许久,才哑着嗓子喊出一声:“霖云……”
羽霖云面无表情地瞥向他,一双紫瞳漠然冷冽,对天帝的反应丝毫不理,只问:“菩提子在哪。”
天帝却置若罔闻,疾走了几步到窗前,专注地在羽霖云的脸上凝视许久,仍旧无法置信一般,伸手去碰他的肩,羽霖云飞快侧身躲过,冷冷抬眼,重复道:“菩提子在哪。”
“你……你不记得我了。”似是问句,却无询问之意,天帝早知道这个结果。
“若你说的是那万年修为,那么我记得。”羽霖云淡淡道。
复生之前,羽霖云的魂魄始终无法凝聚,景非泽等人也一时无法,是天帝暗中向灵珠中渡了一万年的修为,助他们迈过节点,羽霖云才得以顺利重生。
天帝轻轻摇头,不语,只望着羽霖云的脸。羽霖云等不到回答,再无多话,转身便走,天帝立即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急忙道:“菩提子在元始天尊大殿。”
“多谢。”羽霖云挣开天帝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
天帝怔怔立于窗前,失了神般瞧着羽霖云离去的方向,许久未动。
景非容刚从夙凉山回来,看见几位哥哥姐姐在书房中蹙眉叹气,一问才知羽霖云从昨夜起便不见踪影。但景非容可以理解,父尊失去了大部分记忆,许多东西便放下了,无牵无挂,不受困束,活得比从前轻松很多,这是件好事。
“大概是静修去了。”景非容说,“父尊刚复生不久,元神不稳,需要养养灵气。”
景非泽正要说话,景非容又道:“况且,父尊一醒来便得知帝君神殒的消息,难免伤心,想独自一人待着,也情有可原。”
提及楚雁川,众人便沉默下去,景非容神色倒是没什么异样,很快又出了书房练剑去了。
深夜,景非容背着剑回到端颐山,一抬头便瞧见羽霖云站在阁楼窗前,他飞身而上跃入窗中,笑着喊了句:“父尊。”
“修为恢复得如何?”羽霖云问他。
“恢复了六成左右,远不及以前。”景非容笑笑,“但魔界如今已无大战,这点修为也够用了。”
“不能掉以轻心,何况修为是你自己的,不应是为了除魔而炼。”
第一次被父尊管教,景非容觉得开心,他认真点点头:“明白,我会继续努力修炼的。”
“雁川若是知道你这样,也会高兴的。”羽霖云望着夜幕远山,缓缓道。
景非容垂眼安静了一会儿,“嗯”了一声:“我也不想帝君觉得我消沉颓废。”
“虽然他已经看不见了。”景非容很轻地说。
羽霖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安静离去。景非容久久立在窗前,夜风吹过,眼眶微凉,他抬手一抚,指腹上满是湿意。
元始天尊的大殿中,有一方莲花池,池中开得最盛的那朵紫莲上,有一颗菩提子。
这颗菩提子,是八千年前羽霖云为景非容而向元始天尊所求,在他神殒之时落在了封魔印旁。后来景非容入了幻境,将它带了出来,小心保管。但最后的最后,他将这颗菩提子送给了楚雁川,因为是羽霖云的遗物,意义非凡,所以景非容只愿交付于帝君手中。
四百多年前,楚雁川困于幻境,最后散灵除魔,而菩提上留有佛灵,术量深厚,竟在幻境中险险布出一方印结。楚雁川元神尽散,肉身无存,但菩提子圈住了他的魂魄,逃过一劫。
战后,天帝只身去了枯泽之境,景非容当时修为尽废,无法感察神灵,没能发现楚雁川的魂魄。天帝同为玄龙独胎,修为强大,仔细梭巡后便找到了残留的幻境,以及幻境中的那颗菩提。他将菩提送回元始天尊座下,以紫莲护养。
羽霖云醒后,记忆残缺,依稀记得自己曾为景非容求过一颗菩提,于是随口提起,景非容沉默片刻,说自己将菩提送给了帝君——便是在那一刻,羽霖云意识到,或许楚雁川没有死,至少魂魄还能残存,所以他去向天帝询问了菩提的下落。
因果循环,总是环环相扣。
“可惜我也才刚醒,修为还不如殿外的那棵草。”羽霖云望着莲中的菩提,低声道,“否则竭尽全力也要让你尽快复生。”
他出了大殿,又瞥见不远处的树下,那道颀长的身影——自从他知道菩提子在这里,每次来看望楚雁川,天帝都会同时出现,就站在那棵树下,并不做什么,也不说什么。
羽霖云拢了拢衣袖,朝树下走去。
他越走近,天帝的神色越不自然,有些难以置信,又有些抑制不住的惊喜。
“给我一条龙脉。”羽霖云开口道。
天帝愣了一下:“什么?”
