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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BO梅子箐》作者:乔佚

  文章简介:

  他是我一生的主旋律

  做人的有趣和悲剧都在于,不得不怀疑一些曾经深信不疑的事物。

  人渣味儿很足的花花公子alphaX看似冷清实际痴情omega装beta受

  宋予扬X曲十安

  虐文,[b][color=Red]be[/color][/b],有白月光梗

  不喜欢拜托不要骂我,自娱自乐而已

  标签:虐恋 生死相隔 白月光 BE

第1章 怎么是个Beta呢

  众所周知,宋予扬最为混蛋的地方就在于,他不仅爱玩,还特别喜欢给别人莫须有的希望。

  虽然也不能说他是故意的,可是哪怕他不提起一句承诺,你都会觉得可以和他在一起很久。

  不管是追求过程当中过于顺利给人的命中注定之感,还是相处过程当中丝毫显现不出的所欲为阶级差距。

  这是很难得的事情。

  Omega总是多多少少有点爱做梦,幼儿园的时候幻想过嫁给帝国贵族,小学时幻想过嫁给霸道总裁,之后就只想着,最好不要有波折,一生一世一双人就好。

  宋予扬能让这群Omega在知道他花名在外的情况下,还趋之若鹜的原因当然也不止于一次性满足两个幻想,还在于曲十安。

  ——是个标准的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

  打十几岁的时候,宋予扬满世界闯祸,还使劲捎带别人的时候,曲十安就已经跟着他了,愣是把满世界拈花惹草的宋家小少爷的花和草都管得服服帖帖。

  一般宋予扬看上谁,他都会着手先调查一番,才开始安排“爱情故事”铺垫。

  曲十安一直没有结婚。

  照理来说他30多岁了,接管曲家也得快十年了,他还真就是打定主意一样地待在宋小少爷身边——在一个资产评估都写不上多少页的小公司,年复一年地做着助理该做的事情。

  外面也有猜测曲十安是不是得和宋予扬有一腿的,不过想到他是个Beta,就算宋予扬是个荤素不忌的,也不至于为了这点色心断送自己一路被保驾护航过来的锦绣前程。

  实在是想不通。

  既然他们统一的说辞是过命的好兄弟,那大家也就都顺着这么夸了下去。

  说辞归说辞,32岁的曲十安跟了31岁宋予扬20年,其中做情人,也快13年了。

  还是蛮讽刺的,这么多年,还是很清醒的没有把自己摆在什么很重要的位置上,他甚至对于宋予扬的混蛋行为没有什么明确感想。

  .........

  曲十安还记得,自己32岁生日的那天晚上,宋予扬虽然没有推掉所有行程,但是还是简短地陪自己过了个生日。

  从蛋糕到蜡烛都很简单,因为明天还他妈要上班。

  是那种普通的,当天订货当天就可以提走的蛋糕,上面没有写他的名字,只是细细地用巧克力酱勾勒出来的四个小字——生日快乐,在后面是一个长得过头的破折号。

  上面有一些他说不上喜欢但是也不讨厌的水果切片。

  蜡烛当然没有点齐32根,而是只有3和2两个数字。

  他这才突然意识到,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

  也想象了一下,要是点满32根,应该蛋糕上都会滴满蜡油,不仅没什么意思,还怪滑稽的。

  没关系,有蜡烛,还能许愿就可以了。

  曲十安从12岁开始,就反复许这个愿望。

  “希望这一年,宋予扬和我都可以平安顺遂。”

  实际上的宋予扬从那之后,就一直很平安顺遂,大家心里都清楚,多多少少是看在曲家的面子上得放水。

  人和人就是不一样,有些人长情到数十年陪在同一个人身边,不声不响,许的每个愿望里都还是有他。

  有些人则可以无比坦然地接受别人的陪伴和偏爱,还以为是命运对自己的补偿。

  宋予扬在很多很多年之后,仍然在心中反复琢磨曲十安到底会许什么愿,他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东西可以让他露出那样虔诚的表情。

  可惜直到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哪怕曲十安在说最难听的话,都没有告诉他自己不着边际的祝福。

  在每个他辗转反侧的夜里,他都曾虔诚地许下这类祝福宋予扬的愿望。

  其实也很好理解宋予扬的回忆点在哪里。

  毕竟那是个看上去缄默而情绪强烈的场景,曲十安像是被玻璃和白炽灯映出来的佛影。

  是个人都会希望把他放进玻璃展柜珍藏。

  Alpha的劣根性而已。

  照例还是做了两回,惦记着明天还要上班,没有闹到太晚。

  20年来好像除了难过的时候,还是一样骄纵的宋小少爷摸着曲十安的头发,难得同时出现了岁月静好和欲言又止这两种情绪。

  他的头发有点泛红,上学的时候走在阳光下,总是要被各种管纪检的老师一眼瞄中,逮住就是一番语重心长。

  还因为有点卷卷的,摸起来并没有什么乖顺的感觉,而是觉得有点若有若无的扎手。

  宋予扬顺着他头顶发旋的方向,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最终还是在上头的情绪挑拨下,说出了并不适合在情人生日说出来的鬼话。

  “安安,你他妈怎么是个Beta啊,但凡你是个Omega,只要匹配度低得不是太离谱,哪怕我爹打断我的腿。”

  他这时候停顿了一下,虽然很短暂,但是曲十安心里知道,他是真的在设想被打断腿会有多痛。

  不过他又接着说;“就算打断我的腿,我也得给你捎带回家。”

  本来宋予扬把手枕在脑袋后面,靠在床头,闭着眼睛在回忆,说完这一段,倒是把眼睛睁开了,清凌凌地看着曲十安。

  好像在增加自己话里的真实性。

  上海冬天的阴冷总是让人从心里感到干枯,就像过冬的树木,冻得木木的,树叶和并不麻木的新长出的枝丫都冻死了,冻得败落。

  只有三五成群的小麻雀,没有规律和意思怨言地前来,也只是为了暂时落脚。

  人一来,它们就都走了。

  曲十安也在对面人的这种眼神中,回忆起自己十几岁的好时候。

  那时候的宋予扬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他好像就是喜欢和别人不一样的,Alpha也好,Beta也罢,Omega也不是不行。

  反正就是除了最基本的好看,还必须要和常规认识里的配套性格不一样。

  他喜欢明艳骄纵的大美人Alpha为了和他在一起上机甲课,因此故意给别人放水,最后被甩开的时候,还不明白为什么,泪水涟涟地问他觉得自己哪里做的不好。

  他沉迷于没有世俗欲望,也从来不在对象问题上给自己设限的渣男Beta,最爱他们在自己身上展现那些以往追求人的手段,最后还是伏低做小,然后自己提分手时,好欣赏他们脸上失神的笑。

  他青睐自强自立Omega的温言软语,喜欢他们因为爱上他琢磨这些其实和他们一开始的人生计划完全不沾边的东西,喜欢他们分手之后总要望过来又怕被他发现的眼神。

  总而言之,他喜欢被爱,喜欢别人一次次自投罗网。

  十几岁的宋予扬不会像现在一样,可以安安心心坐在谈判桌前一坐就是一下午,只为了和别人搞拉锯战。

  他那个时候觉得承诺最烦人,显得双方都在痴心妄想。

  第一次和曲十安上床的时候,他甚至有在犹豫,是戴套好呢?还是让曲十安吃药?

  “反、正、Beta、根、本、没、什、么、几、率、怀 孕。”

  那时候的曲十安还没有分化,不管是实际上还是证件上,写的都是Beta。

  宋予扬经常会在事后说,“得亏你是个Beta”

  诸如此类的话。

  其实对他来说都无所谓。

  很多别人在意得不得了的事情,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并不是说他不会考虑普通人的情绪,而是他只以自己在乎的事情顺利的走下去为重,别的都可以舍弃。

  但凡是人,就不可能完全靠得住。

  但凡是东西,就完全可以用钱买到。

  在分化过后不久,曲十安特地挑了个宋予扬喝得断片的时候问他是不是最喜欢Beta,他说了是,还大着舌头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鬼话补充说明。

  所以曲十安就去把腺体摘了,结扎了输卵管,顺带着还整了个文身。

  医疗在祛疤这一块已经很发达了,不过他还是留下了后脖颈的三道疤,左右有文身盖着,只有摸着的时候,才有一点点下陷的触感。

  他一度觉得非常省事,没有人催婚,没有发情期,没有被任何系统分配给陌生Alpha的可能性。

  曲十安就喜欢这样稳稳地掌控着人生的选择权。

  最好到他生命的尽头。

  不过宋予扬可真是个善变的大混蛋,非要在他生日的时候说出这番话来。

  真他妈烦。

  他很明白自己的烦躁是因为他说出的难得有人情味的话,所以也很容易释然。

  宋小少爷没有得到自己设想中曲十安的惋惜或者欣喜若狂,而是一句没有情绪的话。

  “一生的承诺太长,所有人都会疲惫不堪。”

  宋予扬被自己说过的话堵了回来。

  曲十安还是没有移开他摸着自己卷发的手,只是默默闭上了眼睛。

  其实根本睡不着。

第2章 被甩的大美人Omega

  宋予扬喜欢别人,都是真心喜欢,只是时间长短问题,所以倒也不存在渣男骗炮。

  虽然某种程度上,他只是以此满足自己的心理需求,不过他把别人甩掉的时候,倒也是真的给的很多。

  外面都说宋予扬大方,其实是每次曲十安都会往上再添一点,不是觉得怎么对不住,就是有时候对Omega和Alpha,确实需要多帮衬点。

  科技是一直都在发展,可是也没见发展出来什么能让临时标记不串味儿的手段。

  洗标记的心灵伤害暂且不说,身体伤害也是够呛。

  流水的小情人,铁打的曲十安。

  宋予扬想甩人就是曲十安出马去谈。

  比如这段时间和宋予扬打得最火热的那个Omega,是他最喜欢的那类明艳娇纵的大美人,姓顾,叫顾华宁。

  平时就是火爆小辣椒那种性格,不过也是真挺爱撒娇。

  顾华宁天生白,一双杏眼圆溜溜的,脸颊上还带点婴儿肥,年纪小又长得幼态,怎么发脾气也显不出多少气势,反而像小猫咪追逗猫棒。

  年轻人有自信不是不好,但是在谈恋爱这事儿上,还真是不行。

  你以为别人是你的裙下之臣,巴望着就想往你跟前凑,实际上人家拿你当小猫,想起来就rua两把,平时娇惯着,也是根本没拿你当同等阶层的人。

  玩得最欢的心里其实都和明镜似的,曲十安没什么这种经验,也就是看的多,好在没什么点破别人手段的心思。

  直到坐在顾华宁对面,看着他啪嗒啪嗒掉眼泪的时候,才觉得有些许手足无措。

  这些年过来,大部分人一开始的要求都是说要找宋予扬本人谈。

  曲十安基本上都不会拦着,毕竟宋予扬肯定不会来,连电话也不会接。

  联络失败之后呢,30%的人会开始破口大骂,50%的人会开始阅读他以前准备好的协议。

  剩下的20%,大多数是高岭之花那一挂,都走得很果断,而且当场就把他和宋予扬都拉黑了。

  没有人会纠缠。

  顾华宁在这哭,属实是有些突破曲十安的预料。

  他下意识觉得,面前的年轻人搞不好是真对宋予扬那个爱情骗子有点情根深种的意思了。

  就还有点可惜。

  他恰准时机,在递上纸巾的同时掏出了合同。

  由于长久不见阳光,曲十安的皮肤白到像是泛着一层青粉叠加的釉色,简直就像摆在窗台,面向花园的骨刺瓷器。

  他不算很瘦,但是因为个子高,还是显得非常纤细,指甲修成了椭圆形的,又有点尖,没有留得很长,只是上了一层磨砂的保护油,十指纤纤,看起来修长得像冬日里凌晨时分,被露水沐浴的竹节。

  Beta很少有像Omega那样爱打扮的,他就更是了,持靓行凶,平日里就不爱化妆,五官长得很是浓艳,表情却总是寡淡的。

  顾华宁像是知道曲十安的操作流程一样,纸巾也没接,合同更是直接被他撇开了。

  他用一种支离破碎的语调,问曲十安跟着宋予扬得有多久了。

  这是个好问题,他经常计算。

  计算着计算着,有时窃喜,有时平静。

  “数不清了,大概从有自我意识开始,就总是跟着他,后来觉得梦想也得脚踏实地一点,工作也还是跟着他。”

  没有斟酌几秒钟,曲十安就用了平时那套说辞。

  “虽然现在很忙,不过帮他做点事的时间还是有的。就索性一直挂着个助理的名号。”

  说完就是化作语气词的讪笑。

  顾华宁抬起眼睛看他,眼泪也就顺着眼帘的动作滚落个不停。

  一颦眉的哀艳,与早前的那种明媚完全不同。

  这种神情搭配上一开始他的问题,就组合成一种怀疑。

  “曲助理,你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曲十安看了看他,又不说话了。

  只是自顾自地把合同翻开,开始念顾华宁需要知道的部分。

  念完之后,就是寂静。

  他并不为身处这种寂静的氛围中而感到尴尬或者难过,反而还是保持着一种耐心,陪同为了同一个Alpha变得面目全非的Omega自我焦灼。

  顾华宁的情绪最终还是慢慢平静下来了,人的眼泪流不下去的时候,就爱倾诉。

  他说了很多曲十安没有参与的部分,讲了讲他为什么会觉得宋予扬很爱他。

  “你看,他好会骗人,我第一次谈恋爱这么走心,居然就得去洗标记,你也真的是舍得,替一个不可能喜欢你的人打算的面面俱到。”

  看起来光顾着给顾华宁递纸巾擦眼泪,实际上曲十安心里也在算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喜欢上宋予扬的呢。

  毕竟已经过去太久了。

  “你怎么不哭,妈的,好没人性。”

  他说着说着又哭起来,越哭越生气。

  曲十安还是一副油盐不进,公事公办的样子。

  “签字吧,有总比没有好,董事长不念旧情的。我除了经常能见见他,其实别的什么都没有,还不如你呢。”

  宋予扬好歹还说过喜欢你呢。

  最后顾华宁还是签了这份合同,只是签完又眼泪汪汪地看了曲十安一会。

  ‘你好爱他,怎么比我还傻,我本来喜欢你的,被他骗的裤子都没了。艹。“

  就说这个话的时候,他脸上还挂满了“我恨你是个木头。”——这样的表情。

  实话实说,真的惨兮兮的。

  曲十安没有怜惜美人的心思,不喜不悲地用一句话给这段狗血晚间八点档故事画上了句号。

  “可是你还是喜欢上了他。所以我才会坐在这里和你谈这些。”

  南方的秋季,总是在下雨,夏末秋初的大雨是闷热的,深秋的雨则是彻骨的凉,雨水斜着打下来,钝钝地剐蹭在皮肤上。

  宋予扬周末吃完饭总要出去散散步,运动一下,下雨天就是到健身房运动。

  他折腾不动了,就开车跟着,等宋小少爷累了,也方便接回去。

  总之,曲十安可能是个不好相处的人,但绝对是个称职的助理。

  因为要跑步,宋予扬根本也没穿多少,冒着雨从马路对面跑上车,他想过去接都来不及。就这样,他上车之前还不忘抖抖伞上的雨。

  仔细看看穿的还是不算很少,短袖外面还裹了一件加绒的外套,下面配的是深灰色运动裤,不过下雨天居然还在穿浅色运动鞋,属实有点憨憨。

  宋予扬脸上沾上了些雨,睫毛和眉梢都挂着水滴,一双多情的瑞凤眼看起来湿漉漉的。

  关上车门之后他立马就侧过脸凑到曲十安身边。

  “怎么样怎么样,顾华宁甩掉没?”

  曲十安把放在车上的纸巾抽了两张往他脸上一盖,简短地回答了他急切的问题,来了。

  “一切顺利。”

  他没有多说什么,没有提起顾华宁的哭泣,没有讲他表达过的真心,没有告诉宋予扬,他已经对他们的感情历程,如数家珍。

  什么都没有。

  宋予扬进了健身房,他就在楼下等着,在车里处理文件。

  很少有人观察过,其实上海的路灯并不全是一样的,有时候路口的路灯会分出来两簇,好照得明亮一些。

  夜半三更,滨江大道附近如往常一样停靠着好几辆旅游大巴,世界各地的人来到上海,总要慕名看看三大地标之上的夜景。

  上海不再有星星了,它有的是钢筋水泥铸造出的森林,全国各地奔赴而来的人才堆砌的光明未来。

  曾经他还在念小学时,雾霾爆表,早上起来看不清路,虽然没有注意过,好像确实也是那段时间以后,再也没有看到过星星。

  大巴车上贴着巨幅广告,是个偶像团体,扮成非常可爱的样子。

  红绿灯过后好多人从斜对角的路边跑过来上车。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离得不远,他却觉得无比无比的遥远,像是两个世界。

  小时候看星星,明明那么遥远,甚至需要仰头,他心里却很明白,那是不会变的东西,碰不到的美好。

  后来看不到了,但是全世界都知道,星星永远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鸣笛声,他抬头一看,才知道是几辆旅游巴士要拐弯开走了。

  路面上空荡荡的,没有人会大晚上跑到下雨的滨江道来蹬自行车,但是宋予扬不管刮风下雨都会雷打不动地进健身房。

  直到曲十安把上一周需要再次审核的文件全都过完了,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开始查下一周的天气时,他才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走过来。

  伞面上还有路灯暖色的反光。

  曲十安合上电脑,收拾好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笔记本,向他扯出一个温柔妥帖的笑。

  笑得下巴都显得尖尖的,特别招人疼。

第3章 痴情种

  无数作家和媒体都曾经争相描述灯火通明的夜上海。

  可说实话,上海太大了,晚上十点以后灯火通明的地段可能只有南京东路,哪怕是三大地标性建筑附近,也不会有太多人了。

  览海国际附近的地砖铺得很平,昏黄的路灯穿过秋冬时节路两旁的枯枝败叶投在地砖上。

  照理来说应当是一片斑驳,可整整齐齐切割开的地砖,也切开了这片斑驳。

  没有什么美如画的景色,一切只是一种由于静谧产生的错觉而已。

  宋予扬很喜欢摸曲十安的头发。

  就像摸小猫咪一样,顺着皮毛撸下去。他的指尖总是在发尾就停止了,刻意不去碰后脖颈上的纹身。

  曲十安的纹身是一簇花,看起来挺有气势是,宋小少爷看看却只觉得好看,也说不上是什么花,文成中国工笔画的样式,枝丫是曲折狰狞的,再往下延伸,颜色就淡淡地没入了脊柱。

  其实他还有俩纹身在腰窝上,一左一右,文的是大提琴上的两个音孔,不过宋予扬倒是很喜欢掐在这两个音孔上。

  很久以前,在和宋予扬因为一起被绑架认识之前,他一直以成为一名大提琴演奏家为梦想。

  饶是曲家那样的人家,哪怕他是唯一的小儿子,曲家父母也是点头了。

  很可惜,这个一点点被实现的梦想,还是在20年前的秋天停滞不前。

  他文的时间已经很久很久了,颜色都从黑色变成了青灰色,只是曲十安生的白,看起来还是一样刺眼。

  他的车里年复一年地播放着大提琴,只是没有人再会提起,浪潮一样的华彩段,也曾在他的琴弓下流淌。

  宋予扬手上的血管很明显地凸起,配着曲十安后脖颈微微凸起的骨头,有种不可言说的暴力美学。

  “怎么也不见你谈恋爱,也没什么小情人,可别真是个痴情种啊?”

