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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零极品女知青

  作者:鸩离

  【文案】:

  前世曲红梅为了回到城里,不惜一切代价离婚,最终如愿以偿回到城里,再嫁他人,却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直到老死。

  再次醒来,她回到了全国知青反乡的76年,丈夫恨她狠心,跑去城里干活音讯全无,孩子跟她离了心,不愿搭理她。

  公婆妯娌看她不顺眼,成天吵架斗骂不停。生产队每个社员都和她闹僵,成天闹的鸡飞狗跳。

  面对这么大个烂摊子,曲红梅却喜极而泣,重活一世不容易,这一世,她一定要好好的对待丈夫和孩子,绝不重蹈覆辙。

  孩子离了心?没关系,慢慢和好。公婆太极品,妯娌心眼坏,配角太恶毒?没关系,全都啪啪打脸!

  冷面丈夫跑了要离婚?一转眼,这个死活要离婚的男人,却成了她最大的顶梁柱。

  内容标签: 时代奇缘 种田文 爽文 年代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曲红梅、肖承国 ┃ 配角:下本预收文《替身影后》《一人末世》求收藏 ┃ 其它:年代文、70年代文

第1章

  “娘,您醒醒啊!您都睡了好久了,呜呜……您再不起来,我奶就要给我找个后娘,日日毒打我了……”

  呜呜咽咽的哭声,在耳边哭个不停,曲红梅被吵醒,睁开眼睛,入目的是已经接近垮塌的茅草屋顶。

  后脑勺疼得厉害,她一时分不清自己在哪儿,试着挣扎着起身,却发现自己浑身无力,只能靠在墙上打量起自己所在的地方。

  四面灰突突到处是裂口的土黄色裂墙,墙上破败的窗户结满层层叠叠的蜘蛛网。但不妨碍她通过窗户看到窗外有个很大的院子,里面长满了比人高却已经开始枯萎的杂草,在深秋明晃晃的太阳照射下,有着说不出的萧条。

  她记得自己是病死在北京第一人民医院的,那时候她已经68岁,接近七十岁了,得了肺癌,一直住在医院里化疗,最终没能敌过病魔。

  她死得时候,她二婚嫁的男人向云泽,正跟他新结识的18岁小女友在酒店里狂欢。

  她的一对儿子站在床边,冷眼看着她死。

  在她死后,她最疼爱的大儿子竟然说:“老太婆终于死了,我们家终于可以清净了。”

  刚从身体里剥离灵魂的她,听到看到这话,心寒又刺骨。眼睁睁的看着她的两个儿子儿媳拿走她的遗嘱,把她尸体丢在太平间里,任由医院的人处置。

  那个时候,她以为自己的尸体会被医院的人拿去解剖,或是腐烂在太平间里。

  没想到在她死后的第二天,她的前夫肖成国,那个她一直看不上的乡下男人,竟然带着他们生的一儿一女,把她的尸体入殓,还让孩子们给她跪地磕头,让她来生投个好人家。

  那一瞬间的感动、愧疚、自责,即便现在想起来,依然难以平静。

  眼泪氤氲起水雾,曲红梅垂眸,看到自己的双手布满老茧,完全不复从前白皙柔嫩的模样,心里又酸又涩。

  还好,一切的错误都还能弥补,这一世,她绝不会在重蹈覆辙。

  “娘,您醒了?”

  思忖间,床前多了个孩子,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土黄色衣衫,上面打满了补丁,看起来又脏又旧。孩子却长得白白胖胖,睁着一双黑曜石般的大眼睛,眼圈红红的,闪着惊喜的目光。

  “娘,您终于醒了!我都快吓死了!我还以为您跟隔壁大鹏娘一样,再也醒不过来了!”

  那孩子含着眼泪扑到她怀里撒了一下娇,又把手里一块黑漆漆的窝头递给她,“娘,您吃这个,吃了不要走好不好。我和姐姐会很乖很乖的,不再惹您生气,不再调皮,不再只听奶的话不听您的话.......”

  稚嫩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悲伤和恐慌,曲红梅望着他,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

  前世过的太荒唐,为了回城,抛弃了在乡下的一对儿女,落到那样无人问津的下场。

  如今看到小儿子,她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小脸,声音嘶哑道:“谢谢佑佑,娘不走了。”

  记忆里,这个时候是1976年十月末,她为了知青回城,和肖成国闹离婚。

  肖成国不同意,他们两人大吵一架,肖成国一气之下去城里找工作去了。

  她则和恶婆婆王金凤打了一架,被婆婆和二嫂推倒在地,磕在石头上流了很多血,被她们丢在了肖家以前荒废的破旧茅草屋里。

  听见她说话,肖立佑大大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喜,眼睛晶亮的盯着她:“娘真的不走?”

  “真不走,娘不骗你。”曲红梅费力的爬起来靠在墙上,接过佑佑手里的黑面馍馍吃起来。

  这黑面馍馍是用豆面,掺和麦糠、野菜、红薯藤磨碎的藤面做的,入口粗粝割拉嗓子,隐隐带着一股子馊味儿,实在难以下咽。

  她已经在这里躺了两天没有吃过一点东西,早已饿得浑身没有软绵没有力气,这会儿也顾不上好不好吃,狼吞虎咽的吃完黑馍馍。

  佑佑看她似乎噎着了,拿上他事先准备好的芋头叶子,跑去茅草屋后面挨着竹林的一小汪山泉接了点水回来,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递给她说:“娘,喝水。”

  他才两岁半,走路都摇摇晃晃的,却在曲红梅晕倒之时,像个大人一样无微不至的照顾她。

  曲红梅鼻子一酸,喝完水,感觉喉咙胃里舒服了许多,心疼的把他拥在怀里抱着,问:“你姐呢?”

  在温暖的娘亲怀抱里,佑佑搂着曲红梅的脖子舒服的吭叽了一下说:“小英姐姐跟着奶下地扯草去了。”

  小英是曲红梅的大女儿,今年六岁,本该是天真烂漫愉快玩耍的年纪。

  却因为曲红梅不甘心嫁在乡下,一心想回城,一直对小英疏忽。婆婆王金凤又重男轻女,时长打骂教唆小英和曲红梅离了心。

  曲红梅便一直不喜欢小英,觉得她处处和自己作对,不听自己的话,一直向着恶毒婆婆,不是自己的女儿。

  对于婆婆让小小年纪的小英干农活,致使小英累驼了背,长大被人人嗤笑,她也不理不问。

  如今想来,是她这个当母亲的失职,是她疏忽教养不当,这才导致小英跟她离心,跟孩子本身没有什么关系。

  曲红梅想起前世种种,心中酸疼的厉害,有些气馁道:“是娘没用,让你们姐弟受苦了。以后娘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对你们不管不顾,娘会努力赚钱,让你们过上好日子。我们回你奶那里去,你去把小花姐姐找回来,让她不要再下地干活了。”

  她刚才环顾了茅草屋一圈,里面只有一口她69年下乡时带的四方榆木小匣子,里面装着两件全是补丁的衣裳,一本□□,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她的一对金镯子,母亲每年邮寄给她的粮票、大团结,好几身新作的混纺、咔叽布、土布做的衣裳全都不见了。

  不用多想她就知道,是婆婆和二嫂在她昏迷之时据为己有了。

  前世她就容不得别人欺在她的头上,今世更不允许。欺她之人,她必反之,拿了她的东西,必须双倍还回来。

  哪知道佑佑听了她的话,竟然身子一颤,小手紧紧抱着她呜呜大哭:“娘,您别回去,奶和二伯母会打死您的!您死了,我就是没娘的孩子了。我奶会给爹娶个新媳妇,天天毒打我和小英姐姐,不给我们饭吃......”

  曲红梅心中一沉,问:“这些话是你奶说的?”

  “不是,是二伯母说的。”佑佑眼泪婆娑的摇头:“二伯母说您要和杨知青他们一起回城里过好日子,不要我和小花姐姐了。还说,您要真走了,奶马上就给爹娶个新媳妇,天天揍我们......”

  曲红梅心中一哽,既心疼又愤怒,还有些想哭。前世她的确是有那种想法,并且最后得偿所愿,却一直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直到病死。

  重生回来,她才惊觉自己从前错得有多离谱,可不管她为人如何,这都不是别人可以欺负她和孩子的理由。

  她深吸了一口气,捧着佑佑的小脸,神情郑重道:“佑佑,不要相信别人的话,娘是不会离开你们的。娘以前做了很多错事,现在娘已经改过自新,娘以后会一直和你们在一起。”

  “娘不走就好。”佑佑含着眼泪,懵懂的点点头。

  曲红梅伸手擦了擦他脸上的眼泪,下床穿上破旧的老土破旧布鞋,简单的整理了下头发,拉着佑佑往肖家大院走。

  肖家是贫农家庭,往上数三代都是最底层的农民,祖上曾经帮助过国家军队剿匪,端的是根正苗红,却也穷的可怜。

  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曲红梅领着佑佑从靠山脚下的废弃茅草屋,一路踏过比人高的枯黄茂密杂草丛,走到坑坑洼洼的小路上,避开人多的村道,以免引起口舌之争,走了大概半个多小时就到了肖家。

  肖家是土坯屋子,虽然有六个正房,一间堂屋,两个牲畜房,一灶,一茅厕,一个大院子,占地面积挺大。但屋子破破烂烂的,全是土墙裂口,看起来贫穷又落后。

  这会儿是下午,肖家大人们都在地里干活挣工分,院里只有三个小的在。

  曲红梅站在篱笆院外,看到二嫂两个十来岁左右的儿子狗蛋、臭蛋爬在院子中间的秋柿子树上,拿手中的土疙瘩砸院子里大嫂不到四岁的闺女小花,哈哈哈的笑个不停,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她的小英不过六岁就被王金凤喊去地里干农活儿,二嫂两个半大的儿子却在家中玩。

  这么重男轻女,她不说道说道,对不住小英,对不在自个儿。

  “哟,知识分子回来了。”趴在树杈子上的狗蛋老远看见曲红梅,学着他娘马艳兰尖酸刻薄的音调喊了一句后,从树上跳下来,站在篱笆院外叉着腰说:“姓曲的,你还回来干嘛!你不是要跟你相好的私奔吗?你还回来干啥,丢我们肖家的脸呐!”

  “你胡说!我娘才没有私奔!”佑佑气红了眼睛,捡起地上一块小石子往狗蛋身上扔:“不许你乱说我娘!”

  他年纪小,力气不大,那块石子只扔到了篱笆下,却激怒了狗蛋,刷的一下把手中的四五块半拳大小的土疙瘩狠狠扔在他的身上,道:“我就说了,咋啦!小贱/种,你跟你娘一样贱!明明都嫁到俺们乡下了,还整天想着勾/搭男人回城过好日子,我呸!”

  佑佑躲闪不及,白皙的小脸上被一块土疙瘩砸中,顿时通红一片,疼得嗷嗷大哭起来。

  曲红梅替佑佑挡去了好几块土疙瘩,但还是让佑佑受了伤。

  看着儿子白嫩的小脸上,从通红一片,到肉眼所见的起了一大块淤青。曲红梅气得浑身发抖,安抚了佑佑两句后,转身大步冲进了篱笆院子里。

第2章

  “嗷!你想干啥!”狗蛋看见她冲进院子里来,顿时吓得往屋里躲。

  别看他这个三婶儿长得漂亮,皮肤白净,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像个养尊处优的资本主义大小姐。可发起脾气来,能吓死个人!

  小英出生那会儿,三叔肖成国有急事去了省城一个月,奶嫌弃她生了个赔钱货,不让她坐月子,也不给她看孩子,还把三叔留给她的红糖鸡蛋全都没收卖给别人了。

  生完小英的第三天就让她下地干农活儿,参加秋收,累得人都脱了一层皮,奶还骂她偷懒。

  三婶儿是又气又委屈,当场和奶打骂了起来。那场面,即便当年才五岁的狗蛋想起来,也是触目惊心。

  奶的头发被三婶儿扯秃了一大块,脸被打成了猪头,看起来形象凄惨。

  三婶也好不到哪里去,衣裳被撕烂,脸上有好几道血道,当初要不是生产大队长和书记他们来拦着,只怕真会打个你死我活。

  从那以后,家里人都知道三婶儿不是好惹的,没人敢当着三叔的面儿去招惹她。

  三叔回家后万分愧疚,从不让三婶儿下地干活,一直娇养着三婶儿到今年,上面传来知青回城的指标消息,三婶儿像疯了一样要跟三叔离婚回城去。

  狗蛋听她娘私下念叨过,这知青回城指标,都是选思想进步,劳动积极,未婚未育的优先。

  岩门大队共有14名知青,却只有两个回城指标。其中一大半的知青都和本大队的社员接结了婚,为了回到城里都在闹离婚,三婶只是其中一个。

  这会儿本该去大队村委会闹腾,要回城指标的三婶儿突然回来,狗蛋怎么想都觉得不是好事。

  他嘴贱学着他娘说了那番话后,看到曲红梅要杀人的表情,拔腿就往堂屋跑。

  哪成想,曲红梅的速度比他更快。

  在他踏进堂屋,要关门的时候,曲红梅一脚踹开了屋门,抬手一巴掌狠狠扇在他的脸上,冷冷道:“你年纪小,听多了你娘的污言秽语,不懂事的鹦鹉学舌,我不怪你。但你欺负弱小,辱骂长辈,这件事情,我得替你娘好好教训你!以后你再敢欺负佑佑和小花,再敢胡言乱语说我坏话,看我不抽死你!”

  别人都以为肖成国宠着她,不让她干丁点活计。殊不知,肖成国当过三年兵,在执行一次秘密任务中左腿中弹,落下病根,成了瘸子,不得不退伍,而后向组织举荐了自己的四弟肖成军去当兵。

  尽管肖成国腿瘸退伍,组织却一直看中他的能力,这些年,他时不时就要配合组织,外出执行任务。

  他不在的时候,家里地里的活儿,曲红梅没少做。原本娇滴滴的身躯,早已磨炼的跟乡下女人没什么区别。

  婆婆和二嫂总会在肖成国不在的时候欺负她。她不是那种任人宰割的人,经常和她们打骂在一起,只不过这些事都发生在自己家里,外人不知道罢了。

  因此她常年干活打架练就的大力气,一巴掌打下去,直接把狗蛋半边脸都给打肿了。

  狗蛋没想到平时看似温和,好欺负的三婶儿,竟然发飙打他,懵了一瞬后,嚎啕大哭起来:“你打我,你居然敢打我!我要告给我娘和我奶听,让她们打死你!”

  狗蛋的弟弟,快十岁的臭蛋见自己的哥哥被打了,立即从树上跳下来,一阵风似的沿着弯弯曲曲的村道,朝着村后面干活的马艳兰和王金凤大喊:“娘,奶,不好了!三婶儿要打死我哥了!”

  “啥?”人如其名,长了一张加长版马脸,人又长得又黑又壮的马艳兰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她曲红梅活腻歪了!竟然敢打狗蛋?!”

  不外乎她这么惊讶,在她眼里,曲红梅就是那娇滴滴的大小姐,从前是没少和她吵架打架,可她终究是个知识分子,骂起人来文绉绉的,打起架来也是软绵绵的,哪是她和婆婆的对手。

  这贱人居然敢打她的狗蛋!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活腻了不成!

  一旁头发半白,脸上全是皱纹,颧骨高高凸起,一看就不是好相处的王金凤听见,回头道:“那小娼/妇反了不成了,竟然敢打我孙子!老二媳妇,甭干活儿,跟我回家,好好的收拾收拾那贱蹄子!”

  农村里的老太太都是嫁到婆家后,受着婆婆的气,熬了大半辈子终于熬成了婆,面对自己的儿媳妇,多半都会作妖拿捏她们,耍耍婆婆的威风,让她们受受当年自己受过的气。

  在她们的观念里,我当年就是这么过来,你做媳妇的,凭什么不用受气,凭什么过得比我还好,于是想尽办法折腾儿媳妇。尤其是那些没生儿子的媳妇儿,更是往死里折腾。

  在经过战火摧残过的大时代下,传宗接代是根深蒂固的观念,尤其是农村,没有儿子就会被人看不起。

  有了儿子还得多生,这样才能多干活,多赚工分,多养家。家里若是出了什么事儿,还能撑腰打架。所以乡下大部分当婆婆的老太太都重男轻女,儿子、孙子,就是她们的命!

  王金凤生了四男三女,除了最小的女儿还没嫁出去外,其余的儿女都已成家。

  岩门大队地处我国西北方向,大队生活条件十分落后,生活在这里的人家,除非是老两口子都去世,否则没有分家一说。

  因此,肖家四个儿子,都带着自己的媳妇孩子住在肖家大院里。

  肖家老大肖成保有一子两女,老二肖成安有两个儿子,老三肖成国有一儿一女,老四肖成军结婚不到两年,跟媳妇儿聚少离多,目前还没有孩子。

  这么多人,加上王金凤老两口子住在肖家土屋里,可见有多热闹,有多少矛盾。

  王金凤要强了半辈子,家里的大小事情,几乎都是她做主。前头几个孩子的婚事都是她做主嫁娶的,唯独老三迷了心窍,当年死活要娶刚下乡的曲红梅,连带着老四后来也不听她的话,执意娶了同样是知青下乡的李霞。

  王金凤本就不喜欢曲红梅,觉得她长得唇红齿白,细皮嫩肉,身段窈窕,跟个小妖精一样,一看就不是个安分过日子的主儿。

  她当年嫁给老三,就是为了逃避劳动,耍资本主义的滑头!

  后来果真如此,老三为了她,屡屡顶撞自己,处处和自己作对,王金凤早已把曲红梅拉入了黑名单,恨不得她死了才好。

  现下一听她敢打自己的宝贝孙子,王金凤怒火中烧,和马艳兰同仇敌忾,拎着镰刀,气势汹汹的往家里去。

  “小花她爹,你赶紧喊二弟和爹一起回家看看,别闹出什么事儿来。”

  脾气温和,长得细眉细眼,在常年下地劳作下还很白净的曾金花,担忧的喊了声肖成保:“三弟不在,三弟妹向来好强,娘又一直不喜欢她......你赶紧回家劝劝。”

  肖成保应下:“知道了,我去跟王记分员说一声,让他给我们记全天工分,回头沤五百斤肥补上。”

  工分就是社员们的命,没有工分就没饭吃,没饭吃就得饿死。

  经过了六零年的三年大/饥/荒后,所有的社员们都拼命的下地劳作干活挣工分,尤其是那些工分高的苦活、累活,是人人都争着做得。

  这时候的人们思想觉悟空前的高涨,深知道懒汉饥,勤吃饭的道理,大队上基本很少看到不做农活的懒汉。

  现在大概是下午三点钟,按照记分员严格记工分的作风,这时候回家,只能记半天的工分。

  今年秋收交公粮,国家收购大米、小麦的收购价是九分钱一斤,岩门大队的工分就值两毛钱,四个半工分能换一斤小麦。一个成年人做满一天的农活能挣十个工分,也就是能换两斤多小麦。

  不过大队换粮也有规定,每个社员每年换粮不得超过三百六十斤,如果大队粮食收成不好,都得往下调,也可以换其他诸如土豆、红薯等等补充。

  这三百六十斤粮食是每个社员一年的口粮,以现在成年人劳作的力度,一天吃两三斤粮食都不是问题。

  要不精打细算的吃,不说自己吃不吃得饱,家里不能劳作的小孩和老人铁定会饿死,所以工分就是社员们的命。

  像王金凤和马艳兰两婆媳这种做了大半天就下工的事,按理来说,只记半天的工分。

  不过岩门大队的计分员是王金凤的侄子,且肖成保说了要沤肥补上。因此王大明也没说啥,拿着铅笔在计分本子上写了几笔,肖成保就和肖成安、肖老头匆匆忙忙的家去了。

  此刻的曲红梅完全不知道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打了狗蛋一巴掌,看着他哭哭啼啼的跑出去后,刚好有个母鸡生了鸡蛋,满院子咯哒咯哒叫唤。她便走到院子右手边的鸡舍,把里面白生生的鸡蛋拿了出来,进灶房烧火煮好,剥了壳,给佑佑淤青的左脸敷脸。

第3章

  鸡蛋在肖家可是金贵物,平时家里的四只母鸡生了蛋,王金凤都会火急火燎的把鸡蛋藏起来卖钱,偶尔心情好会留给孙子们吃,孙女儿们却是没有。

  王金凤不喜欢曲红梅,不过对佑佑不错,因为佑佑在她眼里是三房的根,是她的大孙子,因此佑佑时不时就能吃上鸡蛋。

  看见曲红梅把鸡蛋煮了给自己敷脸,佑佑乖乖的不动,嘴里小心翼翼的说:“娘,奶的鸡蛋是不能拿的,奶会骂人的。”

  “没事,不用担心,一个鸡蛋而已,她能把我怎么着。”曲红梅给他敷完脸,感觉他脸上的淤青好了许多,就把鸡蛋剥壳拿给他吃。

  “娘,您吃,我早上吃过饭了。”佑佑急忙把鸡蛋推还给她。

  曲红梅被王金凤、马艳兰婆媳两人推倒昏厥以后,除了四房的李霞偷偷送了一些止血药和两个黑面窝头过来,其余人都当她死了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没人送吃食,曲红梅这两天全靠佑佑、李霞偷偷节省下来的吃食度日。佑佑担心她肚子饿,尽管自己很喜欢吃鸡蛋,但还是忍住口水,拿给曲红梅吃。

  曲红梅十分感动,伸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说:“娘先前不是吃了你带的馍馍,这会儿不饿,佑佑吃吧。”

  “那我等小英姐姐回来一起吃。”佑佑把鸡蛋小心的放在自己衣服上的兜兜里,脸上笑的格外开心,“以前奶煮鸡蛋的时候,不许我把鸡蛋分给小英姐姐吃,小英姐姐只好吃捏碎的蛋壳过过瘾。现在小英姐姐可以不吃蛋壳,吃鸡蛋拉。”

  曲红心中又是一哽,转身去灶房拿了切菜的菜刀,走到院子里把菜刀磨得逞亮。

  接着走到东屋王金凤的屋里,西屋马艳兰的屋里,一阵翻箱倒柜,把她们婆媳拿走自己的衣服、粮票,还有自己屋里的搪瓷洗脸盆、水盅、红铁皮热水瓶都拿了回来,放在自己住的南屋里。

  肖家人口多,虽然地基大,房间不小,不过就那么几间房,各房都是孩子和父母住在一起,显得十分拥挤。

  曲红梅住的南屋是当初肖承国自己修的偏房,房间很大,东西面都有窗户,通风采光效果很好。

  里面原本有一大一小的床,两张棉被,两口榆木箱子,一个五斗橱,一张四方桌,三个小竹凳子。现在空空如也,被王金凤、大房、二房给吞了。

  曲红梅自然不会任由她们拿去自个儿的东西,她把衣服热水瓶等等物件放在屋里,再拿菜刀和院子里一块大石头,除了四房的屋子柜子全都哐哐的把锁砸烂,把属于自己的柜子、棉被等等大物件儿挪回自己的屋子。

  佑佑也认得自己屋里的东西,跟在她身后跑前跑后的,小脸兴奋的通红:“这是我的小衣衣,臭蛋哥哥拿去了,我要了好久都没拿回来。这是小英姐姐的发卡,娘的厚棉衣,爹的棉鞋......”

  等到娘俩把属于三房的东西全都拿回了屋子里,王金凤一帮人已经气势汹汹的杀回了肖家。

  跟在他们身后的,还有十几个闲得没事做,过来凑热闹的老太太,老头子们。

  王金凤进院门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鸡蛋香味,立马知道老三媳妇背着她偷吃鸡蛋,瞬间大怒,气冲冲的冲到三房门口,抬手就给曲红梅一巴掌:“你个小娘养的!竟然敢偷吃鸡蛋,看我不打死你!”

  曲红梅哪会乖乖挨打,在她抬手打下来的瞬间,拿起放在柜子上的菜刀,毫不犹豫的拿刀背往她挥过来的手狠狠砍去,王金凤说完后立马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怎么了这是?”外面的人听见动静,纷纷发出疑问。

  王金凤在岩门大队是出了名的混不吝,她瞧不上曲红梅,觉得曲红梅做知青吃不了苦,一直耍滑头,用皮囊迷惑住了她的儿子。

  从曲红梅嫁进肖家开始,她就没什么好脸色给曲红梅看,经常在大队里说她的各种不是。时不时还带着老二媳妇去跟她掐架,这是大队人尽皆知的事情。

  虽然曲红梅也不是个软性子,当年生完小英跟王金凤在麦地里打了一架,那也是王金凤这个当婆婆的不厚道,趁儿子不在可劲儿的折腾她,曲红梅就算是泥做的人儿,也有三分脾气。

  先前王金凤气势汹汹的冲进三房去,有那心好的老太太还很担心曲红梅会挨毒打,正打算去劝劝。

  没想到听见王金凤杀猪般的叫声,众人都觉得有些惊奇,完全没想过曲红梅会还手。

  马艳兰可不那么想,她深知道这曲红梅有多厉害,曲红梅看着性子绵软好欺负,真把她给逼急了,她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这些年来,马艳兰和婆婆联手欺负她,都没从她的手里讨过好的,可见这贱女人有多厉害。

  马艳兰二话不说往三房里冲,一眼就看见婆婆捂住手,躺在地上惨叫不停。

  她前天从三房搬去自个儿屋里的五斗橱居然回到了三房,里面还装着她的私房钱和偷偷攒的白米面。

  马艳兰气得七窍生烟,这个曲红梅胆子也太大了!居然敢大白天撬她的房门偷东西,连婆婆和大嫂拿的东西全都拿了回来!

  登时破口大骂:“姓曲的,你脑子进水啦!居然敢大白天的撬锁偷东西!还敢打婆婆,我看你是活腻歪了!孩子他爹,你还楞着做啥?还不把这贱女人抓去公社批d,再由公社转交公安局!”

  马艳兰本来想向前几天一样,直接上去跟曲红梅动手。但是从她进门的时候,曲红梅就坐在床上冷冷的看着她,目光阴森森的,仿佛要吃人,马艳兰不由自主的心头发憷。

  三天前,肖承国一气之下离开三房,她和婆婆终于等到扬眉吐气的时候,两人联手欺负曲红梅,和她拉扯中,一把推倒了她,磕在地上的土疙瘩上流了很多血,直接昏迷不醒。

  当时她怕出了人命,让婆婆把曲红梅送去公社的卫生所看看。结果婆婆说不用管她,她要真死了,就说她是自己磕到土疙瘩上失血过多死得,赖不到她们的头上。

  马艳兰向来讨厌曲红梅,便听了婆婆的话,两人合力把她抬丢去了肖家废弃的老院子里自生自灭。

  马艳兰一直担心曲红梅万一真的死了,会变成厉鬼来索她的命,这三天以来,过得提心吊胆的。

  先前听臭蛋来告状,她其实心里松了口气。曲红梅还活着,她至少不会背上人命官司。

  结果现在看到本该属于自己的五斗橱,居然被曲红梅拿了回去,心里火冒三丈,却不敢和曲红梅动手。

  她作贼心虚,加上曲红梅看她的眼光,让她感觉慎得慌。曲红梅以前看见她,一定会用那些文绉绉的话拐着弯儿骂她,这次居然没有。事出反常,必有妖,她不敢对曲红梅动手,只能指使自家那口子。

  哪知道肖承安压根不信她的话:“你个老娘们儿,三弟妹如今是个啥样儿,你心里不比我清楚?她脑袋磕在地上了,流了多少血,昏厥了多久才醒。就她现在病怏怏的样子,她能打娘?你可消停点吧!”

  “肖承安,到底谁是你媳妇儿?!”马艳兰一看自家那口子不但不帮自己,还把曲红梅说话,气得跟斗鸡一样跑到肖承安的面前,伸手狠狠拧他的耳朵,大骂:“狗改不了吃/屎!我就知道你惦记着那个贱蹄子!你也不撒泡尿看看自个儿,就你这个德性,还想玩城里的女人,你可死了这条心吧!”

  肖承安是肖家四个儿子之中最没本事的一个,他自小不学无术,整天游手好闲,跟个小混混似的在大队村里乱晃。时不时干点偷看女人洗澡,偷听人家两口子办事儿的墙角,偶尔还干点小偷小摸的事情。大队上不知道有多少人讨厌他。

  偏偏王金凤把他当成宝,他越不成器,就越护着他。

  每次肖承安闯祸,都是王金凤去擦屁股,肖承安也就越发无法无天,时常做些让人火冒三丈的事情。

  肖家的四兄弟都长得不错,尤其肖承安长得细皮嫩肉的,跟个娘们儿似的白嫩,按理来说,应该有不少女孩子喜欢才是。

  可因为他品行不端正,那时候又刚过了饥/荒,进入破四旧的时候,一般的人家根本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招惹祸根。

  王金凤眼瞅着肖承安的岁数不小了,便做主娶了隔壁先锋大队,马家的大女儿,马艳兰给他当媳妇。

  马艳兰长相粗鄙,说话做事粗鲁,凡是爱斤斤计较,又喜欢贪图小便宜,贴补娘家。

  自恃貌比潘安的肖承安哪受得了她,从最开始的各种闹腾离婚,到渐渐认命跟她生了孩子,却总不死心的去撩拨大队上的女知青,两口子没少为了这些事儿闹矛盾。

第4章

  肖承安虽然身上有诸多毛病,但很注重兄弟姐妹情,不然也不会刚才替曲红梅说话了。

  听到马艳兰那不堪入目的话,肖承安怒了,一巴掌呼到她的脸上大骂:“满嘴是粪的臭娘们儿!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我是那种肖想兄弟媳妇儿的人吗?要不是你和娘做的太过,我用得说你们。”

  马艳兰完全听不进他的话,心里就觉得他被曲红梅那个狐狸精迷了眼,被他打了一巴掌后就嗷嗷叫唤着扑了过去,两口子在院子里打成一团。

  院子里有不少外人在看着,肖老头顿时黑了脸,喊肖承保:“老大,还不去把他们拉开。”

  自己则走到三房门口,问王金凤:“怎么回事?”

  “老头子,你得给我做主啊!”王金凤把已经肿起来的右手手腕递给肖老头看:“那个挨千刀,有娘生没爹一养的贱人!竟然敢打我!你说啥都要把她拉去村委,让大队长、支书他们送去公社,好好的斗一番!”

  “婆婆,您自个打在了床上,也怨我?”没等肖老接话,曲红梅半靠在床上,一副虚弱至极的样子,“三天前,您和二嫂合力把我推倒磕在硬土疙瘩上,把我脑袋磕出一个拳头大的血窟窿,丢在老宅子里,任由我自生自灭。要不是四弟妹偷偷的拿土泥巴给我止血,又去求了大队长开了医药证明,去公社卫生所给我买了止血药回来给我用,只怕我早已死了。我头上的血窟窿才刚结疤,您就污蔑我打您,您怎么就这么狠毒,不怕我去公安局告你吗?!”

  三天前王金凤和马艳兰抢三房的物件,把曲红梅打了的事情,肖老头是知道的。

  不过当时他和老大、老二在地里干活挣工分,并不知道事情经过。

  只当是寻常的打打闹闹,且曲红梅死活要闹着离婚,把肖承国给气走了,闹得人尽皆知。肖老头觉得丢尽脸面,不想管她的死活,对于老妻的行为,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谁能想到,老妻竟然和老二媳妇做下险些杀人之事,肖老头心中大惊!

  若老三媳妇真去镇上报案,只怕老妻不死也残废,于是肖老头兀自镇定道:“老三媳妇儿,爹知道你受委屈了,你娘她也是一时气愤,没想到下手重了些,爹代她向你陪个不是。先前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你安心养伤,想吃啥就叫老四媳妇给你煮,家里绝不会短了你的吃喝。咱们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就算你娘有啥不对的地方,你这个当儿媳妇的也不能动手,有事说事儿就成了。”

  合着她就是木头人,活该挨打了?

  这个公爹是铁了心,要压住她想报案的心思啊!想用一点小恩小惠打发她不说,还明里暗里指责她不该对王金凤出手。果然是蛇鼠一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曲红梅心中冷笑,脸上却带着柔弱可怜的表情说:“公公,话不能这么说,我知道我家里成分不好,婆婆平日怎么虐待我,作为肖家的儿媳妇,我都不敢说半个不是,更遑论还手。现在□□已经粉碎了,今时不同往日,我的父母早已平反回到了北京,我又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已经想通了,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谁对我不好,我就算拼了命,也要拉他们一起下地府去。前几日我鬼迷了心窍闹着离婚,现在我也想开了,婚,我不离了,我就守着承国和孩子们安安心心的过日子。”

  她故意把话说得很大声,一字一句,务必让外面看热闹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虽然她以前不会做人,恃貌而骄,得罪了大队不少人,可王金凤的品行在大队有目共睹的,肖老头想大事化了,糊弄过此事,没门儿!

  果然,外面凑热闹的老太太、老头子们,听见她的话,开始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我就说这几天没看见承国他媳妇儿,原来是被王金凤差点打死了!”

  “这小王也忒狠毒了吧,就算儿媳妇儿再不对,那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呐!哪能往死里打,就不怕把人打死了,公安局的人抓去枪毙?”

  “她怕什么,她家老四不是在军营里当兵?人家说不定有自己的门路,打死一个人都不用偿命呢。”

  “哎哟,你说得挺有道理,若不然这王金凤为啥一直针对老三媳妇,不是说她坏话,就是和老二媳妇一起打她。可不就是存了要打死这老三媳妇儿,让老三重新娶一个的想法。这曲知青家里的成分可不大好......”

  “王金凤和老二媳妇儿一起打曲知青?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你从哪听说的?”

  “嗨!我住在她家隔壁,闹那么大的动静,我能听不见吗!我还没聋呢!”

  ......

  各种议论的声音不绝于耳,王金凤也顾不上嚎了,先骂了一通曲红梅不要脸,闹离婚又不离,脑子有毛病!接着站在三房门口,冲着那些老太太,老头子大骂:“放你们娘的屁!我家老四行得正,坐得端,有什么门路?你们可别乱放屁,坏了我家老四的名声!”

  这年代的军人是绝对的威严,一心一意为国为民,一举一动都代表国家军队,绝不带个人感情。

  如果一个军人作风有问题,那肯定会被军队踢出军队,严重的还会上军事法庭去坐牢。

  王金凤没什么文化,不懂那些大道理,她只知道老四不能不当兵,她还得靠着老四吃饭用钱。

  肖承军现在的津贴有五十四块五毛,每个月他就留四块五毛钱自用,剩下的五十块钱全部邮寄回来,让亲妈和媳妇儿平分。

  这年代赚钱可不容易,一个成年劳动力做满一天的重农活儿,才得十个工分。一个工分两毛钱,一天也才赚一块钱。

  这还只是强壮的劳动力挣得钱,一般的社员每天只能挣个七八分工分,换算下来不到一块钱,都得换成粮食,不能乱用。

  女人和半大的小孩挣得更少,每个月能有二十五块钱进账,王金凤是村里数得上的富婆。

  肖承军已经在军队里呆了快5年,按理来说,王金凤应该存了一大笔钱,肖家也不该如此穷苦。

  可天有不测风云,王金凤嫁到县城里的大女儿夫家在十年运动中站错了位置,全家差点被处死。

  王金凤对媳妇儿、孙女儿重男轻女,却万分疼爱自己的女儿们。她不忍心见到自己的女儿和外孙死去,花了一大笔钱打通了上下,这才免去了大女儿一家人的极刑,在镇上的牛棚里关着,到现在还没放出来。

  王金凤心疼大女儿一家子,想把他们早点弄出来,这又需要一大笔钱。

  可她的家底已经掏空,到哪里去弄钱呢,只能从儿媳妇们的私房钱下手了。

  老大老二媳妇儿都是贫农出身,手头当然没有几个钱。

  老四媳妇看着唯唯诺诺好说话,其实是个人精,只给了五张大团结就一阵哭诉她娘家也多么多么不好过,老四给她的钱大多都补贴了娘家等等。

  气的她骂了老四媳妇儿一通,又趁她不在,搜了她屋子一番,什么也没找到,便把主意打在老三媳妇身上。

  这个老三媳妇,祖上曾经是大上海排得上号的商人,发得是国难钱,曾经家大业大,富甲一方。

  建国以后,老三媳妇的父亲怕惹祸上身,把家产尽数上交国家,带着妻女从上海去了北京转做高中老师,依然难逃被批D下乡的命运。

  可就算如此,老三一点也不嫌弃老三媳妇资本家小姐的身份,心肝肉的疼着。她要啥买啥,想吃啥就做啥,三房的钱财也交由她来保管。

  她还不知足,闹腾着要离婚,把老三气走了。既然她不想跟老三过了,王金凤便觉得,她拿回她们肖家的东西没有一点过错。

  哪知道曲红梅脾气那么倔,护着自己的小匣子死活不撒手,王金凤气急,这才和老二媳妇失手把她推倒.....

  有老太太看不过王金凤那猖狂样儿,眯着眼睛说:“不管你家老四有没有门路,就你这副德行,迟早会给他惹事儿。你要想让你家老四多当两年兵,提升个军官啥的,你最好管管你这臭脾气,别到时候没地儿哭去。”

  王金凤还想说什么,肖老头瞪她一眼,“你可消停点吧!”

  肖家的子孙里面,就老三老四争气点,虽然老四一直在外面当兵,鲜少回来,他们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做什么,有没有升军职。

  但是贫农人家里出一个当兵的不容易,那需要初中以上的文化,经过军队考核选拔才能入伍。这是光宗耀祖的事儿,他绝不允许任何人抹黑老四,断了他大好的前程。

  跟王金凤做了几十年的夫妻,她是什么样的人,肖老头心里最是清楚,她在家里作威作福多年,几个媳妇儿哪个不受她的气。偏偏曲红梅就是个硬骨头,不愿意向她低头,她可不就使劲儿的折腾老三媳妇儿。

  肖老头也看出来了,老三媳妇在这件事情上不会善罢甘休,她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乡下女人。

  以前张口就拿国家,拿各种口号,城里的法度说话,说得他们这些没读过书的文盲哑口无言。

  肖老头叹了口气,问:“老三媳妇儿,你到底想干啥?”

第5章

  “我能怎么样,这个家不是您和婆婆在做主吗?”

  曲红梅笑了笑,“婆婆一直看我不顺眼,想方设法的杀我,这件事情,爹,你得给我一个交代。我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没什么好怕的了。”

  肖老头眼皮跳了跳,回头甩了王金凤一巴掌:“混账老娘们儿!你当真这么做了?”

  “爷爷,是真的。”佑佑缩在曲红梅的怀里,小小声的说:“是二伯母跟我说,奶要给我娶个后娘,人都选好了,是前巷的破鞋刘一朵。她家倒贴钱来嫁给我爹,我奶同意了,就和二伯母对我娘下手。”

  这些话当然不是马艳兰说的,她还没蠢到那个地步。她只是跟自己两个儿子狗蛋、臭蛋在自己屋里念叨,没想到被佑佑听了去,一直记在心里。

  佑佑很聪明,知道王金凤不喜欢曲红梅,差点害死了她,让他成为没娘的孩子。

  他想给曲红梅讨个说法,虽然才两岁,说话不太利索,不过他还是把听到的事情说了出来。

  马艳兰和王金凤是什么德行肖老头最清楚不过,登时气的指着王金凤的鼻子,你你你了半天,不等王金凤解释,颓废的着对曲红梅说:“老三媳妇,这事儿我也不多说了,你就说你想怎么着吧。”

  曲红梅眼皮子都不抬道:“我受了那么重的伤,流了那么多的血,需要大量的补品把身子补回来。你们给我两百块钱,这件事情,我就当没发生过。”

  “啥?两百块钱?你不如去抢!”王金凤肉疼的直接跳了起来,“你算什么玩意?!不过是个阴沟里的臭鞋!你还敢要钱!我推你又怎么了,你不是活的好好的!”

  这是直接承认她和马艳兰对曲红梅痛下杀手了!外面凑热闹的人一同抽了口冷气,有人就讥讽的笑起来:“哎哟,这当兵的家庭就是不一样啊,联合起来欺负人家一个外地媳妇儿,真不怕人家公安局同志来抓人?”

  肖老头脸黑成了锅底,恨不得找块抹布捂住自己婆娘那张臭嘴,真是越老越没个轻重,什么没脸没皮的话都往外说。

  再怎么看老三媳妇不顺眼,也不能把人往死整,还理直气壮的说出来,这不是给人落下把柄么!

  刚刚落下帷幕的十年大运动,各种一有点风吹草动就遭遇灭顶之灾的画面,还深深扎根在肖老头的心中。

  他知道,今天的事情要不处理好,外面那些看热闹的老太太们,一出自家的院门,就能把家丑传得人尽皆知。

  于是咬牙道:“老三媳妇,你也知道咱们家是贫农,你娘那些钱,都拿去救你大姑姐她们一家子了。我们手里实在没有多少钱,你看,要不我们拿口粮给你成不成?”

  曲红梅虽然很想借此机会分家,自己带着孩子单独出去过,不过这显然会留下不孝的名头。

  岩门大队的社员们思想顽固不化,旧时代的诸多老传统,即便现在是新中国,新时代了,他们也难以更改。

  岩门大队的人讲究孝道大于天,不管做父母的对子女有多不好,终归养了你,你就不能对父母不孝。

  在这种观念下,曲红梅就算想分家,也得让王金凤两口主动开口把她分出去,否则就是不孝。

  她可不想让自己的名声再继续臭下去,那样会让佑佑和小英抬不起头来。

  想了想,曲红梅道:“用口粮换也成,那就换一百斤精细米面,两百斤玉米面,两百四十斤红薯吧。”

  精细米面的价格在一块二到一块七一斤,她给他们满打满算,算到最高的价格,一百斤精细米面算成一块七,就是一百七十块钱。

  剩下的三十块钱,玉米面是九分钱一斤,两百斤就是十八块钱,红薯五分钱一斤,两百四十斤就是12块,刚刚好。

  “这么多粮食?”肖老头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他是说给点粮食给她,但没说拿钱来换。她要这么多的粮食,显然是算了近两百块钱的。

  这个老三媳妇,还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这年头,没有化肥,没有农药,也没有新品种,粮食产量很低,一般亩产不超过五百斤。

  每年秋收前,上级会派人来‘估产’,根据当年的大致产量,再确定应交的公粮数,剩下的才是农民的。

  剩下的粮食,需要社员们拿自己一年挣得工分去换,每个人兑换的粮食不能超过三百六十斤,这些粮食得吃上未来的一年。

  所以大家的口粮都是抠着抠着的吃,每天就吃个六七分饱,生怕吃多了断了顿,第二饿得受不了,哪还有多余的大米小麦去磨那些精细米面。

  就连黑市,也很难买到。曲红梅此举,不是为难人吗。

  可话已出口,断没有收回去的道理。肖老头只能一咬牙,一跺脚,和曲红梅讨价还价了半天,给了曲红梅一百斤玉米面,一百红薯,外加二十块钱算是作为王金凤打她的补偿。

  当然,曲红梅没忘记跟肖老头提了一嘴王金凤、马艳兰几人分刮了她屋里的东西,她砸了东西屋,还有大房的屋子,拿回自己东西的事儿。

  肖老头可算看出来,这个女人感情是把老虎爪子收了起来,之前一直隐忍不发,是看在老三的面子上不想闹得太僵,不跟自家老娘们儿计较。现在鱼死网破,她也用不着再忍了。

  明明这女人长了一张柔柔弱弱的漂亮脸蛋,脸上时刻带着一抹淡笑,但那双眼睛,看人的时候带着一股狠劲儿,就给人一种压迫感,叫人不敢质疑她的话。

  果然是如她所说,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就不管不顾了么?她现在这个样子,也太渗人了!

  肖老头决定让王金凤偷偷做下法事,去去家里的邪。

  等肖老头和两个儿子把约定好的粮食搬到了三房,曲红梅把自己搬回来的家具整理好,放回原位,再把粮食放进两个大榆木柜子里。

  寻思着这两天得去一下镇上的供销社,买几把锁回来,把屋门还有柜子都锁上。免得王金凤和马艳兰的两个臭小子,随时来她屋里小偷小摸。

  收拾好屋子,曲红梅看缩在门口的小小身影,轻声喊:“小英,你站在那里做什么,快进来,外面冷。”

  前世她看不起肖承国,觉得他就是泥腿子,配不上她这个城里人的身份,一直对他和两个孩子都不尽心。有时候心烦意闷的时候,还会吼不听话的小英,拿她出气。

  这便给王金凤有机可乘,时常跟小英洗脑,说她各种坏话,小英便渐渐和她离了心,从四岁起就不跟她一起住,跑到东屋跟王金凤一起睡。

  久而久之,王金凤一个不顺心随时打骂小英,她还觉得她奶不容易,她奶最好,死活要跟着她。

  曲红梅伤心失望不已,渐渐就对小英不上心,任由她跟着王金凤变成了侧头侧脑的熊孩子,长大以后结局凄惨,也不理不问。

  自己的不作为,导致女儿小小年纪和自己离了心,曲红梅心里一阵懊悔。

  先前王金凤杀到屋里骂她的时候,她就看见小英趴在房门边,眼睛一眨不眨眼的瞪她,活像她欺负了王金凤,眼睛里带着仇恨的光芒。

  当时她心里说不难受是假的,自己生的女儿,却站在自己仇人似的婆婆那一边,任谁的心里都不会好过。

  不过落到今天这副田地,也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虽然不知道小英为什么不像往常一样跟着王金凤去东屋,一直趴在三房的门口。

  曲红梅心里却是万分高兴的朝小英挥挥手:“小英,干了半天的活儿累了吧?快过来,娘给你揉揉手。以后别下地干活儿,那是大人的事情,你一个小孩子干活还早了点。”

  佑佑也喊小英:“姐姐进来呀,娘说了晚上给我们煎玉米饼子吃呢。”

  佑佑吃得好,穿得干净,脸上又有点婴儿肥,看起来白白嫩嫩,模样可爱。

  相反,在王金凤重男轻女的观念下,小英一直吃穿不饱,长得面黄肌瘦。

  小英明明已经六岁了,个体子看着像四岁的孩子一样,曲红梅看在眼里倍感心痛。

  “我才不稀罕你这臭娘们儿的东西!你不是要跟我爹离婚,跟人私奔吗?你咋不离!”

  没有外人在,小英的胆子也很大,学着王金凤的样子,叉腰数落了曲红梅一番后,蹭蹭的跑到佑佑的面前,伸手指戳了他的脑门心一下说:“她从前对咱们不是打就是骂,你全都忘了?对你稍微好点,你就忘了从前,你咋那么贱呢!你要跟着她,从今以后就不是我的弟弟,你自个儿掂量吧!”

  “可是,她是我们娘啊。”佑佑纠结的用两个食指对戳着说:“娘已经向我保证过了,她以后会一直对我们好,不会再向从前那样了。我们要相信她说的话。”

  小英嗤笑:“她说的话你也信,她从前向我们保证了多少次不拿我们出气,一回头又犯。我才不信她咧!你跟不跟我走,奶说晚上炒腊肉吃,你要不跟我走,狗蛋他们吃完了,我可不管啊。”

第6章

  曲红梅胸口一窒,她是想过王金凤唆使着小英仇视她,但没想到小英仇视她到这个地步。瞧着佑佑渴望吃肉,犹豫不决的表情,心酸的笑了笑,“佑佑去吧,晚上娘做了玉米饼子,给你和姐姐一人留一块。”

  佑佑的眼睛立马亮了起来,小英说了句谁稀罕,便拉着佑佑走了。

  他们走了后,屋子里顿时显得空旷起来。

  外面已经天黑了,隐隐约约传来王金凤吼着大嫂曾秀芹和四弟妹李霞做饭的声音。

  曲红梅和王金凤闹掰了,王金凤肯定不会煮她的食物。家里的粮食都锁在王金凤的屋里,每到饭点的时候,王金凤才拿钥匙打开装粮食的柜子。

  拿米斗量每日的分量,不会多,也不会少,每个人都定了分量,想多吃一口都不行。

  王金凤在曲红梅身上栽了那么大的跟头,损失了那么多的粮食,自然不会有她的份儿。

  家里就一个灶房,曲红梅没跟他们分家,不好自己搭灶,只能等他们做完饭,自己再做了。

  外面锅碗瓢盆,乒乒乓乓弄得热闹,曲红梅闲的没事做,就点燃了一盏小小的油灯,打量起自己住的屋子。

  靠东窗有两张木板床,一大一小,挨着放在一起。大的床上放着曲红梅从东屋抱回来的两床半旧棉被,一张是蓝底白花的粗布被面,一张是苍青色的丝绒被面。

  这两床棉被,前面那床是肖承国盖了多年的旧棉被,一床是他们结婚的时候,曲红梅自己买的棉花和布料做的棉被。

  有了小英和佑佑以后,曲红梅嫌一家子睡在一张床上挤,肖承国就自己做了一张小床挨着大床,让他们姐弟睡小床上,把那张丝绒被面的被子给他们盖。

  丝绒被面的棉被里面是新棉花,盖着暖和。以前王金凤明里暗里跟肖承国说了好几次,说她年纪大了,手脚冰凉,盖旧棉被不热乎,让肖承国把丝绒棉被给她盖。

  肖承国没同意,说那是我媳妇儿的嫁妆,她不同意,谁都不能动。然后就给了一笔钱给王金凤,让她自己去买棉花做被子,结果她转手就把那钱拿去填了她大女儿那一家子无底洞。

  床左侧的是两口大的四方榆木柜子,这也是肖承国自己做的,里面装满了曲红梅新得的粮食。

  右侧则放了一张四方柳树桌子,三个小板凳,一个五斗橱。

  四方桌下面放着一个红铁皮银色鱼嘴的热水瓶,旁边搁着一个洗脸用的木盆子,里面放着两张很旧了的毛巾,一块肥皂。

  桌子上面则放着一个半旧的搪瓷水盅,一个瓷器的小茶壶,一本□□,墙上则贴满旧报纸和开国伟人们的画像。

  前世离开这里很多年,已经忘却自己曾经住过的屋子是什么样了。

  现在猛地一瞧,发现她住的这间屋子相比肖家其他屋子大一点,但在她前世一直住在别墅的眼里,真的小的可怜。

  叹了口气,曲红梅翻了翻五斗橱,意外的在里面发现了一小把精细面,大概有两斤重,还没开过封,应该是马艳兰偷摸着私藏的打算自己开小灶的。

  没想到她会把五斗橱搬走,马艳兰没来得及藏起来,这下便宜她了!

  除了摸出一把面条外,曲红梅还翻出一小袋大米,大概有三斤重,一块布,大概有六尺。还有一小袋生花生,不到半斤重,一些针头线脑,一张两斤的全国饭票。

  前面的东西都是马艳兰自己的,后面的布和全国饭票,则是曲红梅的。

  肖家饭都吃不饱,怎么可能有多余的布和饭票,曲红梅不要想就知道,这布和饭票,是婆婆拿来堵马艳兰嘴的!

  先前曲红梅撬开东屋的房门,找到王金凤藏在床底下酸菜罐里的自己小匣子,里面除了少两个金镯子以外,其他的东西都好好的在里面。

  还多了十二张大团结,应该是王金凤拿她的镯子去县城的黑市卖了,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来得及用钱,现在她也用不着愁没钱用了。

  她把小匣子里的钱和粮票都倒在床上,开始数有多少钱,多少粮票。

  钱最大的面额是十块钱,一共有13张。五块的有7张,两块的三张,一块的6张,五毛、两毛、一毛、二分、一分钱的若干。加起来一共有两百四十块钱九毛三分钱。

  全国粮票则是花花绿绿的,有两斤、半斤、二两、一两不等,加起来大概有十斤粮票。

  这些钱,除了王金凤拿曲红梅的一对足金金镯子换来的一百二十块钱外,剩下的钱,很大一部分是曲红梅的母亲从北京邮寄过来的,一小部分是肖承国挣得钱,交由她保管。

  以前她一直攒钱,想买个自行车,却苦于没有自行车票,不知不觉中就攒了这么多钱。

  这两百多块钱在这个时代里绝对是巨款,虽然这些钱在肖家露了白,可曲红梅今时不同往日,不管是谁,都别想惦记她的钱,她的粮食,她的任何东西!

  王金凤到手煮熟的鸭子飞了,还白白挨自己老口子两巴掌,心里憋着火,还不能发泄。

  于是故意气曲红梅,把家里去年生产大队分做的腊肉拿了一小块出来,大声吆喝着老大、老四媳妇把肉切了炒萝卜丝。

  肖家大院很快飘起了丝丝肉香,馋的狗蛋几个在灶房里不停的问什么时候开饭。

  这个年代缺衣少食,岩门大队又地处清溪县的一处山沟沟里,社员们一年到头只能吃上过年前杀猪分的一顿肉,有那人口多点,分的多点的人家就像肖家一样,把为数不多的肉腌制起来。

  等家里有贵客上门,或者家里有什么喜事,这才拿出来,割上小小的一块,打打油荤。

  曲红梅中午就吃了一个佑佑给她的馊馍馍,这会儿肚子早就饿了。

  闻到外面喷香的肉菜香,她也不着急,把钱和粮票缝在一个小布袋里。

  然后脱下身上穿得一件半旧不新的蓝褂薄棉袄,拿针线把小布袋缝在棉衣里,这样在买好锁之前,她都不用担心王金凤和马艳兰来偷她的钱了。

  等肖家的人都吃过饭,外面的天已经漆黑一片了,王金凤站在院子里指桑骂槐一番,曲红梅不搭理她。她自己觉得没趣,舀了点热水洗洗睡了。

  外面渐渐归于平静,曲红梅打开房门,正准备去灶房弄吃食的时候,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四房的屋子里跑到她面前,忙喊:“跑慢点佑佑,别摔着了。”

  “没事的娘,我跑习惯了。”佑佑一脸兴奋的跑到她面前,献宝似的把怀里的东西拿给她看:“娘,您饿了吧?奶不准您吃饭,我和四婶婶就一人留了半块窝头给您。窝头里还有我偷偷藏得两块肉丁,可香可香了,娘您快尝尝。”

  那窝头不过半个成人拳头大小,是用玉米面、米麦糠、野菜碎混合揉在一起上锅蒸的。

  味道不大好,又黑漆漆的,上面却有两块筷子头大小的小小肉丁,在屋里昏暗的油灯照耀下,闪着小小的油光。

  以王金凤那抠门的性子,最多拿出二两腊肉出来给大家解油荤。肖家除了曲红梅,目前家里有14口人。这么多人吃不到二两的肉,可想而知那肉一上桌,立即就会被夹没了。

  佑佑才两岁半,筷子都拿得不是很稳,要从一帮大人的嘴里抢下两块肉丁出来,想也知道不容易。且他很有可能自己没吃,把抢到的肉丁都留给曲红梅。

  “佑佑真乖,谢谢佑佑。”曲红梅半是心酸,半是感动的把那两块肉丁塞进他的嘴里说:“肉丁你吃吧,明天娘给你弄点肉,让你吃个饱。”

  心下盘算着,明天她进一次深山,看能不能摘点蘑菇去镇上卖。如果可以的话,设两个陷阱弄点野味,如果没弄到,她就去县城的国营饭店高阶买盘红烧肉回来,给两个孩子和四弟妹李霞解解馋。

  李霞是跟她同一批的知青,都是在69年的时候强制下乡,被下放到了岩门大队。

  两人年纪相近,又都是刚毕业的高中生,有很多共同的话题,很快就成了好朋友,相互扶持着对方。

  不过曲红梅吃不了苦,觉得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整日干活太累,想找个可以养她,又能分担她活计,还能脱去她资本家坏份子的身份,不用大队每次开会挂着‘羞辱牌’的贫农人家嫁了,一来二去和肖承国对了眼。

  他们两人婚后她果然没做太多的农活,日子也还过的不错。瞧着李霞一直在地里做农活,累的都不成人形了,就把小叔子肖正军介绍给了李霞。

  他们两人谈了一年的恋爱,于两年前结婚,因为共同的被婆婆欺压,又是好姐们,所以一直相

  互帮互助。

  由于王金凤是个爱挑事的人,李霞性子绵软,不想跟她争吵,不方便露面帮曲红梅,只是拿着药品食物让佑佑转交,了表自己的心意。

  李霞对自己的好,曲红梅当然铭记于心,所以凡事都会想着她一点。

第7章

  最终曲红梅还是没能煎玉米饼子吃,原因是王金凤把灶房门给锁了,她叫开门,王金凤洋洋得意就不开。

  曲红梅火了,直接搬了块大石头去砸门,肖老头听不下去,只好让王金凤开门。

  哪知道灶房里面放油盐酱醋的橱柜也被锁了,柴火也被捆了起来,锁在柴房里。

  王金凤说什么也不打开,曲红梅便去外面找了几把干枯的杂草,一把火把灶房给烧了。

  结局是灶房只烧了一面墙和房门,没有造成其他东西损伤,因为全家出了火。

  曲红梅自此也给肖家人留下她疯魔了,不能轻易招惹的印象。

  当天晚上,王金凤未嫁的小女儿,19岁的肖菊花,为了平息曲红梅心中的怒火,。从她娘的屋里拿了两个鸡蛋,冲了一碗红糖鸡蛋水端到三房来,曲红梅这才暂时偃旗息鼓。

  当然,那碗红糖鸡蛋水曲红梅没吃,她让佑佑吃了一个,另一个让佑佑给小英端了去。

  佑佑回来说他端给姐姐的鸡蛋被奶抢去吃了,小英委屈的直哭,奶还给她一巴掌。

  曲红梅表示知道了,给佑佑洗漱了一番,两人就回屋睡觉。

  小英跟她离了心,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无论她做什么,小英都会觉得反感,甚至生出抵抗感。

  想要小英重新信任她,回归她这个当母亲的怀抱,她只能循序渐进,让小英分辨善恶,明白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

  王金凤抢了小英的鸡蛋,就算小英只是个六岁的孩子,很多事情她已明了,相信今天的事情她会记恨在心上。时间一久,自然会和王金凤离心。

  曲红梅不打算替小英出头,以她现在的逆反心理,曲好红梅若跟王金凤起争执,反而会给她留下泼辣跋扈的印象,从而更加抵触她。

  所以她只能按兵不动,暂时压制住心中的怒火,记下这笔账,以后慢慢再算。

  一夜好梦。

  第二天,天还没亮,整个大队还笼罩在浓厚的大雾中,社员们家里养的鸡却是此起彼伏的啼叫起来。

  曲红梅被吵醒,抬头看窗外还是黑漆漆的一片,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

  心里盘算着,等分家以后,她一定要买块手表来戴,不为别的,就为了看时间。

  佑佑似乎也被成片的鸡鸣声吵醒,迷迷糊糊地往她怀里拱了拱,奶声奶气的问:“娘,天亮了么?”

  “还没呢。”曲红梅爱怜的把他小小的身子搂进怀里,亲了亲他的额头说:“佑佑先屙把尿,屙了再睡。”

  两岁半的孩子身体还没发育,小便还不能自控,很多这个年纪的孩子会在半夜不知不觉中尿床,需要每隔4-5小时由大人喊起来撒尿。

  当然,也有很多孩子比较省心,能睡一整夜也不尿床,佑佑便是如此。

  不过只要佑佑一醒,如果不及时的给他把尿,他也会不知不觉的尿床。

  曲红梅给佑佑披上自己的厚棉袄,把他裹成一只小小的熊,这才对着她昨天晚上从茅草拿得尿气熏天的如厕桶把尿。

  佑佑听话的放完水,曲红梅把他抱回床上,娘俩正打算睡个回笼觉的时候,听见堂屋的木房门被哗啦一下打开,王金凤那特有的尖利声音响起: “老大、老二、老四家的,太阳都晒到腚了,你们还不起来做饭?!都以为自己是资本主义的大小姐,等着老婆子我来伺候你们?”

  她的声音又尖又利,在寂静的清晨说不出来的刺耳。

  曲红梅哪里听不出她指桑骂槐的意思,心中冷笑,完全不搭理她,抱着佑佑扭头就睡。

  反正她现在是个伤员,在她养好身体前,谁也别指望她干活儿!

  母子两直睡到太阳升起,李霞在窗外叫他们吃饭,两人这才慢悠悠的起床。

  穿好衣服,曲红梅正打算出门洗漱的时候,一打开门,看见王金凤手里拎着一个大盆气冲冲的朝三房这边走来,她想也不想就关上房门。

  王金凤吃了个闭门羹,气的不行,在外头喊:“贱女人,你给我出来!”

  佑佑怕的不行,缩在曲红梅的怀里问:“娘,奶又发什么疯?”

  “没事,佑佑不用管她。你去小板凳上去坐着,玩会儿翻花绳。”

  曲红梅笑脸盈盈的把佑佑抱在屋里的小板凳上坐着,一回头沉下脸,拎上昨天夜里在牲畜棚拿的一根手腕粗的扁担,轻步走到房门后。

  在王金凤各种难听的骂人声中,她悄悄的打开房门,举起手中的扁担,啪的一下,狠狠打在王金凤的手上!

  “嗷!”王金凤突然被打,疼得惨叫一声,手中的东西掉落在地。

  居然是只刚刚被杀死的公鸡,装在盆子里,有大半碗血,全都撒在了王金凤的身上、腿上。

  曲红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婆婆此举怕是以为她被恶鬼缠了身,特意杀了一只大红公鸡,想拿鸡血泼她身上驱邪呢。

  地上的血腥味太浓,曲红梅往后退了两步,嫌恶的用左手捂住鼻子,似笑非笑的盯着王金凤狼狈的模样道:“婆婆这是干啥呢?招魂可是封建迷信举动,是割社会主义尾巴,违背了领导人的指示。我得去向大队长举报,把你抓起来去公社批D!”

  “你、你哪知眼睛看见我招魂了,我就是杀鸡吃肉!”王金凤一听她要举报自己,吓得脸都白了!

  十年大动乱虽然已经结束,可到底影响太深,人们还没完全从那十年的阴影里走出来。说话做事,都畏手畏脚。

  在那十年里,搞封建迷信,就是割社会主义尾巴,会被小hong兵直接抓走批D,不死也得残。

  肖家上下几代人都是贫农,家里前后有肖承国和肖承军两兄弟当兵,成分好,没有受到十年大动乱的波及。家里人都全须全尾好好的,没有一个被批D过。

  那些被□□过的人,凄惨的结局画面历历在目,王金凤甚至还打骂过不少坏份子,她要是被抓去批D,不死也得脱层皮啊!

  “哦?那是我误会您了?”曲红梅一副受宠若惊得样子,“原来婆婆是想杀鸡给我补身体呀,那我不客气了,谢谢婆婆您嘞!”

  曲红梅说完这话,就把王金凤掉落在地上已经咽气的公鸡拿起来,回头喜滋滋的喊:“佑佑,小英、李霞,咱们今天早上有肉吃了!”

  一听有肉吃,佑佑眼睛都亮了,迈着小腿,高高兴兴地跟着曲红梅跑去灶房,嘴里还喊着:“噢噢,有肉吃咯!姐姐,四婶儿,你们快来!”

  李霞是个长相漂亮的女人,她的脸只有巴掌大,弯弯的眉毛,小巧的鼻子嘴巴,眼睛却大大的,水汪汪的。不过她身体不大好,老是生小病,肤色有些发黄,看别人的时候,有种迎风弱柳,楚楚可怜的感觉。

  当然,曲红梅长相也不差,甚至在李霞之上。她本就是大城市里的人,虽然家道中落,但曲红梅的幼年一直吃穿不愁,把身体养的好好的。

  即便在下乡的这七年里,时常饥一顿饱一顿的。到底原来的好体质在,也就皮肤白净红润,眉毛细而修长,一双杏仁眼黑白分明,两颊有两个不深不浅的酒窝,一笑之时,阳光灿烂,满是风情。

  李霞身体不好,不欲与人置气,之前一直都是暗中帮助曲红梅,从没在明面上跟王金凤争执过。

  听到曲红梅喊她,她犹豫了一下,从已经摆好饭,放在院中两张长方桌上离开,去了灶房。

  小英也坐在饭桌上,等着一家子坐齐,肖老头喊开饭再吃饭。

  肖老头注重传统,规矩颇多,也可以理解为事儿逼,在他的眼里吃饭做事干活都有自己的规矩流程。

  比如肖家人吃饭,男女必须分桌吃,男的那一桌饭菜必须比女人那桌的好,分量比女人的多。

  因为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必须吃多点才能干劳力活。即便家里的女人干活不比男人差,依旧没有好待遇。

  一家子坐上饭桌后,还得等他这个当家的慢悠悠的坐上桌,他说开饭,一家人才能吃饭。

  要是谁提前吃了,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全都挨一顿打,饿上一整天做为惩罚,才能继续吃饭,否则就滚出肖家。

  小英自从两年前跟曲红梅赌气,跟着王金凤老两口子一起住后,已经两年没吃过肉了。

  大队每年年末会杀猪分肉,可那些肉,大部分都进了家里男人们的肚子里。女人分到手里的肉少之又少,谁愿意给她吃。

  她也就在这两年喝了点肉汤,还有昨天炒的一小块腊肉,她抢了两块筷子头大小的肉丁,过了过肉瘾。

  肉那喷香味美的滋味,她光想想就流口水。虽然她很恨曲红梅,不过看见李霞进灶房后,担心自己不去,她们真把肉吃完了,也忍不住想去灶房。

  王金凤本就被曲红梅又打又厚着脸皮把鸡夺了的举动气的心肝疼,回头看见小英想去灶房,立即凶神恶煞的骂:“小贱蹄子!你要敢去灶房,你就别吃饭了,也别想再跟着我睡!”

  她的声音很大,吓得小英打了个哆嗦,条件反射的要躲到桌子底下去,然而佑佑又站在灶房门口喊她:“姐姐,你躲在桌子下面干什么?娘已经烧了开水烫鸡,这会儿正在和四婶儿拔毛,你要不进来帮忙,就没肉吃噢。”

  肉!好吃的肉肉!想吃肉的欲望战胜了恐惧,小英咬牙无视王金凤的二次警告骂声,飞快的从桌子底下钻出来,跑去了灶房。

第8章

  王金凤一看小英不听自己的话,回贴她那个贱人娘,气得顿时哭嚎起来:“我这是做的什么孽啊!儿媳妇竟然欺负到我的头上,泼我一身的血,偷吃我的鸡,还没人帮忙!我是活不下下去了!老大、老二,你们还楞着干什么,还不快把那扫把星娘们撵出家门去!你们三弟可是说了要跟她离婚的!”

  “娘,您消停点吧!”自己娘是什么德行,肖承保兄弟俩能不知道,皆头疼的摆摆手说:“您又不是不知道三弟妹那不服输的性子,您又何必找她麻烦。这泼鸡血的事情,要是外人知晓了,咱们一家人都得倒霉!三弟说离婚的事情,也就是气头上的话,他要真想离,哪会跑去城里没个音信,早就和三弟妹去县里办了手续。既然没离,不管三弟妹怎么着,都是我们自家人,您就别折腾了,让大家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吧!”

  “说啥呢,说啥呢!你们是我的儿子还是她的儿子,怎么胳膊尽往外肘?你们不会如老二媳妇所说,被那狐狸精迷得忘记自己是谁了吧。”两个儿子不但不帮自己,还帮那贱人说话,王金凤气的直说胡话。

  肖老头看她说话越发没个轻重,家里几个小的都瞪大眼睛听她说话,心里暗骂这老娘们儿驱个邪都做不好,还有脸咧咧。

  当下怒不可遏的一把拽起王金凤,甩了她一巴掌道:“闹、闹、闹!你一天到晚就没个消停的时候!你要皮痒,我给你松松!省的你整天闹得家宅不安!”

  王金凤捂住自己的脸,委屈的老泪直掉。她看上去很泼辣,很凶悍,却敌不过打了她大半辈子的肖老头。这一巴掌直把她打得消停了,再不敢闹腾。

  肖老头见她安分了,便招呼着一大家子的人上桌吃饭。可除了灶房里的四个人,所有人都没动筷子。

  倒不是他们不饿,不想吃,而是他们想等着曲红梅把鸡肉做好,端上来一起吃肉。

  想着有喷香的肉吃,谁稀罕吃桌上那一点油水都没有的猪食!

  肖老头也知道他们的心思,倒也没说什么。

  这年头吃饱饭都成问题,更别提吃肉了。家里养了四只鸡,一公三母,到了年末,要交两只任务鸡,剩下的两只鸡才是自己的。

  家里三只母鸡生的鸡蛋,王金凤都存了起来,打算存到一定的数目去镇上的副食店卖。

  这时候的鸡蛋一个卖四分钱,三只母鸡每天都能生三个,攒上一个月去卖,也就能卖三块二毛钱。能买五分钱一斤的64斤红薯,相当于两个成人一个月的口粮。

  所以家里的鸡,是屁股银行!

  原本王金凤打算留些种蛋下来,到时候让母鸡孵小鸡仔,生更多的鸡蛋赚钱。

  现在公鸡被杀了,王金凤前天把鸡蛋都卖了,自然没有种鸡蛋了。只有母鸡生的不能孵化的阴鸡蛋.....

  肖老头想着,心里有些懊悔,鸡被杀了,邪没驱成,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过他也快一年没吃肉了,肚子里的肉虫也是馋得慌。他也不急着吃饭,从穿的老布衣服的左胸口袋里,掏出一包年前肖承国孝敬他的皱巴巴大前门抽起来,等着曲红梅把鸡肉弄好端出来。

  外面闹那么大的动静,灶房里的四人自然听见了。

  李霞蹲在木盆旁,一边帮着曲红梅拔干净鸡身上的毛,一边轻言细语的问:“你这是怎么了,都忍了这么多年,何必跟她闹这么僵,以后指不定她怎么折腾你呢。”

  ‘她’自然是指王金凤。

  “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让我再忍,不是再给她们一次害我的机会。”

  曲红梅面无表情的说完,瞧着大部分的毛都被拔干净了,抓了一把干柴到灶膛面前放草木灰的灰坑里烧着。

  再把拔干净的鸡在火上过了一遍,烧掉身上的细毛,放进盆里洗干净开膛破肚,取出内脏。

  接着把鸡洗再干净,丢进锅里,加水加姜片一起煮清炖鸡,这才对李霞说:“别说我了,你向来与世无争,不欲与她计较,怎么今天当着她的面跟我进灶房了,别跟我说你是馋肉。”

  李霞摇头,“我是真的馋肉,我已经快一年没大口吃过肉了。”

  曲红梅清洗着鸡肠、鸡胗、鸡肝等等内脏,打算做个爆炒鸡杂,闻言嗤笑道:“你说这话谁信,你家那位本事大着呢,会亏了你?我可记得你每月都要去县城一次。”

  “那不是去邮局取成军邮寄回来的钱嘛。”李霞话是这么说,却冲她笑了笑。

  肖承军知道他娘对儿媳妇们刻薄,巴不得她们像狗一样乖乖听话,什么好吃好喝的都有先紧着她和家里的爷们儿,当牛做马最好。

  他怕自己的媳妇儿在家里受委屈,和李霞结婚后,就把当初收钱的人王金凤换成了李霞,取钱的要用的各种证明本子也拿给李霞收着,让她每月去县里的邮局取钱,再拿回家里和王金凤对分。

  当初取钱人变成李霞的事情,王金凤气的都快疯了,先是叫肖菊花帮忙发了一封电报到军队,把肖承军骂了个狗血淋头。接着和李霞大闹一通,让她交出取钱要用的证明信。

  李霞不肯,王金凤气急,和她打了一顿,把她推磕到桌角,把李霞肚子里刚刚怀一个多月的孩子给弄掉了,流了很多血,让身体本就不好的李霞身体更差。

  肖承军得知事情期末后,对王金凤寒了心,不再像以前那样愚孝。什么事情都以李霞优先,经常从部队邮寄好东西回来给她做弥补。

  李霞每月去县城取了钱,拿了肖承军邮寄给她的东西,自然要去县里的国营饭店好好的吃上一顿。

  她是南京人,父母早逝,只有几个兄弟姐妹,关系都不大好。她下乡多年,除了她大姐给她写过几封信跟她联络过以外,其余兄弟姐妹都了无音信。

  她没有孩子,跟公婆关系不好,老公又不在身边,正所谓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去国营饭店吃点好点的肉菜,怎么对的住她自个儿。

  当然,李霞不会忘记曲红梅这个好姐妹兼嫂嫂。每次从县城回来,不是给她带几个大肉包子,就是买几块猪蹄红烧肉解解馋。

  曲红梅那时候一心想回城,整天恍恍惚惚,心不在蔫的。李霞给她的食物她就自己吃了,偶尔会给佑佑留点,但从未想过小英。所以小英才会两年没吃过肉。

  李霞因为身体底子虚,月事时常不准,经常推迟或提前十来天,偶尔也有一两个月不来。所以当年她嫁过来不到两个月就怀上了孩子,她自己也不知道。没想到王金凤和她动手,弄掉了她的孩子。

  这两年来,李霞没少看病吃药,医生都告诉她,她伤了根本,恐怕很难再有孩子。

  她又和肖承军聚少离多,虽然肖承军竭尽所能的弥补她,也告诉过他,即便没有孩子,他们两人过也挺好。

  可在午夜梦回,想起自己那个素未谋面的孩子被婆婆弄没了,李霞就心如刀割,泪流满面。

  而王金凤这个刽子手,却像没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经常在家里对她大呼小叫。明知道她身体不好,还致使她做这,致使她做那,偶尔还会拿她生不出孩子的话头刺她。

  日积月累下来,是个泥人都有三分脾气,何况是李霞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心里对王金凤的怨恨,不低于曲红梅。最近一段时间越发憋不住,一直想和王金凤撕破脸皮各过个各的,但一直没寻找到机会。

  今天曲红梅一喊,她便知道机会来了,犹豫了一下,就跟着曲红梅进了灶房,也算是和王金凤撕开脸了。

  曲红梅自然知道她的心思的,心照不宣的对她笑了笑,同时想起自己前世的极品种种,恨不得甩自己两巴掌。

  她看着小英主动坐在李霞的身边,懂事的拿满是老茧子的小手折断干树枝,丢进灶膛里烧,曲红梅心疼的眼眶红了红。

  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的对小英,让她回到自己的身边,好好的疼爱一辈子。

  瞧着鸡快炖好了,曲红梅把提前备好的一大碗玉米粉掺水揉成玉米面,揪成巴掌大的玉米团子。打开大铁锅,把玉米团子贴到锅边,做成玉米贴子。

  等鸡炖好了,玉米贴子也熟了。金灿灿的带着鸡肉的香味,佑佑的口水都要滴下来了,一直说好香好香。

  曲红梅把近十个成人巴掌大小的玉米贴子用锅铲全都铲下来装在筲箕里,接着把清炖鸡捞起来,放在菜板上。把鸡腿、鸡翅砍了下来,再把鸡身砍成四大块,从碗柜里拿出四个大碗出来,每个碗里放一大块鸡肉。

  佑佑和小英的碗里多放了一只鸡腿,她和李霞的碗里一人放了个鸡翅,就喊他们过来吃。

  佑佑和李霞早就被那浓郁的农家土鸡肉的肉香,甜甜的玉米贴子香味,勾的饥肠辘辘,二话不说就过去端碗开吃。

  小英却坐在灶膛前的板凳上,眼睛胆怯瑟缩的看着她,似乎在观察她的表情,再决定要不要吃。

  曲红梅叹了口气,把属于她的那份鸡肉端在她的面前,轻声说:“吃吧小英,很好吃的。吃不完可以留起来下顿吃,娘不会打你,也不会骂你。”

第9章

  小英接过碗,眼里全是不可置信,她从未想过她娘会这么温柔的对她,还和弟弟一视同仁,一人一只鸡腿给她吃肉。

  她小心翼翼的端着碗,生怕谁抢了似的,躲在灶房门后,拿起鸡腿疯狂啃了起来。

  喷香的鸡肉,入口那一瞬间的幸福感,让小英心里感动的泪流满面。

  奶说娘是恶鬼投的胎,专门打女儿,叫自己不要靠近她,否则会被她打死得,现在看来,她好像没那么坏?

  灶房四人吃得欢,院子一干人等的心焦,他们老早就闻到鸡肉的香味了,怎么过了这么久都没端出来?

  嘴馋的狗蛋站起来,冲着马艳兰嚷嚷:“娘,怎么那贱女人还不把鸡肉端出来,她们该不会把肉都给偷吃了吧?”

  “咋说话的!那你是三婶了,不会喊人?”肖承安沉下脸:“你再敢学着你娘胡喊,信不信我抽死你!”

  “敢打我儿子,看我不挠死你!”认定肖承安和曲红梅有一腿的马艳兰,昨天打了架的伤疤还挂在脸上,一把搂着狗蛋在自己怀里,凶神恶煞的瞪着肖承安:“她就是贱人!我就说了,你能咋滴!”

  “你个疯女人!就你这么带孩子,迟早出去会被人打死!”肖承安从桌边站起来,抬手就甩了马艳兰一把掌,怒不可遏道:“你再胡咧咧,我们就离婚,你自己过去吧!”

  马艳兰又一次挨打,捂住被打的左脸,不可置信的哭嚎起来:“好啊,肖承安,你个王八蛋!我嫁给你,给你生了两个儿子,这么多年来在肖家任劳任怨,没功劳也有苦劳,你竟然为了那个狐狸精要跟我离婚!我不离,除非我死,否则你别想甩掉我!”

  眼见老二两口子又要打起来了,肖老头心烦的要命,拿手拍了一下桌面道:“吵吵个啥!屁大点事情,非要弄的一天到黑吵个不停,你们是吃饱了撑着!要撑的慌,都给我下地干活儿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当爹的发话,老二两口子也只得消停。

  肖老头抽完了两只烟,灶房还没动静,就皱眉喊曾秀芹:“老大媳妇,你去灶房看看,搭把手。”

  一家人都等着吃肉,肖老头拉不下脸面去灶房看肉做好没有,其他人都和曲红梅关系很僵,也没那个脸皮去看。

  只有曾秀芹平时和曲红梅没有什么争执过节,让她去灶房,最合适不过。

  曾秀芹哪不知道公爹的心思,嘴上应了声,进灶房去了。

  “三弟妹,鸡肉做好了没有,我来帮忙烧火吧......”曾秀芹话没说完,喉咙像卡了一口痰,张着嘴半天都没发话。

  灶房里,曲红梅和李霞正拿手绢擦油光水滑的嘴,地上一堆鸡骨头。

  佑佑坐在她们身边的小板凳上,看见她进来,疯狂的把没吃完的鸡腿塞进嘴里。

  小英则眼神戒备的抱着自己鼓鼓的肚子看着她,很明显,她也吃了不少。

  一只六七斤重的大公鸡,竟然被这两大一小,四个人吃了一干二净!