“非容的半条神脉用来救了我,以一换一,你用你的龙脉去救雁川。”羽霖云平静道,“只是一个建议而已。”
天帝望他片刻,转身便往天尊大殿而去,毫不犹豫。
景非容照例是来神树下打盹,距离父尊复生,又过去十年,他越来越觉得日子过得好慢,不禁茫然,以后这千千万万年的时光,到底该怎么熬。
要一直这样下去吗?被痛失所爱的思念与愧疚折磨,午夜梦回时被当年的战景惊溃,醒来后总满脸是泪,惊悸无比。
可除了这样,似乎也再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靠着树干,昏昏欲睡,朦胧中觉得冰凉的树干似在渐渐转暖,景非容紧了紧衣襟,期望能在今日的梦中见到帝君。
好像过了很久,那茫白的雪中缓缓走来一人,脚踩皑皑积雪,步声轻轻,直踏至树下那只酣睡的小龙身前,微微俯身,替他拂去肩头冷雪。
景非容皱了皱眉,一点点睁开眼,望着面前的人,他的眉头顿时舒展,笑起来:“帝君。”
梦到了,真好啊,以往梦中的帝君都是面容模糊的,这次却那么清晰,清冷干净,半点未变。
楚雁川见他坐在雪地里,问:“不冷吗?”
景非容摇摇头,朝他伸出手,虽是笑着的,眼眶却红了,小声说:“帝君,我又梦到你了。”
眼泪一点点落下来,景非容轻颤道:“我好想你啊。”
楚雁川默然垂眼看着他,伸手握住他的手。相触的实感太真切,景非容浑身都僵硬了一瞬,随后他听见楚雁川说:“你应该不是在梦中。”
风雪呼啸,刺骨如刀,景非容却觉得自己的身体在一点一点发热,一颗心陡然快跳,要冲破胸膛似的。他睁圆双目,倚着树干踉跄起身,无法置信地看着楚雁川,声音发虚地叫他:“帝君?”
“嗯。”楚雁川答。
景非容开始大口喘气,死死地盯了楚雁川半晌,突然一把将他拥住,紧紧抱在怀里。他的嗓子发干,已经哑得说不出话,只是尽全力抱着,生怕他的帝君从面前消失。他用了太多力气,在确信自己真的抱住了楚雁川之后,景非容双腿发软,心口钝痛,蜷缩着弓起后背,额头抵着楚雁川的身体一点点滑下去,最后几乎双膝跪在他身前。
景非容不知道该怎么办,眼泪汹涌地淹没视线,嗓子哑得开不了口,他只是不肯松手,紧抱着楚雁川的腿。喉咙滚动,景非容先是呜咽低泣,最后终于喑哑着哭出声来,他忍了太久,到这一刻,痛苦又欣喜,极端的情绪几乎要把他压垮。
楚雁川随着他坐在地上,景非容很快又抱住他的腰,脸埋在他胸前放肆大哭。楚雁川拍拍他的背,沉默了一会儿,问他:“你哭得这样伤心,是因为见到我很激动吗?”
“嗯……”景非容在痛哭中艰难地发出一个音来。
楚雁川又沉默,然后他问:“那请问,我们是什么关系?”
景非容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抬起头,双眼红肿,满脸是泪,神色茫然:“啊?”
等了四百三十六年的老婆,重生后失忆了。
作者有话说:
「儿子用龙脉救我,我拿前夫的龙脉去救儿子的老婆,这很公平」
羽霖云:要龙脉。
天帝:这就割!