  他突然这样开口,语调里带着一丝笑意。

  正常人听到这里,可能会觉得是常见花花公子对于被爱的自鸣得意。

  不过他已经和这个Alpha相处了20年了。

  他心里心知肚明,宋予扬既不是在暗示自己表白,也不是在开玩笑。

  他只是在警告自己不要痴心妄想。

  路上一个人都没有,正好碰上一个红灯,所以他侧过脸去瞥了一眼宋予扬——居然真的在笑。

  想到就是这副满分情人的嘴脸,害人不浅,他心里居然觉得非常释然,至少自己这么多年的选择,还是是有理可循的。

  “那也没见你定下来啊,是不是又有新目标需要我出场了?”

  用问句回答问句,才是玩咖的究极操作。

  他们的笑声混在一起,笑声里都是得不到回应的爱意。

  宋予扬和曲十安,在曲十安十二岁的时候,一起被绑架过。

  不是说通讯发达了,大城市治安也好了,就不会有绑架案了。

  产生案子的是犯罪分子,而不是不周到的防护措施。

  富贵险中求,十年前的上海还是不缺投机分子的。

  至少他们遇到的是一伙易燃易爆炸的疯批。

  这群人的领头人姓石,下面几个马仔就叫句大哥,看起来稍微有点文化的一位还是叫的石头哥。

  他们都不是被石头哥这伙人直接抓来的,相反,宋予扬和曲十安,分别被自己尤为信任的人送来,被用于换取更有用的东西。

  一个人得到了继承权,一个人通过了考验,一伙人得到了钱财。

  圆满故事里唯一不开心的,只有两个被骗得很惨的傻逼,被迫在不见天日的破仓库里给自己的三观更新换代。

  …………

  宋予扬从幼儿园开始就和曲十安是一个班,俩人不太熟,曲十安那会奔着当演奏家去,天天就上半天课,下午就回去练琴,作业直接差遣别人帮忙带回家。

  他长的漂亮,大多数后来分化成Alpha的同学打穿开裆裤那会,就屁颠屁颠跟在他屁股后面转悠。

  宋予扬对曲十安的印象就是看起来文气,再有就是心思确实没放读书上。

  到现在说起他读高中之前那个学习状态,和他们一个学校的都没办法否认这点。

  他会在文艺汇演上台之前先放上准备好的大提琴防滑垫,之后再屁颠颠地扛起大提琴往台上走。

  太多年了,宋予扬眼看着曲十安的大提琴型号从小换到大,就像打怪升级一样。

  有次轮换座位,他正好坐在曲十安旁边——他当年成绩真的差,坐在这,说实在也是理所应当的。

  最后一排头顶上就是空调,夏天冻死,冬天热死。

  很少有人愿意坐这里,但就像再好的学校也有人考倒数第一,总有人得坐这个破位置。

  老师没办法协调,就只好区域轮换,只不过是按照成绩划分的。

  一流的前三排,接收新鲜吐沫星子,二流的当中两排,正好在老师的视觉中心上进,三流的就自然倒数两排,纵观全场,各自睡觉开小差。

  可是曲家是什么家世,唯一的小儿子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居然也不声不响的,一点意见都没有。

  也是老师年轻,没多琢磨班里这群小屁孩家里弯弯绕绕的事儿,不过也许也幸好是老师不爱琢磨,要是琢磨了,怎么干都做不好人。

  曲十安的把位贴花花绿绿的,可是大家都觉得好可爱,一点都不觉得花里胡哨。

  曲十安上课玩节拍器,偷偷开一点点声音,他俩正对着空调下面,老师根本听不到,他就把手放在扬声孔正上边,把常规拍子对着乐谱,从慢到快一遍遍哼唧过去。

  曲十安吃完饭等人来接的时候喜欢给琴弓上松香,看琴那个眼神但凡他拿来看人,就不会有人拒绝他的任何要求。

  宋小少爷心里觉得他很可爱,抱着大提琴好像就不会说话了,或者说别的事情,他都无暇顾及了,像个快乐的小傻子。

  宋予扬不学无术,学习指望着补习班,在学校就只想着偷瞄曲十安。

  他那时候问过曲十安,怎么就这么紧着要练琴,天天跑得不见人影。

  曲十安说,想要去考音乐附中,这样对自己的职业生涯会更加好一些,走科班宜早不宜晚。

  所以在一起被绑架之前,他的心里都在倒计时,总觉得两人,是见一面少一面了。

  这样真心诚意地爱过大提琴,奋不顾身地追求过所谓的职业生涯的曲十安,最终还是改弦易辙了。

  他不想放弃的,也没有吃不了苦。

  不是觉得厌倦,只是再也没有足矣成为演奏家的身体条件。

  他的梦想大家都知道,他的黯然,只有宋予扬知道。

  宋予扬没有问过他是被谁带到这伙人这里的,因为他明显有更难过的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很多年前的春夏秋冬其实界限更明显,一年当中最舒服的两段日子就是开春和入秋。

  舒服过这两段日子,就总是觉得在外面待得受罪。

  宋家的背景很复杂,复杂到宋予扬的两个叔叔同他爸,是三个不同的妈。

  每年大日子家里人都很多,多数称呼前面都不带形容词,只有叔叔阿姨和哥哥姐姐,省事归省事,面子上总得礼貌些。

  中秋节前好久,小叔就说过节要带他出去玩,不过后来小叔工作的管弦乐团要参加个节目,于是也就作罢。

  有个姨妈倒是很积极,看起来很年轻的样子,自告奋勇接过了小叔的承诺。

  她平时对他就还可以,做的点心很好吃。

  他那时候哪里喜欢学习,但是不写完作业爸爸妈妈就总是骂他好吃懒做,不像人样,只有姨妈,会偷偷给他送点心。

  事情到这里,只是他被当做工具联络大人之间虚伪的可怜的亲情,不过姨妈最终把他放在了公园的假山附近,自己推辞说要去钓鱼。

  真好笑,钓个锤子鱼,觉得自己还有资本让他等。

  当时的宋予扬并不觉得一个人待着有什么害怕的,又因为一直被教育Omega有的时候需要自由,所以并没有执意要跟着姨妈。

  她走出去之后,左右东张西望了一轮,不多久就看不见人影了。

  假山说不上是山,但也是一堆很大的石头,砌得很高。

  郊外的公园不怎么有人,大家过节都想着要去市中心。

  宋小少爷等啊等,等得无聊到蹲在桥旁边俯身下去看鲤鱼,等到日落西山,也没等来姨妈钓完鱼。

  却在公园闭园,保安最后一轮巡逻之前,被几个彪形大汉“请”上了面包车。

  那种局面很荒缪,其实彼此之间都没有交流,他们没有动手,也没有任何引人注意的言语,只是沉默地围上来。

  他就知道自己多少沾点晦气。

  曲十安是在中秋节的第二天到的仓库,来的时候还他妈带着他的琴盒。

  他到现在也没想明白这个小傻子是怎么带着琴盒还没有人接送。

第4章 痴情种(2)

  曲十安今年32岁,也就是说宋予扬也得满31岁了。

  他到现在还是不断回忆着他的少年时代,在记忆里找寻他的曲十安。

  当然现在的曲十安也一切都好,对他很宽容,但是不爱他。

  他就是想稍微看起来云淡风轻一点,好让曲十安没那么快腻歪。

  奇怪吧,两个人都以为自己是被动的,又是对方眼中的爱情骗子。

  宋予扬忍不住去看坐在驾驶位上的曲十安,视线又不自觉地越过他本人去看车窗上的倒影。

  车窗上曲十安的脸,映成了半透明的灰色,化妆品的亮片,似乎是灰色上的细闪,附在这片匀称的灰色上,光影斑驳中,一时让人有些恍神,陌生和空洞似乎就寄托在这片斑驳的光影里。

  昏黄的灯光打在他身上,此刻他静默地坐着,如同一尊千百年前就奠定好了自己的位置的石膏像,不喜不悲,个性都刻在肌肉走势上。

  灯光走过上帝篆刻的痕迹。

  宋予扬心里没有多少好奇了,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状态。

  是深深的平静和一种笃定。

  在相爱的过程中,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去不完的约会地点,电影总是一场接一场。

  但是对于宋予扬和曲十安,他们的相爱只是一言不发地陪伴,害怕说得多了,惊扰了敏感的爱人,从此形同陌路。

  他们都还是想要一份不会变的陪伴。

  不要像天上的星星,被遥远的闪耀触动,而是要近在咫尺的试探往来,确认彼此尚且真切明晰的呼吸。

  宋予扬很久以前就知道曲十安喜欢施云,喜欢他很久,到他死了都喜欢。

  说起施云的病,他有时候滔滔不绝,有时候又说不出话来,只是胡乱应和着。

  应该是觉得有点难过。

  不过他心里明白,施云当年是真的好,好到是他们所有人的榜样。

  他学的是小提琴,一路科班走上去,本科出国,念到博士才回国,一回国就被艺术团录取了。

  反正桩桩件件都是曲十安的理想人生。

  小时候宋予扬看曲十安练琴勤奋到太离谱的时候,还会故意捣乱,或者就是乱七八糟说些玩笑话,反正就是打打岔。

  那时候小小的曲十安就已经满口总是,施云哥总是说,老师说......反正一大堆人都在劝他,选了这条路,就一定要上进。

  再后来绑架案也是曲家和施家出面联手解决的。

  后来他们才知道,施云那时候已经病得很重了,才会轮到宋予扬的小叔那种,刚刚进团的实习生去参加新年音乐会。

  又过了不多久,施云就过世了,有人说他是肿瘤,也有人说是心肌梗塞。

  葬礼上来了很多人,劝施家父母要节哀顺变。

  施家只有一个孩子——私生子有没有说不准,反正正正经经放在家里从小养到大的,就这么一个。

  施云的父母出奇的平静。

  嘴上说的是,孩子身体其实早就不行了,一直在积极治疗,因为不想影响企业发展,所以也没让学正经商科,直接放他去学自己想学的艺术类了,去年一入冬,就已经病到需要卧床静养了。

  “是舍不得孩子,可是实在留不住。”

  这么多年治下来,心里也已经很清楚会是什么结果了。

  无比合情合理的一套说辞。

  资本家可能没有感情,但是资本家一般都有小孩,所以在这种问题上乱说,也确实没必要。

  大家只权当他们已经伤心到麻木了。

  江湖上毕竟都混到这个位置了,几个死人总归是见过的。

  不是没有人纳闷,不过大家都注意到了,曲家一个人都没来,连送的花都敷衍到有点下死人面子的意思。

  宋予扬记得,大概是施云病最重的那会吧,曲十安还在精神病院住着。

  他手腕受伤固定的钢钉那会取出来了好久,也没恢复到原样,还有外伤性单耳耳聋。

  他就待在离上海音乐学院最近的上海精神卫生中心里,日复一日做着自己可以做的康复训练。

  因为医生能做的,已经都做了。

  宋予扬旷课去看曲十安,想怎么样得进到病房探查探查,结果上海精神卫生中心未成年想进还得家长陪同。

  妈的,就他爸妈自从他被曲家送回来之后那个神经兮兮的状态,但凡他敢说觉得自己需要精神上的一些帮助,他爸绝对首当其冲给他报个几个疗程的MECT,顺带让他直接精神病院常驻。

  宋家和曲家施家有所不同,从不出什么要面子的痴情种,缺什么都不缺小孩。

  他在后来的无数次反复琢磨中不断猜测施云到底是有什么狗毛病——宋家的手还没有长到可以什么都去探查。

  他首先排除了肿瘤。

  上海肿瘤医院就在东安路上,离上海精神卫生中心近得离谱,哪怕不是这家,瑞金医院也离得不是太远,瑞金的精神科也还可以。

  以曲十安对施云的濡慕,不可能不会跟着人到处跑,连提起也没有。

  要么就是曲十安早就知道施云挺不过多久了,要么就是他根本很清楚施云在哪里,是什么病,情况怎么样。

  可是曲十安到现在为止,如果不是他提起,从没有说起过施云。

  再后来曲十安的身体也很差,主要是心脏,还做过两场大手术,他被看着在家里读死书,根本出不去,只能用座机给他打电话。

  最搞笑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

  曲十安接电话的声音哑哑的,可能是没怎么喝水,但是他自己的解释,是太久没有说过话了,还礼貌疏离地添上了一句请他见谅。

  宋小少爷也不管会不会被家里人发现了,鼻子一酸,就开始替曲十安委屈。

  “安安,做手术醒了麻药是不是很疼?”

  电话对面的轻笑声飘出来,说着否认的话。

  曲十安说,还是那片烫伤和打钢钉最痛。

  钢钉的事情被无声略过。

  关于烫伤,则是手腕上面一些,无意之间溅到的,竟然最深刻。大片的烫伤一开始那几天就像是被随意泼在白墙上的,劣质而粗糙的油漆,不断溢出涎液,极其恶心。

  宋予扬知道曲十安的所有伤是怎么回事,他那时看得想哭,但是又怕哭了被犯罪分子又是一顿暴打。

  受伤的是曲十安的手,是曲十安的手腕,是曲十安的耳朵,是曲十安差一点就能得到的梦想。

  .............

  十几岁的曲十安,永远温温柔柔地笑着,没什么大志向,但是很关照别人的情绪。

  宋予扬连泪也不敢多流。

  不仅如此,他还憋着一口气,只为了不出声。

  那天晚上,他梦到长大之后娶到了曲十安。

  他竟然在梦里都不会打牌,只是在为爱人洗牌。

  曲十安一顿乱夸,说他这个架势至少看起来真他妈是个老手,反正一堆不太礼貌的风月场上的屁话吧。

  他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一下有点扫兴。觉得自己不像是来陪曲十安打牌的,搞得好像是曲十安来嫖自己一样。

  他甚至在暗暗地想:我发牌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啊。牌桌上那三瓜俩枣的进账,够我干点啥,干你吗?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沉默地洗着牌,心里难过却没有立场开口。

  ..........

  过了好久好久曲十安才出院。

  出院的曲十安和被绑架之前的曲十安判若两人,除去许久不见阳光的苍白,还有蒙着一层雾的笑容。

  他的笑容还是那样轻易就可以出现,可是里面好像再也没有过真实的快乐的感觉。

  宋予扬为什么会发现呢?

  因为他总是在心里回忆曲十安的眼睛,以前曲十安的眼睛会因为一直笑而弯弯的,现在不会了,他笑得很倦怠的样子,没有动用一整张脸的肌肉就为了客套的一个笑。

  他永远不会忘记接曲十安出院的那一天。

  宋小少爷老远就看到曲十安了,可是停车场的车真几把多,曲十安撑着把伞坐在轮椅上,眼神不带偏转地看着他。

  他好激动,以为生死之交的曲折离奇爱情故事可以就此开展了,弯弯绕绕地绕了好久,终于到了曲十安面前。

  他这才仰头对着他露出一个笑容。

  “没戴眼镜,我还以为是施云呢。”

  宋予扬那一刻觉得自己像是被雷劈了,但是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

  直到多年之后在Master蹦迪的时候,宋予扬偶然看到一个和曲十安很像很像,但主要是神似的人。

  他还是坐在卡上没有动,可是目光却跟着那个人在舞池里转了好远好远。

  宋小少爷这才明白,曲十安那天为何那样。

  当天晚上他又在做梦,虽然貌似是个春梦。

  他真诚地夸赞自己的眼睛很漂亮,怎么会这么神似?

  这并不是一个问句。

  这是感叹。

  原来没有人能记住真正的名字。

  又是他在主导,竟然上来就是一巴掌,冒着酒气的嘴里泄出极嚣张的话 。

  “老子就是可以放弃唾手可得的东西,我就是图一乐子,你跪舔都舔不来的乐子。”

  那个梦的结尾,也是今天的开始。

  宋予扬看到他的背脊像一条有深浅的直线,蜿蜒着,挺直着,扭动着。

  他撞进他的眼睛里,并且就此沦陷。

第5章 这是我的曲助理

  相爱是什么感觉?