  曾秀芹抽了一口冷气,都不知道该说啥好了。这要是往常,吃独食,还是肉,会被公爹打死。

  这曲红梅和李霞竟然敢把那么大一只鸡,当着大家伙的面儿给偷吃了,她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曾秀芹嫁进肖家快十五年了,除了每年大队过年杀猪分肉,她能吃几块肉外,其余时候别说肉了,就是放了油的菜荤都见不着。

  偶尔家里来个客人,弄点腊肉炒菜吃,婆婆还把肉多的菜端去男人们坐的一桌儿。女人们这一桌菜多肉少,给孩子们一人夹一块肉后,她根本吃不上。

  好不容易,婆婆发癫杀了一只公鸡驱邪。那鸡是一年养大到头的,少说有六七斤重,可以好好的吃上一顿,竟然被这两个不知好歹的女人给偷吃完了!

  曾秀芹气的胸口起起伏伏,口气很不好地道:“三弟妹、四弟妹,你们干的好啊!真好!!!”

  说完头也不回的转身跑去院子,大喊:“爹!三弟妹和四弟妹把那只鸡都给吃完了,没给咱们留一点!”

  “啥?!吃完了?!!”所有人都惊呆了!他们想过去红梅她们会在灶房里偷吃,最多就偷吃几块肉而已,哪成想会这两个女人胆子那么大,居然把整只鸡给偷吃完了!

  王金凤险些气晕了过去,肖老头也气的不轻,直冲着两个儿子嚷嚷:“都楞着干啥!还不去堂屋拿我赶驴的皮鞭来,我今儿要执行家法!”

  灶房里,曾秀芹走后,曲红梅给李霞递了个眼色:“看见了吧,这就是在外人眼中,我们贤良淑德的‘好’大嫂。这可是位藏得深儿的主,以后多个心眼儿,别被她诓了去。”

  “当我是小孩子吗?谁好谁坏,我能分不清。”李霞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打了个饱嗝说:“肉我们已经吃了,现在怎么办?公爹要拿鞭子抽咱们呢!”

  “就怕他不打!”曲红梅淡定的笑了笑:“你怕疼不?”

  “你想做啥?”

  “做你心里想的事儿!”

  李霞和曲红梅做了多年的好姐妹加妯娌,其实一听曲红梅问她怕不怕疼,她心里就明白了,乐呵呵的笑了起来:“试试看吧。”

  两人说话间,肖老头已经拎着鞭子进灶房里来,身后跟着肖家一家老小,全都带着看好戏或是愤怒的表情。因为他们一进灶房里,就看见了一地的鸡骨头。

  肖老头先前还以为老大媳妇是夸大其词,老三老四媳妇再不懂事儿,怎么可能把一整只鸡都给偷吃完。

  现在看到满地的鸡骨头,肖老头气的胡子都快立了起来,手里拿着皮鞭指着曲红梅问:“老三媳妇,你给我解释解释,为啥把一整只鸡都给吃了?不知道咱家里有多少人,有多久没吃过肉了吗?”

  “不是婆婆特意杀了大红公鸡给我补补身子的吗?”曲红梅故意气他似的,拿根细细的树枝剔着牙说:“既然是给我补身子的,我当然要领婆婆的好意,不然说我不知好歹。再者,你们没病没灾的,吃啥肉啊,喝点鸡汤就得了。鸡汤我给你们留在锅里呢,想吃就舀来喝,保管香。你们要想吃肉,也不早点给我吱一声,看你们这个架势,不知情的还以为你们馋我这个病人的补给品呢,说出去能笑死个人。”

  如此理直气壮的话,说得一家子都替她的厚脸皮佩服!皆心想着,看不出来啊,这曲红梅脸皮厚起来,跟王金凤有的一比,这么一番话说出来,他们还真不好说什么。

  谁让王金凤杀鸡驱邪在先,人家就逮着这个理由偷吃,你能说啥!

  肖老头憋了一肚子的气,想开口反驳吧,又说不过人家一个高中生毕业的知青。不惩罚老三老四媳妇吧,这让他以后在肖家如何立威严。

  于是沉着脸儿说:“咱们家的规矩可不兴吃独食儿,有啥好东西,都得分出来大家享用。老三,老四家的,你们也嫁进我们肖家好几年了,家里什么的规矩你们都应该知道。既然如此,别怪爹狠心,都一人领一鞭子吧。”

  “领鞭子?”曲红梅气笑了:“您当你是地主,活在旧社会呢?现在是新社会,领导人倡导人人平等!你敢打我们,信不信,我去公社告你顽固不化,搞封建主义!”

  “吃你扒外的东西!我让你去告!”肖老头本就在气头上,哪经得住她这么激,鞭子一甩,啪嗒一下,就打在了曲红梅的身上。

  正好打在她的左脸和脖子上,瞬间就起了一条手指粗的血痕。

  “不许打我娘!”佑佑一看自己娘被打,不顾一切的冲到肖老头面前,去咬他握住鞭子的手腕。

  肖老头也跟王金凤一样,平时挺疼佑佑这个孙子,一看他白眼儿狼似的冲上来咬自己,更加冒火,毫不犹豫的把佑佑甩了出去,落在柴堆里,发出呯的一声巨响。

  “不许打我弟弟!”对曲红梅无感,但一直护着弟弟的小英见状,也愤怒的冲去咬打肖老头。

  这让肖老头更加生气,觉得这两姐弟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他们老两口子对他们那么好,平时有啥吃得都先紧着他们,现在居然敢咬他!于是狠狠扇了小英一把掌,一脚踹到她心窝,把小英狠狠地踢到了佑佑的旁边。

  自己的孩子被打,曲红梅哪还能忍,眼睛一下红了,抓上菜板上的菜刀朝肖老头狠狠砍去:“为老不尊的狗东西,我跟你拼了!”

  肖老头没防到她突然发难,一个躲闪不及,手上被砍,顿时血流如注。手中的鞭子落在地上,捂住受伤的手臂痛苦的闷哼。

  “啊!杀人啦!”瞧见自家老头子被砍,王金凤发出惊天动地的叫声:“老大、老二,你们还愣着干啥!还不把那杀人凶手抓起来,是想看你爹被她砍死吗?”

  肖承保、肖承安兄弟俩惊呆了一瞬间,二话不说,去抓曲红梅。

  在他们的眼里,就算肖老头再怎么做的不对,那也是他们的爹,是曲红梅的长辈。她怎么能反抗,怎么能拿刀砍人!必须把她捉住,给爹一个交代!

第10章

  曲红梅哪会呆着任由他们抓,她回头看了李霞一眼,李霞会意,立马挡了上去。

  她则抱起已经半昏迷的佑佑,和哭成泪人的小英,飞速的往大队开会的地方跑。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在曲红梅走后,李霞跑到灶房门口堵住肖家一家人给她拖延时间,王金凤一巴掌拍到她的脸上,气急败坏的指着她的鼻子骂:“吃里扒外的东西,我等会儿再跟你算账!”

  以曲红梅那不服输的性子,自家那口子打了她们母子三人,她跑去公社,指定要闹翻天!王金凤感觉不妙,使唤着老大老二赶紧去抓住她,把她关进柴房里,免得闹出事儿来。

  哪知道曲红梅一左一右抱着两个孩子,居然跑的飞快!

  她一边跑,还一边哭喊:“救命啊!救命啊!肖家人要打死我们娘仨了,救命啊!”

  这个时候天刚亮不久,大队上的人都在家里洗漱吃早饭,听见她的哭喊,纷纷打开门。

  看见曲红梅披头散发,半边脸肿得老高,怀里抱着两个孩子,一个似乎昏过去了,一个同样肿着半边小脸,哭成泪人,肖家一家子凶神恶煞的追在她身后。

  即便曲红梅之前得罪了大队上不少人,见到这副景象,有那心肠好的老人家就问:“承国他媳妇儿,咋滴拉这是?”

  曲红梅停下脚步,哭着说:“大武奶奶,肖家人趁承国不在欺负我们娘仨,把佑佑都打晕过去了。您菩萨心肠,帮我叫一下大队长,让他赶着牛车过来,带我们娘仨去公社的卫生所看看。我在大队开会的队委会等你们。”

  “哟,把孩子都打晕过去了?这可不得了!”大武奶奶朝她挥挥手,“你且去吧,我去给你喊大队长。”

  大武奶奶嫁的夫家姓陈,大队长陈建设是她的侄子,她去叫人,事情必妥。

  曲红梅向她道了声谢,就抱着孩子往队委会跑。

  此时太阳渐渐的升了起来,初冬的阳光洒在大地,照着到处金灿灿的一片,带着一股泥土的芬芳。

  曲红梅大前天失血过多,身体还没复原,抱着两个孩子跑了一段路,直感觉头晕目眩,脚步虚浮。

  她抱着两个孩子的手臂已经发麻,想把他们放下来,又怕肖家人追上,把他们带回去一阵打骂。只能咬着牙,硬着头皮跑。

  没想到跑的太急,脚下一个踩空,整个人就栽了下去,掉进路边一个有一米五深,半米宽的水沟里。

  落下去的瞬间,她把两个孩子紧紧抱在怀里,孩子没受伤,她的背部擦挂着水沟的硬土,落在半腿深的水里,全身都打了个湿透。

  “小英,你没事吧?”感觉后背被擦破了皮,火辣辣的疼,似乎在流血。曲红梅疼的脸都白了,挣扎着爬起来身,看了看佑佑没受伤,在看了看小英,问她有没有事。

  小英被先前灶房发生的事情吓住了,脸和身上又疼,一直在哭,“我没事。娘,爷爷该不会把佑佑打死了吧?呜呜呜......爷爷是坏爷爷,奶也是坏奶。”

  时隔两年,小英第一次喊自己娘,曲红梅心里五味陈杂,伸手擦了擦她的眼泪说:“佑佑没事,只是晕过去了,等会儿我们送他去卫生所看看,吃了药就没事了。”

  先前她就看了下佑佑,他只是落在灶房里的干柴有些擦伤,没伤到脑子。刚才落水的时候,他还睁了一只眼,偷偷的看了她一下。

  这鬼灵精大概是怕肖老头再打他,故意装晕的。他装的太像,小英没看出来而已。

  小英对曲红梅说得话很有怀疑,弟弟都晕过去了,怎么会没事呢?

  爷爷也太狠毒了!居然把她的宝贝弟弟打晕了,她决定以后再也不跟着他们了,她要跟着弟弟,保护弟弟!

  要说小花从前和佑佑的关系并不好,认为弟弟的出生夺走父母对她的爱,夺走她一切东西,从前要多讨厌他,就多讨厌他。

  可自从她跟曲红梅赌气,跟着王金凤两口子住后,王金凤就时常跟她洗脑。

  比如说,女孩子就是赔钱货,迟早都要嫁出门的,所以好吃好喝的都要留给弟弟吃,弟弟用。不管弟弟对与错,都是你的错,你要主动承认错误,一切要以弟弟的喜好为主。

  再比如吃一碗饭,要等弟弟吃饱了你才能吃,不然就得挨打。谁让你是个只能当牛做马的丫头片子呢......

  那时候的小英才多大点的,才刚刚四岁,正是模仿大人,学习能力最强的时候。

  一开始她不情不愿的照顾着佑佑,在王金凤日夜积累的女儿没用的洗脑下,她便把自己当成丫鬟,无微不至的照顾着佑佑,这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她也没意识到,这些观念习惯有什么不对,就好像王金凤给她洗脑,说:“你娘就是个贱骨头,成天就想着回城,肯定是想回城里找城里的野男人再嫁,不要你们。只有爷爷奶奶是真心对你好的,平时打你、骂你都是对你好,不管出了啥事儿,你都得站在爷爷奶奶这边。因为你姓肖,我们是一家人,你娘姓曲,她是外人,可不能信她的话。”

  这些话一天天,一遍遍的在耳边说,让原本觉得曲红梅偏心的小英,直接恨上了她,视她如仇人,压根不想搭理她。

  可曲红梅被王金凤、马艳兰婆媳两人推倒在地,流了很多血的画面,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时候她十分害怕,害怕曲红梅真死了,那她就成了没娘的孩子了。以后爹娶了后娘,会不会如隔壁石头的后娘一样天天毒打她?

  那一刻,她有些许的恐慌。她娘虽然一直对她不好,经常骂她,偶尔打打她,那也是她自己不听话,非惹娘生气,娘才在她的屁股上不轻不重的打一下。

  哪像石头的后娘,拿根手腕粗的棒子,使劲儿的往石头身上打。直打的石头跪地哭嚎,鼻青脸肿,全身是淤青,没块好肉,棍子都打断了,这才停手。

  也就从那时起,小英对曲红梅没那么憎恨了,不过依然讨厌她,不愿意靠近她,更不愿意喊她娘。

  这几天王金凤被曲红梅气的不轻,又开始给小英洗各种脑,让她假意讨好曲红梅,去偷曲红梅的钱。

  小英是不喜欢曲红梅,可喜欢她爹肖承国啊。

  肖承国曾经跟她说过,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去拿。即便对方是自己的父母也不能例外,拿了就属于偷,是犯法的,要被抓去批D。

  小英是见过那些被批D的人,戴着尖尖的帽子,胸口挂了一个写了犯了什么罪的木牌子,全身都被绑了绳子。在小hong兵们的木棍敲打下,一批批的从大队公社走去县城游街,被路上的人吐口水,扔大粪,扔烂菜根,看着别提多惨了。

  小英不想被抓去批D,不愿意偷钱,毫不意外的被王金凤一阵打骂。

  也就是从那天起,小英生平产生,奶和爷爷说的话,都是对的吗的想法。

  今天看肖老头打了给她吃肉的曲红梅,还把向来听话,有啥好吃好玩的东西,都留她一份的弟弟打晕了,小英是又害怕又愤怒。

  心里想着,她娘再不好,那也是她亲娘。可从来没有像奶那样天天打她,还让她下地做农活儿,给几个堂哥洗衣服,刷尿桶。也没像爷爷今天这样,直接把弟弟打晕了。

  虽然她依然讨厌曲红梅,但她不想再挨爷爷和奶奶的打了。她害怕自己有一天也会被他们打的不省人事,于是决定还是跟着曲红梅算了,万一她真的如佑佑说得那样变好了,她也是有娘疼的人了。

  曲红梅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为她叫自己一声娘,心里高兴着。

  她不顾疼痛,正要领着小英和佑佑去队委会的时候,看见远处跑来一个人,以为是肖家的人,吓得要带孩子们跑的时候,听见那个人喊:“曲、曲红梅!你咋还在这里,大队长在队委会等你半天了!”

  “杨尚勇,你怎么来了?”

  眼前的人,是个年约28岁,五官端正,浓眉大眼,穿着一身半旧灰色薄棉袄的帅气男青年。

  他就是杨尚勇,是当年和曲红梅、李霞一起被下派到岩门大队。

  他们是第一批到的知青,当时只有他们三人,都是相互扶持着,一起在这艰苦的劳动岁月里,唱过歌,咏过诗,跳过忠字舞,和后来的知青感情不一样。

  当然杨尚勇对曲红梅的感情可不止这样,当初下乡之时,他们坐在来岩门大队的牛车上。当时曲红梅正和李霞眉飞色舞的描述她到农村来,即将施展的各种理想抱负。

  那神采飞扬,精神奕奕的模样,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从此对她上了心。还没来得及告白,她就以另嫁他人,从此和他再没缘分。

  不过就算如此,杨尚勇也在默默的关注、守护曲红梅,甚至为了她,一直没有结婚。

  曲红梅是知道杨尚勇的心思的,只不过她已经嫁给了肖承国,就算以前一直看不上肖承国,她也不会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因此只能当做不知道。

第11章

  “我听大武奶奶说,你被肖家的人追着打,孩子都被打晕了。担心你出事,过来帮把手。”

  杨尚勇不自在的说完这话,向她伸手:“我来帮你抱孩子吧,你全身都湿透了,回去换身衣服再来。我们在队委会等你,大队长已经把生产队的壮牛套上了车。”

  “不用了,我没事。孩子我自己来抱吧,这里离队委会不远。”曲红梅心里颇为感动,但拒绝了他的帮忙。

  她在大队上的名声够差了,要是让别人看见杨尚勇抱着孩子,她全身还湿透了,不知道又要传什么闲话,人言可畏啊!

  杨尚勇嘴巴张了张,最终什么都没说,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

  小花看见曲红梅走的十分吃力,脸白的不成样,懂事的说:“娘,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

  曲红梅回头看她的脸都肿了,心疼的说:“你爷打了你一巴掌,还一脚踢到了你的心窝子上,你肯定很疼。对不起小花,是娘没保护好你,娘抱你去队委会。”

  她之前故意激怒肖老头,为得就是挨他一鞭子,然后告到队委会,让大队长、生产队的书记、妇女主任等等队里的干部替她主持公道,从而分家。

  哪成想肖老头跟王金凤一样都不是个东西,竟然把怒火发泄在两个孩子的身上,把两个孩子伤得这么重!

  曲红梅心疼又愤怒,暗自下定决心,这个家,她今天分定了!等找着机会,她一定要好好的收拾那两个老东西!

  队委会是一个占地约500平方米的大院子,据说以前是某个地主的宅子。

  新中国成立后,农民翻身当家做主,把地主家给抄了,里面的东西都拿走了,剩下一个诺大的院子,被一分为二。

  前院做队委会,平时大队开会议事、搞活动、杀过年猪分肉、放露天电影啥的,都在这里。

  后院则是大队的粮仓,秋收的粮食没晒干晒透之前,都放在后院。等交了公粮,再发放给大家。

  这会儿队委会的大院里,站了不少人,大部分是来看热闹的,少部分是来帮忙的。

  瞧见曲红梅形象凄惨的抱着俩孩子走进来,妇女主任周晓玉、大队长陈建设、大队书记李有德、治保主任魏大富,都吃惊的迎上去帮忙:“曲知青,快把孩子放在牛车,小心别磕着孩子了。”

  曲红梅把佑佑放在停靠在大院门口停的牛车车板上,又把小花扶上车坐着,一下跪倒在地,给四个干部,大武奶奶,还有其他人哐哐磕了个几个响头说:“别的话我也不多说,我只求各位干部和乡亲父老给我们娘仨讨个公道!若两个孩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会独活,还请各位帮我们娘仨收尸。”

  众人闻言神色各异,心中皆有一个想法,这曲知青到底在闹哪出?

  前几天她不是死活要跟肖家老三离婚,要回城里过好日去的吗?怎么转眼间就变成了这副惨样?

  难道是她想带两个孩子回城,肖家人不肯,这才把她和孩子打成这样?那肖家的人也太缺德了吧!

  尽管曲红梅给大队上的社员们印象不好,和不少社员闹过矛盾,给大家留下了好吃赖做,资本主义大小姐臭毛病的印象。到底人家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肖家人再怎么看不上她,觉得她家成分不好,也不该这样对人家,这是□□的杀人啊!

  一时之间众人议论纷纷,而肖家的人此刻已经凶神恶煞的冲进队委会来了,王金凤进门就喊:“把那小娘养的贱女人给我抓住!敢胆大包天的砍我家老头子,给我往死里打!”

  人群一阵哗然,有好奇的,也有不可置信的。曲红梅就是柔弱的女知青,别说砍人了,就是让她杀个鸡,她都不敢。肖家得把人逼成什么样,这才拿刀砍人啊!

  杨尚勇第一个道:“谁敢动!这是队委会,不是你们肖家!你们当大队的民兵是吃素的?”

  魏大富立马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民兵,拦住蠢蠢欲/动的肖家两兄弟,“有什么话,等曲知青把孩子带去卫生所看了病,回来再说。在此之前,你们一家人就呆在队委会,哪都不准去!”

  “凭什么呀!你算老几!你让我们呆在这里,我们就呆?”狗蛋口气很冲的回了句。

  王金凤一看队委会有这么多人看着,大队的四个干部都到齐了,顿时怂了,正准备颠倒是非黑白的时候,听见狗蛋说了这话,气的没晕过去,回头扇了狗蛋一巴掌:“你个有爹生没娘养的玩意儿,你跟谁说话呢!还不快向你大富叔赔礼道歉。”

  王金凤平时很疼家里的几个孙子,不管他们怎么闹腾,都舍不得打骂他们一下。

  狗蛋第一次被她打,委屈的嗷嗷直叫唤,死活不肯道歉。

  而马艳兰被王金凤一句有爹生没娘的话也气哭,嘴里嘟嘟嚷嚷的说个不停。

  魏大富和队委会看见他们闹腾的样子心里就烦,皆忍不住想,这肖家老两口子就是个混不吝,肖家几个妯娌也不是省油的灯。

  曲红梅是大城市出生的娇小姐,从小锦衣玉食没受过什么委屈,也没啥城府力气,哪是他们的对手啊!

  难怪她想回城,还被打成这样,搁在这样吵闹的家庭里,任谁都不想呆啊!

  有魏大富拦着肖家人,陈建设就和周晓玉赶着牛车,送曲红梅娘仨去公社的卫生所看病。其余两个干部,则留在队委会盘问肖家人,了解大致的情况。

  在去卫生所的路上,曲红梅也把前几日她被王金凤、马艳兰故意推倒险些弄死,最近几天、以及今天发生的事情,简单的跟陈建设和周晓玉说了一遍。

  小花还在旁边哭着把肖老头、王金凤怎么打骂她的事情说了出来。

  听得周晓玉气愤的用手锤了一下木板车,发出哐的一声巨响道:“他们也太欺负人了!承国是怎么做人丈夫的!爹娘这么欺负自个媳妇儿,不知道帮忙?曲知青你也是,你受了这么多的伤和委屈,为啥不来找我,我给你出头做主啊!”

  周晓玉是岩门大队为数不多的读到初中文化的女人,她今年已经三十岁了,嫁的夫家是大队长陈建设的弟弟陈建立,为人古道热肠,爱管闲事,爱帮忙。

  去年她被推举成了妇女主任,对工作很热情,一直想方设法的帮助村里们遇到诸多问题的女人们。

  其中,她帮的最多的,是大队上的女知青。

  岩门大队有13个知青,除去第一批的曲红梅和李霞都已经嫁人,其余下来的知青里面,有五个女知青,五个男知青。

  那五个女知青里面,有个长相漂亮的女知青,因为前任妇女主任和前任大队长关心的不到位,不作为。致使那个女知青被大队上一个老光棍强了自尽,惊动了公社、镇上、县里的各大领导。

  当时闹的很大,还上了报纸,县里的领导们很愤怒,除了把那个老光棍枪毙以外,岩门大队里的干部,除了上了年纪,德高望重的大队支书李有德,还保留原来的职位外。其余职位的人都换了个遍,所以年纪都在三十来岁,文化程度都是初中生的周晓玉和陈建设才能当上干部。

  为了防止别人说自己是靠着陈建设这个大伯哥,做上的妇女主任,周晓玉做事格外的认真。

  每隔两个月,她会抽空挨家挨户的上门,看查队里女人们生活的近况。

  比如有没有被家里的老爷们家暴,婆婆有没有克扣儿媳妇儿的嫁妆吃食儿,当妈的有没有偏心儿子,打骂轻视女儿、知青点的女知青有没有受到骚扰等等。

  当然,很多家庭里即便有以上的诸多情况,也不愿意说出来,都认为那是家事,家丑不能外扬,经常不配合她的工作。

  她也不介意,反正她该做的事情已经做了,她们不乐意,她也没办法。真严重了,再给她们争取一二就是。

  周晓玉也多次去过肖家进行过观察,发现肖家虽然挺闹腾,但是肖承国对曲红梅一直不错。

  什么好吃好喝的都先紧着曲红梅,连两个孩子都得排到她身后。三房里的一切事物由她说了算,挣得钱也全都拿给她管。

  她对小花不上心,肖承国也没说过她什么,王金凤更是没对她出过手。怎么肖承国一走,就把她们娘仨打成这样?

  周晓玉的疑惑,也是陈建设的疑惑。他是大队长,队里的大小事儿他都得管,很多事情得多个层次考虑再做决定。

  要是一个不谨慎,做错了一件事儿,陈建设能被社员们戳穿骨头。等再过两年社员们选大队长,他也别想再做队长了。

  曲红梅就原原本本的把她嫁去肖家,这几年事情挑着捡着说了说,接着道:“我婆婆是人前对我们几个媳妇儿好,背地里把我们当仇人,当牛马使。我是不愿意向她低头,因此只要承国不在家,她就想尽办法来折磨我。上次要不是我福大命大,早被她们推撞死了!我本来想去公安局告她们谋杀的,又想着她是承国的娘,闹得太僵,承国夹在中间难做人,所以想给她们一次机会。谁成想,不到两天的时间,为了一只鸡,他们竟然下如此的毒手,把我们娘仨往死里打!今儿这事儿,大队长,周姐姐,你们务必要替我讨个公道,不然我就去县城告他们杀人谋命,或者写信给我爸,让他找北京方面的人过来调查此事!”

第12章

  陈建设和周晓玉一听她要写信去北京,让北京方面的人过来调查此事,吓得冷汗都下来了,忙说:“曲知青放心,今天这事儿我们会给你一个交代,先给孩子们看病吧。”

  今时不同往日,大动乱的时候,曲红梅还是大队里人人看不上的资本家坏份子。

  那十年的时候,每次大队开会,她都得在脖子上挂一个羞辱牌子,站在讲桌的旁边,接受社员们的各种白眼议论,时常窘迫的抬不起头来。

  可现在大动乱结束,曲家以最快的时间平反,并且曲红梅的父母认识北京不少有权有势的人物。虽然曲红梅说的话有吓唬人的嫌疑,不过陈建设两人不敢赌。

  万一曲红梅真写信去了北京,上面派了人下来,查出确有此事,那他们的大队干部就别想干了。

  这时代的大队干部,手中握的诸多权限事宜,但工资不高,一个月可能就10-30块钱不等,工资不高不低,但比起在地里埋头辛苦劳作一整年,只能换未来一年的口粮,手头没有多余一分钱的社员们来说,当大队干部实在是好了太多。

  干部们不但有工资拿,大队还给每人每年补助一百到三百个工时。这些工时可以换算成工分去换粮食,除此之外,还在年末享受各种比社员们多一倍的奖励和稀罕的福利。

  即便这大队干部不好当,每天要处理许多大大小小的事情,但在各种利益面前,谁也不想失去自己的职位。

  得了陈建设两人的承诺,曲红梅知道分家的事□□半功倍,心里稍安不再说话。把小花和佑佑抱在怀里,坐在牛车上跑了大概半个小时,就到了红旗公社的卫生所。

  红旗卫生所不大,方圆几个公社都挨在一起,且都是些偏僻的地方,红旗公社的地势稍微平缓些,有一片不大不小的平原。于是政府部门就在红旗公社设立了卫生所,周围几个公社的人就在这里看病。

  红旗公社有5个医生,7-8来个医护人员。看病的人挺多,卫生所工作人员都忙得团团转,没人搭理曲红梅三人。

  周晓玉急的不行,从排队的人群中挤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医生面前道:“鲍爷爷,我们大队有个娃子被他爷爷打晕过去了,到现在都没醒,您能不能先给他看看?”

  “哪个当爷爷的这么狠心哟?娃子再不听话,也不能往死里打啊!把孩子打坏可怎么好。”

  人群听到周晓玉的话议论纷纷,没有丝毫被插队的不悦,反而让出一条路,示意她把娃子抱过来:“赶紧给鲍医生看看,别耽误了。”

  乡下人大多善良淳朴,没有那么多的心机算计,在外看见别人有困难,大多是能帮则帮。

  “谢谢你们。”曲周晓玉内心感动不已,跟大家道着谢,让曲红梅抱着两个孩子到鲍医生面前。

  鲍医生问了事情起因,再拿着一只小手电筒照了照佑佑的眼睛,又看了看小花被踹的心窝子,以及曲红梅脸上拇指粗的血条,叹了口气说站在曲红梅身后的陈建设:“大娃子,你咋当四大队长的?瞅瞅这娘仨受得伤,打他们的人是存了心要把她们打死啊!”

  “是我的疏忽,鲍爷爷,您看,那昏迷的孩子......”

  鲍医生是红旗社岩门第四大队的人,以前是赤脚医生,后来被政府召集进了卫生所给人看病,他说的话就是权威,陈建设冷汗涔涔的承认错误,小心翼翼的问:“那孩子没事吧?”

  鲍医生道:“没多大事儿,最多有点脑震荡,多卧床休息休息几天就好了。倒是这个曲知青,她脸上和脖子上被马鞭子狠狠的打了下,这要不好生的修养着,只怕会留下疤痕,会毁容。还有那个小姑娘,心口都被踹乌紫了,恐怕伤着了心肺,也得好生修养着。我开些药,有口服的,也有外敷的,都一日三次......”

  佑佑没什么大碍,陈建设两人松了口气,又听说曲红梅搞不好会毁容,小英伤着心肺,两人的心又提了起来。

  周晓玉义愤填膺:“这肖家的人,真不个玩意儿!曲知青你放心,回去我就给你讨公道。”

  陈建设推回曲红梅拿钱的手:“这事儿是我这个大队长的疏忽,医药费我出,你把药拿了,赶紧给孩子们吃了。”

  他坚持,曲红梅也没辙,只能道了声谢,拿了药后,向一位护士要了一杯热水,给两个孩子喂了药后,自己也把药吃了。

  鲍医生给她开的药,有擦在伤痕上的药膏,有预防感冒的药,还有她磕在石头上失血过多,开的补血药。

  拿到擦伤药膏,她先个小英肿了的脸上擦了点,自己则没擦。她要让肖老头子夫妻俩身败名裂,脸上的伤痕不狰狞点怎么行。

  三大两小回到队委会的时候,已经接近晌午了。

  李有德和魏大富盘问了肖家人一番,平时在肖家话不多说的李霞,早已公诸了王金凤两口子、马艳兰三人的诸多恶行。

  大家伙儿半信半疑的时候,看见陈建设赶着牛车回来了,纷纷围上去问怎么样。

  陈建设跳下牛车,沉着脸儿把鲍医生说的话跟大家伙儿讲了一遍,回头怒瞪肖老头一家人:“你们还有什么话说!今天你们要不给说法,那只有去公安局立案了!”

  王金凤喊冤:“推倒那事儿,我又不是故意的,是她自己没站稳,能怪谁?她把一只鸡偷摸着吃完了,没给咱们留一块肉,我家老头子气不过打她一下,教训一下又怎么了!这是我们家里的事儿,你们管得着吗!再说了,曲红梅那贱人,还拿刀砍了我家老头子,这事儿怎么算!”

  先前李霞就把为何吃鸡的事情跟大家说了一遍,看婆婆还死不知悔改,登时气笑了:“要不是公爹欺人太甚,把两个孩子往死里打,三嫂被欺负狠了,哪会还手。如果三嫂不还手,她们娘仨早就被打死了,哪还有她们说话的地方!是你搞封建迷信,杀鸡取血,想泼在三嫂身上驱邪在先!三嫂气不过,这才把鸡分给我和孩子们吃了。你别不承认!就公公不分青红皂白打人,按照我们国家的法律已经摊上了刑事责任!他是要抓去坐牢的!而你这种搞四旧的作为,直接抓去公社好好的斗一斗,看你认不认!”

  “好你个小娼/妇,张着一张嘴就胡口乱言,看我不打死你!”平时闷声不吭的老四媳妇,竟然为了曲红梅那个贱人,吃里扒外的威胁自己,王金凤气的七窍生烟,抬手就往李霞脸上扇。

  李霞立马动作麻利的跑到最靠近她的李有德身后,“书记,你看见了吧?这就是我婆婆的为人,我三伯哥不在的时候,我三嫂就一直被这么欺负!”

  李有德的年纪,其实和肖老头差不多,都快七十岁了。

  不同的是李有德以前读过书,认识字,为人处事都十分讲道理。

  以前没公社化以前,他是岩门村的村长。后来公社化以后,岩门村被分成了四个大队,每个大队有上百户人家,第四大队覆盖的区域在他的本家,他便拒绝了第一大队的大队长职位,甘愿到第四大队做书记。

  要说李有德和肖老头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李有德该帮着肖老头说话。可李有德能一直当干部,除了个人的本事,最主要的说话做事公道,社员们心服口服,这才能长盛不衰。

  他淡淡的看了一眼王金凤,王金凤知道他在四个大队人心里的地位,不敢造次,讪讪的收回了自己的手。

  李有德冷哼了一声,撇了一眼用衣服包住受伤的胳膊,身上血迹斑驳的肖老头说:“六子,你说,这事儿怎么处理?是进局子,还是给老三媳妇儿一个交代。”

  六子是肖老头的小名儿。

  肖老头知道自己一时冲动,犯了大错,嘴巴嗫嚅了一下:“听老三媳妇的吧。”

  李有德点点头,把目光看向曲红梅:“老三媳妇,你有什么要求,只管说吧。”

  “我要分家!”曲红梅斩钉绝铁道:“我要肖家荒废的老宅单独过,屋里的物件儿我都要带走,另外我和承国挣了一年的工分,他们得分我600斤粮食。还有家里的锅碗瓢盆、针头线脑、锄头用具啥的,都要匀给我一份。家里的三只老母鸡要分给我一只,还有就是家里有两亩多自留地,最少得分我五分地儿......”

  她说的很仔细,一桩桩,一件件,直听得肖老头眉头紧皱,王金凤大骂:“要这么多东西,你不如去抢!我们就算把东西打烂,把地送人,也不会便宜你这个贱骨头!”

  “婆婆,您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呢!”

  曲红梅心中冷笑,面上一副虚弱至极的样子,“鲍医生说我很有可能会毁容,我一个好好的皮囊被公爹打成这样,医药费不能少!”

  “还有佑佑被打出了脑震荡,小英被踢的心肺受损,鲍医生说需要卧床静养,还得买那些金贵的药吃着。”

  “加上之前婆婆你和马艳兰想杀我,故意把我推倒磕在硬土上,流了很多血,差点死了。我现在身体虚弱的很,没有一两个月,身体别想恢复成原样,这期间不能下地干活挣工分换粮食。所以医药费和养伤费,一共加来两百多块,念在我们公婆一场,我就抹了零头,给你们算两百块吧。”

第13章

  两百块!不止肖家人震惊,在场所有人都抽了一口冷气!

  天知道一个殷实的乡下人家,在地里一年干到头,挣得工分也只能换成粮食,根本不敢换成钱来用。怕换了买不着粮食,活活把自己一家子给饿死。

  如果想用钱,只能从别的地方赚钱。

  比如养的鸡鸭,生的蛋拿去副食店卖,自己自留地里种的花生土豆红薯啥的,偷偷溜进城里的黑市卖......

  不过这些钱都赚的少,大多是几块十几块,上百块钱,他们也只能想一想。

  现在曲红梅一下要两百块,所有人都想着她是狮子大开口!转念一想,肖家老四在部队里当兵呢,听说每个月都有五十多块钱的津贴邮寄回来,让王金凤和李霞平分。

  那肖老四都当了好几年的兵了,王金凤每年都能进账两三百块钱儿,要拿两百块出来,并不是什么大事儿。

  关键是这王金凤是个奇葩,总拿钱补贴她那个吸血鬼大女儿一家子,身上有没有钱还是两说。

  王金凤和肖家的人还想闹,闻讯赶过来的四大队9个知青,看见曲红梅白净的脸蛋上有条从左眼角到右嘴角,像条巨大的蜈蚣虫,看起来狰狞可怖的伤痕,她的一对儿女也伤的不轻,在路上就听杨尚勇描述过的知青顿时惊呼了起来:“肖家人太过分了!这么个打法,是枉顾人命啊!”

  曲红梅和这些后来的知青们没有过多的接触,顶多在地里干活儿的时候跟他们碰上,他们给她打招呼,她会点点头,说两句话敷衍。

  或者年末大队组织联谊会,让知青们表演节目的时候,这些知青会来找她参加。每次她都以结婚了不方便表演的借口拒绝了,他们也不在意。

  无论曲红梅在大队儿名声怎么不好,在知青们的眼里,他们一帮知识分子来这穷苦的乡下干农活儿已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曲红梅一个没吃过苦的大家小姐能不作吗。

  因为后来的几批知青都是强制下乡的,而且年纪比曲红梅那批小。有两个知青下乡的时候才15岁,本来在城里吃着商品粮,读着书,享受着那个年纪该有的芳华。却突然被强制下放,任谁的心里都憋着一股气儿,时不时就需要发泄一下。

  当然,当年曲红梅为了逃避劳动嫁给当地社员的事情,多少让他们诟病。但这在肖家泥腿子要打死她和孩子面前,根本算不上事儿!

  在经过最初下乡那几年,知青们不会劳动,不会做饭,被队里的社员们耻笑、欺负。甚至有那不老实的社员,对女知青们动手动脚,他们只能含泪不吭声。

  现在不同于以前,没人管他们,现在国家批准知青回城,他们就有了生活的希望!

  即便知青们平时有什么过节矛盾,一遇上事儿,都开始抱团,团结起来处理事情。

  知青们不是本地人,本来城里人和乡下人就互相瞧不起,知青们刚下乡的时候,还没少和队上的人闹矛盾。他们要不团结一心,回头谁被欺负了,都没地方哭。

  这就是这些知青明明和曲红梅不熟,但在杨尚勇的号召下,义无反顾过来帮忙的原因。

  看到曲红梅娘仨被欺负成这般模样,知青们是无比的愤怒,一个接着一个道:“曲知青不要怕,今天大队不给你一个交代,我们就集体罢工去县公安局告状!干下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们就不信没人治得了他们!”

  “对!要是县里不管,我就给我在上海的家人写信,让他们帮忙把这件事情捅到市委、省委、北京那里去,到时候一个都别想跑!”

  现在大动乱已经结束,就代表着有那成分不好的知青家庭会平反,这些知青也不再向刚开始来的那样畏畏缩缩好欺负。

  他们本就是知识分子,在城里见过大世面,不像乡下人大多不识字,出个稍微点的远门都害怕。更别说去那些看起来十分威严,像要吃人的公安局、革委会、调查办等等部门去告状了。

  知青们就没这个顾虑,他们受够了当初各种各样的压迫和隐忍,好不容易等到翻身的一天,岂会怕这些凶悍野蛮的泥腿子!

  他们现在做任何事情,都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像个拼命三郎一样,谁都不怕!

  陈建设听得头大了,“知青们稍安勿躁,大队会给曲知青一个公道,现在正在商量怎么处理这件事情,你们不要着急。”

  杨尚勇道:“我们能不着急吗?这都快出人命了,肖家的人还死不悔改!像他们这种顽固不化的愚昧份子,不送公安局关上几年怎么行。万一他们发起疯来打杀其他社员,到时候谁来负责!”

  都是一个大队上的人,其实谁家不知谁家的底儿,杨尚勇这话言过其实,却让大队所有人都明白,这件事情,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如果是以前,可能社员干部压根不想搭理他们。

  可现在时局变了,国家开始发文书召唤这些知青回乡,虽然目前回去的人数不多,可政策一天一变,谁也不会保证这些知青会不会有一天全都回城里去。

  这些知青在城里有各种各样的人脉关系,万一人家心里记仇,想着法儿回来整你一家子,没有任何背景的势力的社员们只能被整。

  他们现在哪敢向从前一样对知青们大呼小叫的,只能做些事情弥补自己曾经留给他们的坏印象。

  听完杨尚勇的话后,社员们纷纷附和道:“这件事情是不能算了,要是肖家不肯分家,不肯陪钱粮,那就去公安局报案,给曲知青一个交代。看是枪毙,还是关上十几年再放出来......”

  肖老头脸都绿了,他现在是百口莫辩,无法为自己辩解,因为事实就在面前,容不得他反驳。

  事到如今,多说无益,要想不吃官司,只能认栽:“就以曲知青所言分家。不过赔了钱粮后,从前过往一比勾销,桥归桥,路归路,再也没有半分瓜葛。”

  因为有肖承国的关系在,曲红梅也不能闹得太僵,真把肖老头老两口子送去牢房关着,她和肖承国的夫妻关系也就到头了。

  心里觉得便宜了他们,不过能分家,还能狠狠的敲诈他们一笔,曲红梅心里也舒坦了不少,于是道:“这可是公爹你说的,大家伙儿给我做个见证!以后公爹别看我日子过得好了,打着各种理由来压榨我们。承国回来,若是愿意孝敬您们,那是他的事儿,与我无关。我和你们没有任何关系,别到时候说我不孝!”

  这话就绝了王金凤以后打着孝道的名头,来讨要各种好处。

  社员们心知肚明,看不出来,这曲红梅平时不显山不显水的,一出手来,招招致命。

  这一下分家、要钱,就已经让肖家元气大伤了,还杜绝了极品公婆日后打蛇上棍的机会,真是厉害啊!

  陈建设见双方达成共识,便叫上其他三个干部,和十几个在大队人缘较好,说话颇得信赖的二十个社员,准备跟曲红梅去肖家分家,免得王金凤两口子赖账。

  就在这个时候,有个声音喊:“等一下!我有话说!”

  本来看完热闹要散了的众人,纷纷停住脚步,发现是肖家的老四媳妇李霞在说话。

  “我也要分家!”李霞说完这话,学着曲红梅走到四个干部的面前,哐哐磕了几个响头。然后哭着把王金凤当年如何害她流产,这些年又如何对她的事情一并说了。

  众人听得直抽冷气,心说这王金凤真不是个玩意儿,再怎么拿捏婆婆的架子,可不能不把媳妇儿当成人使劲儿的折腾啊!

  就她这么个整法,以后谁敢娶她家的女儿孙女,谁家的孙女儿又愿意嫁给她家的孙子。

  李有德没成想老四媳妇也被王金凤祸害的家宅不安,无奈的叹了口气,再次问肖老头怎么说。

  “怎么说?要滚赶紧滚!我们肖家供不下她们两尊大佛!”肖老头还没开口,气急的王金凤已经口不择言的说了这话。

  这下话已出口,原本不打算答应分家,怕老四也分出去后,到时候家里没了最重要收支的肖老头,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晕了过去。

  李霞可是个人精,听见王金凤说了这话后,立马接话说了要分家的物件儿。

  不过她要的东西只有曲红梅的一半,而且没有要钱,不算过分。李有德看她是铁了心要分家,便做主把家分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去了肖家。

  去之前,曲红梅把俩孩子放在大武奶奶家里,怕一会儿又闹起来的话两个孩子受累。就给了一块钱给大武奶奶,请求她帮忙照顾两个孩子。

  大武奶奶没要,直说顺手帮忙的事儿,不要钱,谈钱伤感情。在肖承国不知踪迹的情况下,她一个女人带俩孩子出去单独生活不容易,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的去了,让她收着。

  曲红梅万分感动,跟大武奶奶道了声谢,寻思着把家分好后,她得去县城里买些东西,回来好好的感谢帮助过她的大武奶奶、四个干部、杨尚勇、各位知青等等。

第14章

  分家的时候还算顺利,虽然王金凤在院子里打滚撒泼,马艳兰哭天嚎地,肖承保、肖承安两兄弟黑着脸。

  但在大队四个干部,十来个民兵,二十多个社员,还有跟着过来的9个知青,一帮看热闹的人紧盯下。肖家人根本不敢造次,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曲红梅、李霞两人请人帮忙搬东西。

  王金凤两口子一时拿不出两百块钱来,本来想欠账,然后拖着拖着就不给了。

  曲红梅哪给他们机会,直接把两百块换成粮食,再加上之前说好的六百斤粮食,几乎挪走了肖家地窖里一半的粮食。

  她先前就说好了要肖家那块离大队颇远,靠大队后山脚下的肖家荒废老宅子。

  肖家人搬走后,那里按理该归分为大队集体土地,可因为那里地质不够肥沃,种不出什么庄稼,又离队里人住的地方有点远。

  队上像这样荒废的老宅子有好几处,大队都懒得把房子推了种地白费功夫,因此肖家老宅荒废了快20年都还在。

  曲红梅是铁了心要和肖家的人断绝关系,也想关门过自己的小日子不被人打扰。即便肖家老宅荒废的不成样儿,她还是当着大家的面儿,给了50块钱给大队长,做买家宅的费用。

  她是打算搬过去后,立马请人把那荒废的宅子给推了,重新建造一座结实的土墙屋子。

  她把基地买了以后,那里就是属于她的个人财产,肖老头老两口子以后就别想找任何借口,把这基地要回去。

  陈建设上任不到一年,队里原本有六个干部职位的,大队长、副队长、支书、妇女主任、治保主任。因为出了女知青被强自杀的事情,前面六个干部除了李有德这个书记,其余职位副队长取消,会计空缺中,队上的一切开销制度都由陈建设这个大队长,记分员王大明共同记账、保管。

  大队里的土地其实不允许买卖的,不过私人住宅不一样,可以自由买卖。

  大队这么多年没把肖家老宅收回集体,那基地就属于私人住宅,完全可以购买。不过卖的钱不属于肖家,而是属于大队!

  曲红梅给的钱不少,买一个乡下荒废的老院子足够了。陈建设和其他三个干部商量了一下,做主答应了。

  这期间肖老头以祖宅不能买卖为由闹腾了一下,李有德狠狠批评了他一翻,大致意思是别占着茅坑不拉屎,他便消停了。

  乡下买卖宅子不像城里那么买房,需要去房管所过契啥的。

  乡下就只需要大队开个证明,证明曲红梅于某年某月某时,用了多少钱,买了多大面积的宅子。

  证明写两份,曲红梅和大队干部都摁个手印,曲红梅保管一份证明,大队保管一份证明,这事儿就算成了。

  曲红梅买宅子,大队上的人没有一个眼红,反而都替她不值。

  那样一个偏远的地方,离河远,吃水不方便。土地还不好,沙质土壤偏多,想在院里种个菜啥的,都种活不了。

  而且那宅子都荒废20多年了,土墙早已裂口摇摇欲坠,房梁窗户啥的都已经腐朽了,随时都有倒塌的可能。如果住进去,很有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没事儿,那老宅子我暂时不住。”曲红梅笑着对大家伙儿说:“我想把那老房子推了,修个新的土坯房,还请各位帮我修一修,价钱不会少。会葺墙、建屋的重酬,每天2块钱的工钱,管中午晚上两顿饭。打杂工的每天一块钱,也管两顿饭。前面的人我需要20个,后面的人需要10个,有谁愿意帮忙的,请在我这里报名。”

  她想尽快的把屋子修建好,人数不能少,每天30个人帮忙修建的话,一个土墙屋子,应该能在五天内修建好。

  她原本打算修建一套红砖瓦房的,一算材料和人工费不低于500块,而且明年年末国家会开放高考,她想重温高中书籍考大学,也没打算一直住在乡下,修葺个土墙屋遮风挡雨就行,不用那么高的要求。

  这个时代乡下的屋子大多是土墙茅草屋顶,修墙的材料就是黄泥土,加上麻捻、稻草等等,倒入适量的水,来回翻搅抄拌,一直到泥土变成了熟泥。

  然后用木头或者石头先把房子的框架修建起来,接着把熟泥围着框架修建成厚约20厘米的土墙。

  等泥土半干后,再在上面放房梁,修葺屋顶等等工作,再把土墙透干,一座土坯房子就建造成了。

  大队里平时哪家修建房子,大家都会过去帮忙,管顿饭就行,没有要钱。曲红梅不但给钱,还管两顿饭,顿时大家伙儿踊跃参与,纷纷报名。

  他们在地里累死累活干一天的活儿才赚七八个工分,力气大、干活儿快的才赚十个工分,换算钱下来,也才一块多钱儿,还得自己管饭,谁不想去帮曲红梅修房子呢。

  一时之间整个大队的人都激动得报名,曲红梅不得已,只有请陈建设帮忙出面,找了平时就在第四大队和其他大队修了多年屋子,干活比较靠谱的20个泥瓦匠。10个手脚勤快,动作麻利的女人们做杂工。商量好明天一早就开始干活,务必在五天内把屋子修建好。

  曲红梅手头总共有不到两百五十块钱的钱儿,如果支付完工钱就一分不剩了。

  刚好她分了家,手头有近一千多斤粮食,肖家她是住不下去了,在修好新屋子之前,她已经打算去知青点暂住一段时间,这么多的粮食放在那里,肯定会让人眼红。

  思来想去,她向找来帮忙的30个社员商议,看能不能把工钱换一大半成粮食。粮食她提前支付,算是她给的定金和诚意。

  这年头钱不稀奇,粮食却有钱也难买,来帮忙的30个人不但没异议,反而很高兴,皆同意用粮食当工钱。

  曲红梅给他们每人20斤粮食,他们高高兴兴的拿走了,李霞就站在她的旁边说:“你不怕他们拿了粮食不来上工?”

  曲红梅道:“放心吧,如果他们品行不好,不遵守诺言,大队长也不会举荐他们给我。他们真要不来上工,或者偷懒,大队上那么多眼睛都看着呢,想替代他们的人多的是,拿走了的东西就必须还回来。”

  “说的也是,是我多虑了。”李霞叹了口气,“你真不在肖家住到你新屋子起好?知青点人多嘴杂,你带着两个孩子住那里,影响不好。”

  “我也知道,可我继续住在肖家,和那老两口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肯定会闹矛盾,到时候又闹起来很烦。”曲红梅其实也有点犹豫。

  “那你们娘仨住我那屋儿不就得了,我又没说分出去住。我屋里就我一个人儿,地方宽敞的很,能放下你所有的东西。你怕跟他们闹矛盾,你们仨就呆屋里,吃喝拉撒我来替你们解决,等新房子修葺好了,你们再出来。对了,你修房子的钱够不够,不够我这里有,多少都能拿出来。”

  曲红梅听着李霞唠唠叨叨的说了一通,感动的无以加复,拍着她的手说:“谢谢你四弟妹,能和你做姐妹,做妯娌真好。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这几天就麻烦你了。钱我勉强够用,暂时不借。等不够用了,再找你借。”

  “没问题。”

  于是曲红梅屋里的全都搬进了李霞的屋里,肖家人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接下来的几天,曲红梅母子三人果然呆在李霞的屋里,哪都不去。

  原本曲红梅还担心自己住在四房,王金凤老两口子、马艳兰会针对李霞,她会应付不了。

  哪成想李霞压根就当他们不存在,随便他们吵闹,她就是不搭腔,不搭理。

  她还请了几个人,围着四房的屋子,修建了一堵不低于两米的土墙,把四房的屋子和肖家人分开来。

  又在四房后面不大的空地上,搭了个简易的灶台和厕所,完全无视肖家人的存在,把王金凤、马艳兰两婆媳气的吐血。

  李霞对曲红梅说:“我跟你一样,我也不愿意跟他们住在一起,成天的恶心自己。我已经给成军写了信,说了分家的事情。等你的房子建好,我就接着聘用帮你修房子的人,挨着你们也修个土坯房。地基钱我已经给了,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住在一起。”

  “那感情好!”曲红梅十分高兴,原本她还觉得自己带着俩孩子住在山脚下,离大队偏远的地方,会引起不轨之心的人觊觎。

  现在有李霞作伴,心里就安心了许多。若出了什么事情,还有个人照拂着,甚好,甚好。

  李霞也存了跟她同样的心思,两人心照不宣的笑了笑。

  李霞又说起她这几天代替曲红梅去查看修房子的近况:“那帮人的速度果然很快,寻常修建一个土墙屋子至少要半个月的时间。那帮人为了能对得住你给的粮食工钱,每天起早贪黑的干。这不,今天刚好第五天,就已经把房子修建好了,这会儿应该在修葺最后的茅草屋顶。屋顶上的茅草是大队四个干部筹送的,他们说是他们工作的疏忽,这才导致你们娘仨受了那么重的伤,送些茅草给你们当做补偿。”

第15章

  大队上的茅草、麦秸秆、稻草、玉米杆儿等等收了粮食的作物,晒干之后,是平均分配给大队上的人家。

  一般都用来修整自己的屋顶,或者拿来当柴火,很少有多余的。

  陈建设几人说是送茅草给曲红梅做补偿,其实是去买人家剩余的茅草来贴补上。倒不是真的良心发现自己工作疏忽,而是怕她心气不顺,写信给她父母,去北京告状。

  曲红梅心知肚明,说了句改天好好的答谢他们,就带着两个孩子和李霞去看新屋子。

  佑佑问:“妈妈,我们的新房子建好了?”

  自从分家以后,曲红梅就纠正两个孩子叫自己妈妈,不要叫娘。

  她想着自己明年可能会带两个孩子去城里住,如果一直叫娘,到城里读书的话,会被城里的孩子笑话,还不如提前换个称呼。

  佑佑那日被肖老头打了以后,又接连装了几日晕,还是曲红梅看不过去,叫他别装了,他这才笑嘻嘻的回复正常模样。

  小英翻他个白眼儿:“你刚才没听四婶儿说吗?我们的新房子还有屋顶没修好,我们过去看看,如果修好了,就可以搬家过去了。”

  小英红肿的小脸早已不肿了,只剩下一点红印子在脸上。她跟着曲红梅的这几天,吃得好,玩得好,才几天的功夫,原本瘦脱型的脸颊上长了不少肉,身体也没那么干巴了,看着有个正常小孩儿的模样了。

  小英这几天跟着曲红梅挤睡在李霞的炕床上,曲红梅一左一右把她和佑佑搂在怀里睡,每天给他们洗脸刷牙、做饭洗衣、温言温语的教他们读书认字。

  小英感受到了久违的母爱,不再向从前一样讨厌、万般抵触曲红梅,最近两天说话做事都有偏袒曲红梅的迹象,让曲红梅倍感欣慰。

  “小英说得对,我们去看看,如果修好了,我们就搬进新家去。”曲红梅爱怜的摸着两个孩子的脑袋,说话间,四人已经到了第四大队的后山脚下。

  远远的,她们就看见山下有四间土坯房建了起来,墙体用白灰涂了白,跟队上就是黄土的泥墙不一样,显得干净利落。

  除了四间土坯房,右侧还修了灶房、柴房,左侧则修了茅厕、牲畜棚、鸡鸭猪圈。横着的四间土坯房中间还有个堂屋,正对着宽阔的大院儿。

  此刻有人在修房顶,有人在修围墙。围墙也是黄土,按照曲红梅的想法,院墙修到最少两米高,免得有人爬墙偷东西。

  瞧见她们四人过来,有人招呼:“哟,曲知青,你来了啊?来来,看看屋子修的合不合你意,要是不合意,我们马上改修。”

  “我很满意,没有不合意的地方。”曲知青四处看了一眼,这才向那人笑着打了一声招呼说:“赵叔,我记得我就起土坯屋子的啊,这哪来的白灰涂墙啊。”

  虽然修的是土屋子,但是修房子要用的泥土、木材、器用具等等,都是要在大队买或借的。

  曲红梅算下来,她买了这些,支付工钱后,还能剩点钱和粮食。如果再添加其他东西,她手头的钱就不够用,恐怕得向李霞借。

  赵显祥哪里不知道她的意思,蹲在房梁上,一边把屋顶的最后一道程序,压实茅草,一边笑呵呵的对她说:“这白灰是我前年给人家修了房子剩下的,放了好几年没用,主要太少了,不够修个整的。你看,我只给你涂了屋后面的墙,防止受潮,多的就没有了。你放心,这白灰不要钱,是我免费送的。”

  要说这赵显祥可是修葺房屋的高手,他从15岁起就跟他爹帮人搭房修屋,干这行已经快30年了。经验十分丰富,修的房子不管是土坯的还是砖瓦房的,都十分牢固,在里面住上五六十年都没问题。

  周遭谁家要修房子,都会找他。他为人实诚,不过却有自己的小心眼儿。

  比如这白灰,的确是修了上家剩下的。这几年也有人请他修屋子,知道他家里还剩了点白灰,话里话外让他把那点白灰送了,他每次都拐着弯儿婉拒了。

  开玩笑,这白灰看着不值多少钱,要找它可费功夫了,得大队开证明,然后去城里托关系到国营五金店买。

  那些请他修房子的人,大多都很扣,不给工钱也就算了,每天管的两顿饭就两个硬的吞不下的黑窝头,再加点玉米糊糊、红薯稀粥啥的,他愿意给才怪!

  哪像人家曲红梅,修房子之前就给每人拿了20斤粮食当工钱,还跟他们说好,他们这些泥瓦匠修完房子后,每人再给8块钱,杂工给3块钱。

  修屋子的这几天,每顿都是实打实的玉米窝头,白面卷子,红烧土豆,或者人手四五个拳头大小的红薯。

  这些吃食,就是过年也不一定有这么丰富。人家待他们这些帮工的人这么实诚,他送点白灰算得了啥。

  其他帮忙修房子的人也有同感,以前他们觉得曲红梅仗着自己是城里人读过几天书,开口就是那些他们听不懂的语录,时常看不上他们,和他们大队上的人闹不少矛盾。

  现在看来,人家本就是过惯好日子的城里人,她有那个资本来矫情。

  瞧瞧人家不克扣他们这些修房子人的粮食、工钱,那就是党的好儿女,值得尊敬!所以,他们干活十分有干劲儿。

  曲红梅当初跟他们说好只盖四间房,一个灶房、一个茅厕,外加一堵院墙就够了。

  可他们想,光有这些不实际,不养点牲畜鸡鸭啥的补给家用吗?于是加了盖牲畜棚和鸡鸭猪圈。

  后来又一想,这做饭要用柴禾,总要有放柴火的地方吧,又加盖了柴房。

  如果有客人来拜访,总不能直接领卧室吧,于是横着的四间屋子里又加盖了一间堂屋。

  以前国家不允许社员们私自在院子里种菜、种果树。如果家里原本就有果树的,只能留一颗。

  现在□□倒了,上头政策一天一变,他们岩门第四大队现在在家里种菜、种果树,大队的干部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几个过来帮忙的人家里有几颗不大不小的果树,也不开花结果,还占着院子,就挪了几颗过来,种在了院子的四周。

  于是曲红梅儿的新屋子就这么成型了,还好地基够大,不然弄了这么多东西,会显得逼仄狭窄。

  现在,看着自己宽敞明亮的新房子,曲红梅眼中带笑,跟赵显祥道了声谢,瞅着他们快完工了,打算回李霞屋里,给他们做完工前的最后一顿饭。

  小英连忙把她拉在一边,小小声的说:“妈妈,你又要给他们做饭?我们家里的粮食已经没有多少了,再给他们做饭吃,我们吃啥。”

  曲红分家所得的一千多斤粮食中,600斤当做工钱付了出去,剩下500多斤的粮食,和之前肖家给的500斤粮食,本来还有一千多斤。这几日给工人们做饭吃,已经吃掉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粮食,要撑到来年的秋收,足足一年的时间。她们家有三口人吃饭,还不知道能不能熬到那个时候。

  曲红梅楞了下,没想到小英还是个护食儿的主儿,捂住笑了一下,逗她:“那不给他们做饭,只有拿钱给他们当饭钱,要花很多钱的。他们每个人的饭量,每天最少是一斤。他们做了劳累活儿,要吃点好的补充体力,每人就要两块钱儿,30个人就是60块钱,能买好多好吃的糖果和漂亮的衣服穿呢。可如果我们自己煮饭给他们吃,只需要一百斤粮食就够了。剩下的四百斤粮食,咱们娘仨能吃好几个月,在断晌之前,娘会想办法赚钱买粮食堆在家里,让你和佑佑吃的饱饱的。”

  小英一听不做饭要给那么多钱出去,纠结了一下说:“那如果煮了饭给他们吃,剩下的钱儿,妈妈你会给我买糖吃,给我买衣服穿吗?”

  她已经很久没吃过糖,穿过新衣服了。

  以前爹在家里的时候还会偷偷给她买糖吃,衣服却是没穿过新的,都是捡着大伯母家的小燕、小花两个堂姐姐的衣服穿。

  那些衣服全是补丁摞补丁,看着太丑,穿着都不好意思出门。

  跟她同年的陈小妮儿,每年都有新衣服穿,那花花绿绿没有补丁的衣服,穿在身上真好看。

  再过两多月就要过年了,要是妈妈能给她买件新衣服穿,那该多好啊!

  小英眼里浓重的渴望,看得曲红梅眼睛直发酸,连连答应道:“会给你买的,明天我们就去县城,妈妈给你和佑佑一人买一身衣裳。”

  “真的吗?那太好了!”小英眼睛一下亮了,喜滋滋的跑去找佑佑,嘴里大声喊着:“弟弟!妈妈说给我们买新衣服呢.....”

  李霞在旁边听得微笑,走到曲红梅的身边,故意拉长声音问:“三嫂,你放弃回城拉?”

  周围干活儿的人都竖起了耳朵,曲红梅前段时间还要死要活的闹离婚,被王金凤、马艳兰推倒在硬土疙瘩上,撞到了脑子就变了。

  这又是分家、又是盖房子的,还对从前百般看不上的女儿好,莫不是真撞坏脑子了?

第16章

  这话其实李霞前几天就问过了一次,今天再次问起,曲红梅立马明白她的用意。

  她笑着道:“还回啥呀!都把老公气跑了,我再坚持回去,我俩孩子还要不要了!我都已经结婚嫁人了,就已经是岩门大队的人,是这里的一份子,还能去哪。前段时间听到说知青可以回城,我想我父母,这才闹腾着要回去。现在冷静下来一想,我已经是有丈夫有孩子的人了,哪能去跟人家那些未婚的知青争回城名额。真要回去,等孩子他爹回来,我们一家去北京看我父母就成。”

  这是不打算离婚了?众人不知怎么地,心里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肖承国虽然不爱说话,性子沉闷,但为人仗义,以前大队上哪家有困难请他帮忙,只要是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都会帮忙。

  这样好的一个人,当初要娶曲红梅的时候,大家都替他不值。

  曲红梅是长得漂亮,又是城里人,举止谈吐都和乡下的姑娘不一样,可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曲红梅心不在他的身上。

  之所以嫁给他,是因为曲红梅刚下乡的时候处于十年大动乱,她的父母被批成了坏份子,关进牛棚去了。

  她的成分也一下被贬低,挂上了资本家坏份子的名头。虽然没有下牛棚,但每日都得做大量的农活儿,才能换得稀薄的一碗稀粥吃。

  大队每次开会的时候,她还得挂上羞辱牌子,接受社员们的各种议论眼光。

  她平时走在村道上,那些手脚不净的光棍儿男人们老对她动手动脚。那些爱挑事儿的长舌妇看见,时常四处传她闲话,说她和某个男人睡在一起换粮食等等。甚至队上的小孩儿看见她,不是吐她口水,就是各种难听的话她。

  这种情况下,曲红梅嫁给肖承国,绝对是逃避劳动,以及利用肖家的贫农成分,来洗脱自己的坏份子帽子。

  有人就劝肖承国,说你别途人好看就娶回家,看她那个样子就不是个安分过日子的主儿,以后会闹腾的家宅不安。

  肖承国却说,看人不能看表面,不管她为人如何,他对她好就够了,其余的都不重要。

  结果俩人结了婚,两口子看着倒没什么问题,但大家伙儿总觉得曲红梅跟他过日子过得心不在蔫,很多时候不搭理他和孩子。

  大家各种猜测,一直都憋着没说,后来听王金凤、马艳兰四处嚷嚷,说她以前在城里有个对象儿,她都结婚了还给她写信,内容写的太肉麻,要不是王金凤那天去她屋里翻东西,肖承国还蒙在鼓里呢。

  这事儿发生没多久,上头就发了文书下来,说知青可以回乡了,不过一个大队只有两个名额。

  于是曲红梅死活闹着要跟肖承国离婚回城去,把肖承国给气走了,再然后就是王金凤、马艳兰两婆媳打人的事情......

  原本他们以为,肖承国和她怕是黄了,没想到她突然转了性子,真是奇怪的紧。

  听她的意思,她原本是没打算离婚的,只是想回到父母的身边,这才闹离婚。

  想想也是,她18岁下的乡,都十多年没回去看过父母,能不想家吗?一时闹腾着要离婚回家,也是情有可原。

  既然不离婚了,还打算好好的过日子,大家伙也替肖承国高兴,做起活儿也就越发有干劲儿。

  看完新房子,估摸着下午就能完工,曲红梅和李霞回到四房的屋子里,一边烧火做玉米馍馍,一边问李霞:“四弟妹,你想回城吗?”

  李霞父母双亡,兄弟姐妹却还在,如果她想回城,其实也可以上下活动一下,说不定能回到南京。

  李霞帮着她洗着红薯说:“我的兄弟姐妹都已经各自成家,我回去都没地方落脚,回去干什么?成军对我掏心掏肺的好,我总不能负了他,跟他离婚回城去吧。军婚女方是不能提出离婚的,我就算想回去,成军不答应,我也回不去啊。再者以我现在很难怀孩子的状态,离了婚谁要我!我现在的日子就很好,有丈夫疼,有钱花,还没其他女人伺候一家子的糟心事儿,我很满足。这样就很好,我不回去。”

  曲红梅见她似乎没有勉强之意,笑道:“那挺好的,以后咱们就是邻居,我有事儿找你帮忙,你可不许关门啊!”

  李霞哈哈大笑:“这话儿该我说才是,我家里就我一个人儿,我要是遇上什么事儿,你可不许跑!”

  隔壁传来的说话笑声,以及喷香的饭菜香,听得王金凤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儿,感觉光听那两人儿的声音,都能气个半死。

  眼瞅着老二叼根杂草,吊儿郎当的走进院子里,王金凤立马脱掉自己穿在脚上的厚布鞋,狠狠的朝老二的身上丢去,大骂:“你个糟心的混蛋玩意儿!让你打听你三弟在哪儿的消息,你干啥去了!我打不死你个兔崽子!”

  鞋子正中肖承安面门,许久未洗的鞋子,散发出浓郁的汗脚臭味儿,闻得肖承安都快吐。

  赶紧把鞋子丢在一边,呸呸了两声说:“娘,好好的说话不行吗?动啥手,孩子们都看着呢,影响多不好。”

  院子里,狗蛋臭蛋正玩陀螺玩的欢,压根不看他们一眼。

  倒是老大家的两个女儿,14岁的小燕、8岁的小花,正停下洗衣服,睁着眼睛在他们身上来回看。

  自从小英跟着曲红梅走后,家里的家务活儿就都落在了小燕、小花两个人的身上。

  不过曾秀芹是个心疼女儿的人,也不是个好欺负的人,家里的家务活儿必须轮流干,谁要想让她的女儿包圆家务活儿,见鬼去吧!

  今天是轮到他们大房做家务活儿,这会儿曾秀芹在灶房里做饭,两个女儿就在院子里洗衣服。

  她们16岁的哥哥大壮已经是个半大小伙儿,读完小学没考上初中,从15岁起就跟着大人们下地干活挣工分。不过记得是半工分,等他到了18岁,就记得是全工分了。

  老三、老四媳妇造反,老大媳妇也跟着硬气起来时不时顶撞自己,王金凤心里憋着火儿,没好气的冲着小燕两姐妹大吼:“瞅什么瞅!衣服都洗完了?没洗完不许吃饭!”

  小燕两姐妹脑袋一缩,纷纷低下头洗衣服。

  小花撇着嘴,小小声的说:“姑都快20岁的人,就躺在家里等吃等喝啥事情都不做。奶不管管她,就盯着咱们,你说她是不是有毛病!”

  “小声点。”小燕拐了拐小花的胳膊,朝以前是三房的屋子,现在是肖菊花屋子努努嘴,低声说:“咱这小姑和奶都是一个脾气来着,最爱挑事骂人,小心被她们听见,又有闹腾得了。”

  小花撇撇嘴,没再说什么,低头泄愤似的,狠狠拿竹刷子刷着手里的衣服。

  狗蛋看见,说了句:“喂,黄毛臭丫头,你给我轻点洗!要是把我的衣服给洗烂了,你要赔我一件新衣服!”

  小花唰的一下站起来,把手中的衣服扔到他的身上,叉着腰骂:“小王八犊子!青天白日,你做什么鬼梦!要洗自己洗,我还不伺候了!”

  小花的脾气向来就是个炮仗脾气,一点就着,平时没少和狗蛋两兄弟闹矛盾。

  本来她就不喜欢这两兄弟,现在让她给他俩洗衣服,狗蛋还敢BB,干脆罢工不干了!

  王金凤见状,又想拿以前骂小英的话儿来骂小花。

  结果听见动静从灶房里探头出来看动静的曾秀芹,冷冷看了她一眼,她到嘴的话就憋了回去。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想三房、四房没分家的时候,王金凤是多么的硬气。想骂谁就骂谁,被骂的人还不敢吭声,生怕惹她生气,她会变本加厉,闹得家宅不安。

  可自从三房、四房分出去后,才几天的功夫,曲红梅的新房子就修了起来,眼看着要搬家进新房子里过好日子了。

  四房的李霞也发了话,要在曲红梅的新房子旁边修个房。

  反观肖家这边,因为三房、四房分出去后元气大伤,粮食少了一半不说,家里的物件儿也少了不少。大人小孩儿每天就吃过半饱,心里都憋着一团火儿。

  王金凤这个时候就发现,大房两口子硬气起来了,尤其是曾秀芹,不再向以前唯唯诺诺,凡是说好了。

  每当王金凤骂小燕两姐妹,或者说大房什么不好的话的时候,曾秀芹总用一种很冷的目光看着她,带着一股审视的味道。

  看多了那样的眼神,王金凤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曾秀芹大概也动了分家的心思,如果她再这么闹腾下去,说不定哪天曾秀芹就会提出这件事。

  老二家两口子好吃懒做不靠谱,老三、老四都是白眼狼,有了媳妇忘了娘。

  要是大房再分家出去,他们老两口子跟着二房,等到他们不能干活,不能动弹的时候,不得饿死!

  王金凤一想到自己日后可能面对的惨况,总算收敛了不少脾气,在曾秀芹的面前不敢再向以前那样大呼小叫,动辄开骂了。

  这会儿看到曾秀芹探头出来,她到嘴骂人的话生生憋了回去,转头问肖承安:“你说啥?你打听到老三的消息了?”

第17章

  肖承安点点头:“有人在县里的公安总局看到了他,说他好像在那里当采办,也不知是真是假。”

  “公安总局?”王金凤一听公安两个字,就紧张的双腿一哆嗦,暗自嘀咕了句:“去哪里上班不好,非得去公安局上班。万一工作没做好,得罪了里面的公安,咱们一家子都得遭罪。”

  肖承安离她近,听见了她的声音,对她的脑回路折服了,“娘,你咋不说三弟在县总公安局里上班,认识多少公安干部。要是咱们家里有些事儿,他托里面的人解决不就成了。他现在可是在机关单位里上班,工资一定不少,娘你可有福享了。”

  “我享个屁!他三房都分出去了,他会孝敬我白日做梦!”

  “那不是三嫂自己分出去的嘛,三弟可不知情。”

  “对呀!”王金凤一拍巴掌:“我怎么老糊涂了!老三、老四都是他们那贱皮子媳妇儿分的家,他们又不知情!这事儿我得好好的合计合计,这家分不分,可不能由那两个贱蹄子说了算!你给我去县里,找到你三弟,再给你四弟写个信,让他们都回来。这个家,重新算!”

  曲红梅两人不知道隔壁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她和李霞把饭菜做好后,把食物装进两个大桶里,然后一人提一桶,佑佑和小英帮着拿蒸好的窝头卷子,来回跑了两趟,这才把所有的食物送给了帮工的人吃。

  院子已经完工,帮工们吃完饭,又找来干柴,把屋里的湿土全部烘干,至此,曲红梅的新房子正式落成!

  曲红梅给他们支付了工钱,手头的钱就剩下不到五十块钱了。修建房子,果然是最耗费钱财的。

  帮工收到工钱万分高兴,在赵显祥的领导下,大家伙儿浩浩荡荡去了李霞的屋子,把属于曲红梅的柜子啊,箱子、锅碗瓢盆等等一切用具,全都搬进了新房子里,还帮她把东西摆放好。

  曲红梅向他们道了谢,进到新房子里才发现,赵显祥他们在每个屋里都修了炕床,连客堂北面也修了一张。在冬天的时候,可以把炕烧暖,一家子可以坐在客堂的炕床上聊天说话,十分舒服。

  其实岩门村地处国家西北地界,很多人家都没有睡炕的习俗。因为这里不像北方那样一到冬天就下雪,只是常年的湿冷,只要冬天穿厚一点,盖厚一点就能熬过去。

  不过岩门村也有不少原籍是北方人,战乱的时候举家迁移到了这里,延续了家里必须有炕床的习俗。

  以前岩门村本地人还瞧不上,认为睡炕跟睡地上一样,看着粗鄙的很。

  后来土地集体化,建立了人民公社,经过了三年大饥/荒,各地吃穿都成问题。

  岩门村的人,一到冬天,就穿着薄薄的棉衣,盖着不知道盖了多少年,棉花都纠成了一块块硬块,盖在身上没有一点暖意的铁被子。

  大家伙儿熬不住,瞅着那些修了炕的人家能睡个暖烀觉,便也开始学着修炕,睡炕起来。

  肖家是本土人,一直不喜欢睡炕,觉得土炕是北夷风格,跟他们本地相冲,宁愿冻死,也不愿意睡炕。

  曲红梅原籍是上海,后来跟着父母转去了北京,成了北京人,一直习惯睡炕。

  嫁给肖承国这么些年,她没睡炕,一到冬天就冷得浑身发抖。肖承国就用卫生所用过的吊瓶儿,每天睡觉之前给她烧点开水,灌在瓶子里。然后拿衣服裹着,一个放在她怀里,一个放在她脚下,给她取暖,她这才能勉强入睡。

  修新房的时候,曲红梅只给赵显祥大致说了一下房子的格局,完全想没起来要修炕床。

  现在看到屋子里都有炕,她满心欢喜,连连跟赵显祥一帮人道谢,两人说了几句话,赵显祥就带着人走了。

  李霞也要走,曲红梅拉住她的手说:“我这几天麻烦你太多,让你受累了。明天赵师傅他们会过来给你修房子,你来回跑不方便。我看不如这样,明天请赵师傅他们把你的东西都搬到我这边来,你在这里住几天,到时候做饭,督工啥的也方便。”

  李霞先前瞅着曲红梅的屋子似模似样,就跟赵显祥说想建差不多格局的屋子,帮工的价钱也和曲红梅一样。不过她没有那么多的粮食,就全部换算成钱。

  一连接两个修房子大大活计儿,赵显祥自然是万分高兴,满口应承下来。今天忙完了曲红梅的屋子,明天就开始给李霞造,让他们帮忙搬李霞屋里的东西过来,想来他们是乐意的。

  “那成,我就沾沾你的光,也住一回儿新屋。”李霞也不客气,笑着跟曲红梅说道了两句,就回家去了。

  曲红梅送她出门,外面的天快黑了,她把院门关上,一回头,看见俩孩子乖巧坐在堂屋门前的小板凳上。

  佑佑的小脑袋一点一点,看起来很困。小英让他靠着自己,免得他掉下去。

  这几天建屋子,曲红梅虽然没怎么出过李霞的屋子,不过却一直忙着做30个人的饭菜。

  俩孩子一直懂事的帮着烧火淘土豆、洗红薯,还帮着送饭菜等等,懂事的让人心疼。

  这会儿瞧见他们一副困的不轻的模样,曲红梅走过去摸了摸他们的脑袋,轻声说:“都困了吧,先别睡,妈妈给你们烧点热水。等洗了脸,烫了脚,再上床去睡。”

  佑佑本来已经快睡着了,听见她的话,立马睁开眼睛,苦着一张小脸问:“妈妈,我不洗脸洗脚行不行我想就这么睡觉。”

  已经十月底了,快正式踏入冬天了,岩门第四大队的气候已经变冷,大人小孩都开始穿冬衣了。

  早晚的大风吹的呼呼响,皮肤细腻的佑佑小脸被吹裂了很多细小口子,一碰热水又痒又疼,自然不愿意洗脸。

  曲红梅也知道他抵触洗脸的原因,轻轻摸了他的小脸说:“不洗脸的话,脸上会有很多细菌,会让你的脸变的很难看,以后就是个丑小子,你可愿意?”

  佑佑马上摇头:“我不愿意,丑小子找不着媳妇儿。”

  岩门大队有个男人,因为长得太丑,都已经35岁了,还说不上人家。女人们都嫌弃他丑,给多少粮食聘礼都不愿意嫁。

  他想女人想疯了,前段时间偷看刘家闺女洗澡,被人发现,刘家把他打了个半死,丢在村道上自生自灭。

  当时有很多人凑热闹,他那鼻青脸肿的样子,看着比平时还丑上一百倍,吓哭了很多孩子。

  佑佑当时也在,生生吓哭,做了好几天的噩梦。说啥都不愿意做丑小子,立马嚷嚷着要洗脸。

  曲红梅好笑的进灶房里烧水,寻思着明天去县城的话,买两瓶蛤蜊油回来,给佑佑和小英擦脸擦手。

  孩子们年纪小,皮肤娇嫩,经不住风吹冷冻,很容易皴脸,手上也会长冻疮,得擦蛤蜊油,戴上手套做好保暖工作,避免落下一辈子的难看的伤疤和冻疮。

  烧火热水,不用曲红梅喊,小英懂事的把洗脸盆和洗脚盆,从屋檐下搬到灶房里。接着拿水缸里的葫芦瓢瓜,垫着脚到大铁锅里舀水。

  曲红梅去东屋她住的房间,给孩子们找干净的布鞋,当拖鞋穿去了。

  回到灶房,看到小英颤颤巍巍舀热水的模样,她吓了一跳,忙从小英手里接过瓢瓜说:“小英别乱碰这些热水。你还小,个子不高,万一够不着,滚烫的热水撒在你身上,把你烫着可怎么好?这些事情放着,让妈妈来。”

  她把烧开了的热水,舀进她先就提进来的热水瓶里,再把剩余的水舀进洗脸、洗脚盆里,加冷水兑到合适的温度,再用手在里面试了试温度,叫他们洗脸。

  小英一脸懵:“妈妈没事的,我不会再烫着了。以前在奶家里的时候,奶让我烧开水装进热水瓶里,我够不着,拿板凳垫着舀,结果没站稳摔了下去,开水淋在了我的胳膊上。从那以后,我就长记性了,再也不垫着板凳舀热水了。”

  这件事情曲红梅其实有印象,大概是一年前发生的事情,不过她前世活了好几十年,这些事情早已忘的差不多。现在小英一提,她隐隐约约的想起了这件事情。

  当时小英是烫到了左手臂,因为烫的太严重,整个手臂都起了泡,和衣服沾在了一起,扯都不敢扯,一碰就哭。

  那时候她和肖承国,跟着肖老头、大房、二房、四房在地里忙春种。

  虽说肖承国宠她,平常尽量不让她下地干活,但春种秋收的时候全队男女老少都得上,她也不例外。

  除非是年纪大的不能动弹,或是生病、坐月子的,年纪太小的孩子,否则都得干活。

  王金凤那时候推说自己身子不舒服,借病躲在家里偷懒。肖承国让她帮忙照拂两个孩子,她满口答应,结果指使着小英去烧开水,出了这档子事儿。

  那时候肖承国罕见的冲王金凤发了一通脾气,抱着哭嚎不止的小英,借了生产队的牛车,连夜赶去卫生所医治。

  医治过程中,小英的惨叫声,即便曲红梅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心痛不已。

  事后虽然小英烫伤恢复,却在左臂上留下一大片很丑的疤痕。

  她自己也知道那疤痕不好看,去年和今年的夏天,她都没有穿短袖衣服,一直穿着长衫。

  现在想来,这怕是小英一辈的心里阴影和伤害了。

第18章

  想起往事,曲红梅心中越发的愧疚,摸着小英的头说:“妈妈以前没有保护好你,是妈妈的错。以后妈妈会拼命保护你和弟弟,这种危险的事情以后就交给妈妈。要是遇上什么危险,也要记得第一时间叫妈妈帮忙,知道吗?”