第30章
羽霖云到书房时,景非容已经哭得不成人形,一是欣喜若狂,二是委屈崩溃,他等了这么久,帝君终于复生了,那很好,可帝君把他彻底忘掉了,这又如何是好?
楚雁川坐在榻椅上,景非容就瘫坐在他脚边,趴在他的膝上呜呜直哭。景非泽等人也不劝,五弟隐忍太久,让他一次性发泄出来也好,况且被心心念念的老婆彻底忘记了这种事……确实很令人受伤。
“雁川。”近八千年未见,羽霖云看着楚雁川,尽管知道他记忆全失,却还是忍不住问,“还记得我吗。”
楚雁川摇摇头,顿了一下,说:“不过觉得你十分熟悉。”
“哇——!”景非容哭得更惨了,帝君对羽霖云有印象,却一点点都想不起自己,这也太让人伤心了吧!
楚雁川复生在初,元神魂魄还有些不稳,景非泽安排了房间让他先休息调养。景非容和羽霖云站在房外的廊上,景非容伤心过了头,抽噎停不下来,哭得直打嗝,一边抹眼泪一边不住地看着房门,生怕他的帝君再溜了。
羽霖云拍拍他的肩:“好了,不哭了,别让雁川觉得你只会哭。”
景非容呜呜呜地说:“人家就是只会哭嘛……”
羽霖云看着他,笑了笑,道:“之后准备怎样?”
“过几天,我带帝君回昀紫山……”景非容抽搭着说,“那里本来就是他住的地方,我就和他一起待着,哪儿也不去。”
“嗯,雁川刚醒,又什么都不记得了,你是该寸步不离地陪着他。”
“父尊……”景非容抹抹眼泪,努力平复下抽泣,哑着嗓子问,“帝君是怎么复生的?”
羽霖云便如实告知了一切,景非容听后,沉默良久,说:“谢谢你,父尊。”
“去谢天帝吧。”羽霖云笑笑,“前尘往事,我已经不记得了,便让它过去,但雁川能再醒来,确实功在天帝。”
不仅要谢天帝,羽霖云还想问问天帝,把他最好的朋友嫁给他的小儿子,到底是怎么做出这种事的。
“那父尊……你要和父王和好吗?”
羽霖云淡淡道:“既然不记得了,我们之间便没有关系,不必再有牵连。”
景非容点点头:“嗯,父尊想怎样做,就怎样做。”
“我想带雁川走,独自一人照顾他。”羽霖云说。
景非容立刻流着鼻涕失声喊道:“那可不行!”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景非容小心地敲敲门,问:“帝君,你醒了吗?”
“嗯。”
“我可以进来吗?”
“嗯。”
景非容打开门进去,床边的窗户开着,晨风吹动纱幔,景非容跑过去把窗关上,说:“太冷了,会着凉的。”
楚雁川坐在床上拥着被子,还未更衣,直直地看着景非容。景非容鼓起勇气和他对视——一对视就想哭。他走到床榻边,慢慢坐下去,问:“帝君,会有哪里不舒服吗?”
帝君摇摇头,仍是看着他。
景非容挺不好意思的,凑近了一点,问:“帝君,你有想起我一点点吗?”
帝君再次摇摇头。
景非容又问:“帝君,我可以抱抱你吗?”
帝君这次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景非容伸手,慢慢抱住楚雁川,一点点将他收在自己的怀中。他想念这个人,想念他的身体,想念他的味道,太久了……景非容鼻子发酸,眼泪又往下掉,他说:“帝君,你摸摸我的头吧,我好想你。”
这些年来,每次梦见你,你都会摸摸我的头,现在再摸一下吧。
楚雁川没有说话,抬手轻轻摸了摸景非容的脑袋,然后问:“为何想我?你是我儿子么?”
景非容抬起头,眼泪挂在下巴上:“……”
楚雁川看着他,仿佛要从他的脸上找到自己的影子,斟酌了一下,才问:“难道是,孙子?”
“是……”景非容憋了很久,还是忍不住,他说,“我是你的夫君!”
楚雁川有些惊讶:“这合理吗?”