  很多人没有思考的过这个问题,只是单纯地感到快乐或者牵肠挂肚。

  宋予扬和曲十安的相爱是相互理解。

  相爱的基础本来应该是理解。

  虽然绝大多数人的爱情,一开始的起源和理解完全没有关系。

  只要门当户对或者相貌出众就行。

  但仅仅如此的顺利,其实也算好运气了,世界上还有很多很多人认定的爱人,实际上只会带来恨意。

  宋予扬知道曲十安心里有人,从此也就不多问,尽量的让这个话题变成一个真空话题。

  尽管他的误会过于先入为主和可笑,但这种想法,其实任何一个恋爱中的福尔摩斯都能轻易地在相同的情况下推理出来。

  只不过是他不愿意走。

  就只好装疯卖傻,希望自己到时候哪怕被先丢掉,也不要那么狼狈。

  看起来得是个用海养鱼的海王。

  曲十安爱上的宋予扬不是喜欢沾花惹草的宋予扬,也不是对谁都可以笑着说甜言蜜语的宋予扬。

  他喜欢的是不会离开的宋予扬,那个和他一起面对同样的困境,却最终毫发无伤的宋予扬。

  他心动的能力就冻结在那一年。

  很难讲明白为什么他现在可以这样生活,丝毫不在意宋予扬平时在外面怎么样玩,或者说,有多浪荡。

  如果曲十安可以顺利地按照他一开始的规划走下去,他会很快乐,应该也不会和宋予扬在一起,应该说看都不会多看。

  道不同,不相为谋。

  可是他没有,他的生活中一切事情都变了面目,一切的程序和态度都变了。

  他需要读很多很多书,上课也不能睡觉,娱乐时间都被困倦的感觉淹没,为数不多的和别人交谈,无非是虚假地联络感情。

  ——回答不同的大人同样的问题。

  大家都不断向前进了,因为他们都不会是他,所以也并不在乎他付出了什么,失去了什么。

  大家只知道,他现在只好改弦易辙了。

  天底下只有一个曲十安,前十二年他享受完的优待,都得他后半生不断前进才能偿还。

  他就是不停地学,补完之前从没有认真听的课,还得学之后要学的知识,总有太多事情要做,以至于十几岁的曲十安,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其实不是睡,更像是累的昏过去了。

  他就在无数个忽冷忽热的日子里随着一个个最刺激人又最不值钱的分数为伴。

  这时候的曲十安,才像是真正的曲家的人,他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原来人的每一天都可以过的这么匆忙。

  原来他真的有这么聪明,可以理解自己以前完全不想动脑子深究的事情。

  什么都没有变的宋予扬这时候就显得很好了。

  他遵从本心做着让别人议论纷纷的事情,没有经历过多少挫折,还是凭着直觉表达爱。

  其实最主要的还是,好像他并没有从那场绑架中获得多大的创伤或者应激情绪。

  曲十安非常非常羡慕他,羡慕他和自己完全不一样。

  后来的包容和装聋作哑,总是抱着一些纵容的心思,比较人对于自己已经失去很久的东西,只有不断地美化。

  ............

  季文烁回国了,正正经经提前修完了学分,毕了业就回来了,在国外是谈过几个对象,可人家根本都不放在心上。

  这东西不知道怎么形容,大概一路货色莫过于此。

  宋予扬当然是得去接风洗尘。

  快要过年了,酒吧卡座比餐厅雅间还紧俏。

  不过公子哥们,谁他妈接风洗尘真往雅间去呢?

  宋予扬带着林越远和黎铭先去机场接到了季文烁,就他的开车技巧,就算上高速,也总不能准点到。

  为什么曲十安没有来代驾呢?

  宋予扬没有交代好的工作得有点安排吧,他主要工作重心还是在曲家本家的资产上,总有听不完的汇报。

  三十来岁的曲十安已经不会像以前那样,除了自己喜欢的东西什么都听不进去,现在的他听着下面人汇报,根本就一点睡觉的心思都没有。

  工作上的事情解决完了,还要提前联系酒吧的营销经理安排包厢和卡座。

  按照宋予扬平时的习惯,卡座就差不多够格了,宋小少爷本人还得到舞池里蹦一蹦,其实坐不上多久。

  但今天他还捎带上了两个Alpha和一个Beta。接风洗尘奔着酒吧来,也总不能不说话就是喝酒吧?

  当然喝酒是肯定不会少的,只是还是以联络感情为主。

  喜欢漂亮Omega选包厢也不会耽误什么,淮海路这地段的酒吧,贴上来的老混圈人和敬酒小美人,不会在少数。

  就季文烁和宋予扬的名声摆在这,今天晚上包厢里都不会缺人。

  还得往知情识趣里挑一挑,不然恐怕会没有他曲十安的位置。

  等到宋予扬一行人到的时候,他已经稳稳当当地坐在了包厢里,之前存的适合这种场面的酒也挑了几瓶,再有的就是寻常的神龙套。

  宋予扬这么多年都没有给谁推过门,季文烁也是老相识了,手已经伸出来了,曲十安却从门后把门打开了。

  他的目光越过正对着的季文烁,而是先对宋小少爷笑了笑。

  “予扬,又来晚了哦。”

  只是对着余下三人点了点头示意,曲十安又开口道“进来吧大家,都安排好了。”

  清冷派的美人总是很动人的,就像空白的画布,有无限的可能,只看遇到的是那种派别的混蛋。

  混行情的圈子里,很少能见到清冷派的大美人。

  实话实说,谁出来喝酒喜欢对着一张臭脸?

  光是清冷这个不好找的特点,就已经注定要么约不出来,能约出来也是烧钱打水漂而已。

  换了普通857爱好者的话,喜欢这种人,就等于喜欢上立牌坊的婊子。

  要不说人就是下贱呢,就是下贱还会爱上这种人设,因为一辈子都遇不上一次真的。

  宋予扬也是笑嘻嘻的,像是习以为常的样子,应和着曲十安的话,进了房间就靠着他落座。

  打十几岁开始就在风月场合混得很开的季公子,这会已经把曲十安的身份自动划成嫂子(宋予扬比较喜欢的高质小情人)。

  进了包厢,熟识的营销经理推门进来招呼了一下,多数是对着曲十安。

  季文烁却有些看不明白了。

  一开始看曲十安那个一门心思带着一双秋水瞳都挂在宋予扬身上的样子,他不是很爱琢磨这些的人,都以为这俩人是得有点什么。

  纵使他在国外为了读这个破书已经待了快十年,也不会不明白这种地界的营销经理有什么常规操作。

  要是只是情人,等宋予扬玩腻了,他还可以追一追,就当满足一下收集癖好,但要真是谁家一片痴心的公子哥,他到现在还没有表达出一个相互认识一下的平等姿态,就会有点过头。

  端起酒杯正准备先敬个酒就开始问呢,对面的小美人却率先问候了一下他。

  名字,年岁,学校,专业情况.....

  夸得不是很细,但是都没错。

  季文烁这会终于慌起来了,看来要么是真心的嫂子候选人,要么也就是一个圈子里的。

  亡羊补牢一样地托着曲十安的话往下说好像也没什么屁用了。

  他只能多敬了几杯,夸奖的话不要钱一样地往宋予扬身上砸,从年少轻狂鲜衣怒马的往事夸到嫂子真的好贤惠好漂亮。

  反正就希望兄弟能看在他这么有求生欲的份上,不要和他计较这一起子色胆包天的屁事。

  没成想宋予扬看起来漫不经心的样子,竟然还真他妈接了他的酒。

  “说什么呢小季,嫂子都敢这么轻易往外叫啊?你仔细看看这是谁?”

  他一只手托着酒杯,本来应该是不小的杯子,在他的手里却显得那样小,像是童话故事里公主单身舞会上的水晶杯,另一只手揽着曲十安的肩膀,把他整个人往季文烁这边板了一下。

  “这是我曲助理,曲十安。”

  曲十安看起来没有什么意外的样子,也不生气,笑吟吟地把宋予扬手里的酒拿下来,换了一杯新的。

  手上倒酒的功夫看起来不像是正经人,嘴上应着旁边人的话头。

  “害,对对对,我是他曲助理,我放着曲家的泼天富贵不上心,就念着旧情来做你身边这个小助理。”

  黎铭和林越远在旁边噤若寒蝉,为了不显得自己不会看眼神绞尽脑汁——其实连这个场景尴不尴尬都没有分析清楚。

  曲十安终于倒好了一排酒,抬起头扫视了一轮。

  这也是第一次曲十安把自己背景撩开了讲这么明白,黎铭可能没有意识到,不过剩下的人都知道,下面他要说什么鬼话那都是对的了。

  “哈哈哈哈哈,快二十年的好兄弟啦,习惯了。”

  觥筹交错,这段让季文烁自我反省很久为什么没有提前复习人脉背景的事情,暂时在互相劝酒中成为一个小插曲。

第6章 同道中人

  曲十安是真的爱喝酒。

  其实不仅是喜欢,他也经常喝酒。

  有时候冬天总是觉得会有点冷。他不喜欢空调太暖和,太暖和人顿住了就会犯困,明明正襟危坐着,却会有一种在棉花糖堆里面的感觉。

  所以后来他只稍微开一点空调 ,主要是靠多多少少灌下去的酒。

  这不是什么好习惯,每次到最后收尾,真正困倦疲累的时候,还会有一种连大脑里的血液都被酒气烧起来,正在翻涌着的感觉。

  除去心情不好想喝酒的时候,更多的则是为了陪宋予扬,和泛泛之交在酒吧喝酒——总要接触点社会,不然自己又不社交,久而久之,也没什么出门借口了。

  很奇怪的是,大家其实都没有深交的想法,可还是假惺惺地呼朋引伴着。

  总有人来向他敬酒,好像这样就可以真的表达自己的敬意一样。

  宋予扬虽然也会喝酒,但是本人对于酒精并没有什么好感,这么多年,大多数时间是曲助理冲在前面为他挡酒。

  所以花花公子小宋对于酒精的耐受力在同等爱好的圈子里来说,真的算有点低。

  这才没喝几杯,他的脸颊就已经红扑扑的,不是唱戏的那种红白分明的红,而是石榴外壳的那种,有着小麦色的衬底的,泛着哑光的浅浅的棕红,他并不算白净,所以这种酒精上头带来的气色也显得很浅薄。

  也许能怪冬天里暖气开得足,不过应该还是有些醉意。

  ..........

  三个漂亮的Omega推门进来,用甜腻的声音一口一个哥哥地叫着,其实没多熟,但是就是很热络的样子。

  人总是这个样子。

  三个Alpha加一个好色Beta季文烁很快就转移了注意力,Omega一撒娇,多少酒都敢往下灌。

  林越远可能是真的不适应喝酒,看起来还有些为难的样子,剩下的三个就不一样了,还能和Omega你来我往的相互吹捧。

  曲十安并没有坐在中间的位置,也不说话,视线并不往其余几人那里看,有一种“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感觉。

  总之,是个不近O色的木头。

  除了和营销经理吩咐不用送人过来以外,曲十安连手机都不想看。

  喝酒已经很难让他脸红头痛了,但是听傻逼叽叽喳喳可以。

  快要过年了,应该所有酒吧都在赶KPI,其实他不是很明白,这个地段的酒吧需要有什么危机感,明明已经形成良性循环的生态圈了。

  只要附近的房价不掉,就会一直有富二代和红三代,只要可以混行情,自然就不会缺漂亮美人,因为有漂亮美人,所以肯定会有喜爱颜色的男女老少前来猎艳。

  说了不用送人,那是真不用啊草。

  不过上进意识非常强的汪经理还是来送果盘了。

  就,真的很爱上进。

  平时汪经理汪经理的叫着,其实只是曲十安比较礼貌,常来玩的fer一般管人家叫阿狗。

  也许也正因为曲十安比较在意礼貌上的事情,宋予扬在附近这一圈玩,但凡有什么喝断片或者即将打人毁物倾向,热心市民汪经理总会第一时间通知24-7待机的曲助理。

  这种用于便捷监视宋予扬沙雕行为的合法人脉网,也只能花钱靠专业人士维系了。

  今天的汪经理梳着大背头,穿着一身合身的灰紫色西装,个子很高,五官周正,但因为并没有昂首挺胸,看起来不是很盛气凌人,虽然在酒吧工作,在无数爱玩又不够成熟的少年人之间周旋,也没有点头哈腰的那种谄媚感。

  只是一看就知道很好说话。

  推开门先是浅浅地鞠了个躬,然后就是朝着曲十安脆生生的喊了一句“曲哥”。

  曲十安脸上没什么表情,问了句晚好就没说别的了。

  果盘放下,汪慈还奉承了其他几位几句,从头到尾眼神都没有飘来飘去的样子,很有分寸感。

  后面跟着的两个小助理就更是了,从头到尾都垂着眼,怯生生的,专心cos圣诞麋鹿,好像就真的就是被领导叫来,跟着给老客户送几个果盘——很无辜的样子。

  专注勾引季文烁和黎铭的几位Omega像是突然才发现有曲十安这个人一样,娇笑声中打趣。

  “曲助理看起来也是性情中人啊,这位经理就为了给您送个果盘能这么兴师动众呢?”

  不这么说还好,一这样开了头,两个跟在汪慈身后的助理就来劲了。

  “姐你可能平时不常来吧?曲哥平时总是来照顾我们酒吧生意的。”

  说这句话的是个Beta,身上一根抑制环都没有,看起来脸很嫩,曲十安看着脸熟所以也有点习惯了,就没什么,不过季文烁多瞥了两眼,觉得这个Beta有没有成年都不好说。

  左边的那个小助理则是个Omega,脖子上歪歪扭扭的系上了一根挂了铃铛的抑制环,可能是刻意这样系的吧。

  说实话,其实有点像项圈。

  再配上斑驳的灯光,投在大片裸露出来的白玉一样的皮肉上,显得格外色情。

  他也是笑着语不惊人死不休,“不过曲助理可能也只是爱照顾我们汪经理生意呢…”

  季文烁和黎铭立马发出了那种不怀好意的“哦~~~~”,这个波浪号的语气,是放大了的恍然大悟的情绪。

  汪慈回头斥责了几句,两个助理又低下头不说话了。

  “小孩不懂事,我慢慢教。”

  他一边赔着笑脸,心里却觉得还是蛮开心的。

  汪慈在心里暗自腹诽:宋予扬这个傻逼,怎么配得到曲十安的真心。老子今天就来化身阴阳人在线阴阳怪气。

  宋小少爷没说话。

  但是好事之徒黎铭同志。还是立马上赶着发表对于冰山美人的反差感赞叹。

  “曲助理果然也是同道中人哦”他挤眉弄眼地撞了撞旁边的季文烁,“看起来是万人迷大美人本人没错了!!”

  “是吧,阿狗,我们十安是不是万人迷大美人?”

  宋予扬挑起单边眉毛,说完这句“玩笑话”仰头就把剩下的半杯酒全灌进去了,玻璃杯重重地被放在茶几上,他往后靠了一些,舔着后槽牙,凶神恶煞地看着汪慈。

  因为酒精的原因,他甚至觉得愤怒感有了实体,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地叫嚣着不甘心。

  胜利者汪慈站在这群世家弟子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有点瘫在沙发上的宋小少爷,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没有像以往那样不断分析着别人的眼神和自己的处境。

  “可能是曲哥满意我们酒吧一贯的氛围吧。”如果不是他其实在看着宋予扬,单纯的低头看的动作其实应该看起来低眉顺眼的。

  “让客户满意,是我的职责所在。”汪慈流程化地补上了这句话。又鞠了个躬,客套了几句转身就走。

  宋予扬也不好多说什么,用酒精上头下所剩不多的智商让他还是觉得,再多说,就会真的很像纨绔争风吃醋现场。

  太丢脸了呜呜呜呜。

  曲十安又待了一会,实在觉得他们虚情假意的甜言蜜语实在太他妈油腻了,就借口出去放风到外面吧台坐着继续喝。

  一群玩咖硬碰硬,虽然听着真的很刺激,但是偶像剧看多了也总有腻歪的时候。

  按照一般小说的规律来讲,这个时候应该是苦情受被渣攻的爹味发言雷到自我怀疑,酩酊大醉,酒吧快打烊的时候遇到了霸道总裁,然后两人春风一度。

  但曲十安和宋予扬也就只有人设正好对得上这个故事脉络。

  所以,季文烁隔着舞池一眼望到了曲十安。

  他的头发有点泛红,又不像是染红的,而是那种穿插着一缕一缕的渗进发根的那种红,用Tony老师的话来讲应该就是巴黎画染的效果。

  而且看起来又有很明显的不规则的卷,应该是自然卷,炫彩的灯光分波落在他的卷纹上。

  确实是好看。

  限塑令之后酒吧都不给塑料吸管了,无语。

  曲十安用食指像弹烟灰那样拨弄着纸吸管,调酒师精心调制的鸡尾酒杯里点缀了不少东西,反而显得累赘,应该让人一眼就能注意到的高光的位置,映着扭曲的彩灯和人影。

  他没有抬眼,只是坐在那里,微不可见地扯起了嘴角,娥眉微蹙,神情像是真的为了这根不合心意的纸吸管在苦恼的样子。

  “明眸善睐,靥辅承权”

  这句话是这样不合时宜又十分恰切的出现在季文烁眼前,成为了一句旁白。

  他知道自己应该走上前去调笑着叫曲哥,然后把关于他和宋予扬的“兄弟情”的前因后果都套出来,尽心尽力地扮演年下小奶狗,同时最好一边表明自己不是什么好鸟以衬托宋予扬的picky。

  可是季文烁又想,他算个屁啊。

  一恍神,他已经快步穿过人群站在了他面前。

  曲十安的睫毛也很长,在灯光下垂出了一对造型可怖的影子——衬得他越发像偷心的鬼魅了。

  季文烁站在他面前,心想既然曲十安和宋予扬都一口咬定是“好兄弟”,再叫嫂子好像也不太对,多少有点讽刺感。

  他顿了顿,托起酒杯,往前倾了一下。

  “曲助理~,我敬你一杯,刚刚实在是不好意思~”

  他一边说,还很恶心地眨眨眼,大龄弱智playboy本人无疑。

  可是曲十安还是那副样子,等他全部说完,才如同打草惊蛇中的那条蛇一样,抬起头,无辜地微微睁大了眼睛,从善如流地和他碰了碰酒杯。

  “小事,不用放心上。”

  季文烁后知后觉地讪笑着,感觉自己的人设有点问题,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曲十安的手不大,端起酒杯的时候,小指稳稳当当的托在杯底,另一只手则不紧不慢地抚平了面前这位含糊其辞的浪子的领口褶皱。

  视线落在他的脖子,却还是抿了一口酒。

  他的手最终被季文烁拿了下来。

  季文烁在曲十安身旁落座。

  在被曲十安喝趴下之前,他凭借着最后一丝意识问了个问题。

  “哥啊,你觉得我和宋予扬比怎么样?”