  “可是,那样的话,妈妈不是也会受伤的吗?”小英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担忧的问。

  曲红梅眼圈一下红了,她还以为小英心里没有她的位置呢,原来她也会担心自己受伤。

  她给小英洗着脚,笑着摇头:“妈妈是大人,不会轻易受伤。就算受伤,也会很快就好,小英不用担心。”

  小英自从跟着曲红梅起,曲红梅每天都会给她和佑佑洗澡洗脚,这在以前的时候,小英从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以前不管是冬天和夏天,都是她自己洗澡洗脚,没人帮她洗,连肖承国也不例外。

  因为在肖承国的眼里,女儿过了五岁就该有男女之防了,就算他是小英的亲爹,也不能再给女儿洗澡,这样影响不好。洗澡的事情,就交给曲红梅。

  可小英跟曲红梅赌气,跟着王金凤两口子以后,她就再也不管小英了。

  王金凤两口子对小英并不尽心,之所以允许小英跟他们一道住,是王金凤存了要拿小英气曲红梅的心里,哪里管她洗不洗澡,烫不烫脚。

  曾经有一段时间,小英好几天没洗澡,在大夏天的时候,身上都馊了,还是李霞看不过去,给她洗了澡。不过绝大多数都是小英自己洗澡,洗的都是冷水。

  如今曲红梅变了个人似的,百般对小英好,她总是各种不适应,一方面觉得曲红梅转变的太快,觉得曲红梅是不是吃错药了,对她好只是暂时的,心里十分惶恐。

  一面又贪念曲红梅对她的好,希望她能一直对自己这么好下去,心里生出想要抓住现在一切的想法。不自觉的想讨好曲红梅,变成了讨好自卑性格,总想做些事情,让曲红梅开心,不要撵她走。

  比如现在,曲红梅给她和佑佑洗完脚后,她把脚上的水擦干,看着曲红梅换了一盆水,立马半蹲在曲红梅的面前,给她洗脚,希望她能开心。

  这个动作,已经持续了好几天,曲红梅自然明白小英此举不是发自内心的孝心,而是为了讨好她。

  曲红梅很想像前几天那样拒绝小英帮忙洗脚,但一想到每次拒绝,小英一副做错事情,惶恐不安的模样,到嘴的话吞了回去。

  她和小英直接的隔阂太深,要想和小英回到正常的母女相处之态,需要一个漫长的时间。在此之前,小英想做什么,就让她做吧。

  “妈妈,我也给您洗脚。”佑佑看见姐姐给妈妈洗脚,自己也有样学样的拿肉嘟嘟的小手给曲红梅洗。

  他的小手很柔嫩,又没个轻重,老挠到曲红梅的脚心,痒的她忍不住发笑,回手就去戳他的咯吱窝。

  弄的佑佑哈哈笑个不停,也拿自己湿漉漉的小手去戳小英的咯吱窝,小英一边笑,一边嫌弃的拍开他的小猪手......

  月上中天,银色的月光挥洒大地,照得山脚下的小院一片宁静。

  明天,或许是个艳阳天呢。

  此时南古县总公安局子,刚刚抓了一批□□坏份子进看守所里,参与行动的公安全都血迹斑斑,累得不轻。

  这次行动他们蹲守了很久,对方不知道从哪弄来的枪支,他们和那些□□份子交火了许久,好几个公安身负重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这才把这批坏份子都给抓住。

  这次行动的总指挥赫副局长,是市里派下来专门指挥这次行动的长官,他环顾周遭一圈近五十个公安,十来个外来参与人员。

  他们或站,或坐在看守所外面的通道上,手里都点着一杆烟,抒发自己紧张行动过后的疲倦感。

  里面却有一个青年没有抽烟,只是靠在墙边,用手捏着自己的左腿。

  那个青年身形高大,五官冷硬,即便坐在那里,也给人一种杀伐果断的气势,那是当过兵的人都能感受到的淡然又狠戾的感觉。

  郝副局记得这人叫肖承国,以前在市里的第一军区当兵,各项军事训练活动都在前三,原本是市里第一批特(种)兵的好苗子,结果在选拔之前随军队去云南那边出任务,为保护战友,被敌人打断了腿,不得不退伍。

  其实以他当时的情况,完全可以转去军区后勤部做文职,能有不错的待遇,干的好还能升官。

  他却拒绝了军方的好意,说自己不能再为国家效力,请求接受他的弟弟肖承军,代替他的位置入伍。相信他的弟弟也会跟他一样,竭尽所能报效国家。

  那时候的军队选拔军人有诸多要求,除了学历、成分、人品、身高以外,最主要的是要有人举荐。

  肖承国用自己退伍能得到的各种优惠待遇,换取了弟弟进入军区当兵。自己则回到了岩门村第四大队,成为地地道道的农民。

  没过两年娶妻生子,后来虽然经常外出,大部分的时候是外出干活儿挣钱,少部分配合上面的行动赚点奖励。

  直到他现在年近三十,经人介绍来到南古县做采办,给人跑腿打杂当司机,三天前赫副局这次行动急缺人手,他主动报名参与行动......

  回想起肖承国在抓捕的过程,面对凶悍持枪的□□份子,他虽然腿瘸,身手却依旧矫健,三两下卸了□□份子们手里的枪,和他们近身搏斗之时,每一拳砸下去都能见血。

  其狠戾程度,让其他公安叹为观止,震慑了不少□□份子,纷纷弃械投降。

  可以说,这次行动,肖承国功不可没,理应得到嘉奖。

  思及至此,郝副局向下属小李招了招手,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半个小后,肖承国一瘸一拐的进了他的办公室。

  “坐。”郝副局坐在方形的办公桌子后面,笑得十分和蔼。

  肖承国坐在他对面的长条凳子上,坐姿笔直,目光炯炯有神,声音波澜不惊道:“不知赫副局找我有什么事?”

  赫副局就喜欢这种开门见山,明人不说暗话的性格,笑道:“我已经查过你的背景,你以前是市里的第一批特(种)兵预备兵,后来受伤退伍,今年才进的南古县总公安局做的采办。这次行动你功不可没,表现优秀,先前我已经和上级打电话沟通了一下,我们决定破例聘用你为公安部除恶第三大队队员,你可愿意?”

  肖承国双眸微动,但很快归于平静,苦笑道:“赫副局,你听说过哪个公安是瘸子的?”

  “你在乎这个?”郝副局右手手指在桌上不紧不慢的敲着说:“我们看中的是能力,不是其他。”

  肖承国低头不语,看不清他脸上的表面。

  郝副局叹了一口气,“莫不是舍不得你爱人和孩子?我查过,你的爱人是北京下乡的知青,高中文化学历,如果你成为公安,完全可以把户口落在县里,到时候你爱人可以随你一起落户,她可以在局里做文职,两个孩子就在城里读书。以后你们一家人就是吃商品粮的城里人,有享不尽的各种福利......”

  肖承国双手倏然握紧,抬头道:“赫副局,谢谢您的抬爱,这些提议我拒绝。”

  “肖承国,你没吃错药吧?”站在赫副局旁边的小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知道当公安,一个月有多少津贴补助吗?!我们这里属于6类地区,新来的公安最低级13级都有三十四块五毛的工资,平时拥有各项福利,每年会评估升级,每升一级,工资和各项津贴就往上涨。用不了几年,你的工资津贴加起来能有一百多块!单位还包分房子!这么好的工作,你从哪找!”

  肖承国实话实话:“我当初托战友找工作,只是想找份临时的工作,没有一直干下去的意思。我没有那么大的想法,没想在城里立足,我在乡下过惯了闲散的日子,到了队里恐怕不习惯。再者,我的腿伤了筋骨,真当公安,要是遇上什么犯罪份子,我要是腿脚不便,抓不住犯人,你们不得认为我办事不利,迟早把我下了。我还不如不做。”

  “你就找借口吧,你想做的事情,腿瘸是个问题?”

  郝副局瞪他:“你不就是因为你媳妇儿和你闹离婚,你赌气跑到了县城找工作。我告诉你,你家里都闹翻天了!你媳妇差点被你娘打死,你一对儿女差点被你爹打死!你媳妇儿跟你娘他们闹了分家,自己请人建了一套土坯新房,看来是要单独开火过日子了,你还蒙在鼓里!你说说,要不国家允许我们调查百姓们的档案、成分、事迹,你媳妇儿带着孩子跟人跑了,你说不定都不知道!”

  肖承国心中一紧,立马站起身往外走,留下一句:“多谢郝副局提醒,我先回家处理家事,过段时间再来答复您。”

  郝副局看他一瘸一拐,匆匆忙忙离去的背影,连忙喊他:“你去哪?给我回来!都三更半夜了,县里离你家有大半天的路,你腿脚不便,怎么回去?先在总局附近的招待所住一晚,明天小李借自行车给你,你骑着回去。”

第19章

  一夜好眠,第二天曲红梅母子三人起的很早,天还没亮就起来了,因为昨天夜里曲红梅答应带小英姐弟俩一起去县城。

  小英和佑佑从没有去过县城,或者说,他们连镇上都鲜少去,一听要去县城,兴奋的一晚上都没睡着,天还没亮就要起来了。

  曲红梅点着一盏小油灯,在摇曳的微弱灯光中,给他们洗漱了一番,再去灶房摊了几个玉米饼子,煮了红薯粥,母子三人吃过,曲红梅带着他们去了李霞的院子。

  “三嫂,你们起的好早。”李霞睡眼惺忪的打开房门,拿了个小锦囊给曲红梅,里面有5张大团结,两斤粮票,14尺军用布票。

  钱和粮票是李霞让曲红梅帮忙买东西,布票则是曲红梅昨天开口向她借的。

  大队每年每人只有7尺布票,大人做不齐一身,小孩却是够用的。只不过往年肖家所有人的布票都捏在王金凤的手里,布票首先紧着家里的几个孙子,曲红梅分家的时候想要布票,他们也给不出来,只能向李霞借,等有钱了再还。

  肖承军在军队呆了快五年,军队的福利优厚,每年的布票都比普通人多,他在军队一直穿得是军衣,用不上布票,就邮寄回来给李霞,让她做每年做两身新衣裳。

  李霞担心老做新衣裳,弄得婆婆不高兴,妯娌嫉妒。嫁给肖成军两年,就做过一身新衣裳,其余的布票一直存着。曲红梅开口借,二话不说就拿给了她。

  曲红梅接过锦囊,笑着说:“孩子们没去过县城,早早的起来了,我也只有跟着起来。今天家里就拜托你照看了,等我买几把铁将军回来,就不用担心那边的人偷家里的东西。”

  李霞心照不宣的笑了笑,朝她挥手:“你们去吧,早去早回,记得给我买盘红烧肉回来,家里不用担心,我一会儿就搬家过去,看谁敢动你的东西!”

  得了她这话,曲红梅心里放心了,朝她挥挥手,领着俩个孩子往县城走。

  岩门第四大队离县城很远,徒步去的话至少要半天的路程,平时大队上的人要去县城,要么等大队每周周末去县城采办的牛车,蹭牛车一道去。要么就请大队唯一有自行车的大队长陈建设帮忙送一程。

  不过陈建设十分爱惜他的自行车,因为这年代买辆自行车不容易,除了要花一百多块钱外,还需要十分难弄到的自行车购买劵才能买到。

  陈建设为了买辆自行车,攒了好几年儿钱,又到处求姑姑告奶奶,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弄到一张自行车车劵,买了一辆红旗牌自行车。

  他平时宝贝那自行车的紧,从不借给别人骑,也不轻易搭别人,如果大队上的人没有急事,他是不会搭人的。

  所以大队上的人,如果有事去县城,其实都是徒步去。

  曲红梅也想找陈建设搭他们母子三人去县城,转念一想,人家平时忙都忙不过来,哪有那个时间搭她们,想想也就算了。

  反正孩子们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让他们走走路,跑一跑也不错。等他们走不动了,她再轮流背他们,让他们休息一番再走。

  他们出李霞屋子的时候,天才蒙蒙亮,村道还很安静,只有几家勤快的人家爬了起来,时不时传来吆喝着家人们起床做饭的声音。

  曲红梅背着一个背篓,里面放了几个瓶瓶罐罐,是用来装酱油醋煤油等,背篓则方便买了东西放在里面背回来。然后左手牵着小英,右手牵着佑佑,顺着村道往县城走。

  天色微曦,原本笼罩远山的雾气渐渐散去,和大片新种的冬麦苗田野色调混合在一起,有种萧瑟的秋冬美感。

  清晨的空气清晰,闻在鼻子里有股淡淡的青草味儿,母子三人走出村道,经过一大片田地之时,田坎边开着一丛丛小小的黄色野菊花。花瓣上还滴着露水珠儿,在天边渐渐升起的红日照耀下,闪着暖红色的光芒,看着赏心悦目。

  小英走过去,蹲下身到野菊花前嗅了嗅,“好香啊,妈妈,我可以摘吗?”

  “可以。”曲还梅点点头,“野菊花是药用物,虽然性微寒,不过能消肿解毒,还可以治疗咽喉肿痛、头晕目眩等等。”

  说完这话,她咦了一声,岩门大队的后山上,漫山遍野是这种黄色的小菊花,却无人去采。

  不知道是队上的人没那个时间功夫去采,还是觉得这玩意儿太过廉价,不愿意去采。

  她前几年的时候上山采过几次野菊花,跑遍大山,摘了一背篓的野菊花,晒出来只有不到3斤。

  卖去副食店才赚了三毛钱,还不够买药来擦脚上破了的水泡。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摘过野菊花了。

  现在想来,她觉得自己没卖对地方,如果把野菊花卖给那些家境好一点的人,比如跟她一样,以前过惯了好日子的人,让他们当成茶来喝,那是不是可以卖的价高点。

  看来有时间她得去后山摘点野菊花茶卖,能赚多少钱就赚多少钱。

  小英一听可以摘,高兴的摘了四朵野菊花。两朵插在曲红梅给她编的麻花辫上,一朵戴在了佑佑的头上。

  佑佑嫌弃的把花拿下了,皱着小鼻子说:“小女孩才戴花花,我是男子汉,不戴。这花也太丑了!”

  “我是你姐,我让你戴,你就得戴。”小英一叉腰,凶巴巴的指着他说:“这花哪里丑了,戴在头上那么好看,跟花仙子一样。”

  佑佑委屈巴巴的看了曲红梅一眼,曲红梅一副‘你们之间的事,我可管不着’的表情。

  他就委委屈屈的把花儿插在脑袋上,像个冲天娃娃一样,看着别提多好笑了。

  小英看曲红梅笑的开心,想了想,把手上最后一朵野菊花递给曲红梅:“妈妈,您也戴吧,您戴着肯定好看。”

  曲红梅楞了一下,然后半蹲下身体,把脑袋凑到她面前:“你给我戴吧。”

  小英犹豫了一下,把手中的野菊花戴到了她的左鬓上,她伸出摸了一下,对小英笑了笑了:“好看吗?”

  她本身就长得很好看,标准的美人瓜子脸儿,修长的柳叶眉,高挺的鼻梁,红艳艳的嘴儿,尽管一直在乡下,风吹日晒,时不时要干点农活儿,不过她的皮肤依旧白皙,如果不看手上的老茧,很有细皮嫩肉的感觉。

  可能是前几天失血过多,气血不足的原因,她虽然对着人笑的时候有两个浅浅的酒窝,看着让人心里高兴。到底她自己身子还不是很舒服,这一笑,就给人一种弱柳扶风,楚楚可怜的感觉。

  小英心里没由来的一阵心疼,伸手轻轻摸了一下曲红梅结了痂的伤疤,轻声问:“妈妈很好看,还疼吗?”

  和佑佑柔嫩的小手一比,小英的手,粗粝布满了老茧,摸在曲红梅的伤疤,微微有些刺痛。

  曲红梅忍住心里发酸的感觉,摇摇头说:“不疼了,时候不早了,我们快走吧。”

  小英点点头,跟着她继续往县城走。

  三人走了没多久,就听后面传来一阵驴车跑动的叮当声,有人在她们身后喊:“前面的大妹子,你们娘仨是要去县城吗?”

  曲红梅回头,发现是个穿着黄褐色土布袄子的60多岁庄稼老汉,头上戴了一顶不知道戴了多少年,都已经发黄发黑的羊毡圆帽子,到她面前拉住缰绳,朝她招手:“你带着俩孩子到县城得走多久呢,快上来吧。”

  曲红梅恍惚记得,这个老汉姓刘,是隔壁第三大队刘队长的爹,他们生产队的一牛、一驴子都由刘老汉养,平时也跟他们第四大队一样,周末才去一趟县城,帮队上采办,不知道今天周四怎么驾了驴车出来。

  不过不用自己徒步去县城,曲红梅娘仨的运气还算不错,她跟刘老汉道了声谢,把俩孩子往驴车上抱,发现车后座坐了好几个人。

  有一对夫妻带着一个女儿,两个年轻人,还有一个人居然是二伯哥,肖承安。

  “二伯柏,你好啊。”佑佑一上车,就笑眼眯眯的跟他打招呼。

  小英则抿了抿嘴,没有喊人,默不作声的坐在佑佑的身边。

  “你好啊佑佑。”肖承安没成想会遇上曲红梅母子三人,给她们三人挪出空位置,让她们坐下。

  刘老汉扬着鞭子甩了驴子一下,驴车跑动起来后,肖承安尴尬的跟曲红梅打招呼:“三弟妹,你也去县城啊,真巧啊,呵呵呵呵......”

  曲红梅嗯了一声,把两个孩子搂进怀里避着寒风,没有多余的话语。

  她对这个二伯哥无感,这人从小不务正业,没个正形,说好人不是好人,说坏人,也算不得坏人。

  以前他总在肖家做些让人心焦冒火的事情,平时很少进县城,主要是兜兜里没钱,不然随时都会去县城里浪。

  他这次进城,为了什么,曲红梅大概能猜到,只不过她猜到的是肖承安进城给肖承军写信,没猜到肖承国就在城里。

  所以压根不想跟他多话,反正他是站在婆婆那一边的,曲红梅跟他没有什么话说。

第20章

  倒是曲红梅对面的两个年轻男人认出了她说:“哎?你不是第四大队那个知青一朵花吗?怎么,你拿到回城函了啊?你离婚回去还带着两孩子?你丈夫不要孩子?”

  曲红梅对这两个人没印象,不过看他们的穿着打扮,说话口音都不是本地的,应该是隔壁大队的知青。

  顿时沉着脸说:“我没拿回城函,我也没和我丈夫离婚。我是去县城买东西,不是离婚回城。以前是我糊涂被回城这件事情蒙蔽了眼睛,差点做出抛夫弃子的事情,现在我已经迷途知返改过自新,还望你们记着这茬事儿,以后别乱传。”

  那两男知青万没想到事情会这样,顿时有些尴尬。尤其两人其中,一个男知青和本地女社员接了婚,生了孩子,但为了回城,义无反顾的抛弃了他们,哄着骗着妻子离了婚。听到曲红梅的话,心里不是个滋味,便再也没开过口了。

  于是一路上大人们都沉默着不说话,只有佑佑和另外一对夫妻的女儿,看到沿途上的风景,一直跟自己的父母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一路沉默中,终于到了县城门口。

  原来刘老汉的那口子昨天生了大病,红旗卫生所的医生看不了,让他把人送到了县医院治疗。

  刘老汉安置好自家那口子后,今天回家是拿家里的棉被衣服钱粮票啥的到医院去。

  下午的时候,他要回大队还驴车,于是跟大家伙儿说好,他大概下午三点左右走。要坐顺风车的提前在县门口等他,错过时候他可就不管了。

  曲红梅跟他道了声谢,要拿五毛钱做车费,刘老汉连忙推回去说:“妹子,可不兴这样。驴车是生产队的,是集体的财产,可不兴收人钱。不然我得被人举报到公社去批D,严重点的还会连累我儿子丢了大队长的位置。咱们岩门村没分大队之前,都是一个村儿的人。都是乡里乡亲的,帮个忙是应该的,别往心里去。”

  “那多谢您老了。”人家都这么说了,曲红梅也不坚持,跟他道了别,就往县里走。

  “三弟妹,你去哪啊?”肖承安追上来问:“你要跟我一起去总公安局找承国吗?听说他在那里上班。

  曲红梅脚步一顿,身体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

  她曾想过无数次,再见肖承国时,该以什么样的心态面对他。

  前世她闹着离婚,抛弃了他和孩子回到了城里,尽管嘴上说没关系了。可她知道,自己背叛了他,这是一个永远无法抹掉,无法忘却的伤痛。

  重生回来,虽然她已经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发誓不再重蹈覆辙。可两人已经闹到了离婚的地步,无形之中已经产生了很多隔阂,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肖承国,也没做好哪个心里准备去面对他。

  她原地肢体僵硬的站了好一会儿,这才闷闷的说:“你去找他吧,我还有事。有什么事,回到家里再说。”

  “那我走了。”肖承安也不勉强她,他之所以问她去不去,也是突然良心发现,他好像干了一件即将暴风雨来袭的事情。

  为了避免再次出现上次差点打死人情况,他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下曲红梅。既然她不去,那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两人分道扬镳,小英拉着曲红梅,抬头不解的问她:“妈妈,你为什么不去找爹?”

  曲红梅:“我们先去买东西,回来再说。”

  “那我们买了东西回来,就去找爹吗?”佑佑好几天没看到肖承国,有些想他,想立即去找他,让他抱抱举高高。

  曲红梅脚步顿了顿,没说去,也没说不去,拉着他们俩径直往县里的邮局走。

  这会儿才上午10多钟,县里的人大多都在上班,路上没有多少行人,但比起乡镇的人多了很多。

  即便这是一个县,也到处是低矮的平房,狭窄的街道,偶尔有几栋不超过六层的红砖楼房,建筑环境,看着比后世的农村还差。

  街上的大路是新修的水泥路,大街小巷则是泥路或者青砖石路。街上偶尔有自行车经过,很少看见轿车汽车,路上的人大多是步行,都穿着蓝黑灰色的灰扑扑衣裳。

  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凝重肃穆,不苟言笑,男女都分开行走,避免走到一块儿。

  这是十年大动乱刚刚结束的后遗症,曾经动乱的惨状历历在目,即便现在□□倒台,短时间内,也没人敢做出格的事情。

  曲红梅只来过两次县城,一次是十年前下乡的时候,一次是结婚生子后,到邮局写信给父母,告诉他们自己已经结婚的消息,所以对路不是很熟悉。

  她一边打听邮局在哪儿,一边顺着好心人指的路走。

  昨天夜里她已经写了一封信,告诉远在北京的父母,自己暂时不会回城的消息。虽然知道父母收到信会很难过,不过她已经决定留在孩子和肖承国的身边,只能对不起父母。

  很快她们到了邮局,曲红梅牵着俩孩子到了柜台,跟窗口的工作人员要了张寄汇单,在上面写了收件人和寄件人的地址姓名,花了几毛钱买了一张邮票和信封,就去后面排队。

  排队的人挺多,佑佑年纪小站不住,总想往外跑。曲红梅让小英帮忙把他拉着,就在邮局不大的厅里转,不能离开她的视线。

  后世的人贩子太多,她看新闻都看出了心里阴影,即便知道这时候的治安比之后世安全了很多,她还是不放心孩子们离开她的视线。

  好在邮局的工作人员干活效率很高,看着老长的队伍,等了半个多小时就轮到了曲红梅。

  她把寄汇单,和贴好了邮票,信封上同样写了收件人、寄件人地址姓名的信封拿给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仔细的看了一下地址,抬头看了她一眼:“寄到北京?”

  “是。”曲红梅点点头,知道这时候的信件都要拆开了核对检查内容,才能邮寄出去,因此没有封口,很客气的说:“就是家常问候。”

  工作人员就把信拿了出来,确定没有什么□□、叛国内容信息啥的,这才把封口封上,盖了一个红戳在信封上说:“现在有特快邮寄,多加一倍钱就能在一个星期内到北京,你要不要加?”

  寻常的信件从南古县到北京,快则十天,慢则半月,现在多加一倍就能快上好几天,曲红梅自然加。

  出了邮局,曲红梅带着孩子直奔县里的供销社。

  供销社就是一层不到一百平米的青砖瓦屋,里面有十来个玻璃木柜子一字排开,里面整齐摆放着日用百货。柜子后面则是几面货架子,同样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商品。两侧的墙角摆了几个超大的瓦罐,里面装的是酱油、醋、豆油、煤油等等,一进去就闻到各种各样的味儿。

  里面挤满了人,不是打酱油,就是买日常用品。曲红梅一眼看见右侧柜子上有摆了好几块布匹,都是常见的蓝色、黑色、黄褐色等等布匹。

  有几个穿着列宁服,看起来是县城上班的女人们站在那个柜台前指指点点,嘴里嘟嘟囔囔的说:“这是这个月才进的布匹呢,有化纤的,有咔叽布的、也有纯棉的……要是买了缝件袄子穿该多好啊,可惜我没多少布票......”

  这些布的价格通常一尺三五角,颜色都是灰的、蓝的、黑的、藏青色、黄褐色居多。

  样式基本是人民服和中山服、棉、袄、的确良寸衫等等。

  以前女孩儿们还可以穿布拉吉,斜襟长裙子,后来十年大动乱,谁都不敢穿,怕被说败坏风气,拉去批D,于是只能穿罩衣、长袖啥的。

  基本上,这个时候的人们穿得衣服都是打了补丁的,人们没钱,也没那个胆子去穿其他样式的服装。因为其他样式的衣服叫奇装异服,穿是会受批判,严重点的还会下牛棚。

  女孩们则更难,因为这个时候还没普及穿内衣,能穿衬衣的都不多,很多女孩儿就用硬布缝成肚兜穿在身上,外面套个空壳子的棉衣,劳动时汗水湿透,又凉又硬,难受的很。

  要是遇上下雨,衣服被打湿,还得捂住胸口,防止露点,跑回家里换干净的衣服。

  即便做不了新衣服,爱美是女孩们的天性,县里很多姑娘没事时常会来供销社,看看有没有新的布匹到,过过眼瘾也舒服。

  站在布匹玻璃柜前的女售货员可就没那么客气,瞧着她们不买,翻了个白眼道:“没布票凑什么热闹,赶紧的让开,别挡着后面的人。”

  那几个女人中有个脾气火爆的姑娘想跟售货员争辩一二,却被同伴拉在一边,小声的劝说她:“算了算了,你也不是不知道这些售货员狗眼看人低的架势,真跟她们吵起来,丢了自己的脸面,我们还是走吧。”

  曲红梅等她们走了以后,这才走到那个柜台前,拿出14寸全国通用军用布票,客气的说:“同志,我想买6尺蓝色的棉布,8尺花布,不知道有没有?”

第21章

  如果是别人来问, 可能没有。

  曲红梅却是很清楚, 这些个售货员都会压布料,把好看的、好用的布料都压一点在箱子。

  等她们的亲朋, 或是有钱有势的领导人物们来买布时,她们再把压箱的布料拿出来卖,起到讨好巴结的作用。日后她们有事, 也有关系找人。

  那女售货员上上下下的看了曲红梅一眼,她生的漂亮, 穿的湛蓝色袄子虽然洗的发白,看起来很旧了,不过衣服上倒没什么补丁, 穿得甚是干净,一看就是下乡的女知青。

  先不说这个女知青的娘家背景,单看她手里的军用布票,一般人根本拿不到。

  因为军用布票可不是普通老百姓能拿到的, 只有军人家属才能拿到。

  并且军人在这个时代受着绝对的尊敬和优先权, 无论曲红梅是什么身份, 她拿着军用布票,就算女售货员心里不大乐意,也得把压箱底的布料拿出来。

  “有淡绿底配黄花的布料, 适合小女孩儿穿, 一尺5毛,你要不要?”女售货员说这话的时候也没拿出布料来,存着曲红梅要是缺钱买不起, 她就继续留着,卖给其他人的想法。

  曲红梅立即从包里掏出买花布的三块钱,以及佑佑蓝色棉布,一尺四毛二分钱,加起来两块五毛二分钱,外加14寸军用布票给女售货员,让她清点钱对不对数儿。

  女售货员清点一番,确定钱对数,这才不情不愿的打开玻璃柜子底下的小箱子,从里面拿出一块淡绿色配小黄花的布料出来。

  她把布料放在玻璃柜子上,手拿一把木尺,把布匹摊开,用尺子在上面比划了一番,再拿起一把锋利的剪刀,一阵咔擦咔擦,干净利落的裁好了曲红梅需要的布。然后把布叠成四方块儿,拿给曲红梅。

  曲红梅完全不担心她裁的布少了,这时代物资紧缺,一切用具都必须精确到不多不少的地步。

  要是多给了点,回头对不上数目,这些售货员自己赔钱不说,严重点的还会丢工作。

  要是给少了,这些买东西的老百姓都不是给傻子,买东西该几斤几两都有自己的分寸,少了肯定不干。

  所以这售货员也不好当,首先就得练习不多秤不少秤的本领,其次要背各种物品的价格,接着学习为人民服务等等。

  像这种正式上岗的售货员,大家压根不担心她们会缺斤短两,缺货少货。因为一旦数目不对,她们就等着被投诉吧。

  买了布匹,佑佑和小英都很高兴,争着要看自己的布。

  曲红梅拿给他们看,他们看了一眼,怕把布弄脏了,又还给她,转头瞅着专门卖吃食的玻璃柜子。

  卖吃食的玻璃柜子里摆着硬糖果、饼干、江米条、麻花儿、红绿豆糕、花生糖、桃酥等等吃食儿。整整齐齐的摆放在柜子里,看着别提多诱人了。

  曲红梅瞧见两孩子眼儿巴巴的可怜模样,想起在肖家的时候饭都吃不饱,哪有什么零嘴儿给他们吃。

  以前肖承国倒是爱偷偷给他们买零嘴吃,可有一次被马艳兰看见后,刮刺他当三叔的偏心,只记得给自己孩子买零嘴,不分给她的孩子。

  肖承国其实之前已经分了不少给几个侄儿侄女儿,只是有点私心,想让自己的孩子多吃点。

  没成想被马艳兰一阵歪曲事实,气得从此歇了给孩子们买零嘴的心思,免得两个嫂子和弟妹生气。

  昨儿曲红梅就答应要给小英两姐弟买好吃的,看见他们渴望的目光后,就跟专门守零嘴柜台的售货员说,所有的零嘴都要一斤。

  售货员说:“江米条、红绿豆糕、花生糖需要粮票,其余糖除了最贵的硬水果糖,其余糖也需要糖票。没有票,这些东西都不能买。”

  吃个江米条啥的还要票,曲红梅相当无语,只能包了其他零嘴儿,另外要了一斤硬水果糖。

  硬水果八毛钱一斤,其他吃食则三到五毛钱一斤,价格较之其他粗食贵了好几倍。

  不过只要孩子们开心,花上几块钱买零嘴儿,她也觉得没啥。

  一斤水果糖,饼干、桃酥、麻花各一斤,花了近两块钱,近两斤粮票,价钱不便宜。

  售货员给她称好零嘴儿,她递上钱和粮票后,售货员就用油纸把每个零嘴儿包了起来,再用细麻绳捆好打个结,方便她拎回去。

  曲红梅把零嘴儿放在背篓里,告诉两个孩子:“已经打了包,现在拆开的话会漏,想吃糖和点心的话,我们回家去吃好不好?”

  “好啊,我们回家慢慢的吃。”小英毫不犹豫的点头说好。

  佑佑则咬着手指,嘴里的哈喇子顺着手指不停的往下掉,看的曲红梅于心不忍,又买了两毛的水果糖,给他和小英一人塞了两个,姐弟两便迫不及待的拆开糖纸,把糖拿给曲红梅,让她吃。

  谁都知道甜甜的糖果对孩子们有多大的诱惑力,小英姐弟俩在许久没吃糖的情况下,还愿意把第一颗糖给她吃。曲红梅当即就红了眼圈,爱怜的摸着他们的脑袋说:“好孩子,妈妈已经过了爱吃糖的年纪,现在不大爱吃糖了,你们吃吧。”

  “糖这么好吃,妈妈怎么不爱吃呢?”一听妈妈不爱吃糖,佑佑吃着嘴里的糖十分不理解。

  在他的眼里,糖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了,甜甜的,香香的,还有好吃的水果味儿,吃在嘴里能甜一天,妈妈怎么会不爱吃呢?

  “你没听妈妈说吗?妈妈说她是大人了,不爱吃糖了。”小英同样迫不及待的把糖放在嘴里慢慢的吃着,大大的眼睛却直直盯着曲红梅:“妈妈,你不爱吃糖,那你爱吃什么?”

  她爱吃什么?曲红梅想了想,笑着说:“我比较喜欢吃蘑菇,那种野生的三塔菌子、松林菌啥的,味儿比肉好。”

  她说的是实话,前世过了大半辈子的苦日子,她和那时代大部分的人一样,留下了爱吃肉的习性,成了无肉不欢,一顿没肉就吃不下饭的那种。

  后来上了年纪,身体渐渐不好,医生叫她多吃点素的,修养身体。

  没肉可吃的她,只能找点跟肉口感相近的食物吃。

  比如这野生的菌类,味道奇香,口感极佳,吃在嘴里比肉还好吃。以前她没少开车去农村的农家乐,吃这些野菜菌类。

  小英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把剩下的一颗糖踹进自己的兜兜里,打算拿回去给石头吃。

  石头后娘天天毒打他,他连饭都吃不饱,却在两个多月以前拼了老命的赶走了她咬她的土狗。现在她有好吃的糖,她得分他一点,谢谢他保护了自己。

  曲红梅还记着要给李霞买东西,便到日用百货的柜子前,看着里面放了一排排的牙刷,上面写着的是长命牌牙刷,七分钱一把,不收工业卷。

  她便毫不犹豫了要了十把,两把给李霞,剩下的她们母子仨人用。家里的牙刷都用的毛都快秃了,是时候换了。

  买了牙刷,自然要买牙膏,接着是给两个孩子擦手脸用的蛤蜊油。

  六分钱一个,装在蚌壳里,看着挺有趣,也不收劵。

  接着是红糖,李霞要买的,给了曲红梅一斤的红糖军用票,说是买一斤,然后分半斤给她,给孩子们冲红糖鸡蛋水补补身子。

  曲红梅没有拒绝,糖票她没有,钱却是有的,就说买红糖的钱她出。李霞也不客气,两人就这么说定了。

  红糖价钱也不低,一斤要六毛四,这对很多一年到头才赚了四五块钱的社员们来说,无疑是天价。

  对曲红梅有钱无票的情况来说,红糖的价格她还能接受。

  买完这些,曲红梅又接着买日常用品,比如火柴两分钱一盒,散装的酱油和醋都是八分钱一斤,散装粗盐一毛三一斤......月事刀纸,一刀的量,也就是一包,三毛七一包,是新货,用着舒服......

  这些东西都买的双份,她一份,李霞一份,统算下来,李霞花了不到10块钱儿,她却花了快20块钱。

  果真是花钱容易,挣钱难啊。

  买完东西,曲红梅背的背篓也装得满满当当。

  出了供销社,看时候也不早了,两个孩子的肚子也饿了,曲红梅就带着两个孩子去了附近的国营饭店吃饭。

  这个国营饭店就是一间普通的大门面儿,门脸的墙上挂了一颗五角星,五角星下刻着红色的‘国营饭店’四个字,就算是个招牌了。

  走到里面,只有十来张方形桌子和两张大圆桌子,里面稀拉拉的坐着两三桌食客,没有服务员帮忙端茶递水。

  这时候的服务员地位很高,是为人民服务的,你要想吃饭,得去饭厅左边的窗口跟服务员点单,交上饭票和粮票,这才能吃饭。

  要是敢向现代一样对服务员大呼小叫的,服务员能把你喷死,你还不能吭声。你还会被国营饭店拉黑,以后别想在国营饭店吃饭了。

  曲红梅自己的两斤饭票给孩子们买零嘴去了,原本是来不了国营饭店吃饭的。不过早前的时候李霞给了她两斤粮票叫她买红烧肉,那两斤饭票就有请她吃饭的意思。

  她也不客气,打定主意买红烧肉的钱她出,不能让李霞白白破费,这才走到窗口前,对着头戴卫生白帽子,身穿白大褂,看起来干净利落的服务员点餐。

  服务员递给她一张菜单,她粗略看了眼,价格都不是很高,但大部分都要粮票,于是点了几个菜。

  服务员利落的报菜价:“炒豆腐一毛二分一盘,炒白菜萝卜丝一毛八分钱一盘,鸡蛋汤五分钱,两个猪蹄儿一块二毛钱,一盘红烧肉八毛,三个大肉包子一毛钱一个,外加二两饭二毛四,总共是两块八毛九分钱,一斤六两饭票,你们吃的完?”

第22章

  “能吃完的。”曲红梅笑着说:“家里有腿脚不便的老人, 想吃点好的, 我们点的菜有一半是要拿回去的。”

  国营饭店的饭菜以前是不允许带出去,因为这年代物资缺乏, 能有食物吃就算不错了,不能铺张浪费。你在国营饭店点了饭菜,得当着服务员的面儿把饭菜吃个精光, 才能离开饭店,否则就不许走。

  不过十年大动乱已经结束, 各项规矩也不像之前那么严了,像曲红梅这样,谎称家里有老人要打包回去的, 服务员也不会以前那样不允许。

  毕竟人家给了粮票、给了钱,那就是人家自个儿的东西,你一个服务员能说啥。

  那服务员闻言果然没说什么,转头到厨房下菜单。出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两张油纸给曲红梅, 估计是看她没带饭盒, 没器具装吃食, 所以给她拿了两张油纸打包。

  曲红梅看到油纸,就知道最近绝对不止她一个人来国营饭店打包,国营饭店这才备有油纸。顿时心里稍安, 她还真怕自己打包, 被人盯上呢。

  点好了饭菜,曲红梅找了一张靠角落的屋子,吩咐小英姐弟俩乖乖的坐着不要到处乱跑。自己则在厨房的窗口, 等着厨房把饭菜做好,自己端回桌面儿。

  这时代的服务员可不会给你端饭菜,你要吃饭,得自己去窗口端。吃完还得把盘子碗筷子啥的拿回窗口放着,服务员只负责客人走后擦擦桌子。

  这会儿刚到饭点,店里没多少人,厨房出菜出的很快,没到20分钟的时间,曲红梅就把所有的菜端回了孩子们坐得桌子上。

  小英和佑佑是第一次下馆子,看到桌上摆了一桌子的饭菜,尤其是热气腾腾的大肉包子、大米饭,油汪汪的红烧肉和酱猪蹄儿,不断发出喷香的白米面肉香,姐弟俩口水都流了下来。

  不过他们没有做出饿急抢食的动作,只是乖乖的坐在桌子边,双眼放光,眼睛一眨不眨眼儿盯着肉和包子,等着曲红梅端完菜,一起吃饭。

  曲红梅把最后一道菜,一碗飘着零星蛋花的汤端到桌子上,看见俩孩子乖巧的坐在凳子上没有动筷子,心里十分满意。

  她把中间那盘油亮的红烧肉倒在油纸上,把肉和一个大肉包子分开包了起来,对小英姐弟俩说:“红烧肉是四婶儿的,我们给她打包回去,其他的都是你们的,开吃吧。”

  喷香的红烧肉没吃着,姐弟俩都有一些小失落。不过一看桌上还有两个大肉包子,两个大猪蹄儿,欢呼一声,一人拿了一只猪蹄到手里,不约而同地把猪蹄儿递到曲红梅的面前,喊:“妈妈,你先吃。”

  曲红梅象征性的每只猪蹄咬了小小的一口,然后眯着眼睛说:“呀,真好吃呀,你们快吃,不然我吃光了。”

  俩孩子知道她在逗他们,嘻嘻笑了一下,各自把猪蹄儿送到嘴里,那入口即化,酱香浓郁的肉香,在整个口腔里炸裂,好吃的让姐弟泪流满面。一边吃,一边嘴里含糊不清的说:“好吃,太好吃了!”

  “好吃就多吃点。”曲红拿起一个肉包子,一分为二,分给他们姐弟吃。

  这时代的国营饭店,除了肉菜,其余食物份量十足。

  比如这大肉包子,里面是白菜猪肉馅的,虽然里面只有零星几个筷子大小的肉丁,不过包子却很大,有成人两个拳头那么大。一个下去就能顶饱,当然,食量大的男人们除外。

  这么大的包子,小英和佑佑一人吃一个肯定吃不完,他们啃了猪蹄儿,一会儿还得吃其他菜,一人吃半个包子足够了。

  三人吃到一半的时候,佑佑忽然想起来:“妈妈,我们要不要给爹留点吃的呀?二伯不是找到爸爸了吗?”

  曲红梅夹菜的手一顿,摇头说:“不用,你们爹在单位吃饭,单位的饭不比这差,不用担心他会挨饿。还有,以后叫你们的爹叫爸爸,不要叫爹了。”

  佑佑和小英懵懂的点点头,母子三人在服务员严厉的目光中把饭菜吃了个精光,汤也喝的一滴不剩。把盘子碗碟啥的放回窗口后,三人这才打着饱嗝,挺着圆滚滚的肚子走出了国营饭店。

  今天是个艳阳天,冬日的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让人很舒服,小英姐弟从没有向现在这样吃得这么饱过,走路都懒洋洋的。

  曲红梅担心他们吃饱不消化,背着背篓,拉着两孩子在县城里转了半个多小时,到副食店里花了一块多的钱买了一小袋子山楂和几颗橘子。让他俩吃了点晒干的山楂助消化,两人这才感觉没那么饱了。

  消食完,又在县城里转了一圈,眼瞅着快到下午三点多钟了,曲红梅便带着两个孩子往先前跟刘老汉约定好的县城门口走。

  老远曲红梅就看见县城门口站了好几个人,里面有几个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认识的人有刘老汉、杨尚勇、肖承安,还有.....肖承国。

  肖承国穿着一套灰色的中山装,发型留着典型的当兵过后喜欢的寸头,眉似远山,高鼻深目,身形高大,皮肤黑了点,不苟言笑,周身萦绕着冷冷的气质,看人的目光带着几分严厉,与周遭的人成为鲜明的对比。

  时隔多年见到肖承国,曲红梅恍若隔世,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远远的望着他。眼中有欢喜,又有无尽的愧疚,还有更多的失而复得的欢喜。

  前世过得太荒唐,浑浑噩噩过了一生,临到终了,这才幡然醒悟谁是良人,然而已经悔之晚矣。

  如今再见肖承国,曲红梅沉寂已久的一颗心渐渐苏醒了过来,呯呯,呯呯的跳动着,告诉她,她一直深爱这个男人。

  可她从前被所谓的回城过好日子的事情蒙蔽了双眼和他离了婚,等于背叛了他。她还能回到他的身边吗?他还对她一如既往吗?

  两个孩子可就没她那么多想法,见她不动了,都奇怪的看了她一眼,然后纷纷松开她的手,向肖承国跑去,嘴里都兴奋的大喊着:“爸爸!爸爸!”

  肖承国听见声音转头,在看见自己一对儿女后,原本严厉的双眸一下便的温柔起来,冷硬的面容也消融了冰山,露出温暖的笑意来。

  他似乎没意思到两个孩子从爹的称呼变成了爸爸,很高兴的哎了一声,张开修长厚实的双臂,半蹲下身,笑着把一对儿女抱进了怀里。

  “爸爸,我好想您。”扑倒熟悉的怀抱里,小英一下子就哭,大大的眼睛流着泪直盯着肖承国看:“爸爸,你去哪了?你怎么这么久都不回家啊,我和妈妈弟弟,差点被爷爷奶奶他们打死了!”

  小英跟着王金凤的两年里,王金凤一直没少打她,不过打的都是不见天的地方。

  王金凤随时警告小英,挨了打不许向任何人告状,否则下次会打得更重。

  所以小英这两年无论挨了多重的打,从来不敢向自己的父母告状。

  她的脸上和露出来的手脚都没有被打过的迹象,平时一直在外工作,回来也呆不了几天的肖承国,也不知道自己儿女有没有挨过打。

  这是小英第一次向肖承国告状,曲红梅最近对她掏心掏肺的好,小英也意识到,只有自己的父母才疼自己,其余人说再多也是假的。

  看到久未见面的肖承国,想起前两日分家之时自己受得委屈,小英一个忍不住,扑在肖承国的怀里,一边哭得稀里哗啦,一般把近日的事情说了一遍。

  肖承国其实早就知道事情的起末了,今天一大早,天还没亮,他就借了小李的自行车,骑着回到了岩门大队肖家。被他爹娘数落骂了一通,又哭着闹着说不分家,要他给个说法。

  他万没想到他只不过离开家里不到半个月,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心里五味陈杂。

  跑去新屋找曲红梅,却被李霞告知她今天带着两个孩子来县城了。

  他又急忙往县城赶,来得途中遇上了来县城办回城事宜的杨尚勇,杨尚勇把肖家发生的事情都给他说了一遍.....

  再后来就是遇到自己的二哥肖承安,他逼问了一番,果然和杨尚勇说的相差无几。

  这会儿听见小英哭得告状,还拉开自己的胸口,让他看肖老头狠踹她的地方。肖承国心如刀割,深邃的眼睛里含着没保护好儿女的愧疚泪光,一叠声的说:“对不起,对不起小英,是爹没照顾好你。”

  “爸爸,爷爷奶奶不光打了姐姐,还打了我和妈妈。”佑佑见姐姐哭得伤心,也跟着哭,“你走了以后,奶奶就和二伯母欺负妈妈,把她推到硬土上,撞了好大一个洞,留了好多好多的血,妈妈差点起不来。我守着妈妈两天,她的手脚跟冰块一样,躺在以前的老屋子里,我趴在她身上给她取暖,她总算醒过了,还说以后要好好的对我和姐姐,然妈妈带着我回到家里,爷爷又差点把她打死了......”

  佑佑回想起当初曲红梅脑袋磕了个大窟窿,倒在肖家荒废屋子里的破土床上,他怎么叫都叫不醒的情景。

  那种差点失去妈妈的恐慌感,让他止不住的哭嚎,哭得比小英还伤心。

第23章

  小英姐弟俩哭得伤心, 让旁边站得人都为之动容。

  听了给事情期末的刘老头就劝肖承国:“大兄弟, 夫妻之间有啥事儿,开诚布公的说一通就好, 哪能一气之下丢下妻儿自己一走了之。”

  “我是不了解你家里的情况,不过我还是要多嘴一句,你媳妇做得再不对, 当公婆的也不能把人往死里打!”

  “两个孩子再怎么皮实,那也是他们的亲孙子孙女啊, 咋下得了这么重的手。”

  “我瞧着曲知青人还是挺不错的,估摸着是被回城函冲昏了头脑,这才跟你闹离婚。不过我听人说, 她在你们大队修了套新土坯房子,她要真想跟你离婚,她做啥花大价钱修房子呢?这不是心中有你,舍不得你和孩子, 想好好的跟你过一辈子......”

  刘老汉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 肖承国都听进了心里去。

  当初他和曲红梅结婚, 他心里其实清楚,曲红梅看不上他,跟他结婚, 只是为了利用他的贫农头衔, 来逃避劳动和队上单身老光棍们的骚扰。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和他不冷不热的。即便为他生了一对儿女,她对他和孩子也不尽心, 他都看在眼里。

  他以为她是过惯了城里的好日子,过不了乡下清贫的日子。为了给她和孩子好的生活,他便托昔日的战友,给他找各种赚钱的活儿,时常为了挣钱在外面跑。

  却没想到,他的父母竟然一直背着他欺负她,她也一直隐忍从未向他提起过他父母欺负她的事情。

  在这种情况下,他一直以为曲红梅和他的父母相处的很融洽,一直努力的赚钱。却没成想,他赚的钱,大部分都被他娘拿了去,曲红梅为了不增加他的心里负担,在钱的事情上从未向他提过。

  而就在国家发布回城之前,他娘忽然翻出一封信给他看,说是曲红梅以前的对象一直在给她写信,内容十分的肉麻,说等着她离婚,回去就娶她等等。

  他怒急询问她有没有这回事儿,她毫不犹豫的承认了。那一刻,他的心痛心伤,让他愤怒的想要把她撕碎了,却什么都没做,默然转身,觉得世上再没有可信之人。

  随后回城函下来,她闹腾着要离婚,他心灰意冷,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是气的拂袖离去,在县里呆了近半个月,直到昨天收到她的消息。

  说实话,当听到她被自己的父母那样对待,他头一次意识到自己从前有多天真,很多显而易见的事情明摆在他眼前,他总是选择性的忽略,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心里总想着他父母为人再怎么不好,也不可能极品到那种地步。

  现在回想起来,他和曲红梅一直亲近不起来,做不到夫妻心心相映。除了其他因素外,他的不作为,他的父母,也导致了曲红梅对他无法敞开心怀。

  不过一想到那个和她一直有联络的男人,他的心又沉到了谷底。即便当初她是完璧之身嫁给他,可在她的心里,至始至终就念着那个男人吧。

  她就算在大队上修了新房子有什么用,她的心里根本就没他!

  他抬头看着站在不远处,没向他走来的曲红梅,她一如既往地的身段窈窕,美丽的脸却因为被他爹的鞭条狠狠抽了一下,即便过了好几天,那条拇指粗的红印子,还清晰的印在脸上,让她看起来像朵被狂风暴雨摧打过的梨花,弱小又可怜。

  肖承国心头不由一痛,这是他当初不顾一切娶的人,一直放在心头疼的人,他只不过走了半个多月,为什么他的父亲要这样对她!!

  瞧见她还愣愣的站在太阳底下,不愿意走过来的样子。肖承国想起自己离开家里之前,和她大吵了一顿,应该是把她吓着了。顿时心头一软,也顾不上她心里有别人,喊她:“梅梅,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太阳不晒吗?快过来,我们做驴车回家了。”

  时隔多年,听到熟悉的称呼,曲红梅眼眶一热,险些哭了出来。

  她还以为之前跟他闹离婚,又有向云泽写信的事件,他会不搭理她。没想到,他还是如从前一样关心她。

  心里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释怀,曲红梅忍住想哭得感觉,背着背篓走到驴车旁,杨尚勇笑着和她打招呼,想搭把手,帮她把沉重的背篓放到驴车时,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我来。”

  杨尚勇手一顿,看见一双修长有力的手臂,把那沉重的背篓轻松的提了起来,往车板上一放。而后那人利落的转身,把同样发愣的曲红梅抱了起来,搂在自己的怀里,靠坐在驴车板上。

  曲红梅没料到他突然把自己抱起来,并且抱到车上后,还左手抱着她,右手抱着两个孩子。一车的人都见鬼似的盯着他们一家子看。顿时有些不大好意思,小小的挣扎了一下:“放开我吧,这么多人看着。”

  她脸皮薄,说这话的时候声如蚊呐,脸红如霞,像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透着青春羞涩的意味。

  明明已经看过她很多次这副样子,明明再过两年她就是30岁的人了,可她依旧像个18岁的年轻姑娘,轻轻撩动着肖承国的心。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管她心里有没有别人,他死都不愿意放手。他一天没和她离婚,她就是他的妻子,谁也不能把她抢走!他绝不撒手!

  他这么想,也这么做了,原本抱着她的手,变成紧紧握住她的手。

  他垂着眼,定定的看着她:“怕什么,十年大动乱已经结束,你我是夫妻,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即便我现在亲你,旁人也不敢说什么。”

  他的手很热,曲红梅的手被他紧紧的握着,似乎能感觉到他那灼热的温度通过手腕传遍了她的全身,热的她不能呼吸。

  驴车已经跑到了起来,车上的人瞧见他们的动作,心里都替他们高兴和好了,又有些肉麻他们的举动。都干咳了一声,把眼睛看向别处,不去看他们。

  曲红梅挣脱不得,只能坐在肖承国的怀里,有一肚子的话想跟他说,可在车上有这么多人看着,只能沉默了一会儿道:“有什么事情,我们回家去说吧。佑佑他们跟着我转了半天的县城,现在已经累了,让他们睡会儿。”

  肖承国点点头,没有反对。他把小英抱到自己的怀里,曲红梅则把佑佑抱在了怀里。

  姐弟出来了半天,刚才又哭了一通,早就累了。现在爸爸妈妈就在自己的身边,驴车跑得不快不慢,摇摇晃晃的催人入眠。姐弟俩带着满足的笑容,很快在父母的怀抱里沉睡。

  天黑之前,驴车到了第三大队的村道口。

  刘老汉要去还驴车,没办法多送第四大队的人一程,大家伙儿只能下车,徒步去第四大队。

  好在第四大队就在第三大队隔壁,走个十来分钟的路,就到第四大队了。

  肖承国背着背篓,怀里抱着小英下车,曲红梅则抱着佑佑跟着他下车。

  杨尚勇看她气血不足,还得抱着睡觉的孩子,伸手去帮忙:“把孩子给我抱吧,你身子还没复原。佑佑还是有点重的,这里离你家远,还得走半个多小时。”

  曲红梅摇摇头:“不用了,我自己抱吧,佑佑睡得实,别把他吵醒了。”

  杨尚勇脸上闪过失望之色,到底没有坚持。

  今天上午,他听别人说肖承国回来了,怕肖承国听肖家大院一家人的片面之词,和曲红梅吵架打架。特意请了架不去上工,找到了肖承国,把最近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还找了个借口跟着他一起到县城来找她。

  结果她自始至终都没多看他一眼,也没问过他来县城干什么。

  杨尚勇失望又心痛,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之间下了个决定,对曲红梅说:“曲知青,大队的两个回城指标已经定了,我和罗知青拿到了指标,过段时间就回城。”

  罗知青是第二批下岩门大队的女知青,今年已经25岁了,长相一般,一直坚守着自我,没有嫁人,也没有依靠过任何人,平时在大队、知青点和大家的关系都不错。所以她在第一批的回城指标里,曲红梅也不出奇。

  曲红梅点点头:“那恭喜你们了,祝你们回家的路途一路顺风。”

  “你真不回城了?”杨尚勇心有不甘,即便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他不该问这样的话。可一想到他喜欢了好几年的人,就这么一直呆在穷乡僻壤吃苦受累,他就心疼不已。

  不管她有没有嫁人,他一直都喜欢着她,如果她愿意跟她回城,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他拼了命也一定会带她回城。

  杨尚勇对自己媳妇的心思,肖承国一直都知道,尽管杨尚勇没有言明过,男人的直觉是骗了不了肖承国。

  听见他们两人话,肖承国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他虽然在半月临走之前和曲红梅大吵了一架,生平第一次凶了她,不过那也是在气头上。

  他心底里,一直爱着她,不希望她和自己离婚,这才吵了架之后,气的离开了肖家。

第24章

  听到曲红梅毫不犹豫的婉拒了杨尚勇, 肖承国心里稍安, 紧抿着嘴唇,抱着小英撞了杨尚勇一下, 挤在他们两人中间,皮笑肉不笑的对杨尚勇说:“杨知青,我记得你还有自己的事情没做吧, 孩子我们抱回去了,过两天请你来吃乔迁饭。”

  那幽深双眸里带着浓浓警告, 看得杨尚勇心头一颤。

  肖承国不同于别的军人,他是真正上过战场,见过死亡, 手上沾有鲜血的人。

  即便他现在瘸了一条腿,可他从未停止锻炼。这样高大又强健的人,不是杨尚勇一个文质彬彬的男知青所能匹敌的。

  尽管杨尚勇有一肚子的话想对曲红梅说,但在肖承国那严厉的目光下, 生生吞了回去, 跟曲红梅打了一声招呼, 转身离去。

  曲红梅不是瞎子,两个男人之间的眼神交流和无形的硝烟紧张感,她看得一清二楚, 心里说不出是高兴, 还是酸楚。

  肖承国此举看起来是在乎他的,可她知道,他们之间早已产生隔阂, 要想和好如初,谈何容易?

  肖承国见她脸色煞白,却还要抱着佑佑往家里走,心里有些心疼,喊她说:“梅梅,你在这里等我。我先把小英抱回家里去,然后再来抱佑佑,你就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歇着。”

  肖承国向来贴心,只是曲红梅以前一直选择性的忽视,如今他待自己如初,曲红梅感觉自己的一颗心向是活了过来一样,暖暖的,像是在大冬天里喝了温开水,浑身都舒展开来,向肖承国摇摇头:“无碍的,这里离咱家不远,我又不是那种娇气的人,我能抱动。”

  肖承国见她坚持,也不再说什么,两人抱着孩子往后山脚下走。

  夕阳只留下最后一抹残红,在即将到来的黑夜里绽放最后的光彩。

  两人顺着村道往后山走,村道现在还很安静,天还没完全黑下来,在地里干活的社员们大多都还没回来。只有年纪小的孩童们在村道玩耍嬉戏,年老的妇人们则在家里忙着烧火做饭。

  一缕缕炊烟从村子里高矮不一的烟囱缓缓升起,随着晚风四处飘散,融入渐渐暗下来的夜色中。

  有那提早下工的社员,手里拿着柳鞭,嘴里发出‘嗬西’的吆喝声,赶着大队的两头水牛,往大队的牲畜棚里走。

  也有年纪大点的孩子,赶着自家的鸡鸭往圈笼里去,猫狗则在旁边追逐捣乱 ,弄得鸡鸭啼叫,孩子笑骂……

  明明前世加今生在这里住了快二十年,再次见到这样如诗如画的场景,曲红梅心灵还是有些被洗涤了一般,干净又宁静。

  重生回来,她想的最多的是如何纠正自己从前的错误,好好的对待孩子,和肖承国过一辈子。

  如今看到这样的画面,她突然明白,她其实一直想过这样平平淡淡,悠闲舒适的日子。即便不是大富大贵,即便粗茶淡饭,即便生活在穷苦的乡村里,只要自己深爱的人在身边,旁的又有什么重要的。

  天黑了的时候,两人也到了新家,李霞在屋里点了油灯,手头还拿着一盏马灯站在院门口,不停的向村子那边张望。

  看到曲红梅回来,身边还站着肖承国,李霞楞了楞,随即笑了起来,喊了一声三弟,接着上前来给曲红梅搭把手,埋怨道:“怎地去了一整天才回来,我都担心死了,还想着你要是晚上还没回来,我得去找大队长借自行车去找你们娘仨。没成想,你和三哥一起回来!奔波了一天,累了吧?快进屋,我把饭菜都做好了。”

  回来的路上,曲红梅已经跟肖承国说过李霞暂时跟他们住在一起,之前李霞又帮了很多忙得事情。

  肖家四兄弟里面,肖承国和肖承军兄弟之间脾性相同,年级相差不过3岁,又有当兵一事在,两人的感情自然非同一般。肖承国对李霞这个弟妹,自然比前面两个嫂子好点。

  他朝李霞说了句:“多谢四弟妹在我不在家的日子里,一直帮扶着梅梅她们母子三人。梅梅欠的布票,过段时间我会还给你,现在你把钱收着吧。”

  此时小英已经醒了,在他怀里迷迷糊糊地搓着眼睛,他把一手楼着小英,一手从自己的中山装前胸口袋里套出一卷大团结给曲红梅:“梅梅,你欠四弟妹多少钱,还给她吧。”

  曲红梅已经把佑佑放回了屋里的炕床上,出门看他拿着厚厚的一卷钱,顿时有些吃惊:“哪里的这么多钱?”

  “前几天出任务得的奖励。”肖承国把小英放在地上,借着朦胧的灯光打量新屋。

  可能是新修建的关系,新屋简陋,除了一堵高高的土墙,院子里摆放了一些瓶瓶罐罐,一只母鸡正到处找窝四处钻,除此之外,便再也没有其他器具,简单的让人心酸。

  肖承国从前愚孝,觉得自己的父母为人再怎么不好,也不可能做事绝情到这个地步。如今看到妻儿伤痕累累,看到自己的新家连点像样的物件儿都没有,肖承国心如刀割,下定决心明天一早就和父母摊牌,他不可能再一直愚孝下去,弄得自己妻离子散。

  曲红梅数了数手头的钱,发现一共有8张大团结,一分、两分、五毛、一块、五块零钱凑的20块,加起来竟然有100块钱!

  顿时惊得问:“三哥,你是不是又出危险的任务了?”

  她跟肖承国处对象的时候,为了避嫌,一直叫他肖三哥。嫁过来以后也没改口,一直叫三哥,听着亲近,也不尴尬。

  肖承国从屋后面的小竹林里弄了一些干竹叶和杂草进院,给那只四处乱蹿的母鸡做窝,闻言摇头说:“不是很危险的任务。”

  只不过是去参与抓捕反ge命份子的抓捕行动,对于他来说的确不是很危险。

  想当年他当兵之时,时常跟着特殊部队穿梭在枪林弹雨之中,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这种抓捕任务,在他眼里根本算不了什么。

  不危险,会有这么多的奖金?

  曲红梅说什么都不信,她握着手里的钱,手微微有些颤抖,忍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说:“三哥,以后别再去做这种危险的任务了。孩子们还小,离不开你。我会想办法多挣钱给孩子们用的,你别什么事情都自己扛。”

  这是在关心他吗?肖承国定定的看着她,像是在辨别她说此话的真假。

  两人之间弥漫着一股无形的暧/昧,灯泡李霞忍不住咳嗽一声说:“三嫂,我听见佑佑的声音了,他大概是醒了,你去屋里看看。我把饭菜热一热,你们洗把手就过来吃饭。”

  曲红梅点点头,拿出两张大团结给李霞。昨天她怕钱不够用,开口借了李霞二十块,李霞也不客气,拿着钱和她打包的红烧肉,就去灶房热饭了。

  曲红梅转身进了屋子,佑佑果然醒了,正坐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搓着眼睛。

  他似乎忘记自己身处在哪里,嘴里有下没下的嘤嘤哭着,刚清醒不久的小英则跑过去拍着他小小的后背,安慰他说他们在新家。

  女儿如此懂事,曲红梅十分欣慰,拿了一毛钱给小英说:“你长大了,也该有自己的零用钱了,以后妈妈每个月给你一毛钱,你自己存着,买自己想吃的或者想用的东西。不过你要记住,钱财不要外露,你有多少零花钱不能对外说,避免其他小伙伴妒忌你,挤兑你。你自己有多少零花钱,你自己心里清楚就好。”

  这时代的孩子们大多都有零花钱,不过大多数的都是一分、两分钱,能买个小冰水儿yuan或者是稀糖,一毛钱能买不少便宜的零嘴儿吃了。

  通常一个普通乡下家庭的孩子,过年才能得一毛钱以上的压岁钱,小英往年只得过两分钱的零用钱。

  现在曲红梅居然说每个月都要给她一毛钱儿,小英拿着手头的钱,有些不知所措:“妈妈,我要一分钱就够了,不用给我这么多,我怕弄丢。”

  “没事的,妈妈相信你能管好自己的东西。”曲红梅去靠墙角的柜子里翻出一件她以前穿过的旧褥子出来,对她说:“一会儿吃完了晚饭,妈妈给你做个小钱包,你把零钱装在里面就不会弄丢了。”

  佑佑撅着嘴:“妈妈,我也想要零钱。”

  “可以呀,你要多少?”曲红梅笑:“我给了你零钱,你要保证不会弄丢噢。”

  她之所以没给佑佑零花钱,是因为孩子在5岁以上才会有独立想要花钱的想法。

  5岁以前的孩子只是单纯的觉得钱能买好东西,并不明白它真正的用途。

  不过像佑佑这种聪明的孩子,他想要零花钱,她也会给。在物质条件允许的基础上,她不会苛待孩子。

  佑佑只是看着姐姐有零花钱,下意识的也想要,被曲红一说,小小的纠结了一下,:“妈妈,零钱为什么不能弄丢?”

  这让她怎么回答?曲红梅感觉头大,刚要科普的时候,肖承国进门来,打量了一圈屋子说:“钱是国家制造出的财产,是一个国家通货的凭证,也是一个国家的象征。类似于五星红旗,有庄重的意味。不管多大面额的钱,我们都要珍惜对待,不能轻易将它们丢弃践踏,也不能随意把它弄丢。如果不小心丢了,我们不会怪你,可不能故意丢掉,明白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1-13 21:36:30~2019-11-20 21:54: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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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肖承国当兵好几年, 一直誓死保卫国家, 在他的心里,国家的事, 大于一切家事。

  尽管退伍多年,但当兵的习性和心态,他一直没忘记过。总会时不时的教导孩子们爱国护国, 也不管他们听不听得懂。

  佑佑年纪小,听不懂大道理, 不过听明白了不能随便把零钱弄丢的事情,又纠结了一下说:“妈妈,那我不要了, 我怕弄丢钱钱,到时候它会变成小怪物咬我。”

  曲红梅莞尔:“也行,你想吃什么,玩什么就告诉妈妈。在妈妈力所能及的范围内, 妈妈会买给你。”

  “那我要枪!”佑佑眼睛都亮了:“我要打枪子儿枪!狗蛋、臭蛋都有, 他们拿去打猫狗, 还有打人,把隔壁田家的大宝、小宝打得一直哭!我也想要!”

  打枪子儿枪,是用拇指粗细的竹子取一节打通, 再取一节小一点的竹节, 装进先前的竹节里,在末端放几颗麦冬籽儿。然后瞄准目标抽拉小竹节,便可以像枪一样打中目标, 是这时候乡下男孩子们最喜欢的自制小玩具之一。

  狗蛋、臭蛋两兄弟从小到大被马艳兰、王金凤婆媳二人宠着惯着,养成了刁蛮跋扈的性格。

  他们经常欺负自家堂兄弟姐妹和周围邻居家的孩子,为此了闹了不少矛盾。王金凤婆媳俩不管不顾,时间一久,这两兄弟也就越发不知轻重。

  肖承国沉了脸:“你想要打枪子儿枪可以,但只能对着死物打,不能对着活物打,我们拿枪是保护国家和百姓,不是拿来伤害人。如果手头有枪,不分青红皂白打人,那就是犯罪,跟畜/生没什么区别,会被人抓起来吃牢饭。你答应爹,不乱打人,爹明天就给你做。”

  心下盘算着,明天他一定要找二哥好好的说道说道,好好的管管狗蛋、臭蛋两个孩子。再这么不管不顾下去,这俩孩子迟早养废了,闹出事端来。

  “爸爸,我不会乱打人,我向您保证。”佑佑懵懂的点点头,好心的提醒他说:“爸爸,妈妈说以后要叫你爸爸,不能再叫爹了,以后我们要去城里读书,再叫爹娘,会被人笑话。”

  城里读书?肖承国微微皱眉,淡淡的看了曲红梅一眼。

  他的五官本就生的冷硬,一双浓长的剑眉微拧,黑眸深邃幽暗,眼神十分锐利,看得曲红梅毛骨悚然。

  知道他误会了,曲红梅连忙说:“十年大动乱已经结束,时代在进步,未来可期。我们红旗公社只有小学和初中,以后小英和佑佑考上了高中,肯定要到县里去读书。到时候他们一口一个爹娘,会被那些同学笑话排挤,不如趁早换了称呼,也不影响。”

  “你说的有道理。”听她想到那么长远的以后,肖承国莫名心情大好,一扫之前的清冷淡漠,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容:“四弟妹已经热好了饭菜叫我们过去吃饭,走吧。”

  曲红梅心头松了口气,也不知道为何,重生之后,她似乎特别怕肖承国。

  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能影响她的思维行动。她也分不清是爱他才会如此,还是因为前世处于愧疚对他如此。

  总之,她现在面对着肖承国,有种重新认识他,刚开始处对象的羞涩焦灼感。

  肖承国也感受到了她细微的改变,也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转了性子,一改之前闹的要死要活,要离婚回城的样子,做出种种要跟他过一辈子的举动。

  不过,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只要她一天没和他离婚,她就是他的妻子。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他都能接受。

  肖承国带着两个孩子出去了,曲红梅则把身上剩余的30多块钱,和肖承国给她的80块钱合在一起,放在了床尾五斗橱里的小匣子里,拿一把铁锁,锁了起来。

  从结婚开始,肖承国赚得钱,除了孝敬他父母的,其余的钱尽数交给她保管。自己分文不留,也从不问钱用在哪儿。

  那时候曲红梅日子过的心不在蔫,在肖家大院的时候,家里都没有锁,王金凤时常偷摸着进她屋里拿钱,被她抓过现行好几次。

  王金凤不但不心虚脸红,反而理直气壮的说她拿自己儿子的钱,谁也管不着等等话语。

  曲红梅不想把事情闹大,很多次都默默忍了,一直到重生回来跟王金凤彻底撕破脸,放在小匣子里的钱也所剩无几了。

  一个男人愿意把自己的全副身家交给自己,从不过问钱财去向,需要用钱的时候才向自己拿。这样一个一心一意想着自己的男人,曲红梅觉得自己上辈子真的是脑子进水了才跟他离婚。

  好在,现在一切都可以补救,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她会一直跟着肖承国,和他好好的过一辈子。

  晚饭就在堂屋吃了,李霞不想给他们一家人做电灯泡,吃完饭就推说自己白天监工没睡好,早早的回自己屋里睡去了。

  她选的屋子在西边,离曲红梅住的东屋隔着堂屋,距离最远。晚上若是曲红梅两口子办事儿,她也不必听着尴尬。

  曲红梅哪里不知道她的想法,瞅着她一下跑的没影儿,脸不争气的红了红,伸手把垂到白皙脸庞上的一缕青丝拨到耳后,端着碗说:“你奔波了一整天肯定累了,你陪孩子们在堂屋说会儿话吧,我去洗碗,再烧点热水给你洗澡。”

  肖承国看她白皙如梨花的脸庞此刻红如胭脂,波光粼粼的双眼流光转动,似那初绽的玫瑰,水盈秀美,又清丽妩媚,一时看呆了眼,心中生出万般怜惜和柔情,伸手接过她手中的碗说:“我娶你,不是让你给我家务活、带孩子的,这些事情,我在家的时候让我做就好。以前是我的不对,时常不在家,让你和孩子吃了不少苦,这是我当丈夫,我当父亲的失责。我已经决定了,等过两天,我回到县里,跟郝副局提一下工作的事情,尽早转成正式工,申请分房子。到时候我们一家子搬去县城里,你也不用再下地干活儿,在家里歇着就好。我是男人,没有什么事情觉得累,这些事情让我来。”

  曲红梅半是感动,半是好奇:“你找了什么工作?要多久分房子?我觉得我们的土坯房挺好的,又宽敞,又能养鸡鸭,还能种菜。县里分的那些房子也太挤了,一家人挤住在十几平米里面,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肖承国脚顿了顿,回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你看我做什么?”曲红梅被他看的不自在。

  “梅梅,你告诉我,你是不打算回城了吗?”既然事情都说开了,肖承国也不拐弯抹角,“你是真的打算跟我过一辈子,在这穷苦的乡下生活吗?”

  他的眼中有期待,也有淡淡的感伤,看得曲红梅心中一疼,不假思索的说:“三哥,我的确想回城,我已经离开父母十年了,他们和我都经历了太多的事情,我想回去看一看他们过得好不好。我当初听到杨知青他们都能回去,脑子一热,就跟你闹离婚。现在回想起来,我真是傻到家了,我就算回去了又能如何。我已经结婚了,已经嫁给你,给你生了两个孩子,我就是你的人了,从前的过往又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的父母只要好好的活着,我就有机会回去看他们。我喜欢岩门大队,虽然这里有很多人对我不大友好,可我喜欢这里的花,这里的草,这里的土地,这里的植被粮食,这里的一切,有你护着我,再贫苦的日子,我也甘之如饴。”

  这是曲红梅第一次向肖承国袒露心思,肖承国喉咙动了动,想说话的时候,看见她突然跑去了堂屋。

  很快她又跑了出来,手里捏着几封泛黄的信封给他:“这是这些年向云泽给我写的信,我一直保留着。我和他青梅竹马,他就住在我家隔壁,原本我们的父母打算让我们到了年纪接亲,后来我被强制下乡到了岩门大队,嫁给了你,这事情就作罢。我和向云泽以前的确互相倾慕,不过那已经是过去式了,我保留这些信,原本是打算做青春的回忆用,如果你不喜欢,我把它们都烧了。不过有件事我要向你坦白,那就是前段时间我和你吵架后,一时气急,给向云泽写了一封要回城的信,这事是我做的不对,我等会儿写封回绝信,你回县城的时候帮我邮递吧。”

  她如此推心置腹的坦白,肖承国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那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一种历经沧桑世事,对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失去了热情,却忽然觉得世间美好,想好好活着,想好好珍惜的失而复得的心情。

  其实他对曲红梅一直都是掏心掏肺,他也知道,从前的她,心里没有他。可那又如何呢,她现在做的一切,她说的话,都告诉他,她想跟他过一辈子,而不是那个青梅竹马!

  这对于他来说,足够了,只要她一直愿意跟着他,一直愿意呆在他和孩子的身边,他便会不离不弃,相伴一生!

  夜幕低垂,皓月当空,照在院子里一地银光。

  曲红梅隔着屋子敞开的窗户,看到肖承国拎着水桶去灶房打了热水,然后拎去茅房洗澡,依稀能听见水浇在身上的哗哗水声。她不由自主的拽紧了衣裳,心里有些紧张和不安。

  孩子们都睡了,她烫过脚窝在炕床上给小英做钱包,顺便缝缝旧衣裳。

  肖承国说他奔波了一天,身上腻的慌,给她和孩子端了洗脚水后,自己又烧了大锅的热水,去茅房洗澡。

  岩门大队一到冬天就是阴湿冷,虽然不比北方那样冰冻三尺,却也冷的刺骨。

  大队上的人一到冬天,勤快点的一两天洗次澡,懒一点的四五天洗一次,可肖承国却是个另类,不管春夏秋冬,他每天都会洗澡。夏天热的时候,甚至一天要洗两三次。

  最开始的时候,曲红梅不理解,他就说他在部队留下来的习惯,一天不洗澡就浑身不舒坦。其实他是喜欢在办事以前,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免得她嫌弃。

  曲红梅最开始下乡的时候也大冬天的天天洗澡,可在没嫁给肖承国之前,她住在那破旧没什么遮掩的知青点里,洗澡要自己去河边挑水不说,她还被人偷窥了两次洗澡,吓了个半死,从那以后,一到冬天都是隔一天洗次澡。

  所以看见肖承国提这热水去洗澡,曲红梅心里无端的紧张起来。

  肖承国人高马大,有一米八的高个子,体重有近一百五十多斤,曲红梅却只有一米六的个子,九十多斤的体重。这样身高比例的两个人,做那事儿的时候,必定是女方受折磨。

  肖承国当兵出身,常年健身,那方面特别持久,又强壮的跟牛似的,在她广袤的田地上憨实的耕垦着,时常弄得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哭着求着让他放过自己,他才会停下。

  面对这样强壮不知疲倦的男人,曲红梅心里一直都是怕怕的。尽管肖承国每次前戏做的很足,让她做足心里准备,可他太厉害了,她娇弱的身子根本承受不住......

  就在曲红梅紧张不已,不知所措的时候,肖承国已经洗完了澡,穿着轻松宽大的棉服进来,头发湿漉漉的,正用一条洗得发白的毛巾擦拭着水珠儿。

  看她点着一盏小小的油灯,灯芯只有绿豆那么点大,还拿着针线缝缝补补。他走过来坐在她的身边,把她手里的东西都拿开:“都这么晚了,视野不清,不要做针线活儿,会熬坏眼睛。那些衣服,明儿再做吧。”

  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棉衣,坐在曲红梅的身边,靠得太近,曲红梅能感受到他身上灼热的温度,闻到他刚刚洗完澡的淡淡肥皂味儿,还有那浓烈的阳刚气息,都让她紧张不已。

  她下意识的往旁边挪了挪说:“小英要零钱包,我答应了她,今天要给她做。我给孩子们买了几尺布,打算给他们一人做身新衣,不过我不会裁剪衣服,明儿把布拿给四弟妹,让她帮忙裁剪一下,回头我给她买点好吃的报答她。”

  这年代的乡下人家都会裁制衣服,因为自己不会裁缝的话,就没衣服穿。

  这年代的裁缝在十年大动乱的时候被打压的大部分改了行,剩余的裁缝做一件衣服收的价格可不便宜,乡下人大多支付不起,只能自己裁。

  曲红梅是城里人,家境一直不错,她小的时候就是个娇小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哪里会裁衣。

  她下乡之前的衣服都是买的高级成衣品,或是去知名的某个裁缝那里定做。

  下乡之后,她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巨变。为了生存,曾经是娇小姐的她,也不得不跟着别人学习各项生活本领,这缝制衣裳,她就跟李霞和大队上的一些好心的老妇人学习的。

  不过她裁缝的技术,用来绣个简单的荷包、手帕什么的还能过得去,让她裁剪衣服,只会裁得不伦不类,走出去让人笑掉大牙。

  这年代要弄到完好的新布可不容易,曲红梅不想把她好不容易买到的布糟蹋了,只能请裁缝技术还算不错的李霞帮忙做衣。

  肖承国也知道她不擅长女红,点点头没有说什么。他已经感受到她的紧张,知道她怕他。

  他们新婚第一夜的时候,她太过美好,他一个控制不住将她生吞活剥,差点把她弄晕了过去。

  事后虽然他不断道歉,可终究给她留下了阴影。这么多年来,每次做那事儿他都尽量克制着自己,她还是受不了,他也不敢太放肆,怕再吓着她。

  他向来不会勉强她,她要是不想做,他也不会强迫。夫妻之间的事,要你情我愿,才能销魂入骨,否则勉强做,也只是发泄私yu罢了,没有什么意思。

  肖承国不动声色的离她远了一点,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说:“你也快一年多没做过衣裳了,等过几天我去县里上班,想办法给你弄几张布票回来,到时候你去供销社买块好看点的布,给你自己裁剪一身。”

  曲红梅稍微松了口气,摇着头说:“我去年就做了两身衣裳,够穿了。现在的布票哪是那么容易弄到的,真弄到了,要先还四弟妹的布票,如果有多的,还不如多给孩子们做两身衣服。从前我疏忽了小英,欠她的太多,让她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给她多做几身衣裳,她一定很高兴......”