“怎么不合理!”合法配偶身份遭到质疑,景非容激动了,“帝君怎么可以不相信呢!”
“你几岁了?”楚雁川问他。
景非容迷茫:“快八千岁……”
“那我呢?”
景非容茫然:“好几万岁……”
楚雁川不说话了,看着他,一脸“你瞧,这样的年龄差,你说你是我的夫君,这谁能信啊”的表情。
“不能光看年纪的!”景非容急了,说,“我们的婚书还在天庭呢,上面都写着的!帝君你当时元神不稳,我还给你渡了龙灵。我们一起去人间过元宵放花灯,帝君你知道我喜欢吃白桃蜜饯,经常给我带……那花灯还有蜜饯,就在大哥的书房里放着,我这就去拿来给你看……”
他说着就要起身,楚雁川却拉住他的手,说:“好了,我信。”他的语气跟哄小孩似的,景非容红着眼睛看他。
“你生气了。”楚雁川说。
“没有。”景非容又抱住他,闷闷地说,“我哪里舍得。”
就是有点遗憾,你都忘记了,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抱着抱着,景非容嗅嗅楚雁川身上的冷香,有些蠢蠢欲动,他哼哼唧唧地在帝君的侧颈蹭来蹭去,又一点点往前,亲亲他的下颚,亲亲他的脸,楚雁川倒没抗拒,只是一直看着他。某龙得寸进尺,开始往帝君的嘴角亲,舔舔帝君的唇瓣,又咬了一口,正要哄骗帝君把嘴张开,突然有人敲门:“帝君,醒了吗?”
景非容猛地直起身,红着脸跟楚雁川对视,楚雁川说:“醒了,请进。”
哗啦啦,一串人走进来,分别是景非容的父尊以及他的四位哥哥姐姐。
“我说非容怎么一早就不见人影了。”景非泽笑着说,“果然是在帝君这儿。”
景非烟顺口问:“这么早来骚扰帝君,做什么呢你?”
楚雁川平静道:“他刚刚亲我。”
众人:“……”
景非容脸红到脖子根,飞快起身,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老天!只是亲一下老婆而已!为什么要经历这样的社会性死亡场面!
陪帝君在端颐山上待了几天,野林山花也看过了,山脚的河也趟过了,人间珍馐也尝过了,该熟悉的人也熟悉了,景非容连哄带骗,要帝君跟他回昀紫山,过二人世界。
“那是帝君原来的家。”景非容认真地说。
“原来的家?”楚雁川微微蹙眉,“那后来的家呢?”
“后来的家,当然就是我的寝殿啦!”景非容大言不惭。
两人一起回了昀紫山,没过一会儿景非容想起他的白桃蜜饯和花灯还在端颐山,便折回去拿,临走前吩咐侍神带帝君熟悉一下昀紫殿。他离开时楚雁川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景非容跑到殿门口,又回身,正对上楚雁川的视线,于是冲他挥挥手,说:“帝君,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楚雁川点点头。
侍神带他熟悉各殿:“帝君,那边是寝殿。”
楚雁川:“噢,好的。”
侍神:“帝君,这里是大殿。”
楚雁川:“噢,这样。”
侍神:“帝君,这边是书房。”
楚雁川:“噢,明白。”
最后,楚雁川问:“五殿下是去哪儿了呢?”
侍神:“五殿下回仙界取东西,应该快回来了,帝君是有什么事吗?”
楚雁川轻叹了口气,道:“没事,就是想他了。”
正提着白桃蜜饯和花灯走进书房的景非容:“???!!!”