  曲助理的神情仍然是这样的淡定,颇有千杯不醉的风范,尽管灌别人酒,自己也没少喝。

  但人体对于酒精的耐受性,显然也是有尽头的。

  “那明显是不能比,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他伸手去理他的头发,撩起来看了看那双由于酒精和一直以来的纵情声色而并不清明的眼睛。

  “没必要比......别想了,话说多了显傻逼。”

第7章 喝趴下

  曲十安是很能喝,但是明面上的海王季文烁明显也不是省油的灯。

  两个Beta相互灌酒的情况还是比较少见的。

  尤其两个Beta都各有千秋。

  季文烁是俊朗里带着慵懒,看起来不仅漫不经心,语气上也很是荡漾了点,还总是流露出一种刻意撩拨的神情。

  ——不间断的对视,就像在眼神交互中寻找对面的人嘴巴里吐露的每一个字词真正的下落。

  曲十安身上的疏离感却很强,他坐在离调酒师很近很近的地方,抬眼就能看见调酒师花里胡哨的动作,不远的舞池里也有很多丧失表情管理的饮食男女,他始终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只有露出礼节性的笑容时,才会提起眼帘,微微扬眉,看起来稍微鲜活一点。

  ——给人一种其实只是不卑不亢,骨子里却又目中无人的感觉。

  ...........

  世界上六种性别,三个大类,Omega最少,Alpha其次,Beta多得满街跑。

  只有性取向只喜欢Omega的人才需要绞尽脑汁。

  一般来说酒吧里总是给人一窝一窝的感觉,也多半是因为每一窝里都有一个漂亮可爱的Oemga。

  曲十安在这个地界其实比宋予扬还出名。

  普通Beta大多数到27、8岁也就会找个Beta结婚,没有意外都不会熬到30岁。

  Beta的生育可能性相对于帝国的生育主力军AO恋来讲,可以说是低到离谱。

  他一直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表现出喜欢Omega的熊心豹子胆。

  毕竟不管怎么讲,“曲十安”,这个三个字的名字排在第一的就是“曲”。

  不要说他喜欢Omega,哪怕他喜欢Alpha,还想让Alpha给自己生小孩,在万恶的金钱力量加持下,都绝对会有人前赴后继地上门自荐。

  但是他却从来没有传出过什么桃色新闻,在外人眼中,和世俗的欲望几乎可以说是完全不沾边。

  如果说这是封建时代,那对于上位者的另类戒严,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可是这是在经历了上百年的战火纷争之后,焕然一新、长治久安、民主自由的新时代。

  这位年轻的曲家家主,就像一位活着的机器人。

  曲十安年少时的许多事,都可以拿来写毒鸡汤。

  接手曲家之后,他着手改革的同时也没有忘本,改革政策都是逐步实施的——只是为了缓慢过渡。

  考虑到了很多市场波动因素。

  集团里的老人其实心里都明白,老曲总只有曲十安这么一个孩子,就算他是个Omega,整个曲氏集团也会是他的嫁妆。

  不过幸好曲十安是个Beta,以工作为生活中的重心,认认真真读书,兢兢业业工作,热心慈善事业,从来没有带着集团走歪路。

  哪怕是利益关系上和曲十安有过不少搭边的人也说不上他什么不好。

  他太好了,以至于再爹味很足的Alpha面对着他的这些功绩和大龄未婚的事实,也还是会说出“男人越老越吃香”这种,本来用于相互安慰的话。

  最多最多,就是感叹一句。

  “想不到曲总年纪轻轻,对于这些事情倒是已经看得这样明白了,实在是,很舍得啊!”

  至于为什么在这个地界会非常出名呢。

  因为曲总明明一点世俗欲望都没有(?),还总是往酒吧跑。

  吃瓜群众没有什么搞得到第一手消息又敢议论曲家的稳定消息来源。

  所以只能在心里对于这桩悬案,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

  季文烁彻底被灌趴下之后,曲十安脑袋也有些不是很明显的混沌感。

  他在这种场合奔走的原因几乎只为提走闯祸的宋予扬,所以对于自己喝多了的处理方法,他没有犹豫地选择了找个人帮忙。

  季文烁太他妈壮了,他一个人拎不走。

  手机上随意发了条消息,汪经理果然五分钟之内就火速赶到,像是蛰伏一晚上就奔着一击必中去的精英特工。

  看不出有任何坏心思的汪慈让身后的两个助理一左一右地架着季文烁,准备直接给人拖到包厢。

  纵然曲十安以前基本上是让酒吧推轮椅给宋予扬带走的,看到这个略带黑社会元素的架人姿势,还是不免皱了皱眉头。

  汪慈的眼神一直锁定在曲十安身上,自然也非常及时的关注到了他短暂到可能一秒钟都不到的表情变化。

  “怎么了曲哥,您看我这样安排可以吗?”

  泄私愤归泄私愤,惹曲哥不高兴就得不偿失了。

  “快过年了,最近来往的人实在是太多。”

  汪慈低下他高傲的头颅,只为了可以正对着曲十安。

  与此同时他还摆出一副纠结地权衡利弊的表情.

  “要不我还是招呼后备人员去找个轮椅吧,就是人有点多,可能推过去得好久,怕季公子被哪个不长眼的磕着碰着就不好了,实在不好意思啊曲哥qaq.”

  本来也没多亲近,无非就是看季文烁喝得像个死狗一样被两个小美人拖着走,怕他醒了之后觉得伤面子。

  不过既然操作起来这么麻烦,曲十安也就摆摆手示意作罢。

  “不用麻烦你了。就这样吧,人送到就行。让左边那个Beta给人灌点醒酒的东西,给人看住了,别在包厢里吐出新世界。”

  汪慈这边茶里茶气地点点头,谢过了他曲哥的善解人意,侧过身去拿出对讲机简短地吩咐了几句。

  曲十安听不真切内容,但汪慈很快就满面笑容地转了回来,弯下身子向着他伸出手。

  "那,曲哥,我看您也喝了不少,要不您手给我,阿狗给您一路护送回去?"

  只在曲十安面前自称阿狗的汪经理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十成十的真切。

  “今天你们这人可真是太多了。”

  曲十安感叹一句,也就默认了。

  .........

  曲十安在场的时候,宋予扬憋着火不敢发作,也就是喝酒狠了些。

  都说一个人生气的时候的素质,才能体现一个人做事的底线。

  宋予扬大概就属于底线还可以的,自己心里想得多,但是不爱为难别人。

  他和曲十安之间的事情,他自己也很清楚,既是说不明白,也是不能往外说清楚的。

  黎铭和季文烁兴致盎然地和小美人们你来我往地相互吹捧,他就和林越远一起,挎着个批脸喝酒。

  季文烁吸引来的其中一个Omega还胁肩谄笑着打趣他们两人。

  说是他们俩看起来可以加个空虚寂寞冷的横批——右半边脸写着赛博朋克式养生,左半边脸写着不近女色喝酒人。

  林越远心中无美人,因此只觉得啼笑皆非,是真的有被逗弄到。

  可宋予扬那是真的心里有事的,他妈的那是越听越烦。

  甚至觉得自己多多少少沾点傻逼。

  于是他喝得更凶了。

  芳心纵火犯的无能狂怒表现竟然就是喝酒(?)

  不知道有多少被宋予扬伤过心的人见他这样喝过酒。

  反正在场的Omega只觉得他这个人,喜怒无常,不是混行情的最优对象。

  只当先前听别的姐妹对于宋予扬的彩虹屁都是用于抬高自我的吹嘘罢了。

  后来季文烁不知道为什么也自顾自往外跑,房间里就一下更冷清了。

  再后来,两个刚刚挑事最欢的麋鹿装美人小助理一左一右把季文烁拖进来的时候,宋予扬已经觉得非常麻木了。

  也不是说这个场景怎么奇葩,和他的设想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吧,至少是毫无关系。

  本来以为这个荒唐的夜晚会在剩下两个Alpha也喝趴之后完美落幕。

  结果下一个推门进来的就是汪慈,曲十安竟然还虚虚地搀着他的手。

  汪慈先把曲十安送到沙发上安顿稳当,又关了门,才又向包厢里的各位问好。

  黎铭和林越远对于汪慈干什么其实都不是很在意,就是觉得曲十安能把季文烁喝趴下这件事情既新奇又好笑。

  房间里三三两两的“曲哥牛逼”此起彼伏,听起来只能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形容。

  此时此刻的宋予扬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心里只有一句话。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汪慈捋平了袖口的褶皱,觉得上面还有曲十安残留的温度,心里那是非常的得意。

  忍着笑又解释了一遍为什么把季文烁这么送回来。

  饶是林越远和黎铭都觉得损友落难非常好哈,那三个年轻的Omega就更不用说了,甚至还有个去薅了薅季文烁的头发,发现他真的喝到当机,也一并笑起来。

  虽然汪慈的快乐和季文烁的悲惨现状不搭边,但是那种忍着笑的状态也被认为是合情合理的,自然没什么不好。

  明显不太爱出来玩的锯嘴葫芦林越远还是问了一下曲十安喝得怎么样。

  曲十安立马说自己那是好得很。

  汪慈随后也言笑晏晏地补充了两句,说他曲哥就是有一点点晕而已,应该没什么大碍。

  “曲哥还惦记着让我们给季公子准备醒酒的东西呢,免得季公子觉得不舒服有什么不好的。”

  他嘴巴叭叭叭的就没停下来过,眼睛也没从曲十安身上移下来过。

  房间里的气氛好不热络,作为东道主的宋予扬却觉得说不清的烦闷。

  妈的,毁灭吧!

  臭男人!

第8章 大学往事

  读书的时候宋予扬就是这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只有在招惹漂亮的人或者正经读书的时候才有一点人样。

  曲十安既然选择了还是去继承曲家的家产,自然就是和宋予扬念的同样专业。本科在A大,又出国念了个硕士研究生。

  因为他在宋予扬面前一直脾气很好,两人又几乎是寸步不离,加上宋予扬平时的行事作风。

  时间久了就难免有一些捕风捉影的闲言碎语。

  其中最常见的说法是说曲十安是来陪太子读书了。

  实际上15个宋家摞在一起都比不上曲家的一半。

  因此这种猜测听起来就十分的滑稽可笑,只能说曲十安平时的作风确实低调到古怪。

  后来到最后其实学校里有不少人是在这么想,不过大多数人还是觉得他们应该家里背景差不多,顶多是宋予扬爱玩一些,因着年轻又长得俊朗,才显得混不吝。

  流言蜚语的起因,是因为曲十安在宋予扬面前总是非常的好说话。

  胡乱猜测的结束,则是因为曲十安难得回应一次别人的调侃,都生冷到像是被叫来撑场的黑社会。

  大概是大三的时候吧,有一次宋小少爷在外面玩通宵,可是第二天就要考试。

  如果是住学校宿舍呢,他就肯定是得找个别的地方将就一晚上了,不过也还好,从高中开始他就没住过宿舍,一直是住在自己外面的房子里。

  宋予扬有个好习惯,为了避免麻烦,从来不会把正在泡或者已经撩到手的人带回自己真正住的地方。

  只有曲十安知道他平时长住在哪里。

  爱玩归爱玩,酒量这方面,菜也确实是菜,不过宋予扬心里终究还是惦记着考试的。

  刚开始喝的时候就给曲十安打了个电话。

  其实曲十安早他妈复习完了,平时上课也没怎么旷过课,再加上老师提前一周半就划了重点,就是照着死记硬背而已。

  那时候汪慈还不是正经的汪经理,只是一个副经理,他提前知会了他一声,也就不那么挂心宋予扬会搞出什么上社会新闻的非常狗的行为。

  只是人还是要到场的。

  曲十安拎着三本专业课的书加上笔记本电脑挤进了酒吧——在包厢看书。

  其实本来还想让汪慈去买个手电筒,酒吧的灯光太离谱了,把每本书都照得花花绿绿的。

  后来他也没好意思,就用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将就了一下。

  看了小半个晚上,在知识的光辉下等待着汪慈来通知自己宋予扬断片了,可以捡回去了。

  没想到的是,宋予扬断片是断片了,也闹着要见他,除了说要见他,其他说的东西都像火星文。

  卡座上有两个曲十安眼熟的,还有两个笑容格式化到一看就知道要么是气氛组要么是来蹭卡的。

  宋予扬也是很会挑。

  看到他来了,这几个人笑嘻嘻又自觉自动地让开了一条道。

  宋小少爷拍拍旁边的位置示意他坐下,不过他却坐在了略远一些的位置。

  一双亮晶晶的瑞凤眼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几次欲言又止,只是一次次叫着他的名字。

  曲十安没有一点烦闷,一次次应和着。

  后来看他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就自顾自地开始抽了会烟。

  平常人都是用右手点烟,他是用的左手。

  这个卡座上的人只剩他们两个。

  酒吧里人来人往的,很吵闹,没有人会在意一对诡异地对峙着的爱人。

  曲十安抽烟的时候,有一种脆弱感。

  垂下眼睛先深吸了一口,然后才睁眼继续看对面的人,看了一眼又忍不住皱眉,说不清楚是不是为了他苦恼,只是流露出一种肉眼可见的困顿。

  吐出的烟圈像一丛稍纵即逝的花。

  很少有人会观察到,这种浅薄的烟雾是很难被其他颜色的光穿透的,毕竟要想盯住,太难。

  .......

  脆弱感的美在于可以被伤害。

  只言片语讲不明白伤害一个人有何种意义。

  那就打个比方吧,比如雕塑,那就是被伤害的成果,从无到有去刻画一样事物或者一个人,都是把自己的想法具象化立体化。

  总是带着点残忍的爱啊。

  .........

  非常爱上进的汪总没过几秒钟就递过来一个烟灰缸。

  曲十安抬头望他一眼,很顺从地往里边抖了抖烟灰。

  汪慈那时候就茶里茶气的,觉得这会曲十安应该很适合了解一下宋予扬的混蛋行为,一顿中规中矩的行为动作陈述,辅以人证物证,讲得那叫一个精彩纷呈。

  曲十安倒没有觉得很意外,反而从内心里觉得有些许好笑。

  宋予扬爱玩也就爱玩吧,跌份到被这么多人当做谈资,可真是太失败了。

  所以他是真的忍不住在笑,不巧的是一边还在抽烟,就有点呛到——他身体已经没那么好了,竟然呛得眼睛红红的。

  汪慈手忙脚乱地想给他曲哥递上哪怕一杯水缓一缓也好,结果茶几上只有酒,曲十安只能抿了两口酒。

  那时候的汪慈心里的曲十安就是痴情温柔典型人物了。

  他见状的第一反应就是觉得自己惹他难过了,于是赔完罪就不开口了。

  曲十安还是蛮佛系的,热闹也好冷清也好,自有自己糊弄的一套流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只是在点下一根烟之前,开口宽慰了一下汪慈。

  “还好还好,他一直都这样的,估计在成家之前是没完的。他爱玩那关我屁事呢,反正我只要负责注意没人捡尸就行。”

  他的语气既像幸灾乐祸又像调侃。

  汪慈已经在这个场子里待了好多年的人,都不知道是该笑好呢,还是按着本心说几句劝慰的话。

  最终他虚伪地低头笑笑,下意识抬头观察曲十安的表情之后,更加虚伪地夸了宋予扬一句半。

  要不怎么说对自己狠的人才是看的明白的呢。

  对自己一贯予以安慰和肯定的人,才不会承认自己不愿意相信的悲剧。

  人就是这样奇怪,有时候总觉得自己不行,不能接受一些事情,有自己特别高尚的底线。但是实际上,只要到达了一个节点,就会忽然发现,都无所谓了。

  不仅都无所谓了,甚至某种程度上是靠直觉追求目标的。

  爱情的过程被人类反复总结——大家也许都在反向学习爱。

  后来到家的时候快到四更天了。

  曲十安也没想着睡觉,喝了杯醒酒的,洗漱了一下,就到阳台吹着冷风继续背书。

  上海市中心的绿化其实还可以,滨江大道的花好看,世纪大道的树好看。

  有时候走在大马路上看到的高层,已经进入了朦朦胧胧的云层,雾霭穿插中看不真切了。

  实际上的高层住户并没有这种困扰,往下看大马路,虽然清晰度不高,但也还行。

  好多人觉得上海是夜夜笙歌的十里洋场,倒也不能这么断言。

  到了夜半三更,除了南京东路应该也没什么地方人多了,浦东南路这块倒是有飙摩托车的,不过路人和游客,都非常少了。

  窗外的梧桐树已经没有叶子可以落了,月色朦胧下,说的上一句静谧。

  转身在柜子里摸出一条烟,曲十安拆出一盒,抽了一支出来,嘴巴斜叼着,右手避风,左手把烟点燃了。

  想了想,和自己说只是不想把书点着了,就靠在围栏上看路灯。

  围栏太踏马凉了。

  路灯昏黄的灯光顺着道路一路延长,像一条星河,远到他根本看不真切的地方。

  虽然大部分人概念里的美都有一定的相似,但是真正的美人,大多美得各有千秋。

  曲十安不是那种明艳娇纵的大美人,他有明艳的五官,也有娇纵的资本,但是他的美,只独特在一种沉静。

  像是在殿堂里待了很久很久的神像,听完了各种人的告解,始终不曾也确实不能、不想泄露任何秘密。

  他忍不住观察着那些格外深刻的人,并不在意他们是不是满口假话,或者有什么千奇百怪的诉求——他只是用视线走过造物主篆刻的痕迹。

  沉静这种气质是很难后天培养出来的,它不像安静,少说话就可以,也不像慵懒,养尊处优加点高高在上就行。

  真正的沉静,需要的堆砌成本过于高了,除了金钱和悲剧,更需要可遇不可以求的各种际遇。

  当一个人真的沉下来,必然是对一切都感到十分明晰了。

  一切的意外都可以当做玩乐。

第9章 果盘修罗场

  宋予扬一直怀着一种莫须有的自信,觉得自己在曲十安的白月光问题上不仅坐怀不乱,而且丝毫没有给对方添堵。

  反正就是不过问,不多想——不让曲十安知道。

  不过有时候,还是难免有点阴阳怪气的冲动。

  尤其是每一年施云忌日还会去送花。这他妈可以说是奇耻大辱了。

  追星圈子里混久了,有些人都会对于爱豆谈恋爱这件事情感到麻木,谈就谈吧,不要让我们知道就行。

  曲十安不仅要送,还一送就是一整天,读书的时候旷课,上班的时候旷班。

  这个痴情的Beta说是他的助理,实际上圈子里也都知道,宋家何德何能让曲十安当助理,不过是他长情。

  曲十安想旷班,自然是不需要他批准的,他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

  不过宋予扬还是忍不住想打扰他。

  施云是何德何能,死了20年了,投胎早估计这会也上大学了的年纪,就是还他妈精神插足在他和曲十安之间,阴魂不散。

  他总是在忌日的前一天让曲十安加班,或者拉着他做到很晚。

  其实蛮离谱的,就到这种程度,曲十安都会在第二天早上的早高峰之前,带上提前准备好的花,从市中心开到外环外。

  没有人明白为什么施云会埋在那么偏远的地方。

  不过他死的那样早,乱七八糟的忌讳和猜忌也免不了会多一些。

  既然有过恶心人的心思,宋予扬当然也试过实践。

  比如主动和爱人提议想要一起给施云上坟。

  曲十安当然拒绝了,他好像一点都不奇怪宋予扬会提出这种建议,只是在给花束喷水的洒水壶灌水的时候,任凭水龙头流着水,侧身回头定定地看着他。

  没有解释说明什么,也没有明确的拒绝或者辩解,他们一言不发的对视了一会,宋予扬在他眼里找到了无声的答案。

  曲十安好像有过想开口的时候,不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宋小少爷把原本插在花瓶里保鲜的花抽出来捆好,又套了两层袋子装着,才收拢好递给曲十安。