  她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肖承国眉眼带笑的看着她说话。

  皎洁的月光从半敞的窗户投进来,照在她那美丽的面庞上,精致的五官蒙上淡淡的月光,看起来朦胧又温柔。

  肖承国心头一动,感觉自己某个地方蠢蠢欲动起来,干咳了一声说:“时候不早了,早点睡吧,明天我们去大院,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曲红梅抿了抿嘴,看着他睡在炕床上的最外侧,把两个孩子护在怀里,这样就不用担心孩子们睡熟四处乱动掉在地上了。

  里面靠窗的位置给她留着,先前肖承国就把炕给烧热了,这会儿炕床上热乎乎的,只要把窗户一关,睡在里面又暖又舒服。

  他如此护着自己和孩子,曲红梅心里也暖暖的,忽然有些后悔让肖承国就这么睡觉了。

  从王金凤找出向云泽写给她的信,他们两人吵架闹矛盾到现在,已经快一个月了。

  他们两人也快一个月没做过那事儿,肖承国正直壮年,对那事儿特有劲儿,让他一个月不做,恐怕他早就憋急了吧。

  曲红梅是对那事儿有抵触,不过也有得到鱼水之欢感觉的时候,从前她怕他憋出毛病,总会三两天不拒绝他的触碰。

  现在她虽然还是怕他,却希望他能主动碰自己,尽到自己做妻子应有的义务。他就这么睡了,不知道为何,她心里隐隐有失落感。

  肖承国奔波了一天,的确是累了,看到她吹灭了油灯,把窗户关上躺下后,就伸出修长的手臂,揽着她和孩子沉沉睡去。

  曲红梅也累了,被他揽着,心里格外安心,就把那些奇怪的想法抛之脑后,睡了过去。

  这一晚她却睡得不甚踏实,总梦到前世的种种,梦见肖承国冷着一张脸,无视她的存在,不管她怎么追,怎么解释,他就是不看她一眼,也不等她,徒留她一个人在无尽的黑暗里挣扎奔跑。

  那种被人无视抛弃的锥心刺骨感,疼的她心脏像被人撕裂了一般痛不欲生,难受得她一直在梦里不停的哭泣。

  肖承国听见她低低的哭泣声,睁眼看见外面已经朦胧天亮了,再看她紧闭着双眼哭得十分伤心,应该是做了噩梦,连忙把她摇醒:“梅梅,醒醒,你做噩梦了。”

  曲红梅睁开湿漉漉的眼睛,看到肖承国那放大的带着关心的英俊面庞,一时分不清楚自己在那里,一把抱紧了他,在他怀里委屈的大哭:“三哥,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我不该和你离婚,不该丢下你和孩子,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是真的在乎你,真的在乎孩子啊,你不要不理我,不要抛弃我好不好。”

  她哭得嘶声力竭,仿佛经历了什么惨痛的过往,生怕他不见了似的,紧紧得抱着他,像个孩子一样柔弱无助。

  她这副怕被丢弃的可怜样子是肖承国从未见过,心中既是心酸,又有一些欢喜。

  守了她这么多年,等了她这么多年,总算看到她渐渐的喜欢上自己,渐渐的依赖自己,离不开自己,还有什么事情,比现在更让他高兴呢。

  “梅梅,我不会抛弃你,更不会不理你。”肖承国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慰:“只要你不离,我就不弃,你永远是我的妻子。”

  “三哥......”曲红梅泪眼朦胧的看着他,心里感动的无以加复,想着不管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这个男人,她是不会轻易放手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她都要和他在一起,谁也不能阻挡!

  心里这么想着,她情不自禁的嘬了他薄唇一口,含羞带怯的看着他,顾盼流转的双眸里,暗示的意味已经很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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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肖承国心神一动, 正欲做点什么的时候, 斜眼看见两个小萝卜头睁只眼闭只眼的偷偷瞄他们,顿时一腔热气压了下去, 没好气的说他们俩:“醒了就不要装了,起来吧,天都亮了。”

  佑佑掀开被子, 好奇的搂着曲红梅的脖子问:“妈妈,你怎么哭了呀?是爸爸欺负你了, 所以你才啃爸爸?”

  被孩子们撞见亲昵动作,曲红梅羞的脸都红了,不自在的拿放在床尾的衣服给他穿上, 说:“妈妈是被风沙吹迷了眼,你爸爸帮我吹沙呢。”

  小英已经懂事了,闻言在被窝里吃吃吃的笑,被肖承国琳鸡崽子似的从被窝里拉出来, 冷得她瑟瑟发抖, 在肖承国怀里耍赖:“不要, 我不要起床,爸爸,让我多睡一会儿。”

  “今天有事要做, 早点起来去处理了, 中午你再和弟弟补觉。”肖承国无视她的撒娇,动作麻利的给她穿上衣服鞋袜,自己随便套了件棉衣, 开房门去灶房烧热水去了。

  曲红梅以前对孩子们不尽心,肖承国不好说她,他在家的时候,两个孩子的吃住都是他在打理。

  他给小英穿衣服很熟练,没有像其他当爹的一样给孩子穿个衣服啥的,扣子扣错,鞋袜穿反等等。

  等曲红梅给佑佑穿好衣服,小英早已自己拿着木齿梳子,费力的给自己梳头发。

  曲红梅没有上前帮忙,小英前几天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她曾想帮她扎辫子,她当时表现的很开心,第二天却依旧自己爬起来梳头发。

  那时候她已经明白小英要开始独立做事了,并不想打断她自己动手的积极性。

  小英显然不是第一次梳头发,虽然梳得有些费力,头发扎的有些乱,倒也不是不能见人。

  “小英真棒,头发梳的很好。”曲红梅把自己收拾好,瞧着小英一直在她面前转悠,眼里闪着一丝期盼的目光,笑着夸赞了她一番,然后把昨夜挑灯做的小荷包递给她:“你的零钱就放在里面吧,荷包里面我缝了两层,一层可以放钱,一层可以放零食儿。荷包上面还有一根长长的红绳,你可以挂在脖子上,把荷包藏在胸口,这样就不怕荷包弄丢了。”

  荷包是用曲红梅以前的水红色旧衣裳做的,上面用绿色的线绣了两片叶子、一根植物根茎,黄色的线绣了一朵小小的花,花的旁边还绣了一只小小的小黄鸭,看起来简洁又可爱。

  “谢谢妈妈的荷包,我很喜欢。”小英把荷包拿在手里,爱不释手的看了又看。这才拿出自己昨天藏在枕头下的一毛钱,还有曲红梅昨天分给她和佑佑的水果糖,十分宝贝的装进荷包里,挂在脖子上藏在自己的棉衣里。

  曲红梅先前还担心她不喜欢,没想到她这么欢喜,心里也很高兴,领着他们俩出了屋子,正好碰上从屋里走出来,搓着眼睛的李霞,“四弟妹早,怎么起的这么早?”

  李霞打了个哈欠:“昨天三哥不是说要去大院给你给交代?我们公婆的为人你也不是不知道,黑的都能被他们说成白的,我得早点起来给你撑场子。”

  曲红梅笑:“他们还能怎么着,家都分了,我不信他们还能闹翻天来。”

  李霞也笑:“我也想知道他们要闹哪出呢。”

  四个人进到灶房,肖承国已经烧好了热水,正拿着瓢瓜给她们舀热水进洗脸盆子里,兑好冷水,让她们洗脸。

  李霞一边洗着脸,一边羡慕的说:“三嫂,还是三哥好,虽然他以前时常不在家,不过每个月都会回来,一回来什么事情都做。哪像承军,一年到头就回来一次,回来住不了两天就走,想让他做点活儿都舍不得。”

  “我也觉得他很好。”曲红梅羞涩的笑着,“四弟也不错啊,每月的津贴和信都准时到达,每年休假回来也什么活儿抢着做,不用羡慕我。”

  “津贴和信准时到有什么用。”李霞叹了口气:“我宁愿他在我身边,日子过得清贫些,也好过两地分居,一年到头就见那么几次面儿。”

  “四弟妹不用担心,老四很快回来了,大概就在这两天。”肖承国端菜出来,听到李霞的话,经过她身边时说了一句。

  “!!!”李霞眼睛一下瞪得老大,跟在他身后惊喜的问:“三哥,承军他真的要回来了啊?可现在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呢,他现在回来干什么?不会是退伍了吧?”

  “他没退伍。”肖承国把饭菜放在堂屋的桌子上,“是娘叫老二写信,喊他回来分家,他特地请假回来。”

  “原来是这样。”李霞脸上有说不出的失望,不过丈夫能回来,她还是满心欢喜。

  吃完饭,她把自己拾掇了一番,跑去隔壁,跟还在打地基的赵显祥说了一下,她今天有事要去肖家大院,让他们自己看着该怎么打地基,赵显祥满口答应。

  “妈妈,我可不可以不去奶家?”听到肖承国喊着去肖家大院,小英想起前几天王金凤一帮人要吃人的模样,心里有些发憷,不愿意去肖家大院,怕自己又挨打。

  “小英不想去的话就不去吧。”曲红梅瞧见她眼里的嗫嚅害怕之色,有些心疼的摸了摸她的头,“你一个人在家里不要到处乱跑,有什么事就去隔壁叫修房子的赵爷爷他们,我和爸爸去去就回来。”

  小英点点头:“妈妈,一会儿我去石头家里看看,看了他,我就回来,不会到处乱跑。”

  石头比小英大一岁,石头娘是个温柔的女人,她在世的时候教过曲红梅女红,还帮过曲红梅不少忙,石头这孩子可以说是曲红梅看着长大的。

  曲红梅对石头很放心,不过对石头的后娘不敢恭维,那个女打起人来可不管不顾。

  于是嘱咐小英道:“去玩一会儿就回来,别呆太久了。要是遇上石头的后娘打石头,你别上去拉架,去找石头的爷爷,让他过来拉架。”

  “我知道了,妈妈再见。”

  佑佑其实也不想去肖家大院,可他年纪太小,没人在家里看着他的话,曲红梅怕他东摸西碰伤到自己,说什么也不让他呆在家里,让肖承国抱着他往肖家大院去。

  这会儿时候还早,一轮红日在东边高高升起,红彤彤的照在人的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

  大队上的人吃了早饭,都拎着农具打算到下地干活儿去,看到肖承国四人,都睁着一双八卦的眼睛,在他和曲红梅的身上来回看。

  肖承国像是没看到他们的异样目光,遇到熟人都笑着打招呼,问候人家吃过早饭没,自留地的收成如何。

  有那看他不顺眼,嘴贱的人就说:“肖老三,你这次回来打算呆几天啊?别一回头又吵架打架跑了,小心再回来戴顶绿帽子。”

  说这话的人叫朱二孙,人称朱赖皮,是岩门第四大队出了名的懒汉赖皮。

  他一个大老爷们儿正事不做,整天就呆在家里睡大觉,指着自己的老爹老娘下地做活儿挣饭吃。闲的没事做就在村里东逛西看,经常做些偷鸡摸狗、看人闺女的事情,没少被人举报,抓起公社批D,在牛棚关了好几年,险些死在牛棚里,却依然死性不改。

  曲红梅刚下乡的那会儿住在知青点,人长得漂亮,却是个资本家小姐,遭受到全队人的唾弃欺负,每天像个鸵鸟一样,抬不起头来。

  朱赖皮年近四十,为人不行,没人愿意嫁给他当媳妇儿,瞧着曲红梅一个大城市里来的女知青又漂亮又白净,跟岩门大队一帮皮肤黑红的乡下姑娘不一样,对她起了邪念,好几次对曲红梅出手,都被她逃了,没有得逞。

  后来曲红梅嫁给了肖承国,肖承国看着好相处,可是一个不好惹的人。他当过兵,一拳头下去就打得他满地找牙,从此不敢再招惹曲红梅。

  前段时间曲红梅跟肖承国闹离婚,朱赖皮心里还窃喜,觉得自己机会来了。得想办法在曲红梅回城之前好好的玩玩她,可惜他还没找到机会,肖承国就回来了。

  看样子,这俩人还和好了,不打算离婚了。他心里那个酸哟,忍不住嘴贱说了两句。

  气氛瞬间凝固,肖承国冷了脸,把怀里的佑佑放在地上,大步流星的走到朱赖皮的面前。

  吓得朱赖皮不停往后退:“你,你想干啥?!我告你啊,打人是犯法的!这里这么多人看着,你要是敢动我,我就去公社那里......啊!!!”

  肖承国目光阴沉,神情阴鸷,单手拧着朱赖皮的右手腕,“我不打你,只是让你记住,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他的力气很大,即便只用了一只手,朱赖皮却感觉自己的手腕像被他拧得错骨了,疼得满头大汗,脸都白了,只能认怂:“肖老弟,我错了,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乱说了,你快放手,我手都断了!”

  “你最好记住你的话。”肖承国冷哼一声松开了他,“以后你再敢靠近梅梅一步,再敢胡乱嚼舌根,后果你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底下一堆负分评论,我真的很难过,当初本来设定女主是穿书的,又怕说我撞梗套路,所以才用了重生。

  一堆人说我三观不正,我其实想说,人无完人,人生漫长,每个人都做过错事,都有后悔之时,

  你们在做错事的时候,没有想时光倒流,弥补过错吗?

  当然,肯定有人说不会,这个不可否认。

  由于家庭的缘故,我青春期的时候特别叛逆,说了很多伤我妈妈心的话,现在自己做了父母,才理解妈妈有多难过。于是我时常在想,如果时光倒流,我一定不会再说那些话,一定不会伤我妈妈的心。

  可现实哪里有后悔药呢?时光怎么可以倒流呢?

  这个设定的女主,是典型的年代文中为了回城抛夫弃子的女配设定。

  那时候我就在想,她拥有良好的原身家庭,遇上那样动荡的时代,一下从天堂掉入艰苦的农村里,在那里遭受非人的折磨,为了保全自己,只能选择嫁人,她没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只想回城,她错了吗?

  她做了抛夫弃子的事情,是一件错的离谱的事情,她自然也后悔,前生一直活着悔恨中。

  可她重生了,她如果真的是你们说的垃圾,她完全可以做同样的抛弃事情,可她选择了弥补,没有什么比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更重要。

  女主没有杀人,没有放火,你们觉得三观不正,可以打负分,但不要攻击作者菌,我看着你们的评论真的糟心,每天想弃坑无数次,但为了为数不多几个暖心的天使,我不想再做坑货。

  还请各位口下留情,希望你们事事顺心,爱□□业顺风顺水,身体健康,开开心心做个小仙女,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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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是是是, 不敢了, 再也不敢了......”朱赖皮捂着自己已经脱臼的手腕落荒而逃。

  肖承国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又淡淡的瞥一眼周遭看热闹的人们。有哪些从前欺负过曲红梅, 或者肖承国不在家,说过曲红梅坏话的大人,还有那些欺负过佑佑和小英的孩子们, 全都被看得毛骨悚然,纷纷溜走, 不敢再去招惹他们一家子。

  肖承国回头,看见曲红梅脸色惨白,眼中泫然欲泣, 心中一疼,牵住她的手说:“梅梅,不要想了,没事的。有我在, 谁也不会欺负你。”

  曲红梅刚下乡的那年, 大队上不少光棍打她的主意, 想占她便宜或是娶她,都被她给躲开拒绝。

  这个朱赖皮也是那帮打她主意的人之一,当年他占便宜不成, 就动了坏心思, 找了一个人少的地方,把曲红梅拖进草丛里进行猥亵。

  那时候肖承国偷偷进山打猎,给家里人弄点肉吃, 恰巧从那里经过,听见曲红梅的求救呼叫,过去打跑了朱赖皮。

  当时曲红梅衣服被扒的只剩下内衣和亵裤,披头散发的抱着自己被脱掉的衣服,缩在草丛里瑟瑟发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和恐惧、绝望的眼神。

  肖承国从未在一个女孩子眼里,看到过那样绝望恐惧至极的眼神,不知为何,心里有些替她难过。小心的问她:“曲知青,还好吗?要不要我送你回知青点?”

  她流着眼泪,却笑着对他说:“我很好,再好不过了。谢谢你救我,给你添麻烦了。”

  明明差点被强,遇上了一个女孩子最痛苦的事情,她却那样笑着说没事,说给自己填麻烦了。

  怎么会没事,怎么就添麻烦了?如果他不经过这里,她不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事吗?

  肖承国想起那帮恶习的社员如何欺负这帮新下乡的知青们,心里不敢苟同,却又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就说:“你穿上衣服,我送你回去。”

  他转过身去,听见她窸窸窣窣的穿上了衣服,然后走到他面前,笑着说:“不用送我回去了,你有自己的事情就忙去吧,希望你好人有好报,我会给你祈福。”

  什么叫祈福?他听着总觉得不对劲,又不好坚持送她,虽然他们在同一个大队,不过之前一直没有接触过。

  他就见过曲红梅几次面,都离得很远,没有多少记忆。映象最深的,是在第一批知青下到他们岩门大队,队长叫大家去队委会开会的时候,看到她站在两张桌子拼成的演讲台上,意气奋发的向大家伙介绍自己,向大家讲述她是响应国家领导人的号召,到农村来,与各位社员建设新的天地。

  那时候的她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眼中带着希望,整个人都在发光,哪像现在死气沉沉,眼神畏缩绝望,人活着,看着和死了没有什么。

  肖承国不太爱管大队上的闲事,却也从自家八卦的娘和二嫂的嘴里,听到了关于她不少事情。

  他知道大队的女人们嫉妒她的容貌身世,嫉妒她是城里的娇小姐,暗地里骂她是不要脸的骚狐狸精。

  知道时代变了,没有人给知青们撑腰,那些男人开始明目张胆的打她主意。时常对她摸摸搞搞,吓得她惊叫哭泣不停,那些人还在旁边哈哈大笑,仿佛她哭泣的样子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知道有人看她不顺眼,故意使绊子,让她挑粪、掘土......做那些最苦最脏的活儿。磨得她手脚都破了皮,身上伤痕累累,还骂她矫情。

  知道还没落马的老队长,借发粮食为由,趁机要挟她顺服自己,她不从,便每天扣她一半的工分和粮食,把她饿了个半死......

  那时候的肖承国听见王金凤和马艳兰每次八卦之时附带的笑声,总觉得是那么刺耳。

  诺大的一个生产队,因为不喜欢上头的安排,觉得大队要负担这些知青的粮食,让他们分到手的粮食少了些。便借由曲红梅的家庭背景发挥,各种欺负她和其他两个知青,其愚昧和蛮横的举动,让他生为本地人,也觉得心寒。

  看着曲红梅跌跌撞撞离开的背影,他心里不安,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犹豫了一下,偷偷的跟在她身后。

  他当过侦查兵,知道怎么跟踪人不会被人发现。

  他跟着她走过了村道,看见一个妇人故意泼水在她身上,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她,说她勾了自家男人的魂。

  她像是没有知觉,任由那个妇人骂,顶着一身湿透的衣裳,经过田地之时,被几个老光棍拦住,一边对她动手,一边污言秽语的调/戏她。

  她像个没有感觉的机器人,从他们身边走过,回到了知青点,不知道在里面做什么,没过几分钟从知青点走出来,手里多了一根绳子。

  肖承国为避免被她发现,也避免被人说闲话,跟她的距离有点远,但还是看清了她手里的东西,眼皮一跳,赶紧追了上去。

  发现她移动的速度很快,方向是朝着岩门大队人烟稀少的后山移动,那里草丛茂密,有很多小路岔道。

  他跟了一回儿就把人跟丢了,只能一条条的路去找,最终在一条路比较偏僻,路尽头是一片树林的一颗桦树粗枝上,找到吊颈的她。

  他有一瞬间的慌乱,很快冷静下来,把她放了下了,一阵掐人中,灌自己随身携带的水,一声又一声的唤她名字,她总算睁开了眼睛。

  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人人都说死了之后会看见黑白无常,怎么这个黑白无常,长得那么像救我的那个人呢。”

  肖承国心中一塞,摇头说:“曲知青,你没死,你被我救下来了。我知道你经历的事情,让你觉得生无可恋,我也知道我们大队有些人做得很过分。可你要相信,世间是美好的,大队上的人大部分是好人,你的父母还等着你回家,你不能这么轻易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呆了呆,很快回过神来,眼中一下蓄满泪水,捂住脸痛哭:“我不死,还能怎么办?等着那些人糟践我吗?我明明是下乡来支援农村建设的,为什么都针对我,欺负我。我的家世背景不是我的错,为什么要一直折磨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我死了也好,还能落个干净,只是愧对养育我的父母。我已经给他们留了遗书在知青点,相信李知青、杨知青看见了,会帮我邮寄给我父母。”

  国家决策如此,肖承国不好说什么,心里对她的遭遇万分同情,一个想法涌上头颅,“曲知青,本人今年22,当过四年兵,退伍不到半年,目前在本队上工,如果你愿意的话......”

  这时代的人说话都很婉转含蓄,肖承国后面的话没说出口,曲红梅却是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些惊讶,又有些不信:“我这样一个人,你和我在一起,只会受到牵连,甚至会连累你全家,被小hong抓去批D下牛棚,我不想害你。”

  肖承国笑了起来:“我既然向你开了口,就已经做好了迎接一切的准备。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向你保证,疼你护你一辈子,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现在回想起来,他做到了疼她,却没做到护她,让她在自己的父母那里,受到一次次的委屈和伤害。

  从小英出生,他娘趁他不在,不许她坐月子,逼着她下地干活,还当着诸多人的面儿数落她的不是,和她在麦场打了一架。

  到他娘背着他,偷抢她的钱物,背着他联合二嫂欺负苛待她、挑唆小英和她离了心,甚至他们闹离婚之时,想要她的命。

  一桩桩,一件件,早已寒透她的心,她一个娇滴滴的城里姑娘,在娘家的时候,哪受过这么多的委屈,她想回城,她想逃离这个家,无可厚非。

  “妈妈不要怕,我会和爸爸保护你的。那些坏人要是再敢欺负你,我一定咬死他们!”佑佑感受到曲红梅害怕的心情,小手紧紧的抓住她的手,肉呼呼的包子脸一脸担心。

  “没事,妈妈不怕。”曲红梅深吸了一口气,冲着他们父子俩笑了笑:“时候不早了,我们快走吧,一会儿我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如果是在以前,她可能会很害怕,毕竟差点被强的经历,再强悍的女人也会感到恶心害怕。

  曲红梅见到朱赖皮时,那些已经快要忘却的艰苦岁月里发生过的事情,不断浮现在脑海。当时那种无力绝望感,即便现在回想起来,也是难受至极。

  好在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这一世她绝不会再畏缩退步!

  谁敢欺负她,她绝对会加倍的还回去!

  这个朱赖皮欺负过她的事情,她得好好的记着,等寻到机会,看她怎么收拾他!

  四人到达肖家大院的时候,他们正在大院吃饭,看到曲红梅进屋来,狗蛋立马嘴贱的喊了起来:“娘,那个贱人带着小贱种来了!快把他们撵出去,我讨厌他们!”

  “哎哟,我的小祖宗!”马艳兰看见肖承国的脸瞬间黑了下来,赶紧去捂狗蛋的嘴,却已经来不及了。

第28章

  “二哥二嫂教的好儿子!”肖承国冷冷看了马艳兰、肖承安夫妻二人一眼, 大步走到狗蛋面前, 抬手啪的一下给了他一巴掌:“小小年纪,嘴巴这么臭, 你爹娘不管,我当叔叔的不能不管你。日后你出去对着谁都这么说话,迟早会被人打死!”

  他身形高大, 周身萦绕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深邃的眼眸一片冰冷, 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却叫肖家大院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

  狗蛋想起自己有次欺负佑佑小英之时,他爹曾经跟他说过,三叔是当过兵,上过战场, 杀过人的人, 叫他不要欺负两个堂姐弟, 不然三叔生气,会把他往死里揍。

  他以前不信,因为三叔每次回来, 都会给他们几个侄儿侄女买好的糖果点心和玩具, 对他们这些侄女侄儿都和颜悦色,从没有发过脾气,三叔怎么可能打他呢?

  直到刚才脸上挨了一巴掌, 脸上那火辣辣疼的感觉,清晰的告诉他,三叔果然不是好惹的,以前他欺负了小英姐弟那么多次,三叔一定记在心里,不知道会不会把他打死!

  天不怕地不怕,从小就蛮横霸道的狗蛋,生平第一次感到害怕,躲在马艳兰的怀里瑟瑟发抖。

  儿子被打,马艳兰心痛万分,可这个三叔子是个厉害人物,她自己都怕,哪里敢说什么,抱着狗蛋缩在肖承安的身边不敢吭声。

  管不着自己婆娘和一对儿子的肖承安万分尴尬,“三弟,打得好,这死婆娘,一直惯着两个孩子,我说什么他们都不听,让他们吃点苦头也好。”

  他说完又向曲红梅赔礼道歉:“三弟妹,实在对不住,是我管教不周,这才让他不知礼数,胡言乱语。你要心里气不过,也打他两巴掌出出气吧。”

  肖承安游手好闲,心思不在家里,让他管教马艳兰和两个儿子,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他说这话,也只是口头说说而已。

  曲红梅知道他的脾性,“我是他的婶婶,这话我可以当没听过,不跟他一个小孩子计较。不过子不教父之过,想要自己的孩子做个人,你们自己心里掂量吧。”

  马艳兰看不惯她那副教训人的模样,心里不服气想反驳,被肖承安恶狠狠的瞪了一眼,这才把话吞了回去。

  肖承安当初娶马艳兰就不情不愿,觉得她容貌平平,性格跋扈,不是他理想中的良人。只是碍不住自个老娘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逼迫,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娶了她。

  婚后肖承安的心不在她的身上,无论马艳兰怎么屈膝讨好,他都一副无所谓,心不在蔫的样子,从来不管她和孩子。

  日子一久,马艳兰对他心存怨怼,性子越发刁钻,脾气也越来越怪。经常和脾性跟她差不多的王金凤一起,干出许多不厚道的事情。

  狗蛋两个孩子被她和王金凤惯得无法无天,她还觉得自己孩子厉害,欺负别家的孩子,都不敢还手。

  不过肖承安也有自己的脾气,虽然他平常不太管马艳兰和两个孩子,但是一旦惹毛了他,他动手打孩子都是小的,下定决心要跟马艳兰离婚,这才是马艳兰最怕的。

  所以肖承安一个眼神,马艳兰立马消停了,不敢再发话。

  王金凤看肖承国一副要杀人的模样,自己心虚的同时也有些害怕,嘴唇哆嗦着喊:“老、老三,你来了啊?吃过饭没......”

  “吃过了。”肖承国神色淡淡,“娘不是叫二哥找我回来说事儿?现在说吧。”

  “也没什么大事儿......”王金凤拧了一下坐在她身边的肖老头:“就是你不在的时候,你媳妇儿拿刀砍了你爹,还逼着跟我们分家。我让老二找你回来,是想要你给个说法。这样好吃懒做,不会做农活儿,成日里打扮的花枝招展,四处勾搭人,还对公婆不孝的骚狐狸精,我们得送她去公安局去!回头你再把婚离了,咱们肖家可要不起这样恶毒的媳妇儿!”

  杀她不成,还倒打她一耙,这样的极品公婆,可真是让曲红梅大开眼界,也不知道她上辈子是怎么忍受过来的。

  “婆婆,说话得凭良心,您老上下嘴皮一张胡乱污蔑人,不怕天打五雷轰?”

  肖承国还没开口,站在曲红梅身边的李霞却是忍不住了,“您一直不喜欢三嫂,觉得她是城里的娇小姐迷惑了三哥,让她什么都不做,还不顺着你,这么多年来一直趁三哥不在的时候想着法儿欺负她。外人不知晓,我日日跟您相处,你做的那些事儿,我能不清楚?如果不是你和二嫂要三嫂的命,如果不是公公往死打佑佑两个孩子,三嫂被逼急了这才还手,否则三嫂还能活着站在这里吗?”

  这些话她在曲红梅当初分家之时就说过,现在在肖家大院说出来,同样有震慑力。

  道听途说,远没有亲近之人说出来的更加有信服力,肖承国回来两天,曲红梅对自己近日在肖家遭遇的事情只字不提,怕从自己嘴里说出来,肖承国会更加难受。

  可她越是体贴,肖承国就越难过,听到李霞的话,一米八的汉子,眼睛瞬间红了,像个受伤的豹子,双手拽得死紧,对着王金凤两口子发出嘶哑的痛吼:“爹、娘,到底是为了什么?你们要做到如此地步?!你们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梅梅究竟做错了什么,你们这么折磨她!你是想逼死我们夫妻,你们心里才会舒坦,才会忏悔吗?!”

  王金凤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有些慌,想说些什么,又发觉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在桌子底下踢了肖老头一脚。

  肖老头垂着头,一手抽着烟,一手用绑着绷带的手,费力的扒拉着饭菜,吃完了这才开口:“老三,你媳妇儿闹分家,我是不同意。如果你也是这个意思,你们得净身出户,咱们岩门大队可没有爹娘在世,孩子自己分出去的道理。”

  他左顾言它转移话题,肖承国满眼失望,“爹为了要那些莫须有的钱财,是不打算要我这个儿子了?”

  肖老头冷哼,“你不是想分家?既然你不想管你老子娘的死活,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儿子!”

  “好,好的很!”肖承国心寒彻骨,撩起桌上的碗狠狠丢到地上,发出呯的一声巨响:“你们不认我这个儿子,也别怪我心狠,既然你们想要那些莫须有的钱财,那就请生产大队做个见证,你们起个断绝关系的断绝书,日后你们是死是活,与我们无关!”

  “三弟,你这是作甚!”肖承保皱眉呵斥肖承国:“爹娘再不对,那也生养你的父母,你怎么能对他们发脾气,还想跟他们断绝关系,你这是不孝!”

  “大哥,这么些年来,我媳妇过得什么日子,你难道不知晓?”肖承国红着眼眶看他:“如果爹娘这么对你的媳妇孩子,还倒打一耙,让你净身出户,不认你做儿子,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肖承保一噎,说不出一句话来。

  很多事情在别人身上觉得没啥,到了自己的身上就承受不住。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事情,谁都做得出来。

  此时李霞已经手脚麻利的把生产队的四个干部,请到了肖家大院来。

  陈胜利最近忙着向公社和县委做各种年末总结和报告,平时还得管岩门大队大小事情,忙得脚不沾地,这肖家老两口家都分了还来闹腾。

  所以他一进门就没好气的说肖老头两口子:“叔,不是我说您,做人不能把事情做得太绝,都已经分了家了,你们还想怎么着?真想不要这个儿子,要那些死物?你们怎么那么糊涂啊!”

  肖老头没吭声,王金凤却是急了:“分家,分什么家?当时老三不在,那分的家不算!现在老三要分家,就得重新算!家里可不止他一人,还有他两个哥哥,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东西得分成五份!分出去的粮食、田、房子、锅碗瓢盆等等,都得重新分。”

  陈胜利气笑了:“感情婶儿是肖想着人家曲知青修的新房子啊,那房子是人家用自己的钱修起来,你们怎么好意思要?这话传出去,我都嫌丢人,以后别的大队谁敢把闺女嫁到我们大队上来,你们这样极品的父母,说出去都没人相信。”

  一番话说得肖老头老脸通红,王金凤没了话语。

  肖家大院的屋子已经住了20多年了,当时起这土屋的时候,王金凤舍不得钱粮去请大队的泥瓦匠帮忙,就领着自己一家子动手修建,修的不伦不类,住了20多年。

  现在土墙裂了不少口子,大冬天风一吹就冷得人浑身发抖,哪像曲红梅新修的房子,是专业的泥瓦匠修建的,结实耐住不说,还用粉刷了一遍,看着就舒坦。

  王金凤偷偷的去看了一下曲红梅的新房子,回来就动了心思,这才撺掇着肖老头争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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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想要房子也可以, 拿钱来换, 五百块钱。”曲红梅眼带嘲讽的盯着王金凤两口子。

  肖承国昨天跟她说了,他想去做公安, 国家机关单位的各项福利都挺不错。眼看小英到了上学的年纪,最迟明年二月初就要去上小学。如果他做了公安,把户口转去城里, 小英就可以去县城读小学。

  那里的老师和教育设施设备,都比公社的小学好太多。去城里读书, 孩子学到的知识更多,未来的路也发展的更宽。

  曲红梅本来还很心疼自己花了200多块钱和好几百斤粮食修的新房子,肖承国说如果她不愿意住单位分的房子, 他可以想办法在县城里买套宽大的民房给她住。

  不过买房要看机遇,时间可能会有点久。曲红梅一听也行,到时候把这新起的屋子卖了,一家人去县城里住, 她也可以暂时找份工作, 一边工作一边复习资料, 备考明年末的高考。

  “五百块钱!!你不如去抢!”王金凤瞪大了眼睛,又变成要吃人模样,伸手指着曲红梅的鼻子骂:“你嫁到了我们肖家, 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我们肖家的, 你修房子的钱也是我们肖家的,你有脸说是拿你自己的钱去修的房子!你讹我们的钱粮被狗吃了?!”

  “婆婆,你可真有意思。”曲红梅冷冷一笑:“你现在想起我嫁到肖家来了?当初你和马艳兰把我往死里折腾的时候, 怎么没想过我也是肖家的一份子?我盒子里的钱,原本有三哥给我存的一百多块儿,剩下的都是我远在北京的父母邮寄给我的,在邮局那里有记录。只要拿我取钱的印章、户口本和大队证明去邮局,便可以调查记录,婆婆你敢和我去对质吗?若查明属实,你当着大队所有人的面儿跪地磕头向我认错!”

  “做你的青天白日梦吧!让我给你磕头,你咋那么能耐!”王金凤自然是心虚的,说完这话使出杀手锏往地上一滚,开始撒泼打滚哭嚎:“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哟!摊上这样狼心狗肺的儿子媳妇儿,讹了我的钱粮土地不说,还把屎盆子往我身上扣!我不活了,让我死了算了!让老天爷劈死这对不孝子算了!”

  四个干部嘴角同时抽了抽,书记李有德看得火冒三丈,偏头怒问肖老头:“六子,你到底搞什么名堂?人要脸,树要皮,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还学小孩子闹这出,你们儿孙都看着呢,也不嫌丢人!”

  肖老头脸上火辣辣,涨红着脸说:“有德,我跟你说实话吧,老三、老四媳妇儿分了家,把我们家大部分的粮食财产都分了出去,我家小女儿还得寻人家备嫁妆,大女儿一家子还在牛棚里等救命,我不能不管他们啊......”

  “你那大女儿就是无底洞,你们填了多少年了,他们一家子出来了没有!”李有德恨铁不成钢,“他们犯得是原则性的错误,没牵连你们一家已经算是好的了,你们怎么就想不开一直管他们的闲事,把好好的一个家折腾成这样!”

  周晓玉在旁边说了句公道话:“你们想重新分家也可以,除了曲知青修建的房屋和她自己的钱粮,所有的物件都分成五份。你们要是不想分,可以啊,肖大爷、王大娘,你们跪在曲知青的面前,把你们从前犯的错误一一说出来,请求曲知青的原谅,曲知青心里舒坦了,或许就不分家了。”

  让公公婆婆跪在儿媳妇面前认错,不说岩门大队没这种事情,就算全新中国,也没有这种事情吧。

  肖老头夫妻、大房、二房,肖菊花脸色都一下变了,全都恨恨的盯着周晓玉,想堵住她那张嘴。

  周晓玉无视他们的脸色,她的职责就是为广大劳动妇女同志争取利益,站在她们那一边,为她们说话。

  此前因为她的疏忽,这才让曲红梅遭遇这么多的事情。今天一听肖家的人还要闹腾,她肚子里也憋了一团火儿,说话可就没那么客气。

  “肖叔,王婶儿,你们就别闹腾了,你们当初分家的时候,全队人都做了见证,你们现在闹破天都没用。那地基是曲知青买的,有大队文书在,你们就别想了。”魏大富也说了句公道话。

  “现在不是你们分不分家的问题。”陈胜利叹了口气,问目光深沉,一直握手成拳,浑身散发出一股杀人气息的肖承国:“承国,你怎么想的?”

  肖承国克制住自己想杀人的冲动,深呼吸几次说:“我是万万没想到我的父母会恶毒至此,竟然趁我不在家时,百般欺负我的妻子和孩子。我先前就说过了,他们要想要那些钱物也可以,他们要给梅梅磕头道歉,请求梅梅原谅,那些死物他们爱要就要去。”

  一向爱面子的王金凤老两口子,怎么可能向他们视为仇敌的儿媳妇儿磕头道歉。

  肖老头气的胸口起起伏伏,伸出手,颤抖的指着他骂:“好你个老三,有了媳妇忘了爹娘,你这个吃里扒外的混账玩意儿,早知道你这么白眼狼,当初就该把你溺死在尿桶里!”

  这话彻底寒了肖承国的心,他哈哈笑了一声,感觉自己的心像被人重重的锤了一下,碎成了千万片到身体里,每个地方都在疼。

  他眼中含着泪水,对李有德说:“二叔,你听听,这就是我的亲爹娘啊!为了一点钱财死物,竟然决绝至此!这样的爹娘,我不要也罢!叔,你给我做个见证,从今天今时开始,我不再是他们的儿子,那些东西,是我应有的,他们死都别想拿到!”

  他说着,转身去了堂屋,在二房屋里一阵翻箱倒柜,弄得噼里啪啦,听得马艳兰肉疼,却不敢过去阻止看起来已经快疯了的肖承国。

  很快肖承国出来,手里拿着一张纸,上面写着断绝父子关系的字,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一把小匕首,出来就拎起来还在地上哭嚎的王金凤。

  王金凤吓得神魂俱裂,发出杀猪般的嚎叫:“老三!你想干啥!你想干啥!我可是你娘,你敢对我动手,不怕天打雷劈?”

  “从现在起,你不再是我娘,我也不再是你儿子。”肖承国目光沉痛,满脸是压抑着的凶恶狠戾,他拿着匕首,在王金凤拇指上轻轻的一划,在她发出夸大的惨叫声中,把那个带血的大拇指狠狠摁在了纸张上。

  接着又如法炮制,抓着肖老头的手,在他的拇指上也划了一个不到一厘米的小伤口,在纸张上摁了个血手印子。

  然后又割了自己的拇指,在上面摁了一下,拿给李有德四个人看。

  李有德不识字,陈胜利就念给他听:“断绝书:我肖六子、王金凤,于1976年11月4日,跟三子肖承国彻底断绝父(母)子血缘关系,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互相不相欠,形同陌路,以此凭证。”

  李有德听完不胜唏嘘的说了肖承国一句:“老三,何必呢?”

  “叔,你会这么对你儿子,不把他当人,把他逼上死路吗?”肖承国目无表情的问他。

  李有德一噎,到嘴想劝解的话生生吞了回去,叹了一口气说肖老头两口子:“好自为之吧。”便和陈胜利四人拂袖离去。

  曲红梅几人自然也不会停留,也跟着他们走了。

  王金凤望着肖承国高大却又孤寂离去的背影,不知道为何心里空唠唠的,说不出的难受。头一次发自内心的询问,她真的做错了吗?

  而肖老头在他们走后气得气血上涌,浑身抽筋,竟然直接气晕了过去,肖家大院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三哥,你还好吗?”回家的路上,肖承国一直闭不吭声,佑佑都不敢靠近他,一直小心翼翼的牵着曲红梅的手,眼睛不停的瞄他。

  曲红梅忍不住开口,“你要是难受,你就哭出来吧,没有关系的,这里没别人。”

  “我没事。”肖承国笑了笑,笑容有着说不出的沧桑感,“委屈你了,我想给你讨公道,终究他们没给你一个说法。”

  “我不委屈。”曲红梅摇摇头,紧紧握着他的手说:“有你在身边足以,我和孩子会一直跟着你,不会离开你。”

  肖承国顿脚,倏然把她紧紧抱进怀里,声音不自主地带着颤抖:“梅梅,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佑佑赶紧捂住了眼睛,李霞笑了笑,拉着佑佑的手先行一步,留给他们二人空间。

  在村道上搂搂抱抱,曲红梅原本不大好意思的,不过看肖承国很难过的样子,也不好推开他,伸出手有下没下的拍着他结实的后背,小声安慰他:“没事的,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会过去的。”

  肖承国嗯了一声,突然问:“梅梅,你想家吗?”

  曲红梅楞了一下,不知道他突然问这个做什么,不过还是老实的说出心中的想法:“想啊,我都已经十年没见过他们了。”

  “收拾一下,过两天我们去北京。”

第30章

  小英揣着荷包里的糖, 心情极好, 蹦蹦跳跳的跑去了石家。

  石家是岩门第四大队数得上的赤贫农家,住在大队队尾, 屋子是几间土木结构的低矮房子,又破又旧,位于队委最偏僻的位置。没有偏房, 没有院子,只有一个窝棚改建的灶房和茅坑, 远远的看着就给人一种很穷的感觉。

  小英以前并不喜欢来石家,觉得石家比她家还穷还破,到处都是脏兮兮的, 怕弄脏了她自己。

  在她没和曲红梅离心之前,曲红梅爱带着她来石家,向那个脾气温柔,但脸色惨白, 看起来病怏怏的石头娘求教女红。

  石头也不像她想象中的那样脏兮兮的, 反而穿着很干净, 还对她很友好,经常把自己舍不得吃的零嘴儿拿给她吃。一来二去,她便喜欢上这个脾气很好, 大她三岁的哥哥。

  可惜的是, 石头娘在两年前病故,石头爹在石头娘死了不到三个月,娶了一个二嫁的女人进石家。

  那女人是出了名心肠恶毒, 进门就拿捏着石家大小事宜,把石头爹吃得死死得,任她毒打虐待石头,石头爹也无动于衷。

  后来石头后娘生下一个儿子,便愈发不待见石头,觉得他就是个浪费粮食,多余的人,恨不得把他弄死。

  大队四个干部上门调解警告了无数次,石头后娘当面答应的好好的,一转眼又犯,说都说不听。

  这时代没有虐童犯法一说,大家的观念都是黄荆条下出好人,这谁家的孩子不挨打,只要不弄出人命,他们也管不着人家的家事。

  正因为如此,石头挨打已经是家常便饭,大家都习惯了,渐渐也就没什么人去劝架帮忙了。

  小英知道石头娘对石头不好,经常不给他吃饭。所以早上吃饭的时候,她偷偷藏了一个玉米窝窝头在怀里,跑了石家,打算给石头吃。

  这会儿石家的人已经下地干活儿去了,家里就剩石头后娘带着石头的弟弟木头在屋里睡懒觉,石头则在外面给一家人洗衣服,唰尿桶。

  “石头哥哥早啊。”小英走过去跟石头打招呼。

  石头今年9岁,长得瘦骨嶙峋,面黄肌瘦,眼睛深深的凹了进去,看着有些瘆人。

  大冬天的,小英穿着厚厚的棉服都觉得冷,他还穿着一身单薄的破旧补丁秋衣,蹲在一个缺了口子的旧木盆前,用冷水洗着堆了满满一盆的衣服,一双手冻得又红又肿。

  听见小英叫声,石头直起身来笑着轻声喊:“小英,你来了。我听说你被你爷爷打了,你的伤好了吗?”

  “好多了,我妈妈带我去了卫生所,给我买了药。”小英说着,看见石头脸上有几道清晰可见的巴掌印,咬了咬嘴唇问他:“木头娘又打你了?”

  那样一个恶毒的女人,石头不愿意叫她娘,也不愿意跟她说一句话,小英是知道的。所以在石头的面前,每次都称呼那个女人为木头娘。

  石头嗯了一声,不欲多说,看见小英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玉米窝头,三颗颜色不一的水果糖递给他,他睁大眼睛问:“哪来的?”

  “窝头是我藏的,水果糖是我妈妈给我买的。”小英很宝贝的把东西都塞进他的怀里,嘿嘿一笑道:“我妈妈已经改过自新,不打我,不骂我,也不无视我啦。她还给我买布做新衣服,带我去县城的饭店吃好的。”

  窝头还有点温热,木头娘一直没给石头吃过饱饭,石头昨天就吃了一个半拳大小,比石头还硬的黑面馍馍,早已饿得浑身没力气。

  这会儿闻着玉米窝头散发出来的喷香玉米香味,他向小英说了声谢谢,狼吞虎咽的塞进嘴里,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的说:“你妈妈真好,犯了错知道改正,还给你买好吃的。哪像木头他娘,每天不把我往死里打,她心里就过不去。如果我娘还活着就好了,她一定舍不得打我一下。”

  小英听得心里难过,曲红梅就打过她两次,每次都是她调皮捣蛋,曲红梅在她屁股上不轻不重的打了一下,从没有像木头娘一样,把石头往死里打。

  她想说什么安慰石头,忽的听见石家木门哐当一下被踹开,一个容长脸,年约30,长得颇有几分姿色,但目光恶毒,满脸阴鸷的女人,披头散发的从屋里走出来。

  这个女人就是石头的后娘赵金花,看见石头停了手没洗衣服,当即破口大骂:“你个有爹生没娘养的小杂/种!让你做点家务活儿,你在那里勾搭小贱人,跟你爹一个样,狗改不了吃/屎!还不快洗,今天的饭你别想吃了!”

  她说完这话,忽然闻到空气中漂浮的淡淡玉米面香味,脸色一变,抄起放在堂屋木门后的一条手腕粗的棍子,一阵风似的冲到石头面前,对着他劈头盖脸的乱打乱骂:“你个小王八犊子,你现在翅膀硬了是不是?居然敢偷东西吃,看我不打死你!”

  “赵婶婶,石头哥哥没有偷吃东西,是我拿得玉米窝头给他吃。”小英一看石头挨打,一下急了,忘记曲红梅跟她说的话,跑过去拉架。

  “满嘴胡言的小贱货!你娘不管,你爷奶打你打得半死,你会有窝头给小杂/种吃?给我滚开!”赵金花认定石头偷吃,怒火中烧,根本听不进小英的话,不管不顾的连着她和石头一起打。

  石头已经9岁了,很多事情都懂了。自从两年前他娘死后,他爹迫不及待的迎娶了赵寡妇进门来,赵寡妇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一直虐待毒打他,他爹当没看到一样。

  他便知道,他在这个家已经没有任何位置。

  如果不是想着年迈体弱的爷爷需要他照拂,他早就离家出走。

  他宁愿饿死在外头,也不愿意被赵金花这般天天毒打羞辱。

  这两年时间里,他曾试着反抗,但瘦弱的他,哪里是体型较为圆润的成年人赵金花的对手。

  他越反抗,赵金花下手就越狠。久而久之,他也就默默忍受着,等赵金花出完恶气,兴许还不会打得那么重。

  可这一切的隐忍,在看见小英被打后一并爆发!赵金花可以打他,但不能去打小英,自己家的事情,不能连累旁人。

  石头一声怒吼,像只被人围攻的困兽,发出最后的反击,冲上去死死抓住赵金花手中的木棍,对着小英大喊:“快走啊!不要呆在这里!”

  小英身上挨了好几棍子,疼得要命,听见石头的声音,她总算想起曲红梅说过的话,拔腿就往地里跑,想去找石头爷爷回头劝架。

  可没跑几步,听见石头一声惨叫,她回头一看,石头脑袋被打的头破血流,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而赵金花举着的那根手腕粗的棍子上,满是血迹。

  “啊——!石头哥哥!!”小英发出凄厉的叫声,冲了过去。

  曲红梅没想到自己男人那么好,竟然想着带她和孩子去北京看她父母。

  这时候十年大动乱结束,知青只要在大队开了出行买票证明,便可以自由活动去别的地方。

  可要去北京,要花费不少开销,她原本打算自己挣点钱,等过两年时局稳定了再去北京看父母。却没成想,肖承国知道她思家心切,主动开口说过两天回去。

  眼泪顿时涌了到眼眶,曲红梅紧紧的抱住肖承国,“三哥,谢谢你啊,真的谢谢。我当初离开他们的时候刚刚满18岁,正是青春懵懂之时。以为离开了他们,离开了北京,我很快就会回去,哪成想,我一走就是十年呐!在岩门大队的境况和以前大不相同,我难免会不习惯,会回忆从前,心里会很难过......”

  “那十年里,我父母被小hong兵抓去游街下牛棚,还把他们发配去新疆干开荒的苦力活儿。我父母怕连累我,特意写了一封断绝父女关系的书信登报,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什么都不能替他们做,心里痛不欲生。我想着,他们要是死了,我这个不孝女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不如随他们而去。”

  “可现在,他们不但活的好好的,还以最快的时间平反回了北京。我替他们高兴啊,我爹娘受了十年的冤屈,总算能向以前那样挺着胸膛,堂堂正正的做人了。”

  她说到这里,又想起向云泽的事情,“三哥,谁都有青春年少的时候,你的过往我不追问,我从前的过往,我已向你坦白。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这辈子嫁给你了,就是你的人,我的心里只有你,我......”

  “梅梅,别说了。”肖承国在她娇艳欲滴的红唇上亲亲的嘬了一口:“我知道你的意思,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最重要的是现在。以后我们夫妻合心,再没有什么事情能把我们分开。”

  话是这么说,曲红梅心里还是有点发酸:“我听说你以前在省里当兵的时候,你们军区旅长的千金小姐特别喜欢你,曾经倒追你,想跟你处对象呢。”

  “谁说的?没有的事儿。”肖承国一本正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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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见他不承认, 曲红梅那个气啊。

  这事儿她是前世知道的, 那时候国家知青政策刚下来,她在犹豫要不要回城的时候, 发生了王金凤偷拿向云泽写的书信给肖承国的事情。

  肖承国怒气冲冲的质问她,表情活像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她心里委屈,她和向云泽青梅竹马, 青春之时的确有过懵懂的感情,可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她是完璧之身嫁给肖承国, 结婚之后就收起了从前的心思,从没有想过向云泽,也没想过其他男人, 他却那样咄咄逼人的质问她。

  她一个气不过,故意唱反调承认了那些莫须有的事情。把他气得跟她提了一句离婚,说要成全她和向云泽,她也在气头上和他闹离婚, 两人不欢而散。

  王金凤又趁此煽风点火说:“你要离趁早离, 要不是你当初把我家老三迷得三五不着六, 娶了你。我家老三早娶了省军区旅长千金大小姐,做旅长的女婿了,哪还有你说话的份儿。”

  她心中一哽, 失望至极, 义无反顾的提出离婚,而后如愿以偿回到了北京......

  现在一想,她前世死活闹着跟肖承国闹离婚, 除了她自己的问题,很大部分是王金凤从中作梗,还有当初的各种误会造成的。

  肖承国见她气呼呼的样子,脑子里灵光一闪,记起了这么一件事情,正要解释的时候,忽然看见李霞抱着佑佑去而复返,气喘吁吁的跑到他们面前喊:“三哥三嫂,快,快去石家,赵金花把小英和石头都打晕过去了!”

  “什么?!”两人惊呼,急急忙忙的跟着李霞往石家走。

  石家这会儿站满了人,有从地里赶回来的石老爷子父子,有左右劝架的邻居,也有闻讯赶来的民兵制住了发狂的赵金花,还有忙得焦头烂额的陈胜利。

  曲红梅四人到达石家的时候,陈胜利难得一见的发着火儿大骂:“你说说你们,一天到黑折腾个啥?!能不能消停会儿,让我好好的写份报告?!石建,不是我说你,你看看你娶的什么样的媳妇?真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啊?!你看看石头和小英被打成了什么样儿!今儿这事儿,肖老三夫妻俩绝不会善罢甘休!你们两口子就等着吃牢房吧!”

  石建缩在一边不吭声,石老爷子抱着昏厥的石头,老泪纵横的骂着石健不是个玩意儿,娶了赵金花这么个毒妇出来,连自己亲生儿子都不要了!

  石头今年九岁,原本石头娘在的时候,石家日子虽然清贫,但一家子和和美美,日子倒也过得去。

  可自从石头娘病逝以后,石建娶了寡妇赵金花进门,石家就变了副模样,赵金花哄着骗着石建事事依着她,家中的钱粮都交给她打理。

  拿到财政大权的赵金花就越发看不顺眼前头那人生的石头,还有手脚不便的石老爷子。觉得他们爷孙一个是累赘,浪费家里的粮食,一个是老不死的东西,一身的病只会拖累家里。

  从生了木头开始,赵金花每天对着石老头指桑骂槐。逼着腿脚不便,身子不利索的石老爷子下地干活儿,累出一身毛病出来。还嫌他干的活儿不够多,恨不得他早死,眼不见心不烦。

  对石头更是各种打骂苛待,觉得他读书浪费钱,不许他读书,只能在家里干家务农活儿。像个保姆似的,给她们母子洗衣做饭,端茶递水,一个不如意,还当出气筒。

  整个大队都知道赵金花有多不待见这爷孙俩,也知道这赵金花有多恶毒,因为她打人骂人从不避讳着别人。

  也知道这个石建有多窝囊,有多蠢,自己的亲爹亲儿子不护着,一味听那好吃懒做,从嫁进石家就没干过一天农活儿的恶毒女人话,这个家,迟早要垮。

  这会儿有眼尖的人看见曲红梅夫妻俩,立马喊了一嗓子,“肖老三夫妻俩来了,大家让一让。”

  看热闹的人让开一条路,曲红梅急急忙忙的冲进石家门口,看见小英惨白着一张小脸躺在石老子爷的腿上,心中大痛,跑过去抱着小英,手足无措的摸着她的小脸,眼中含泪,颤声喊:“小英,你怎么了?你不要吓妈妈,不要吓妈妈呀,快醒醒。”

  石老子回来的时候,看到石头和小英都满脸是血的躺在地上,周围看热闹的人都不敢动他们,怕一动会伤的更严重。

  石老爷子担心两个孩子在地上躺着会着凉,便坐在地上,把石头抱在怀里,小英放在自己的大腿,搂着他们俩一阵掐人中,一阵“娃儿啊,你们不要吓爷爷”的哭。

  看到曲红梅哭的不能自已,石老爷子万分愧疚的痛哭:“承国他媳妇儿,对不住啊,是我对不起你......”

  “石老爹,这不关你的事,你没有对不起我们。”肖承国从人群中大步流星的走过来,伸手把小英抱进怀里,先安抚曲红梅:“梅梅别哭,我们这就送小英去卫生所,不会有事。”

  说完这话,他眼神阴鸷的扫了赵金花一眼,对赶来的民兵队长魏大富说:“魏叔,把这女人以谋杀幼童未遂罪名抓去公社,再由公社转交镇上的公安局。这等毒妇,万不可留在世间再祸害人。”

  魏大富心底里也瞧不起赵金花这样虐待石头,别瞧石头今年才九岁,可比同龄的孩子聪明懂事的多。

  以前石头娘在的时候,这小子活泼好动乐于助人,经常帮着魏大富的小儿子打村子里的那些坏小子。嘴还特别甜,一口一个魏大爷今儿吃了没,我娘说抽烟对肺不好等等。

  哪成想,赵金花嫁过来,日日毒打他,把一个好好的孩子打得畏头畏脑,眼神瑟缩。看着人就像见了猫儿似的老鼠,忍不住的躲起来在暗处瑟瑟发抖。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满脸笑容,自信满满的给人打招呼了。

  魏大富也是心痛万分,以前没少来劝过几次架,都没有改变。

  这会儿看见石头昏厥不醒,浑身血迹斑驳的样子,还连累了肖承国的女儿,魏大富说什么都不能坐视不理了,手一抬,招呼几个民兵架着赵金花往公社走。

  赵金花此前还死犟着自己打自家的孩子谁都管不着的话儿,直到民兵过来架住了她,她又改口,污蔑石头联合外人(小英)偷家里的粮食吃,她气不过这才出手。

  可惜的是,她为人如何,大家心里门清,她说了大半天,也没一个人相信。

  现在一听要抓她去公安局,她一下子慌了神,在几个民兵手里拼命挣扎,朝着曲红梅夫妻俩不停磕头认错:“曲知青、肖三哥,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气急打小英的,我也是被逼无奈啊!石头这小王八蛋偷吃家里的东西,我气不过给了他一下,小英不懂事的过来护着他,我让她走,她不走,这才不轻不重的打了她两下。我哪里知道她这么脆弱,我就打了几下她就晕了过去。我可没想过要杀人啊!我家木头还那么小,离不得我,我怎么可能杀人呢......”

  认个错,还不忘污蔑石头和自己的女儿,还企图用一岁多的木头引起别人的同情心,曲红梅简直气笑了:“照你这么个说法,我家小英是活该被你打了?既然你不懂事祸害别人,就别怪我不客气!”

  赵金花眼皮子一跳,“你想干啥?我都跟你认错了,你咋不饶人呢?”

  “道歉有用,还要法律干什么?我今天打不死你!”

  曲红梅气得四处找打人的东西,很快发现赵金花先前打石头和小英的手腕粗木棍。

  那棍子已经被打断了,上面血迹斑斑,可见赵金花打得有多狠。

  曲红梅看见棍子上的血迹,气得头发都立了起来,捡起断掉的不到半米长的木棍,气冲冲的向赵金花打去,却被一直不吭声的石建拦住:“曲知青,木头他娘知道错了,看在木头还小的份上,你就饶过她这一次吧。”

  “我饶她全家!你个被猪油蒙了心的蠢货,给我滚开!”

  曲红梅本来就气得七窍生烟,这个石建竟然想用道德绑架,让她饶了赵金花,这让她更加生气。

  她一棒子呼到石建的背上,把又矮又瘦的石建直接打趴在地上,从他背上狠狠的踩过去,照着赵金花不见阳光的地方,胸啊臀部啊一阵狂打乱揍。

  曲红梅经历过后世各种法律束缚,知道这个时代的法律还不完善,很多时候打人不犯法,不治罪。

  曲红梅不想给别人落下把柄,让赵金花有倒打一耙的机会。于是专挑不见阳光的地方打,既解气,又让赵金花哑口无言。

  赵金花要是想告她,有本事脱了内衣,脱了裤子,到公安局那里对质告她啊!

  乡下人家的孩子都皮实,都调皮捣蛋,几乎家家都会打孩子。不过大家只会打一两下,以示惩戒,让孩子记住教训,可从没有像赵金花这样,把孩子往死里打的。

  尤其她还是继母,一般的女人二嫁后,如果二嫁的夫家有孩子,大多会对前妻生的孩子好,免得被人说闲话,闹的家宅不安。

  她倒好,直接印证了那句最毒后娘心的话儿,闹到今日的田地。

  看到她被打,不但没人帮她,反而各种幸灾乐祸,就希望曲红梅能把她往死里打,让她也尝尝被人毒打的滋味。

第32章

  赵金花被打得鬼哭狼嚎, 偏生自己被几个民兵架着, 想还手都没办法还。只能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曲红梅,骂石建窝囊废。

  石建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帮忙, 被肖承国一只手摁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曲红梅越打越狠。

  很快曲红梅手里的棍子也打断了,赵金花的屁股和身上都肿了起来, 看起来像个臃肿的胖子。曲红梅这才恨很的停手,民兵就把有气进, 没气出的赵金花拖走了。

  而陈胜利本来张罗着去赶大队上的牛车,要送石头、小英两个孩子去公社的卫生所看伤,结果赵金花被带走, 这俩孩子都醒了。

  石头是真被赵金花打晕了过去,被石老爷子一阵掐人中给掐醒了,故意没睁开眼睛,目的就是想要赵金花受到应有的惩罚。

  小英是看到石头被打晕之后, 自己挨了三棍子, 怕再被打, 学着她弟弟佑佑,假装晕倒的。

  赵金花被架走后,两孩子睁开眼睛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大家说了遍。听得大家义愤填膺, 纷纷指责石建是有了后娘就跟着当后爹, 既然不心疼孩子,不管孩子,还不如把孩子送给别人养, 也不要把孩子糟蹋成这样。

  石建背上挨了曲红梅一棍子,还被肖承国摁住肩膀,肩膀的骨头差点被摁断了,疼得话都说不出来。

  面对众人的指责、儿子怨恨仇视的目光,老爹失望的表情,他像没有感觉一样,满脑子想的是如何去救赵金花。

  知子莫若父,石老爷子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表情,心中越发失望,趁大队长和魏大富两个大队干部在,他咬着牙道:“石头被虐待到今天这个地步,归根到底是我管教儿子不周,也是我狠不下心来分家,觉得建子他媳妇儿会变好的,总想着家和万事兴。没想到她当面答应的好好好的,一转眼,死性不改......如今我心也寒透了,请大队长和大富给我做个见证,我要和建子分家,家里所有的物件儿、田地、钱粮一分为二,我也不用建子他们养老了,我就要石头。以后我们爷孙儿相依为命,跟建子他们老死不往来。”

  石老爷子已经80多岁了,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他以前的确是从来没有想过分家的事情,怕分了家,他一个病弱的老头说没就没了,剩下一个年纪小小的石头,他以后该怎么活啊!

  可现在看到曲红梅两口子,想着肖家那些糟心事儿,曲红梅坚决分家的后日子过得不错。想着石头也跟曲红梅一样差点被打死,如果不分家,这种事情还会重演,便再也顾不上其他,坚决要分家了。

  “我不同意分家!”石建一听石老头子要分家,坚决不同意。

  外人不知晓石家的情况,他自己能不知晓。他爹虽然多病,可能下地干活儿挣工分,石头年纪小,但是家里大小家务活儿都被他给包圆了。

  本来石建娶赵金花就欠了一屁股债,当初是死了男人的赵金花主动勾搭他,他一个没管住裤dang那玩意儿,两人没结婚就滚了床单。

  赵金花欠了不少债,找了冤大头石建给她还,后面的事情就顺理成章,花了不少钱。

  赵金花嫁到石家后,嫌石家穷,总是借口带孩子或者说月子没坐好,这里疼,那里痛的懒在家里不干活儿。

  偏偏石建又听信赵金花的那些花言巧语,不让她干一点活儿。要是这爷孙两都被分出去了,那农活儿家务活儿岂不是他一个人干?他说啥都不答应!

  可他说了不算,无论石家是谁捏着财政大权,当家的永远是长辈。

  难得石老爷子想开了要分家,陈胜利和魏大富两个干部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于是喊着一帮人进了石家,把里面为数不多的粮食和家当都一分为二,帮着石老爷子搬去了后山的窝棚里。

  石老爷子深知道自己儿子窝窝囊囊的性格,怕住在一起石头还要被打。索性房子也不要了,就住在后山脚下,大队分给他的自留地,他曾经在那块地上搭建了一个小小的窝棚,用于夏天晚上守大队种的甜瓜赚工分,这会儿正用上派场。

  他选这块地落脚,其实还有点小私心,这里离肖承国两口子的新房子比较近,相隔不过百米,他们爷孙俩要是有什么事儿,可以找肖承国两口子帮忙。

  肖承国看似冷淡不好相处,其实大队上的人都知道他面冷心热,很多事情能帮的都会帮一帮,他在大队上的人缘向来不错,是个很靠谱的人。

  曲红梅虽然是大城市里来的知青,以前被那些坏社员们欺负狠了,对大队上的社员们冷冷淡淡。不过石头娘在世的时候,她们两人时常来往,石头被打,曲红梅还说过几次赵金花,偷偷的塞了很多次钱粮给石头,也是个善心的人。

  有这对夫妻在,万一哪天他真的不好走了,相信他们夫妻能帮着照拂石头,他也能含笑九泉。

  大家伙儿帮着石老爷子把东西搬到窝棚以后,就各自离开上工去了。

  曲红梅两口子只有两分自留地,也不打算下地干活挣工分,就留下来帮忙。

  石老爷子搭的窝棚是用树枝和树叶搭建,外面用一些石头堆积,不到15平米的棚子。这棚子既不能挡风,又不能遮雨,雨雪一来,必定会垮。

  现在天气越发的冷了,肖承国担心石老爷子两人住窝棚会冻坏,就和曲红梅商量了一下,让石老爷子两人暂住他们家去。

  曲红梅没有反对,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当初石头娘没少帮她忙,临死前还托她照拂着石头,她一直觉得自己没尽心,这才让石头挨了这么多的打。

  新家有四间屋子,原本曲红梅是打算两个孩子长大以后一人住一间屋儿,再留个客房,这才修了四间屋子。

  不过她和肖承国已经决定搬去县城里住,这个房子就空了下来。

  原本她打算把这屋子卖掉,现在一看石头爷孙这么可怜,让他们住在新家也好。等于让他们看着家,以后她和肖承国搬去城里,想回岩门大队看看的时候,也有落脚的地方。

  肖承国也觉得是个理儿,他其实一直不缺钱,之前挣得钱大部分都被他娘拿去补贴他大姐一家子了。

  现在和他娘断绝了关系,以后他挣得钱,除了必要的赡养费,其余钱全部交给曲红梅。

  这原本打算卖房子的钱,他们很快就能攒起来,犯不着卖掉,以后回来没个落脚的地方。

  夫妻俩对石老爷子一阵劝说,石老爷子原本还不想去,怕给人家添负担。他们两个外人,无缘无故的去人家家里住,这算什么事儿啊。

  还是一直沉默不语的石头说:“爷爷,我们住肖三叔的家吧,您身体不好,住在这样的窝棚里,身子铁定受不住。我们不白住肖三叔的屋儿,我会给他们洗衣做饭,做农活儿当做房钱,等我长大了,挣了钱,我会加倍的还钱给他们做报酬,爷爷您就放心的住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黑曜石般的眼睛里闪着决心和对未来的期盼光芒。

  明明他身形消瘦,穿得一身破旧补丁的衣裳血迹斑斑,整张脸更是挂满了干涸发黑的血迹,看起来特别的可怜。可这个小小少年说出来的话,就给人一种信服的感觉。

  石老爷子深凹的眼眶一下蓄满泪水,伸出满是褶皱的手拍了拍石头的瘦弱肩膀:“好,好孩子!我们就去住你肖三叔的家,日后,你要记得自己的话,好好的报答他们。”

  石头毫不犹豫的点点头:“我知道爷爷。”

  在他生命里最黑暗的岁月里,他曾放弃无数次抵抗,想就这么被赵金花打死算了,也好过留在这世间体验各种心酸苦辣。

  可爷爷总对他说,要好好的活着,人只要活着才有希望,让他忍。

  他忍了一次又一次,每次都能体会到绝望,每次他想死,在死亡边缘徘徊时,小英总会出现在他的身边。

  有时候她会给他带个窝头,有时候给他采点止血药,又或者带来她自己舍不得吃的东西。

  她明明那么小,却总是笑着安慰他,说他们同命相连,她娘不管她,她爷奶时常打她,让她干很多活儿,她觉得没啥,只要有饭吃,她就觉得世间没什么苦难事儿。

  每到这个时候,石头总是能在她身上得到安慰。看见她被村里的坏孩子放狗咬,他便义无反顾的冲上去,用自己瘦弱的身躯打跑了狗和主人,自己伤痕累累也不在乎。

  反正他身上全是伤,没有一块好肉,多点伤又算得了什么。

  他没有去过岩门大队以外的地方,每日接触的只有那个恨不得他死,日日谩骂毒打他的后娘。那个无视他的存在,不管后娘怎么毒打他,都不会出言阻止的窝囊父亲。那个有心护他,却没力护他的爷爷。

  他早对自己的人生失去了希望,觉得生,不如死,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义。

  可小英,还有今天出现的肖三叔、曲婶婶,像是一束光,照亮了他黑暗的人生。

  他似乎又看到了希望,他想好好的活下去,带着娘的心愿,带着让爷爷过上好日子的心,带着好好的报答今天帮过他的肖三叔、曲婶婶,陈胜利叔叔和魏叔叔,还有各位好心的社员们。

  他想,只要他勤奋做事,老实干活,未来的日子,他一定能过好吧。

第33章

  家了多了个一个人, 去北京的事情就得往后推迟两天了。

  曲红梅把北屋和南屋收拾了一番, 让石老爷子、石头俩人一人一屋儿。

  石老爷子连忙摆手说:“可使不得,咱们爷孙俩住在你们家里已经够麻烦你们了, 哪能一人占一间屋儿。我瞅着北屋就挺好,咱爷孙住这屋儿就行了。”

  北屋是所有屋子里最小的屋子,还只有一面窗户, 靠着屋后面的小竹林,光线有些暗。

  曲红梅知道石老爷子心里过意不去, 也不坚持,就和肖承国、李霞两人把他们的东西搬到北屋。佑佑和小英忙前忙后的帮着曲红梅给他们铺炕床,烧热炕等等。

  李霞见屋里没自己的事做, 就去灶房做饭,被石老爷子喊住:“承军他媳妇儿,你这是要做饭呐?我分家得了100来斤的谷子、80多斤红薯,你拿去看着煮吧。以后我们爷孙跟你们一道搭伙儿, 该拿多少粮食, 你们只管拿。我一定多做点农活儿, 多赚点工分,让我家石头吃上饱饭。”

  石老爷子背都佝偻了,自己还有一身病痛, 这么大年纪了还得下地干活儿挣工分。李霞听得心里不是个滋味, 她很想说,家里不缺他们两爷子的吃食儿,不用平摊粮食。

  可她寄住在曲红梅家里, 这个家不是她说了算。而且这年代挣点粮食吃不容易,谁乐意养两个跟自己没啥关系的一老一少啊。也就没说什么,点点头,过去拿了几个红薯去灶房做饭。

  肖承国看在眼里,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他其实很想帮这爷孙俩,可石老爷子出了名的要强。

  当年新中国还没建立之时,岩门村遭遇土匪洗劫,石老爷子家里只有石建这一个独儿子。

  面对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土匪,他拎着一把砍柴刀,拼了老命的护着石建,连杀四个土匪,带着儿子逃了出去。

  而后找了宪大队的人回来剿匪,救了不少村里的人。这也是石老爷子今天分家分的这么顺利,大家都帮他搬东西的原因。

  石老爷子要强了一辈子,偏生栽在石建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手里。肖承国知道劝他们爷孙俩来自己家住,石老爷子肯定坐立不安,觉得给自己一家子添麻烦了,让他们不拿粮食,不下地干活儿,跟自家一起吃住,他们肯定不愿意住。

  想了想,肖承国到嘴的话吞了回去,把曲红梅拉到一边说:“梅梅,石大爷以前救过村里的人,也算是我们父辈的恩人。石头娘活着的时候跟你感情不错,我看石大爷没几年活头了,他要走了,我担心石头这孩子熬不住会疯。所以我想跟你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收石头为义子,以后他就是咱们的干儿子,跟咱们通吃同住,我会多赚点钱回来,绝不会饿着,亏待你们。”

  肖承国是个面冷心热的人,曲红梅是一直知道的。她其实也心疼石头这孩子年纪小小,没了亲娘庇佑疼爱,遇上那样狠毒的后娘,没心没肺的爹,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这孩子本性乐观善良,她也不想看到一个好好的孩子,经历这些黑暗的事情后,心里扭曲误入歧途,没有反对。

  点头道:“成啊,平白多一个干儿子,我心里高兴都来不及呢!不过你得先去给石大爷,石头爷孙俩说道说道。这爷孙俩的脾气挺像,都有自己的傲骨,你别一厢情愿,到头来人家不乐意。”

  毕竟石头只是死了亲娘,亲爹还在呢。石老爷子虽然跟石建分了家,到底是老人家,希望自己儿子有幡然醒悟的时候,跟自己和石头认错,大家能和好如初。

  这认干爹妈的事情,一般是小孩子出生,请个字大,压得住妖魔鬼怪的人,给孩子当庇佑神用,从小就拜。要么是死了爹娘,这才认人家做爹妈。

  石头小时候没拜干爹娘,到了这个年岁拜干爹妈,多少都有诅咒石头爹的嫌疑,人家可能不大乐意。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会去说服石大爷的。”肖承国说着,转身去了北屋,找石大爷唠嗑去了。

  且不说大人在想什么,石头搬到肖家住,最高兴的,莫过于小英和佑佑。

  小英是觉得石头到了他们家,不用再挨木头娘的毒打,也不用再挨饿了,心里替他高兴。

  佑佑是觉得石头这个大哥哥对他和小英姐姐一直很友好,以前没少给做弹弓、竹蜻蜓等等手工玩具给他们姐弟玩。

  石头跟他们住在一起后,他就有很多玩具玩,也不用怕村里那么坏小子欺负他拉。

  姐弟拉着石头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比如小英,把自珍藏的糖果点心都拿了出来,献宝似的拿到他面前说:“石头哥哥,以后你跟我们住在一起,我有什么好的东西都给你。这些点心和糖果我都没舍得吃,听说可好吃了,你尝尝。”

  “糖有啥好的。”佑佑小大人似的鄙视了小英一下,从自己怀里宝贝一样的拿出竹筒打枪递给石头:“石头哥哥,这是我爸爸给我做的打枪,你只要装几颗麦冬籽儿在枪头,对准人的眼睛,打人可疼拉!我本来最喜欢这个玩具了,现在送给你,以后谁敢欺负你,你就用它打她,以后再也不怕别人打你了。”

  他年纪小,说话不是很利索,说这话很费劲,说了老半天才说完。

  小英就笑他:“糖不好吃,把你藏的糖都给我吃。我喜欢吃糖,不喜欢这些没用的玩意儿!”

  “那不行。”佑佑纠结的对着手指:“我也喜欢吃糖,爸爸给我做的打枪很厉害,不是什么没用的玩意儿。”

  ......

  石头握着怀里的点心糖果和竹枪,含笑看着姐弟俩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心里暖洋洋的,感受到了久违得家的温暖。

  肖三叔在北屋里和爷爷说话,他不好去听大人说话,曲红梅就领着他和小英姐弟到了东屋儿,这会儿正翻箱倒柜,给他找了一件肖承国的旧衣,用剪刀剪短了袖子,再用针线收了一下腰,让他把衣服穿上。

  他放下手中的东西,把自己身上斑驳血迹的补丁衣服脱了下来,露出一身黑紫的淤青,无数条拇指粗长的伤疤,以及密密麻麻的针孔伤痕。

  他脱衣服的速度很快,几秒钟的功夫,就已经把改好的衣服穿了上去。

  曲红梅在这几秒时间内看清楚了他的伤痕,一脸震惊:“石头,这都是那个女人弄得?”

  石头眼神瑟缩了一下,低低的嗯了一声。

  “这个畜生!她怎么下得了手!”曲红梅掀开石头衣服,心疼的摸了摸他后背上的伤,“这又是针扎,又是棍子打的,是不是还用刀割了你的背?这种人渣,真该死!疼不疼啊石头,婶婶家里有药膏,一会儿吃完饭,你洗个澡,婶婶给你上了药就不疼了。”

  温柔的手指碰在伤疤上,痒痒的,又暖暖的,像极了娘在世时,爹每次喝醉酒打他,娘那样小心翼翼的摸着他的伤,问他疼不疼。

  石头久违的红了眼眶,很想跟曲红梅说很疼,可又想着自己已经是小男子汉了,怎么能在别人的娘面前说这些话呢。只能咬着牙说:“不疼的曲婶婶,已经过去了,谢谢您和肖三叔收留我和爷爷。”

  全身上下没块好肉,能不疼?这孩子怕是麻烦自己一家子,不敢吭声吧。

  曲红梅了叹气,让三个孩子自己在屋里玩,她则去灶房烧火,把刚才的事情跟李霞提了一嘴儿:“石头这么好的孩子,偏偏遇上那样的后娘,现在跟我说话都小心翼翼的,有种讨好我的感觉。这孩子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见着我特高兴的喊我曲婶婶,给我端水拿自家晒的红薯干,看着可讨喜了。现在变成这样自卑又胆小的性子,我心里真不好过,真想让那恶毒的女人死在牢里算了!”

  “是个可怜见的。”李霞揉着面,做成窝头放在竹蒸格上蒸,“你和三哥咋想的?真想弄死那女人?我们现在的法律可管不着乡下人打孩子!”

  “现在是没这个法律,不代表以后没有。”曲红梅往灶膛里添了一把柴说:“她把人打成这样,我和三哥是不会放过她的。就算弄不死她,也要关她个三五年,让牢里那些人好好的收拾收拾她,让她知道,什么叫恶人有恶报。”

  说起这个,李霞想起一件事:“三嫂,三哥真的要到县公安局当公安了?”

  这时代的国家机关单位各种编制没有后世那么严格,也不硬性要求学历经验啥的,更多的是看中成分和工作能力。

  只要你成分没问题,上面的领导觉得你有资格胜任这份工作,你就能上。所以肖承国一个退伍士兵专业当公安,也不是什么出奇的事儿。

  曲红梅也不知道详情,“三哥说他们市里下来的市公安副局长比较器重他,主动开口让他去当公安,上任时间由他决定。他想带着我和孩子们去北京看我父母,回来再去上班,这应该是板上定钉子的事情。”

  “那真是恭喜你了三嫂!公安可是公职人员,有各种各样的福利,以后你们一家人就是吃商品粮的城里人了,再也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地里累死累活的刨食吃了。”

第34章

  一家子吃完了午饭, 曲红梅烧了一锅热水, 特意让肖承国拎着热水去茅房,给石头洗澡。

  石头起初不愿意, 怕肖承国看到自己身上的伤,觉得丢人。

  肖承国说他:“你还当我是叔不?叔难得有空给你洗澡,你个臭小子敢拒绝!”

  石头无奈, 只能让肖承国帮他洗澡。

  等到肖承国在茅房里看到石头身上的伤痕时,呼吸一滞, 脸一下沉了下来,沉声问:“这都是那个女人打得?”

  那样黑成锅底的严肃表情,让石头心头一颤, 不敢隐瞒:“大部分是木头娘打得,有些是我爹喝醉酒打得。”

  “这两个混账玩意儿!枉为人父人母!”肖承国恨的咬牙切齿,手上却很轻的给石头小心的清洗着伤口,“你别怕, 这两人我会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 让他们以后不敢再打你, 也不敢再找你麻烦。”

  石头嗯了一声,一边忍受着清洗伤口带来的淡淡火辣辣钝痛感,一边小心翼翼的说:“三叔, 木头还小, 你能不能......”

  他后面的话没说出来,肖承国却是明白他的意思,心中感叹这孩子是真的纯良, 自己受到了这么多的伤害,还想着年幼的弟弟无人照拂,让他不要对自己的父母下狠手。

  肖承国道:“你放心,我不会把他们往死里整,但活罪是难免。我现在就问你一句话,你愿意做我干儿子吗?以后三叔三婶儿就是你干爸干妈,护你疼你一辈子,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你,也不会让人欺负你爷爷。”

  石头楞了一下,万没想到肖承国会收他做干儿子,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我爷爷他......”