第31章
日暮,景非容牵着楚雁川的手一起去昀紫山的最高峰看夕阳。山林幽深,泉水潺潺,两个人静静走了很久,景非容终于忍不住了,红着脸说:“帝君,你总看我做什么呀。”
楚雁川自从醒后就爱一直盯着他看,丝毫不掩饰,景非容都被帝君看得害羞起来了。
“五殿下生得好看。”楚雁川回答。
景非容听了,嘿嘿傻笑几声,挺不好意思的,但又有点得意。
到了山崖旁,霞光恢宏,晚风迎面,景非容小心地搂着楚雁川,替他捏捏衣襟,生怕帝君着凉了受冻了。楚雁川看他一眼,伸手又把衣襟扒拉开了,比之前还开,露出半截锁骨来。
“?”景非容连忙又替帝君拢上,“不要吹风不要吹风,影响元神恢复。”
楚雁川不动了,又盯着他看,景非容被他看得眼神闪躲,别别扭扭地说:“帝君,我有这么好看吗……”
“嗯。”楚雁川点点头,伸手抱住景非容的脖子,没征兆地抬头亲了上去。
景非容顿时踉跄了两步,险些一脚踏空摔下崖,反应过来后慌忙搂住楚雁川的腰。两人唇贴唇厮磨了会儿,景非容试探地伸出舌尖轻.舔,帝君顺从地张了嘴,手在景非容的后颈上轻轻抚摸。风里有花香,景非容闭着眼,泪滚过脸颊,凉凉的。
楚雁川摸摸景非容脸上的泪,问他:“殿下怎么哭了?”
景非容摇摇头,将脸埋在他的肩上,哽咽道:“我只是高兴,帝君,我很高兴。”
“高兴你就顶着我?”楚雁川问他。
“……”景非容尴尬地后退一步,脸都红了,辩解道,“年轻就是这样的嘛。”
四百多年没见帝君了,五殿下年少气盛的,硬一下怎么了?不硬才不正常呢!
谁知楚雁川又朝他走近一步,轻声问:“殿下为什么总躲着我?你不是我的夫君吗?”
自从那天亲完帝君并被帝君本人在众人面前揭穿之后,景非容有阴影了,不敢随便亲了,只能趁楚雁川睡着的时候在他脸上亲一口——但这样也很开心了,只要能看着帝君就开心。
“没有躲,只是帝君记忆全失,我怕你会觉得我冒犯。”景非容委屈道。
楚雁川:“不会,被夫君冒犯不叫冒犯。”
景非容一怔,喉咙动了动,低声问:“那叫什么?”
楚雁川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道:“叫情趣。”
他说完这句话,立刻被景非容很有“情趣”地拽进了树林,又被很有“情趣”地按在了树下,再被很有“情趣”地堵住嘴亲得双眼泛红。景非容的手自楚雁川的袖口摸进去,摩挲他手臂内侧柔软的皮肤,楚雁川有些难耐地喘着气仰起头,景非容便亲咬他的脖颈,咬出斑驳的痕迹。两人的下腹紧贴在一起,景非容脑袋嗡嗡的,还勉强想着:能野战吗?这样好吗?林子里好冷,帝君会不会着凉?被石头硌着了怎么办……
然而这些想法很快就飞到了九霄云外,景非容摸着帝君的腰,开始思考等会儿该用什么姿势比较好呢?
“殿下……”楚雁川虚虚出声。
“嗯?”景非容咬着帝君的锁骨,抽空含糊地应了一声。
“元神……”楚雁川的声音轻得要飞走,“元神,撑不住了……”
景非容立刻抬起头,捞住楚雁川的腰,另一只手探了探他的脉,所幸只是元神有些虚弱,魂魄还是稳固的。他粗喘了口气,额头抵在楚雁川的肩上,非常心疼——帝君现在的元神竟然脆弱到连亲得激烈些都受不了了。
“我们回去了。”景非容抱住他,“回去好好休息,我再给帝君渡些灵力修为。”
楚雁川却道:“那龙灵呢?”
景非容:“啊?”
“你之前跟我说,我的元神不稳固,是你给我渡了龙灵,现在不行吗?”