  花是很漂亮的,他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所以特意还拍了照问别人。

  曲十安面无表情的接过了袋子,抱着满怀的花,指尖挑拨了几下,又掐了掐叶子,忍不住皱了皱眉。

  “还是不新鲜。”

  因为刚才的自找没趣,宋予扬殷勤得很,忙不迭问

  “那我让韩助理现买了直接开车给你送过去?铁定新鲜。”

  “不用了,送个花而已,普通的忌日,新花旧花什么的,都无所谓,送个心意罢了。”

  他的眼神扫着花,说着无所谓的话,最后说送个心意的时候,看的却是难得有争风吃醋机会的爱人。

  穿着一身素色衣服的曲十安忍不住想,有钱真好。

  如果宋予扬像他那么有钱,就可以这样,没心情哄人的时候就随心所欲地做事。

  他很早就知道绑架案主策划人是施云了,从此也就再没见过面。

  父母出手总是狠的,不过还是按照他的想法,也惦念着一些基本的体面的基础上,说施云是病死的。

  宋家不够有钱,所以根本查不到这么远。

  其实傻也好。

  对自己相信的东西深信不疑,是很快乐的一件事情。

  至少不会怀疑自己。

  心理防线就像防弹玻璃,一旦被打穿了一个孔,一大片都会龟裂开来。

  宋予扬这样傻,就好好傻下去吧。

  .........

  也因着这件事,宋予扬从此就不再自作聪明找什么存在感了。

  不管曲十安平日里怎么对他百依百顺,就像再贤惠明理的Omega一样,他都会不断警告自己,别他妈得寸进尺。

  曲十安爱喝酒,又能喝,从来都是他动手把宋予扬从天涯海角拎回家。

  千载难逢遇到一次曲十安喝醉,有可供观察打趣的机会,宋小少爷自然是不会放过。

  巧就巧在这个房间里想趁乱闹事的不止宋予扬。

  还有酒劲缓过来一些就想趁机打人毁物(x),胡言乱语的季文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黎铭。

  季文烁闹着要吃水果。

  三个Omega一个贴在宋予扬旁边,一个死缠着黎铭刚刚还说现场喝几轮交杯酒。

  唯一剩下的一个,是因为林越远是真的不解风情,既接不上话题也不想找。

  爱找事的季文烁回来了,她自然乐得靠上去。

  剥葡萄本身是不具备什么色情因素的——毕竟是在这种地方心安理得地浪费时间的人,大家本来也都没自己做过剥葡萄这种小事。

  主要还是葡萄剥好了总得喂吧?

  满脸讨好的小美人主动把葡萄喂到你嘴边,还巴巴地看着你,你满怀温香软玉,是不是半边身子都要被酥掉了?

  不过是借着吃水果的名号,行使老色批的个人爱好而已。

  吃了一会之后季文烁冲出去吐了几分钟才回来,并且简称自己是暂时喝不惯国内的酒,就离谱。

  意思意思还是嘲笑了几句之后,他又开始提议恶劣到新玩法。

  概括一下就是比谁能一分钟内塞下更多的车厘子。

  总共加上汪慈,在这不过8个人,曲十安是肯定不感兴趣,宋予扬自然也不想出丑,林越远本来脸皮就薄。

  汪慈是没办法拒绝客人的合法要求的,也只得应下。

  三个Omega本来就是来混行情的,好看归好看,彩头到位了,自然没多端着。

  黎铭就喜欢瞎掺和,参与得非常积极。

  喝醉的季文烁还是成功搅乱了一池浑水。

  他本来算是很正派的长相,可惜这些年眉眼越发有锋芒,平添一些不驯后,加上平时说话京腔改不掉,便有些纨绔的意思了。

  车厘子和蓝莓这种水果,硬塞很多到嘴里的效果其实没有美感。

  一是没有葡萄那么软,就像塞了很多电灯泡放在自己嘴巴里,嘴角都要撑裂开,而是汁水的颜色太明显,想擦拭也一时弄不干净。

  尤其是车厘子,塞进去时候不慎被牙齿碾碎,流下来的果汁混着碎果肉,在灯光下就像吃人的恶鬼。

  直到这场荒唐的竞技比赛结束,曲十安才终于记住了积极参赛的Omega的名字。

  虽然不久之后肯定就忘了,不过他认为自己永远不会忘记林禾纯粹的竞技精神。

  季文烁以为这是他第一次见曲十安,实则不然,只是他贵人多忘事,不像曲助理,了解复杂的人脉关系是兼职工作之一。

  纵使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但有人的地方就存在偏差,世界是参差的,每个人每件事,都逃不开微妙的意外。

  ..........

  曲十安本质上不是什么喜欢端着的人,别人劝酒,礼貌上来讲也会多多少少喝一点。

  汪慈因为说话有趣被黎铭留下来了,这会进入劝酒环节,任务自然是给大家斟酒。

  他总趁大家不备,单独给曲十安少倒一些。

  反正这群人里面,最有钱的也就是曲十安,发酒从他曲哥开始发,完全合情合理。

  本来呢就是他自己思虑着的一个小心思,被爱起哄的黎铭发现之后就是一顿调侃。

  种种例如——

  “阿狗啊,一看你也是舍不得你曲哥受苦,要不你替他喝?”

  “呀,曲助理真的好美啊,老宋,你说说,是不是你贪图人家美色才死命留了这么多年?”

  “曲总,第一次见面,文烁不懂事,又是个喝酒无能儿,这我这个做父亲的,得替他道歉,和你多整个几杯。”

  眼见着比季文烁还小个几岁的汪慈突然脸上爆红,竟然支支吾吾地,像是真准备着动真格替自己喝几杯的样子。

  “那我还真是谢谢你啊,我能不能喝你看看你同龄的大儿子不就有数了吗,小心把自己折进去。”

  曲十安立马按住已经支着沙发准备起身的动作,还是陪黎铭说了会浑话。

  “你想喝多少都找我就行,汪经理估计招架不住你哈哈哈哈哈。是吧?”

  酒过三巡,黎铭也没有要醉的样子,反而是曲十安,这会真有点头晕,脸上浮起两朵红霞,浅浅地印在瓷白的皮肤上,又有点困顿,眼睛水润润的,看起来很像脑袋空空的小狗。

  黎铭其实也上头了,不过有些人就是上头不上脸,不是做事很狂根本看不出来。

  “老宋,来给我剥个葡萄!”

  宋予扬围观着今晚的第不知道多少场大无语事件,歪了下头露出一个“宁有事(病)吗”的表情。

  做事很狂的黎铭就大着舌头再说了一遍刚刚说过的话。

  曲十安在看看黎铭,又低头看着宋予扬,情不自禁地嘿嘿直笑。

  比今晚所有“傻逼竟在我身边”事件更好笑的是,宋予扬还是觉得,曲十安笑得好可爱。

  曲助理确实是很美,不仅绝美而且独美。

第10章 音乐会

  年纪大了,不是为了生意上的事情,私生活上感情的来往,大多数都不像年轻时那么上心了。

  糊弄过去的手段随着年岁的过去也有明显地进步。

  正好,可以创造更多的独处机会。

  能和曲十安说得上是朋友的人非常少——他不喜欢找圈子重叠的人,想尽力避开利益纠葛。

  他不过纪念日,不收礼物,很少出席别人的婚礼或者什么派对。

  宋予扬简陋又不识相地包揽了曲助理每个最需要纪念的日子,却也没说过爱他。

  两个卑微的锯嘴葫芦的爱情,到最后也没有说出相互嫌弃的话,只是心里各自觉得难堪。

  说来说去,也就是求而不得这档子事。

  ........

  今年跨年,宋予扬还是定的在上海先去听场音乐会,然后正好再就是年三十过了,北京京剧院还有经典剧目展演。

  对于这个安排其实也是常规的。

  曲十安自从不学大提琴了,就再没听过带弦乐的音乐会了,所以只好去听管乐的,单是管乐的呢,一般没什么小的,也就上海音乐学院贺绿汀音乐厅开过几场。

  运气不好也就重大节日有个几回。

  再去听京剧,同样是因为曲十安喜欢,十几岁的时候他就爱唱那个程派青衣,薛湘灵的扮相往上一拾掇,配上青春期的时候雌雄莫辨的声音,少有人见过了还能忘的。

  宋家本家在北京,不像曲家这样家庭关系简单,每年过年宋家人在什么犄角旮旯窝着都惦记着回去在老爷子面前刷个脸熟。

  要不说权力和利益总得沾点边呢,反正宋家这能有点钱,主要就是站上点带颜色的边,两三代有点脑子的后人经营下来,将才就熬出头了。

  宋予扬虽然不算是最聪明出挑的,也争不过同辈的,但就是特别在老爷子喜欢,每年父母撵都会把他撵回北京。

  “老子是真不想回去啊,他妈的那北方老混子喝酒,我是推也推不掉,倒也倒不了,笑还得笑个不停,直接进行一番酒桌劳动改造。”

  宋小少爷每年都这么抱怨,可每年都逃不开提前准备套词,复盘自己玩玩闹闹又一年到底干了啥正事。

  实话实说最烦的还是解释为什么不结婚,但是他不乐意在曲十安面前抱怨这个。

  就怕曲十安嫌自己烦,要么就直接善解人意到替他张罗完包办婚姻直接给自己踹了。

  曲十安从十二月中就开始替他准备礼物了,也是到月底才到位七八成,差不多到一月中还能全部准备好。

  虽然没办法想象每年宋予扬到底是受了七大姑八大姨什么罪,就这准备礼物的繁琐,怕是已经可以管中窥豹了。

  曲十安从来不在他抱怨的时候跟着一起抱怨,他的心态已经非常好了,好到对待所有要做的事情都只像答自己要交的卷子,不管字数长短,会做就不算下脸。

  宋予扬虽然骂骂咧咧的,好歹该做的准备也是没有少做。

  只是在心里盼着这个新年音乐会快点来好让他有理有据地请曲助理陪他解解闷。

  时间过得很快,只是期待细水长流。

  听音乐会照理来说都得穿得体体面面的,比较支棱的人可能会选择大冬天穿个礼服什么的正装出席。

  不过也有穿得非常休闲就来了。

  比如曲十安和宋予扬就是,穿了身简简单单的深色衣服就来了,外面都裹上了深灰色的大衣,走在路灯下,绒毛都能泛出点金黄色。

  上海音乐学院有两个校区。

  一个在零陵路,离上海精神卫生中心非常的近,从4号线东安路地铁站出来,走过上音,拐个弯就是精神病院和龙华医院。

  一个在汾阳路,一般坐地铁是在黄陂南路这块下来,走个几百米就是瑞金医院,附近消遣的地方也多,走不多远就能到上音。

  曲十安在这有一栋20年年来只有盛夏或深冬才来住的带院子的小楼,黄陂南路地铁站出来没几步路就到。

  早年间还有阳光房,后来接手了曲家的第五年,他想着重新装修的时候翻新一下,结果街道说这玩意儿违建。

  就再没建过了,只能养养不容易死也不怕风吹雨打的植物。

  可能一排7、8栋小楼,多多少少大概5、6栋里边都住着搞艺术的,这边调好了节拍器在练变奏曲,那边起了范就开始甩花腔。

  还有一位教单簧管的老先生也住在附近,小朋友们来来往往的。

  他骂人总是很响亮,大概也是因为这样的严厉,总有小孩一走过保安亭就开始鬼哭狼嚎说自己肚子痛。

  上海后来的四季变化不再那么分明,不是太冷,就总是在下雨。

  走在路上宋予扬试探着去牵曲十安的左手。

  曲十安撇了他一眼,反手就握紧了继续往前走,旁边走过很多一样手牵着手的情侣,有带着婚戒的,也有裹得和球差不多的。

  新年音乐会比平时人多,所以难免有些熙熙攘攘的。

  不过宋予扬完全不在意。

  他只是想和爱的人如往常一样,走着既定的流程,去迎接下一年。

  .........

  到音乐会结束,大概已经是一个对普通人来说非常晚的时间了,不过他们打算直接到曲十安那栋小楼里去住,所以也就慢悠悠地在路上走。

  上海的习惯是有几条不会扫的落叶道,这会叶子已经快落完的,走着刚刚好。

  气氛非常平静,他们牵着手,尽管吹过的无名风还是阴冷到骨子里,以至于裸露在外的皮肤都觉得干枯,但是因为一路没有松开的手,至少手心是温暖的。

  老房子外随着年月蔓延开的爬山虎很多年前就已经初具规模,现在自然不用提。

  一大片泼泼洒洒的红,就像有人对着旧时光开了一枪。

  曲十安在重新装修的时候并没有清理走以前的这些老植物,也没有对外墙进行任何合理范围内的粉刷,只是简单地按照之前他在这里准备考附中的时候的装修,修缮了一轮。

  简单地吃了点东西,他又滚了一壶梅子箐,给宋予扬和自己分别到了一杯。

  宋予扬其实一直没有明白,曲十安身上这种沉静的感觉从何而来,只是觉得包括自己在内的任何人,好像都没有对他会引起什么波动。

  “你今天看到他们乐团单簧管声部有多少人了没?前面一整排都是单簧管的,竟然还有一个数起来应该是一声部的没有用黑色乐谱夹。”

  “看到了看到了,不过他们总体水平还可以啊,指挥控场也不错。”

  不像宋予扬说话的时候总是眉飞色舞的,曲十安低头喝茶都会垂下眼帘,十足的平和。

  说这话的时候,才抬起头,眼波流转缓缓对上眼前人。

  又说了很多事吧,比如小号可能是西洋乐唢呐,因为设备原因,变奏曲的吐音是不是有点像放鞭炮,像有好几个人追在后面不停地加码想给人直接送上天........

  也许是曲十安今天有心情,还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

  最后还是说,

  “有的听就行啦,咱俩又不是这个专业的,20年前的事了,现在说起来算是时过境迁了,不能总看着热闹,鸡蛋里给人挑骨头。”

  宋予扬被驳了话头倒也不生气,只笑嘻嘻地说曲十安说得对。

  毕竟也真的是时过境迁了,以前是曲十安爱说这些,就总觉得自己挺行,一头扎进去钻研这些个所谓艺术,再抓着自己去听,听完了又好的坏的总说一堆。

  那会宋予扬哪有这个定性啊,一场演出睡个半场,曲十安非让他说个好赖他都不知道怎么往下编,总得提溜着眼皮强打着精神硬撑。

  不过他心里总是情愿的。

  那么多上赶着等着给曲十安做小跟班,就算他再不开窍,曲十安这不也只选了他吗?