  “你爷爷同意了。”肖承国说:“他身子越来越不好了,他怕自己走后没人庇佑你,你爹、你后娘再来找你麻烦无人撑腰,同意你拜我为干爹。”

  过来查看自己孙子伤口的石老爷子听见他们的对话,走进茅房对石头说:“是啊石头,你三叔说得没错儿,我同意了。等会儿洗完澡,你就去给你三叔三婶磕个头,正式拜他们为干爹干娘吧。有他们护着你,爷爷我就算现在死了,也能含笑九泉。”

  “爷爷,您不要这么说,您一定会长命百岁。我会好好的长大,以后赚很多的钱,让您颐养天年。”石头隐忍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朝着肖承国喊了一声:“干爹,谢谢您愿意收我做干儿子,愿意庇佑我。”

  肖承国楞了一下,很快笑了起来:“好孩子,你爷爷会长命百岁的。”

  洗完澡,石头从里到外换上了李霞和曲红梅拿各自男人旧衣服裁剪的干净衣服。

  虽然衣服很旧,到底没有补丁摞补丁,外套是肖成军以前穿的军绿色旧棉服改的衣服棉裤。内里的两套衣服,是用肖承国以前的薄棉衣服和棉秋衣改的,穿在石头的身上,又暖和,还显得他干净清爽,眉清目秀,除了黑一点外,看着跟城里的孩子没什么区别。

  曲红梅不禁感叹:“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瞧瞧咱们石头穿上这身衣服,到哪儿都会说石头好看。”

  说到这儿,又想起她新买的布匹,还没拿给李霞做新衣服。现在多了一个干儿子,自然要端平一碗水,不能薄待了他。

  她跟肖承国商量,等他上班去了,再弄点布票回来,到时候三个孩子一起做衣服,大家都高兴。

  肖承国没意见,事实上,看见曲红梅对石头一视同仁,他心里十分高兴。

  当下跟孩子们一说,小英和佑佑都没有反对。反正布就在那里,早做晚做都一样的,到时候跟石头哥哥一起穿新衣服,肯定会羡慕死大队上其他小伙伴。

  石老爷子看肖承国夫妻俩对石头这么好,自己的儿子却视石头为草,深凹的眼眶含了泪光,伸手轻轻地推了石头一下:“去给你干爹干娘磕个响头,以后你就是他们的孩子,好好的孝顺他们。”

  石头点点头,走到肖承国、曲红梅两人的面前,噗通一下跪倒在他们面前,给他们一人磕了一个重重的响头,朗声喊:“干爹、干娘在上,儿子石头给你们磕头了。”

  “好,好孩子,快起来。”肖承国伸手扶他起来。

  曲红梅摸了摸他磕红了的额头说:“你这孩子也太实心眼儿了,就是走个过场,磕那么狠做什么,不疼吗。以后可不许弄伤,弄疼自个儿,你是我的儿子,你弄伤了我会很心疼。”

  石头心中一暖,眼含热泪说:“知道了娘,我以后会保护自己、保护好弟弟妹妹,不受一点伤,不让娘心疼。”

  “不能叫娘。”佑佑在一边说:“要叫妈妈,以后我们要去城里的,叫妈妈会被人笑话。”

  石头和石老爷子楞了一下,石老爷子看向肖承国。

  肖承国知道他的意思,石老爷子在岩门大队呆了一辈子,没有想过要离开这里,石头可能也不愿意离开石老爷子。

  就说:“我们搬去县城的事还早,可能要过年以后了。到时候石头和大爷您要是不愿意跟我们去县城,可以住在这里。反正县城离大队只有半天的路程,我可以随时回来会照拂着你们,你们不用担心其他事情。”

  听着他们不用跟着去县城,爷孙俩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虽然石头拜了肖承国夫妻俩做干爹娘,到底不是真正的一家人,哪能事事依附人家过活。

  做人不能没那么脸皮,没有骨气,爷孙俩都觉得自己有一身力气,想靠自己的双手干活儿挣饭吃,不做理所应当的吸血虫。

  认了亲,曲红梅给石头上了药,大家伙儿也累了,小英和佑佑上床睡午觉去了。

  石头要去干家务活儿,被曲红梅摁着,让他跟石老爷子睡会儿午觉起来再说。

  等到大家都睡着了,曲红梅和肖承国并排躺在东屋孩子们的身边,跟肖承国商量:“三哥,石头认到我们门下,作为干爹干娘,我们可不能亏了他。我想着,要不要请上本家几个长辈过来吃顿饭,让石头认认人,也省得别人说闲话。”

  这个说法,在建国以前,算是入族谱的规矩。

  建国以后各项规矩都烟消云散,石头虽然拜他们干爹干娘,但人家亲爹没死,可没有把户籍转到他们肖家的规矩。

  之说以请本家的长辈过来吃饭,这是告诉肖家族人和岩门第四大队的人,石头由他们庇佑着,谁敢欺负石头,就是跟他们作对。

  肖承国也是这个想法,两人一拍即合,打定主意明天置办一桌吃食,请本家的几个长辈吃上一顿。等老四回来,见上他一面,他们一家子便去北京看曲红梅的父母。

  一天就这么过去了,第二天一大早,肖承国就去陈胜利家,借了陈胜利的自行车。

  陈胜利本来宝贝自己的自行车,谁都不肯借,可肖承国今时不同往日,人家马上就要成为县里的公安了,以后大队有什么事儿,说不定要仰仗人家办事。

  陈胜利就算心疼,也不得不把自己每天用洗脸帕擦得干干净净的自行车,借给了肖承国。

  借车的空档,肖承国问了一句赵金花的事情,陈胜利说:“我们县还没有虐童的相关法律,镇上的公安只能以故意伤人罪把赵金花抓了起来,送到崂山那边的监狱,判了个两年牢革改造。”

  肖承国点点头:“两年太便宜那毒妇了。”

  “不然你想咋滴?”陈胜利满脸无奈:“这事儿搁别人身上,最多在派出所关在十天半月,勒令其写检讨,背马克思主义,认识错误,罚个款啥的就放了出来。镇上的公安是因为大队很多人去作证,加上魏大富和你的特别关照,这才加重了处罚。”

  这话如果是别人,陈胜利可不敢说。毕竟这时候法律不够完善,但公安和政府工作人员们都是实事求是的为人民服务,基本不敢做徇私枉法的事情。

  赵金花罪不可恕,可依照现在的法律,她是判不了两年牢狱的。不过如果底下的公安多收缴一些证据交给上头定夺,请求上头重惩,上头也不会管那么多。

  肖承国和陈胜利年纪相仿,都是一个大队光腚子长大的,感情自然要比其他社员好很多。

  肖承国知道陈胜利说这话的意思,长腿一抬,翻身坐在自行车座上,脚踩在踏板上说:“行了,我知道你受累了以后有什么事情,只要不是贪污受贿,徇私枉法,鸡毛蒜皮的事情,来找我办,我一定帮忙。”

  肖承国穿着当兵时,部队发的军靴,这种鞋子底部是深纹,走路不打滑,但容易带泥。

  肖承国踩在自行车踏板上,那被陈胜利擦得一尘不染的踏板立马挂满了泥。

  陈胜利看得肉都痛了起来,皮笑肉不笑道:“我是人民的公仆,公社的标兵,怎么会做那些对不起人民,对不起领导国家的事情,你就放宽心吧。”

  “你最好说到做到。”肖承国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故意气他似的,长腿一蹬踏板,在村道上歪歪扭扭的骑了几步,在陈胜利万般心痛,大喊着,“小心,哎?小心啊!我的车啊!”哈哈一笑,骑回了家里。

第35章

  到了家里, 石头正拿着一把光秃秃的扫帚清扫着院子。

  小英和佑佑在院子里, 围着他团团转,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

  曲红梅和李霞在灶房做早饭, 石老爷子坐在屋檐底下的板凳上晒太阳,看着孩子们玩闹嬉戏,满是褶皱的脸上带着笑容, 时不时叫小英姐弟小心点,又叫石头注意着弟弟妹妹......

  石头爷孙俩跟自家人相处的融洽, 肖承国心里略放松,推着自行车进了院子,喊了声:“石头, 把扫帚放下吧,院子够干净了,不用再扫了。”

  曲红梅是城里人,骨子里就很爱干净, 前两天因为刚搬家过来没来得及收拾, 这两天有空了, 她把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院子每天早晚扫一遍,说是一尘不染都不为过。

  石头是想给自己找点事做, 发现曲红梅和李霞把家里大小事情都做了, 实在找不到事情做,这才扫地。

  听到肖承国的话,他哎了一声放下扫帚, 跑去院子角落放得瓦罐旁边,拿瓢瓜舀了水净了手,又蹭蹭的跑去灶房,把做好的饭菜端去堂屋饭桌上。

  石老爷子见肖承国欲言又止,笑着说:“承国,你就让石头去忙吧。我们不能白住在你们家里,让石头找点事做也好,这样我们住的也安心。”

  肖承国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瞧着小英姐弟俩围着放在院子中的自行车转,就问他们:“一会儿我要骑自行车去县城买东西,你们去不去?”

  “去!”姐弟俩异口同声的回答。

  佑佑问:“爸爸,这就是自行车啊?坐在上面,是不是比跑得还快?”

  “佑佑真笨,自行车不快,能叫自行车吗?”小英小大人似的挺起胸脯说:“宝丫跟我说,坐在自行车上,连路边的花啊草啊都看不见,可不就比自行车跑得快。”

  宝丫是陈胜利的二女儿,跟小英年纪相仿,两人平时玩得不错,宝丫有什么好玩好吃的东西都会分享给小英,小英没坐过自行车,好奇的问了问宝丫坐自行车是什么感觉,她就是这么回答的。

  姐弟俩的童言童语,听得肖承国笑了笑:“自行车速度很快,比起徒步行走,能节约一半的时间。你们要是喜欢,爸爸过段时间去弄辆自行车回来,等你们大一点,你们可以学着骑。”

  他在外闯荡多年,认识了不少人,要弄辆自行车不是问题,只是需要花费一点时间功夫去弄自行车票,或者找人去弄自行车零件自己组装。

  不过现在十年大动乱刚结束没多久,要弄零件自己组装自行车比较困难,得从工厂拿零件。如果没有文书和证明去拿零件,轻者掉工作,重者吃官司。

  所以肖承国得找熟人弄张自行车票买个自行车,到时候他上下班,回岩门大队也方便。

  小英姐弟俩一听要买自行车,高兴的不得了,欢呼一声跑去灶房,拉着曲红梅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曲红梅笑着表示知道了,和李霞端着饭菜去堂屋,招呼大家吃早饭。

  饭是简单的土豆掺和大米熬的粥,一人两个拳头大小的红薯和玉米窝头,炒了一盘白菜,一碗腌菜疙瘩汤,一小碟酱黄瓜,没有肉,却下饭。

  中间吃饭的时候,石头挨着石老爷子坐,眼睛瑟缩的看了一圈桌上的人夹菜,然后埋头吃白粥红薯,不夹菜。

  那观察人色,小心翼翼的表情,看得曲红梅心酸,夹了两筷子菜到他碗里说:“石头,不要这样吃饭。想吃什么菜就夹什么,不要觉得约束,不要不敢夹菜,菜管够。你现在是我的儿子,在我心里,你和小英、佑佑一样重要,可不许有什么我把菜留给弟弟妹妹吃,让他们多吃点的想法,咱们家不缺你一份吃食儿。”

  石头眼睛瞬间了红了起来,低低的嗯了一声,把碗里的菜扒拉进嘴里,吃了一口后,含着泪花笑:“妈妈和李婶婶炒的菜真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李霞也心疼的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哥哥,吃。”佑佑和小英也有样学样的,把菜使劲儿的往石头碗里夹。

  “够了,够了,不用夹了。”眼见自己碗里的菜快堆成小山了,石头赶紧捂住自己的碗,不让大家夹菜了,小英姐弟俩这才停手。

  吃完饭,石头手脚麻利的把碗筷收拾好,跑去灶房里洗碗。

  李霞就笑:“得,来了个小帮手,把我的活儿都给抢了,我要做个懒人了。”

  曲红梅笑她:“日头晒到腚才起来的人,你不懒,谁懒。”

  “好啊,你敢笑我!”李霞嗔她一眼,像没出嫁的小姑娘一样,伸手去挠她的痒痒肉。

  两人玩闹了一番,曲红梅瞧见肖承国换了一身衣服,准备出门了,这才跟李霞告饶,跑去屋里拿了五十块钱给肖承国:“家里没什么菜,去副食店买点瓜果蔬菜回来,再去黑市看看有没有鸡鱼卖,不要舍不得用钱,今儿认亲是大事。买完再去供销社买些红糖点心,叫工作人员分成小包小包的。前几天我分家时,大武奶奶他们没少帮忙,我得拿点儿礼感谢他们。”

  “好,都依你。”肖承国点点头,又问还有没有其他东西要买,曲红梅说买些针头线脑啥的,他应着,把钱踹好,放在包里,喊着三个孩子坐上自行车,跟自己曲县城逛逛。

  陈胜利的自行车是红旗牌自行车,是那种前面有条横杠,后面是座驾,既能载人又能带货大架子车。

  要载三个人走,完全没有问题,只需要小英和佑佑挤一挤,坐在前面的横杠上就行了。

  小英和佑佑迫不及待地往自行车上爬,石头却原地不动,摇头说:“爸爸,你们去吧,我要留在家里,帮着妈妈种菜。”

  先前吃饭的时候,曲红梅提了一嘴,说他们分家的自留地原本种得有菜,但是她昨天去地里看的时候,发现地里的菜都没了。

  她不用多想,就知道是大院那边把菜都摘走了。

  地里没菜,他们没啥菜吃,她想把院子左边大概空出来的一分地开出来种菜。免得在自留地把菜种出来,又跟大院那边的人起争执。

  肖承国知道石头这孩子要强,也不勉强他,叮嘱他不要太劳累,又问了问石老爷子身上哪里痛,便骑着自行车,带着小英姐去了县城。

  他们一走,院子里安静了下来,李霞收拾了下自己的屋子,去隔壁看泥瓦匠们修房子去了。

  石老爷子惦记着自留地里的麦苗,不顾曲红梅和石头的劝说,坚持下地干活去,家里一下子就剩下石头和曲红梅两人。

  日头还早,虽说要请人吃饭,不过食材没买回来,也没有什么东西能提早准备的。

  心里惦记着种菜的事情,曲红梅是存不住活儿的人,想早点把院子左边的一分地开出来,早点种菜。

  岩门大队地处国家西南地界,冬天不似北方那么寒冷,十几年不下一次雪,庄稼能种两季。比如春种稻,秋收过后种冬麦,只要不遇上大雪寒冷天气,岩门大队的庄稼蔬菜都能存活。

  石头瞧着曲红梅拿着小铁锄去左边的院子,赶紧去搁农具的猪圈找了一把铁锹,跟在她的身后,奋力的掘土。

  曲红梅知道石头要强,什么事儿都要抢着干,起到抵押他的住宿费,也没有劝他不干活儿,只跟他指点怎么用巧劲儿,才能让手不磨起水泡,不磨破皮。

  石头经过两年的毒打虐待后,性子从以前的开朗乐观,变成了寡言少语。

  不过听见曲红梅的指导,他还是忍不住问:“妈妈,我以前听我娘说,您是城里人,不会干农活儿,连葱蒜菜苗都分不清,您怎么知道种地啊?”

  “我以前的确不会干农活儿,可我已经下乡快十年了,当初下乡不会做农活儿就没饭吃,自己哭着学,学久了就会了。”

  想起从前往事,曲红梅不胜唏嘘。谁能想,从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为了一口粮食,为了不饿肚子,硬生生的逼着自己做从前想都没想过的事情。

  岁月催人老,十年的时间里,尽管有肖承国护着,但她并没有好逸恶劳。

  不管是公婆逼着她干活儿,还是她自愿下地,如今的她,俨然是一个干活能手,她自己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一分地并不宽,统共就挖了两条不长不短的土垦,曲红梅寻思着今天要请客,就不撒人畜肥,免得臭死客人,被人说闲话,便去灶房兜了一桶草木灰。

  草木灰是各种柴火燃尽后的灰烬,含有各种丰富的矿物元素和营养成分,是典型的农家肥之一。用它来种花朵蔬菜,能减少虫害的发生,且涨势喜人,岩门大队的人都喜欢用草木灰掺和其他农家肥种菜。

  在这个化肥刚刚出来没几年,国家还没大面积使用,价钱还不便宜,农村也那个能力使用化肥的年代,草木灰几乎是家家必用之肥。

  曲红梅深知道草木灰的好处,让石头在前面撒草木灰,自己则在后面提个装了水的木桶撒水,不到十分钟就把初期的活儿做完,石头的小脸也被晒得通红。

  这会儿快到中午了,冬日午时的太阳晒在人的身上还是有些火辣。

  曲红梅瞧着石头的小脸红扑扑的,赶紧拿了张帕子,拿水打湿给他擦脸,然后让他去屋里歇会儿。

  他摇头说没事,知道她要开始做饭了,又转身去了灶房,给她烧火。

  如此懂事又要强的孩子,看得曲红梅一阵叹息,拿上盆子,到自己屋里,舀了两斗米面,去到灶房开始忙活起来。

  刚淘好米,李霞回来了,怀里抱着两颗翠绿的大白菜,兜里还揣着十来个咸鸭蛋,笑眼眯眯的走进灶房来:“三嫂,你快看看,我弄了些好东西回来给今天中午加餐。”

  她怀里的大白菜一颗不低于五斤,看着沉甸甸的,跟副食店供应的蔫头蔫脑手腕大白菜,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咸鸭蛋也有婴孩拳头那么大。

  曲红梅大吃一惊,赶紧伸手接过她怀里的大白菜问:“哪来的白菜和咸鸭蛋,这么大,这么重!”

  “大武奶奶那儿买的。”李霞把兜里的十个咸鸭蛋放在碗柜里的粗瓷大碗里,“我想着县里的副食店的菜只供应县城里的人,黑市也不一定有新鲜的菜卖,就去几个熟悉的人家问了问有没有菜卖。大武奶奶一听你要请客,二话没说就拿了把菜刀,去她家的自留地里砍了两颗大白菜给你,死活不要钱儿。又回家里拿了自家腌制的咸鸭蛋给我,让我回来给你添菜。我哪好意思白要人家的东西,按市价偷偷的把钱塞在大武奶奶的屋里,抱着菜和蛋回来了。”

  “大武奶奶真是好人,咸鸭蛋的钱儿,回头我给你。”

  “又不值几个钱儿,给我做什么,我吃饭不要菜?”

  “行,不给就不给吧。”

  曲红梅十分感叹,她没嫁给肖承国之前,岩门大队不分男女老少看她是城里人,又有那样的背景,没少往死里欺负她。

  不过也有不少好心的人一直在帮助她,比如石头娘,大武奶奶,李霞和杨尚勇等等。

  大武奶□□孙多,都有出息,犯不着跟一个女知青计较。

  而且她本身心善,颇有教养,教导出来的子孙品行极佳。所以去年选举新的大队长时,陈胜利才能脱颖而出,有一大半的社员们都支持他做队长。

  这样的好人,曲红梅自然心存感恩,跟李霞说:“我已经让三哥去县城买回礼,就是这快到饭点了,三哥怎么还没回来。”

  正说着,院外传来院门被推开的声音,肖承国推着自行车回来了。

  小英姐弟俩从车上下来,手里拎着许多油纸和包裹跑到曲红梅和石头的面前,献宝似的把手中的东西给他们看,“妈妈,石头哥哥快看,爸爸给我们买了好多好吃的东西!”

  曲红梅和石头看了眼,发现是各种糖果点心,曲红梅让两个孩子把点心糖果分给石头吃,三人凑在石头烧火的长板凳上,叽里咕噜说着话儿,欢快的分起糖果来。

  曲红梅走出灶房,看见肖承国推的自行车上载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连忙过去帮忙说:“怎么这么多东西,你买了啥?”

  “肉、菜、糖、烟酒,给岳父岳母的见面礼。”肖承国把车停好,把一个很大的军绿色背包放在地上说:“这是老四的包裹,他在后面走路,东西放下我得回去接他。”

  李霞在灶房里听见他的话,手里握着面团冲了出来:“三哥,承军他回来了?”

  肖承国点点头:“还在路上,今天没驴车路过,没有多余的车送他回来,我马上掉头去接他。”

  “三哥,我能去吗?”曲红梅绞了绞手中的面团,“我会骑自行车,我骑车去接他。我保证不会弄坏弄脏了大队长的自行车!”

  第一批下乡来的知青大多家里条件不错,李霞虽然父母双亡,不过兄弟姐妹多,各自有家庭本事,家里有自行车,她会骑车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就连曲红梅也会骑自行车呢。

  肖承国楞了一下,听见曲红梅在旁边笑着说:“三哥,让她去吧,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四弟妹两口子都快一年没见着了,四弟妹想四弟都快想疯了。让她去接四弟,夫妻俩感情更深一步,说不定明年就能抱娃娃。”

  “死妮子,敢笑话我,回来再收拾你!”李霞红着脸儿接过肖承国手里的自行车,姿势娴熟的左脚踩着踏板跑了几步,右腿借力一甩上了车。

  她那娇小的身躯,竟然轻轻松松的骑上了高大的红旗牌自行车。飞快的骑着离开两人的视线,实在让人惊讶她骑自行车的熟练。

  “看来这丫头没下乡之前,没少骑这种大自行车啊,这么久没骑车了,居然没有歪歪斜斜要倒的趋势。”曲红梅感叹了一番,忽得察觉到肖承国一直在看她,眼中是她从未看过的火辣眼神,带着一点点惊异的表情。

  “这么看我干什么?”她不自在的理了理耳边的头发。

  肖承国二话不说,抱着她就往东屋走,把她放在了炕床上,整个人就压在了她的身上,声音低沉道:“你想要孩子?”

  他的脸近在咫尺,火热的气息喷在曲红梅的脸上,让她心跳开始加速,想推开他那结实的身躯,却发现他某个部位已经苏醒,正对着她的花园,顿时脸红如霞,声音不自觉的娇弱了几分:“我说的是四弟妹,她一直想要个孩子,四弟回来,他们不正好唔......”

  嘴上一热,熟悉的气息侵入,明明心里害怕那事儿,曲红梅却在久违的攻略下,忘记了自持,周身都化成了水儿,任由那人狂野的索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上一凉,衣服几被褪尽,曲红梅突然闻到一股糊臭味儿,顿时惊醒,伸手推了一下肖承国:“三哥,饭好像糊了,我要去灶房看看。”

  馋了许久的肉还没吃到嘴里,肖承国憋得难受,啃着她白嫩的细肉,说啥都不肯放手。

  曲红梅似乎听见石头在灶房里惊呼了一声,手忙脚乱铲饭的声音。

  她推不开肖承国,就在他坚硬的后背上,像个猫儿一样狠狠的挠了他一爪子:“三哥别闹了,你忘记了我们今天要请客?现在时候不早了,又大白天的,我们这样不合适......”

  肖承国眼睛一亮:“那晚上......”

  曲红梅脸色更红,媚眼如丝的娇嗔他一眼,心慌意乱的穿上衣服出去了。

  肖承国嘴角微勾,心情颇好的跟着出去,刚出房间,看见自己高高搭起的帐篷,眉头微皱,想了想,拎上家里的两个木桶和扁担,去大队的河边洗了个凉水澡。再顺便挑了两桶干净的水回来,倒在家里的大瓦缸子里。

  饭菜快做好的时候,本家几位长辈到了院子里。

  肖承国本家四大爷,进院就东瞅瞅西看看,没等肖承国两口子发话,神态透着严厉问两人:“我听人家说,你们把石家那病爷孙儿拉到家里供奉来了?”

  这话说得,怎么都叫人不舒坦,肖承国和曲红梅对视一眼,都眉头紧皱。

  曲红梅不好开口,肖承国就说:“四大爷这话说得不对,我们是收了石头做干儿子,把他们爷孙接来照顾理所应当。”

  半鬓发白的四大爷冷哼一声:“自家的爹娘死活不管,非要闹腾着分家,闹腾着断绝关系。回头就充好人,把不相干的人接到家里当祖宗供着,你可真是咱们肖家的好儿子!”

  “老四,你胡说些什么?!”肖承国大爷爷皱眉呵斥四大爷:“六子那老两口干出那么多的混账事儿,承国夫妻俩不分家,不断绝关系,等着被他们逼死?人家虽然断了关系,可每月该有的赡养费是答应给了的!承国两口子请咱们来做客,是想让咱们做个见证,你要心里不舒坦,趁早回家去,别在这里膈应人,省得大家闹心。”

  院子里飘荡着浓郁的饭菜肉香,一年到头,就年末能吃上一回肉的四大爷哪肯就这么走了。

  他说这话,还不是受了肖老头夫妻俩的一番苦水哭诉,过来说道说道,跟他们出口恶气儿。便扭过头,不再说话。

  曲红梅心里火大,但这么多长辈在家里,她不好跟四大爷发火儿,就进了灶房,把炖好的鸡拿到菜板上,宰得一阵咚咚响。

  谁都知道曲红梅是个不肯吃亏的主儿,四大爷说了那样的话,她没当着大家的面儿发火,在灶房宰得咚咚响,是给大家面子。

  大爷爷狠狠的瞪了四大爷一眼,瞧见肖承国脸黑成了锅底,主动转移话题,跟他说起了工作上的话题。

  因为家里人多,今儿又是艳阳天,肖承国去陈胜利家借了一张饭桌子,在家里摆了两桌,顺便请陈胜利一道喝酒吃饭。

  陈胜利也不客气,肖承国不在的日子里,他没少帮曲红梅,理当好好的吃肖承国一顿。

  他行得正坐得端,也不怕大队上的人说他吃顿饭就是贪污受贿的坏份子行为。

  大家都上了桌,石老爷子和肖承军夫妻俩也回来了。

  肖承军长得剑眉星目,轮廓分明,身上穿着笔挺的军装,背上背着一个大大的军旅包,骑着陈胜利的自行车,后面载着李霞进院子里。

  他一年才回家乡一次,不过不妨碍小英和佑佑记得他。

  尤其是佑佑,他最喜欢这个穿着军装的叔叔了,尽管上次见着肖承军他才一岁多,不过他记得这个四叔的包裹里带着很多稀罕的糖果、罐头、奶粉等等。

  在大家伙儿都还在惊奇肖承军回来的这么快的时候,佑佑欢呼一声,直接冲过去抱着肖承军的大腿喊:“四叔,你回来了啊,我好想您!”

  肖承军的长相和肖承国有八分像,两兄弟不笑的时候,都给人一种冷冰冰的,很严肃的感觉。

  这种长相,在看见长的白白嫩嫩,像个小包子一样可爱的佑佑直接瓦解。

  肖承军笑如春风的把佑佑抱进自己的怀里,伸手指刮了刮他的鼻子说:“鬼精灵,我走的时候你才多大点,你会记得我?你是记得我包里的东西吧。”

  “没有,没有,我就想四叔您。”佑佑奶声奶气的说着,嘴里的口水却顺着他放在嘴里的手里往下滴,惹的大家哈哈大笑。

  人都到齐了,肖承国话不多说,招呼着大家入座吃饭。

  今天的饭菜格外丰盛,甑子蒸的香喷喷大米饭,两大筲箕的黄橙橙玉米窝头。每桌一盘红润肥瘦相间的红烧肉,一大碗白菜炖粉条,一小盘切开冒着黄油的咸鸭蛋,一桌半边宰成块的葱油鸡,一桌一盆木耳鸡汤,一碟酱菜,菜品丰富的堪比国营饭店。

  肉是肖承国在国营饭店买的,鸡和木耳、粉条是在黑市高价买的,他原本还买了二十来个鸡蛋做菜,被曲红梅收了起来。

  曲红梅说:“这么多菜,比咱们大队过年都吃得好,没必要再炒鸡蛋。家里的老母鸡似乎要抱窝了,这些鸡蛋我拿来孵鸡崽子。”

  当初分家的时候,王金凤一看要分一只母鸡给曲红梅,刚开始死活不答应。

  这母鸡就是乡下人的命,王金凤还指望着母鸡的屁股银行生蛋赚钱呢,哪肯给。

  后来帮着分家的陈胜利一阵威逼利诱,说她如果不给母鸡,就扣她双倍的工分粮食来抵债。王金凤这才不情不愿的拿了一只母鸡出来,却是三年以上的老母鸡,最容易抱窝(孵小鸡仔),一抱窝就不生蛋,平时养着也是浪费粮食。

  最近这只老母鸡总把毛膨胀成狮子一样蓬松,叫声也从尖利的叫声,变成了碎碎念的咯咯声。还时常自己在院子里用鸡爪着刨着灰土,把找到的小虫子丢在一边,咯咯哒叫个不停。曲红梅便知道,它又要抱窝了。

  原本曲红梅是打算买大队上有种蛋人家的鸡蛋,拿回来给母鸡孵化,还没来得及去买,肖承国就买了二十个鸡蛋回来,正好给母鸡抱窝。

  这时代的鸡蛋不像现代一样大部分都是人工鸡蛋,这时代的鸡蛋都是鸡生的土鸡蛋。

  如果养鸡的家里有公鸡,母鸡生出来的鸡蛋就是种蛋,能孵化小鸡。如果没有公鸡,母鸡生的鸡蛋就是‘阴’鸡蛋,无法孵出小鸡来。

  肖承国看她小气巴巴,把鸡蛋放到装玉米的榆木大柜子里,有些好笑:“你不怕这些鸡蛋是阴鸡蛋,孵不出鸡仔来,到时候鸡蛋孵坏了,多可惜。”

  “我没吃过猪肉,不知道猪怎么爬?”曲红梅白他一眼,“现在乡下的农家里,每家每年有两只任务鸡上交大队。每年开春大队会给每两只半大的鸡仔进行喂养,谁都想要母鸡好生蛋,不要公鸡,大队哪会同意。光要母鸡,没人要公鸡那怎么行,所以每家都得分一只公鸡喂养。你就算想买阴鸡蛋,还不一定有呢。”

  肖承国之前一直以为她日子过得浑浑噩噩,对其他事儿不关心,却没成想,她对这些日常琐事清楚的很,心头不知怎么宽慰了不少,也就由得她去了。

  有这许多的饭菜,大家伙儿也万分高兴,一边吃菜,一边闲聊,倒也尽兴。

  吃饱饭,本家几个长辈告辞,大爷爷临走前跟肖承国说:“石头是个好孩子,仔细带着,日后必成大器。你娘那边我去说,你别担心,既然都已经分家断绝关系了,你们做什么,都和他们没关系。过好你们自己的日子就成,旁人说什么你们都别在意。”

  肖承国看了眼吃完饭用手抹着满嘴油就走的四爷爷,点点头:“麻烦你了大爷爷,您先过去说着,一会儿我和老四过去一趟。”

  大爷爷说:“放心吧,我这就去,把事情起末说个清楚明白。”

  送走本家长辈,略喝了点小酒,有些醉醺醺的陈胜利推着自行车要回家睡午觉去。

  曲红梅从屋里把备好的感谢礼都拿在背篓里背着,打算一一感谢帮忙的人,跟肖承国打了声招呼后,追上陈胜利:“队长,我跟你一起家去。大武奶奶帮了我这么多忙,我得好好的感激一下她老人家,顺道再跟奶奶讨点菜种。”

  陈胜利歪歪斜斜的推着自己的宝贝自行车,嘴里嘟囔着:“这是感谢礼?我帮了你们两口子那么多忙,咋不见我的份儿呢。”

  “你不是喝醉了,我帮你背着呢。”曲红梅把背篓里的油包们给他看了看,“你和承国是好兄弟,不会少你的感谢礼。”

  陈胜利:“那还差不多,心意到了就成,礼我就不收了。免得被有心之人举报,说我贪污受贿,革了我的大队长位置。”

  所以你刚才为毛要跳脚着要礼呢?曲红梅纳闷不已。

  他们两人走后,肖承国帮着肖成军把行李拿到西屋儿,肖承军扫了屋子一眼,喉咙滚动了一下:“三哥,爹娘他们这是?”

  肖承国没吭声,李霞叹了口气,让肖承军坐在炕床上,把所有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末了道:“承军,我不想走三嫂的后路,所以自主做主张分了家,你不会怪我吧?”

  “我不会怪你。”肖承军一直抿着嘴,这会儿眉头微松,安抚她:“你做得很对,这么多年我不在家里委屈你了。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是我唯一的爱人,我不能因为我的爹娘,处处伤你心。我爹娘变成今天这样,说到底是我大姐一家子惹得祸,我们已经帮了她近十年,她还压着爹娘吸血。爹娘也是个糊涂的,拎不清谁重谁轻。这个家,就算你不分,我迟早也要分的。”

  李霞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听到那句你是我唯一的爱人,眼睛一下子红了,觉得等他多少年都值得。

  便不顾叔子在跟前,亲昵的挽着他的手臂,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絮絮叨叨的说起自个这一年发生过的事儿。

  肖承国不是那种没眼力见的人,站起身说了句:“歇一会儿就去大院。”转身出了西屋子,叫三个孩子回屋里午睡。

  西屋里,肖承军两口子说了一会体己话,又亲热了一番,肖承军把自己带回来的两个大包裹打开,翻出两块蓝底白花的布给她:“这是给你的布,能做两身衣裳,还有这件军大衣,我们军区多发的一件,穿在身上暖和。这些点心是我托人到南京买得你最爱的小吃,这四罐水果罐头,你拿两罐,另外一罐给三嫂家的孩子,一罐给大嫂、二嫂的孩子分。麦乳精照旧是一人一罐,这些腊肉香肠、糖果、茶叶,你自己收留着,想给谁就给谁,不给也没有关系,你的东西你做主。另外,我这一年升了军官,已经到副连职位,津贴涨了不少,还立了个大功,军区奖励了不少钱和粮票......”

  李霞望着自己怀里一堆东西,心里美滋滋的,想起先前曲红梅让她和肖承军生孩子的打趣,心里又有些黯然。

  肖承军对她这么好,她却很难怀上他的孩子,尽管他嘴上说不在意,可他刚才抱着佑佑的神情,像极了父亲抱着自己儿子的开心样子。

  如果她能给他生个一儿半女该多好啊,那样就不会辜负他对自己的好了。

  “阿霞,阿霞?”肖承军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想什么呢,我刚才说的话你听见没有?”

  “啊?什么话儿?”李霞回神。

  “我说,我今年挣得钱,加上军区给的奖励,大概有三千多块钱。我想着三哥三嫂修了房子,又遭遇那么多的事儿,手头肯定很紧,我想和你商量着拿一千块钱给三哥。当年没有他的退伍举荐,就没有现在我的职位,这一千块钱算是报答。”

  一千块钱,在这个年代绝对上得是笔巨款,更何况奖励了三千多块!

  李霞差点晕了过去,到不是有钱,分钱的事情,而是心痛肖承军,伸手锤了他的胸膛一下,大哭:“你不是跟我说了不去参与那些危险的任务吗,奖励这么多钱儿,你肯定是拿命博来的!我不在乎这些钱,我只要你平平安安,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绝不会独活。”

第36章

  李霞的身世背景肖承军十分了解, 她嫁给她之前, 可以说是孑然一身,没有什么好牵挂的, 他毫不怀疑自己如果出事,李霞一定会随他而去。

  心中生出万分怜惜,肖承军把李霞拥进怀里说:“我会保护好自己, 你别担心。这次我升了副连长,有权分到军区的住房, 到时候分到房子,你就随军好不好?这样我们就不用分离了。”

  能和自己丈夫在一起,李霞当然高兴, 不过又想起一事:“我这屋子都快修葺好了,难道要和三嫂他们一样把房子搁置在这里?”

  肖承军:“没事,我们不差修葺房子的钱,房子修建好了就搁置在这里, 等以后我们回这里来, 还有落脚的地方。”

  不得不说, 肖成军跟肖承国是亲兄弟,在房子这件事情上都如出一辙,都有着落叶归根, 有个落脚的地方想法。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 听见肖承国在外面喊,肖承军就出了房门,把厚厚的一大卷大团结递给肖承国:“三哥, 军区奖励,分你三分之一。”

  肖承国脚顿了一下,“承军,不用觉得亏欠了哥,你有今天的地位是你的本事。不要用命去博奖励,得多想想四弟妹,这钱我不能要。”

  “三哥,你觉得我是那种为了奖励而去博命的人?”肖成军笑了笑:“你我都知道,身在那样特殊的部队里,很多任务身不由己,能活着回来就是万幸,奖励有什么重要的。这些钱是我应得的奖励,我感恩你提携兄弟我,让我和阿霞能过上好日子,给你点钱算什么?你让我多考虑下阿霞,你也得多考虑三嫂和孩子们啊。”

  肖承国嘴唇微抿,半响接过他手里的钱说:“那就多谢你了。钱我收着了,在家里这几天,想吃什么跟你三嫂说,她最爱弄吃的了,手艺还不错。”

  “那感情好。”肖承军跟上他,“我和阿霞都爱吃红烧肉,这次我回来弄了不少军用的肉票,过两天去县城买几斤肉回来好好的吃一顿......”

  两兄弟去了大院,李霞在屋里坐立不安睡不着,干脆坐起身来,把肖承国给的两块布裁剪了出来,给自己和曲红梅一人做了一身衣裳。

  肖承军每年都会攒布票回来,让她做衣服。她一直舍不得做,怕被人眼红,也怕跟婆婆闹矛盾。

  现在分了家,她也不用在委曲求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两块布,她放着也是放着,不如做一件给曲红梅。

  难得她们脾性相投,又成了妯娌,眼瞅着她们就快各自分别,再见之时不知是何时,她心里有些舍不得曲红梅。

  主要能跟自己谈天说地的好姐妹实在太少了,做件衣服给曲红梅也算是给个念想,日后两人再见面,定然不会生份。

  这边曲红梅到了陈家大院,陈家也是祖辈住在一块儿没有分家,院子就很大,也很热闹。

  陈胜利推着自行车进了院子,打着酒嗝喊:“奶,有人给你送礼来了。”

  “谁啊?”堂屋走出一个白发苍苍,眉目慈祥的老太太出来,浑浊的眼睛仔细瞅了瞅站在院子里的人,这才笑着喊:“承国他媳妇儿啊,你咋过来了,中午的菜还够吃吗?要不要我再给你砍两颗白菜?”

  “别别,够吃了,谢谢大武奶奶。”曲红梅连忙摆手,背着背篓进屋儿。

  她笑脸盈盈的把背篓放在屋檐下,从里面拿了两封包好的各色点心,半斤红糖,外加一小瓶儿烧刀子酒给大武奶奶:“奶奶,上回分家您和大队长帮了我许多的忙儿,这是感谢您老人家的谢礼,是我和承国的一点点心意。您可不许推脱不要哦,不然这酒我就送别人了。”

  大武奶奶年近90,经历过国家大难和大起大落,年轻时丧夫,自己带着五儿一女四处颠沛流离逃难,最终在岩门大队落根。

  整个家族在这里开枝散叶,在那样战乱的年代和饥/荒年里,没有一个儿孙病死饿死,可见其有多刚强,性格有多坚韧。

  曲红梅也是听别人说的,说大武奶奶在清末跟着父亲做得响马行当,后来遇上了海归回来,参与反/清运动的留洋学生陈爷爷。

  大武奶奶对陈爷爷一见倾心,上演了一出女土匪倒追留洋男学生的戏码。

  最终抱得美男归,听从了陈爷爷的话改邪归正,在后来的战乱年代,没少用自己的势力,帮助兔军对付日本鬼子。自己还扛着枪,杀了不少霍乱自己村庄的日兵,却没能护住陈爷爷。

  痛失所爱的大武奶奶带着儿孙和家族之人,拿着为数不多的二十来杆汉阳造,愤怒的灭了一支杀害陈爷爷的日军队伍,事后心灰意冷,这才带着儿孙和族人迁移到了岩门大队,在这里立足。

  可以说,岩门大队姓陈的五十多户人家,都是大武奶奶的族人,大武奶奶就是他们的领头人。

  尽管她年纪很大了,可因为当年做过土匪留下来锻炼身体的习性,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没有停过锻炼身体,90多岁的老大大看着像70来岁。

  她因为自己曾经做过土匪,感觉自己罪孽深重,多年来一直做善事,帮助大家给自己赎罪,倒也颇得岩门大队社员们的尊重。

  大武奶奶年轻时候就喜欢喝最烈的烧刀子酒,到了这个年纪也不例外。

  儿孙怕她肠胃受不了了,基本不买给她喝,有时候她酒瘾犯了,会气急败坏的骂儿孙不孝。

  作为最得大武奶奶心的孙子,陈胜利每次在大武奶奶发脾气的时候,就吭哧吭哧的骑着自行车,去县里的供销社买酒回来给老太太。

  她喝上几口,心里舒坦了,家里这才能消停。

  一听有自己最爱的烧刀子酒喝,大武奶奶也不说不收礼了,乐滋滋的把烧刀子酒打开,喝了一小口儿,发出舒服的轻叹声。

  陈大武媳妇儿,也就是陈胜利的娘就说:“娘,您适量喝,别一口气喝完了,等下喝醉了,又拿枪杆出来吓唬人。”

  大武奶奶带着家族迁移过来携带的汉阳造,一直藏着,十年大动乱的时候,有小hong兵专门来搜过枪,怎么都没找着。

  但是大武奶奶却随时把老枪杆儿拿出来吓唬人,也是奇了怪了。

  大武奶奶瞄了一眼小儿媳妇说:“我晓得,我又不是老糊涂了。”又向曲红梅招手:“承国他媳妇儿,你是不是有啥话想跟我说?”

  不愧是历经事实的老人家,曲红梅还没开口,她就知道自己有事情。

  “奶奶,我想跟您讨点菜种,不拘什么菜种,能活就成。”

  曲红走到大武奶奶的面前,坐在陈胜利大堂哥媳妇儿递过来的马扎上,跟她道了声谢,蓦地发现她肚子又鼓了起来,惊讶道:“大婶子,您又怀孕拉?”

  陈建立媳妇儿快到四十了,生了7个儿子1个女儿,现在居然又怀了,曲红梅觉得太不可思议了,她实在太能生了!

  “是咧,已经四个多月了。”陈建立媳妇没有不好意思,相反还挺自豪的挺着肚子说:“这胎迹象又跟怀大儿子一样,我看又是个儿子。”

  这个时候可没有什么计划生育,大家讲究多子多福。尤其是乡下人家,大多重男轻女,觉得儿子就是根,有儿子就有劳动力。

  很多人家为了有个儿子传宗接代,逼着女人生,经常生四五个女孩儿,才可能有一个儿子。

  像陈建立媳妇儿这种一气儿生了7个儿子的实属罕见,这种媳妇儿一般都讨婆婆和丈夫喜欢,谁叫人家会生能生,生得几乎都是儿子呢。

  曲红梅突然想起李霞,不知道这陈建立媳妇儿生孩子有什么妙招儿,她倒不是说希望李霞生儿子,而是希望李霞能生个孩子出来,不管是男是女,两口子的感情也更能好啊。

  当下也顾不得羞涩,小声的问陈建立媳妇生孩子妙招儿。

  大队很多想生儿子的人家,没少来讨教陈建立媳妇儿,她也见怪不怪了。

  听曲红梅说是帮肖老四媳妇儿问的,也不藏私,把她拉在一边,一阵这样那样的传授容易受孕的姿势。

  又说了自己娘家那边密不外透的生子药方,让照着药方喝药调理,最迟一年内,保管让李霞中招。

  曲红梅知道,陈建立给她透露药方是看在大武奶奶的面子上,不然她才不会说呢,毕竟她娘家靠着这个方子卖了不少钱儿。

  当下红着脸儿千恩万谢,保证药方除了李霞外,不会透露给别人。

  大武奶奶又让老二媳妇包了一大包种子给她说:“这里面有很多菜种,有春天种的,也有冬天种的,有新种子,也有旧种子,你自个儿回家分一分,看着种吧。”

  曲红梅又是一阵感谢,把菜种放在包里,出了陈家,把所有的感谢礼给应给的人后,回到了家里。

  发现肖承国兄弟俩都沉着脸儿坐在院子里,孩子们坐在李霞的身边,一脸担忧的看着李霞,李霞抹着泪,看起来十分伤心。

  “怎么了这是?”曲红梅赶紧走过去,放下手中的背篓,从怀里拿了一张帕子给李霞擦眼泪:“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四房分家的时候,佑佑跟着肖承国去了肖家大院,听见曲红梅问,立马学着王金凤的样子,尖着嗓子叉腰骂:“老四,你翅膀长硬了昂!你要想分家,可以啊,你跟李霞那个不生蛋的老母鸡离了婚,找个女人为你四房生个儿子,留个根,你就可以分出去,否则想都别想!”

  佑佑小小年纪,童言童语,学起人来却是惟妙惟肖,曲红梅看得好气又好笑,拿跟凳子坐在李霞的身边,伸手揽着她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为人,因为我俩是知青,她百般看不上我们,你又何必为了她生气掉眼泪,不值当。”

  “我也不想啊。”李霞抹着眼泪哭:“杀人诛心,我为什么怀不了孩子,还不是她造成的果吗!现在怪我生不了孩子,她怎么这么毒啊!”

  向来刚硬的肖承军,在听见媳妇儿的哭诉后,眼圈一下子红了,喉咙哽咽,声音嘶哑道:“阿霞,是我对不起你......”

  “又不是你的错,你道什么歉。”李霞流着泪摇头,“反正我话说在这里了,我生不出孩子来,你想要孩子的话,咱俩趁早离婚散伙儿,谁也不欠谁。我也不必看你娘的脸色,过不了一天舒心的日子。”

  “阿霞,我是不会离婚的。”肖承军站起身走过来,把她拥进怀里,红着眼睛说:“不要在意别人的话,即便是我娘,你也不要往心里去。过两天你就跟着我随军去,我们再也不回岩门大队来,就过我们两人的日子。”

  “好。”李霞半是感动,半是委屈,靠在肖承军的怀里呜呜咽咽哭个不停。

  曲红梅张了张嘴,到底没说什么,让他们两口子回屋里歇着,自己坐在院子里,把大武奶奶给的菜种分了分。

  发现有各种各样的菜种,还有这个年代比较稀罕的番茄、辣椒、西瓜、葡萄等等种子。

  一时舍不得种下去,打算搬了新家,种在新家院子里,现在就种些冬天比较容易存活的萝卜白菜。

  等她从北京回来,应该就能长出苗子了。

  趁着下午的日头不是很毒,曲红梅把挑选出来的萝卜、白菜、韭菜洒地里去。

  肖承国拿着尖头锄在前面地垦上,每隔七八厘米挖一个小土坑。曲红梅在后面丢种子进去,石头带着小英姐弟俩用手把土盖起来。

  石头做过农活儿,知道土不能盖的严实,否则菜种不容易生出来。便嘱咐两个弟弟妹妹学着点,小英和佑佑嘻嘻哈哈的应着。

  一家子忙了十几分钟就把原本要花半个多小时的活儿弄好了,曲红梅叫几个孩子去净了手。

  李霞从屋里走出来,叫几个孩子进她屋儿,她分糖果点心给大家吃。

  小英和佑佑欢呼了一声,冲去了李霞的屋子,石头谨记着自己是个外人,不肯进去,李霞没办法就叫曲红梅也来。

  她们女人家有话说,肖承军换了一套便装,拉着肖承国去了外面。

  西屋里,李霞把各色糖果和点心都放在床头柜子上,让两个孩子随便拿。

  反正她一个人也吃不完,她也不爱吃糖,孩子们乐意吃,就都给他们吃。

  曲红梅说:“你们婶婶好心叫你们吃糖,你们想吃多少就拿多少,但是不能贪心。因为这是别人的东西,不是咱家的,拿东西得有礼数,有分寸。切不可做出几辈子都没吃过东西的模样,会被人笑话。”

  原本抱了一堆糖和点心的佑佑立马离开床边,小英怯生生的拿了五块五颜六色的水果糖,一块杏仁酥,对曲红梅说:“妈妈,我拿这么多可以吗?”

  “可以。”曲红梅点点头,水果糖只有拇指大小,杏仁酥才半拳大小,她拿这么点完全合适。

  李霞就说她:“孩子喜欢吃,让他们多拿点,我又不是没有,这么多糖果点心,我要吃到何时?”

  曲红梅坚持摇头:“这是规矩,他们吃完了可以再跟你要,但不可以贪心。小时候规矩不立好,大了就改不了,我不想以后带两个孩子出去吃酒席,两个孩子在酒面儿上像个饿死鬼投胎一样,自己丢脸不说,孩子脾气也惯的没法子。”

  李霞知道她说的是个理儿,也不再坚持。

  佑佑看姐姐只拿了一点糖果,也伸手拿了五块糖,选点心的时候却在好几种点心上看来看去,不知道选哪种口味的点心好。

  曲红梅看得好笑,就是不吭声,端看他怎么选。

  最终他选了一块二指宽的红豆糕,拿到手里把包住红豆糕的小油纸拆开,分了一半,小手颤巍巍的递给曲红梅:“妈妈吃。”

  “谢谢佑佑,真好吃。”曲红梅象征性的咬了一点点,让两个孩子给石头拿一份糖果点心,叫他们出去玩。

  自己拉着李霞坐在炕床边说:“有些事情,原本我不该说的,不过我问都问了,你过两天又要跟四弟随军去,咱们再见不知道是何时,所以有些话我不得不说。”

  “什么话儿这么吞吞吐吐,我还没走,你就跟我生分了,快说吧,别让我猜。”李霞想着离别在即,心里有些伤感。

  曲红梅犹豫了一下说:“你还记得大队长堂哥陈建立的老婆不?”

  “记得的啊。”李霞何等聪明,一下猜到她想说的话,脸一下红了起来,“你该不会是......”

  “如你所想。”曲红梅咬牙豁出去,在她耳边轻声道:“大婶儿说啊……得这样那样的姿势……你舒服了就......”

  一番话下来,妯娌俩都脸红一片,曲红梅还拿笔把陈建立媳妇儿说得调理身体的药方写了下来,让李霞去了军区后,照方子抓药,每日一副。

  “这能行吗?”李霞深表怀疑,她这两年没少看医生,也吃过不少调理的药,根本不管用,这种偏方能行吗。

  “死马当成活马医呗。”曲红梅把单子递给她:“你都这样了,换个方子试试也行,左右吃了对身体没有坏处。再说,建国以前没有医院,那些古人有什么病痛,不都是用的各种偏方。你得对咱们国家广袤的中药偏方,多多信任才是啊李霞同志。我可是时刻盼望着你和肖承军多多建立革命的友情,将阶级斗争抗争到底,孕育新的社会风气,达成统一的奋斗目标。”

  荤段子说成口号,李霞又好气又好笑,想着她先前给自己说的各种姿势,心里跳动不已,打定主意从今儿晚上要好好的和肖承军将阶级斗争抗争到底。

  说了会儿话,她把自己新做好的衣裳,一罐水果罐头,一罐麦乳精,一盒奶粉拿给曲红梅说:“这是承军带回来的布,我给你裁了一身衣裳,你可不许推说不要。咱们相逢就是缘分,能投脾气做好姐妹,再做妯娌是好运。日后分开相见亦难,只盼你我日子过得红火儿,再见之日还能做姐妹。”

  曲红梅被她说的眼泪汪汪:“我还真舍不得你,你走了以后,我到哪去找你这么个傻乎乎的丫头对我好啊。”

  “你就没个正形儿!”李霞拍了她一巴掌,听见院子外头传来孩子们玩闹的声音,往窗户外瞅了瞅。

  白花花的太阳底下,三个孩子正在玩老鹰抓小鸡游戏。

  石头做母鸡,佑佑拉着石头后背的衣服,在他身后当小鸡。

  小英张牙舞爪的在前面当老鹰,佑佑嘻嘻哈哈的拉着石头的衣服团团转。

  石头张开双臂,脸儿带着他那个年纪应该露出的小孩天真烂漫笑容,一面护着佑佑,一面又怕小英跑得太疯会摔倒,小心的护着小英。

  李霞看出神了:“其实我和承军没有孩子,收个义子也是可以的,就是不知道石头愿不愿意。”

  曲红梅没成想她有这个想法,其实以肖承军如今的地位,石头跟着他们夫妻俩,肯定比跟着自己两口子前途更好。

  就道:“你想收石头做义子,可以去问问石头和石老爷子的意愿。不过我看多半他们不乐意,石老爷子身体不大好,昨儿三哥给他买了些药回来,他吃了也没好转,一晚上咳嗽不停,实在不宜舟车劳顿。他不走,石头肯定也不会走。”

  李霞也知道,说:“晚上我和承军跟石老爷子说道说道,如果他们愿意,跟我们一起去随军,我保证照顾他们,不让他们受半点委屈。”

  晚上吃完饭,李霞夫妻俩提了这件事,被石头爷孙俩毫不犹豫的婉拒了,理由就跟曲红梅说得差不多。

  李霞夫妻俩一声叹息,也不强求,开始着手收拾行李来。

  曲红梅和肖承国也收拾包裹准备去北京,原本曲红梅是打算带石头和石老爷子一起去北京见见自己父母的。奈何石老爷子的身体是真经不住颠簸,而且石老爷子也不想麻烦他们两口子,人家一家子去北京见家长,他一个外人老头儿跟着去算什么事儿,说啥都不去。

  他不去,石头自然也不会去。石头要照顾石老爷子,还得看家,给母鸡喂食儿,要是大家都走了,谁来做这些事情。

  况且李霞的新屋子已经建好,她改变了主意要把房子卖掉,永远不回岩门大队了。这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买主儿,托石老爷子帮忙看着,石头要帮忙留意隔壁的家里,实在分身乏术。

  曲红梅十年没见到父母了,一想着要回北京,激动的手足无措,四处翻找没有补丁的衣服,却发现每件衣服或多或少都有些许补丁,不由有些泄气。

  好在肖承国知道自个儿媳妇的心思,下午和肖承军去了趟县城。利用肖承军是军人的身份,供销社要优先供应军人的权利,给她和孩子一人买了一身儿有点小残缺的次品成衣,还有新的鞋袜。

  看她急的团团转,肖承国把衣服和肖成军给的钱拿了出来:“老四在军区立了大功,奖励了不少津贴。这是他拿给我们的钱,原本有一千块,买了这些衣服就剩下989块儿,你把钱收着,看还缺些什么东西,明天我再去县里买,后天我们就坐车去北京。”

  “这么多钱?”曲红梅大吃一惊,“我们收着合适吗?”

  肖承国,“我们是亲兄弟,没什么合不合适的,他愿意给,我们收着就成,以后我们日子过得好了,记着怀他这份心意就行。”

  曲红梅这才把钱收下,一时感慨这两兄弟的感情是真好,这么大一笔钱,肖承军说给就给。

  她寻思着明天去趟县城,把钱存在邮局里,这么大一笔钱在手里,到时候弄丢了或者被人偷了,她得哭死。

  她打算存个800块儿在邮局,剩下一百多块去北京,来回都够用,自己还安心。

  有新衣服穿,曲红梅心里好受了好多,把要去北京的包裹行礼收拾好后,就上炕床把两个孩子给哄睡了。

  这一天她累得不轻,孩子没哄睡着,她自己到先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之间,忽然听见一声声细微的女人叫声,夹杂着男人浓重的粗气声,她一下惊醒,正对上一双在黑夜里发着光的眼睛,“你醒了?”

  “你......”曲红梅想说,大半夜的肖承国怎么没睡,听到西屋那边儿明显克制,但又抑制不住的夫妻运动声,顿时脸红的不能自已,小小声说:“四弟妹两人真激烈啊。”

  肖承国压到她的身上,垂眼看她:“我也想激烈。”

  被那结实修长的身躯压着,曲红梅像被电流穿过全身,酥麻的全身发软,动弹不得,声音娇弱道:“孩子们在旁边呢......”

  “无碍。”肖承国呼吸急促的把她抱去了隔壁空着的屋子,把她放在空床上,迫不及待的压了上去。

  这一晚,曲红梅像一朵娇嫩的鲜花,承受着蓄势已久的狂风暴雨,跟随暴雨四处飘零。

  那跟牛一样健壮的男人,在她那片肥沃的土地上憨实用力耕垦着,折磨得她死去活来,双手指甲忍不住掐进男人健壮的后背,不停小声哭着求饶,男人最初还动作轻柔,后面无法自持,直至沉溺......

  待风平浪静后,天儿也快亮了,曲红梅被折磨了一晚上,骨头都像被拆了一样,哪哪都疼痛发酸。整个人趴在被褥上,嗓子都感觉喊哑了,也不知道孩子们和石头爷孙听见没有。

  李霞跟她的情况差不多,妯娌俩事后又羞又涩,还困的不得了,皆不愿意起床。

  反观肖承国俩兄弟,都精神抖擞,满面春风的起了床。

  一个照顾着孩子,让他们不要去打扰曲红梅睡觉,一个主动做好饭,端着饭菜去屋里伺候心肝用饭......

  两天后,曲红梅夫妻俩和李霞夫妻俩在县城车站道别,各自踏上了各自的旅程。

  清溪县是没有火车的,要坐火车,得坐客车转去新盛市,坐个两天两夜的火车,这才能到北京。

  曲红梅想着十年没见过父母,不能空手回去,除了肖承国买得烟酒,点心,她还买了一些乡下有的红薯干、麻辣咸菜、风干腊味,自己买的毛线,连夜给父母编制的围巾等等物件儿,加上自己一家人的行礼,大包小包的,看着可多了。

  因为要转车,肖承国主动把所有包裹都揽在了身上,曲红梅便死死牵着两个孩子,避免他们被人群冲散。

  肖承国扛着包裹去车站买票,这时候人们出行,都是要介绍信和大队证明的,否则人们没事儿就外出,那多给国家建设添负担。

  肖承国排着队到了售票窗口,把介绍信和证明给售票员看了看,要了两张去新盛市的汽车票,并说明,自己还带了一儿一女一道去。

  售票员仔细的看了下介绍信和证明,扯了俩张四五厘米长宽,有些灰白的车票,在上面盖了红戳,把票拿给肖承国说:“八点整的车,一人一票,孩子自己管好,先上车先有座儿,过期不候。车到点走,人没上车的话,不退票,不退钱儿。”

  肖承国经常外出,习以为常,点头说了声谢谢,拉着曲红梅母子三人到车站候车。

  很快一个绿皮短身,比面包车大一点点,只有十来个座位的小型客运车到了站台。

  肖承国二话不说,拉着老婆孩子飞速的往车里挤,找到两个位置,夫妻两落座,一人抱一个孩子在身上。

  这时代交通不甚发达,外出的人却不少,像这种县和市区的短途,每天就那几辆小客车来回跑。

  如果不提前占座儿,从清溪县到新盛市要三个多小时,路又是那种水泥和坑坑洼洼的乡村土公路结合,没有座位的话,摇摇晃晃,颠颠簸簸,能把人给折腾死。

  这个时候大家可没有什么尊老爱幼,给老幼妇孺让座的概念。能去市里的,大多是有要事办的年轻人和中年人,老人家和妇女儿童基本都呆在家里,谁也不想坐这种车受累。

  主要那些路太烂,车行走在水泥路还好,要是走在土公路上,那车抖得,跟坐过山车一样,能把人抖得半死不活。这时候讲什么让座美德,那就是自己找虐。

  曲红梅深知道这个时候要心狠,也不管车上有没有老人家,抱着小英,闭着眼睛,忍受一路颠簸。

  小英和佑佑没出过远门,被颠得难受,小脸儿惨白惨白的,曲红梅就和肖承国把他们抱在怀里,让他们闭着眼睛睡,睡着了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忍住被颠得想吐,还有被颠簸的要死不活的感觉,车子总算到了新盛市。

  到了市里,一家人简单的修整一番,又吃了东西,肖承国买了火车票,一家子到了火车站上车。

  火车就比客车好多了,虽说现在靠近年关,又是知青们回城高热期,不过他们选的今天坐火车的日子比较好,车厢里没有那么拥挤,把包裹放好后,曲红梅夫妻两人都松了口气。

  这辆火车是从最南方发过来的,车上大半都是拿到回城指标的知青。上了车后,大家都松了了口气,上了车就是去北京的路,也不用担心什么,大家不是拿出自己早就准备报纸杂志看起来,就是拿出自己备的干粮吃,或者是搪瓷水盅喝起水,要么闭目养神。

  小英和佑佑第一次坐火车,幸福的东瞅瞅西看看,曲红梅担心两个孩子太吵闹,吵着别人休息,便把早准备好的用玉米穿起来的串儿,拿给他们玩。

  两个孩子消停了点,她也舒服多了,也不晕车了,终于有精神东张西望。

  没多久,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同志,这两个位置是我们的,您是不是坐错位置了,麻烦您看看?”

  听着这声音,曲红梅楞了一下,抬头望去,果不其然的是杨尚勇和罗兰。

  前两天曲红梅给杨尚勇和帮过忙的知青送了见面礼,杨尚勇就说他们要回北京去了,却没成想,他们竟然选了同一天回去。

  此刻杨尚勇背着一个大行李包,罗兰也背着一个包站在他的身后,两人正对着两个穿得花里胡哨,一看就是从南方过来的青年比划着。

  那两个青年长得凶神恶煞,大着嗓门儿说他们的座位就在这里,他们可不管什么位置不位置,左右他们手里有票,爱坐哪儿就坐哪儿。

  杨尚勇和罗兰都是文质彬彬的知青,哪里说得过这种市井之徒,三两下就拜下阵来,站在座位旁不知所措。

  这时候火车已经开了,有列车员发现情况不对,过来调解,那两人就是不让座,还一副冒火要打人的样子。

  原本不打算帮忙的肖承国走了过去,伸出双手,狠狠摁住那两个青年的肩膀说:“两位同志,麻烦仔细看票,对票入座。这是国家的火车,不是你们家的,出门在外,要按规矩办事。如果两位不想坐火车,我不介意送两位一程。”

  “你算老几!”那两个青年凶相毕露,唰的一下站了起来,转头看向肖承国,下一刻直接怂了。

  他个子高,身形健壮,露出的一双明亮深邃的眼睛,气势逼人,光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压迫感。压住两个青年的手犹如焊铁,让两人动弹不得。

第37章

  那两个青年想动, 肖承国伸手指了指车窗外的窗户, 没有说话,意思却很明显。如果他们再闹事, 他就把他们丢出火车窗外去。

  这时候的火车都是绿皮火车,车子两边的窗户是可以打开的。要比横,肖承国比谁都横。

  肖承国穿着一身黑色的棉大衣, 身形笔直高大,人长得俊朗, 五官带着严厉,周身透着一股历经风雨化作的沉稳气息。这种人,如果不是当兵的, 就是国家单位的人,轻易惹不得。

  两个青年对视一眼,最终不声不响的做了让步,拿出自己的包裹, 肖承国这才松开钳制他们的双手, 他们拎着包, 灰溜溜的走了。

  “肖同志,多谢你出手帮忙,不然我和罗知青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杨尚勇两人没想到肖承国夫妻俩竟然跟他们同一天回北京, 杨尚勇显得特别的激动, 一连串的跟肖承国道谢,眼睛却不由自主的四处转动,最后落在曲红梅的身上, 神色带着明显的惊喜。

  自己的妻子被别的男人看重,肖承国自然不舒坦,说了句:“举手之劳,你们舟车劳顿想来是累了,坐下歇息吧。”

  婉拒的意思很明显,曲红梅也没有要过来跟他们打招呼的意思,杨尚勇有些失望。

  他看着肖承国离去,坐到曲红梅的身边,她笑颜如花的跟他说了句什么,旁边两个孩子好奇的看着他们俩,一副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画面。

  杨尚勇心里发酸,忍住过去跟曲红梅打招呼的冲动,把包裹放好,入座发呆。

  火车飞速跑了起来,车厢内渐渐安静,有那坐不住的男青年们开始站起来四处走动,也有女青年拿着小镜子梳妆打扮,也有那些闲不住的人,跟左邻右座的人们谈天聊地......

  很快一个列车员推着一辆小小的餐车出现在车厢过道,高声喊着:“包子馒头、花生瓜子儿,盒饭大饼、白牌啤酒、各种烟酒嘞......”

  肖承国一家人上火车前就已经吃过饭了,这会肚子不饿,不过小英姐弟闲的无聊,天儿还早,也不到睡觉的时候,肖承国便喊:“花生瓜子多少钱一包?”

  列车员立马把餐车推了过来:“花生三毛钱一袋,瓜子两毛钱一包,要多少?”

  “有点贵啊。”曲红梅小声嘟囔。

  红薯才五六分钱一斤,一袋花生瓜子说是一包,其实很少。比如花生,大概只有20多颗就要三毛钱,都赶得上一个烧饼的钱了。尽管曲红梅现在手头不缺钱儿,还是有些舍不得。

  “花生瓜子都不要票,能买着都算是国家给的福利。”列车员翻了曲红梅一个白眼说:“我说同志,你以为这是你们乡下那疙瘩啊,现在买啥不要票?”

  曲红梅穿着肖承国专门在县城供销社买的次品蓝褂黑裤的棉衣棉裤,显得她身形有点臃肿。不过这时代的人们,不管是城里人还是乡下人,都喜欢把衣服稍微做得大一些,这样能在里面多添几件衣服取暖,也方面不穿了可以改小给孩子们穿。

  曲红梅身形都算苗条的了,她虽然长年在地里干农活儿,不过没有天天日日夜夜的去做,因此皮肤还算白嫩,长得又眉目精致,梳着盘尾发,即便穿着这样臃肿的冬衣,也一眼能看出她是返城的女知青。

  那列出员是不喜欢她说话土里土气,像个乡巴佬的语气,纯粹膈应她。

  曲红梅哪里听不出她的嘲讽,心说这铁路局怎么搞得,招了个这样狗眼看人低的人做列车员,也不怕旅客投诉。

  便操着一口正宗的北京呛说:“我当初响应国家的号召下乡支援建设,已经有十多年没坐过火车,对火车上的事情不了解情有可原。倒是你,身为国家单位工作人员,上来就歧视劳动人民,也不知道当初是谁,把你这种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招进国家铁路局做老鼠屎。你要不给我和广大劳动人民道歉,我一定要找你们的领导好好的说道说道,看看是你列车员大,还是广大劳动人民大。”

  听到她正宗的北京呛,周围看热闹的人都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来。这辆列车大半都是被强制下乡去全国各地支农,现在回北京的北京人。这列车员瞧不起曲红梅,也等同于瞧不起他们。

  想当初他们都是满怀壮志,信心满满的下乡支农,结果跟自己想得完全不一样,说是建设,实则是减轻城市负担,被流放。

  他们在乡下吃了十多年的苦,为了回城,很多人不惜一切代价,做出很多不厚道的事情,比如抛弃妻(夫)子,花大价钱上下活动等等。

  他们好不容易要回到自己的家乡,却被这个小小的列车员鄙视。顿时很多人火了,围着那个列车员愤怒的说个不停,还推搡着她和餐车,说要去找列车长给个说法。

  原本趾高气昂的女列车员,被他们东一句西一句说的脸都涨成了紫红色,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这年头,工农劳动人民最大,不管你在城里是什么身份,有多看不起乡下人,一旦犯了众怒,离下岗也没多远了。

  这个女列车员原本就是托了在铁路局上班的亲戚弄得工作岗位,她是城里人,打心眼里就瞧不起乡下人。

  做了列车员的工作后,很多时候,她得给那些土里土气的乡巴佬做服务。

  她才18岁,正是心高气傲的时候,平时在火车上没少刮刺那些穿着土气的乡下人。

  那些人看她年纪轻轻,也不跟她计较,时间一久,她就养成了见人三分讽的性子。没想到遇上了曲红梅这个不肯吃亏的硬茬,惹了众怒。

  女列车员一时慌了神,拼命的道歉,可愤怒的知青们根本听不进去,很快惊动了列车长和其他领导,过来一阵劝说,又不断的向曲红梅和各位知青道歉。

  列车长当着大家的面儿狠狠的批评了那个女列车员一番,又当场宣布解聘那个女列车员,到了下一个站就让她下车去。

  女列车员捂着脸嘤嘤嘤的痛哭,大家解了气,这才散了。

  曲红梅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别怪她狠,这样不把客人当成人看的列车员,趁早离开,对大家都好。

  谁都不想坐个火车,满身疲倦的同时,还得看列车员的脸色。大家花钱坐车是享受服务的,可不是来看你发大小姐脾气的。

  火车继续行驶,这时候的火车可以开窗户透气,路也平整,哐当哐当走了大半天后,天色渐暗,大家都有些疲倦了,都靠着座位,摇摇晃晃的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天已经快亮了,一个男列车员推着餐车,满面笑容的在过道上喊:“热乎乎的包子馒头花卷,稀饭盒饭,瓜子花生,白酒烟糖嘞!有没有人需要的,不要粮票,不要烟酒劵,用钱就能买!同志,麻烦腿抬一抬,让一让,谢谢啊。”

  车厢里的人都被惊醒,发现天已经蒙蒙亮了,推餐车的列车员换了一个,态度很好,大家纷纷起来去卫生间简单的洗漱一番,再回到自己的位置买份包子馒头盒饭啥的,或者吃起自带的干粮填空了一夜的肚子。

  洗漱的人多,小英、佑佑姐弟俩年纪小,憋不住尿。

  每节车厢只有一个卫生间,几十号人排着队上厕所,曲红梅看孩子们实在憋得难受,只能跟排队的人一一请求让两个孩子先进卫生间。

  这些知青大多都有孩子,但都没把孩子带在身边,对她的行为也颇为理解,纷纷让开,让他们母子三人先如厕。

  曲红梅领着两个孩子到达卫生间前,里面有人,不知道怎么,等了很久都没出来。

  “妈妈,我要嘘嘘,我憋不住了。”佑佑急得都快哭了。

  “佑佑,忍一忍,里面的人很快就好了。”曲红梅安抚了佑佑一番,伸手敲了敲卫生间门:“里面的同志,您快好了吗?我两个孩子实在憋不住了。”

  “快好了,稍等。”里面传来一个有气无力的女人声音。

  这个声音曲红梅听着熟悉,想了一下,原来是跟杨尚勇拿到回城函,一起回北京的罗兰。

  里面传来稀里哗啦的声音,不知道在干什么,很快厕所门打开,罗兰脸色惨白,脚步虚浮的从里面走出来,对曲红梅笑了笑:“不好意思,我有点闹肚子,耽搁久了,你们进去吧。”

  “你没事吧?”她的脸色太过苍白,看起来很不舒服,曲红梅担忧的问了问。

  罗兰摇头:“我很好,谢谢关心。”转身脚步踉跄的回自己的座位去了。

  曲红梅也没多想,两个孩子都很急,于是赶紧领着两个孩子进了卫生间,把门关上,让已经憋不住的佑佑先解小便。

  狭窄的卫生间里,为了避免小英一个女孩子看到不该看的地方,佑佑撒尿的时候,曲红梅是让小英背着佑佑。

  小英闲得无聊,四处看了一下狭窄的卫生间,忽然发现蹲坑旁边装垃圾的木桶里有个血淋淋的东西,顿时吓得发出一声惊叫:“妈妈!那个桶里有怪物!”

  曲红梅其实一进卫生间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当时她还以为是哪个女同志大姨妈来了,没有在意,现在看向小英说得那个垃圾木桶,自己也吓了一大跳。

第38章

  虽然那块东西被粗纸盖住了, 但是不难看出来, 里面有一个小小的小手掌,这是一个已经成型了的孩子!

  曲红梅万分震惊, 立马就明白罗兰为什么在卫生间里呆那么久了。

  知青下乡的这些年,很多事情说不清道不明,罗兰是第二批下乡的女知青, 跟其他女知青一样,都是无依无靠来到岩门大队。

  在那十年动荡的岁月里, 一个女人要在举目无亲的乡下活下去,谈何容易?

  罗兰表面上洁身自好,冰清玉洁, 不和岩门大队的男人们有任何接触,可私底下有没有接触,谁都不知道。

  她应该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一直没有结婚, 排除万难拿到了回城函, 即将回到梦寐已久的北京。却在这个关头怀孕, 说啥都不肯要这个来路不明的孩子,这才做出落胎的事情来。

  曲红梅把事情猜测了个七八分,惊讶的同时又担心起罗兰。

  女人滑胎最伤身体了, 罗兰不知道是不是吃了滑胎药, 这才把这个看起来最少有四个多月的孩子落了下来。

  这么大月份的孩子流了,她一定流了不少血,这才脸色惨白, 脚步虚浮的离开卫生间。如果她出血严重,不及时止血的话,很有可能有生命危险。

  现在最重要的是,这个胎儿罗兰还没来得及处理,如果被其他乘客看见,势必会引起恐慌,也会涉及她的名声。

  曲红梅想了想,把已经解完小便的佑佑喊到一边,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说:“要悄悄的跟爸爸说,让爸爸过来。”

  佑佑懂事的点点头,出去了。

  曲红梅便安抚着害怕的小英解了小便,佑佑带着肖承国到了洗手间门口。

  在外面排队的人看他手里捏着一团白白的纸巾,以为曲红梅来了月事,皆理解的让他们父子进去。

  曲红梅把门关上,三言两语的把事情说了一下,肖承国看了一眼垃圾木桶,安抚她:“这件事交给我处理,你带着孩子回座位去歇着,这件事情不要声张。”

  “好。”曲红梅点点头,领着两个孩子回到座位,眼睛密切关注着卫生间那边,看见肖承国拎着东西出来,消失在车厢里,很快又回来,走到罗兰的面前,递了一张纸条给她。

  罗兰明显脸色大变,过了好一会儿站起来,跟着肖承国离开了车厢。

  一刻钟后,肖承国回来了,坐在曲红梅的身边说:“已经处理好了。”

  曲红梅问:“她,没事吧?”

  “没事,列车长帮忙找了一个医生给她看了看,那医生随时带了点药,她吃了下去。列车长又把他们列车员休息的地方,安排了一个卧铺给她睡。原本那个医生劝她下车去医院看看,她坚持不下车,只能让她在那里一直呆到北京了。”

  曲红梅松了口气:“拿到回城函不容易,她思家心切,不愿意下火车是情有所原。”

  一时两人无话,推餐车的列车员又回来了,有人喊:“同志,给我拿两包中华烟,再拿三瓶白牌啤酒,一瓶茅台。”

  列车员哎了一声,从餐车底下拿出那人要的东西,报上价钱后,那人给了好几张大团结,列车员找了零头,推着餐车继续往前叫卖。

  曲红梅楞了一下,小声的问肖承国:“现在火车上买东西都不要票了?”

  她记得十年前坐火车下乡时,饭菜吃食那些不要票,买烟酒糖却是要票的。

  “早几年就不要票了,不过价钱比百货商店和供销社贵上许多。”肖承国常年在外跑,经常坐火车汽车,对这些事情很清楚,“我买给岳父岳母的东西差了些,我们再买几瓶酒和烟去吧。”

  曲红梅摇头:“你已经买了不少,再买也没多大用处,我爸不抽烟不喝酒。”

  肖承国笑:“你爸不喝,不抽,你大哥和你小弟呢?这么多年没见过他们了,你怎么知道他们不喝点?这茅台和中华烟都是贵货,平时在百货店和供销社限量供应,还得拿劵买。这里不要劵,烟酒可以买三包三瓶,机会难得,咱们也不差那个钱儿,买吧。”

  一番话说得曲红梅蠢蠢欲动,咬牙喊来列车员:“同志,我要三包中华烟,三瓶茅台,外加三袋冰糖,一共多少钱儿?”

  列车员立马把餐车推到她面前来报价:“中华烟一块五一包,茅台六块钱一瓶,冰糖一块四毛五一袋,加起来一共是二十六块八毛五。”

  曲红梅抽了一口冷气,百货店卖的中华烟是七毛二分钱一包,搭一等烟劵。

  茅台分高阶茅台和平价茅台,高价茅台一般买不着,火车上卖的是平价茅台,原本价格卖两块九毛五一瓶。

  一袋冰糖一斤,供销社的价格是七毛五一斤,在这里贵了一倍不止,还真的是高阶啊。

  不过一想到这些东西是买给自己父母和兄弟的,她也没什么舍不得的,便从藏在棉衣里的内包里,拿出三张大团结给那列车员。

  这辆火车大半是回城的知青,曲红梅保养得宜,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出头,谈吐举止都很好,一看就是那种不是特别缺钱的人。

  她拿出三张大团结出来,列车员也不吃惊,给她找了零钱后,手脚麻利的拿那种纸盒包装把这些东西一一的包了起来,再在上面打上绳结,方便拎着,这些烟酒瞬间上档次了许多。

  曲红梅出手阔卓,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有羡慕的,也眼红的,也有望而兴叹的。

  密切关注她动向的杨尚勇心里再次发酸,这些下乡的知青,经历十年大动乱以后,有钱的也变成了没钱。

  这批回城的知青其实跟乡下的社员们没什么两样,都是靠地里刨食,拿工分换了粮食,再把粮食换成了钱和票回北京,手里根本没有多余的钱儿。

  他们想在车上买个馒头都是舍不得,哪还有那个闲钱去买这些高阶的东西。

  杨尚勇离家也十多年了,他的父母就是普通的工农家庭,身体都不大好,原本杨尚勇是打算给父母多买点东西回去的,哪知道他赚的工分除了路费、买了一点特产后,就没几个钱儿,如果他不吃东西,饿上两天,倒也能买包烟给父亲。

  ......

  两天后,火车到达了北京火车站,车厢内响起了喇叭提示音:“各位旅客,前方到站是本次列车的终点站——北京,请各位旅客携带好自己的包裹,列车停靠后,排队依次下车......”

  带着京腔的普通话提示音响起,让连续几天坐车的人们精神大振,火车还没完全停,大家伙儿都趴在窗户,看外面的情景。

  现在已经是11月中旬了,北京的天气十分寒冷,现在正在下小雪。

  片片雪花飘洒在外面成群五层以上的新建红砖楼上,一排排北京特色的四合院缓慢闪过,偶尔能看见建筑物中穿插的街道,开着琳琅满目的商店,街上是密密麻麻的人群和自行车、轿车。

  虽然不及后世的繁华,但在这个到处是破旧落后的土屋青砖瓦房里,这里,无疑是繁华盛世。

  这里是北京,是一国之都,是火车上所有拿到回城函的知青们多少年以来,魂牵梦萦,梦寐以求的地方!

  车上的知青都沸腾起来了,很多人看到外面熟悉又陌生的场景,激动的大哭起来。

  甚至有人哭着大喊:“北京,北京啊!我终于回来了!”

  这种事情曲红梅前世就经历过一次,尽管重活一世,很多事情看淡了,可在周遭知青哭成一片的氛围感染,她也情不自禁的红了眼眶,低声呢喃:“北京,我回来了。”

  很快,火车挺稳,刚停下来的瞬间,很多知青不顾先前乘务长在喇叭里的提示,飞快的拎上包裹,一窝蜂的跑下车,希望自己能早点接触到日思夜想的故乡土地。

  曲红梅他们坐的位置靠近下车的位置,原本他们是站起身准备下车的,没想到这些知青那么激动,一下就把刚刚站起来的曲红梅撞回了原位置。

  肖承国赶紧揽住她,想跟撞她的那人算账,曲红梅拉住他,对他摇头:“算了,他又不是故意的,大家都思家心切,可以理解的。”

  肖承国喟叹:“真不懂,这些知青这么着急干什么?”

  曲红梅笑了笑,“乡愁是一首诗。”

  肖承国也笑:“懂了,我放过那人了。”

  夫妻俩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带着两个孩子下了车。他们来北京之前就跟曲父曲母发了电报,说明了他们到北京的大致时间,现在是上午10点钟左右,如果不出意外,曲父曲母都在车站外等他们。

  多年没见到父母,曲红梅心里着急万分,拉着两个孩子急急忙忙的往火车站外走。

  肖承国知道她思家心切,赶紧腾出一只手来,抱着走得慢的佑佑跟上她的脚步,出了车站后,在车站大广场前,跟着曲红梅四处张望。

  广场人来人往很多旅客,要找到曲父曲母很不容易,人实在太多了。

  而且跟他们同车的人都呼啦啦的往外走,曲父曲母也不容易看到他们。

  正当他们东张西望的时候,一只手搭在了曲红梅的肩膀上,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梅梅,你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审核的人脑子有屎吗?我就问你们这章有什么问题?黄暴军政一样不涉,鸡蛋里挑骨头好玩?需要诅咒吗?