“不行啊!”景非容心想帝君你现在连接个吻都要晕倒,真要渡龙灵,你怕是再也下不了床了,那我还活不活了?他拼命摇头,“那个不行,帝君你先养养,龙灵之后再说。”
“用嘴呢?”楚雁川问他。
景非容愣了一下,然后他心动了——确实是个比较简单不费力的方法,目前也只能这样。
他绝不承认自己也很受这个提议的诱惑。
“这样好吗……”景非容羞羞答答的,像个未经人事的大闺女。
楚雁川没说话,仰头在景非容的唇上亲了一下,随后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他并不是真的想要什么龙灵,元神虽虚,但景非容陪在身边,自然不会有大碍——帝君只是怕五殿下硬得难受,听说已经四百多年没见到自己了,对于一条龙来说,那着实是很辛苦,心理和生理上皆是。
上山时是景非容牵着楚雁川,下山时却是帝君牵着他下来的。景非容眼眶红红,脸也红红,衣袍松散,发梢凌乱,整条龙神魂颠倒的,时不时就傻笑两声。
他直愣愣地瞧着楚雁川的侧脸,瞧他的长睫,瞧他的鼻梁,瞧他的嘴巴——啊,嘴巴,嘴唇,舌头,刚刚帝君就是用这些,“强迫”自己交出龙灵,太让龙不好意思了。
晚上睡觉,景非容喜滋滋地跟帝君睡在同一张床上,两人轻悄悄聊了会儿天,景非容突然想到自己的奶嘴落在端颐山了。他不愿意让帝君再次发现自己羞耻的口欲期,于是忍着,忍着忍着就睡着了,但在睡梦中露出了端倪——他不断地咂吧嘴,非常想咬一些什么在嘴里,含了会儿自己的手指,觉得不够软,于是又吐出来,委屈得直哼哼。
楚雁川被弄醒了,盯着景非容看了会儿,把手指伸进了他的嘴里。景非容含住,吸了吸,再吸了吸,不行,还是不够软,不要这个。他别过头吐出楚雁川的手指,很难过,嘴巴一瘪,立马就要哭出来了,楚雁川连忙拍醒他:“殿下。”
“嗯……?”景非容朦胧睁眼,以为楚雁川有什么事,迅速坐起来,嘴边还挂着口水,问,“帝君哪里不舒服?”
楚雁川摇头,把他拉回床上躺下,和他面对面,问:“殿下在找什么东西吃?”
还是被发现了,可恨的口欲期!景非容闷声含糊道:“想要奶嘴……”
楚雁川替他擦了擦嘴角的口水,问:“殿下的口欲期还没过吗?”
“嗯。”景非容点了一下头,“因为刚出生不久,就……没奶吃了。”
“啊,是,霖云同我说过,他也是十年前才复生。”楚雁川又问,“除了奶嘴,还能用什么来替代?”
月华流入窗,床幔微摆,景非容盯着他的脸,回答:“以前帝君也会让我吃你的奶呢。”
虽然只是做的时候吃一吃,但若说含着睡觉,那还真没有过,趁帝君失忆,不如怂恿一下试试!
楚雁川确实深信不疑,他点点头,伸手解开里衣,露出光裸的胸口,抬眼问:“那殿下现在要吃吗?”
景非容舔了舔唇,伸手搂住楚雁川的腰,贴近了低下头去,哑着嗓子道:“要。”
那奶嘴就让它留在端颐山吧,以后应该用不着了。
第32章
过了一小段时日,羽霖云来昀紫山看望楚雁川,他走进院中,看见景非容与楚雁川正坐在台阶上用草编蟋蟀。娇弱的五殿下几乎要坐到帝君的腿上去,将人搂得紧紧的,楚雁川编蟋蟀编得认真,景非容撒娇撒得认真,摸摸帝君的耳朵,玩玩他的发尾,又亲亲他的脸,粘人得紧,说话也奶声奶气的:“帝君,过几日去凡间玩玩吧,看他们斗蟋蟀,好不好?”
他那烦人样子不像龙,倒像条虫,帝君一刻不理他他就活不下去,也就楚雁川不嫌弃,点点头,说:“好。”
羽霖云轻咳了一声。
景非容一愣,爬似的起了身,还趔趄了两步,看着羽霖云,茫然地叫他:“父尊。”
楚雁川抬起头,和羽霖云对视一眼,双方皆笑了笑。羽霖云摸摸景非容的头,说:“我想跟雁川出去走走。”
“好。”楚雁川放下蟋蟀站起来,拢了拢衣袖,走到他们身前。
景非容现在草木皆兵,他抓住楚雁川的手,问羽霖云:“去哪里呢?”又转过头看着楚雁川,问,“回来还爱我吗?”