  就,这东西完全没法说,大概是天定姻缘这样子吧就。

  气氛终于热络起来,有点过年的样子。

  听着曲十安这样还故作公正地讲话,他还是不免被涌起来回忆蛊惑着提起。

  “安安,你还记不记得小学五年级,元旦晚会,你是压轴有个表演来着,本来老师就说让你在演播室等着,走过来也近,结果你在演播室里,扶着琴头,靠着琴颈睡着了,结果脸上压了一脸。”

  他脸上说着说着还流露出揶揄的表情。

  “然后我到学校食堂才找了冰袋给你敷上,你还说让我给你把脸上肉里的血揉揉匀,说不定能消得快一点。”

  “哈哈哈哈哈那确实,我当时挺慌的,幸好你把我叫醒了,不然照片一拍,校园网会替我直接社会性死亡。”

  曲十安显然也对这件事记忆犹新。

  宋予扬得了他这句话,就更加得意洋洋了“那可不,你都不知道我当初费老鼻子劲才混到演播室里。”

  他笑得像十几岁情窦初开眉开眼笑的小姑娘一样,抓紧一切机会盯着自己的心上人。

  “对啊曲助理,见你一面可难了。”

  其实当年好多人想找曲十安玩,不过只有他大费周折,合情合理地进了演播室。

  他知道曲十安搬琴从不假他人之手,所以他只希望,自己有机会替他放个防滑垫就好。

  哪怕还得做很多与他的表演无关的杂活,错过其他狐朋狗友的新年礼物,错过其他老师同学精心排练的节目,也无所谓。

  在推开门,看到曲十安在喧闹的舞台背后,还是自顾自的小憩的时候,他就觉得一切都很值得。

第11章 琴弦和花朵

  长年累月的疲倦,眼睛的形状也会变,笑得时候调动的肌肉也会扯不开,总体来说,就老态了。

  原本曲十安的眼睛里是有情绪的,是松快的,现在就是大概,被压的睁不开了吧。

  岁月和世俗,在败坏美丽这件事上不断较着劲。

  许多美好的人和事,已经在岁月无声地流逝中,于现实世界里面目全非。

  他们只在他的记忆里还留存着浓墨重彩,且像天上的火烧云,泼泼洒洒地飞动着。

  曲十安伸手又沏了一壶茶,拿着觉得还颇有些烫手,之后抿了一口就放回桌面,低笑道:“你还记不记得咱俩用琴弦给绑匪勒死了?”

  宋予扬愣愣地看着他,脑袋里疯狂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提起以前的事情。

  可事已至此,也不能让曲十安的话头就这么干晾在这。

  “记得啊,那哪能不记得。”

  对面冷心冷情的Beta又笑着继续说:“这玩意儿杀伤力可是真挺牛比啊,平时断了弹到手上就觉得挺疼。”

  他顿了一下,看上去只是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真没想到那么用,还蛮好用的。”

  曲十安说完又抬头看着宋予扬,其实他的本意也不是生气了,就是很突然的想起,以为一辈子的都不会过去的事情,竟然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舍不得也得舍得。

  他甚至不再有流泪的心思,很多独属于梦想的情绪,就冻结在那一年。

  宋予扬呐呐地张口,又觉得好像这时候说出那种“会好的”这类话语,都会让自己很难再见他一面。

  ——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

  他甚至在心里想,究竟曲十安是走出来了,还是只是日子过去了,没有再复盘的必要。

  所幸宋予扬没有什么过高的自我定位,所以并不介意,自我羞辱式地在记忆里复盘很多很多,只要和曲十安相关的事情。

  他牛嚼牡丹似的灌下了一整杯茶。

  曲十安下意识准备再去沏上一壶,不过还是被拦住了。

  在室内脱了大衣后又穿上深蓝色毛衣外套的Alpha只是按住他的手,流露出一种难得的沉稳,用说得上温柔的语气道:“没事,我来就行,这么多年再不感兴趣,看你都看会了。”

  转过身设置好饮水机烧开水,他蹲下来在柜子里翻找同样的茶叶。

  “一转眼都过去这么久了,但凡你是个Omega,咱俩孩子都得上小学了。”

  茶叶找到了,处理了一下茶壶里的旧茶叶,他取了适量的新茶叶放进去。

  “是我不好,大过年的还提起陈年往事,惹我们安安伤心了。”

  曲十安酷爱梅子箐的味道,喝起来总有一股梅子香,那种感觉是复杂的,茶汤入口甜度高,又有些醇厚。

  冬日的一抹芬芳,在舌尖绽开。

  后来他的信息素也是梅子箐的味道,虽然处理干净了,不过可能是因为他还是只喝这种茶。

  身上总还是有浅浅的一层茶香,不过已经是鼻息之间难以探闻品种的淡了。

  房间里除了烧开水的声音以外,再也没有多余的响动。

  直到宋予扬泡到茶接到曲十安手里,他才开口用一种听不出情绪的调子问面前专心倒茶的Alpha是不是现在觉得喜欢小孩了。

  他也没有明确地回答“是”或者“不是”,反而说得非常暧昧。

  “不是那么喜欢吧,像你一样的小孩还好,像我一样的那不行,我哪会养小孩啊,别说养小孩,就算结婚,我都得仰仗你关照。”

  别说是一个宋予扬了,哪怕是一整个宋家,曲十安也是关照得起的。

  不过此时此刻,在今天这样特别的日子,曲十安突然觉得这个答案有点让他难过了。

  他好像总是在错过被选择的时机。

  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新沏的热茶没有沾唇,他的心却已经被回忆烫得发凉,以至于有些眩晕的感觉,实则不过是惶恐。

  他在自己心爱的Alpha温柔又坚定的眼神里想着乱七八糟的琐事,想起自己出面解决过的其他情人,想起午夜梦回时抽过的烟,想起上海十来年前的大雪。

  他想起自己很久以前做义工,虽然但是,真的很招小朋友喜欢。

  那种特别不好哄的小婴儿到他面前也不会再多哭闹,只有笑的。

  虽然宋予扬总说是他看起来就是万恶的资本家,但是毕竟他哄小孩的时候都笑嘻嘻的,长的也还行。

  应该也有可能就单纯是小孩喜欢他吧。

  很久很久以前,曲十安去给学校小学部主持入少先队仪式的时候,

  有几个小朋友特别可爱,以前是他负责的班,别的学生会成员给他(她)系好了,他(她)就等我走过去的时候悄悄扯掉,然后很委屈地求他。

  然后给曲十安给他们系好之后,他们都会给他敬个礼。

  曲十安总是还会依依不舍地稍微给整理一下领口,他们就会有点腼腆地谢谢他。

  好像他是从来没在小朋友面前发过火。还挺神奇的。

  还有一件事特别可爱,小朋友和他说话的时候,很喜欢把手围成一个小喇叭,好像很怕他听不到,又很怕别人听到。

  曲十安从小长得高,即使需要大幅度屈腿才能和他们在一个高度讲话,但是他觉得很值得。

  出于礼貌,也出于真心。

  不知道为什么,他最后想到了滨江大道陆家嘴段终点不远的地方,想起上次看到的那些辆旅游大巴。

  不是说觉得好像是两个世界,只是很好奇,新年的假这么短暂,会有人背井离乡就为了远远看一看上海的地标性建筑吗?

  高中时候的宋予扬就很爱到世界各地去观光,累了就睡觉,醒了就总有新的花头。

  他也是那时候开始对他说谎,并且总是混迹在不同的交际花圈子里,成为别人的谈资。

  曲十安本质上是个非常低调的人,最狼狈的时候总和宋予扬有关。

  他绝大多数时候都能非常快地发现宋予扬在说谎,只是不想说得那么明白。

  实话实说,也是他不知道如果自己点明了宋予扬在说谎会怎么样。

  大概率他会先暴跳如雷,然后躲着他好久,最后就弄成老死不相往来,都不会再和任何人提起自己。

  所以他没有说过。

  就一直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不管他说什么滑稽可笑的谎,不管他说谎时的神色又有多么昭然若揭。

  曲十安只是顺着他的话,说几句可有可无,宋予扬转头就能忘得一干二净的话。

  他每一次都只是在离别前,踮起脚,一只手勾在宋予扬的脖子后面,另一只手捧着他的脸亲。

  他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了,也不再是鲜衣怒马的少年,失去了坚定不移的所谓理想,一口气亲不了太长,回忆着回忆里的乌托邦。

  出于对于爱情的留恋和对谎言的厌恶,曲十安总能能很耐心地微笑着看他的心上人语无伦次 ,一年又一年。

  他们的感情走了这么远,才到现在这个位置,还没有得到圆满,连说是误会也不行。

  爱情需要的东西已经在无数次相互退让中失去。

  宋予扬的滥情一开始只是试探,后来骑虎难下,就干脆一条路走到黑。

  曲十安的白月光,完全是误会,不过倒霉就倒霉在,阴差阳错就在别人心里凑出一对生不逢时的佳偶天成。

  宋予扬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那天在停车场的曲十安,是真的一不小心凭着轮廓把他认成施云。

  没有动的原因也不是期待,只是不想再折腾,觉得要是施云真的这么奔着自己来,自己就可以直接等死了。

  曲十安真切看清楚是他,除了惊喜当然也有一分庆幸。

  人总是有求生欲的。

  只是凭着性子感叹了一下。

  倒霉就倒霉在,他们都是爱情里的福尔摩斯,总是凭借着蛛丝马迹顺藤摸瓜。

  曲十安记起很多年前,有一天早上,在校门口那个路口,宋予扬对自己说:“我真希望你没有什么值得我骗。”

  他笑了一下,还是把校服领带帮他理好了,含混不清地说“不要自作聪明。”

  不知道他听不听得懂。

  其实曲十安的意思是“别以为我不知道”。

  那是玉兰花开的时节,以前他还在植物园附近念过书,周末就一头扎进去。

  人来人往的,大家三三两两地来,多也是就为了图个乐子,出来走走。

  他只想看花。

  曲十安无数次午夜梦回时想起自己最初对于爱情的幻想。

  娇生惯养的安安,其实对于爱人没有什么过多的要求。

  “希望我的爱情,从一束花开始。”

  哪怕是到最后索然无味的一段爱情,也至少有过花香吧。

  外面的雨一直下个不停,水还有水循环,可说出去的话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过度倾诉注定会招人厌烦,没有人会感同身受,但是大家却又都暗自憧憬着,自己可以得到知己一样的灵魂伴侣,白头偕老。

  可惜每次,逃不开的相看两厌和面目全非,才是让一段关系刻骨铭心的原因。

第12章 宋予扬的梦

  上海是很少很少下雪的,早些年可以说是十年一遇,不过近几年来,都象征性地下了几场雪。

  今年也不例外,甚至比往年还更冷些。

  在去墓地的高速路上,曲十安一眼就瞥见了结冰的湖水,晌午的阳光一照,才云销雪霁。

  开始溶解的冰层分成了一大块一大块的,变成了一座座孤岛。下层的一些冰渣子也在显了出来。

  太阳一晒,湖面无波,却闪出了粼粼的光。

  宋予扬是怎么都想不明白,这堂堂曲家的大少爷,唯一的继承人,为什么就死盯着施云这个破玩意儿不撒手。

  都不想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就是要明晃晃的让大家都知道他施云好,他妈的好得不得了。

  他心里非常清楚,曲十安是个有点认死理的人,选定了什么东西,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撒手的,就像不走回头路的狼,不把你啃死,也得死盯着咬块肉下来。

  新年第一天就上赶着去给死人送花,就妙蛙种子吃妙脆角,妙到家了。

  不过他也不会说,甚至还故作体贴例行公事地问曲十安要不要安排助理送。

  就像过去很多年重复过无数次的场景一样,曲十安当然是说不用。

  早些年施云刚死的时候,施家父母不管到哪都会听到劝他们节哀顺变的话,大家私底下都在准备着看热闹,就想知道偌大一个施家,到底最后花落谁家呢?

  施夫人年纪也大了,和施先生虽然是年少夫妻,可这,到底是不合适再要一个小孩了。

  可是施夫人不行,施家的小孩也是眼见着越来越多了。

  大的比施云还大两三岁,小的过了施云的丧期也就抱回来了,算下来出生的日子竟然也和她唯一的孩子过世的日子差不了几天。

  人的嫉妒心和自尊心,才是真正让人最难受的东西。

  因为有了嫉妒,才看不到别人的苦楚,说三道四的时候什么话都敢往外崩。

  好像不说这一次,下一次就是八百年后了,如同自己这一次占了上风,一辈子都是高高在上的。

  反正被嫉妒的人,多少都在别人的幻想中满盘皆输过。

  自尊心则是让人无法把情绪说出口。

  这个东西比较难讲明白。

  很多人总是爱上根本不在乎自己的人,一部分是因为自己不够优秀,另一部分原因则是觉得自己不配得到更好的爱。

  像宋予扬和曲十安,从来没有互诉过苦楚的原因并不是不在乎,而是都想在对方心中维持住自己的形象,这是很要命的事情。

  有自尊是好事,哪怕再遇到什么困境,都能守住一份气节。

  可是其实也不全是好事,如果是普通人,过多的自尊只会显得死要端着,多少有点不识相。

  宋予扬昨天晚上做了个梦。

  梦里的曲十安非常顺利地考上了附中,又在高中的时候出国继续深造演奏了。

  一路读到博士毕业,还去修了个文学双学位。

  后来他和国外一位白手起家的商业鬼才结婚了,曲家也就还是由他们夫夫两个接手。

  大概也就是说,曲十安是在30来岁的时候才再次回国常驻,而且也就是大概一年在这待个四五个月。

  梦里的曲十安,总是笑得傻乎乎的,一开始在超市买菜的时候还会忘记带人民币。

  有一次在奢侈品专柜遇到,刷完卡之后要签字确认,虽然他以前不好好学习的时候字确实写得不算很漂亮,可是在梦里,十几年之后才回国的曲十安,写字完全圆圆的。

  看到他盯着自己写字,还会很不好意思地让他不要看。

  “我知道我写得丑,你别看了,你再看我一紧张就写更丑了。”

  宋予扬像个变态一样乞求上天,想要透支自己的运气多见他几面。

  可是他满打满算一年到头,他也没有遇到过曲十安几次,刻意的偶遇的,都没有巧合的机会。

  最最好笑的是,梦里的曲十安竟然是个Omega,不过因为非常看重自己的职业生涯,没有要孩子就是了。

  他会把整个人埋在爱人怀里,会在下雨天给他的Alpha送伞,生日会拥有外滩的无人机表白。

  他是会在拥抱的时候,把头搭在爱人宽阔的肩膀上的曲十安。

  宋予扬醒来之后非常非常的难过,并不是说为自己没有在梦里追求到曲十安,并且一辈子错过而难过。

  相反,他是对于他爱的Beta最终没有获得他本可以轻松获得的幸福而难过。

  虽然人不可能一直一帆风顺,尽管做任何事情都会有坎坷。

  但是他从还没分化时就一直喜欢的安安,他的道路应当会比现在顺利得多。

  有时候他卑鄙地对20年前的绑架案感到由衷的感激,虽然曲十安不会再在舞台上对着他使眼色,就为了让他帮忙搬个乐谱架,但是他可以真真切切地拥抱到曲十安,闻到他身上不变的茶香味,走过从此以后的余生。

  他甚至会感激所有他并不认识的,有名没名,但总归有点东西的神明,谢谢他们把施云带走,谢谢他们让他长得至少有那么一些可以让曲十安心软的相似。

  极少数的时候,他在责怪那天没有来接曲十安的人。

  宋予扬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怎么曲家平时连曲十安在外面随便和别人拍张照片都神经过敏,却会忘记让人来接他。

  百密一疏说的不对。

  事情要么不发生,一旦发生,那他妈就是需要承担百分之百的后果。

  明明是别人的错,可是承担后果的确是曲十安。

  宋予扬其实非常明白,如果不是因为这次断送曲十安职业生涯的绑架,就他这样的人,一辈子能见到曲十安最多的时候,也就还没上大学之前那十几年。

  不能说是一个圈子里的人就不相往来吧。

  就是宋家和曲家的量级完全就是隔得非常远。

  虽然曲十安不是爱摆架子的人,但是没发生的事谁也说不准。

  大家都说宋予扬是个爱玩又不念旧情的。

  其实他心里曲十安也差不了多少。

  回想很多以前的事情,宋予扬已经都觉得是上天对于自己非常偏爱了。

  他是没有后悔过,但并不是说没有怀念过。

  真要推心置腹地讲遗憾,那他还是真的希望曲十安可以没有经历过那场绑架案。

  就算曲十安顺利版人生的幸福与他注定没有牵连,他也还是希望他幸福。

  他衷心希望曲十安和他平行时空里命中注定的爱人,年少夫妻,携手白头。

  曲十安养病那一年,不是在医院,就是在离学校很久的一套房子,相对他以前住惯的那一套,不仅有点小,而且也不是很安静。

  不过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往好里说就是热闹。

  往坏里说的话,他根本不会听。

  宋予扬经常来看他。

  后来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解决完了,曲十安的自由也多一些,因为精神上的一些问题,有时候就死都不困,要么困也睡不着。

  有时候犯困,又一睡就是十几个小时,让人完全捉摸不透。

  曲十安就总是半夜出去找点宵夜吃。

  他最喜欢冰淇淋。

  有一次在马路旁边吃冰淇淋的时候,正巧还看见了宋予扬。

  很多人也好奇,市中心有没有人飙车,这里曲助理统一说一下,市中心也是有人飙车的,不过是摩托车,因为路暂时没有宽到可以飚超跑的地步。

  可能会有人觉得这个情节比较虚幻,但是说实话,在市区飙车的,都是老赛博朋克人了。

  只要有车有马路,他们头都不带抬的,一心只想着往前冲。

  昏黄的灯光下,偷溜出来的宋小少爷看到曲十安之后立马愣了。

  而那似乎是凌晨两点的马路上,唯一命中注定并且屹立住的东西。

  因为车来来往往的,他们就站在马路的两岸,两目相对,他在秋风中整理了一会身上有些皱巴巴的衣服,曲十安在秋风中吃完了那支巧克力可可冰淇淋。

  第二天早上宋予扬就在早自习的时候发微信问曲十安是不是也喜欢赛车。

  连夜补习了一些相关知识的曲十安自然说是,而且是连口称是。

第13章 相似的感觉

  实际上最顶级的混圈人,也不是说都有多绝美,主要还是胜出于构建场景的能力。

  还有就是特别明白自己什么该管,什么不该管。

  被想起的时候就热烈回应,被忘记的时候也不声不响。

  一般般靠月拿生活费的小富二代可能会享受这种被完全接纳的感觉,不过玩久的了老纨绔,也许久而久之还觉得有几分真心。

  这种事情曲十安说不准,就看个七八分透了得。

  宋予扬年后又看上一个,还在念大学的。

  眉眼之间的神韵实话实说还真是有点像他年轻的时候,不过没那么生冷,看起来软和好说话些。

  明艳和骄纵总是连在一起,连吹捧也是一起吹捧。

  其实曲十安看着这个小朋友,还是觉得有点眼熟,应该是跟过孔晚妤的哥哥,谈了还挺久,就是宋予扬和他们不是一个圈子里面的,所以没见过。

  他想了想,还是没说,宋予扬一向不是很在意别人的八卦,只想着自己怎么开心,反正要玩就玩吧,他的兴趣也维持不了多久。

  宋家的关系是乱,小孩也是多。

  孔家又何尝没有出过痴情种呢。

  大家都是玩咖罢了。

  只怪他看上一个又一个。

  上头就上头吧,反正泼冷水的事情非要自己发现才得劲。

  一玩玩上一个孔捷玩剩下的,丢脸肯定是下头第一事。

  .........