第39章

  这声音, 曲红梅是再熟悉不过。

  她浑身一僵, 还没回头,就见肖承国把身上的东西放在地上, 而后上前,狠狠的擒拿那个非礼自己妻子的男人。

  那人反应不错,在肖承国欺身过来之时, 迅速松手往后退了一步,伸手指了指自己戴着头上的军官大盖帽子道:“同志, 袭军可是重罪。”

  肖承国手顿了顿,道:“那又如何?”

  好狂傲的男人!

  那人死死盯着肖承国,见他身形高大, 眼睛敏锐,气质冷冽,一看就是受过训练的人,一下明白了什么, 目光沉痛的看向曲红梅:“梅梅, 这就是你选择的男人?”

  曲红梅深呼一口气, 转身看向云泽。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向云泽的长相都是极其的英俊,身上的军装永远是干净笔挺, 没有一丝褶皱, 就跟他的为人一样,容不下一点沙子,光站在那里就已经气势十足, 威严中透着从容,吸引着无视女孩儿的目光。

  向云泽的祖辈都是兔方军官,他本身是个红二代,因为曲家和向家长辈以前有过交集,两家又恰巧住在隔壁,曲红梅和向云泽自幼青梅竹马,两家也乐得其成,原本是打算让曲红梅读完高中就和向云泽订婚的,却没成想遇到了全国知青下乡。

  有人有心报复曲家,无论曲家有多少门路关系,最终还是得必须送一个孩子去下乡。

  曲红梅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当年收到家里必须有个孩子下乡的消息时,她想着自家大哥身体不好,下乡必然受不住。弟弟妹妹的年纪太小,更不适合下乡,于是便自告奋勇的下乡去。

  当时向云泽跟曲红梅许诺过,会尽快把曲红梅弄回城里去。一转眼十年过去,向云泽也没能把曲红梅弄回去。

  前世曲红梅苦等心中的白月光,根本没想过以向家的势力,要把她弄回城里,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虽然当时的形势,向云泽真要把她弄回去了,一定会给两家人带来诸多的麻烦。

  可向云泽为了向家的地位,出尔反尔让她在乡下吃了十多年的苦,这已经让前世的曲红梅心中产生隔阂。

  说实话,前世她跟肖承国离婚后嫁给了向云泽,他确实对她不错,锦衣玉食,别墅豪车,各种名贵服饰。只要是她想要的,向云泽就一定会满足她。

  向云泽在改革开放之前,心里都只有她,一心一意的对她好,也没有其他女人。

  可两人之间有隔阂,曲红梅跟肖承国离婚后,总会想起他和孩子,时时悔恨自己当初离婚再嫁,离开岩门大队那个家。

  她曾经对向云泽的各种爱慕也渐渐冷了下来,长年对向云泽不冷不热的,直到多年以后她得了一身病,向云泽故意气她,找了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把玩,活脱脱的把她给气死了......

  如今再见向云泽,曲红梅心里说不出的复杂,有愤怒,有伤心,更多的是懊悔。

  向云泽确实对她不错,可当初他们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勉强再一起,也是前世那样两败俱伤的结局。

  现在的她,爱得是肖承国,爱的是小英和佑佑两个孩子,没有人能分离他们一家人,即便是现在对她一往情深的向云泽,也只能是个陌生人。

  整理好了自己的思绪,曲红梅深呼吸后,伸手挽住肖承国的手臂,脸上露出疏离又客气的笑容道:“好久不见向云泽,我丈夫以为你是登徒浪子对你出了手,实在不好意思。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丈夫,肖承国。三哥,这是我前对象,向云泽同志。”

  又把两个孩子拉过来说:“这是我的孩子,小英,佑佑,快喊向叔叔。”

  佑佑年纪小不记事,曲红梅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傻乎乎的笑着喊了声:“向叔叔好。”

  小英却记得上个月奶骂妈妈吃着碗里的,惦记着锅里的,闹腾得离婚,就是为了嫁给城里的狗男人,那个男人名字就叫向云泽。

  现在曲红梅在小英的心中已经是个好妈妈,正是无比依赖她的时候,忽然冒出这么一个男人出来要抢她妈妈,她说啥都不愿意喊那人叫叔叔,死死拽着曲红梅的手,深怕她跟着向云泽跑了。

  肖承国在看见向云泽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他是谁,这才有好好的教训一下这个当着他的面儿,对他媳妇儿毛手毛脚的人。

  他的满腔戒备,在曲红梅拉着他的手,跟他介绍像云泽是她前对象时烟消云散。

  曲红梅早已跟他坦白从前之事,如今言辞举动都是在给他吃定心丸,告诉他,她已经放下过去,选择跟他和孩子们在一起开启新的生活,向云泽现在就是一个过客,没有什么能把他们分离。

  不管向云泽现在是什么身份背景,在肖承国的眼里就是个败寇,他要再敢靠近曲红梅一步,就别怪他不客气。

  而向云泽在看见曲红梅挽住肖承国手臂的动作,以及介绍他是前对象,一句话撇清他们的关系。还有那两个粉雕玉琢的孩子是跟那个男人生的,心中像是被谁狠狠的锤了一锤,心碎成千万片,痛的全身都颤抖了起来。

  “梅梅。”向云泽痛不欲生的看着她,脸上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仿佛曲红梅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

  曲红梅不由心中冷笑,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向云泽没有做到把她弄回城里的誓言,任由她在乡下吃了十年的苦,他们之间就早已没有任何情分可言了,现在做出这副深情的样子她只觉得心烦。

  她态度冷淡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我爸妈在哪里?”

  向云泽不是看不到她的冷淡,心里更是感伤。他知道她心里怨恨着她,其实那十年里,他一直试图把她弄回北京,可时局太过动荡,他的父亲不允许他在那段时间有任何差错,怕给整个家族带来灾祸。他万不得已,只能让她呆在乡下,反而会比呆在城里安全许多。

  他放心不下她,每隔一段时间会给她写信,也会刻意去打听她的状况,知道她在乡下过的有多难,知道她为了保全自己嫁了人,知道她生儿育女后,还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的打探肖承国的身家背景。

  他知道肖承国是贫农出身,当过几年兵,家里一穷二白,没有什么威胁力,曲红梅跟他没有什么感情,嫁给他只是暂时之策。

  向云泽还存着希望,觉得知青返城后,曲红梅一定会和那个粗鄙的乡下男人离婚,重新回到自己的怀抱。

  却没成想,这个男人长相身形不错,曲红梅似乎也没跟他离婚,还带着他和孩子回北京来看曲父曲母。

  这一切都在告诉他,她已经打定主意跟这个乡下男人过一辈子,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以!

  向云泽眼光变幻莫测,满腔的话语最终压回了喉咙,对着曲红梅温柔的笑:“曲叔叔、曲阿姨年纪大了,身体不大方便,知道你要回来,原本是要来亲自接你的。我担心车站拥挤,二老会受不住,自告奋勇的开车来接你,车在路边,我们走吧。”

  他说着,弯腰去拿曲红梅的行李,却被一只手臂死死的摁住。

  肖承国皮笑肉不笑道:“不劳烦你,我们坐公交车去岳父岳母家。”

  两个男人四目相对,目光皆锋利森冷,大有一种刀光剑影的架势。

  曲红梅哪里看不出他们之间的□□味儿,微微皱眉道:“我们坐公交车回家就好,向云泽你应该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吧,就不麻烦你了。”说着,她牵着两个孩子就往外走。

  向云泽见她对自己态度冷淡不复从前的温存,越发肯定她是怨恨自己,故意做出这些举动来气他。

  刚想追上去解释一番,被一只修长健壮的手臂拦着,“做人要有自知之明,看不出来她不想见你?作为一个军官,肖想百姓的妻子,与有夫之妇纠缠不清,你这个军官还想不想做了?”

  向云泽脚步一顿,对上噙着一抹冷笑的肖承国,眼神阴鸷道:“你只不过是她利用之人,你以为她对你有真心?她迟早会回到我的身边。”

  “好大的口气。”肖承国嗤笑一声,眉眼都带着自信,“用你的脑子好好的想一想,她如果真想回到你的身边,她为什么不跟我离婚,反而带着孩子和我回北京来见我岳父岳母,还拒绝坐你的车?你从前对她再好又如此,你把她一个人丢在那里十年,在她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一直不出现,是我一直给她庇佑,是我陪在她的身边,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格站在她的面前,跟她谈从前?你已经是前对象了!”

  向云泽心中再次大痛,默然无语的看着他哈哈大笑着,拎上包裹,追上前面一大两小。

  那情景是多么的刺眼,曲红梅是真的宁愿坐在公交车上哭,也不愿意坐在他的轿车上笑吗?

  火车站外就有公交车,是那种绿皮的公交,最新款的,座位空间大,人满即走。

  曲红梅他们上车的时候已经没有位置了,车上大多都是跟他们同一个火车的旅客。

  看见他们大包小包的拎着东西上车,有嫌弃的,也有让座的,最终曲红梅一家人坐到了车最后面的位置。

  这一车的人大多都是返城的知青,都穿着厚厚的冬衣,身形臃肿,透着一股子风尘仆仆,土里土气的感觉。

  因此曲红梅一家子大包小包的上车,也没遭受到大多人的白眼儿,给让座的人道谢以后,曲红梅坐在座位上,把两个孩子抱在怀里,肖承国则拎着包裹站在她的身边,把她们娘仨护在怀里。

  车很快开了起来,肖承国稍微弯了一下腰,在曲红梅耳边低语:“委屈你了。”

  她原本可以有更好的生活,却选择了他,放弃那豪华宽敞的大轿车,跟着他挤上这挤死人的公交车,他怎么都觉得委屈亏待曲红梅了。

  “没有什么好委屈的,你是我的丈夫,是我爱的人,我就算和你吃糠我也心甘情愿。”

  曲红梅伸出一只手,握了一下肖承国的手说:“刚才的事情,你不要往心里去,我和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你就当他是个陌生人,不必介怀。”

  肖承国笑了笑:“我知道。”

  正因为知道她的心意,他才能嘲讽向云泽替她出口恶气,一个女人有多少个十年等一个人?这个男人不值得她等。

  公交车时停时走,尽管曲红梅一路都在给两个孩子介绍这里是哪里,那里又是什么地方,两个孩子舟车劳顿了许久,又都晕车,终究精神不济,一副难受想吐的样子。

  好在曲家在北京的市中心,不用转车,坐了几个站就到达。

  一家人下了车后,曲红梅就按照记忆的路线,往一处胡同走。

  没想到刚走到那个胡同口子,曲红梅看见一对班鬓发白的父亲在口子那里东张西望,曲红梅一下愣住了。

  十年时间过去,曾经意气风发,看起来还很年轻的父母,竟然变成了半鬓发白的老人,曲红梅认出了父母,却又不敢相信。

  而那对夫妻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们,都偏头看了一眼,刚开始没认出她来,都偏过头去,忽然头发半白的老妇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又猛地把头转过来,眼神一下变得激动起来,含着热泪喊:“梅梅啊!”

  “爸、妈!”曲红梅眼泪一下涌了出来,放开两个孩子,自己像个孩子一样,飞快的跑向那对夫妻,扑在老妇人的怀里大哭:“我回来了,女儿不孝,让你们担心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十年的分离,朝思暮想的孩子近在眼前,即便当初离家的孩子大变样,但孩子回到了自己的身边,还拖家带口的平安归来,曲母紧紧抱着自己的宝贝女儿,泣不成声。

  长相儒雅的曲父也满脸泪痕,拥着妻女,哭得全身都在颤抖。

  小英和佑佑在旁边看着,佑佑问:“爸爸,抱着妈妈的两人是谁呀?他们为什么要哭?”

  肖承国目光幽深,低声道:“他们是你们的外公外婆,是你们妈妈的父母。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了,见到彼此高兴的哭。”

  “高兴为什么要哭?”佑佑不懂。

  小英看着那对老夫妻,一个双鬓半白,但容貌姣好,穿着干净崭新的新衣,举止谈吐看起来十分优雅。

  一个穿着笔挺的灰色中山装,五官端正,和自己妈妈长得有五分像,神态带着几分威严,一看就是有身份的人。

  这样的城里人,是他们的外公外婆吗?他们看得起自己爸爸码?

  而肖承国看到曲父曲母的装扮,便明白,曲家的身家背景是真的不错,如果不是那十年,如果不是曲红梅为了保全自己嫁给了他,以他这样的穷小子,怎么可能会娶到这样高级知识分子的女儿,他,高攀了曲红梅。

  一时心思复杂,尽管肖承国一直都尽力对曲红梅好,也即将成为国家机关单位的工作人员。到底家庭悬殊在那里,他不能保证曲父曲母喜欢他,愿意继续让女儿跟着他这个穷小子,神情有些紧张起来。

  曲红梅三人哭了好一会儿,曲父看见了站在一边的肖承国父女三人,轻声咳嗽了一声,曲红梅一下惊醒,擦了擦脸上的泪,跟自己的父母介绍起来:“妈,爸,这是我的丈夫肖承国,我的大女儿小英,今年六岁,二儿子佑佑,今年两岁7个多月了。”

  肖承国绷着神经,态度谦和的喊了声:“岳父岳母好。”牵着两个孩子走到他们的面前,拘谨的把手里备好的东西递到他们的面前:“这是给您二老备得一点小礼,还望二老不要嫌弃。”

  小英也极有眼色,脆生生的喊:“外公外婆好,外婆真漂亮,外公真年轻。”

  佑佑有样学样:“外婆好看,外公好帅。”

  曲母绷不住笑了,蹲下身去,向两个孩子招手:“你们就是小英和佑佑啊,长得可真好看,过来让外婆好好的看看。”

  两个孩子乖巧的过去了,曲父却没吭声,目光带着审视的意思,冷冷看着肖承国。

  肖承国穿着一件普通的黑色棉衣,头发留着寸头,站姿笔挺,人长得还算不错,一看就是受过训的兵蛋子。

  不过他神情有些紧绷,且曲红梅在电报中提过,肖承国瘸了一条腿,站的时候看不出来,但行动之时,必定走姿难看。

  曲父从小锦衣玉食,骨子里跟绝大多数的城里人一样,看不起乡下人。

  尤其曲父被发配去边疆那几年,当地乡农人,没少折腾他们两口子,使得他对乡下人的印象更是厌恶,听到二女儿带着乡下的女婿回来,他头一个想法就是让他们离婚。

  十年结束后,曲家以最快的时间平反,不仅仅是因为曲家的关系人脉在,还因为他的大儿子有出息,还有向家的势力在帮忙,他的女儿本来就是金疙瘩,要嫁什么样的男人都可以,唯独嫁给这样一个乡下来的穷小子,他觉得不配!

  不过二女儿向来有自己的主见,她把这个穷小子和这一对儿女带了回来,这就向他说明了,她这一辈子就认这个男人。

  曲父之前就调查过了肖承国的身家背景,知道这个小子在特殊部队里呆过,为了保护战友这才瘸了一条腿。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把女儿当成宝一样的疼,当年要不是他娶自己女儿,只怕女儿早没了。

  不过他的父母太过闹腾,折腾的自己女儿差点死去,这个事情,是他的错。

  功过一相抵,曲父也算是接受了肖承国当女婿,不过没有好脸色给他看,自家养的好白菜被猪拱了,任谁心里都不舒坦。

  而此刻曲母正在端详两个外甥,见佑佑长得白白胖胖,随时带着一双笑眼儿,心生欢喜。又看小英长得眉目精致,但皮肤颇黑,头发枯黄,6岁的个子看着像4岁的孩子,心知乡下的日子不好过,便心疼的把两个孩子拥进怀里说:“我可怜的两个小外甥,北京有很多好吃好玩的东西,你们想吃什么都告诉外婆,外婆保管满足你们。”

  佑佑眼睛一亮:“什么都可以吗?”

  他生的白嫩,说话不大利索,神态却像个小大人一样,看着就叫人打心底里欢喜,曲母喜欢他的紧,抱着他说:“当然拉,外婆一言九鼎。”

  佑佑摇头:“我不要九个鼎,我要吃肉,吃好多好多的肉!”

  曲红梅捂脸,她最近一段时间没少给两个孩子弄肉吃啊,咋这么馋呢。

  她不知道的是,生在这样贫穷,物质缺乏的年代里,无论大人小孩,从心里盼望的就是吃上饱饭,顿顿有肉。这批人,就算活到了后世,也会无肉不欢,吃不腻。

  佑佑知道肉的好滋味,自然想顿顿吃肉啦。

  曲母楞了一下,随后笑了起来:“吃!一会儿外婆就去买,保管让我的乖外甥吃个够。”

  曲父道:“行了,都别站在这里了,回家说话去吧,这里冷。”

  大家的身上都积了一层雪,曲母赶紧占起身来,拉着两个小外甥,跟曲红梅说:“走这边,我们不住以前那里了,那个房子已经充公了。”

  曲红梅点点头没有意外,她家以前的房子是那种古京式的豪华大宅院儿,父辈花了大价钱和心思在建国后保住了它,却无法在那十年护着它。

  曲家当年不知道得罪了何人,弄得自己一家人四处分散,虽说他们家以最快的时间平反,到底伤了元气,再想住以前的屋子是不可能的了。

  曲父曲母领着大家往胡同旁边的水泥路走,这条水泥路的房子全是五层以上的红砖楼,曲家在水泥路一颗梧桐树旁的筒子楼里。

  曲母领着大家上了三楼,拿钥匙打开房门说:“以前的老院儿没了,不过政府给我们发了一套三居一室的屋子。这里坐北朝南,四处向阳,每间屋儿都有窗户,还有独立厕所,水龙头,通风又方便。”

第40章

  这样的屋子, 在这样非凡的年代, 只有高级干部才能享受到的待遇。

  曲家尽管大伤元气,就冲这套屋子, 曲红梅便知道曲家的根本还在。

  曲红梅进屋看了看,发现屋子亮敞,格局不错, 客厅里放了沙发、茶几、餐桌等等家具也不挤。

  知道父母回来后的日子过得不错,曲红梅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了, 问:“妈,大哥、三弟、四妹呢?”

  “你大哥还在单位上班,分身乏术, 不过知会了你大嫂,她去买菜了。你三弟不在家里,他出美国深造去了,今年是回不来了, 至于你四妹.......”曲母招呼着肖承国父子三人进屋坐, 顿了顿道:“她已经嫁人了, 嫁去了南边,身怀六月,不宜坐车。”

  曲红梅楞了一下, 前世像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很多事情都消失在脑海里。即便重生回来,她也忘记父母在书信李里,过关于自己兄弟姐妹的事情。

  一时五味陈杂道:“瞧我, 时间过得久远,我都快忘记这些事情了。”

  曲母笑着摇头:“这不怪你,十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一晃你都做了母亲,有两个孩子。我对你的记忆还停留在你调皮捣蛋的孩童时候。”

  说起这个,曲红梅心中颇为触动,像幼年时拉着曲母的手撒娇:“不管我多大,什么身份,我永远都是您的孩子。妈,您得一直护着我哟。”

  “你啊,这么大的人还撒娇。”曲母伸手戳了一下她的脑门心,脸上笑得格外开心:“我不护着你,谁护着你,谁让你是我女儿。你跟你爸说会儿话,我昨儿备了不少菜在家里,你嫂子说你难得回来一次,要吃好一点,这才又去买菜去了,我先做几个菜给你们垫垫肚儿。”

  曲红梅很怵曲父,因为他从小到大对他们兄弟姐妹们都很严格。

  她当初为了保全自己私自嫁给了肖承国,只怕曲父十分生气,她不敢面对父亲的怒气,便说:“妈,我帮你做饭吧,离开您的这些年,我什么事情都学会做了,我的手艺挺不错,让我做顿饭给您吃吧。”

  曲母听得心酸,以前曲家家境不错,几个孩子包括她,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从没做过任何家务活儿,因为家里有老仆人帮忙做活儿。

  后来老仆人病逝,又遇上那十年,她和曲父被人举报批D,派去了最偏远的边疆做苦力。

  在吃穿不饱,还被当地人欺负的情况下,她和曲父忍气吞声,什么事情都做。

  久而久之,也成了干活儿好手,各种家务活儿不在话下。却没成想,她的宝贝女儿的境遇也跟她们夫妻俩差不多。

  当下曲母没有二话,领着女儿去厨房做饭了。

  客厅里就剩肖承国父子三人和曲父大眼瞪小眼,好在佑佑是个小小话唠,一直拉着曲父,奶声奶气的问:“外公,我听说北京有好多好吃好玩的东西,您给我说说,有些什么好玩的呀?”

  曲父不喜欢肖承国,不过女儿生的一对儿女却是喜欢的。正所谓隔辈亲,不管女婿为人如何,外孙是没有错的,也就收起脸上的严肃,笑眼眯眯的抱着佑佑说这说那。

  有佑佑做调节,客厅里凝重的气氛缓和了不少。肖承国稍微松了口气,把自己随身带得包裹里面装的各种礼,比如曲红梅买的红薯干、腊味、咸菜疙瘩,他买的今年秋收的新花生,罕见的富强粉,磨得细细的玉米面,在火车上买的中华烟,茅台等等东西都拿了出来。

  曲父看到这些东西,知道他有心带过来的,也不嫌弃那些东西大部分都是乡下玩意儿,脸色稍缓说:“一路过来辛苦了。”

  肖承国笑了笑:“不辛苦,能来到北京,见到岳父岳母,一切都值得。”

  曲父鼻子里哼了一声,明显不想跟他废话,转身逗两个外孙去了。

  不多时,屋里传来浓郁的饭菜香,大门被打开,一个留着短发,长相斯文秀气,穿着蓝色呢绒大衣的年轻女人进门来。

  她的手里用手提袋装了不少菜,后面还跟着一个八/九岁,穿着干净整洁,长得唇红齿白的男孩子进门来。

  这个女人就是曲红梅的大嫂韩雁,男孩儿是她的儿子,曲木阳。

  她进门看见肖承国父子三人坐在沙发上跟曲父说话,笑着走进来说:“我还说早点买菜过来的,没成想客人已经到了啊。这位是四妹夫吧,你好,我叫韩雁,很高兴见到你。”

  “你好,大嫂。”肖承国站起来,和她打了声招呼,又叫孩子们喊人。

  曲母、曲红梅在厨房里听见动静,曲红梅拿着锅铲走出来,看见韩雁,眼中含着泪花,喊了声:“雁姐。”

  韩雁是曲之修的大学同学,两人一见钟情,在曲红梅下乡之时就已经谈了两年的对象。

  他们结婚生子曲红梅并不意外,再次见到容貌没什么改变的韩雁,她心里说不出的感慨。

  “梅梅,好久不见。”韩雁见到曲红梅,也是激动不已,当年如花似玉,众星捧月的姑娘,如今脸上已经出现了岁月的痕迹,神情带着遮掩不住的历经世事的沧桑感,看得她这个做大嫂的人心里也挺难过,一直握着曲红梅的手说:“回来就好,以后我们一家子在一起,谁也不能欺负咱们。”

  曲红梅万分感动,正欲说话,韩雁的儿子曲木阳突然开口:“二姑,您当年真的因为逃避劳动,这才嫁给了乡巴佬吗?”

  韩雁惊呼:“阳儿,你在说什么?这话是谁跟你说的?”

  曲木阳后知后觉的知道自己说错话了,缩着脖子,弱弱的说:“是白姨姨说的,她说二姑嫁给了乡巴佬还回来勾搭向叔叔,是狐狸精,不要脸!”

  白娉婷,北京某高层官员的大小姐,以前紧邻曲、向两家,跟曲红梅一道长大。

  比较狗血的是,当年她和曲红梅都喜欢向云泽,但白聘婷不同于曲红梅开朗大方的性子,她自小脾气就不好,总喜欢事事计较,看不起任何比她家境差的人,什么都要以她为中心,要围着她转,是个公主病的大小姐。

  向云泽最不喜欢这样的女人,一直无视她的存在,直到曲红梅下乡结婚生子后,白家的势力日渐变大,白父见女儿对向云泽痴心一片,年近三十了还在痴痴的等向云泽,便对向家施加压力,让向云泽娶白聘婷。

  曲家最近几年势力逐渐削弱,曲父敌不过白父,便不顾向云泽的强烈反对,答应让白聘婷做向家的儿媳妇。

  原本上个星期两人要订婚的,但是向云泽听闻了曲红梅要回城的消息,义无反顾的拒绝了订婚。

  白聘婷气不过,日日堵在曲家门口,像个泼妇一样,四处谩骂和传播谣言。

  曲之修在市政部门工作,带着韩雁和儿子住在单位分的房子里,平时很少回曲家。

  曲木阳是有一次父母都在上班没时间管他,让他自己坐公交车来爷爷奶奶家。他在小区的楼下,听那些邻居大婶儿八卦才知道的。

  曲木阳把自己听到的话一五一十的说了,可把大家气得七窍生烟。

  韩雁人长得斯文秀气,却是个炮仗脾气,当即要去手撕白聘婷,被曲红梅拦住:“理她做什么,清者自清,她这么狗急跳墙的胡乱咬人,迟早会有人收拾她,咱们犯不着跟她置气。”

  韩雁气道:“难道就这么放过她?造谣一张嘴,毁得可是你的清誉!”

  曲红梅笑:“我在乡下的这么多年,所谓的清誉早都没了,只要孩子他爹信我,其余人的看法又有什么重要的。”

  她说的如此直白,看起来是真不在乎这事。大家都松了口气,先前都担心她想不开,会自己去找白聘婷撕吃大亏,这会儿看她不在意,都转移话题,聊起其他事情。

  肖承国坐在沙发上,直直看着曲红梅跟韩雁说说笑笑,深邃的眼眸里蕴藏着惊天海浪。

  白聘婷是吧,看来得杀杀她的锐气了。

  午饭快做好的时候,曲之修回来了。

  曲之修人如其名,长得面容俊秀,身形修长,他回来的时候穿着一身笔挺的中山装,鼻梁上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跟曲红梅记忆中英俊青年大相径庭,多了沉稳淡然的味道,兄妹相见自然是一番热泪,一番感慨。

  “好了,有什么话吃完饭再说,咱们有得是时间叙旧。”曲母和韩雁把做好的饭菜端了出来放在餐桌上,招呼着大家吃饭。

  十年没见的女儿拖家带口的回到了自己身边,曲父面上做出不太高兴的样子,实则高兴的不得了。

  他先前还不喜欢肖承国,但是当肖承国把买的茅台打开,给他斟满酒杯时,他脸上还是难得露出了一丝笑容,主动招呼肖承国:“来,吃菜,咱们吃咱们的,有什么事儿一会儿再说。”

  肖承国听出了他话外的意思,看来老丈人也不爽那个白什么的女人胡乱污蔑自个女儿,也想给她出一口气。顿时心安,恭敬的和岳父喝酒聊起天来。

第41章

  当天晚上, 曲红梅一家子自然住在曲家里, 曲之修夫妻俩不住这里,吃完了晚饭和大家说了会儿话就回去了。

  曲母稀罕两个外孙的紧, 也知道曲红梅两口子舟车劳顿来北京很累,体贴的让两个外孙跟他们老两口子睡。

  两个孩子也很懂事,愿意跟外公外婆睡, 曲红梅便和肖承国睡一屋儿。

  舟车劳顿了好几天,曲红梅感觉自己骨头都要散架了, 白天的时候还强撑着精神陪父母,怕他们看出自己的疲倦会难过。

  这会儿没有旁人在,曲红梅洗了澡就往肖承国的怀里钻, 撒着娇说:“三哥,我好累,你帮我擦干头发。”

  以前曲红梅对肖承国不冷不热,别说撒娇了, 就是多余的一个眼神也不会有。

  如今她特别喜欢跟他撒娇, 声音娇娇软软的, 像勾着他的魂儿,肖承国自然万事都会依着她。

  曲母知道他们要回来,特地把曲四妹以前住的屋儿都收拾了出来, 里面毛巾、牙刷、被子啥的都有。

  肖承国一手搂着她, 一手从床头柜拿出一条干净的帕子出来,给她仔细的擦干头发,顺便给她揉了揉太阳穴, 让她精神舒缓一点。

  曲红梅舒服的直哼哼,睁着一双迷蒙的眼睛喊:“三哥,你去洗个澡吧。”

  肖承国知道她爱干净,故意逗她道:“天儿好冷,不想洗怎么办?”

  “不洗,不许上床。”曲红梅嗔他一眼,伸出纤纤手指在他结实的胸膛上戳了一下,“我等你。”

  难得媳妇儿如此主动,肖承国喉咙一干,立马就范,乖乖的去把厨房煤炉上备着的热水,舀去了卫生间洗了澡出来。

  回到房间时,屋里静悄悄的一片,肖承国走到床边,发现曲红梅趴在床上,连被子都没盖,直接睡着了。看来这一路过来,着实把她累的不轻。

  肖承国好笑的摇摇头,把灯关上,摸黑把她搂进怀里盖上棉被,夫妻二人便沉沉睡去。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佑佑和小英就早早的起来,兴奋的去敲曲红梅他们睡的屋门,大喊着:“爸爸,妈妈,快起床了!外公外婆说带我们去外面吃早餐,再四处逛一逛,给我们买好吃的糖果和玩具。”

  “几点了?”曲红梅睡眼惺忪的睁开眼睛,发现外面的天儿还没完全亮,迷迷糊糊地往肖承国热乎乎的胸膛靠着问。

  肖承国无奈道:“媳妇儿,你忘记我没有手表?这会儿我估摸着可能就早上六七点吧。”

  “我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曲红梅一下清醒,穿着衣服说:“是得去逛一逛,我得给你买块手表。不然以后去县公安局上班,连什么时候都不知道,万一耽误了正事儿,你的同事和领导还指不定怎么说你。”

  “还是媳妇儿对我好,啥事儿都想着我。”肖承国撑着一只手臂看她,“如果要买表,最好多买一块,你自己带一块,以后做事也方便。”

  “也是,没个手表看时间,是真的不方便。”曲红梅把扣子扣上,把肖承国的衣服递给他,斜眼看他穿衣服问:“我们这次来北京,大队上有好多人请咱们帮忙带东西,但是很多人都是空口说,没给任何钱票,你说买还不买。”

  “给了钱票的买,没给的不管,咱们又不是什么有钱人家,做不到白垫底。”肖承国穿好衣服,起身牵着她的手打开房门说:“老院那边你不用管,我们都已经分家了,只要每个月把赡养费给了就行。”

  来北京之前,大队的人不知道从哪听说了他们两口子要去北京的事情,不管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都登门来让他们带东西,曲红梅不好得罪大队上的人,只说她才修了房子,手头不甚宽裕,到时候回来再说。

  结果出发的头天,大嫂曾秀芹就在她家门口晃,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她的三个孩子衣服都很旧了,小花和小燕两个已经上学了,还缺啥钢笔墨水儿,笔记本等等物件儿。

  没过一会儿,二哥肖承安又来找肖承国,说爹娘年纪大,这里疼那里痛得,需要写营养补给品养养身体.......

  空手套白狼的人,曲红梅完全不想搭理他们,不过肖家大院是肖承国的本家,她若真不管,肖承国不知道会怎么想,于是提了一嘴。

  得了肖承国的话,曲红梅心里松快了不少,出门给两个孩子一番洗漱后,就和曲父曲母下楼吃早餐去。

  他们下楼的时候,楼底下正有几个住在同一个楼里的妇人,打算去外面给家人买早饭回来吃。

  她们是背着曲红梅一行人的,一个背影有些臃肿的中年女人似乎和跟她一路的另外两个女人很熟,边走边跟那两个女人八卦说:“嗳,你们听说没,老曲家那个二女儿回来了。听说啊,他那个女儿当初下乡吃不得苦,转身找了个乡巴佬把自己给卖了逃避劳动。一听说要回城啊,就死活闹腾着要离婚。结果婚离不了,自己跑回北京来,想嫁给向家的那位。她那个乡下男人气不过,带着一对儿女上北京来找她,她死活不回去呢......”

  “哟,真的假的?我瞧着那曲二丫头不像是那种人啊。”

  “嗨,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们曲家以前可是资本家,那曲二丫头就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她下到那样偏僻的山沟沟里,她能受得了那些罪儿?我看着事情八/九不离十。”

  “这也太不要脸了吧!看她长了一副狐媚子的脸儿,就知道她不是个安分的主儿。都已经嫁人,还霸占着向家那位,白小姐真可怜。”

  和他们同路的曲母先是楞了楞,紧接着勃然大怒。

  一辈子从没跟别人吵过架,发过火儿的她,几步上前,拉着那个身形有些臃肿的女人,红着眼睛愤怒道:“姓蒋的,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女儿是逃避劳动嫁给我女婿的?你又是怎么知道她跟我女婿闹离婚回家的?他们一家子好好的回来看我们老两口子,火车上的票据清清楚楚!你青天白日胡乱造谣,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曲母是上海人,她的娘家在建国以前,是上海数得上的名流。家教和坏境促使着曲母一直保留着大家小姐的做派,不会轻易生气,也不会跟人计较,更别说发这么大的火儿。

  一般来说,像这样楼上楼下的邻里关系,大家都是维和,不会轻易撕破脸皮。毕竟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吵完架,以后一个楼里见着多尴尬啊!

  可这个蒋大妈听了白聘婷的片面之词就四处传播谣言,知道自己女儿过得有多苦的曲母,自然十分生气。

  不止她生气,原本不欲跟白聘婷计较的曲红梅也怒了。

  她和白聘婷已经十年没见过了,当年她和向云泽处对象的时候,白聘婷就没少搞小动作,弄的两人闹了不少误会,险些分手。

  现在十年过了,她都已经嫁人生子了,白聘婷还死性不改!这个女人,不给她一点颜色看看,她还真当自己好欺负!

  自己深爱的妻子被人传得如此不堪,肖承国更是怒火中烧,他本来想给白聘婷一点苦头吃,让她记住教训就可以了。

  没成想这个白聘婷太过狠毒,传出来的这些谣言已经不是单纯的闲言碎语,如果放在古代,这些流言,能逼死个人。这么狠毒的一个女人,不好好的收拾她怎么行。

  蒋大妈说人闲话,被正主儿抓着,面对曲母和曲红梅一家人怒火,蒋大妈羞愧的脸都涨成了紫红色。

  支吾了半天说:“对不起啊红梅,婶儿也不是故意说你的,主要是那个白聘婷,每天都到咱们附近转悠,四处传你闲话。婶儿原本是不相信的,可她说得有板有眼,像是亲眼见到似的......”

  话说到这里,曲红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冷笑起来,对肖承国道:“三哥,普通人调查别人隐私,你们当公安的,该如何处置这种事?”

  肖公安表情严肃,义正言辞道:“非法窃取他人隐私,造成他人沉重负担或引起严重后果的,会被检察院认定为侵害了公民的隐私权,轻者赔礼道歉,赔偿受害者所有损失,重者吃官司坐牢。不管她白聘婷有什么身份,都别想逃过法律的制裁!”

  之前曲红梅就向曲父曲母提过,他们一家子在北京玩一段时间回岩门大队后,肖承国就要去县里做公安。

  曲父就是听闻了肖承国有正经工作,而且是国家公职人员,这才完全接受了肖承国这个女婿。

  曲父道:“小蒋,我女婿是正经的公安,在他们那里登了记的,很多事情都有证可查。有些事情,不要看表面,胡乱说话,是要付出代价的。”

  曲父当年被人弄下了乡去,平反后回来自然好好的收拾了当年害他之人。

  蒋大妈早见识过了他的狠厉手段,吓得冷汗直流,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说:“叫你嘴贱!老曲啊,这事儿是我做的不对,看在咱们邻居一场的份上,你就饶了我这一回吧,我一会儿就去给大家辟谣,保管不会再有这样的谣言四传!以后我若再敢说你们家一个字儿,你不用客气,直接拿我命去!”

第42章

  自己辟谣, 远不如别人辟谣来得真实, 来得快。

  曲父微眯着眼睛,脸上笑得异常和蔼:“那就麻烦你了。小蒋啊, 你要记住你说得话,一会儿我们吃完早饭回来,我还听着这样的话儿的话, 呵呵......”

  “记住了,我马上去, 马上去。”蒋大妈冷汗涔涔的拉着其他两个女人走了。

  别看曲父现在是北京某高中的老师,看起来是个高级知识分子。可在建国以前,他在上海那边, 是个黑商人,手下沾了不少血,这可是个笑面虎,杀人不见血的主儿, 惹不得!

  出了这档子事情, 大家也没心情去吃早饭了, 曲父和肖承国都推说自己有事情要处理,不去吃早饭了。

  曲红梅哪里不知道他们的心思,担忧道:“爸, 三哥, 你们悠着点儿,白家那个背景......”

  “那又如何?”曲父一脸淡然:“坏我女儿的名声,不好好的教训一下怎么行。”

  肖承国道:“你放心, 我们心中有数。”

  曲红梅无奈:“你们不要做得太过,给她一点教训就行了,白家的势力,我们惹不起。”

  一时分成两路,肖承国跟着曲父走了,曲红梅则带着孩子,和气呼呼的曲母去小区外面的国营饭店吃早餐。

  曲红梅点了北京特色的豆汁儿,油条、包子、烧饼配两碟小菜。

  瞧着曲母还很生气的样子,曲红梅帮她把热气腾腾的豆汁儿吹凉了一点递给她道:“妈,别生气了,她就是个外人,为了她气坏身体不值当。”

  曲母喝了一口温度适宜的豆汁儿,舒了口气道:“我能不生气吗?以前咱们三家紧邻的时候,她没少来咱们家玩,我还经常让张妈做她最爱的点心备着,她要看中你什么衣服玩意儿,我回头就叫人备一份给她。我把她当成半个女儿一样疼,现在她就这么对我?!”

  曲红梅想起以前的事情,也是一阵唏嘘,只说:“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既然她不仁,也别怪我们不义。妈,吃早点吧,吃完我们去逛市中心的百货大楼,我有好多想买的东西。”

  曲母点点头:“你说得对,我犯不着跟这样一个品行败坏,没有教养的人生气。你想买啥跟妈说,你爸、你哥知道你要回来,早早的就弄了很多票,你想买啥都可以。”

  曲红梅很想跟母亲客气一番,推说不要,但父母和哥嫂的心意在那里,推了又显得矫情,于是道:“我其实也没什么想买的东西,就是想买两块表,给我们一家子买几身新衣裳,几双鞋袜,一些日常用具,别的倒没什么特别想买的。”

  “买这么点东西怎么行?”曲母皱眉道:“你嫁出去这么多年,妈一直没给你送嫁妆,怎么着也得买齐三大件,外加衣柜,箱子等等物件儿。”

  三大件就是缝纫机、自行车、收音机。

  这些东西都是有钱买不着的玩意儿,必须要有工业劵,还有专门的票据的,才能买到。而这些票据,比如自行车劵,往往很难弄到。

  曲红梅楞了一下,“妈,这些东西不便宜啊,缝纫机和自行车都要18张工业劵呢,一个普通的工人每年就六张工业劵,要买这些大件儿,得攒多少年工业劵啊。再说,没有自行车票,也买不着自行车啊。”

  “这你甭担心,你爸和你哥早就准备好了。”曲母从自己穿得斜襟袄子口袋里,掏出一大堆花花绿绿的票据,还有一大沓大团结给她:“你爸早弄了一张自行车票给你留着,其他的都是布票、糖票、成衣劵等等票据,都是给你的嫁妆,这钱也是。”

  那厚厚的一沓钱,少说有两千块,曲红梅震惊了,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看她们这一桌儿,这才压着声音问 :“妈,哪来的这么多钱啊?咱家当初不是被小hong兵给抄了?”

  “你以为咱们会老实地任由他们欺负咱们?”曲母得意的笑了笑:“你爹早就做了准备,当初家里的钱财早就藏起来了,我们怕引起别人的注意,这才拿了这点钱给你。你放心拿着,爸妈不差钱儿,以后妈每个月给你邮寄三十块钱给你当生活费。现在邮寄钱财,要经过层层审核,妈也不敢多寄钱给你,你要是不够用,过几个月又来看妈,妈再给你一笔钱。”

  原来父母早有准备,难怪他们能这么快就平反。知道自己家里有多有钱的曲红梅,默然无语的把各种花花绿绿的票据和钱塞进自己的内包里。

  不知怎么地,她有种啃老的感觉,笑着对曲母道:“妈,我都已经嫁人了,你这么惯着我,以后我要是懒得上班赚钱,成一个懒姑娘,该怎么办?”

  “嫁人又怎么了,你再大,都是妈的孩子。”曲母爱怜的伸手理了理她耳边的头发,“你们兄弟姐妹四个,就你最不容易,我不惯着你谁惯你,只要妈妈活着一天,就绝不会亏待你。妈也不是特别偏袒你,你四妹我也每个月给她寄钱,你用不着有心里负担,记住妈爱你们就可以了。”

  一番话说得曲红梅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这世界上,只有父母对子女无私奉献,对子女献上自己的所有,从不求回报。而身为子女,又能为父母做些什么,回报他们呢?

  “妈,对不起,女儿不孝,不能侍奉在您的身边,请您原谅。”曲红梅红着眼眶,舀着豆汁儿的手微微颤抖。

  曲母慈祥笑道:“傻孩子,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只要你过得好,妈就心安。”

  曲红梅还想说什么,喝了一口豆汁儿的佑佑直接吐了一桌子,皱巴着一张小脸儿说:“妈妈,这是什么东西,好臭,都坏了。”

  一向节约粮食,不管食物再难吃,也会全数吃完的小英也苦着一张脸说:“妈妈,饭店怎么卖馊了的泔水出来啊,咱们要不要换一换。”

  曲母好笑,“我就说不给他们点豆汁儿吧,你还不信。这豆汁儿不是北京人,一般的人根本就受不了这股子味儿。想当初我和你爸从上海迁移到这北京来,我花了好几年的功夫才接受了这股味儿,现在一天不喝,浑身就不得劲儿。”

  “我想着他们姐弟俩吵着要吃北京特色的食物,这才让他俩试试。”曲红梅无奈的从兜里掏出一方手绢给佑佑擦着嘴,对他们姐弟说:“这叫豆汁儿,做出来就是这个味儿,没有坏。你们要是不喜欢吃,可以不吃,吃其他的食物吧。”

  小英一脸纠结:“爸爸说,浪费粮食可耻的。”

  “那小英姐姐,你帮我把它喝完吧。”佑佑捂着鼻子,把碗推给她。

  小英犹豫了一下,又试着喝了一口,实在受不了那个味儿,这才把碗推开,对曲红梅说:“妈妈,我喝不了。”

  曲红梅为了给两个孩子做不浪费食物的标榜,一口气把三碗豆汁儿都给喝了,结果喝得太饱,吃不下任何东西了。

  吃完早饭,曲母便带着她们娘三往市中心的百货大楼走。

  这里离百货大楼不远,也不打算坐车,大家徒步过去。顺便沿路逛一逛,路上看见有什么好吃好玩的东西,只要是小英姐弟俩想要的,曲母都是买买买。

  快到百货大楼时,经过一家书店,小英和佑佑停在那放了一排排的儿童连环画前不肯离去,曲母问他们喜欢哪本书,她给他们买。

  这年代的书籍可不像后世一样放在书架上,任由人们翻拿。这时代的书店,书籍全部放在玻璃柜子里排放着,你要拿本书,只能隔着玻璃看。

  等看仔细了让店员给你拿出来,拿出来就得买,可不兴拿出来不买,那样店员会不高兴。会毫不客气的埋汰你,说你穷酸样儿,买不起就别让人拿书,这书被人拿多了,书页会起卷儿,到时候卖不出去,店员不得恨死你。

  小英和佑佑都没上学,曲红梅以前也没想过要教他们认字,最近突然想起教他们,但是效果不佳。

  姐弟俩就觉得那些连环画红红绿绿的,人物画得很好看,也拿不定主意到底要哪本,曲母便对店员说:“姑娘,每本连环画都给我包一本吧。”

  这时候的连环画有《闪闪的红星》《小英雄谢荣策》《消息树》《红灯记》《海港》《童年》《鼹鼠的故事》......等等,数不清的连环画。

  店员瞧着眼前的半老太太穿着谈吐皆不俗,心知她不缺钱儿,不过还是问了一句:“阿姨,我们这里有23种连环画,您确定每样都一本?”

  曲红梅一听有这么多连环画,忙道:“妈,拿两本就行了,他们还小,一本能看很久。”

  曲母摇头:“你回来一趟不容易,孩子们眼看就要读书了,多看点连环画也是好的,知识面宽广些,以后念起书来也不吃力。再者,这里是北京,什么样儿的书都有,你要回到你们那里去,只怕只有单一的书籍,想买这些齐全的连环画也买不着。”

  店员闻言骄傲的挺起胸脯说:“这位阿姨说得对,咱们北京是一国之都,很多最新版的书籍字画只在北京优先发售,外地想买也买不着。就咱们书店新进的一批儿童连环画,每样卖的剩下不到一百册了,你们错过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了!”

  曲红梅一听,心里也蠢蠢欲动,干脆一咬牙,全部要一本。

  店员便兴高采烈地拿书打包,曲红梅要给钱,曲母忙拦住她道:“先说好,你们在北京这段时间,买啥都得我们给钱。你回来一趟不容易,还有两个孩子要养,以后花钱的地方多得去了,得省着点钱花。妈不缺钱儿,让妈来!”

  她说完,摁住曲红梅要给钱的手,自己又从包里掏出几张大团结给店员,“小同志,麻烦给个布袋,这么多书,我们不好拿。”

  “好嘞!”她拿钱爽快,店员也爽快,拿出一个写有劳动光荣的军绿色布袋出,在每本连环画上盖了一个北京某某书店出售的红戳,把连环画都装进了布袋里递给曲红梅,笑脸盈盈的跟他们说再见。

  曲红梅拎着沉甸甸的布袋,满心眼儿的无奈:“妈,我自己有钱,先前你又给了我那么多钱儿,一会儿百货楼里的东西,我自己给钱。”

  曲母牵着两个外孙,他们手里一人拿了一本连环画,正稀奇的看着封面,闻言曲母抬头瞪她:“你还是不是我女儿?你跟我客套个什么劲儿,这是我当妈,当外婆的一份心意,你要给钱,我立马掉头就走,你爱买什么就买什么。”

  曲红梅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跟在她身后,继续啃老。

  市中心的百货大楼是一座五层宽广建筑大楼,里面一楼是卖副食的,二楼卖日用百货,三楼卖成衣、布鞋等等,四楼则是大型的家用具,五楼则是各种海外进口商品。

  曲红梅几人进到百货大楼里,里面人人群熙熙攘攘,男女老少,国内国外,城里乡下人都有。都操着各地的口音,三五成群的拎着各式各样的包裹四处闲逛。

  宽敞的一楼大厅里,除了中间留了一条宽阔的通道外,周围围了一大圈透明玻璃柜台,里面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商品和吃食,走进去就能感受到首都百货的各种繁华。

  走过一楼大厅里的这些柜台,到正中间的大厅里,还有一架自动扶手电梯。

  不过自动扶梯很窄,一个台阶只能站一个人,整个自动扶梯只能同时站十来个人上去,于是有百货大楼的工作人员在维持次序。

  有那些没坐过自动扶手电梯,或者不赶时间的人,就排了老长的队伍,等也要等着坐一下自动扶手电梯,好回家跟左邻右舍炫耀。

  小英和佑佑没见过自动扶梯,皆好奇的看着那些人站在梯子上,不用自己走就上到了二楼,皆睁大着眼睛,发出惊叹:“妈妈,那是什么呀,怎么不用自己走就能上楼呀?”

  “那是自动扶梯,是一种高科技机器,只要有电,就能把人传送上去,十分的方便。”曲红梅跟他们解释了一番,问他们:“你们想坐吗?想坐就去排队。”

  前面排队的人少说有上千号人,等排到他们不知道何时了。

  小英犹豫了一下:“人好多,我怕我们坐不上,要不我们先买东西吧。”

  佑佑不乐意:“姐姐,我们好不容易来一次,这次不坐,下次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了。我还想坐了回去跟狗蛋他们炫耀呢。”

  小英也想跟陈宝丫炫耀自己在北京坐过自动扶梯的事情,于是姐弟两一拍即合,兴高采烈地排队去了。

  等了大概半个多小时,总算轮到了小英姐弟坐扶梯,曲红梅扶着他们姐弟上去,嘱咐他们扶好扶手。姐弟俩便紧紧的扶着扶手,小脸紧张的到了二楼。

  出了自动扶梯,小英就拍着自己的小胸脯说:“吓死了,吓死了,这个什么梯子,怎么这么抖啊。”

  佑佑附和,“像虫子一扭一扭的,脚底麻麻的,好奇怪。”

  曲红梅笑了笑,没说话,这个年代的自动扶梯是那种最老式的,需要大马力电流供应,电流低了,速度就很慢,自动扶梯就给人感觉很慢,像蠕动的虫子一样。

  二楼是日用百货,曲红梅记着要给肖承国买手表,便去了专门卖手表的柜台。

  里面站了三个穿着统一工作服,胸口别着工作牌,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起来干净整洁的售货员。

  其中一个年纪不过25岁的男售货员看到她们停在玻璃柜台前看表,立马笑脸迎过来:“两位女同志上午好,要买手表吗?是看种了哪款,还是要试戴?需要我跟你们介绍吗?”

  “这块表怎么卖?”曲红梅指着一块男士表问。

  “瑞士大罗马,进口商品,不要劵,两百一十五块钱。”

  这价格和十年前的差不了多少,曲红梅心里有个数儿,又指着一块女士手表问:“这块呢?”

  售货员又耐心的回答:“上海牌手表,便宜点,17钻半钢的八十,21钻全刚的一百二十,十二张工业劵。”

  曲红梅点点头,又问了其他手表价钱,诸如高级手表欧米伽要四百二十块钱,劳力士要七百五十块钱,英格纳要一百八十八,梅花牌要两百九十块,还有其他一些国产稍微便宜的手表等等,进口的手表不用劵就能购买,国产的就要劵。

  曲红梅想着肖承国在公安局里上班,要接触很多领导和有势力的人,带便宜的手表难免会被人看不起。

  于是咬牙要了一块男士的英格纳手表,一块上海牌的女士17钻半钢手表,共花了两百六十八块钱,搭十二张工业劵。

  曲母一看她选了这两块中低价格的手表,想让她换成最贵的劳力士表,曲红梅赶紧拒绝了:“妈,承国是公安,带这么贵重的表,不得让人怀疑他贪污腐败,说他工作思想都有问题,举报他,下他工作。我就更不用说了,我只是买块表看时间,用不着买那么贵的,只要表能转就行。”

  曲母执拗不过她,只能由她去了,心里忍不住感慨,曲红梅下乡之前可不是这样,买个东西都要瞻前顾后,买最适应的。

  以前的她,不说所用的东西都是最好的,那也是拔尖的。

  岁月催人老,在历经了那十年的磨炼后,她长大了,也知道钱财来之不易,懂得珍惜了,这让曲母倍感心慰。

  买了手表,曲红梅把自己的那块上海牌手表戴在了手上,两个孩子稀罕的紧,扒拉着她的手腕,看着手表上的指针转动不停。

  小英睁着大大的眼睛道:“这就是手表呀,宝丫说她在县城里看到过别人戴手表,只要看到那个针,就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可真神奇。妈妈,你是咱们大队第一个有手表的人呢,等咱们回去,我一定要跟宝丫和石头哥哥他们炫耀炫耀。”

  她说这话的时候,周围有不少人都在看手表,闻言皆回头看她,发出善意的笑声。

  小英怕被人说乡下人土包子,买个手表也这么稀奇,原本想跟曲红梅说,让她戴一小会儿的话立马憋了回去,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怯怯的躲在曲红梅的身后,不敢看那些笑她的人。

  知女莫若母,曲红梅哪里不知道小英想戴手表的心思呢,如果放在现代,那些儿童手表满大街都是,小英想要多少手表自己都会买给她。

  可这个年代的手表价格不菲,她手头虽然有钱,但也绝不会铺张浪费,花大价钱买个表哄孩子高兴。

  小英要真戴了一块表回去,别人不得怀疑他们家钱财来路不正,到时候被眼红之人举报,再来个抄家,曲家和肖家的人都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曲红梅和肖承国的两个表还可以推说是借岳家钱买,再给孩子买,是不能的。

  “小英,你想戴戴妈妈的手表吗?”曲红梅把手表取下来,戴着小英细小的手腕上,笑道:“哎呀真好看啊!”

  小英手腕太细,手表带子弄得最小圈了,她戴着还是往下掉。

  小英怕值大钱儿的手表掉在地上,就把手臂举了起来,伸长着脖子,看掉到手肘部位的指针转动,脸上笑得格外开心:“哇,手表啊,我也是戴过手表的人了。”

  “妈妈我也要戴。”佑佑见姐姐戴了,也争着要戴。

  “你要戴可以,等一会儿。”曲红梅拉住他跃跃欲试的手道:“等姐姐戴够了你再戴,咱们先去逛别的。”

  一个小孩子戴一块手表固然扎眼,不过曲红梅并不担心有人会偷抢手表,这个年代虽然贫穷,但治安是相当的安全。

  经过了一系列的自然灾难和那十年后,人人都活得战战兢兢,谁要想不开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一旦抓住,下场会比死还惨。

  不但做贼的人会遭受非人的折磨后进牢房,还会牵连其家人,甚至是整个家族蒙羞受累,没人敢在首都北京做坏事。

第43章

  好在小英很懂事, 只是戴了一小会儿, 满足了下自己想跟小伙伴炫耀的心里,就把表摘了下来, 拿给佑佑戴。

  佑佑年纪小,其实根本就不懂什么是时间,戴手表有什么用处。只觉得那指针转动很好玩, 看了一会儿,就表还给了曲红梅。

  曲红梅把手表戴回手上, 牵着两个孩子继续逛。

  一家子上到了三楼卖成衣的地方,看到琳琅满目的成衣,还有各种各样的布票, 虽然颜色都以蓝、黑、白、灰四种颜色为主,不过成衣款式多种多样,跟县城里那些款式单调的次品成衣完全不一样,曲红梅看着还是有点小小的激动。

  北京的成衣是完好平整, 没有任何破损的, 破损的衣服叫次品, 一般下放至其他地方的供销社或者小地方的商店便宜处理卖。通常供不应求,没有点关系门路的还买不着。

  而北京百货大楼里卖的成衣通常价格不菲,一件白衬衣就得卖九块钱一件儿, 更别说那些厚实的冬棉衣了。

  曲红梅看了半天, 给自己买了一件淡蓝色的呢绒大衣,一件暗黑色的罩衣,一双尖头的女士牛皮鞋。

  又照单但挑选了不同颜色的衣服鞋子, 给李霞买了一套,打算给她邮寄到东吴市的军区去。

  在岩门大队的时候,李霞没少给她帮忙,曲红梅回到北京,说啥都要买点东西回报她。

  这样礼尚往来,才能友情久久,妯娌关系才能一直保持好的关系。

  接着,她又给自己的父母,兄嫂、侄子、小英姐弟、石头,一人买了套冬衣,棉手套,棉鞋袜等等。

  给肖承国买了一件织好的毛线衣,一套呢子中山装,再给他和石老爷子一人买了一件厚的军棉袄,同色棉裤。

  这种军用衣裤的质量都很好,穿着十分暖和,能穿很久都不会坏,当然价钱也不菲。

  肖承国常年穿着两身洗得发白的薄棉衣,这两身衣裳,还是当年跟曲红梅结婚的时候买的。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没添过一件新的冬衣,里面的棉花早就又旧又硬,拧成了一块一块的,曲红梅曾经想给他买新衣,奈何布票和棉花票都不够,只能作罢。

  这会儿在北京第一百货大楼里买衣服只要钱不要票,她手头不差钱儿,自然买买买。

  除此之外,曲红梅又给自家三个孩子,大队上给了钱托货的社员们,买了解放鞋,海魂衫,绣着为人民服务的军挎包,军用水壶,夹克衫等等一系列的东西。

  售货员似乎见惯了这种大买特买的人,没有一点意外。

  三个售货员有条不紊的拿布袋给曲红梅打着包,那布袋上面印着“北京第一百货大楼”的字样,光这个布袋拿回岩门大队,就够那些托曲红梅买东西的人炫耀好一阵子了。

  这回,曲红梅说啥都不要曲母结账,抢着给了钱后,曲红梅拉着曲母的手,学她之前的口吻说:“妈,这是我和承国做女儿女婿的一点心意,您可不许推脱,您要给钱,我转身就走。”

  曲母拿着她给自己新买的衣裳,伸手捏了下她的鼻子道:“你啊,妈说不过你,这衣裳妈很喜欢,我收下了。”

  买了衣服,一家人又逛了其他地方,曲母说要给她买个缝纫机和收音机带回去,被曲红梅婉拒了。

  现在的缝纫机和收音机,不管是什么牌子的,都特别的大,特别的重。要千里迢迢的从北京弄回岩门大队去,不得把他们两口子累死。

  曲红梅手里有曲母给的四十多张工业劵,要买缝纫机,回到县城买就行了,没必要在这里买,质量都是差不多的。

  曲母见她坚持,也不勉强。

  曲红又到卖护肤品的柜台买了一些诸如北京特卖的上海雅霜牌雪花膏,百雀羚润肤霜,永芳珍珠霜,凤凰甘油一号等等等护肤化妆品。

  买完又下到一楼的副食店,看到柜台里摆放着诸如奶油蛋糕、巧克力、萨琪玛、黄豆糕、大白兔奶糖,茯苓糕、驴打滚儿,各种蜜饯.....琳琅满目,摆满无数个柜台和透明罐子。

  还有各种各样的水果罐头、火腿罐头、军用干粮等等,看得小英姐弟口水直流,趴在卖奶油蛋糕的柜台前就不肯走了。

  这会儿已经快到中午了,两个孩子都有些饿了,曲红梅想着他们从没有吃过奶油蛋糕,便问售货员:“同志,奶油蛋糕多少钱一个?”

  “五块钱一块,每人限购两块,不要票。”售货员正忙着给另外两个衣着干净体面的客人打包糕点,头也不回道。

  一块奶油蛋糕比小孩子的巴掌还小,却要五块钱,这可真是价钱不菲,高阶商品啊。

  曲红梅想了想,要了四块奶油蛋糕,小英、佑佑一人一块,大嫂的儿子曲木阳一块,另一块是给石头的。

  现在北京的小雪变成了大雪,天气能冻死个人,很多人买了菜,或者是包了饺子、包子,就搁在窗户阳台上,直接冻成冰块儿。

  也不收回屋里,等于放在一个天然的冰箱里,只要不出太阳,就能放很久。

  曲红梅在北京住了七/八年,对北京的天气还算了解,通常北京一下雪,没有一两个星期是不会出太阳化冰雪的。

  她和肖承国这次来北京,主要是看看自己的父母,住不了几天就得走。那奶油蛋糕可不是天天都在卖,很多时候没有材料,或是做的少,人家买完了,你就买不着。

  曲红梅怕走的时候买不到奶油蛋糕,自己两个孩子吃了,石头没吃,未免有厚此薄彼的嫌疑。

  于是多买了一块,打算放在曲家阳台冻着,完全不会坏,到时候回家再给石头吃。

  付了钱,小英姐弟就迫不及待的吃了一口,还不忘记给曲红梅母女:“真好吃啊,外婆,妈妈,你们也吃。”

  两人象征性的咬了一点点,曲母夸赞:“小英、佑佑真懂事儿,还想吃什么点心,外婆都给你们买。”

  佑佑立马指着旁边黄橙橙的萨琪玛、黄豆糕、驴打滚儿说:“外婆,我想吃它们。”

  “好嘞,都买。”曲母二话不说,让售货员把所有的糕点都弄了一份,又花了不少饭票和大团结。

  糕点和糖果蜜饯算下来,林林总总竟然有二十多斤!

  曲红梅直接惊呆了,心想,总算知道后世的年轻妈妈带孩子,为什么总和长辈起争执了,就这么个隔辈亲溺爱法,她看着都牙疼啊。

  四人大包小包的拎着东西走出百货大楼,没走几步,就看见肖承国站在一颗光秃秃的大树底下,四处张望着。

  他个子高大,眉目端正,虽然穿着有些臃肿的棉衣,可在雪花飘飘,树枝摇曳的情景下,竟然有种说不出来的吸引人目光的感觉。

  曲红梅一时看痴了,心想,她怎么以前没发现,肖承国其实挺好看的。

  他虽然不是特别的英俊,可越看越耐看,真正的让人看着就心生安全感的那种面相。

  “爸爸!”小英和佑佑看见肖承国,不约而同地拎着自己的小包裹,朝他飞速的跑了去。

  肖承国听见动静回头,看到孩子和曲红梅,唇边漾起一抹温柔的笑容,伸手把两个孩子抱进怀里问他们有没有听话。

  又牵着他们俩,到曲红梅母女的面前,把她们手里的包裹都扛在手里,对她们说:“妈,梅梅,逛了半天饿了吧?爸已经在全聚德订了位置,我们回去把东西放好,去全聚德吃饭。”

  东西太多,曲红梅也不可能让他一个人拿完,自己拿了不少东西,边走边问:“事情处理好了?”

  肖承国点点头:“一会儿去全聚德,你就知道了。”

  曲红梅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他向来做事稳妥,想来不会出什么问题,曲红梅便心安理得的跟着他回家放包裹。

  再次下楼时,楼下竟然停了两辆吉普车在下面。

  曲父穿着一件中山装,站姿笔挺的立在前面那辆吉普车面前,看出曲红梅母女的疑惑,开口道:“白家的人派来的车,不坐白不坐。”

  白家?看来事情有些闹大了啊!

  曲红梅看了肖承国一眼,他伸出温热的大手掌握紧她冰凉的手,眼神示意她没问题,一家人就上了车去。

  小英和佑佑第一次坐私家车,好奇的左看右看,这时候的道路不像现代一样堵满车,很多人都骑自行车出行,也没有红绿灯啥的,大马路上到处是人和自行车。

  开车的司机便一路滴滴滴的按着喇叭,很快就到了全聚德烤鸭店。

  全聚德在那十年里基本没有什么生意,因为那时候的小hong兵就守在全聚德的门口,对来往的客人一番盘查监视。一有点风吹草动,立马就把人抓走,所以那十年里,全聚德生意惨淡,接近倒闭。

  现在十年一过,全聚德第一时间换了门脸儿,老板还亲自在门口迎客,生意一下火爆了起来。短短两个月就在北京开了两家分店,每天客似云来。

  这时候的一只烤鸭只要十块钱一只,不过一个普通的工职人员,一个月就30-50多块钱的工资,吃一只烤鸭就要十块钱,如果家庭负担重,孩子比较多的家庭,还是舍不得来吃。

  来全聚德吃烤鸭的,大多是家里负担轻的单身汉,或是处对象,男方为撑面子请女方来吃饭,再有就是那些有钱有势的人家,是这里的常客。亦或是外地来开会的,出差的,慕名而来的.....总之,现在的全聚德,没有提前预约,要等很久才有座位。

  一下车,老板就认出了白家的车和曲父,笑脸迎了上来,直接把曲父他们往里面的包厢里请。

  一路上的通道全是各种语录和标语口号,从前的名家字画全都不见了,处处透着时代风雨过后的萧瑟。

  到了包厢,服务员打开包厢门,里面坐了不少人,大家一看,发现白家老夫妻,白聘婷,向家老夫妻,向云泽都在里面。

  向云泽依旧穿了身军装,身姿笔挺,没有什么表情的坐在那里喝茶,看见曲红梅进门来,他脸上的冰块一下融化,直接站起身来喊:“梅......”

  话还没说完,就卡到了喉咙里,因为曲红梅左手牵着小英,右手挽着肖承国的手臂。

  肖承国则左手紧紧拉着她,右手牵着佑佑,一家人笑脸盈盈,其乐融融的进门来。

  似乎是专门为了这次鸿门宴而来,曲红梅一家子都换上了新衣。

  小英穿着淡绿色棉衣,她本来很瘦,棉衣有点宽大,穿在她的身上不但不显臃肿,反而刚刚好,把她衬托的圆润了不少。她还梳着麻花辫,扎了两条红绳儿,虽然皮肤有点黑,但不难看出来是个美人坯子。

  佑佑则穿着厚实的蓝色棉衣,他本身就长得胖嘟嘟的,脸上带着婴儿肥,穿着这身厚厚的棉衣,头上带着个有白球的褐色毛线帽子,手上戴着一副褐色的毛手套,看起来像个雪地胖娃娃一样,瞧着可讨喜了。

  而肖承国里面穿了一套曲红梅给他买的毛线衣,加一层加绒的马甲,外套一件黑色的呢子中山装,高大的身躯把这古板的中山装硬是穿出修长挺拔的感觉,衬托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冷硬了不少,气势不低于在场每一个人。

  曲红梅则穿着新买的淡蓝色呢绒大衣、黑色小脚绒线裤,脚蹬黑皮鞋,梳着马尾,气质文静又透着俏皮。配上她姣好的五官,精致的妆容,仿佛还停留在18岁那年的容貌,看得向云泽思绪飘远,神魂丢失,白聘婷咬碎了一口银牙。

  岁月似乎没在曲红梅的脸上留下痕迹,而跟她同岁,一直在用各种保养品保养的白聘婷,看着却比她大了好几岁。

  白聘婷也穿着大衣,不过是驼绒的,她长得并不丑,柳叶眉,丹凤眼,鼻挺嘴小,皮肤同样白皙,虽然年近三十,但看着像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是个大美人儿。

  但,这样的大美人儿,却是个狠心的主儿。

  这会儿她的脸上青青紫紫的,明显被人打了一顿,脸上还有手掌印,看曲红梅的眼光淬着毒,仿佛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似的。

  国字脸,同样穿着军装的白老爷子淡淡的瞥了白聘婷一眼,白聘婷收回目光,委屈的坐在白母的身边不吭声。

  白老爷子这才站起身来,迎接曲父道:“老曲啊,许久不见了,来,这边坐,我们兄弟俩好好的唠嗑一下。”

  一样穿着军装的向老爷子也站起身来,笑着招呼曲父曲母,还有曲红梅一家人入座。

  “白军长客气了,我就坐内人的身边就好。”曲父神色淡淡的婉拒了白老爷子,一屁股坐在曲母的身边,压根不给白老爷子好脸色看。

  白老爷子脸上笑容一僵,目光阴沉的坐回了自己的主位置,服务员极有眼色关上包厢门,出门传上菜去了。

  包厢一下安静下来,谁都不说话,气氛凝重的让小英姐弟俩都不安,纷纷缩在父母的怀抱里,不敢吭声。

  这时候服务员把点好的饭菜,诸如烤鸭,四喜丸子、狮子头,涮羊肉,红烧肉,清蒸鱼,八宝鸭等等饭菜一一端上来。

  还有个片鸭师傅在旁边给大家片鸭,先把外面那层油亮脆香的皮片了下来,让大家趁热吃。

  “先吃点东西再说吧。”向云泽率先打破沉默,给向母夹了一片烤鸭,招呼大家动筷子。

  他其实想把那片烤鸭夹给曲红梅的,可一桌子的人都死死盯着他的举动,曲红梅和肖承国又都做出一副戒备的样子,刺痛着他的心,他只能把那片烤鸭夹进了自己母亲的碗里。

  “小英,佑佑,吃。”曲父可不管那么多,他原本就预定了今天要带两个外孙来吃烤鸭的,没想到白老爷子主动邀请,他们不吃白不吃。

  不但要吃,还专门要吃那些贵死人不偿命的!

  曲父说完这话,把烤鸭皮沾上白糖,给佑佑和小英的碗里都装满了,放烤鸭的盘子上一片都不剩了,喊了声:“服务员儿,再给我们上两只烤鸭,我外孙爱吃。另外给我上两瓶高阶茅台,我女婿爱喝,一瓶德国老红酒,我女儿爱喝。再上两只清炖鸡,四根酱猪蹄儿,两盘干煸鳝断,两盘酱肉丝儿,一大碗杂酱面。瞅瞅这点的什么菜,完全不合我们一家子的胃口,你们麻溜的上菜,别饿着我外孙和女儿。”

  服务员看了看满满当当的一桌子菜,有些为难:“曲老,您知道的,我们烤鸭店每客限量供应一只,您点那么多菜,吃不完浪费了不是,我看,要不您......”

  “让你上,你就上,废什么话儿!我给不起钱票吗?”

  曲父大怒,“每客限量供应,我们家有六个人,一人出去占一桌儿,你给我上六只烤鸭上来!他们点的菜是他们的,我们点的是我们的,吃不完我们会打包,你照做就可以了!”

  服务员这时候也看出来曲父和白老爷子也不对付了,心里想着这人敢在北京某军区军长面前如此落面子,只怕来头也不小,当下不敢耽误,战战兢兢的出去了。

  白聘婷却是气不过,刷拉一下站起身,冲着曲红梅骂道:“好你个臭不要脸的骚狐狸精!你要是不乐意来,你可以不来啊,过来甩脸子给谁看?你以为你是谁!凭我们白家的势力,要弄死你们,就跟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好狂妄的口气!”指桑骂槐,骂曲父的话,听得曲红梅怒火中烧。

  她把怀里的小英放在地上,一下站起身来,走开自己的位置,在众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快速拿走片鸭师傅手里锋利的片刀,一个箭步冲到白聘婷的面前,把手中锋利的刀刃狠狠压在了白聘婷的脖子上,冷声道:“白聘婷,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白聘婷在那十年里,没少在那些人的身上见过坚强、柔弱、残暴、胆小、狠戾的目光,但从没有这么近距离的看到过这样一双冷冰冰的,带着满眼嗜血的杀气眼神。

  曲红梅的五官明明很柔弱,但是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冰冷煞气让人直接忽视她的外貌,让人产生一种,她说到就会做到的感觉。

  冰冷锋利的刀锋碰在温热皮肤上的感觉是如此的真实,白聘婷心不由自主的抖了起来,颤声道:“你敢!你要敢动手,我爸一定会杀了你全家!”

  “哦?”曲红梅把刀往前递了递,在她细嫩的脖子上划了一条不大不小的血口子:“堂堂白军长若做下杀人灭口之事,你们白家离灭亡的日子也不短了吧。”

  皮肤传来的剧烈疼痛,让白聘婷顿时惨叫起来,不可置信的盯着曲红梅,一把推开她大喊:“你个贱人!你竟然敢对我动手!我要杀了你!卫兵!卫兵!进来把这个袭击我的不法分子就地正法!”

  守在门口的两个卫兵立马持着枪进门来,曲红梅反应极快的把刀重新架在白聘婷的脖子上,从背后死死掐住白聘婷的脖子大喊:“开枪试试!我让她给我垫背!”

  白母险些晕过去了,对着两个卫兵尖着声音发号施令:“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把那个贱丫头击毙!你们是想看我女儿死吗?你们还要不要继续呆在军队里了!”

  两个卫兵犹豫了一下,蠢蠢欲动。

  “谁敢动!”两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同时响起。

  肖承国拍桌而起,一声怒吼着从椅子上跳跃了两步,到其中一个卫兵面前,以掩耳不及盗铃之势抢了他手中的枪,对准另外一个卫兵道:“老实点!”

  而向云泽也拔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对准白老爷子道:“白军长,什么意思?”

  “这话问错人了吧。”白军长目光阴沉,“你不该问问姓曲的是什么意思?”

  曲父此刻正在吃片完烤鸭皮后的鸭肉卷儿,闻言慢条斯理道:“梅梅,出了气就收了吧。”

  曲红梅冷哼一声,收了手中的刀。

  “不好意思白军长,梅梅小的时候跟我在上海那边风里雨里的跑来跑去,见惯了腥风血雨,刀枪器械从小就会玩。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教导她做个淑女,没想到还是改不了不肯吃亏的脾气。”曲父给小英和佑佑两人一人卷了一个烤鸭卷儿到碗里,皮笑肉不笑的对白军长道。

第44章

  白老爷子嘴角抽了抽, 叹了口气道:“既然大家的女儿都是年少无知犯得错儿, 这件事就一笔勾销吧。”

  “这可不行。”曲父慢悠悠吃着菜道:“你女儿四处坏我女儿的名声,把我女儿气得差点寻短见, 按照律法,你女儿该去牢里关上两年,好好的教育一番才行。”

  “姓曲的, 你不要太过了!”白老爷子怒道:“我已经让聘婷跟你赔礼道过歉了,你却指使着人把她打成这样, 你女儿还对她动刀子!这笔账,你要不给面子,别怪我不客气!”

  “怎么, 白军长要对我们曲家出手?”曲父冷笑:“我曲家虽然没有什么势力,可人脉关系一直都在。当年不是某人背叛我们当初的兄弟之言,害怕东窗事发,把我们一家子拆散, 焉能坐到如今的顶天位置!白军长, 我还没对你动手, 你反想下狠手?既然如此,你们白家等着家破人亡吧!”

  曲父说着,站起身就要走, 向旅长立马站起身来拉住他:“哎呀老曲, 多大点儿事,值得闹这么僵。孩子之间的吵闹,让她们自己解决不就行了, 咱们老一辈的走到今天不容易,当年你被发配去边疆的事情有误会。你不知道,老白他帮了你多少忙......”

  曲父斜眼看他:“老向,你要和白家结亲家,自然站在他那边。你若再替他多说一句话,咱们以后也别来往了。”

  向父一憋,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白老爷子呼吸急促,气得不轻,这曲仲天年纪不过60,但当年在上海那边可是叱咤风云的人物,他手中的人脉,手中的钱财,皆是京都大人物想拉拢的对象。

  白老爷子有今天的地位,可以说有一半是曲仲天的功劳。

  人,一旦尝到权利的滋味,要想再放下来,那跟要命没什么区别。

  白老爷子不愿意放弃自己的地位,也相信曲仲天有那个能力扳倒白家,尽管心疼宝贝女儿,面上还是万分严肃道:“聘婷,这件事是你做得不对再先,你向红梅丫头道歉,别为了一点小事,伤了咱们两家的和气。”

  “凭什么呀!”白聘婷不依,含着眼泪道:“您不是不知道,我等了云泽多久!这么多年来,他从不正眼看我一眼,一心想着那个贱女人!她明明已经嫁人生孩子了,不好好的呆在乡下做个村姑黄脸婆,回来干什么?不就是过惯了苦日子,想回来做小!我说她有错吗?我没错!错得是她,她勾/引我的未婚夫,她该向我道歉!”

  曲红梅气笑了:“我算见识了泼妇是怎么来的了,白聘婷,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跟一个气急乱咬人的疯狗有什么区别?!你稀罕向云泽,你管住他啊,没那个本事在我面前BB个啥?你是猪脑子吗?你拉不出屎来怪马桶?你们之间的破事儿,我一点都不想知道,也不想参与。我爱我的丈夫,我的孩子,不管他们是乡下人或是其他身份,在我眼里,他们都是我最爱的家人,我们一家子在一起吃糠噎菜,我们也甘之乐怡。哪像你一把年纪,人老珠黄了还像只狗一样跪舔男人,还京都大小姐,我呸!狗/屎不如!”

  一番话说得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要说曲红梅没下乡之前,那绝对是斯斯文文,不会跟人吵架,更不会骂人。

  可现在的曲红梅,不但变得凶狠不肯吃亏,骂起人来也跟乡下人一样,粗鄙又一套套的来,骂得白聘婷都不知道怎么反驳,见鬼似的盯着她看。

  包厢内又是一阵窒息的沉默,曲母突然哈哈哈大笑起来,双手拍着桌子,朝曲红梅竖起大拇指道:“骂得好!我曲家的人,向来只有我们欺负别人的份儿,哪有别人站在我们头上撒野的道理!既然大家都把脸撕破了,我话就说个清楚明白,你们白家今天不给个交代,我们便鱼死网破,看看是你们白家硬,还是我们曲家狠!咱们到时候走着瞧!”

  作为曾经叱咤上海大佬的媳妇儿,曲母虽然长了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可她说这话的时候,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狠劲儿,跟曲父、曲红梅父女俩如出一辙。

  白母看得心惊胆战,这曲家往上数三代都是黑家出身,可不是个讲道理的人家。

  建国以前,曲家一言不合就动刀动枪。虽然这两口子现在转做了文职行业,可骨子里的野蛮劲儿还在,白母不敢想象惹怒他们有什么后果。

  白母瞧着女儿白聘婷,女儿不过是说了几句闲话,就在自家院外被人蒙面打成了猪头。

  她家是军区干部四合大院儿,里里外外都有卫兵守着,聘婷还是被人打了。

  要曲家真下狠手来,他们白家一家人,要被他们弄死是真有可能的事。

  白母越想越毛骨悚然,刚才一肚子的火儿被恐惧烟消云散,她把白聘婷拉到一边耳提面命,又是劝说,又是抹眼泪,让白娉婷忍一忍,道个歉。

  白聘婷心里有气,到底不是年少无知的小女孩儿,知道自家能有今天的地位不容易。

  且曲红梅表明了不会跟向云泽在一起,那她和向云泽结婚的事情,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这个节骨眼儿上,白家若是出事,没了如今的地位,只怕向家会立马悔婚。

  白娉婷就算心里委屈不情愿,为了自己以后的好日子,不得不低头,跟曲红梅道歉:“梅梅,对不起,是我猪油蒙了心,胡乱传你谣言。你已经割了我一刀出了气,这件事情,就当没发生过吧。”

  “你说一句对不起就完了?”曲红梅嗤笑:“你四处坏我名声,让我父母蒙羞,这笔账不能就这么算了。你让我原谅你也可以,明天你就在人民日报登报,当着全北京人的面儿给我道歉。否则,咱们走着瞧!”

  “我都已经跟你道歉了,你不要做得太过!”白聘婷才下去的火儿又上来了。

  这个死女人,从小到大一直跟她作对,她从没有赢过一次,这一次也输得彻彻底底,她才不会低头!

  曲红梅翻她个白眼:“你爱做不做。”

  这时候曲父点的菜都上齐全了,曲家的人自然不想在继续跟这群看着就闹心的人吃饭,菜刚端上了,曲父大手一挥:“来,服务员,把桌上所有的菜打包,我们回家吃去。”

  服务员哎了一声,出去拿着各种各样的饭盒油纸过来,把曲父点的菜都打包。

  曲红梅道:“你们没听清楚吗?我爸说的是把桌子上的菜全部打包!”