“去天尊大殿,为雁川再凝凝元神。”羽霖云道,“你要不去趟仙界,听说近日有散魔作乱。”
父尊都这样开口了,景非容立刻点点头准备往外去,楚雁川却伸手拉住他,低头替他系好右手袖口的束带,细致又认真,若不是羽霖云在,景非容非要扒拉着帝君亲他几口不可。
两人的元神都虚得慌,一同在天尊大殿中闭目静坐了半个时辰,羽霖云睁开眼,问:“受得了非容吗。”
这么粘人幼稚脆弱爱哭的小龙,羽霖云担心楚雁川复生在初,一下子承受不住。
“不要在背后诋毁五殿下。”楚雁川眼也未睁,回答道。
羽霖云笑了一笑:“谈论一下小儿子,不算诋毁。”
楚雁川抬手按了按眉心,问:“枯泽之境里还是找不到吗?”
“找不到,我和非泽他们去找过好几次,没发现包含你记忆的任何元灵。”
沉默了一会儿,羽霖云说:“若真有那一天,你寻回了记忆,也不知还会不会和非容在一起。”
“为什么这么说?”楚雁川微微皱眉。
“因为不知道你是不是喜欢非容,有些担心他因此再受伤。”
楚雁川睁开眼,垂着睫毛安静片刻,道:“无需担心这个。”
“现在的殿下我很喜欢,若是恢复了记忆,想必会更喜欢。”
没了帝君一刻都不行的五殿下,满心满眼只有帝君的五殿下,那样依恋又赤诚的目光,真心又温暖的拥抱,楚雁川想不通自己有什么理由不喜欢。他猜想从前的自己大概是不善表达的,又或是因为种种原因而无法出口,如今的他由内到外一片空白,但见了五殿下,便觉得世间的锦绣风光都在他眼里了,连自己身上都沾染潋滟余色。
羽霖云点点头:“那便好,走吧。”
出了大殿,“偶遇”天帝,天帝朝楚雁川行了一礼:“帝君。”
楚雁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说话,羽霖云便问他:“有印象?”
“没有。”楚雁川答,“但就是不太想和他说话。”
尊贵的天帝都不知该如何掩饰自己的尴尬。
羽霖云开口:“雁川的记忆……”
不等他说完,天帝立马回答:“龙脉有,还要吗?”仿佛那龙脉是街边的货物,随时可以掏出来论斤卖。
“抽一根龙脉,修为折损四成,天帝真大方。”羽霖云淡淡道,“也不怕六界无主。”
“若大战那夜我不是在天尊座下而是在天界,帝君也不至于……”天帝敛下眉,那夜他确实不在天庭,收到传信后便匆匆要去往魔界,谁知在半路就有神官来禀报——赤拓已灭,但三殿下率天将至枯泽之境支援,损失惨痛,五殿下重伤,帝君神殒。
短短一夜,翻天覆地,五殿下从此踪影全无,恢复记忆的景非云与景非烟也与他彻底闹翻,冥王虞沧主动请辞……种种种种,唯有在得知羽霖云魂魄尚存时,天帝才尝出几分活着的滋味。
“不要龙脉,你动用帝尊灵印,在魔界与天界彻底搜寻一番,找找看有没有。”羽霖云说。
天帝点头:“好。”
楚雁川道了声“多谢”便与羽霖云一同离开,天帝却有些慌忙地叫道:“霖云。”
羽霖云回过头,缥缈神境中,紫衣如缎,紫瞳微寒,一瞬恍惚如初见,天帝怔了怔,轻声道:“望月山的桃花开了,你和我一起去看吗?”
“不知你还记得不记得……你从前很爱吃望月山的白桃蜜饯。”
羽霖云神色平静,道:“不记得,天帝也无需再提。”
景非容叼着根狗尾巴草,靠坐在端颐山最高阁的窗台上,屋子里吵吵闹闹的,景非泽、景非云、景非烟还有白无常在打麻将。
“虞沧怎么样了?”景非泽问。
虞沧四百多年前辞职没辞成,虽然职牌是不要了,但天帝迟迟不任命新冥王。冥府事务重大,一日不可无人统管,十殿阎王为此轮流劝解虞沧,硬是将他逼回了冥王之位上,连带着黑白无常也跟着继续任职。可怜虞沧本就在封魔印一战中受重伤,还要被十位前辈监督工作,整个人体弱多病虚乏疲委,在冥殿中如坐牢一般。
不等白无常回答,景非云便说:“死了。”
白无常笑嘻嘻的:“三殿下说大人死了,那就是死了。”
“那三哥岂不是要守寡了。”景非烟说。
景非云狠狠瞪她一眼。
景非烟不怕死地朝他咧了咧嘴,转头看向窗边:“容容,不来打吗?”