  宋予扬年后比较清闲,本来想着要再多在曲十安面前刷刷存在感的,没想到税务局季度查账要对流水。

  不用说他也清楚,大数目对不上很容易找到,到处都是鸡毛蒜皮的零碎小错误,那事情就不好办了。

  曲十安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他公司这里,可实际上的商业重心还是在曲氏,只是在这里主管行政,再多就是在他做大决定的时候把把关。

  对于公司的账还真是没什么太多了解。

  宋予扬一下子忙的焦头烂额。

  年纪其实也不小了,就是第一次发现自己其实做事就做得挺烂的,人家都暖饱思淫欲,他从来没缺过什么,都由着性子来,一切都显得那么顺利,突然生出事端反而不习惯。

  冷知识,税务局一般不会死盯着查小企业的账,反而喜欢盯着大企业,送钱也没有用,现在送钱顶多是流程走的快一点,不会帮忙擦屁股弄虚作假搞平账。

  这次他猛然遇到,也觉得难堪,就有一种自己明天就要被特警送到金融法庭上,说的每一句混话都会成为呈堂公证。

  如果要是查手机,那就还得附加一个社会性死亡。

  好死不死出事那天曲十安还正好不在,他通过电话转述的时候鬼迷心窍一样,就大包大揽说自己也还试着学学怎么处理这些事情了,不能总是麻烦他。

  曲十安没说什么,只是给他点了两个将,让他这段时间不要玩得本末倒置了,说不准是被外面人下套整了,公司内部也得好好自查。

  最重要的是,最好一击必中,不然查多认真,打草惊蛇,蛇就他妈跑得有多快。

  他心里清楚得很,宋予扬是不可能知道这种事情要怎么处理的,不过是手下人干事,还得是知情识趣的手下人。

  就随他去玩吧,反正平心而论,宋予扬这个小破公司,员工黏性也不大,不可替代性也不大。

  多数都是看在曲氏的面子上,或者听了曲十安的吩咐,不然真的就看宋予扬的本事,不说做事,就喝酒应酬,都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不出三个月公司就得和他一起搁太平间躺着。

  ..........

  上海的气候其实挺难受,冷的时候它不是那种北风呼呼刮的冷,而是渗进骨头缝的那种湿冷。

  一换季就下雨,春天的雨绵绵不断,夏天的雨闷热恼人,秋天的雨泼泼洒洒,冬天的雨让人不愿出门。

  难得春天的雨也下的大,曲十安把花搬到院子里去了,顺便撑着伞就出去喂猫猫狗狗。

  一只他喂了很久的小猫本来在屋檐下避雨,见到他来了,还是奔了出来,领着他往屋檐这边走。

  曲十安哑然失笑,但还是跟着过去了。

  沾上些许泥水雨水的三花猫小心地抖了抖身上的水。

  他有一个瞬间想把它抱回家。

  他已经有一只猫一条狗了,只是怕照顾不过来。

  晃过神来,就还是掏出自己分盒装好的小鱼干和猫粮,蹲在猫猫面前看它欢快地大吃大喝。

  吃得七七八八之后,它开始给自己舔毛,曲十安看着是在猫,实际上只是在发呆。

  想一些很复杂的事情。

  他其实自己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这次就不想管宋予扬了,私生活和公共事务,都没那么想插手,甚至觉得见不见都没事。

  三花猫见到他收拾盒盖的手顿在空中半晌,竟主动把脑袋凑到他的手下蹭了蹭。

  突然摸到带着湿气的一片毛绒绒,曲十安的思绪顿时回溯。

  发现猫猫就在面前舔着爪子看着他。

  有被取悦到的曲助理当即把饭盆里剩下的猫粮放到平时放置的地方,就抱着猫猫回家了。

  不去想那么多就好了。

  ..........

  每过半个月曲十安就会有一次大复查,很多慢性病吧,也没查别的多的,就是那几种吃了很多年药的病,反正都是不可逆的,只能维稳。

  这次春节之后去拿新药,心脏是在东方医院看的,肝脏是在中医院看的,骨科在瑞金。

  其他都没什么。

  就是中医院看惯的那个医生退休了。

  新换的医生说他好多身体表现都显得和老年人一样,不知道还配合上了什么诊断方法,反正建议他去对面精神病院看一看。

  也挺好办的。

  精神病院只要去过,就不像初诊,一排队就是十几天,可以直接挂复诊,有个医生专门负责开复诊的药单子。不过也不知道最近抽了什么风,没有这个专门的医生了,得和初诊病人一起排队。

  究竟是走出来了,还是日子过去了........好像并不是一个永恒的问题。

  他们都不是最优解。

  吃完药,躺在沙发上,曲十安好像快要睡着了,但其实没有,就觉得自己沉甸甸的,昏昏沉沉。

  脑袋里层层递进地感受着疼痛。

  孔捷说起来,是他的表哥。

  他就读的那所初中学校有个航空军校的名头。

  入学时的军训真的非常折磨人。

  那时候身体还好,但是就是很害怕,不想和这么多人在一起。

  有一天晚上,就很不舒服,毕竟从来没有睡过8人间,二期晚上他们都不睡觉,都在聊八卦什么的。

  名字都记不全,全靠外貌描述讲八卦,曲十安是真的第一次见这种大场面。

  也是慢性病的原因觉得不舒服,好巧不巧少带了一种药。

  只好借了老师的手机给家长打电话问能不能送一下药。

  比堪比荒野求生的军训更让人难过的是了,他爸没接电话,他妈直接给电话挂了。

  老师对曲家稍微有点了解,那会就一脸不可言说地在角落里COS蘑菇。

  后来曲十安实在是难受地不行,就给孔捷打了电话。

  孔捷那会多大呢,大概也是在念大学吧,他从小就是玩得很开的。

  不过他很快离开了嘈杂的背景音乐,然后说要接曲十安回家。

  孔晚妤小时候非常黏着他,而且她后来去学油画了,和学演奏性质差不多,都是纯艺术专业。

  她给人的感觉有时候很微妙,非要说就是,感觉她半截身子已经要入土了。

  孔晚妤很少画现实中认识的人物,留下来的大多都是收藏品。

  有一次慈善晚会曲十安问她,画画是什么感觉。

  她说每次完成一幅画作之后总要问自己“别人会给这幅画打多少分?我给这个人画上的人打多少分?”

  画画就是不断的自我拷问。

  而画一幅油画的时间往往被笔触牵得很长。

  最后她看着曲十安,声音轻了一些:“我的兴趣爱好,又向来经不起拷问。所以最好还是保持原状。 ”

  回答和问题的关联性并不大,但是他能明白她在讲什么。

  他没有文学作品里那种木木的悲凉感,反而是觉得日子过得很快,好像没有过多久,只是安安静静地走过了很多很多天,合起来就是十几二十年。

  他从前以为,发现自己最终还是被背叛的感觉是单纯的失望,直到高中时期某一次期末考试在写压轴没写出来,又快要交卷的时候。

  好家伙,那道题的辅助线直接就是卷面上的蜘蛛网。

  他却突然想明白了。

  那种感觉是被自己深信不疑的东西抛弃的惶恐。

  深深的惶恐,面对极嘲弄的笑容。

第14章 待不了几年

  “卖淫是指为获取物质报酬(金钱、礼物等),以交换的方式有代价地或有接受代价之约地与不固定的对象发生的性行为。简单理解为收费的性行为。”

  曲十安和宋予扬这么多年,曾经对于自己和对于他的情人都套上过同样的困境。

  他的情人都是短期包养,应该不完全算得上。

  但是只有通过利益交换的才叫卖淫吗?

  通过性交换爱的也可以是吧。

  爱才是对于他来讲忍耐这些傻逼可以得到的最大利益。

  而且这个爱,并不是宋予扬对他曲十安的爱,而是他对宋予扬的爱,是他生活中除了上班以外唯一固定的东西。

  很多人觉得他没有什么世俗的欲望,也不需要讨好,总是公事公办。

  其实没有错。

  他就是讨厌别人把从另外的人身上学到的手段,用于讨好他。

  什么都是玩剩下的。

  曲十安看起来从没输过,但失去错过的,已经太多太多。

  宋予扬最近看上的小年轻有个好名字,叫孟双雪,很衬他带着几分冷清的长相。

  曲十安也没开口,汪慈就照例已经整理好全部的资料送到他这里了。

  科技和人脉总是相互成就的,以至于越来越多的人心存侥幸,却又暗地里希望能够重开一次人生。

  资本家才不会给人莫须有的希望,但是他们总不拒绝有希望的人类,以便于更好的压榨。

  孟双雪,Beta,26岁,毕业于A大历史学专业,学历硕士研究生。

  高中时期喜欢在Mass酒吧玩。

  17到21岁间一直跟着孔捷,名下房产3套,钱财不明,22岁被孔家发现,好好避了避风头。

  研究生期间校内恋爱一次,本来已经谈婚论嫁了,可惜,对方家长不同意。

  曲十安稳稳当当地坐在椅子上摆弄花瓶里早上刚换上的花,汪慈在旁边站着汇报。

  平时工作的时候他会特意站得不那么直。

  单独站在曲十安旁边,倒是标准地站出了一个受检阅姿势,在说完之前一眼都不往曲十安那里看。

  实际上不过是心情非常紧张,全程几乎都是在背书。

  ........

  合法范围和不合法范围查到的东西全都讲完,汪慈才将将低头。

  曲十安撑着脑袋,仰视着看他。

  “你坐这吧,我给你泡杯茶,还有几个问题。”

  汪慈其实想说点什么茶言茶语,但是想想自己刚刚汇报的内容,就还是没有开口。

  曲十安很快带着泡好的梅子箐回来了。

  明明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上海却只有下不完的雨,最好笑的是待久了,雨下得再大,待在屋子里,也无非是平添几分安全感。

  他开口问面前低头注视他的Alpha,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汪慈没有犹豫地说是在花店。

  “那应该还挺浪漫的诶。他最近不常去你们酒吧,是不是也在带着孟双雪在外面溜达呢?”

  汪慈犹豫了。

  不过还是没有否认。

  曲十安看不出生气的样子,仍然像每一次私底下和任何人单独相处一样,温温柔柔的笑着,手直直地握着茶杯,也不嫌烫。

  他笑起来已经不像年轻人笑得那么饱满,动人的本质在于温柔笃定的感觉。

  他其实心里很明白,宋予扬总是这个样子,对什么事情上心或者不上心,总是一阵一阵的。

  ——也不是什么粗心大意的坏人,就是真的不在乎而已。

  毕竟自己名还挂在这。

  第一不会有太多人为难他,第二再有人为难,自己也得兜一份底。

  说是春暖花开,但上海总还是骨子里有点阴冷,一壶滚茶,热气腾腾的样子倒显得曲十安在一片烟熏火燎中了。

  他还是言语上很感激汪慈这样详尽地告诉他这些不太摆在明面上的事情。

  汪慈是挺想和他多说几句的。

  “宋总一直都这样,没办法,确实很锻炼我的搜集信息能力。”

  “那可不吗,他爱怎样就怎样吧,左右不过就这几年了。”

  曲十安笑容更明显,说的话也显得很是洒脱。

  “我最多就再待这几年了,左右算起来,也是他亏欠我多一点。”

  汪慈以为他是对宋予扬有点腻了,也笑得很开心。

  ..........

  十四岁的时候,宋予扬爸爸领回来一个小孩。

  比宋予扬还大两岁,算起来应该是他在结婚之前就有的。

  宋予扬那会哭的啊,那真是昏天黑地。

  就发誓那年过年都不会给家里的傻逼父亲一个好脸色。

  曲十安私底下查了查到底怎么回事。

  大学谈的原配,当上中层领导之后的小三,相差几岁的兄弟,痛哭流涕的自我剖白。

  组合在一起,除了可以是黄金档狗血剧,也可以是陆家嘴周边地带普普通通暴富人的常态。

  只不过知道的人不会太多。

  这里有一个不会说的很明确的道理——不搞爱屋及乌那一套,情感和利益,割裂得很开。

  曲十安最后还是和宋予扬说得很明白。

  他爹既然已经把小孩领回来了,自然就是以后不管怎么样分钱都得分他一份。

  以后在那个家里,可能不存在谁欺负谁,但一定是相互恶心。

  “毕竟你妈和他妈,都成功原配变小三。”

  那年宋予扬问曲十安要不要一起出去过年,去放烟花。

  他第一反应就是,违反治安管理条例我们会被抓起来的吧,牢饭不好吃。

  但是曲十安还是礼貌地问“你不和那些男生一起出去玩吗,我最近得经常去医院复查”

  宋予扬踌躇着换了好几个语气词,才实话实说“我不怎么和他们混在一起”

  明白了,是被撅回来了。

  最后还是去了静安雕塑公园,虽然雕塑不咋好看,但是附近老房子和吃饭的地方比较多,还有几个博物馆,非常适合消磨时间。

  公园附近有个老教堂。

  一般来说是不让进去的,但是可以进旁边的老房子。

  冬天的下午两点,阳光就正切在玻璃窗上,会产生一种,雾霭迷蒙的蓝色,才是天国底色的错觉。

  繁琐的重复的花纹因为阳光蒙上了一层金纱,石膏像却有了阴影。

  中国的古建筑总是讲究对称格局,呈现出一种肉眼可视的秩序感。

  这种秩序感又有一种平衡稳定之美。

  亘古不变的平和,由此踏破时空。

  而西方的建筑物则不太追求对称格局,不过也是维持着一种秩序,有时难免由时代的更迭被推翻,如同树叶的时落时生,不过是把思想寄托到实体的形式上去。

  教堂对面的两排老楼里在装修,节假日没有人,进去还能看到一点点从前岁月的碎片。

  楼梯转角的墙面上有木头和玻璃做的柜子,柜子里是伟人们的肖像,被阳光照得有些褪色了,看到却还是停下来默默地注视了一会,心里有说新年快乐。

  地板是木地板,走道两面的墙都是水泥墙,窗子也是木头镶玻璃。

  过道无疑是很长很长的,因此两边的楼梯投射进来的光并不足以覆盖全程。走上去倒也不会吱呀作响,就是走一步便激起一阵尘土飞扬。

  楼里没有人,但是房间里还能隐隐约约看出一些生活过的痕迹,甚至还有一层看起来像是教室,因为前后都有黑板。

  宋予扬就停在某个教室里。

  他问他为什么不往前走了。

  他却反问,会不会愿意在这种教室里读书。

  “读书的话,难道你不愿意吗?”

  曲十安蹲在地上看像是从墙上扯下来的一张张旧海报。

  “我妈做的饭没办法吃,你要不要吃我做的饭。我可以给你做小饼干。”

  ——宋予扬跟着曲十安回去了,因为他去哪里都一样。

  虽然曲十安很想试一试坐自行车后座,但是不得不说上海太冷了,他吃不了这种苦,所以还是开车回去的。

  路上曲十安有问他想要什么新年礼物,结果他说想要安安静静过个年。

  曲十安顿时觉得那他可真是找对人了。

  结果宋予扬下一句话就是问“能和你一起玩,是不是在你心里还是很特别的?”

  看他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像是就等着说这句话的时机。

  说完还飞快地瞄了自己一眼,就扭头看着窗外。

  “哈哈哈哈,也可以是这个意思,你要吃什么类型的小饼干呢?”

  曲十安回忆起那天的黄昏。

  管家站在高大的铁门背后等着他们。宋予扬大步走进去,却又停下来等他。

  逆光处他的肩线,一度比自己的未来还鲜明。

  自己年幼时为了同种颜色的配饰窃喜。可巧言令色的虚伪其实见多了也就能理解了。

  他现在领带已经能打得很好看了,有时候心情好也会帮别人理一理领口,汪慈其实性格挺像他,长得也有几分神似。

  曲十安再次看向他。

  窗外是一排绿荫,轻易可以瞥见枝叶,阳光一缕一缕从阳台投进来。

  目前他仍以莫兰迪色调待在阳光下。

第15章 缺席的道歉

  最近宋予扬是真的很忙。

  公司里的事情他查不明白其实挺正常的。

  虽然也是正经念到研究生毕业,但是毕业这么多年,没有人比曲十安明白宋予扬到底算不算是自己独立行走到今天的。

  新季度开始,曲十安自家的产业也有很多会议要参加。

  领导人是需要学会放权,只是大方向还是必须自己上手钦定的。

  下面人怕逾距,更怕担责任。

  宋予扬开的那个小公司,赚也赚不了多少,亏无非也就是亏个面子。

  又开完一个视频会,曲十安把内线电话直接转接到了他的办公室,问他要不要一起吃饭。

  听起来宋小少爷还是踌躇了一下才说好。

  饭桌上曲十安问起公司的事情,账目有没有查清楚之类的。

  宋予扬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他“觉得如果有问题,会是谁下的这个黑手呢?”