  其他二十多个菜是白家和向家点的,除了烤鸭被曲父和小英姐弟吃了外,其他的菜都没动过筷子。

  服务员们面面相觑,不过人家客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们当服务员的做好本职工作就成。

  于是又进来几个服务员,把桌上所有菜,连汤带菜全部打包,弄了二十个多个大小不一的钢铁饭盒,满满当当的堆成小山。

  “麻烦你们了啊。”曲父示意服务员帮他们把餐盒搬去白家接他们来的吉普车上,脸上笑得异常和蔼:“把那些酒也打包,另外再拿两瓶可口可乐,两瓶橙子汽水儿,账都算在白家的头上,今儿他们做东。”

  这些菜、酒水,加那些打包用的钢铁饭盒费用,加起来至少五百块钱。

  白聘婷看着空荡荡的桌面,气得站起身来,气冲冲地往外走,白母赶紧追了上去。

  这个时候服务员还在帮忙拎饭盒去车上,肖承国站起身来,跟曲红梅说他去一下洗手间,转身出了烤鸭店,四处梭巡了一番,发现了白聘婷坐的车。

  白聘婷的车是辆红旗牌轿车,这车其实是她爸的专属车,平时都是卫兵在开,专门接送白军长出行,一般人跟本不能开着这车。

  可白聘婷是白军长唯一的女儿,白军人宝贝她的紧,什么事情都依着她,这才惯得白聘婷一身大小姐脾气。

  白聘婷喜欢开车,尤其是各种各样的高档车,她爸这车,她平时没少开出去玩。

  这会儿她正打算开出去溜达散心,刚开车的时候,车后门被打开,一个人坐了上来。

  她以为是白母,没有在意,开着车出了烤鸭店,一路上往偏远的北郊农场开区,想去那里散散心。

  出了市区,白聘婷想到先前受得委屈,还有自己脸上脖子上的伤,虽然不是很大的伤口,伤口现在也没流血了,她就是觉得委屈,憋不住大哭一通,边开车,边哭哭啼啼的跟白母一阵哭诉。

  也知道哭了多久,白聘婷后知后觉地感觉白母今天安静的异常,要是往常遇到这种情况,不用她开口,白母就已经一阵心肝宝贝的上来抱着她,一阵安慰了。

  白聘婷抬起眼泪婆娑的眼睛,看向后视镜,正对上一双黑漆漆的,没有半点温度的眼睛。

  顿时吓得一阵尖叫,手里慌乱的打着方向盘,整个车子在车道上歪歪斜斜的打滑,在路上发出刺耳的轮胎摩擦的声音。

  肖承国一跃而起,从车后座扑到驾驶位置,双手稳住方向盘,同时伸出一只腿狠狠踩在刹车上,车子发出一声尖锐的摩擦声,瞬间停了下来,前面就是一颗比人腰身还粗的巨大榕树。

  “啊——!”差点出了车祸的白聘婷吓的花容失色,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得救,纤细的脖子就被一个粗粝的大掌狠狠掐住。

  那个面容冷硬,眼神冷如冰河的男人,在她耳边轻轻的说道:“记住刚才发生的事情,如果你心有不服,敢对红梅做其他事情,我不但随时能要你的命,在杀你之前,我还会杀你的父母,你最爱的那个男人,让你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去,我再慢慢的折磨你。”

  钳制自己颈子的力量消失,白聘婷睁着惊恐的眼睛,双手捂住自己的脖子,骇得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拼命的呼吸。

  等她回过神,四处看了一圈,孤零零的道路上,除了她和车子,外面哪有人呢?

  第二天一大早,曲父特意买了一份今天的人民日报,在报纸背面看到一则小小的道歉信,落款是一个白字。

  曲父满意的笑了笑,回头带着女儿女婿外孙,把北京的tian安门、八达岭长城、圆明园、故宫等等都游了个遍,很快就到了分别的日子,曲红梅他们要回去了。

  这段相处的时间里,曲父曲母看见肖承国主动洗衣做饭,烧水给孩子们洗澡,给曲红端洗脚水烫脚,曲红梅每回洗头,必然是他拿着干毛巾,给她仔细的擦干。

  吃饭菜的时候,他会主动抱着佑佑,先把用筷子不太利索的佑佑喂好,时不时还给曲红梅、小英母女夹她们爱吃的菜。

  而他做饭的手艺十分不错,味儿挺好,衣服也洗的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敷衍的态度。

  这些事情明显是常年都在做的,还有其他很多小细节,昭显出肖承国是一直疼着宠着自己的女儿。这让原本对肖承国颇有微词的曲仲天夫妻俩,十分满意。

  一个男人,不管是什么样的身家背景,只要对女人真心实意的好,其他都不是事儿。

  只要曲红梅两口子日子过得好,他们当长辈的就心安,也能放心的把女儿交给肖承国。

  人这一辈子有太多不确定的事情,富贵也是过,贫穷也是过,只要他们两口子勤奋踏实的干活儿,还怕没有好日子过吗?

  临走前,曲父曲母买了一大堆的东西,又拿了不少粮票和钱给曲红梅。

  夫妻俩把曲红梅一家子送去了火车站,看到他们即将上车,曲母抱着曲红梅哭成了泪人:“十年才回来看我一次,没住上几天又走了!你们兄弟姐妹几个,就你大哥在我身边,你们都离我远着呢。我想见你们见不着,想听你们的声音,你那里又没有电话!我心痛啊!啥时候你们都能回到我身边,陪着我吃顿团圆饭,陪我住一段时间,那样子,我就是死了也高兴!”

  曲红梅听得心都碎了,紧紧的抱着母亲道:“妈,不要乱说,你会身体健康,长命百岁。以后我每年都会回来看您,下次回来叫上弟妹他们,陪您住久点。”

  肖承国也说:“妈,我们最迟明年就去县里住,到时候公安大院有电话,您想什么时候打电话都成。您也可以随时来我们家里玩,我们随时恭候您。”

  小英安慰她:“外婆,以后我一定认真读书,等我考上北京的大学,我就来陪您。您天天看着我的脸,就等于看到妈妈了,别人都说我和妈妈长得很像呢。”

  佑佑也鹦鹉学舌说:“我也考大学,唔,陪外公喝汽水儿!”

  他还惦记着橘子汽水儿的好滋味,可妈妈说小孩子喝汽水儿对身体不好。

  他馋了好几天,爸爸妈妈都不给他买,还是外公好,今天早上偷偷的给他买了一瓶,他和小英姐姐偷偷的喝了,橘子汽水儿可真好喝啊!

  小英姐姐说他们那儿没有卖汽水儿的,只有北京才有,所以佑佑决定,以后也考大什么学到北京来,那样天天就有汽水儿喝啦!

  姐弟俩人的话,听得曲母破涕而笑,她蹲下身,伸手摸了摸他们的小脸儿,爱怜的说:“你们要记住你们说的话哟,外公外婆在北京等你们,你们可以不要食言。”

  佑佑立马翘起尾指,勾了一下曲母的尾指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一家人又说了一番话,火车开始按鸣笛,车要开动了。

  曲红梅一家人上到火车,车子发动起来,曲红梅趴在车窗,看到半鬓发白的父母跟在车后面跑,不断伸长着手臂跟他们说再见。

  曲红梅眼泪像决堤的河流,趴在窗户上哭成泪人,嘴里不停的喊着:“爸!妈!不要再追了!女儿不孝,女儿很快会回来看你们的,你们要保重身体啊!”

  “妈妈,别哭。”小英和佑佑看她哭得那么伤心,也跟着她哭起来,姐弟俩一人牵着她的一只手,小声安慰着:“我们很快会见到外公外婆的。”

  肖承国把她们娘三拥进怀里,轻声安慰:“都别哭,爸爸以后一定努力工作,多赚点津贴回来,以后你们想什么时候去北京,去多少次都可以。明年我们再去北京,住他个三两月,把你们外婆外公吃垮。”

  离开十年未见的父母,曲红梅本来挺伤心难过的,听到肖承国的话,憋不住的笑了,没好气的说他:“你可真是好女婿,尽算计着岳家,在我家好吃好喝的也就算了,吃了还拿。你看看这么多东西,我们到时候怎么拿回去哟。”

  “吃得好睡得好,说明岳父岳母喜欢我,这才优待我。”肖承国很没脸皮的往自己脸上贴金,“放心吧媳妇儿,再多的东西你男人都有力气扛回去。等明年我们再去北京,我一定扛比这还多的东西到北京去,保管不叫咱们爸妈吃亏。”

  “那还差不多。”曲红梅心情好了许多,自己擦干脸上的眼泪,趴在他的怀里,低声呢喃说:“希望等我们再次去北京时,我们兄弟姐妹能够团聚。”

  “一定会的。”肖承国安慰她,“他们一定也想团聚。”

  回去的路途还算顺利,花了两天两夜的时间,下了火车后,就从市里转车去了县里。

  到县城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的时间了,肖承国原本打算带曲红梅一家子去招待所住一晚,明天再回岩门大队的。

  没想到刚下客运车,就看见石头全身缩成一团,在车站来回走动着,身后还有一辆驴车。便明白石头是掐着他们回来的时间,借了大队的驴车过来接他们。

  “爸、妈,小英、佑佑,你们回来啦。”看见他们下车来,石头哈着冷气儿,滴溜溜的跑过来,笑脸盈盈的给他们提包裹,“快上车吧,我拿了两床被子到车上,坐在车上不冷。”

  岩门大队没有下雪,不过腊月的晚上温度依然很低,地面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石头啊,你咋来了,等了多久啊,这大晚上的,冷不冷啊?”

  曲红梅看石头头发上都接了一层白头霜,却穿着一套薄薄的旧棉衣,嘴唇都冻紫了,大半夜的在这里等他们,心疼的赶紧从包裹里找出一套买给石头的新棉衣,套在他的身上。

  又拿买给他的棉手套给他戴上,埋怨道:“傻孩子,这晚上多冷啊,你在家里等我们不就好。家里就你爷爷一个人,你要走了,没人给他端茶递水怎么办?”

  厚实的新棉衣穿在身上,让身体冰凉的石头暖和了起来,心也跟着暖和起来。

  石头跟曲红梅道了声谢,说:“我不是一个人来的,爷爷也来了,不过他身体不大舒服,我怕他受不住,就让他在车板上睡着,两床被子盖在他身上,不冷。”

  “石大爷来了?”曲红梅往车上看了看,果然看到一个人影在那里,就说:“石大爷身体不好,怎么不在家里睡觉,来这里别冻着了。”

  石头拎着沉甸甸的包裹往里驴车那边走:“爷爷估摸着你们今天要回来,怕你们回来晚了没有车回家,就跟大队长借了生产队的驴车。本来大队长要赶车过来的,爷爷怕耽误人家,所以自己赶车过来了。”

  曲红梅和肖承国心里万分感动,石老爷子跟他们是半路长辈关系,不顾自己的身体也处处为他们着想,反观王金凤两口子,还是亲爹妈呢,不欺负死他们不会消停。

  “承国,小英她娘,你们回来了啊。”石老爷子听见动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起来,要给他们拿东西。

  肖承国忙让他躺着:“石大爷,您别动,您的身子不好,这么晚了还在这里等我们,吹了大半夜的冷风。您躺着就好,被子盖实点,暖和。”

  石老爷子盖得被子都是老棉被了,里面的棉絮都起坨,一块一块的,盖在身上像铁块一样,又冷又硬。

  曲母担心女儿回家不好买棉花做衣服被子,临行前不但给他们一家子一人买了套厚棉衣,还专门请人弹了两床棉絮做成被褥给曲红梅,让她带回来。

  曲红梅赶紧拿了一床新褥子出来给石老爷子盖上,又把所有东西拿上了车,招呼着孩子们上车,肖承国便坐在了前头,赶着驴车回家去。

第45章

  寒冷的冬日里, 大家都在沉睡中, 肖承国赶着驴车回到了岩门大队,惊动了不少队员家里养的狗, 一时整个队里狗吠声彼此起伏。

  此刻天儿接近黎明,有那被自家狗吵醒的人家睡眼惺忪的起床,拎着马灯打开房门查看动静。

  看到肖承国赶着驴车远远的过来, 先是楞了一下,紧接着喊了声:“哟, 是承国啊,你们打北京回来了啊?”

  “是啊刘大爷,您早啊。”肖承国赶着驴车从刘大爷的身边经过, 说了句:“您让咱们给您大孙子带得皮鞋带回来了,天亮了您就让他过来拿吧。”

  刘大爷的大孙子今年20岁了,在县城的木器厂里找了一份工作,专门跟着会计跑。不用下车间干苦活儿, 算得上是比较体面的文职工作。

  小刘想要一双皮鞋穿在脚上, 让自己看起来斯文些, 像城里人些,刘大爷得知肖承国他们要去北京,早早的就找到了他们, 提前给了钱。

  “麻烦你们了, 承国,一会儿天亮了我就让大铁过来拿,谢谢你们啊。”刘大爷一听鞋子买到了, 跟肖承国他们道了声谢,美滋滋的回屋里通知大孙子去了。

  驴车一路飞奔,在黎明来临之前,到了家里。

  家里的大门锁着的,石头麻溜的下车拿钥匙打开院门。

  曲红梅一下车就看见家里唯一的一只老母鸡,蹲在院门角落的一处草丛里,身子底下冒出几个小鸡崽的脑袋出来,探头探脑的看他们。

  顿时惊讶道:“鸡仔孵化出来了?怎么这么快啊!”她前后走了不过半个多月呀。

  石头哎哟一声,说了句:“遭了,我们临走的时候,忘记把母鸡赶回鸡舍了,可别把小鸡仔冻死了。”

  他说着一把抱起硕大的老母鸡,又把十来只鸡仔抓进自己的兜里,把它们放回了鸡舍里面去。

  这才回头跟曲红梅解释说:“妈,您走了以后,我怕母鸡冻着孵不出小鸡来,一直把母鸡放在我住的那屋儿。晚上一烧炕,屋里热乎乎的,老母鸡舒服的一直眯着眼睛打瞌睡。昨儿晚上鸡仔们就陆续孵化了出来,可惜的是,只孵化出来了十二只鸡仔,另外八个蛋,好像坏了。”

  看来是温度温暖,促使鸡仔们提前孵化了,曲红梅伸手摸了摸石头的脑袋,表扬道:“石头真棒,坏掉的蛋一会儿我们炒着吃,这孵化出来的鸡仔就呆在老母鸡的身边,它知道该怎么保护它们。”

  一时再无二话,大家伙儿把车上大包小包,几乎占了半个车子的包裹,全部拿到客厅里的饭桌上。

  小英姐弟在车上睡了一会儿,这会儿看到石头,都不困了,围着石头叽叽喳喳的说着在北京的各种见闻。比如烤鸭有多好吃,故宫有多大,圆明园有多宽等等。

  石头含笑听着,时不时附和两句,三兄妹聊得到挺热乎。

  肖承国把驴车卸了,牵着驴子进了院子,给驴子引了水,又在附近割了几把嫩草为驴子,把它栓在猪圈旁,让它休息一会儿。这才回到堂屋,和曲红梅把包裹全都打开,露出里面各种各样的吃食、衣物、特产、被褥等等。

  “这么多东西,你们是怎么拿回来的哟。”石老爷子裹着曲红梅买的军大衣,坐在桌子旁边笑道,“感觉你们把北京都搬空了。”

  曲红梅把东西分类道:“难得去一趟北京,那里有很多我们这里买不到的东西,我们想着机会可遇不可求,我这次错过了,到时候想买,还不知道去哪买。我和承国一咬牙,把积蓄都给花光了,再跟我父母借了不少钱儿,全都换成了这些好东西回家来。”

  石老爷子虽然是他们半路的长辈,到底曲红梅手头钱太多,她怕说出来给自家和曲家惹麻烦,早就跟孩子和肖承国约法三章,家里有钱的事儿,谁都不准往外说,连石头爷孙俩也不能。

  倒不是曲红梅信不过他们,而是她觉得,有些事情,他们不知道的好。单纯快乐的活着,总比心里压抑,负担着过好。

  肖承国把给石头爷孙两买的一身衣裳鞋袜,还有曲母听说曲红梅收了个义子,临行前也给他们买了一身的衣裳拿给他们说:“这套是梅梅给你们买的,这一套是梅梅的母亲买的,石头你赶紧把身上的衣服鞋子换了,穿着暖和。”

  石头手里是两套颜色不一,款型也不一样的棉服,除了厚厚的外套外,还有两件贴身的加绒秋衣,两件毛线衣,两双军用厚棉袜,一双雪地靴,一双仿军用男孩小皮靴,一看就知道花了大价钱。

  石家穷,石头从小到大就没穿过一身新衣服,全是捡着父母穿过了的旧衫裁剪成的补丁衣服。

  石头娘在的时候,石头还能在冬天穿个热乎的棉衣,石头娘死了以后,赵金花嫁进来,把石头厚点的棉衣都拆了,缝成了小棉衣给他弟弟木头穿。

  石头每年都冻得哭,要不是石老爷子把自己的棉衣裁剪了一身给石头穿,石头早就冻死了。

  石头摸着手里厚实暖和的棉衣,不知怎地泪水不停掉下来,声音哽咽道:“谢谢爸妈的疼爱,谢谢姥姥的惦记,这是我第一次穿新衣服,我一定会记住今天,将来好好的报答你们。”

  曲红梅听着心疼,伸手给他穿着衣服道:“傻孩子,谢什么,报答什么呀,你是我的孩子,我不对你好,谁对你好。快别哭了,妈看着心疼,妈给你带了好多好吃的北京特产,你看看喜欢什么,都拿去吃。”

  小英在旁边把装零食糕点和特产的包裹都打开,哗啦啦的倒在桌子上,各种点心、糖果、罐头、蜜饯堆了满满当当一桌儿。

  佑佑在旁边哇了一声,招呼石头:“石头哥哥快过来,这些点心糖果可好吃了,比咱们县里买的还好吃!噢,对了,我们还给你留了一块稀罕的奶油蛋糕,你快吃,再放就要坏了。”

  石头穿着崭新的衣裳鞋袜,手里接过佑佑递过来的色泽诱人的奶油蛋糕,轻轻咬了一口,那冰凉凉,入口即化的奶油在口腔炸裂。

  在佑佑不停的问好不好吃的话语中的,石头含着眼泪,脸上露出一抹幸福的笑容道:“真好吃,这是我这辈子吃过得最好吃的奶油蛋糕了。”

  孩子们高兴,曲还梅心里也满足,她跟肖承国商量着:“除了我们要用的东西,其余的我都放在这里,要给亲朋走人情的礼儿你看着拿,不必过问我。”

  肖承国知道她指的是大院那边,心中生出些许感动,伸手揽住她道:“梅梅,我何其幸运,能娶到你。”

  他的父母那样对她,她却记得让自己给父母拿一份东西。虽说此举是为了避免被人诟病,说他们不孝,可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情,她还能这么大肚,不再跟自己父母计较,她真的是一个好妻子啊。

  “孩子们都在看着呢。”曲红梅红了脸儿,拍开他的咸猪手,“那些饭盒咱们就留着,以后到了县城,好打饭。”

  不得不说肖承国真的挺厉害的,一个人跋山涉水,把堪称小山的包裹从北京扛了回来不说,当初在全聚德吃烤鸭,曲父让服务员打包的二十来个铁饭盒,曲父他们用不着那么多,让他拿走十五个,他全都拿了回来。

  肖承国点头:“饭盒的话,石头和石大爷一人一个,咱们家留五个。剩下的,我给同事,这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送了不会被人查出,但有情分在里面,以后办事情也方面的多。”

  曲红梅没意见:“你是一家之主,你说了算。我先去睡儿,折腾了大半宿,我好困。”

  孩子们正在兴奋的分糖果,表示不想睡,曲红梅说:“这么多东西,你们看着点儿分,每样吃食都要留点出来,明儿给几个堂哥堂姐送去。”

  “啊?还要给他们啊?”小英高兴的小脸儿登时垮了下来:“狗蛋、臭蛋他们一直欺负我和弟弟,他们凭什么吃我们的东西。”

  曲红梅道:“你不喜欢他们,可以少给点,但不能不给。我们虽然分了家,但打断骨头连着筋,我们买了这么多东西回来,你和佑佑天天都有糖吃,他们却没有,他们指不定怎么在背后说你们呢。所以为了堵他们的嘴,哪怕只给一颗糖果,那也是给了。给了之后他们要敢胡乱说咱们家坏话,你们就理直气壮地骂回去,咱们在理儿,不用怕他们!”

  佑佑黑漆漆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转,而后拿出一颗黑不溜秋,散发出浓烈酸臭味儿的,用山楂和豆汁儿原材料的糖果出来,说:“那就给他们一人吃一颗这样的糖!”

  肖承国在旁边看曲红梅跟小孩子似的唆使孩子们如何欺负人,只觉得好笑,转身去灶房烧水去了。

  天儿这么冷,曲红梅一到冬天手脚就冰冷,不烫个热水脚睡觉可不行。

  曲红梅则回到自己屋子里,算了算自己去北京花了多少钱,以及自己现在手头有多少钱。

  这一算,心疼的不得了!这一趟去北京,居然花了五百多!

  好在肖承军给了他们一千块钱,她的母亲给了两千多块,花了五百还剩两千五百多,她存了两千块在银行里,身上还有五百多块钱,不知道在县城里买套宽阔的民房够不够。

第46章

  时光流逝, 一眨眼就到了年末。

  天气越发的寒冷了, 窗户被大风吹得嘎吱叫唤,屋里烧了炕, 还是能感觉到外面的寒意。

  天刚亮,石头就抹黑起来了,大队上每户人家一人只有二两煤油定额, 要烧个一整年,社员们只要不是特别黑, 都不会点煤油灯,石头也不例外。

  他轻手轻脚的穿好衣服出了屋子,曲家的人都在沉睡, 他必须动作轻柔才不能吵醒他们。

  自从他认曲红梅夫妻俩做干爹娘后,每天天不亮就早早的起来,给一家人烧火做饭,曲红梅说都说不听, 只能由着他去了。

  石头打开堂屋大门, 外面的天儿还是黑的, 冷风不停的呼啸往屋里吹,他关上堂屋大门,打着哆嗦进了灶房, 把火点着, 烧起了热水,总算感觉暖和多了。

  他一边做着早饭,一边抽着空拿竹篾, 把昨天没有编完的鸡笼编织着。

  上个月天气太冷,冻死了两只小鸡仔,曲红梅心疼,觉得老母鸡带小鸡住外面的鸡舍实在太冷了,就在灶房里用干草弄了个鸡/窝,把它们挪去了灶房住。

  灶房里一天三顿做饭都有火儿,住在里面还算暖和,总算没再出现冻死鸡仔的事情。

  现在鸡仔们已经一个多月大了,十只鸡里面,有八只小母鸡,两只小公鸡,平时都在外面散养,自己寻食儿。早晚放出去和回来的时候,会喂点野菜拌的麦麸糠在里面的鸡食儿,这些鸡仔的个头就长得很快,现在都有半斤多重了。

  十只半大的鸡跟老母鸡挤在一个鸡/窝里就很挤,石头就想编两个鸡笼,把它们分开住,这样就不会挤着叫唤不停了。

  等他把饭菜做好,天才微亮,曲红梅穿着衣服到灶房来,看见他又把饭菜做好了,一如往常的无奈道:“你这孩子,说了多少次不要那么早起来做饭,妈到了时候会起来做,你咋不听咧。你看看你个头就比灶台高了半截,要是烫着可怎么好。”

  “妈,没事的,反正我闲得没事儿做,早点起做饭,大家吃了早点做事。”

  石头拿瓢瓜从烧好热水的耳锅里,给她舀了两瓢热水洗脸说:“再说,今天大队要杀猪分肉,小英和佑佑昨儿就吵着要去队委会大院看杀猪,杀猪的大叔们每年杀猪都挺早,不早点去不行。”

  岩门大队每年杀猪都在大队年末上交了任务猪后开始杀。一般请那些年轻力壮,还有那些杀猪经验丰富的大叔们,一大清早就杀猪。

  有那想分猪血吃的人家,天不亮就爬了起来,各自带个碗儿去要猪血。

  这时候的杀猪是传统的杀法,要先把猪的四肢绑起来,然后把猪抬起来放到杀猪大板桌子上,一群力大的男人把猪死死摁住,一人再拿刀放血,桌子底下放一个大盆子接猪血。

  一般来说,各个大队分肉,除了分肉外,还会分猪下水,由于猪血是流动物儿,不在分肉的行列,谁家想吃猪血,就得赶早去等着。到时候杀猪的师傅一家舀两勺猪血,去晚了就没了。

  曲红梅是城里人,虽说在岩门大队呆了十多年,大队每年都会杀猪,可她接受不了杀猪时的那种血腥场面,还有猪临死前震耳欲聋的嘶吼惨叫声,一般大队杀猪她都不会去看。

  不过孩子们想去看,她也没办法,就道:“一会儿我陪你们去,你爸工作忙,今天杀猪是赶不回来了。我得代表咱们家,去领两勺子猪血回来放着,你爸最爱吃白菜炖猪血了。”

  上个月肖承国就去县公安局上班了,曲红梅把自行车劵拿给他,他跑去市里弄了一辆大金鹿自行车回来,每天上下班骑着自行车来回往县城家里跑。

  曲红梅看他天不亮就爬起来,饭也不吃就骑着自行车上班去,每天晚上大半夜了才骑着车回来,就让他忙的时候住在县里。

  前几天肖承国说局里要在这两天给他分配一间屋子,不过分的屋子估摸着很小,他这两天四处看有没有房子卖,如果没有,他们只能先搬去局里分的房子住,等有合适的屋子再买。

  眼看再过两天就要过年了,开年曲红梅就得活动小英的户口和读书的事情,所以尽早搬去县城也是必要的。也就没反对,让肖承国先到县里忙活,房子弄妥了,再来接她们一家子去县里住。

  石老爷孙俩早就表明不会跟他们一起去县城,曲红梅夫妻俩劝说了好几天都说不动他们。

  只能无奈的让他们爷孙住在乡下,每个月给他们一点粮食和生活费,让他们帮忙看家。

  石老爷孙刚开始还不要,说他们有手有脚,只要下地勤奋劳作挣工分,就一定能养活自己。

  后来还是曲红梅说,石头年纪不小了,开年该接着去读书,只有读书才能找到一份好工作,将来日子才会过得好。

  她是城里人,石老爷子信她的话,也就没再推迟了。

  石头为了报答他们,知道干爹每天很早就要起来,所以每天都在肖承国起来之前做好早饭,想让他吃口热乎的早饭再走。

  即便肖承国不在家,他也养成了早点起来做饭的习性,所以曲红梅看着个子不是很高,身形纤瘦的石头,一个人顶着冷风在灶房里做饭,心疼的不得了。

  早饭是一人一个巴掌大的红薯,一个三合馒头,外加一锅粥,一碟酸菜,一盘凉拌萝卜丝。

  菜是自家院子里种的,曲红梅前几天砍了两颗大白菜、扯了几根萝卜,洗净控水,放在一个老旧的罐子里,加凉开水撒了点盐,腌起了泡酸菜。

  她以前是不会做这些吃食的,石头娘在世的时候,她跟石头娘走得挺近,石头娘见她不会做乡下人的腌菜,却又喜欢吃。每年做泡菜、腌菜、辣白菜、酱菜等等,都会叫上她,让她到自己家里来,手把手的教她做。

  曲红梅学着做了几次,味道都不错,从那以后每年都会做一点,颇受肖承国的好评和喜欢。

  石头年纪不大,虽然会做饭,到底人小力薄,面揉得不得劲儿,造型丑丑的,面也有些死,吃起来有点硬。

  不过大家都很喜欢,别人费心做出来的饭菜,不管好不好吃,都不能当着人家的面儿说这里不好那里不好,这对人家不尊重。

  如果觉得不好吃,可以少吃点,但不能不吃。

  小英和佑佑一直被曲红梅这么教导着,他们都知道石头哥哥做饭不容易,从不挑拣食物,做多少就吃多少。

  这让石头信心大增,做饭的手艺也越发好了,现在的手艺,比之前各种惨不忍睹的样子好多了。

  一家人细嚼慢咽的吃完饭,小英和石头争着洗碗去了。

  石老爷坐在堂屋里,喊了一声曲红梅,从自己的房里拿出一个破旧脱漆,印有“劳动最光荣”五个红字的白色搪瓷缸给她说:“我的老寒腿犯了,走不动路,承国他媳妇儿,你帮我去领肉回来,留着过年的时候,咱们好好的吃一顿。”

  岩门大队分肉是按户分的,一户人家不管你有多少人,你得拿每年分肉指定的工分去抵。

  通常来说,勤奋的人家,在工分足够,大队猪肉多的情况下,能分到2-10斤猪肉,其他人家则在1—2斤左右。

  以前石老爷子没和自己儿子分家之时,他们一家子的肉就由他儿子去领,每年大概能领两斤半肉。

  现在分家了,石老爷子的工分也和儿子分开了,他估摸着自己能分到一斤多肉。

  “石大爷,您要不要去卫生所看看?”曲红梅一听石老爷子老寒腿犯了,担忧的问。

  石老爷子忙摆手:“不用不用,承国给我买了狗皮膏药,我一会儿回屋贴两张就好,你忙去吧。”

  曲红梅知道石老爷子不想麻烦他们,也不想花他们的钱,只能无奈的叮嘱了他几句,带着三个孩子出门去了。

  时候还早,村道上没几个人,大风卷着道路两旁大树干枯掉在地上的落叶,飘飘扬扬的夹着沙土四处飞舞,让曲红梅几个忍不住缩着脖子,眯着眼睛往前走。

  往年大队杀猪时,曲红梅都拦着两个孩子,不让他们去看那血腥的画面。

  今年难得曲红梅同意小英姐弟俩去看杀猪,姐弟俩一左一右拉着石头,兴高采烈地在前面蹦蹦跳跳的走着。

  曲红梅慢慢的跟在他们身后,偶尔遇上认识的社员们,也会跟他们主动打招呼。

  那些被打招呼的人都有些受宠若惊,谁都知道曲红梅是大城市里的大小姐,刚下乡的那年被那些坏社员们欺负狠了,见谁都冷着一张脸,活像欠她多少钱儿似的不搭理人。

  如今她主动招呼人,不知道是脾气改了,还是真正的把自己当成了岩门大队的人,想跟他们走的亲近点。

  总之,有那会唠嗑的婆子媳妇儿,跟她打完招呼,看到她穿着一身崭新的呢子大衣就很羡慕道:“还是承国有本事,能给自家媳妇儿买这么好的衣服穿。这衣服穿在曲知青你的身上可真好看,我一辈子都没穿过一身新衣裳,总穿满是补丁的衣裳,不知道穿新衣服是啥感觉。”

第47章

  旁边一个媳妇儿就笑那人说:“嗨, 婶子, 你这话说,衣服不管新旧, 穿着身上的不都一个样儿?只是感觉不同,穿新衣裳肯定很舒服。”

  “这倒也是。”先前那人说:“要是我也能穿次新衣裳就好了。”

  另一个婆子说:“也是人家承国能耐,退伍这么多年还被县公安主动招去当公安, 这在咱们岩门大队是独一份的事儿,咱们大队的人说出去都有面子。我听说啊, 这当公安的工资和津贴不少呢,曲知青他们要搬去城里住,是不是有这回事儿啊?”

  “婶子说得是。”曲红梅腼腆的点点头:“承国来回跑太辛苦了, 小英明年要读书了,我们想着县里的小学教得知识多一点,打算过两天就搬去县里住。”

  有人就酸气十足的道:“这可真好,曲知青你又变回了城里人了, 你们搬去了城里, 那石头爷孙俩怎么办?你们那屋儿......”

  “春桃, 你说这些干啥!”有个中年妇人拐了拐她的胳膊说:“人家的事情,你管得着吗?有闲心说闲话,不如快点去队委会吧, 别一会儿猪血被分完了。”

  妇人说着, 就拉着先前说话的那个名□□桃的年轻女人走了。

  一个跟曲红梅还算熟悉的婶子说:“曲知青,春桃说得话,你别放在心上, 谁都知道要不是你和承国收留了石头爷孙俩,他们现在是死是活还不一定呢。”

  “婶子,我晓得。”曲红梅笑了笑,并没有放在心上。

  这个周春梅,年纪跟她相仿,当初王金凤看中她屁股大好生儿子,娘家又是本队的,兄弟姐妹多有个帮衬,想让肖承国娶她做媳妇儿。

  肖承国打小就认识她,对她生不出半分男女之情出来,说啥都不肯娶她。

  而周春梅却是喜欢他的,没想到他拒绝自己不到两个月,就娶了那个妖精似的曲红梅,从此备受打击,黯然流泪,生无可恋。

  她娘做主,把她嫁给了本队陈三百,她也没有反对。

  嫁过去以后,陈三百对她不错,她也一口气生了三个小子,可日子总觉得过得不得劲儿,总把眼睛看向肖家。

  她看着肖承国如何如何对曲红梅好,今儿给人家买了个擦脸的膏,明儿给人家洗脚洗衣裳,偶尔还有新衣服穿。

  哪像她,嫁到陈家啥都没有,尽熬成了黄脸婆。两厢一对比,可不就心里发酸,没事儿就爱在肖家门口晃,找着机会就刮刺曲红梅一番。

  曲红梅呢,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不说肖承国看不看得上她,就说周春梅都已经嫁人生了孩子了,老来膈应自己,来自己面前找存在感,不知道是不是有病,曲红梅才懒得理她。

  一行人很快到了队委会的大院里,这时候天已经亮了,老远他们就看见三十来个年轻力壮的社员们,正热火朝天的抬着两头绑好四肢的大肥猪进了院子。

  有个婶子说:“哟,今年杀两头猪啊,这下咱们有口福了,可以多分几两肉呢。”

  曲红梅瞧着队委会里里外外都站满了凑热闹的人,不少人手里都拿着个大碗或者白瓷缸子,其中王金凤和大嫂、二嫂两口子,并几个儿孙都在里面。

  曲红梅不想跟他们起冲突,带着三个孩子,往队委会最偏僻的角落位置走。那里有个很高的石阶,孩子们可以站在石阶上看杀猪,不用跟大家伙儿挤在一起。

  “杀猪过年喽!大家都离杀猪的桌子远一些啊,尤其孩子们,各家的大人们看好喽,不许他们靠过来!”很快,随着大队长陈胜利一声吆喝,杀猪开始了。

  小孩子们都不听劝,激动往院子正中间的杀猪桌子前凑,佑佑个子矮,即便站在石阶上,也看不见院中杀猪的状况,急得也要挤去院子看。

  曲红梅拉住他,摇头说:“不要去,那里很危险,那两头猪,一头都有两三百斤,力气很大。万一那些叔叔伯伯没能摁住它们,它们到处疯跑,会把人撞伤的,我们就在这里看好了,妈妈抱着你看。”

  “妈,把弟弟放在我的肩膀骑马马肩吧。”石头说:“他坐在我肩膀上就能看到院子中间的情况了。”

  “不用。”曲红梅摇头:“你太瘦了,佑佑可不轻,会累坏你。”

  佑佑却不干,指着石头道:“哥哥,骑马马,我要骑马马。”

  石头就笑:“妈,我比以前结实了很多了,我现在去河里担两桶水回家都没问题,让佑佑骑马马又算什么,没问题的。”

  他说着,蹲下身去,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说:“来,佑佑,上来。”

  “石头哥哥最好了。”佑佑嘻嘻哈哈的扑到他的身上去,自己爬到了他的肩膀上坐好。

  石头双手握紧他的腿站起身来,一点吃力的样子都没有,再站到石阶上,院子中间的情况便一览无遗,佑佑开心的拍起手掌来。

  曲红梅怕他俩摔着,一手扶着他们俩,一手牵着小英在石阶上,很快看见杀猪的人把两头猪放在了杀猪板桌上,就对三个孩子说:“要杀猪了,把耳朵捂上。”

  小英和佑佑慌忙的捂住耳朵,大概知道石头双手没空,佑佑又伸出一只手去捂石头的左耳朵。

  曲红梅看得好笑,让佑佑捂住自己的耳朵,她去捂住石头的耳朵,那震耳欲聋,魔音穿耳的杀猪惨叫声响了起来。

  他们站得远,这声音捂住耳朵还能勉强接受。那些凑在杀猪桌子前的孩子们,有些没提前捂住耳朵,猪嚎声一响起,慌忙去捂耳朵。

  有个孩子慌忙之下,手里拿得的重铁陀螺没拿稳,一下落在一个社员的脚背上。那社员哎哟了一声,手一松,差了几分力道。

  原本被捅了刀子的大肥猪,正在拼命挣扎,这人松了一下力道,那猪双腿用力一蹬,竟然把那人和另外一个中年男人踹飞倒地。

  同时那猪挣脱其他人的束缚,滚在地上又爬了起来,开始在院子里发狂的乱跑乱撞。

  大院里立马响起人们惊恐的尖叫声,被撞之人的痛嚎声,孩子们惊叫哭啼,大人们眼看着自己孩子被撞的撕心裂肺哭喊声。

  大院瞬间乱成一团乱麻,曲红梅看着那头脖子上有条大血窟窿,浑身都是血,眼睛也是血红血红的猪,发狂乱跑乱撞的画面,心里也是一阵后怕。

  幸还好她拦着孩子们没去院中心,就站在这最偏僻的位置里,有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挡着。不然三个孩子要被那样力气大的发狂的猪给撞了,她得直接哭晕过去。

  “大家不要慌!不要慌!大人把自己的孩子抱走,要快!大牛,二蛋,你们力气大,快拿绳子拦住猪,五福叔,你拿大砍刀趁机直接砍了猪头,不要猪血了!”此刻陈胜利正在力挽狂澜的指挥着众人,让大家照着指令做事。

  这时候大家都慌乱成一团,收到指令后,都机器似的去执行。

  很快发狂的猪被制服,砍断了猪头,倒在地上不再动弹。而这个时候,本队一半的孩子和社员都或多或少的受了伤。

  其中伤得最重的,是那两个被踢飞出去的社员,一个直接晕倒过去不省人事,一个捂着肚子,脸色一片惨白。

  还有两个孩子,一个被撞破了肚子,一个被撞的头破血流,还有其他人都有不同程度的伤,大人小孩哭成一片。

  本来是个杀猪的喜庆好日子,结果弄成了这个样子。陈胜利已经预感到公社和上头要狠狠地批评他工作做的不到位,让他写检讨,甚至可能会下他的大队长位置。

  陈胜利气得脸都青了,大喊:“你说说你们都在干啥?我不是让你们看管好自己的孩子,不让他们往杀猪桌子这里凑的吗!现在出了事,谁负责?是哪家的孩子陀螺掉在老田的脚上?!”

  人群一阵寂静,很快一个没受伤的孩子开口说:“是肖臭蛋!那个陀螺是他的!他看肖佑有个铁陀螺玩,就扭着他娘请人做了个铁陀螺,可重可重了!”

  陈胜利和那些受伤孩子们的父母齐刷刷的看向臭蛋,他正害怕的缩在马艳兰的怀里,嘴里还死犟着说:“不是我,不是我。”

  而抱着他的马艳兰和旁边的王金凤,都一副心虚不敢看他们的样子。

  陈胜利气的头皮都要炸了起来,深呼吸几次,指着她们道:“又是你们!你们不给我添点事情做,你们心里就不舒坦!你们给我等着,我回头跟你们好好的算账!”

  他说着,转头喊:“都愣着干啥,还不赶快把大队上的驴车、牛车套上,送受伤的人去卫生所救命啊!”

  大院里立马忙活了起来,大家套车的套车,帮忙抱人的抱人,止血的止血,很快车子过来,大家帮着把受伤的人弄上车。

  四个干部除了民兵干部魏大富没去,其余三个干部都跟着去了,一时院子就走了一大半的人,冷清了下来。

  魏大富留下来,自然有用处,他回头,冷冷盯着王金凤一家人,手一抬,“把肖臭蛋和他父母都抓起来,等大队长他们回来定夺。”

  马艳兰一下慌神了,护着臭蛋道:“你们凭什么抓我们?我们又没做什么犯法的事情!”

  魏大富冷笑:“你们是没做什么犯法的事情,但你儿子做了害人命的事情。他还没成年,做出如此混账的事儿,是你们当父母的失职,你们要承担一半的责任,不抓你,抓谁!”

  王金凤见他们动真格的要抓人了,也急了:“什么害人命的事情,你别张着一张嘴胡乱污蔑人!臭蛋他还是孩子啊,他只是不小心弄掉了陀螺,怎么就成了杀人害命了?!”

  然而魏大富根本不听她逼逼,直接叫上几个民兵,把她连同肖家二房全都带走了,徒留院子其他跟王金凤有矛盾的人,吐着口水骂:“该!叫她合着那个作妖的老二媳妇惯孩子,现在弄出事儿吧,活该!”

  “我家孩子经常被那臭蛋、狗蛋两兄弟欺负,她们婆媳俩都不管,现在活该遭报应!”

  “就是,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看谁能帮他们!”

  “哎?她那不还有个在县公安局里当公安的儿子吗?”

  “人家都分家了,还会管他们?做梦吧!”

  那些人说这话的时候,都在偷瞄曲红梅,她哪里感受不到他们的目光,神色淡淡道:“我家承国的人品是有目共睹的,不贪污受贿,不徇私枉法,不做有损国家名誉之事。只一心一意为国为民,勤勤恳恳,本本分分的工作,为广大人民服务,不然上头怎么敢特招他当公安。”

  她这话就摆明了要和王金凤他们撇清关系,大家不但不觉得她心狠落井下石,反而点赞:“做错事的人就该受到惩罚,臭蛋他们必须为这次的事情负责!”

  至于怎么负责,当然是拿钱来抵了,毕竟臭蛋是罪魁祸首没错,但他的确没做犯法的事情,无法定罪,只能赔偿。

  除了要赔偿医药费以外,还得赔偿人家养伤期间不能下地干活的工分,营养补给品,孩子们被吓着的精神损失费等等。

  这些零零总总的加起来,是一笔巨额赔款,本就负债累累的肖家大院,这次只怕要变卖所有家产,什么都不剩了。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猪肉是要分的,留在大院的人又接着处理起猪肉来。

  曲红梅也帮着去刮了一会猪毛,洗了一下猪皮。

  在干部魏大富的主持下,叫上记分员,拿出每家人的工分册子,对照工分,把每户应该分得的猪肉和猪下水都分了出来。

  在场的,自己拿回家去,没在场的,去卫生所的,一会儿魏大富带着民兵亲自送上门。

  每家每年能分到多少肉和猪下水儿,大家心里都有数儿,也不怕魏大富们私吞,留在院子里的人家便排队领自家的肉。

  轮到曲红梅的时候,魏大富给了她三斤六两肉,一小段肥肠、一小块猪肝、心、肺、一小块猪板油,并两根剔得没有一点肉的光棒子骨头,四大勺满满的猪血给她。

  她和肖承国分家以后,工分也分了,按照比例,能分两斤三两肉,领两勺猪血,石老爷子一斤三两肉,两勺子猪血,并一些下水。

  这些东西都是明面从大家的眼睛上过了的,只不过魏大富有私心,想拉拢肖承国,以后遇到事情好办事,分量给的十足,大家看见了也当没看见。

  没办法,人家肖承国今时不同往日,人家现在是大队里唯一飞去县城当公安的人,以后队里有点什么事儿,都得仰仗人家。

  这年头可不兴送礼,那是贪污受贿,一旦被抓住,下场十分凄惨。

  他们还愁没法子讨好肖承国两口子,多分点给他们也好,让他们记住大队的人情,以后也好办事。

  曲红梅把装了猪血的大碗和装肉的缸子都盖好,眉眼带笑的跟魏大富道了声谢,又和其他社员们打了声招呼,带着三个孩子回家去了。

  分肉总是一件高兴的事情,肉就留到后天过年吃,这两天就吃下水,味儿也很好。

  回到家里,曲红梅就把锅烧热,掺了一瓢水进锅里,把放了盐已经凝固的猪血倒进锅底,用小火煮着,拿锅铲轻轻推着血块儿,煮黑定型以后就捞到冷水里泡着,这样的猪血才嫩,又不容易烂。

  肖承国要明天才回来,天气冷,猪血泡在水里也不会坏,就等明天他回来,再做这道菜吃。今儿他们就爆炒一份酸白菜炒猪肝吧。

  孩子们都在厅堂里玩,自从去了北京以后,曲红梅意识到孩子们该读书认字了,每天都教两个孩子读书写字。刚开始两个孩子还积极,后来嫌不好玩不想学了。

  石头读过一年书,在曲红梅重新指教下,石头读书认字都很刻苦,他还记得曲红梅说过的,只有读书才是穷人家孩子唯一的出路,读书才有大出息的话儿。便主动揽下教弟弟妹妹的活儿,每天拿着柴火烧过后的木碳,在厅堂的地面,教他们写写画画。

  曲红梅拿着一个干净的粗瓷大碗去南屋里抓酸菜,经过厅堂时,石头正在交小英姐弟写数字:“一、二、三......”

  小英还写的还不错,佑佑也勉强能写,不过读音就......

  石头:“一、二、三。”

  佑佑:“一、饿、伞。”

  石头:“佑佑不对,不是饿,是二,三。”

  佑佑:“饿。”

  石头:“二!”

  “饿!”

  曲红梅听了一会儿,感觉自己的血压要上去了,总会明白后世那句‘孩子不做作业母慈子孝,一做作业鸡飞狗跳’的话儿。

  她决定,以后孩子们读书,辅导学习这种事情让肖承国做。他的脾气比她好,还有耐心,她要是辅导做作业,指不定哪天憋不住就和孩子毛起来。

  石头纠正佑佑的读音,纠正了半天他都没改过,只能无奈的选择改天再教。

  佑佑得了空儿,看见曲红梅碗里端着酸白菜,眼睛一亮说:“酸菜,妈妈,吃。”

  “现在不能吃,等会做菜再吃。”曲红梅拒绝了,端着碗走了。

  之前酸菜坛子放在灶房里,佑佑吃了两回后爱上吃酸菜,总自己拿伸手去拿。

  坏了老酸水不说,有次他吃多了,一直倒酸,吐了个稀里哗啦。

  曲红梅就把酸菜坛子放到了隔壁的空屋里锁着,不许佑佑多吃酸菜。每回弄酸菜吃,都控制着分量,避免他吃多了又倒酸。

  她到灶房把猪肝切成薄片,用水清洗了一下,控干了水分放在盘子里,加上自己拿红薯做的红薯淀粉,又去院子里的菜地里扯一些葱姜。

  菜地里一片翠绿,两垦地,种了一排白中带绿的大白菜,一排翠绿的青皮萝卜,边角上再种了葱姜蒜。涨势都十分喜人,葱葱郁郁的,都高至膝盖处,看起来就很美味。

  今天有太阳,曲红梅在菜地里扯蒜苗、葱姜时,地里居然有只虫子在啾啾的叫唤着。

  也不知道是什么虫子,大冬天的都不冬眠,她这菜地跟这时代的人一样,没打任何农药,地里的菜都是纯天然无污染的,要是有虫子,会吃她的菜。

  曲红梅想了想,叫上三个孩子暂时休息一会儿别练字了,到菜地去看看有没有虫子,有的话都捉出来喂鸡吃。

  三个孩子应了声,都兴冲冲地跑到了菜地里。

  他们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从菜苗发出来开始,他们就跟着曲红梅在地里锄草、浇水,捉虫子,很快就找出几条筷子头大,一两厘米长的绿虫子出来,喂给在院子里四处奔跑的半大鸡仔们吃。

  那几条虫子自然不够吃,佑佑又拿了几片老菜叶子逗着鸡仔们吃。

  鸡仔们跟在他在院子里团团转,留下小孩子特有的稚嫩哈哈笑声。

  吃完了午饭,小英和佑佑都去午睡了,曲红梅想着中午爆炒的猪肝,没有花椒粉、胡椒粉、辣椒粉,总差了那么一点味道。

  想着岩门大队后山啥都有,打算进深山找找调料味儿,再看能不能弄点野菜也味回来做菜,就去了自己屋里,拿出一把土猎/枪出来。

  这把土猎/枪是肖承国给她弄得,据说是局里某次清缴黑势力份子得的枪支。

  这种枪就只是普通的猎/枪,子弹只有花生米大小,后坐力不大,威力也不大,只能打伤猎物,打不死人,而且十分的破旧很容易卡弹走火。

  局里原本打算丢弃的,肖承国捡了回来,打算自己进山打猎用。

  曲红梅说他工作忙,有时候晚上不回来,家里就剩她们一家老小,住得离大队远。

  万一有野兽下山来,或者有什么人来偷窃,他们老的老,小的小,她一个女人护不住那么多人,就让肖承国把枪给她,她放在家里自卫用。

  曲红梅的父亲曲仲天,年轻时在上海混黑势力的,后来年近三十五,才娶了曲母做妻子生儿育女。

  曲红梅十岁以前是住在上海,那时候已经建国很多年了,她的父亲也改了行,做起了外贸商人。

  不过家里依旧藏了很多武器,曲红梅小时候觉得那些稀奇古怪的枪支武器很好玩,没少拿各种枪支射击过。

  曲父认为生为他的儿女,不说勤功练武,但自保能力是要有的,于是对于曲红梅偷偷在后院拿武器玩的行径,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第48章

  岩门大队后面的后山除了一些野兔子之外, 其实很少有猛兽。曲红梅是打算进后山后面的深山老林子里去看一看。

  那些深山里面有各种猛兽, 还有吃人的老虎,饥/荒年的时候, 还曾下山来祸害人,因此曲红梅需要这样一把猎/枪来保护自己。

  猎/枪不能明面给人看到,因为这个时代的山上一草一木都属于国家, 普通老百姓要想进山打猎砍柴啥的,都得偷偷的去, 免得被人抓住拉去公社批D。

  好在肖承国拿给曲红梅的猎/枪只有半米长,可以放在大背篓里藏着,曲红梅在上面放了一些杂草做掩护, 跟石头打了一声,就往山上走。

  石头想跟着她去的,她说:“山里不大安全,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去, 遇上危险我怕保护不了你。我有猎/枪, 真遇到危险, 我会保护好自己。天黑之前我就回来,如果没回来,你再偷偷的去找大队长他们来找我。”石头这才作罢。

  曲红梅出了岩门大队, 沿着山路往后山上爬。

  后山看着不是很高, 但草木繁盛,山路崎岖,她花了一个半小时才爬上山顶, 找了一些野生的花椒八角后,又继续往另一面山下的深山走。

  深山是一大片连绵不绝的连峦,曲红梅去的是最边缘的一座小山,这山比较低矮,有个山谷,比较潮湿,容易长蘑菇。

  虽说现在已经是深冬了,不过在特殊的地理环境下,这座山依然能滋生不少蘑菇出来。

  曲红梅到了深山的边缘,就把裤腿儿扎紧,避免蚁虫顺着裤腿儿爬到身上其他部位咬人。

  接着,她把磨得锋利的砍柴刀,上了子弹的猎/枪,一左一右的拿在手里,背着空背篓缓步往山谷里走。

  这片山谷里都是参天巨树,曲红梅进山的时候快到下午两点半了,深山里依然弥漫着淡淡的薄雾。

  一颗颗大树高耸不见其端,虽然有太阳,这些大树繁茂的枝叶却是把太阳遮得严严实实的,只有一两束细小的光芒投映在山谷里。照在那些低处的水洼,或者是随处可见的暗流山涧上,倒有种别样的美。

  曲红梅听着山谷里潺潺的流水声,各种虫鸟野兽鸣叫嘶吼声,警惕的看向四周,脚步踩在半腿深的落叶上,发出咯吱咯吱声。

  这种情况下,不小心不行,万一脚下枯黄的落叶里隐藏了蛇或者其他什么动物咬她一口,她都不知道怎么应对。

  好在,现在大部分的动物都已经冬眠了,她一路走过去倒挺顺利。

  没过多久,她就看见远处一个斜坡上面,长满成片的野蘑菇。数量之多,一眼望不到头。

  到了这个季节还有这么多蘑菇生长出来,曲红梅自然有些激动

  她跑去过,先仔细的观察了一下周围,确定附近没有什么猛兽蛇虫在盘留,这才放心大胆的走了过去。

  她把猎/枪和刀都绑在身上,方便遇到突发情况及时反击,便背着背篓疯狂采起蘑菇来。

  这些蘑菇有非常罕见的松茸、牛肝菌,常见的黄松菇、野生香菇、灰包菌、奶浆菌,红伞菌、胭脂菌等等,用来清炒、煮汤、红烧都十分味美。

  这些菌类,平时在后山很少见,因为一旦长了出来,就有那些没事做,成天在后山转悠找野菜的老人小孩摘了去。现在深山有这么一大片的菌类,说出去都没人相信。

  曲红梅最爱吃这些野生的蘑菇了,疯狂的往背篓里捡,很快就捡了满满一大背篓,可地上还有很多。

  曲红梅上山就背了一个大背篓,估摸着捡了最少有五十多斤的蘑菇。

  她要跋山涉水的背回去,有些吃力,只能放弃这么片蘑菇,想着明天肖承国回来了,让他跟着自己一道来。

  蘑菇吃不完,可以晒干,以后自己吃,送人也可以。现在天色不早了,夜间活动的猛兽们要出来了,她得赶紧回去。

  她背着背篓,快速的往回走,祈祷自己一路平安回去,可千万不要碰到什么野兽。

  她虽然会玩刀枪,到底是个弱女子,能爬到这里来,完全是在岩门大队这十多年来下地劳动锻炼出来的好身体。

  但是要跟猛兽搏斗,那是万万不能的,遇见了,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心里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曲红梅走了一段路,就听见自己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刚开始不是很大,后来声音是越来越清晰。

  像是有一群动物在快速奔跑,踩在山谷厚厚的干枯落叶上,发出沉重的咯吱咯吱声。

  看来这些动物的个头不小!

  曲红梅心狂跳起来,背着背篓拼命的奔跑,可山路崎岖,处处是大自然的陷阱,她很快踩到一个看似平整,实则底下是个暗洞,一只腿被卡在两根粗壮的树根里。

  动物奔跑的速度越来越近,这个节骨眼儿上,自己居然被卡住了,曲红梅急得浑身冒冷汗,拿着砍柴刀疯狂的砍着卡住自己左脚的树根。

  砍到一半的时候,曲红梅已经看清楚那群奔跑的动物是什么了,竟然是一大群野猪!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把这群野猪给惊动了,跑的很快,撞倒不少小树。

  曲红梅感觉不妙,拼命的拿砍柴刀砍着树根。

  这群野猪目测不下20只,成年的大概有十只,其他则是半大的野猪。成年野猪体型健壮,长有两颗尖利的獠牙,奔跑的速度很快,如果被它撞上,再用尖利的獠牙一顶,不死也得残废。十分的凶猛残暴,这可比大队那头发飙的家猪威力猛多了。

  这些野猪,基本每年到了冬天,都会成群结队的下山去祸害庄稼,一头成年野猪,十个强壮的男人都不一定制得住,更何况现在是一大群!

  曲红梅可不想死,爆发出平生最大的力量,疯狂砍断树根后,拔出左腿,飞快的爬上了就近一颗大树,坐在距离地面大概十米的位置,看着那群野猪从她刚才卡住的位置疯狂的跑了过去,撞断两根手腕粗的小树,留下一片狼藉。

  而就在这个时候,山里响起一声震天响的嘶吼。

  一直吊睛眼,皮毛黄色加黑条纹,命相凶恶霸气,额头上有条‘王’字深深纹的老虎,出现在不远处的山坡上,显然是它在追逐那群野猪。

  曲红梅快哭了,她不过是想弄点花椒之类的调料,再顺便进深山来找点蘑菇回去吃,怎么就这么倒霉遇上万兽之王啊,难道她今天要死在这里?

  不!她绝不认命!她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弥补自己前世的过错,想好好的跟肖承国和孩子们过一辈子,岂能死在这里!

  她慢慢摸向绑在腰间的猎/枪,把它取下来,将枪口对准了那只疾步跑过来的老虎。

  她有三颗子弹,一颗在枪里,另外两个在包里,由于这把猎/枪是土猎/枪,是建国前的枪支,每回只能上一颗子弹打一发,因此,她有三次机会打中老虎。

  不过这把枪打不死猎物,只能把猎物打成重伤,如果打不中老虎的致命位置,曲红梅这次是在劫难逃。

  曲红梅屏住呼吸,紧紧盯着树下那只老虎的动作,祈祷它看不到自己,就这么跑过去追那些野猪去。

  这样的话,他们井水不犯河水,大家都能平平安安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祈祷祈祷了作用,那只老虎从她身边跑过去的时候略微停顿了一下,四处嗅了嗅味道,然后抬头看她,琉璃色的眼珠里带着浓重的杀气。

  曲红梅不敢动,大气也不敢喘,缓缓把枪口转动着瞄准它,大有一种鱼死网破的气势。

  一人一虎,对视了不过三秒,那只老虎忽然转头,紧接着快步往野猪群离去的方向追去。

  曲红梅松了口气,放下手中的枪,这才感觉自己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而最奇葩的是,她爬上树的时候,竟然背着背篓爬了上来,怎么爬上来,她都记不清了。

  她现在不敢下树去,怕那只老虎突然调头,她逃都逃不及,只能呆在树上暂时歇息,想办法逃离。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曲红梅不知道在树上呆了多久,之前一直听着离她不远的地方传来虎啸猪嚎的巨大声音,便知道那里发生了一场厮杀。

  她不敢动,一直等着声音渐渐平息,又过了很久很久,她的腿都坐麻了,她这才缓缓的爬了下去。

  下去后,她依然左手拿刀,右手拿枪,背着背篓,在明亮的月光照耀下,艰难的行走在山野间。

  她现在最担心的不是老虎,而是石头他们,天已经黑了,她还没回家,他们一定等急了。

  到时候真找大队长他们来找她,遇上那只老虎的话,可就是一场灾难了,她得尽快回去。

  很快她经过一片地势稍平的山地,老远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

  借助明晃晃的月光,曲红梅看见许多野猪残肢,乱七八糟的散落在压平的草地里。显然是那只老虎大开杀戒,饱餐一顿后走了。

  原本她打算直接走的,怕老虎还没走远,闻到人味儿回来吃她。

  可看到地上那么多残肢,还有一两具吃了一半的小野猪身子。

  天上到下来的肉,不吃白不吃,曲红梅犹豫了一下,便从附近找来几条粗壮的藤蔓,把那些老虎吃剩了的野猪残肢都绑在了一起,沉甸甸的拖着往山下走。

  她拖着死沉死沉的猪肉到后山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月亮都上中梢了。

  远远的,她就看见自家院子灯火通明,可见石头他们等急了。

  心中着急,她下山的速度就很快,完全没注意到山脚下有个人影鬼鬼祟祟的跟着他。

  这人是朱赖皮,原本他也是偷偷的进了山里,捉了一只野兔就地烤了打打牙祭。

  吃饱喝足的他,就在山上一个草垛里睡着了。一觉醒来,天儿已经擦黑了,正打算去村里的人家晃荡一下,看能不能偷摸些东西填肚子儿,看见一个背着背篓的苗条人影儿从山上跑下来。

  天太黑,虽然有月亮照着,看不见那人的正脸儿。

  朱赖皮一大把年纪了,没个媳妇儿,十年大动乱的时候还可以占占那些女知青的便宜,或者找村里的寡妇玩玩。

  现在时代不同了,各项法律严谨了,他也不敢随便动大队里的女人,日子一久,就憋了一肚子火气。

  现在遇上一个落单的女人,看身形还是个年轻的女人,朱赖皮脑子一热,便鬼鬼祟祟的跟了上去,伸手揽上那个走在前面的人。

  就在这个时候,曲红梅停了下来,因为她远远的看见自己家里站了不少人,看样子是石头他们找了陈胜利一行人,打算上山找她。

  她拖着这么多的肉,还背着一背篓的蘑菇,被这么多的人看见铁定会被举报。

  于是她停下来,想把背篓和肉都藏起来。

  哪知道刚停下下来,就有一个男人抱住了她,还在她耳边恶心的喊:“小宝贝儿,来陪爷玩玩。”

  曲红梅大惊,条件反射要掏出绑在腰间的猎/枪开枪,转念一想,开枪的声音太大,会引起旁人的注意于是抽出腰间的砍柴刀,挥手狠狠砍向揽住自己的男人双臂,顿时把那男人砍得双臂血流不止,惨叫不停松了手。

  曲红梅不去看那人,反而快速的跑开,把背篓和肉、还有猎/枪藏好,回头拎着砍柴刀,朝那个非礼她的男人追去。

  朱赖皮原本以为对方是个柔弱无力的年轻女人,自己会得手,哪知道对方是个母夜叉,反手就给他两刀,砍在他双臂胳膊上深入见骨,疼得他撕心裂肺。

  朱赖皮火冒三丈,没有了色心,起了杀心,大骂:“你这个贱女人,居然砍爷!看爷不把你弄死再玩你!”

  曲红梅此刻已经认出了他是谁,一下记起前世今生朱赖皮欺负过她的事情。

  旧愁新恨纠结在一起,化成了熊熊的怒火,曲红梅二话不说,迎面冲了上去,大喊:“朱赖皮!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

  朱赖皮楞了一下,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就这楞神的空档,他看到一张绝美的脸庞,却又满目狰狞,眼睛带着浓重杀气的女人,举着一把大砍刀向他狠狠劈来。

  他在那一瞬间认出了这个女人是谁,顿时吓得一个激灵,转身就跑。

  哪知道他刚转身,就听曲红梅喊:“你给我站住!我手里有肖承国给我自卫的枪,你敢跑,我就立马打死你!”

  朱赖皮当然不是惧怕曲红梅,他是惧怕肖承国,肖承国现在身份已经是公安,要想弄死他,随便找个由头就能把他治罪,抓在牢房里活活整死他。

  他不想惹怒肖承国这才转身逃跑,听到曲红梅的话,他心里有所犹疑,一方面不相信肖承国会私自拿枪给曲红梅,一方面又怕曲红梅真有枪,把他给打死。

  他以前对曲红梅做过的事情,他自己清楚着呢,曲红梅别的不说,那白嫩柔软的身子,那鼓鼓的胸臀儿,可真是便宜肖承国那小子了!

  一时之间他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

  曲红梅自然是诈他的,在朱赖皮还在犹豫的空档,她毫不犹豫的冲了上去,举着刀朝他后背狠狠的砍了过去,仿佛要砍断自己两世的耻辱一般。

  朱赖皮又发出一声惨叫,背后的棉衣被砍出一条深深的口子,鲜血如喷泉从那条筷子长的伤口喷涌出来。

  疼得朱赖皮再也顾不上别的,手脚并用的拼命奔跑,一边跑一边见鬼似的大喊:“救命啊!杀人啦!肖承国的婆娘疯了!”

  这个时候在肖家打算找人的陈胜利等人已经举着火把闻声过来。

  令人意外的是,肖承国居然回来了。

  他是忙完了工作,想着家里就一家老小,曲红梅应付不过来,便连夜骑着自行车赶回了家里。

  结果刚进门,他就看见陈胜利带着几个社员们在自家门口,问了才知道,曲红梅下午去山里找调料,到现在都没回来,他们正准备进山去找人。

  肖承国一瞬间被恐慌席卷全身,不敢想象曲红梅一个柔弱的女人在山里遭遇了什么。

  正打算找人时,看见远处的小道上,朱赖皮浑身是血,满脸惊骇的往他们这边跑。

  而在他身后,是同样满身血迹,满目狰狞,手举砍柴刀的曲红梅一直拼命追着。

  惊喜、惊讶、心安、愤怒等等情绪涌上头颅,肖承国从最初的心思复杂,到冷静沉稳只用了一秒钟。

  他冷冷盯着跑在前头的朱赖皮,幽深的双眸泛着森冷的杀气,脸上却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对陈胜利说:“陈大队长,非礼欺辱良家妇女,这种人渣,你们此时不动手,要我这个县里的公安亲自动手吗?”

  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陈胜利嘴角抽了抽,看朱赖皮那副惨样,只怕他们不拦着,会被曲红梅乱刀砍死吧。

  虽然不知道朱赖皮做了什么,激得曲红梅变成这样,但是当年朱赖皮欺负过曲红梅的事情,他是知晓的。

  这件事不管谁对谁错,肖承国找到了由头要整治朱赖皮,朱赖皮是在劫难逃了!

  陈胜利早就烦死这种老给他添麻烦的人了,当即也不客气,朝跟在他身后的几个社员道:“没听见肖公安的话儿吗?这种人渣,赶紧抓起来,别一会儿伤到了你们。”

  那些社员们又不是瞎子,朱赖皮是什么人他们门清儿,曲红梅这么晚没回家,铁定是被他拦住了。

  不过看曲红梅衣服完好,又拿着刀追杀朱赖皮,应该是朱赖皮没得手,皆松了一口气儿。

  他们现在都想巴结肖承国呢,巴不得在他面前展露一番,给自己增加人脉关系。

  都二话不说,一窝蜂围了上去,把还打算恶人先告状的朱赖皮抓住。再借了肖家的绳子,把他五花大绑的绑着,连夜送去公社,让公社交给公安局。

  陈胜利临走前对肖承国说:“既然人找到了,我们也不多停留了,我们这就把犯人转交出去,给你们一个交代。”

  肖承国点头,语气带着森森寒意:“告诉那边的人,这个人,我要亲自处理。”

  “了解。”

  简单的话,让朱赖皮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肖承国一对浓密的俊眉紧皱,面如刀削,棱角分明的脸庞带着阴狠戾气,便明白自己这次恐怕凶多吉少。

  他想为自己辩解几句,陈胜利不给他机会,随手捡了一块土疙瘩塞进他嘴里,堵住他想说的话,带走了他。

  他们走了以后,曲红梅看肖承国紧绷着一张脸儿,眉眼严肃,给人一种异常冷酷的感觉,不知怎地心里莫名心虚。

  她小心翼翼的伸手,摇了摇肖承国垂在身侧的大掌,怯怯道:“三哥,你生气了么?”

  肖承国紧抿着薄唇没吭声,表情说明了一切。

  曲红梅没办法只能使出杀手锏,一把紧紧的抱住他,脑袋在他结实的胸膛前蹭着,撒娇道:“别生气了好不好?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自己上山,不该这么晚回来,更不该不小心遇上那个王八蛋砍他的......”

  她声音娇娇弱弱的,像未经人事的小姑娘,胆怯可怜的让肖承国生不出半点气来,直接缴械投降,伸手抱着她道:“我没有生气,我只是觉得,是我做得不够好,没赚足够的钱儿回来让我媳妇去买调料。如果不是我今天赶回来,我都不知道我的媳妇儿有这么大的本事,竟然把那混账东西砍得屁滚尿流。”

  曲红梅哪里听不出他的意思,红着脸儿承认错误:“三哥,我以后再也不自己上山了,也不自己单打独斗了以后我有什么事儿,都等你回来一起去做。”

  肖承国叹了口气,伸手擦去她脸上的血迹问:“伤着哪没?”

  刚才曲红梅杀神一般的样子着实让他大吃一惊,他心里隐隐觉得,自己的妻子是真的变了。

  变得不再怯弱胆小,变得十分勇敢,变得懂得保护自己。

  就她刚才那个样子,肖承国可以肯定,她绝对没有受一点伤。

  果然,曲红摇头:“没有,都是那个王八蛋的血,还有猪血。”

  她说着,把上山采蘑菇,遇着老虎野猪的事情跟肖承国说了一遍。

  听得肖承国心惊胆战,紧紧拥着她道:“以后不许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你是我的命,你要有个好歹,你让我和孩子们怎么活下去?”

  曲红梅心里甜滋滋的,再三保证:“以后不会做了,其实我也吓得不轻,还以为自己回不来了呢。”

第49章

  过完年, 曲红梅一家子终于要搬家了。

  遗憾的是, 肖承国没有买到新房子,以前县城里是有不少旧房子的, 但是最近不知道怎么的,那些旧房子,要么被人买了, 要么人家不卖了。

  肖承国四处托人找关系买房,都没买着, 只能作罢,住在局里分得房子里。

  好在局里知道他家里的情况,而且有市里的郝副局长照拂着, 局里分了一套大点的屋子给他,面积不低于30平方米,在个职工家庭一家老小都住10几平方米的年代,这个屋子算大了。

  有了房子, 肖承国先把曲红梅和两个孩子的户口、粮食关系转去了县里, 再到单位住房附近的机关小学给两个孩子提前报了名。一个读小学, 一个读幼儿班,便开始搬家起来。

  要搬去县城里住,小英和佑佑都舍不得离开石头, 一直问石头:“哥哥, 你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去县城?县城多好玩啊,咱们可以一起玩,一起上学, 多好啊。”

  石头内心也舍不得,不过还是坚定的摇头道:“我不去,我爷爷在哪,我就在哪,我不能离开他。”

  石老爷子其实是想让石头跟着曲红梅他们走的,可是石头坚持要跟着他。

  他身子骨不好,眼看没几年活头了,不想麻烦人家两口子,也舍不得离开自己呆了一辈子熟悉的乡下。

  犹豫了再三,他还是决定不去县城,就让石头再陪他几年,等他死了,再让石头跟着肖承国他们夫妻俩。

  听石头说不去县城,小英舍不得的哭了起来:“那石头哥哥,你在家里一定要好好的照看好我们的鸡仔噢,我想吃它们生的鸡蛋。”

  因为住得是局里分配的房子,自家养的鸡自然是不能带了,只能带日常用具去。

  小英舍不得石头,也舍不得那些鸡仔,眼瞅着再养个一年半载,那些鸡就可以生鸡蛋了。

  她平生最喜欢吃鸡蛋,以前在大院的时候,奶煮鸡蛋都不给她吃。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狗蛋几个,狼吞虎咽的吃着鸡蛋。自己只能吃捏碎的鸡蛋壳过过瘾,吃鸡蛋已经成了她平生的执念。

  虽说现在日子过的渐渐好了,曲红梅改过自新后,从未克扣过她的粮食,知道她喜欢吃鸡蛋,总会去副食店买鸡蛋给她。

  她总吃不够,总想吃自家母鸡生的鸡蛋,临走前也不忘记嘱咐石头照顾好家里的鸡仔们。

  石头:“放心吧,鸡仔们我会照顾好的,等它们长大以后生了鸡蛋,我会全部存起来,攒到一定的数目就送到县里给你吃,一个不留。”

  小英这才放心了:“那好啊,我等你。”

  曲红梅心里也不好受,她能感觉到石头是想跟他们一起去县城的,可他孝顺,知道自己爷爷身体不好,不愿意去那喧嚣的县城里生活,只能按下自己蠢蠢欲动的想法,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走。

  曲红梅把石头召唤到一边,从包里拿出五张大团结,二十斤粮票给他说:“妈走了以后,家里就剩你们爷孙俩了,你要照顾好你爷爷,不要让他老下地干活儿,累坏了身体,不值当。这钱和粮票你都收着,以备不时之需,以后我和你爸每个月给你邮寄点生活费回来,供你读书上学。你可不许推脱,这是爸妈的心意,你爸工作不忙的话,每隔五天回来看你们一次,忙得话就十天一次。等小英他们读书放周末,我们便每周回来一次。我们不在家的日子,你要好好的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情,去找大队长,让他给我们带口信儿,我们会尽快赶回来。还有,我原本是想养条狗看家的,但是小英怕狗,我就没养,我们走了以后,你可以养一条看家......”

  她一字一句,仔细的叮嘱着,像极了石头娘在世的时候,把石头当成心肝一样疼。

  石头握着手里的钱和饭票,不知道为何,心里难过的想哭,那是一种离开疼爱自己的温暖母亲怀抱,即将一个人面对所有风雨的未知恐慌感。

  他突然舍不得曲红梅走了,紧紧抱着她,在她怀里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妈妈,我舍不得您。”

  这是石头到肖家后,第一次露出如此孩子的一面,曲红梅怔了怔,眼圈一下红了,伸手拍着他的后背道:“我也舍不得你,不过我们又不是生离死别,我们每个月都会见面的。好孩子,快别哭了,把钱收好,别让其他人看见。”

  石头懂事的点点头,转身把钱藏在屋里,接着跑出来,帮着肖承国忙里忙外的搬东西。

  局里分的房子就是间空屋子,里面什么都没有,家用具啥的,都得自己备。

  床、柜子这些,肖承国早就托人造了一套放在了新屋子里,现在要搬的就是些被褥、衣服、曲红梅前几天在山上弄的猪肉,日用具等等。

  这么多东西,肖承国自然带不走,于是借了大队的牛车,把所有东西一股脑儿的往车上搬。

  石老爷子一看车上有那么多的位置,便把种在院子里,还有十来颗新鲜翠绿,每颗不低于五斤重的大白菜全砍了。

  又连扯两三斤重的十来颗大萝卜放在车里,还把曲红梅以前做的酱菜酸菜坛子啥的,全都搁在了车上,让他们带去城里吃。

  曲红梅他们原本不打算要的,可石老爷子坚持给,用他的话来说:“到了县里,又没个土地给你们种东西,你们吃啥用都得买,那多费钱儿。把这些菜带上,能节省钱不说,自家种得,味儿好,吃得又放心。以后家里种了菜,每隔一段时间就让承国来拿菜,你们就不用买菜了。”

  曲红梅看他一副生怕自家孩子出门饿着,有什么没东西没带上,到时候麻烦的样子,只能无奈的统统带上,跟石老爷子和石头挥手道别,抱着小英和佑佑上到牛车,肖承国便赶着牛车,跑了起来。

  车子跑动起来后,两个孩子扒拉在车子边缘,一直跟石头挥手道别。

  车子渐行渐远,石头和石老爷子的身形也越来越小,原本石头是站在院门口目送他们的,看到车子跑得越来越远后,他突然跑动了起来,一直跟着牛车后面跑。

  那情景,是那么的似曾相识,曲红梅恍惚在石头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父母的影子,眼泪唰的一下流了下来,冲着石头大喊:“石头,不要追了!当心磕着自个儿,妈很快回来,妈下周就回来看你!”

  话音刚落,石头跑得太急,一下从土垦滑落,倒在了地上。

  小英和佑佑一同“啊!”了一声,佑佑急的大哭起来,喊肖承国:“爸爸!石头哥哥摔倒了!我们回去,快回去!哥哥摔倒了!”

  肖承国抿着嘴没吭声,手上鞭子一扬,狠狠抽在了水牛的背上,水牛吃痛,跑的更快。

  很快石头的身影消失在众人的面前,牛车后面的母子三人哭得稀里哗啦。

  车子行进了一段距离,后面三人越哭越厉害,肖承国没办法,把牛车停靠在一边,转身去到车后头,抱着娘仨挨个哄:“别哭了,我们又不是不回来了,过几天我们就回去,我们能见着他们。”

  曲红梅红着眼睛:“可是石头摔倒了,他一定摔得很疼,也许摔破了皮,需要我给他上药。那个傻孩子,受了伤也不知道上药,就知道傻傻的挨着,万一留下伤疤可怎么好......”

  小英委屈状:“石头哥哥一定摔得很严重,喂不了我的小鸡仔了。小鸡仔吃不饱就长不大,长不大就生不了鸡蛋,我的鸡蛋......”

  佑佑抽噎着:“石头哥哥,我好想您,我的玩具你还没给我做好......”

  肖承国:.......

  最终一家人还是没掉头回去,因为肖承国说了一句,石头已经是大孩子了,磕着碰着,他会自己处理伤口,他们掉头回去,又得一番‘生离死别’,到时候还要不要搬家了,娘仨这才作罢。

  牛车一路晃悠悠,中午之前到了县公安局家属楼区的大院门口。

  家属楼就在县公安总局的后面,临近县委政府大楼,中间隔了一条水泥路。

  政府大楼是全新的五层红砖搂,公安家属楼则是青砖瓦房和两栋红砖筒子楼混搭。

  肖承国知道曲红梅不喜欢住那些格局小的屋子,便没要那种十几平米的红砖楼,要的是楼下那种年代久远,看起来有些旧的青砖瓦房。

  瓦房格局都比较大,一个院子里面住四户人家,大家共有一个厕所,一个水笼头。

  比那些红砖楼,一层七八户人家共用一个厕所,一个水笼头方便多了。

  县公安局的家属楼,自己占一个大面积的地方,四面修有围墙、大铁门,门口有门卫,不是里面的家属进入的话,需要登记,治安方面十分安全。

  从大门进去,就是两栋崭新的红砖楼房,紧接着是一个很大的食堂,家属娱乐活动室,一个小操场和小花园。

  再往前走,就是一片片低矮陈旧的青砖瓦房,这里就是曲红梅他们要住的地方。

  这会儿快到饭点了,家属楼很多家属正准备做饭菜,或者去食堂打饭菜。

  肖承国把牛车停在家属楼门口,引来很多家属的目光。

  有那认识肖承国的人,就笑着跟肖承国打招呼:“哟,肖公安,分了房子,终于把媳妇儿和孩子接到咱们这里来了啊。这是弟妹吧,长得可真俊,俩孩子也长的好看,肖公安可真有福气!”

  说这话的叫林大姐,是县公安李科长的爱人,在公安资料室做着闲差。

  为人直爽,脾气很好,跟大家伙儿都处得来,还是个热心肠的人儿。

  他们两口子跟肖承国他们住一个大院里,赶巧碰上了肖承国他们一家子,笑着夸赞了曲红梅娘三一番。

  好听的话谁都爱听,肖承国也不例外,骄傲的挺起胸脯,“林大姐说得是,我也觉得我有福气,能娶着这么俊的老婆,生了这么好看的两个孩子。”

  曲红梅坐在车上,听到他如此不害臊的话儿,脸忍不住红了红,拿眼瞪肖承国:“也不介绍介绍。”

  她初来乍到,两眼抹黑,谁都不认识。她看得出来那个大姐没恶意,也不知怎么称呼人家。

  “是我的错儿。”肖承国回过神,跟曲红梅介绍说:“梅梅,这位是林大姐,李科长的爱人,跟咱们住一个大院儿。林大姐,这是我爱人曲红梅,两个孩子,女孩儿小名叫小英,男孩儿叫佑佑。”

  曲红梅自来熟的喊了声:“林大姐好,您这是去打饭呐?”