“……”景非容没搭理她,嚼了嚼狗尾巴草根,目不转睛地看着外头,也不知在看什么。
“一个月没见帝君,孩子都傻了。”景非烟叹了口气,“我也好久没见着父尊了,难受。”
上次楚雁川与羽霖云出去一趟回来之后,景非容被无情告知,帝君要静修一段时间,归期不定。楚雁川怕景非容一个人在昀紫山孤单,便让他来端颐山待着,等静修结束了,就来接他。
景非容当时嗓子都哭哑,抱着帝君让他千万照顾好自己,不要忘了有条小龙在等他回家。楚雁川离开的隔天,景非容便去了夙凉山,从上到下仔细摸遍那棵神树——神树已经恢复了葱郁原貌,但里头没有元灵,楚雁川没在神树中静修。
一个月了,帝君和父尊都不见了,景非容思念成疾,魂不守舍,杀魔的时候差点一剑砍在景非云脑袋上,被他三哥气急败坏地臭骂一顿。
“不知几位殿下可听说了?天帝前几日被天尊召去座下,受了罚。”白无常打出一块牌,突然道。
景非云:“不清楚,不知道。”
“所为何事?”景非烟问。
“据说是无由动用帝印,将整个六界捞了一番,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白无常答。
“噢。”景非烟呵呵一笑,“大概是在找他丢失已久的良心吧。”
景非容垂着眼,他想到天庭那么大,那么空,父王这几百年都一个人待着,应该也是有点孤单的。
风吹过,狗尾巴草摇摇晃晃,景非容把它从嘴里拿出来,一别眼,蓦然瞧见那条长长的山阶尽头,正立着一道人影。
那么远的距离,景非容却觉得自己已经看进了对方的眼中。他不可置信地怔愣片刻,随后毫不犹豫地翻窗,飞身而下。
落地,两人只有几步之遥的距离,景非容看着楚雁川,心跳得好快,不只是因为久别再见,而是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他几百年前为之动心动情的一切。
那样沉静、清冷又专注的目光——光风霁月,云兴霞蔚,这世间美景万千,都不及帝君望向自己的每一眼。
“五殿下。”楚雁川看着景非容,开口叫他。只是一个月未见而已,楚雁川却觉得过了好多年——确实是过了好多年,正如他当年孤身困于幻境,他知道结局,也知道自己该走得干脆利落不留念想,可他还是忍不住,有些自私地、贪心地要告诉五殿下,他就是那棵神树。
他不希望五殿下将他忘了,所以在最后一刻,他说了,但他原本从未打算开这个口。
他只是一个活了很久很久的神,早就在漫长的岁月里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楚雁川一直以为自己可以毫不犹豫地赴死——那只不过是另一种存在的方式而已。可到了那一刻,他竟然也有留恋,也有不舍。
少年炽热的眼神,纯澈的笑意,亲密的拥抱,叫过的每一声帝君……
原来我也会舍不得。元神消散之际,楚雁川想,原来是这样的滋味。
原来一想到再也无法相见,我也会如此遗憾。
景非容眼眶发红,朝帝君飞奔跑去,风吹衣袂飘扬,他伸手拥住楚雁川,脸埋在他颈侧,发着颤深深吸了口气,才带着哭腔道:“帝君。”
“我好想你,我好想你。”
他的帝君终于完完整整地回来了,景非容有些委屈地哽咽:“以后不可以跟我分开了。”
“不会了。”楚雁川摸着他的发,轻声道,“辛苦殿下等我那么久。”
落景照影逐寒川,叠嶂雪深,犹有千云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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