  小英和佑佑都记得妈妈教导的礼仪,出门遇上比妈妈年纪大的,甭管认不认识,都要喊婶儿。

  于是齐刷刷地喊:“婶儿您好,您长得也很漂亮,也很俊。”

  平心而论,林大姐长得真不俊,细眉细眼的,皮肤还不好,有很多血丝和斑点,一笑起来眼睛弯得只有一条缝儿。但胜在她的长相比较和善,看着很好相处,跟好看绝沾不到一点边。

  曲红梅嘴角抽了抽,深知道这俩孩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也不知道他们是打哪学的。

  林大姐还头一次被小孩子夸赞她说好看,登时眼睛笑成一条缝儿,“哟,这俩小乖乖的嘴儿可真甜,太讨人喜欢了。”

  又对曲红梅说:“你是曲知青吧,我听肖公安提过你,说是你北京人儿,父母在北京教书,你是高中毕业,可是个文化人儿呢。我是打算去食堂打饭的,你先别搬家,赶了大半天的路,肯定饿坏了。你先随我去食堂把饭打了,不然一会儿好菜都被打完了,你们只能啃冷馒头。一会儿打完饭,我叫人过来帮你们搬东西。噢,对了,你有饭盒没有?没有,我回去给你拿个。”

  林大姐是故意说这番话,提起曲红梅是北京人,给那些看不起肖承国和家人是乡下人出门的人一个警钟。

  告诉他们,人家两口子是有背景的人,别想着人家是新来的,就可劲儿的欺负人家。到时候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都没地方去哭。

  一时周遭看热闹的人们都神色各异,肖承国是个瘸子,被郝副局长特招进刑侦大队当公安已经是破格。

  大家听闻他是泥腿子出身,以前虽然当过几年兵,不过是过去式了,大家伙儿都等着看笑话儿,看一个腿瘸的公安是如何去工作,如何追捕犯人。

  没成想,人家肖承国工作了一个多月,就连破两个大案子,还领头抓捕了十几个重案犯。

  据说当时有个罪犯逃跑,肖承国立马追了上去,跑起步来健步如飞,一点都看不出来是个瘸子。

  上头嘉奖了肖承国两回,听说他要分房,还专门给他分了一套科级干部才能分到的30多平方米的宽敞房子。

  这种待遇,足以证明上头对肖承国有多重视,他升职当干部是迟早的事儿。

  现在他的爱人背景也不小,一时众人不敢小瞧他们,凑了一会儿热闹后就各自散去。

  曲红梅哪里不知道林大姐的心意呢,原本还奇怪这个跟她素未谋面的人怎么帮着她说话。当看到林大姐手里拎了好几个饭盒,其中有个饭盒是崭新的,椭圆形时,曲红梅一下明白过来了。

  那个造型的饭盒是北京特有的饭盒,是当初曲父从北京全聚德烤鸭店拿回来的,造型别致,他们县城是没有那个造型的。

  显然是肖承国拿了一个饭盒给林大姐,人家记得肖承国的人情,这才帮着他们说话。

  曲红梅乐了,忙从牛车上的行礼里,拿出四个跟林大姐手上一样的崭新饭盒出来,露出一口白牙道:“我有饭盒,劳烦林大姐你带我去打饭。”

  林大姐却没动,朝肖承国的方向努努嘴,曲红梅有些懵逼,心说这什么情况。

  肖承国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几张粮票和一张饭卡递给她说:“家属楼的食堂隶属于局里,公安各部门和家属都在食堂吃饭,虽然有福利,不过吃饭得自己给票,还得拿饭卡,不然有钱也买不到饭吃。”

  原来如此,曲红梅恍然大悟,瞧着周围的人行色匆匆,拎着一堆饭盒往食堂跑的样子,当下也不敢耽搁,抱着四个饭盒跟着林大姐往食堂走。

  两人到食堂的时候,食堂里人声鼎沸,大部分都是家属区的女人们拎着饭盒过来给一家老小打饭,也有很多公安和公安局其他部门的工作人员来食堂吃饭。

  林大姐带着曲红梅到一处人少的窗口排队,有和林大姐相熟的中年妇人看见她领着一个年轻的女人过来,就问她是谁。

  林大姐笑着答:“这是肖公安的媳妇儿,曲红梅同志。人家可从是北京下乡来的知青,现在跟着肖公安到县里来,你有啥好工作,记得给曲同志打声招呼,以后大家也有个伴儿。”

  “哟,北京人儿啊!”中年妇女惊讶的瞪大眼睛:“你咋不回北京呢?前段时间不是有回城函可以回城。”

  林大姐就说她:“这话说得,那回城函可是优先那些未婚未育知青们,曲知青都已经结婚生子了,回城就得离婚才能回去,你看咱们曲知青像那种人吗?!”

  我就是那种人,前世就是。曲红梅心中苦笑,面上笑着跟林大姐说:“不瞒林大姐您,我刚开始听到知青可以回城,心里老激动了,千方百计的想回去。后来一想,我回去了又能做什么?时代变了,父母也变了,回去也只是换种方式活着罢了。既然到哪都是个活儿,那我还回城做什么,我就守着我的爱人孩子也是一样过。林大姐你说得对,我最近在找工作,您要是有什么好工作有空缺的,一定要记得知会我一声,我一定会好好的报答您的。”

  之前曲红梅就跟肖承国商量过,要在县城里找份工作做,她不想当米虫,想打拼自己的一番事业。

  肖承国原本打算在公安局给她找份闲差的,被曲红梅拒绝了。

  肖承国才到公安局上班一个多月,自己都还没站住脚跟,就给她开后门弄工作,铁定会引起别人的不满,说不定举报肖承国,开了他这份工作。

  能得到这样一个国家机关人员的工作不容易,曲红梅不想肖承国丢掉这份工作,便打算在外面找份工作做。

  以她高中文化的学历,要找份好工作并不难,也就不推掉林大姐的好意。

  跟林大姐说话的女人姓许,别人都叫她许大姐。

  许大姐一听曲红梅是北京来的,顿时高看了曲红梅两分,说:“林大妹子,你还别说,我这儿,真有几个空缺位置。你知道咱们县里的炼钢厂吧,67年的时候精简下乡了不少工人回乡下,现在时代不同了,国家鼓励工厂加多生产,促进多个工作岗位,那个钢铁厂最近在招人呢。”

  “钢铁厂招人?”林大姐皱眉,把许大姐从后面拉到她和曲红梅排队的中间位置来,也不管旁人的抗议声,用三个人听得见的压低声音说:“许大姐,那钢铁厂是重工工厂,都是男同志干得活儿,曲知青一个娇滴滴的女人家,哪干得了那些粗活儿。”

  许大姐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次钢铁厂不仅仅是招工人,钢铁厂的厂委还招职工、会计,厂里的工会也招职工,职位很多,但都是高学历的优先,曲知青不是高中文化,要去应聘这些闲差,绰绰有余。”

  钢铁厂的厂委和工会招人?曲红梅眼睛都亮了,平心而话,她是不想去做工人的,倒不是她吃不了苦,而是她的学历摆在那里,当个工人实在大材小用。

  这时代的人们文化程度普遍不高,乡下的人能读个小学,认识几个大字儿,人家都觉得你是个文化人儿了。

  这时代可没有九年义务读书的说法,孩子们都得从小学开始考,比如小学考初中,考中了才能继续读,没考中除了复读之外,只能放弃学业干活去。

  一个落后的乡村大队里,家里有个考中初中的学生都算不得了。

  要是考中了高中,那等同于天上掉馅饼儿,因为在67年以前,靠中了高中,国家是分配工作。

  如果考中了大学,那就是文曲星下凡,国家不但管分配工作,优异者还会送出国去深造。

  等学成归来,各种顶好的工作和福气排排队的等着,那是让人羡慕都羡慕不过来的天大好事儿。

第50章

  这些县市级别的工厂招人, 一般都是小学初中文化, 文化程度越高,工种就越轻松。

  比如曲红梅的高中文化学历, 在任何工厂里,都是做那种比较轻松的活计,不会下工厂去干重活儿。

  曲红梅是打算在今年年末参加高考的, 因此只是打算找份工作暂时做着。

  她打算给自己两次机会,今年没考中大学的话, 明年再考。再考不中,那就老老实实地上班,等到80年代改革开放以后, 再寻着机会做生意发家。

  其实曲红梅的学业一直不差,上辈子因为改嫁,向云泽让她在家里当个官太太,她便没去考大学。

  重生回来, 即便年纪不小了, 她也想圆一下上辈子没读过大学的遗憾。所以听闻了刘大姐说钢铁厂在招人, 她便想着去应聘那个会计试试。

  这时候的会计不像后世那么好做,有电脑记账,对账, 跑银行拿账目单结算等等就可以了。

  这时候的会计需要记录日常工作中的账目, 月底总结账,加计算每个工人应得的工资福利等等,虽然很辛苦, 但比起那些做重活儿的工种好多了。

  曲红梅跟刘大姐、林大姐两个人的想法,刘大姐就说她:“曲同志,你有高中文化的学历,干啥不去应招厂委的职位?不管什么厂,里面的厂委一般不招人,招人就是培育接班干部的。以你的学历,以后肯定能做个厂委干事,到时候有享不完的福利,工作还轻松,就管管厂里的大小事务就行了,干啥去做会计那种吃力不好的工作。会计得天天记大小账,钢铁厂里有三千多名职工,你除了要记职工的账目,还得记车间里各种用具进退消耗用具,一天记下来,能累死个人。”

  “多谢刘大姐提点,我觉得当会计就好,记账就行了,我能行。”曲红梅笑了笑,坚持己见。

  厂委干事说得好听,那是一般人能做的?厂委的人天天和工会的人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拉皮吵架,为了厂里员工各项福利,比如分单位宿舍啊,肥皂啊,糖啊,结婚要用的东西等等一切用具事情,天天吵吵个不行,严重点还会动起手来。

  曲红梅就想找个安安静静的工作做,会计辛苦就辛苦点吧,总比天天跟人吵架,弄得自己心烦意闷,日子过得不舒心的好。

  刘大姐见她坚持己见,也不再说什么,跟她说了钢铁厂在哪,还有招工的日子,让她去填个报名表。曲红梅一番感谢,很快轮到她们打饭菜了。

  县总公安局的食堂自然伙食丰盈,比起外面的食堂菜品种类丰富,今天中午吃的是蒸米饭、三合馒头、玉米饼、玉米粥、白菜炖豆腐,土豆烧肉、炒萝卜丝儿,茄子烧鱼块、爆炒霉干菜……热气腾腾的羊肉汤,还有馅料分量十足的油汪汪肉包子。

  “林大姐今儿要吃什么啊?”窗口一个身形圆润,笑眼眯眯,看起来很和蔼的中年大叔,拿着大铁勺问排到窗口的林大姐。

  林大姐把手中的饭盒一股脑儿的放在窗口,指着窗口后面一字排开,装着菜的方长行铁盘子道:“老秦,给我五个包子,三两米饭,一份土豆烧肉,一份炒萝卜丝儿,再来一份羊肉汤。”

  “好嘞。”老秦应着,先接过林大姐递过来的饭票、钱和饭卡,找了零票,再拿笔在饭卡上划了一笔,这才手脚麻利的拿着油乎乎的大铁勺和夹子,麻溜的打好林大姐要的饭菜。

  林大姐把饭盒盖好,又转身把曲红梅手里拿的粮票和饭卡递给老秦道:“这是刑侦大队肖公安的媳妇儿曲红梅同志,她是从北京下乡来的知青,主动把回城的名额让给了其他知青,落户在咱们县里。老秦你得帮忙照拂着人家,别让人家文化人伤心。”

  “原来是肖公安的媳妇儿啊。”老秦上下打量曲红梅一眼,看见她穿着打扮不熟,衣服一看就是从北京买的好料子,心中顿明人家家境不错,不能亏待着,便伸手拿了曲红梅的饭票和饭卡,问她:“曲同志,你想吃点什么。”

  小英爱吃鱼,佑佑爱吃肉,她自己爱喝羊肉汤,肖承国则什么都能吃。

  曲红梅心里盘算了一番,一一指着饭菜说:“劳烦师傅给我拿四个包子,二两饭,其他菜要半份,一份羊肉汤。”

  食堂的饭菜分量十足,曲红梅要半份菜也不出奇,老秦也不意外。接过她递过来的钱,找了零,就给她装了满满四大盒子的饭菜。

  公安大院的食堂果然比外面的便宜,四个大肉包子才三毛钱并六两饭票,二两大米饭只给一两八钱饭票。其他菜和汤不要票,土豆烧肉五毛钱一份,半份就是二毛五,蔬菜都是五分钱一份,茄子烧鱼块四毛一份,羊肉汤贵一点,一份一块二毛钱。

  曲红梅菜要得都是半份,算下来,这一顿一共才花两块多钱,八两饭票,实在太便宜了!

  不过就算如此便宜,在家属区很多负担重的家庭里,比如孩子有五六个,家中还有父母兄弟姐妹,却只有一对夫妻上着班供养十来口人的家庭来说,到食堂吃饭,他们一顿饭可不止两块多。

  这种家庭最起码3块钱,一两斤粮票起步。一天下来就的近十块钱,六斤饭票,这对一个职工一个月只有30多块钱工资和35斤左右的粮票来说,无疑是比巨大的开销。

  很多负担重的职工家庭为了节省钱粮,一般都是在自己家里掐着算着米面,掺和一些粗粮野菜啥的做饭。家里每个人吃个半饱就行,可没有那个多余的钱粮上食堂来吃饭。

  来食堂打饭吃的,一般都是家庭负担不重,或者双职工,工资待遇高的,不差那个钱儿。

  曲红梅手里不差钱儿,却也知道,天天在食堂吃下去不是个事儿。

  得去供销社买个炉子回来,自己做饭吃,节省钱粮不说,自己做的饭菜干净又卫生,想吃啥就买啥。

  肖承国当了一个多月的公安,上个月立了两个大功,工资待遇提了一个级别,现在每个月三十八块五毛钱的工资,三十九斤粮食指标,外加若干福利。

  曲红梅还没上班,他们一家子就得指望肖承国的饭票吃饭,天天在食堂吃,饭票肯定不够用,所以得尽快买炉子自己做饭吃。

  回去的路上,林大姐看曲红梅的饭盒都装得满满当当,就对曲红梅说:“下次去食堂打饭,记得找老秦打饭。这个老秦跟我家老李是同乡,打饭实诚,其他窗口打饭的人啊,那都是势利眼儿,都看人下菜。级别高的公安或者是干部的家属,他们就实打实的打饭菜,要是级别低的公安职员,那分量能打个七分都算不错了。你以后在家属区里遇上什么事儿,只管报你家男人和我们的名头,免得有那不长眼的人看你长的柔弱欺负你。”

  这个林大姐倒真是个热心的人,曲红梅向她道了声谢,到家属区的大门口去。

  肖承国正和几个穿着白上衣蓝裤,鲜红五角星领章的公安,从牛车上搬东西下来。

  看到曲红梅和林大姐拎着饭盒出来,肖承国喊她:“打好饭了?正好,跟我们一道去屋里吧。”

  帮忙搬家用具的三个年轻公安齐刷刷地喊了声:“嫂子好!”

  曲红梅‘哎’了一声,眼睛看着肖承国,他道:“寸头的叫李刚,李科长的侄子,正规警校出身,是刑侦大队四小队的队长,戴眼睛的叫柯文宇,专门验尸勘察现场的,鸡窝头的叫范二白,我的同事,人如其名......”

  留着鸡窝头,穿着不修边幅,看起来不过25岁的范二白啧了一声,抱着一个沉重的酸菜坛子道:“我说肖哥,你啥意思?说我蠢呢,还是说我白?”

  肖承国甩他一个自行体会的眼神,冷冷道:“悠着点,这坛子里可装着你嫂子做的酸菜,打坏了你赔不了。”

  范二白想说不就是个酸菜吗,有什么买不了的,至于这么宝贝吗?但是看到曲红梅投来好奇的目光,到嘴的话儿吞了回去。

  曲红梅跟三个公安打招呼:“李公安、柯公安、范公安你们好,劳烦你们帮忙了,我也没什么东西好感谢你们的,车上有很多菜,一会儿你们一人拿颗萝卜白菜回家去,当我给你们的答谢礼。”

  李刚抱着两床厚实的被褥,背上还挂着一个装有日用杂货的背篓道:“那感情好,我看你们那菜长得水灵,一个顶副食店卖的两三个了,我们有口服了。”

  柯文宇没吭声,跟肖承国抬着一口大榆木箱子默默地往家属区走。

  他本就是个话不多的安静性子,又是这个年代遭人忌讳,接近法医的职业。平时在局里没少受人冷待,从骨子里就不喜欢跟人打交道,只专注做自己的事情。

  要不是他赶巧路过这里,被热情的二货范二白拉过来帮忙,他早走了。

  此时林姐也招呼着一些相熟的人过来帮他们搬东西,大家连同小英、佑佑姐弟在内,你拿一样东西,我拿一颗白菜,浩浩荡荡的一支队伍,直杀进家属区里,引来不少人的眼光。

  曲红梅他们的屋子在一排排青砖瓦房区域里最里面的位置,他们从那些瓦房经过时,曲红梅看到很多瓦房临街的位置搭着灶台,门口堆放着杂物,乱七八糟的挤在一堆,像是要跟谁抢地盘似的,看着那叫一个脏乱差。

  林大姐看她皱起了眉头,就在她耳边小声的说:“外面四排的青砖瓦房,是局里后勤部和其他不受重视的部门家属住的屋子。一个大院分成了7-8间,每间跟筒子楼的房间一样,只有十几平米。很多人一家老小都挤在一个屋里,家里睡觉的地方都不够,只能往院子里放东西,院子放不下,又只能占外面的地方了。”

  曲红梅了然,这时候的房屋紧缺,房子大部分都属于国家的,要统一分配给公职人员。

  可公职人员太多,屋子就那么多间儿,当然分不够。只能把大屋子隔成小屋子,一家老小都挤在一起住,要想放东西,只能往外占地,看着就有些像贫民窟,又脏又乱。

  到这个时候,曲红梅不得不感叹,幸好肖承国立了两个大功分了一套30平方米左右的房子,他们一家人住着应该还算宽敞,家里的东西倒不用这样拼着命乱放了。

  一行人穿过长长的走道,来到一颗光秃秃梧桐树旁边的青砖瓦房前。

  这套瓦房的墙面已经有一半白墙脱掉,露出了灰扑扑的青砖,另一半没脱掉的白墙上,全是小孩子拿粉笔和黑东西画得乱七八糟的图案。

  院门是打开的,林大姐和曲红梅端着饭走在最前面,刚要进门,六七个孩子从里面冲了出来。

  男孩女孩儿都有,衣服都脏兮兮的,还有两个年级小的孩子鼻子上挂着浓黄的鼻涕,手里拿着几根木棍,正嘻哈哈的从里面跑出来。

  其中两个年级大点的,大概十二三岁的男孩子跑得太快,一下撞在纤瘦的曲红梅身上。

  滚烫的羊肉汤撒了一半出来,烫得曲红梅‘呀’了一声,死死忍住想把饭盒扔出去的冲动。把饭盒快速放在地上,捂住自己的手不停的吹着被烫的部位。

  小英一看自己的妈妈被撞了,还烫着手了,马上放下手中的大白菜,跑过去吹了吹曲红梅的手,“妈妈,疼不疼啊?”

  曲红梅手都烫红了,当然烫疼了,但不想让孩子担心,笑着摇头说:“没事儿,一会儿擦点药就好了!”

  林大姐看曲红梅手都烫红了一大片,顿时怒瞪那两个撞人的孩子:“大黑、二黑!婶子说了多少次,院子里老人小孩多,不要这样莽莽撞撞的四处乱跑疯玩,撞着人你们家赔得起吗?你看看你们把人家曲同志的手撞得烫成什么样儿了!我得找你们妈说道说道!”

  大黑、二黑人如其名,长得又黑又瘦,穿着又黑漆漆,脏兮兮的,看人的时候眼睛珠子一直在滴溜溜的转,一看就让人喜欢不起来,有种不安分,坏小子的感觉。

  大黑看了一眼曲红梅,又看了一眼林大姐,鼻眼儿朝天,趾高气昂道:“是她自己撞上来,又不是我们撞的。我妈出去工作了,你想找她,你去找啊!”说完哈哈一笑,招呼着身后的几个孩子就要跑。

  哪知道小英反应极快,跑到他们面前,张开双臂,用瘦小的身体拦住他们道:“你们不许走!必须跟我妈妈说对不起,不然谁都不许走!”

  佑佑见状也跑了过去,张开小小的手臂拦住他们说:“不许走!”

  “从哪冒出来的兔崽子,也敢拦我们!”大黑一看两个年纪加起来不过六七岁的孩子拦住他们的去路,想也没想,就甩了他们一棍子,凶神恶煞道:“给我滚开!”

  肖承国自然不会让孩子们挨打,在大黑手举起来的一瞬间,他从背后掏出一个东西狠狠的丢到大黑的手上。

  大黑‘啊’的惨叫一声,手中的棍子落地,要找罪魁祸首之时,发现地上是一把枪。

  此时肖承国已经把手中抬着的榆木柜子放了下来,大步流星的走到大黑面前,捡起地上的枪,插进自己的后腰里,目光阴鸷的盯着大黑道:“孙秀满家的孩子?”

  他身形高大,背对着正午的阳光,表情眼神都是极致的冷漠,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迫人的压力感。

  大黑不知为何心生恐惧,不敢看他的眼睛,往后退了两步,缓缓的点了点头。

  肖承国指着他的手,问:“疼吗?”

  当然疼,大黑感觉自己的手都快被那枪给砸断了,但是他不敢说,只能瑟缩的点了点头:“疼。”

  肖承国走过去,伸出右手大掌摁到他的头上,眼神犀利道:“疼,就对了。记住这个感觉,以后再敢做类似打人的事情,再敢欺负我的孩子、妻子,我就把你脑袋拧下来。现在,说对不起。”

  压制自己头上的力气使劲儿几分,大黑先前被那把枪砸中已经吓得不轻,这会儿更是吓的六神无主,不停的跟曲红梅、小英姐弟俩道歉,肖承国这才放过他。

  那几个孩子很快跑得没影儿,气氛有一瞬间凝滞,大家伙儿没想过肖承国身为公安,会说这种话来,都不知道说啥好。

  等把所有东西搬进屋里后,林大姐忍不住道:“肖公安,你不知道孙秀满家里的情况,她丈夫三年前因公殉职,她生了六个孩子,上面还有两个有病的公婆,局里体恤她一个女人不容易,让她在局里的食堂做后勤工作。这几个孩子平时在家里都是她的公婆带,她公婆身子不利索,管不住,这几个孩子都是是大的带小的长大的。他们虽然行为举止恶劣了点,但是你生为公安,不能这样恐吓小孩子,小心孙秀满反咬你一口,告到上头去。”

  “生为一个公安的家属,被两个毛头小子欺负,我要坐视不管,我还是男人?”肖承国把柜子放在新床的旁边,淡定道:“孙秀满尽管告,我还怕她不来。”

  林大姐一时无言,帮着曲红梅收拾了一下屋子,就和李刚他们几个一人抱了一颗大白菜和大萝卜走了。

  屋子里乱七八糟的,饭都快冷了,一家人匆匆吃完饭,肖承国去外面买了一盒子烫伤膏回来,给曲红梅细细上了药膏,心疼道:“疼不疼,是我不好,没买到民房,让你住进这样的屋子里受罪了。”

  “没事的,不疼。”曲红梅靠在他的怀里撒娇,“国家的房源那么紧缺,私人的房子少之又少,哪有那么容易买到的。这个屋子其实挺不错的,一厅一卧一卫呢,咱们可以把客厅隔出来给孩子们住,还不用跟人抢厕所,多好的屋子啊,我觉得挺好。”

  肖承国知道她是宽慰自己,嘴角勉强勾了勾,打定主意找到合适的房子就搬出去。省着她住在这样闹哄哄的大院里,面对其他人闹心。

  那个孙秀满可是出了名的泼女人,占丁点理儿就不饶人,今天闹了这么一出,只怕以后的日子有的闹的。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肖承国出去赶牛车还回大队,曲红梅则带着两个孩子里里外外收拾屋子。

  屋子是个大开间,大概30个平方米,中间修了一道薄薄的青砖墙,隔成了一个卧室,一个客厅。

  客厅在外面,目前就放了一张吃饭的桌子,几根板凳,一些日用家具,就没其他东西了。看着空间还挺足,要给小英姐弟隔个小房间,再弄个上下床完全够。

  卧室里面用具齐全,床、柜子、书柜、梳妆台都有,靠右边的位置还隔了一个大概7-8个平方米左右的小小卫生间,一家人上厕所洗漱是足够了。

  屋外本来有很宽阔的一个大院子,正中间有个自来水水笼头,上空横七八竖的拉着铁丝,晾着大大小小的破旧衣服。

  但是现在大半个院子都搭着雨棚,四家人,三家门口放着乱七八糟的杂物,好巧不巧的是,曲红梅的屋子就挨着孙秀满家的,另一边就挨着林大姐的。

  林大姐知道他们要搬过来,老早就很识趣的,把原本占了他们家门口过道位置的东西全都清理到了自己家。

  而孙秀满则完全没有自觉性,她家的炉子,乱七八糟的杂物占了曲红梅家门口大半的过道,还有对应的院子空位置也占了,弄得曲红梅他们搬家都差点进不来。

  肖承国心气不顺,临走的时候把占道的东西全扔到了院外的道路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引起其他两家人的目光,都没有露面,在自己家里吃饭。

  曲红梅也不是包子,先前又被那熊孩子烫了一下,心里也不舒坦,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扫帚,把放在自家门口的东西,也不管是谁家的,全部清扫出门去。然后拿着一块抹布,把家里里里外外的擦得干干净净。

第51章

  打扫完卫生, 已经到中午一点多了。

  曲红梅估摸着肖承国要下午才回来, 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也不好四处走动。就把房门一关, 走到卧室把被子褥子铺好,叫两个孩子脱了鞋袜,上床挨着她睡觉。

  单位住房狭窄, 没有炕,冬天都很冷, 一般生炉子取暖。

  炉子却不能一直燃着,因为一户人家通常只有一扇窗户或者没有窗户,炉子在家里一直燃着会中毒。

  于是晚上睡觉, 大家都是用卫生所打了点滴的空瓶子,装上热水裹着衣服,放进被窝里凑合着睡。

  炉子还没买回来,曲红梅没地儿灌热水, 只能把两个孩子搂到自己的怀里, 盖上厚厚的两层被子, 娘仨挤成一堆睡在一起,倒挺暖和。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外面吵吵闹闹的一片, 曲红梅睁开眼睛, 看了看手表,才下午两点多钟,她才睡一个多小时。

  外面很吵, 把两个孩子都吵醒了,小英迷迷糊糊地搓着眼睛问:“妈妈,谁在说话,好吵啊。”

  佑佑也迷糊着眼睛,像只小猪一样往曲红梅的怀里拱。

  “不管她们,你要是困,接着睡一会儿。”曲红梅安抚的拍了拍小英的后背,给她盖好被子。支起耳朵了听,原来是隔壁孙秀满在骂人。

  孙修满在食堂做后勤工作,每天要等着整个总局的人打完饭菜,和其他在食堂工作的职工把餐盘子洗干净,打扫后厨卫生。再把晚饭要用的食材准备好,这才能下班回来,午休两个小时,下午4点又要去上班。

  她回来看到自家的东西被扔的到处都是,大黑、二黑添油加醋的把中午发生的事情一说,孙秀满就在院里骂:“天杀的啊!一个大男人,一个公安!欺负我一个寡妇,欺负我儿子爹死得早,这么多东西给我乱扔,都不能用了!我要去找上头评理,这件事情不能这么算了!”

  林大姐下午轮休没上班,听见声音从屋里走出来说:“你去找谁说?你没管好你两个儿子,让他们四处乱跑,撞着人家肖公安的媳妇烫伤了手,还死不认错,肖公安说他们两句怎么了?没打他们就算不错了!人家肖公安三天前就来大院说了要搬进来住,你当听不见,占着人家的地儿不挪窝。不是人家的东西,人家当然要丢出去,你现在闹腾给谁看呢!”

  孙秀满立马哭嚎起来:“是!是我家男人死的早,是我孩子没家教,活该被一个大男人欺负!活该被你们串通起来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我也不活了,干脆我们一家子吊死得了,省得你们看我们不顺眼儿!”

  她嘴里说着,却是乒乒乓乓的砸着曲红梅住得那屋儿的门,一屁股坐在屋前,拍着大腿又哭又喊,嘴里一直说着不活了的话。

  院子里其他两户人家都忍不住跑了出来,一个长相斯文,面有菜色,身形很瘦,年约40的中年女人轻声漫语的劝:“孙大妹子,你别嚎了,孩子们都看着呢,你这样,影响可不好。我听说啊,那个肖公安以前当过兵,经常去边境那边出任务杀过人,他的腿就是杀人的时候被人砍得.....”

  说话的这人姓万,人们叫她万婶儿,在纺织厂上班,她的男人是局里分所,红星派出所的户籍管理公安,两口子脾气都比较好,为人很和气,但绝不是任人拿捏的软包子。

  这些话也是万婶儿道听途说,故意吓唬孙秀满的。

  她跟孙秀满做了快十五年的邻居了,这个孙秀满从以前就是个斤斤计较的泼妇性子。六个孩子一直就没怎么管过,时常欺负她的小闺女和小孙子,她们以前没少闹矛盾,孙秀满依然我行我素,可把她给气得。

  现在好不容易出现一家人可以制住孙秀满一家子,万婶儿看热闹不嫌事大,直接煽风点火,吓不死你个泼辣玩意儿!

  果然孙秀满一听肖承国杀过人,想起在局里见过肖承国几次,他皆冷着一张脸,一双眼睛看人的时候像是审犯人一样,个子又高又大,看着就叫人害怕。

  听说他上个月抓捕犯人,一拳就把那犯人的下巴打歪了,牙齿都掉了两颗。

  上头不但不觉得他工作出格,反而嘉奖他住隔壁大房子,足以说明这个男人多受上头重视,孙秀满心里就有些怂了。

  不过几个孩子和大院的人都在旁边看着,她要在这个时候犯怂,以后如何在孩子们面前立威,如何在大院里立足。

  遂叉着腰道:“当过兵又咋啦?他杀过人,我还杀过鸡呢,谁怕谁!今儿他们要不给我个说法,我一定......”

  话还没说完,她背靠着的房门突然打开,她一个没站稳,直接倒栽葱的倒了下去。

  这还不算,倒下去的瞬间,一盆水从天而降,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端着一个木盆子站在门口,一脸惊讶的看着她道:“哎呀,对不住,我刚洗了把脸出来倒水,没成想我屋前还有人儿,你没事吧?”说着要去搀扶她。

  孙秀满在肖家门口嚎了大半天,众人不信曲红梅没听见,这盆水泼出来,明眼是给孙秀满一个下马威呢。

  大院其他人憋着笑,都有些佩服曲红梅敢跟孙秀满叫板,着实佩服。

  孙秀满哪里不明白,落水鸡似的从地上爬起来,抬起手就要打曲红梅,哪知道这个时候院子里进来几个人,为首的人一声大喝:“孙秀满,你这是做啥!”

  孙秀满一惊,回头一看,一个穿着女士中山装,满脸正气,头发花白的女人走了进来。

  她身后跟着两个年纪比她小点的女人,手里拿着洗脸盆、搪瓷水盅、洗脸帕子、香皂啥的物件儿。再后面,是一手推着自行车,一手拎着一个铁炉子的肖承国。

  孙秀满一脸的凶狠在此刻变成了温顺的小绵羊,收回自己的手,一脸尴尬的招呼中山装女人道:“范大姐,什么风儿把您给吹来了,还带这么多东西来,快到屋里坐......”

  范大姐是范二白的大姑,是家属区妇女主任,平时专门管家属区女人们的大小事情。

  这么多年来,孙秀满一直打着她家男人因公殉职的由头,没少让范大姐送吃的用得。

  她家一半用具,甚至是孩子们衣服鞋袜都是妇联送的,因此她对范大姐格外客气,也怕惹怒了她以后拿不到东西。

  “坐就不必了,我今儿来是给肖承国一家子送搬家慰问礼的。”

  范大姐冷哼一声道:“先前我二侄子回来跟我说,你家孩子把人家肖公安的媳妇儿撞着烫伤了,拒不道歉,你还占着人家的地方不挪开,回头肯定主动跟人家曲同志闹矛盾,我还不信,现在一看,果真如此。孙秀满,你要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你丈夫是因公殉职不错,但以他的级别,你们一家子是根本住不了这么宽的一间屋子。当年要不是你哭着求我,我看你可怜,这才帮你说情,否则你哪能住到这么宽的屋子里来!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你最好约束着你的孩子和自己老实点,要闹出什么事儿,你们一家子也不用住这里了,请早离开,去外面的四大院住吧。”

  其实大院里的其他三户人家,没少在范大姐面前说道,范大姐以前欠孙秀满死去男人一个人情,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当没听见。

  不过现在却不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了,肖承国主动找上门提起了这件事,表明不想跟吵闹的某家人同住,如果那家人不听劝,他会向上头举报住房之事。

  局里的房子是由房管科分配管理的,但是真正分房子的时候,却不是由房管科说了算,而是要结合多个部门参考意见再决定。

  当初孙秀满一家子是根本不够格分到这样的屋子,是范大姐从中使了点力还孙秀满丈夫当年的人情,她们这才能搬进这个大院子来住。

  这在别人的眼里可能算不了什么,因为这些弯弯道道哪都有,他们知道了也不能怎么样。

  可若是肖承国一个公安捅破到上头,那就成了徇私舞弊的事情。一旦查出来,孙秀满一家不仅要搬出去,她和范大姐还得被调查受处分,严重点,她们俩还会掉工作。

  范大姐知道市里的郝副局长看中肖承国,连同局里的各大领导都高看他两分。他自己工作也很出色,隐隐有成为局里大红人的趋势。

  这个人她目前是惹不得,只能笑脸迎人,找了个由头拿点东西过来稳住他,再给孙秀满一个警告。

  要是孙秀满不识趣,就别怪她心狠了!她已经照拂了孙秀满一家人这么多年,当年欠的情分早还完了,她不可能为了她们弄丢自己的工作地位。

  孙秀满哪里不懂范大姐话外的意思呢,一时心里愤愤不平,却又无可奈何。转身拉住家里两个小女儿,在她们腰上狠狠的拧了两把出气。

  两个孩子哭了起来,她就在旁边阴阳怪气的大骂她们是赔钱货,拖累死她,活该被人欺负等等话儿,吼着其他几个孩子去把自家东西拿回来。

  外面噼里啪啦的搬东西声音响个不停,大家都当听不见,范大姐跟肖承国进到屋里,一边打量着屋里,一边跟他们夫妻俩说了几句话,放下东西就匆匆忙忙的走了。

  肖承国把自行车停靠在客厅靠角落的位置,再把炉子放在靠门口的位置说:“一会儿我找两个人在大门旁边开个透气窗口,炉子就放在下面,方便咱们做饭,也能透气,避免烧多煤气中毒。”

  曲红梅正清点着范大姐她们送了些什么东西,闻言点点头:“一会儿把煤球也弄过来吧,我们的户口弄好了吗?弄好了可以多买点。”

  一般来说,乡下人要弄到城里的户口很难,因为城里的户口都有指标,多一个城镇户口就要多分一个人的商品粮出去,不是说弄就能弄到的。

  不过肖承国是公安,属于国家机关单位工作人员,户口可随工作落户,子女中,有一个可以随其落户,不过妻子却是不能的,具体原因可能是地域性的问题。

  曲红梅是北京户口,说实话,她并不想把户口落在清溪县这样一个小县城里,她深知道北京户口在后世代表着什么。

  然而她已经嫁给了肖承国,打定主意要跟他过一辈子,就算再怎么舍不得北京户口,她也要吃饭,也要遵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老话儿。

  她不会因为舍不得户口,在县里找不到工作,在家里做家庭主妇,让肖承国一个人承担家里的负担。

  那不是她想看到的结果,因此打定主意要把户口转过来,再去钢铁厂应招工作。

  肖承国从随身带的,从北京拿回来的印有‘为人民服务’的军用布包里,掏出两个薄本子和一张纸递给她:“放心吧,你和佑佑的户口都办妥了,我已经给你开了一个户籍证明、学历证明,明天你可以拿着它们去钢铁厂应招。”

  郝副局长此前就承诺肖承国,要把他妻儿的户口都落户在城里。因此,肖承国给曲红梅和佑佑办县城户口的事情十分顺利,而他和小英的户口,早在他上班的时候就已经办好了。

  曲红梅中午跟肖承国提了一下要去钢铁厂上班的事情,肖承国没有反对,他有那个自信和能力养她和孩子,其实无所谓曲红梅上不上班。不过只要她觉得开心的事情,她想做便去做,他不会阻拦。

  曲红梅拿着户籍、证明看了看,都是薄薄的纸,跟后世厚厚的户口本有着天壤之别。

  不过这时候的户籍是黄色牛皮纸封面,上面打着钢印,印着户口薄三个大字,就笑:“好些人为了这户口,活动、努力了大半辈子都不一定拿得到,你倒好,轻而易举就拿到了。”

  家属区很多大杂院的妇女,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拿不到城里户口,就没办法去参加工作。

  这时代城里招工,大部分的工厂岗位都要城里户口,如果没有,女人只能闲赋在家,做做家务活儿,带带孩子。

  每天为了菜米油盐酱醋茶伤脑筋,没事儿跟一群同样没工作的女人们,东家长,西家短的拉家常说闲话。久而久之就成了长舌妇,自己看着都厌烦。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肖承国便去街道办事处,给曲红梅娘仨转粮食关系,拿粮票和办居民购买粮证明。顺便置办家里还缺的东西,比如煤球和铁锅。

  锅要新买,岩门大队家里的大铁锅不适用小炉子上,所以得买个小铁锅。

  一个小铁锅大概要八块四毛钱,六张工业劵,肖承国每个月有三张工业劵拿,上个月和这个月的工业劵加起来正好六张,倒完全抵了。

  煤球有煤球票,分季度发,一季度总共两百斤蜂窝煤,必须在当季度使用,超过期限就过期作废。

  蜂窝煤球三厘钱,两百斤蜂窝煤球才六毛钱,燃料费倒是挺便宜。

  曲红梅一听肖承国要去领粮票,想着自己以后有了工作,也要把单位的伙食关系转回来。

  肖承国工作忙,到时候又麻烦他跑腿多不好。便说跟他一道去认认路,等她上班以后,她自己过来转单位粮食关系。

  两个孩子自然不愿意呆在家里,一家子就锁好门,跟着肖承国去了街道办。

  街道办离家属区不远,就在总公安局的南面儿。

  里面办事儿的两个办事员原本坐在扶手椅子上,手里都端了个茶盅,翘着二郎腿说话。

  看到肖承国穿着公安的白上衣蓝裤子制服进门来,立马站起身来,笑着喊:“哟,肖公安,过来□□明啊?”

  肖承国点点头,示意曲红梅把她和佑佑的户口拿过来。

  两个办事员便态度友好的拿过去仔细核对一番后,一个胖一点的办事员就拿出一串钥匙,从柜台下面的柜子里,拿出一个红色塑料封,印有居民购粮证几个大字的证明出来,在上面盖了一个钢戳。

  另一个办事员则从打开的柜子里,用剪刀剪下几张票,又撕下一串票出来,递给肖承国道:“这个月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按理你们才转户口过来,只能领半个月的。不过你们的指标在那里,我就给你们按一个月的算。这里面,粮票、肉票、油票、糖票、肥皂票等等,所有票据都有,你点点对不对数了。”

  这人说这话,无非是想告诉肖承国,让他记得他们的人情,以后他们要去局里办什么事儿,肖承国得帮着点儿。

  人情世故向来如此,你帮了我,我才能帮你。肖承国也不见外,票数都不数,往包里一放,跟两人道了谢,带着曲红梅娘仨回家。

  到了家里,他把各种票据拿给曲红梅,城镇户口的粮食按人头供应,大人们参加了工作,街道办和单位核对了以后,按照工资相对应的粮食指标发放粮票。

  比如曲红梅现在没有工作,原本只有二十一斤的的粮食指标,只能拿到二十一斤粮票。

  这些粮票又分粗粮票和细粮票,比如细粮只有四斤米面,粗粮又分为红薯票,土豆票,玉米面等等票据。

  而佑佑是孩子,只有九斤饭票,因为根据城镇户口规定,拥有城镇户口的孩子,从出生开始就三斤粮食定额,每长一岁就增加两斤粮食供应,直到二十一斤粮食封顶为止。

  如果孩子以后读书,考上了初中,可以去学校开证明,到街道办把粮食增加到二十五斤。考中高中则能增加到三十一斤,比那些乡下的干部粮食还多。

  曲红梅是高中文化毕业的,即便她没有工作,按照指标,她现在每个月都能拿三十一斤的粮食指标。

  不过先前的街道办事员也说了,她们才把户口转过来不久,原本只有一半的粮食指标,那办事员在半月的指标上按照基本指标给了她二十一斤的粮票,下个月起就是三十一斤的。

  当然如果曲红梅找到了工作,工资待遇在其之上,还得知会街道办一声,粮票再涨。

  一般来说,这些粮票和其他副食日常用具票,都是街道办每个月月初挨家挨户的上门发放,曲红梅他们错过了那个时候,且要办居民购粮证,这才亲自去街道办领票。

  这个时候要买粮食,必须到指定的粮店、副食店,带上粮本、粮票、钱,三者缺一不可,才能买到粮食、菜和其他副食。

  比如曲红梅他们所在的街道叫毕博街道办事处,附近有个粮仓叫毕博粮仓,副食店也是这个名儿。街道办给曲红梅她们一家子划分的粮食区域就在这里,她要想买粮食副食儿,要带上本子钱票,到这些指定的地方买。

  去别的地儿还买不着,因为你不属于那个区域的,人家粮店工作人员不会卖给你。

  肖承国的各种粮票副食票,早在月初的时候,一大半都换成了粮食放在家里放着。

  现在是月初过了,副食店也不会供应什么新鲜货儿。

  曲红梅盘算着,他们从岩门大队搬家的时候,把往年的工分兑换成了粮食,分了一半给石头爷孙俩,他们还剩五十斤左右的粮食。

  吃一个月不成问题,曲红梅就把票都收了起来,打算下个月月初,再和肖承国的粮票拿上,一起买粮食。

  折腾了一整天,两个孩子都累了,煤球送了过来,曲红梅也没那个心情做饭。

  肖承国便去食堂打了饭菜回来,今晚的伙食儿不错,有红烧肉和小鸡炖芋头,蒸的三合馒头,还有一份大骨冬瓜汤。

  两个孩子都挑肉吃,不喜欢吃芋头,曲红梅就问他们:“咋都不吃芋头,不好吃吗?”

  “滑腻腻的,跟鼻涕虫一样,难吃。”佑佑苦着一张脸说。

  小英则说:“妈妈,我想先吃肉,一会儿再吃菜。”

  曲红梅无奈:“随你们吧,吃饱就成,我也不拘你们吃啥菜,自己掂量就成。”

  这时代的孩子们基本都不挑食,因为根本就没什么东西吃,家长们完全不用担心孩子们营养不全。

  肖承国打的饭菜是全份的,份量多吃不完,曲红梅把剩余的饭菜都装进盒子,打算明天早上当早餐吃,到时候饿极了的小英姐弟俩,不吃也会想吃。

第52章

  这天一大早, 天刚擦亮, 曲红梅就洗漱好,给一家子人做了饭菜, 让肖承国一会儿把两个孩子领给同院儿的万大奶奶照看一个小时,等她去钢铁厂递教了报名表,就回来答谢万大奶奶。

  这时候的人们大多是双职工, 有些职工没有父母,或者分了家, 老人家不帮忙看孩子。如果要上班,或者要去办什么事儿,一般都托付给左邻右舍照看, 回头给点粮食或者别的什么谢礼儿就成。

  这时候的人们大多心地善良淳朴,孩子们都是放养模式,一个家庭里面,少则两三个孩子, 多则七八个孩子, 这么多孩子都是大的带小的, 基本不用大人们操心,帮忙照看邻居家的孩子也没啥。

  万大奶奶就是万婶儿的婆婆,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 虽然年纪大, 但身子不错,万家四个小孩子都是万大奶奶一手带大。

  万家家境不甚富裕,不过万家的四个孩子都穿得干干净净, 行为举止都十分礼貌,跟孙秀满家的六个孩子天壤之别。

  曲红梅想着万大奶奶就在家里带孩子,她出去应招工作,一会儿肖承国也要上班,两个孩子还没到开学的时候,放他们自个儿在家里不安全。

  昨儿就跟万奶奶说好了把孩子给她看一会儿,万奶奶答应了,曲红梅昨儿就送了几个红薯过去当谢礼。

  钢铁厂离家属区有大概大半个小时的路程,曲红梅不认识路,肖承国本来想骑自行车送她过去的,曲红梅心疼他昨天搬了家又去忙工作,忙到半夜12点才回家,想让他多睡一会儿,自己便拎着一个手袋出了门。

  好在钢铁厂很好找,出了局里,附近大半的职工都是钢铁厂的,全都穿着湛蓝色的工背厂服,曲红梅跟着他们一起走,就找到了钢铁厂。

  新年刚过没多久,大家都在沉浸在节日的氛围中,一路过去有很多工厂门口都张贴着崭新的大红纸招工告示。上面写着招的工种,还有招工人数。

  很多没有工作的年轻人,或者乡下来的人,想看看有什么职业适合自己做,几乎每家贴了招工告示的工厂前都挤满了人。

  当然人最多的,自然是钢铁厂。

  钢铁厂不同于其他厂,它是国家支持的大厂,里面的待遇福利都比其他厂好,比如工资和粮食都别的厂多上几块钱,各种福利比如糖票、肉票、工业劵等等都比别的工厂多。

  钢铁厂一般不招人,招人不管什么职位,大家伙儿都想应招,就把钢铁厂门口招工的位置挤了个满满当当。

  曲红梅应招的是会计,这个工做一般人做不了,她也不着急,慢悠悠的在后面排队。

  等轮到她的时候,她指着墙上贴着招工告示,对负责招工的人说:“同志,我来应招会计。”

  周围吵吵闹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一瞬,大家都知道会计比工人们的工资高,福利多,但相对应的是,事情也比较多,而且需要高学历,最低高中文化起步。没有那个学历的人,是想都不敢想。

  负责招工的人是一个穿着黑色中山装,戴着一副圆框眼镜,看起来四十多岁,像是厂里领导的人。

  他带着两个小年轻,在招工告示下方摆了一张桌子,负责收拿报名表。

  他抬头上下看了曲红梅一眼,说:“同志,这个岗位需要城镇户口和高中以上文凭,你学历证明带了吗?”

  “带了。”曲红梅把早准备好的户籍和学历证明递给了他,说:“我是66年从北京下乡到岩门大队的知青,我爱人在县公安局当公安,这些档案都有迹可查,绝不是弄虚作假。”

  中年男人不由高看她一眼,说了句:“原来是知青,你的户口转到这里来,可惜了。”

  说完,他递给曲红梅一张招工表:“把上面该填的都填了,注意要填你现在的住处,到时候工厂会在门口张贴通过应招条件的人员,你们掐着时间自己来看。我们现在招两个会计,报名的人不少,到时候通过了还需要考核,考核过后才会应聘,你写完就回家等消息吧。”

  当个会计还需要层层考核?想找份好点的工作真心不容易啊。

  曲红梅跟那人道了声谢,拿着笔在报名表上唰唰的填写了各种基本信息,着重填写了自己是从北京某高中的毕业生,配偶是县公安,从这两点上,她就比其他应招会计的人有优势。

  提交了报名表,接下来的几天里,曲红梅都坐立不安,一方面她觉得以自己的文化学历,要通过初审肯定没问题。

  另一方面又怀疑,钢铁厂只招两个会计,却有上百名高中文化的人去应聘,她没有做过会计的经验,真的会通过吗?

  不止她一个人煎熬,同一个大院里,张秀满的大女儿,今年才刚16岁的郑小雨,万婶儿的小儿子,17岁的郑鹏,还有林大姐家的侄子都去钢铁厂报了名。

  郑小雨其实还不到16岁,她才读初二,还没初中毕业。

  孙秀满想着钢铁厂难得招工一次,下次招工还不知道是何时,而且现在的文化学历都有水分,比如你读过一年初中,你就可以跟别人说你是初中文化。

  人家一调查确实如此,也不管你读没读完,你要是用初中文化去应聘,别人也不会说什么。

  家里负担重,孙秀满一个女人苦熬了那么多年,虽然没给几个孩子吃饱穿好,但是她深知道孩子们必须读书,才能有好工作,才能挺起胸脯做人。

  所以两个孩子里,除去两个最小的孩子,其余四个都在读书。

  这时候读书不贵,一个孩子就交上两三块钱的书本,外加一两块钱的日常文具费,就能读一期。

  孙秀满两个孩子中,只有大黑二黑两个儿子,其余都是女儿,大黑的前面有两个姐姐,都在读书。

  倒不是孙秀满思想开朗让孩子们读书,而是她觉得女儿都是赔钱货,迟早是要嫁出去的。

  让她们读书,是为了让她们进厂做份好点的工作,到时候工作得的工资和粮票都给孙秀满,攒着给两个儿子娶媳妇用。至于女儿们,不到25岁以上,别想处对象嫁人。

  所以眼瞅着福利待遇好的钢铁厂招工,孙秀满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让大女儿郑小雨辍学去报名。

  郑小雨长年吃穿不饱,一脸菜色,又穿得脏兮兮的,很难看出年纪,她抱虚岁,人家也没多问,就给了她表格。

  万婶儿的小儿子万鹏,是刚刚读完了初中毕业,万鹏打小就不是个读书的料儿,考上初中都是踩着最末的分数线上的,让他考高中,简直要了他的亲命,他说啥都不想再去读书了。

  万婶儿没办法,正打算给他找个事情做的时候,听说钢铁厂招工,立马就让万鹏去报名。

  至于林大姐的侄子,不住同一个大院,不了解他的情况。

  而整个家属区,有不少人也送了自家孩子去钢铁厂应聘工人。

  这时候没有考公务员一说,机关单位职工待遇很多还不如工厂职工,像公安需要层层考核才能就职,一般人根本做不了,于是很多家属的孩子读个几年书就送去工厂干活。

  大家都火急火燎的等告示,不管谁遇上谁,张嘴的第一句话就是,“哎?那谁,钢铁厂的告示贴出来没有,这都好几天了,怎么没有动静。”

  “你们那谁不是在钢铁厂上班吗?认识招工办的人吗?帮我问问我家孩子选上了没有。”

  孙秀满更是着急,逢人就问:“那谁谁,你说,我家小雨能中那工资粮食高的工种不,她可是初中文化啊。”

  被问的人就回答:“钢铁厂是重工厂,基本都招男工人,粮食工种最高的是炼钢的模型师傅,那种是技术工,一般都是特招从前的铁匠,你女儿能吃那种苦儿?”

  孙秀满不满道:“怎么了不能了,我家孩子都是穷苦出身,啥活儿不能干,只要能赚钱,吃点苦算什么。”

  那人看了看郑小雨干瘦干瘦的身体,不忍心的问:“你咋不让小雨去应聘工会的职工,工会职工工作轻松,不用下车间干苦活儿,小雨一个女孩子跟大老爷儿去炼钢,多不合适。”

  孙秀满道:“工会职工谁不想去,可就招四五个人儿,她能选上吗?人家有关系有门路的早内定了位置,哪还轮到我们,还不如脚踏实地做事好。”

  那人一噎,很想说,这些工作岗位都是正经凭着自己本事进的,厂里有好几千工人都看着呢,谁敢走后门弄工作岗位啊。到时候不胜任,出了事儿,谁都负不了责。

  但是说了孙秀满也听不进去,她的脑子里只有钱和粮食,也就不再跟她废话,转身走了。

  肖承国瞧着曲红梅也心神不宁的样子,就说:“不要太在意,如果没应招上,你再去其他厂看看。再说,你不是说国家形式在变,很有可能会恢复高考,要复习高中书本吗?没选上就呆在家里吧。”

  曲红梅前两天试探着跟肖承国说了国家可能会恢复高考,她想参加高考,读大学的事情。

  肖承国也不怀疑她从哪儿得知的消息,对她要读大学的事情没有任何反对。

  只是说,她如果真要考大学,想考什么大学知会他一声,他好活动一番,把工作活动到她读大学的城市,那样他们一家人都不用分开。

  得了肖承国的鼎力支持,曲红梅心里稍安,打算真的没被选中的话,有空就去县里的旧书店淘淘,看看能不能弄到往年的高考课本和书籍资料,如果弄到了,就安心备考吧。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大年十五那天,钢铁厂的告示终于出来了,天天去工厂看告示的万大奶奶,回大院就喊:“出来了,出来了!”

  院子四家人,不管以前和邻居和睦不和睦的,都从自己家里跑出来,一个劲儿的问:“我家小雨过了吗?分到什么工种?”

  “我妈妈被选上了吗?是不是要去考试?”

  万奶奶喘了口气说:“咱们大院儿的都被选上了,我家大鹏是锻造工,虽然累了点,不过是学徒工,跟着师傅做上两年就能转正,学徒工的工资每月都有十九块钱呢。小雨是女孩子家,太瘦干不了重活儿,所以是临时工,负责给机器抹油上油,工资十六块五......至于小曲同志,通过了会计初审,明天要去工厂考核,考核通过了,才能进厂工作。工资我不知道,不过肯定很多。”

  大家都松了口气,万婶儿欢天喜地的拉着万鹏说:“儿子啊,好样的!咱们读完初中就是不一样,上来就是学徒工,工资可比临时工多了好几块!你得好好干,可不能让我和你爹失望。”

  万鹏长的浓眉大眼,面相老实,闻言嘿嘿一笑,眼中闪着决心道:“放心吧妈,我不怕苦不怕累,一定认真努力的干活,听从师傅的一切吩咐,争取早点转正,减轻家里的负担。”

  万婶儿就喜欢他那个实诚样儿,眼中有泪的说了句好儿子,拉着万鹏和万奶奶进屋了,说是今晚要煮点好吃的东西犒劳儿子。

  反观孙秀满这边,一听郑小雨只是个临时工,孙秀满脸色顿时变了,郑小雨一看她的脸色,条件反射的开跑。

  这让孙秀满更加的生气,直接操起地上的洗衣棍子,气冲冲的追了上去,一棍子狠狠打在郑小雨的后背上,破口大骂:“你个满脑子是糨糊的猪脑袋!同样是初中学历,人家为什么是学徒工,你为什么是临时工,啊?!老娘供你吃供你穿,供你读书,到头来你就整个临时工出来,去抹那些臭死人的机油,随时会被职工,你咋就那么不争气,那么蠢呢!”

  她这一棍子是使了十足的力气打下去的,瘦弱的郑小雨哪里受得住,一下被打趴在地,瑟缩的爬跪在院子的角落里,不敢看她,只背对着她嘤嘤的哭。

  孙秀满拎着棍子,还想上去打郑小雨,肖承国从屋里走出来,冷冷看了孙秀满一眼:“不满意就别让她去了,她虚报年岁报名,钢铁厂用了她,有用童工的嫌疑,依照我国法律......”

  孙秀满楞了一下,紧接着道:“那啥,肖公安,你误会了,我不是不满意,我就是觉得这死丫头片子不争气!什么虚报年岁啊,这已经翻了新年了,我家小雨可不就是16岁了么,呵呵呵......”

  她不等肖承国再说二话,拎着棍子气冲冲地抓住郑小雨的领子往屋子里拖,不多时就传来小雨低低的痛呼哭泣声。

  院子里的人都散了,曲红梅一家人也回到屋里,听到隔壁的声音,曲红梅叹了口气道:“我看小雨那姑娘是被孙秀满打怕了,都不敢反抗,只敢跑。孙秀满这么天天毒打孩子,也没个人管管,长此以往,她那几个孩子还能看?”

  “别人的事情,我们管不着,只要她不跟你闹腾,其他的再说吧。”肖承国说完这话,看外面的天儿已经黑了,站起身往外走。

  曲红梅忽然站起身来,拦住他:“今儿不是周末么,天都这么黑了,你还要忙工作?”

  她的眼里汲着委屈,盘起来的头发有一缕垂到了耳边,说话的时候温温柔柔的。

  不知怎么,肖承国感觉自己的心被轻轻撩动了一下,眉眼染上温柔之色,唇角微勾,轻声道:“局里还有两个犯人待审,我去一会儿就回来,不会太久。”

  曲红梅笑了起来,漂亮的眼眸盛着盈盈秋水,“别太晚,我......我等你。”

  自从搬家到现在,肖承国一直忙着工作,家里家外形色匆匆的,他们已经好多天没亲热了。

  昨儿晚上听到隔壁林大姐两口子压低的夫妻声音,曲红梅不知怎地,有点想那事儿。

  可肖承国白天太忙,晚上回家很晚了,回来洗漱后倒头就睡着了。

  今天是周末,曲红梅还以为他会休假,结果他还是在忙,忍不住主动开了口。

  媳妇儿都这么主动了,肖承国不会不领她意,笑着说了一声好,盖上大盖帽子出去了。

  既然决定了晚上要好好的亲热一番,曲红梅用炉子烧好了热水,给两个孩子烫了脚,就让他们上床睡觉。

  两天前肖承国就找人做了上下床铺放在客厅里,再用麻布围着上下床拉了一圈,一个简易的小房间就做好了。

  佑佑正是离不开母亲怀抱的时候,让他独自睡觉,他就不乐意。

  烫完脚后,他拉着曲红梅到自己睡的下铺,伸着肉肉的小手,拍着床铺说:“妈妈,你陪我睡,给我讲两个故事,我想听。”

  这是分床以后,曲红梅为了哄两个孩子入睡,每天会给他们讲个小故事,给他们养成了习惯。

  小英一脚已经踏上了上铺的梯子,听到佑佑的话儿把脚收了回来,眼神渴望的盯着曲红梅看。

  曲红梅就喊她:“小英过来吧,挨着妈妈,等你们都睡着了,我再抱你上去。”

  小英无声的笑了,脱掉鞋子爬到下床,熟门熟路的往里面爬。

  等曲红梅坐上来后,就往她的怀里钻,还嗅了嗅她身上的味道,表情满足的窝在她的怀里,听着她说:“从前......”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两道浅浅的呼吸声传来,曲红梅动了动身子,小心翼翼的下了床。

  她想把睡着了的小英抱去上铺,又怕自己力气不够惊醒了小英。前两天都是肖承国晚上下班回来,把小英抱上去的。

  曲红梅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等肖承国回来把小英抱上去。这两张上下床有点小,两个孩子睡在一起也没啥。

  现在才晚上九点,肖承国大概十点钟回来,想着晚上即将发的事儿,曲红梅脸皮一阵发烫。

  她先去洗了个热水澡,把自己洗得香香的,穿上一套薄棉衣。再拿上一本肖承国前两天给她找得会计专业书,躺在温暖的床上,就着昏黄的灯光看起书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眼睛酸涩起来,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她一下睁开眼睛,抹黑下床,飞快的跑出去打开门,扑进走到门口的高大男人怀里:“不是说很快回来吗?这都几点啦。”

  她洗了头,也洗了澡,身上带着淡淡的香皂香味儿,肖承国满身的疲倦在这一刻消失殆尽,一把将她抱起来,关上房门往里走,“审讯的时候耽搁了点时间功夫,让你久等了。我先去洗澡,你要是困,先睡。”

  黑暗中看不到他的表情,曲红梅却是知道他在逗她,脸红心跳的拍了一下他结实的胸脯道:“你这话说的,我要困,不早睡了。我在炉子上给你备了热水,你忙活了半天,坐着歇会儿,我给你打水去。”

  如果是往常,肖承国肯定舍不得让她打水忙活,今天他确实有点累了,也不拒绝,说了一声好。

  自己摸黑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拇指大小的小小电筒,找了一身干净的换洗衣服放在卫生间里,再去客厅,看了看两个孩子。

  佑佑睡觉没安全感,喜欢往人的怀里拱,小英就搂着弟弟的脑袋,也不嫌弃他脑袋重,姐弟睡得香甜。

  肖承国脸上带着一抹老父亲的慈爱笑容,把睡在里面的小英抱了起来。

  她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却是没有惊醒,睡的很熟。

  肖承国把她放到上铺后,曲红梅已经把洗澡水拎到卫生间,小声的喊他:“可以了三哥。”

  “辛苦你了。”

  肖承国走到门口就开始宽衣解带,曲红梅想走,他伸手拦住她,压低声音说:“给我搓会儿背吧,我最近累得手都抬不起来,不好自己搓背。”

  曲红梅没法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打开卫生间的灯,在她面前一件件的去掉衣裳,露出结实修长的身躯,腹部那鼓鼓的肌肉,还有下腹那个庞然大物......

  “梅梅,进来。”肖承国幽深的眸子带着某种炙热的视线盯着她,伸出一只手向她招手。

  曲红梅面色微红,像被施展了魔法一般,不受控制的跟着进去。

  卫生间门关上的一瞬间,里面就传来一阵水流哗哗的声音,夹杂着曲红梅明显克制,但无法自持的低喊声。

  事后,曲红梅羞得无地自容,缩在肖承国的怀里说:“都怪你,一点都不怜惜我,害得我......这下好了,隔壁都知道我们做了啥。”

  这时候的屋子都不隔音,白天动静大点都能听个一清二楚,晚上这么安静,隔壁打呼噜,大声说话,甚至是嘘嘘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两口子滚床单的事情,当然别人也会听的清清楚楚。

  肖承国笑:“怕什么,谁家不是这样过来的,你要不喜欢,下次我堵住你的嘴,别人就听不见了。”

  曲红梅瞪他:“怎么堵?你就算堵了,床还咯吱咯吱的响呢!”

  “来,我告诉你怎么堵。”肖承国把她捞了起来,让她站着,然后把她摁在墙上,低头wen住了她的唇,开始猛烈进攻,解锁新的姿势......

第53章

  明明晚上累的要死, 第二天曲红梅还是精神抖擞的爬起身来, 给孩子们做完早饭后,穿戴整齐就要出门。

  肖承国躺在床上说她:“梅梅, 你现在越来越厉害了,为夫甘拜下风。”

  曲红梅知道他说得是昨晚的事儿,也不知道是不她年纪快三十了, 所谓女人三十猛如虎,昨晚折腾了一晚上, 她竟然完全接招,没有任何不适,反而有把肖承国给榨干的趋势。

  顿时红着了脸儿啐了他一口说:“看着点儿时间, 可别上班迟到了。”

  肖承国笑:“谨遵曲同志的革命指导。”

  曲红梅拎着自己的小布袋出了门,布袋里面就装了一本会计专业书籍,一点钱票。

  她现在心态也放宽了,去考核没通过的话, 她就去副食店买点东西, 转身回家备高考。如果通过了, 那就暂且上班。

  到了钢铁厂,曲红梅跟厂里的职工打探了一番考核的地方在哪,顺着指路人指得路, 来到一处宽阔的厂房里。

  这里是厂委的办公区域, 里面摆了十来张方长形桌子,附近放了一排排的书架,上面摆放得是各种资料和钢具模型等等。

  参加考试的人果不其然有上百号人, 乌泱泱的一大片,男女都有,年纪有大有小。

  曲红梅进去以后,感觉自己进了菜市场,深深怀疑是不是全县高中文化学历的人都来应聘会计了。

  很快那天招工的中年男人示意大家安静,然后让大家自己找个位置坐,紧接着他带上几个人,挨着挨着给每个人发放考核的试卷。

  曲红梅拿起卷子看了看题目,上面除了基础的算数问题,高中的公式积分概率问题,还有理念知识,会计专业知识等等。

  前面的曲红梅都没问题,后面的会计专业知识最近都在恶补,想了想答案,曲红梅拿着笔学着其他人一样,把卷子放在大腿上歪歪扭扭的写起来。

  交完卷子,接下来的日子就是等待考核结果,曲红梅嘴上说不在意,但还是坐立不安,嘴里都长了燎泡,肖承国怎么安慰她也无济于事。

  终于,在隔壁万鹏在钢铁厂上了一个多星期的班后,回头给她带回来一个好消息,“曲婶婶,您已经被厂里聘用为厂里正式工,但是不是聘用为会计,只是说让你先到钢铁厂委办公室上班,试用一个月后再看情况分配工作。”

  曲红梅有些懵:“不是会计职位聘用的我,我到厂委做什么?”

  肖承国在旁边说:“不管是什么职位,工资待遇都应该跟你应聘的会计差不多,可能是厂里的领导觉得以你的资历去当会计有些大材小用,想拉你到厂委培育干部。”

  这么一说,曲红梅恍然大悟,不过她最初的宗旨只是想找份安安静静的工作,并不想进厂委跟工会的人吵架闹矛盾,既然钢铁厂都已经招她了,也不拘是什么岗位了,能上就上吧。

  第二天一大早,她收拾干净跟着万鹏一道去钢铁厂,一同去的还有郑小雨。

  因为曲红梅时常把孩子放在万家,拜托万奶奶的缘故,每回接孩子都会拿东西到万家。万鹏对曲红梅颇有好感,一路上跟她这里那里的说个不停。

  郑小雨可能是被她妈给打怕了,有点怕生,一路跟着他们,沉默着到了钢铁厂区。

  到了厂里,万鹏怕曲红梅找不到路,专门带她去厂委办公室,还跟她说了食堂在哪儿,工会在哪儿,他在哪个车间,遇上什么事儿,可以去找他等等。

  曲红梅跟他道了谢,进了厂委办公室,就是那天她考试的大仓库。

  现在还没到上班的时间,办公室却站了好几个人,曲红梅认出其中四人是跟她同天一起考试的高中生。

  看来厂委是真的要培育干部,这才特招了几个高中生一起考核。

  早到的四个人也认出了她,四人简单做了一番自我介绍后,就等着办公室的老员工上班。

  很快厂委十来个工作人员都到了,副厂长说了一番欢迎新同志的话,让各位新同志相互介绍了一番,就让一位姓徐的干事带大家去办入职手续。

  办完他们就是厂里的正式工了,从今天起开始领工资。

  厂委等同于现在的坐班白领,除了处理厂里的大小事务开各种大小会议,平时就坐在厂委办公室拿个资料慢悠悠的处理混日子。

  曲红梅做了半天的工作,发觉自己挺喜欢这种慢悠悠的节奏,也就不再纠结工种问题,下午拿着各种证明去了街道办,把原本的三十一斤粮食指标涨到了三十七,从此刻起,她也是有工作的人啦!

  日子就这么流水般过去,曲红梅开启了每天上班下班,中午晚上匆匆回家给孩子们煮饭的日子。

  虽然很忙碌,不过却很充实,尤其每个月月初她拿着厚厚的各种票据和工资,更是心满意足。

  两个孩子已经上学,除了佑佑调皮,偶尔闹腾点事情出来,其他倒没有什么闹心的事儿发生过,日子平静的让曲红梅都有些不敢相信。

  一晃到了炎热的夏季,曲红梅早早的换上短衣短袖,今天是周末,她不用上班,一大早就爬了起来,打算给一家子做好早餐,然而刚起床,胃里就一阵恶心,忍不住趴在床边干呕。

  肖承国听见动静,急忙爬起身来,给她拍背,“怎么了?是不是吃坏了东西胃里不舒服,走,我们去局里的诊所看看?”

  吃坏东西?曲红梅怔了怔,随即想到什么似的,伸手拍了肖承国一下,嗔怨道:“看什么看,都怨你!”

  肖承国被打懵了,突然醒悟过来,不可置信的盯着她的肚子看:“有,有了?”

  他一下变成愣头青的样子,看得曲红梅好笑不已,“也不一定,就是这个月推迟了几天......”

  肖承国可不管那么多,直接从床上蹦了起来,手忙脚乱的给她穿好衣服,并且把两个还睡得迷糊的小猪也给扒拉起来穿衣服。

  小英迷迷瞪瞪的搓着眼睛:“爸爸,今天周末呀,我们不用上课,我还想多睡一会儿。”

  佑佑也睡眼惺忪的在床上耍赖:“不要,我不要起床,我还想睡。”

  肖承国:“你们妈妈可能要有弟弟妹妹了,你们要不要看看?”

  “啥!”姐弟俩一下惊醒,都瞪圆眼睛道:“妈妈有小宝宝了?”

  “现在还不确定,要去门诊看了才知道。”曲红梅穿好衣服从里面的卧室走出来,小心的问:“你们喜欢弟弟妹妹吗?”

  小英眨了眨眼睛:“喜欢!如果是个妹妹就好了,我的衣服都可以拿给她穿。”

  “妹妹有什么好的。”佑佑反驳,“妈妈生个像石头那样的哥哥最好,那样可以保护我们不被其他人欺负。”

  “蠢佑佑,妈妈只能生弟弟妹妹,不能生哥哥。”

  “为什么不能?”

  “因为.......”

  “好了,别说了,咱们先去门诊检查了再说。”

  肖承国不管争执的两个孩子,拉着他们上到自行车前面的横杠坐着,小心护着曲红梅坐到车后座,等她们娘仨做好,脚一蹬,骑着自行车去了最近的一家门诊。

  挂号拿号,排队,一番检查,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拿着检查单子,对曲红梅两人笑道:“恭喜你们,这位女同志已经怀孕一个多月,回家注意好生修养着,三个月后再来检查。”

  尽管心里已经确定了怀孕的事情,可从医生嘴里说出来,曲红梅和肖承国都瞪大了眼睛,激动兴奋的语无伦次。

  因为这是他们敞开彼此心扉,终于盼来的爱情结晶,跟怀前头两个孩子的感觉完全不同。

  两人跟医生道了谢之后,肖承国护着曲红梅小心的护着她往外走,脸上遮掩不住的高兴:“我又要当爸爸了,真是老天有眼。”

  小英和佑佑也很高兴,都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摸着曲红梅的肚皮,好奇道:“妈妈,我们真的要有弟弟妹妹了吗?”

  曲红梅轻轻抚摸了一下肚子,似乎能感觉到里面有个小小的种子正在生根发芽,脸上带着欢喜的笑容,“是啊,很快你们就有弟弟或者妹妹了。”

  两个孩子欢呼起来,叽叽咋咋的在她耳边说着弟弟妹妹出来,他们要带他如何玩耍,如何上学等等。

  曲红梅含笑听着,忽然想起一个问题,高考恢复是11月左右,现在是6月,她怀了孕,到时候不是要挺着大肚子去高考?

  对此,肖承国道:“你想考,我就陪着你去考,你不想考,咱们就在家里安心养胎,来年再战。”

  关于高考的消息,要到十月才公布,不过作为机关单位的工作人员,有些内部消息,只要有点门路,就能打探到。

  早在曲红梅说高考可能会恢复时,肖承国就托以前的战友,现在是某军区高级军官的人帮忙打探了消息,果真是如此,便给曲红梅找了一套当年的高中课本,让她复习。

  曲红梅最近几个月都是白天上班,晚上复习课本,让她不去考试,肖承国也不忍心,如果到时候她真靠中了大学,只能随机应变了。

  曲红梅有些感动,她还以为肖承国会拿她怀孕的理由,让她不要考大学。毕竟很多男人都怕自己的媳妇儿考上大学后就跑了,或者没有共同语言,工资比自己高,没有面子等等。

  现在想来,倒是她小看了肖承国的胸怀。

  她靠在肖承国的怀里,轻声问:“三哥,你不怕我考上大学跑了啊?”

  “你能跑哪去?”肖承国挑眉,紧紧搂住她道:“无论你去哪,我都会如影随形。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妻子,你想跑,也跑不了。”

  小英和佑佑也紧紧的抱住她道:“妈妈,我们也会一直跟着您,您别想跑。”

  曲红梅无声的笑了笑,说了句:“好啊,我不跑,但是你们要跟上噢。”

  夏天高升的旭日,红彤彤地照在他们一家四口的身上,将他们的身影拉的很长,像极了一副温馨的全家画像,幸福又长远。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就此完结,后面还有一章番外,慎入。

  感谢一路支持我的天使们,这本文一直写得我心力交瘁,却又感觉差强人意,不敢自看。

  最近写得文总被各种说,让我深深怀疑人生,怀疑自己不是写文的料,可能最近一段时间不会再开文了,如果要开,可能会在明年二月份了。

  以后我就写自己喜欢的题材,希望到时候能再见到你们。大哭两声,再见!谢谢你们,爱你们!

第54章

  才刚进入三伏天, 天气就热的让人心浮气躁。

  曲红梅听着外面知了呱噪的叫声, 感觉坐在空调下也心里烦闷。

  时间已经来到2006年,全国经济正在蓬勃发展, 她也从年轻女人变成中老年妇人,目前已经退休了半年,在家帮着带着孙子外孙女。

  她的四个孩子中, 佑佑,还有她生的小女儿小婧都已经结婚嫁人, 孩子都有五六岁了。唯独老大小英,还有干儿子石头,都已经老大不小了, 还不结婚。

  今儿又是曲红梅的生日,让他们回来吃顿饭,都说没空,可把她给气的。

  白鬓发白, 但风姿依旧, 坐在沙发前看电视的肖承国就劝她:“老婆子, 别气了,孩子们年纪都不小了,他们都有自己的工作, 自己的想法, 勉强是没用的。”

  经过三十年的光景,肖承国从当初默默无闻的小公安做到某市公安局长,而后又和大学毕业的曲红梅赶上国家改革开放的脚步, 做起了房地产的生意。

  夫妻俩一路顺风顺水,到如今家产过亿,坐拥无数房产,把家族产业交给佑佑、石头两个儿子打理。

  自己则在某市三环郊区的宽阔别墅里,和妻子、外孙、孙子每日养花种草,玩耍嬉戏,开启了晚年养生模式。

  曲红梅神色恹恹,像个小孩子一样嘟囔:“今年是我六十岁寿辰,虽然我说了不大办,可是孩子们至少要回来给我庆祝一下嘛。”

  曲红梅的外孙女,五岁的朵朵赶紧给她端来一杯冰果汁过来,奶声奶气的说:“外婆不气,他们不回来,有我和天保哥哥陪您呀。昨儿下午我们就和外公给您订了个很大很大的蛋糕,一会儿我们吃。”

  正在做家庭作业的七岁天保从客厅的小书桌转过头来说:“奶奶,您要不去屋里睡一会儿,等我洗完作业,下午我们出去逛一逛,晚上回来吃蛋糕。”

  明明是自己的外孙女,孙子,曲红梅不知怎么地,总能从他们的身上看到当年小英和佑佑的影子,一时心里的火气去了大半。

  笑眼眯眯的夸赞了两个孩子一番,曲红梅结过果汁喝了一口,就听见肖承国说:“老婆子,你悠着点喝,你已经不是年轻人了,肠胃虚弱着呢,喝两口过过瘾就行了,免得闹肚子。”

  曲红梅才下去的火气又蹭蹭蹭地上来了,没好气的瞪他:“用不着你提醒我老了,我不喝了,都留着给你喝!”

  气呼呼的放下杯子,转身去屋里午睡了。

  戴着一副儿童助力眼镜,思想思维都比较成熟,十分聪明的肖天佑就说肖承国:“爷爷,您何必说这些话刺激奶奶呢,您又不是不知道她最讨厌别人说她老了。”

  “年纪都摆在那儿,还不许别人说。”肖承国哼了一声道:“你奶奶就是这个小孩子脾气儿,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把她当小孩一样宠着她,让着她,现在年纪大了,她脾气越来越不好了。我要不说她两句,万一变成了电视剧的恶毒婆婆怎么办?那不尽折腾你妈吗。”

  肖天佑想起自己妈妈那在外面女强人的模样,在奶奶家里看到奶奶就变成了老实柔顺的猫儿一样,不知怎么觉得好笑,也不再说什么,埋头苦写作业。

  曲红梅的午觉睡得并不踏实,老梦见以前的事情,梦见向云泽在她生完小婧的第二年来找她复合。她拒绝以后,向云泽心灰意冷在金山角那边出任务就再也没回来。

  梦到李霞又生了个大胖小子,笑着跟她说,她找的那个生子方子真有效。

  梦见小英跪在她的面前,哭着向她承认,她爱上了石头这个哥哥,她不想嫁给其他人,宁愿自己单身过一辈子。

  梦见石头跪在她的面前,向她发誓,绝不会染指妹妹,会护她一辈子.......

  梦醒了,枕头被眼泪打湿了大半,曲红梅坐起身来,梦太过真实,她都分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当年收到向云泽死在金山角消息时,她是不相信的,不相信那样一个凡是都喜欢给自己留条后路的人会死。

  可当他的尸体被送连夜送到了北京,她看见他那鲜血斑驳的尸体时,却是忍不住的哭了出来。

  那是一种在这一世亏欠了他的愧疚感,即便已经过了三十年,每当想起他,或者是做梦梦到他,曲红梅还是情不自禁地感到难过。

  而李霞,当年跟她分别以后,用了那个生子方子的确怀孕了,可在生产时却大血崩难产,险些一尸两命。

  后来李霞虽然保住了性命,身子却是大不如从前,无法再生育了。而当初那个孩子尽管保了下来,但是落下了病根,时常病怏怏的,不敢轻易出门。

  小英青春懵懂时,曲红梅就察觉了她对石头的感情。那时候她创建了自己的房产公司,每天为了资源地皮客户的问题忙得焦头烂额,没有及时的劝阻小英,导致小英越陷越深。

  而石头却对她毫无感觉,读完大学后就出国留学找了一个国外女朋友,都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小英得知后默默的选择吞安眠药自杀,要不是家里的保姆发觉她不对劲,恐怕救不回来了。

  事后小英也为自己的冲动后悔,向曲红梅两口子发誓,再也不做傻事,但不要逼她结婚,她宁愿单身一辈子,也不会再爱别人了。

  石头因为这件事和女朋友分手,觉得自己亏欠了小英,却又无法跟她生出感情,只能帮着肖承国做事,跟曲红梅承诺不会染指妹妹,等她先结婚后,他再考虑结婚的事情。

  可一晃就是十几年过去了,小英都已经36岁了,石头已经快四十岁了,两人还没结婚。

  曲红梅心里火急火燎的,她其实当初并不反对两个孩子在一起,可在79年石老爷子病死以后,石头就入了肖家的户,成了肖家的孩子。

  他们是名义上的兄妹,要结婚有点麻烦,所以一直没表态,没想到造成这样的结局。

  最近几年她一直委婉的试探两个孩子,看看他们有没有可能在一起,两个孩子都坚持不打扰对方。

  尽管两人隔山差五的回家里来跟他们老两口子吃饭说话,不过两人之间却是没有一点交流,看着比陌生人都还陌生。

  曲红梅看得心里难受,想从中劝一劝,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一时脑袋像炸了般,疼得曲红梅忍不住揪住头发,给自己掐了几回太阳穴,这才舒缓了许多,缓缓的起身下床。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这一觉睡得特别久,外面的天儿已经黑了。

  她走出房门,外面黑灯瞎火的,楼下的客厅空无一人,平时该在客厅喝茶逗孙子外孙女的肖承国和孩子们都不在,本该做饭的两个保姆也不见踪影。

  曲红梅有些发愣,她记得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呀,朵朵不是说给她订了蛋糕,要跟她一起吃蛋糕么,人呢?

  曲红梅茫茫然的下到客厅,喊了几声孩子和肖承国,没人应答。

  她正准备抹黑打开灯的时候,背后突然亮起了一束光亮,紧接着一道道的歌声响了起来:“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曲红梅回头,看到肖承国领头,带着佑佑夫妻推着蛋糕,后面跟着小婧夫妻俩,李霞夫妻,还有李霞儿子李立夫妻,石头、天保、朵朵、李立的女儿李馨……跟在蛋糕车后面,一边唱着生日歌,一边喊:“生日快乐,红梅/妈/奶奶/外婆/婶婶,快吹蜡烛。”

  曲红梅楞了一下,看到多年未见,已经同样半鬓发白的李霞。看到石头和小英两人站在了一起,两人拍手的空档,戴着一模一样的戒指。看到当年瘦成猴子的李立不但结婚生子,女儿还跟天保一样大了,看到肖承国满脸带笑的喊她:“老婆子别发愣了,快来吹蜡烛。”

  眼泪一下喷涌而出,曲红梅说了声哎,含着眼泪走了过去。

  此生有你们,过不过生日又如何呢,你们就是我最大的财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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