  他好像有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但也许是彻底找错了方向。

  曲助理替他倒了一杯茶,换季了,润润嗓子总归没错。

  配上温润礼貌的笑容,宋予扬听到自己的Beta同样意味不明的回答。

  ——“你不是正在查吗?只要最后能解决,我们拭目以待就好了。”

  沉默了一会,宋予扬又问出一个似乎完全无关的问题。

  “施云死了多少年了?好像又快到日子了吧。”

  曲十安其实不太明白他问这个又有什么用,不过还是认认真真地把记忆里的数字加上1再如实告诉他。

  宋予扬停下了打上学时就总保持着的开小差动作,深深地看着曲十安,他一直很纳闷曲十安是不是除了自己这张脸就什么都没图谋过。

  施云死了,就是他,他不合他心意,曲十安也不舍得 明着放走,又是汪慈。

  按照宋予扬以往的记忆,遇到自己解决得不好的事,曲十安总要多挂心,甚至是显得姿态不那么体面也要插手。

  可是这一次,曲十安完全放权给他,没有任何担心的样子,反而把这件事看成一件小事。

  他一下子把面前曲十安的表情和态度在记忆里找到了参考。

  大概是二十七八岁的时候,有次曲十安来接他,然后赶巧的是路上有狗仔正好给他截住了在采访。

  曲十安那个态度总结下来就三个词。

  客气、礼貌、一问三不知。

  其实这些年他到今天,也想得比较明白了,做替身,还真是不能蹬鼻子上眼,日久生情那是曲十安才能摆的态度,他但凡试图越过白月光,就直接被盖章定性是当代傻逼了。

  30岁那年,宋予扬定过一对戒指,准备同曲十安表白。

  并不是很抢眼的戒指。

  比素戒来讲只是多了一圈镶嵌的小碎钻,除了设计师的名字说得上赫赫有名,其余没什么增值空间。

  考虑到曲十安总是对各种各样的仪式感感到厌烦,他甚至还准备了可以串起戒指当项链的链子。

  他想说“我爱你”,却发现其实自己正好躺在了左边,曲十安耳朵不那么灵光的那边。

  其实曲十安已经快睡着了。

  就算和他厮混了这么多年,他还是没有事后往他怀里缩的习惯。

  曲十安只是自己握着自己的手,动作像标准的木乃伊。

  床头放着一束蓝色的鸢尾花,高高低低的,总之都是斜插着。

  就算他好像没在哪套房子长住过,可是里面都还是放好了花。

  他本来只是想向曲十安表白,以为过去的事情就可以一笔勾销了。

  现在他就才想到,如果他想表白,至少得先真心实意地道歉,曲十安接受了,才能有正向的情感发展。

  他不能没有曲十安。

  但是对于曲十安来说,找到一个类似的人并不难,甚至还可以找到更听话的。

  如果他失败了,那就是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其实到那时候他仍然不明白,其实他们根本就做不成朋友。

  曲家唯一的儿子,为什么要沉迷于和一个纨绔Alpha保持无意义社交往来呢。

  但凡是不得不交的朋友,要么是沾亲带故,要么就是斩不断的利益往来。

  宋予扬哑声道,

  “施云他爸爸说,我是他儿子,昨天鉴定报告已经出来了。我爸总说我,不顾着回家,也不自己成家,想把家里的生意给我那个便宜哥哥继承。施叔叔说,只要我点头,就还是扶持我分他们家产业里的一杯羹。”

  曲十安这才明白,原来一口浊气是闷在这才出。

  曲家当年去查施家的各种漏洞,那时候科技还没有现在这么纯熟,不过该记的账都已经记好了。

  私生活倒是没怎么查,反正施云一死,他们家内部,就他妈有得好折腾呢。

  谁能想到呢,说是看着像,其实也没多像的,还真是亲兄弟。

  枕边人,心上人,留着仇人的血。

  有够狗血的。

  曲十安饶有兴致地替他打住了,“那么我们小宋,是想要伸手去继承施家的家产吗?”

  “我....还在考虑。”

  说是在考虑,可是他的回答已经没什么气势了。

  “还是比较想去争一争,看看他没争过的,我能不能争过。”

  曲十安心里已经觉得他有点傻逼了。

  人吃人+人挤人的竞争,他争得过才有鬼。

  更多的还是不想多说施云的事。

  想起他就觉得,如果宋予扬去争施家的钱,一下子就有和毁掉他人生的恶人一脉相传的身份了,会觉得非常恶心。

  碍于没有立场阻止,所以他还是从名利场的角度,抽丝剥茧地和宋予扬分析,为什么不能趟施家这趟浑水。

  进去了有没有泼天富贵不一定,可能就直接身败名裂了,这辈子都走不出来。

  “是不是在你心里,我就永远争不过他?他活着死了都改不了我就是个臭屁纨绔?”

  宋予扬没有气急败坏的样子,一反常态,突然这样问。

  曲十安见过不少他犯傻的样子。

  这次也只是让他不要瞎钻牛角尖,他个人的人生选择,和施云没有关系。

  只是单纯的不想看他自找没趣,所以提前分析一下他的理想设想的成功率而已。

  可以有好的想法,当然也需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让一个人沉默着死去最好的方法是,让他身不由己地为信仰献身。

  可能这么说有点过于抽象了。

  具体一点来讲就是,首先是让他对自己坚持的事情产生怀疑,如果他善良,就让别人为了这件事不得圆满,如果他并不善良,就让他看被自己注视着变化的东西,完完全全的面目全非。

  而这一切,大多数时候,都是无法阻止的,绝大多数的梦想,是被心理需求和市场行为一起抹杀的。

  要让他骑虎难下,蒙着头往前。

  宋予扬这个人本质上,问题不小,有时候还比较奢望被无理由地偏爱,所以会在面对新的选择的时候反复斟酌要不要改弦易辙。

  就像人在冬天里被吹得僵住了,才不觉得有什么,可是但凡有一点温度,就会觉得,冻住的地方也开始发烫的,血液都在被灼烧。

  他第一次在大白天的大庭广众之下牵起了曲十安的手。

  这无疑是一双漂亮的手,上面什么配饰都没有。

  曲十安从来没有带配饰的习惯。

  他的手指都是很纤长的,虽然有手术痕迹,手腕上也有伤,有时候还会因为以前药物的后遗症,小幅度的颤抖。

  宋予扬还清楚地记得某一次拍照的时候,曲十安一不小心按成了拍视频的模式,本来也没什么,后来发现,在高清镜头的见证下,曲十安持着手机的手,和牵着他的手抖出了两个不同的频率。

  既可怜又好笑。

  他不住地想起十几岁的曲十安,冬季长跑的时候慢吞吞的,写作业也是慢吞吞的,写几个字就玩一会,有人催就喊累。

  他总是想起那时候的曲十安,可是“那时候”早已过去了。

  此时此刻,他没有喝酒,心却已在发热,连带着喉咙里都觉得有些带着干涩感的焦灼。

  宋予扬突然好后悔自己走错路,没有和他道过歉,也没有送出那枚戒指。

  即使知道他肯定不会往手上戴,宋予扬还是想把那枚戒指送出去给他。

  哪怕串在项链上也想送给他。

  但是已经走到这里了,不是再能轻易回头的境地了。

  路都是他自己选的。

  过了半晌,宋予扬才开口说话。

  “那我可能是非要去争一争了。”

第16章 匆匆

  浑然天成是个好词语,说明再天衣无缝也是人造的。

  宋予扬去争他的前程之前还是处理好了公司里的事情,该走诉讼流程的走诉讼流程,改开除的开除。

  曲十安给他点的将其实就能做的很好了。

  宋予扬愿意自己学着出面去解决也不是不行。

  说是这么说,可是韩助理给他汇报完,挂上电话,他还是愣了好久才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宋予扬忙飞了,纵使曲十安不是什么爱吃瓜的人,也明白宋小少爷这种人设,要怎么样才能算得上让施世泽赏识的年轻人。

  施家的小孩那么多,宋予扬也不可能等到30来岁才突然跳回去认祖归宗,不然宋家的脸可以说是直接丢光。

  那么想通过施世泽的人脉资源和商业背景往上爬,就只能以“被赏识的后辈”这个形象。

  好笑就好笑在宋予扬根本就没有被长辈赏识的资本。

  不过宋予扬走之前还惦记着把孟双雪甩了倒是出乎他的意料,而且这次没有找他出面。

  连汪慈都是后知后觉地来汇报。

  大家都不是很明白宋予扬在搞什么飞机,只知道他终于有一点靠谱的样子了。

  是狐朋狗友都很少能见到他的那种靠谱。

  曲十安投资了一家酒吧。

  仅仅只是投资,自己不常去。

  他本来以为宋予扬可能是不打算再见他了,没想到他还是会来,很奇怪,睡一晚上,然后起来了再吃个饭,他就自己走掉了。

  宋予扬不再问那么多问题了,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来见他。

  不过曲十安倒也没觉得生活有什么不对劲,甚至工作效率更高了。

  他本来就是商人的儿子,多的是事情要做,世俗的期待无非是多搞点钱,最好是稳步前进,开拓新版块。

  其实本来以前只想着不要倒闭就好了,后来读书多了,再加上不得不了解的一些八卦,又觉得自己还得好好工作,公司里除了他以外,大家都是要靠工作吃饭的普通的。

  作为一个人,他可以雇佣别人去做事,但是不可能拿别人的人生开玩笑或者当做累赘。

  后来也习惯了,一年一年地走到今天,从一开始的忙碌到现在的忙碌,一天天的就这么下来了。

  不知不觉间,落地窗往外看到的那条马路,都不再是他念书时的样子了。

  他应当在这种情况下有很多回忆的,但也只是偶尔想起宋予扬了。

  曲十安看病有点忙。

  十几年前骨肉瘤植入的假体要重新换。

  很巧的是他本来心脏也不太好,早些年还可以硬撑,但由于长年累月的不健康生活,反正是要吃阿司匹林的水平了。

  血检总要空腹,一次就抽走他好几管血。

  精神科的医生开了一种药,说是可能副作用里有会致死的皮疹,万一出现建议当即就医,立马停药。

  其实曲十安还看了看说明书,可能出现的副作用里还有“永久性功能丧失”。

  不是故意要ghs,他是真的不知道怎么断句。

  长期慢性病患者没有性欲这不是常识吗哈哈哈哈哈哈。

  最近公司还要参加一个国企的项目竞标,反正就是一轮一轮找能说得上话的人呗。

  这种项目,说能赚多少钱也不至于,就是图个知名度,另类推广而已。

  有时候副省级来公司参观了都不一定能定下来。

  韩助理自从宋予扬不怎么来了之后再也没过过几天轻松日子。

  从前宋小少爷在公司,不是差遣他买奶茶,就是干些鸡零狗碎的事情,他一个人的助理比人事部人都多。

  外面都说他是纨绔,一点都没错。

  这不他不怎么来了,曲十安才又给人这一群小助理重新安排了工作范围。

  总之,多干活总归照例加钱,就一点问题都没有。

  时间过得很快,春去秋来。

  直到上海又下了一场大雪,直到施世泽终于忍不住出手来向曲十安讨教,他才像惊醒一样意识到,

  ——又是一年。

  回忆起12岁的时候因为要做术后化疗,可能得在医院过年,因为哭太多次硬生生把白细胞都哭低了的自己,曲十安还是忍不住觉得面前这个要死要活,倚老卖老的老头,无比的好笑又招人厌烦。

  施世泽今年应该快70岁了,身体还挺硬朗,走路应该只能带点微风,看起来一脸威严的样子,一点不像是突然冒出来搅混水的人。

  他说自己知道曲十安和宋予扬的事情,希望曲总自己积极主动地离开他的小儿子,不要不识抬举。

  “看来您儿子还没有死够啊,死一个还不够长记性。”

  曲十安心里骂了一声傻逼,但还是不想卷进去,又觉得施世泽的自信来得根本莫名其妙,心里有点摸不着北。

  “您不觉得你绿人绿到宋予扬他爹头上,人家可能会恼羞成怒吗,我没给捅出去或者来威胁您,已经算是很知情识趣了,也希望您不要不识抬举好吧。”

  施世泽只是笑笑,好像对于他提起的宋家不屑一顾的样子,自顾自地往下说:“曲总,应该是Omega吧?”

  “您老年痴呆了吧,我一直是Beta。”

  他看着那双镜片后布满血丝又有点浑浊的眼睛,那双眼睛也用那种蛇一样的眼神盯着他,千钧一发——

  这不是什么《动物世界》的捕猎情节,双方其实都只是抱着试探的心思。

  “我能这么说,自然也有我的消息来源,曲总不用急着否认,可以自己去查一查,曲家的好日子会不会断,只看您还能活多久。”

  曲十安心下一凛,面色如常地任由这个臭老头兼宋予扬他爹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转头还虚情假意地唠了一会。

  走他的私账给了点投资,才让韩助理帮忙撵人。

  那天早早地下了班,直到夜半三更曲十安还是睡不着。

  他妈的,被傻逼绕进来了。

  第二天正好是周末,他也是觉得不能再拖了。

  爸爸妈妈对他很好。

  他以前想当演奏家,就算注定要培养别人接班,他们都答应了。

  后来出了事,他病得重,他们就总是想让他休学治病,他也硬撑下来了。

  再到现在,联系爸爸妈妈,他们也没有催促过自己要结婚,反而只是劝他不要太累,不求他能赚多少钱,反正公司不倒闭就好。

  曲十安心里还是觉得自己很幸福也很幸运,好像总能做好自己想做好的事,但凡是没做好的,其实都是他无能为力的内容。

  手术的事爸爸已经催了很久了,他打算重新出面管一管行政,会议什么的还有孔捷可以来代管。

  过了最重要那几天,在病房也不是不能回文件。

  一切都很顺利地就安排下去了,交接和其他流程夹在一起走也就两三天的时间。

  不能和傻逼论长短,但一定要争取和傻逼比命长。

  33岁的曲十安如是说。

第17章 把谁算计死

  G省要建一个生态公园,曲氏打算参与竞标。

  说起来好像参与国企的竞标都是中规中矩走流程的,虽然实际上差不了多少。

  但是毕竟他们的诉求其实都挺简单,并没有只有A公司能做,B公司就不能做的道理。

  所以这时候,找人两头联络的事情就比较重要了。

  越长大越发现,好多上不了台面的事情要么就在高堂雅座洽谈,要么就在下三滥的地方一锤定音。

  所幸体制内还不像黑市,这种事情不用拿着大笔的现金开路,没那么引人注目。

  总是吃吃喝喝就把事情办了。

  人找好了,账也流水一样地报销出去,不过多久就有专管这个项目的副省长和某位开发区党支部书记前来考察。

  当然也不会直奔着他们公司来,总归还是一次性考察很多家。

  兴师动众也是真的,从园区管理人到市委,都说的上重视。

  一般来讲,这种大规模项目,甲方都会比较希望GDP算在自己的所在地,所以曲氏还专门在G省开了家公司。

  反正就是无所不用其极。

  曲十安已经在医院等手术了,没办法又跑到公司控场,所以对这件事其实不太乐观,想着就是重在参与而已。

  公司的长期项目也够用了,去争一争这个,要是真能争到,那就是锦上添花,争不到也没事。

  从小就有钱的人和普通人有个想法还真不一样,有时候就不那么把钱当钱。

  某种程度上来说,代表着金钱利益的数字,只是他们人生计分板上的数字,愿赌服输的心态贯穿始终。

  根本闹不出什么大事。

  不过最终,这个项目还是被曲氏争取下来了,合同等曲十安出院就能签。

  .........

  宋予扬最近很忙。

  也不太明白他在忙什么,只是一下子就变得沉默寡言了。

  有时候只是看着曲十安很久很久,嘴上却一句话都没有,眼神深深地,不肯走。

  前几天他辗转好几个城市考察完,才回到上海,落地了收拾好就给曲十安打电话问他在哪里。

  他其实已经在准备入院的东西了,不过还是最后见了他一面。

  除了常规的成年人的快乐,宋小少爷,或者现在应该叫复仇者小施,反正让曲十安给他吹头发。

  曲十安觉得自己现在处于一种非常可笑的心态。

  也不是说没有感情了,而是那种感情很平淡,像是知道自己是次品,只要对方有空的时候,偶尔想起,就可以重新被激起。

  十几岁的时候,宋予扬在学校游泳校队,一周7天,训练5天,周六还有游泳补习班。

  其实绝大多数家长嘴都毒,除了学习,干什么都是瞎搞搞,搞出任何成绩,吃再多苦他们也都觉得是瞎搞搞。

  那时候宋予扬游完泳就不爱吹头发,小伙子身体也好,高高大大的,不常感冒,经常头上顶块毛巾就出来了。

  总是曲十安说给他吹头发,他才愿意低头。

  20年了,还是只有曲十安会给他吹头发。

  他觉得有点扎手,捻了捻宋予扬的头发。

  对方却表情特别欠*地问他手感好不好。

  嗯,他没有思考多久,温吞地说,“不如我养的狗。”

  这回宋予扬倒是真的想错了,气得直跳脚。

  “什么狗比我都能让你记挂着?挺会来事啊这小畜生。”

  曲十安稍微解释了一下自己一直养着几只小动物,宋予扬的脸色却更难看了。

  他沉默了一会,才解释说自己提起小狗,是因为养了很多年,非常喜欢。

  宋予扬总是喜欢以十指相扣的方式握着他的手,他挣脱不开,也就随他去了。

  心里却很开心,还是很迷信十指连心这种说法。

  “你觉得施世泽还能活多久啊?”宋予扬突兀地冒出这样一个听起来有些大逆不道地说法。

  曲十安很惊讶,但是面上不显,还真是细细思考了一会。

  “如果没有什么特殊因素,大概10年都死不了,不过毕竟年纪这么大了,又一直挂心着企业和接班人。”

  他侧过脸瞥了宋予扬一眼,发现他也是面无表情的。

  “大概会比不用操心这些的小区大爷早死三五年。”

  宋予扬轻轻地嗯了一声,轻到他有些分辨不清他的意思,到底是不是盼着这个恶贯满盈的老头子早点死掉。

  “三五年就差不多了,现在死是有点早了,我还没有能力处理好。”

  他用一种非常平静的眼神看着曲十安,好像他也在他的计划内一样。

  似乎是以一种屠杀食用动物的语气安排了施世泽的大限之期,曲十安倒没觉得有多恐怖,他心里非常清楚,现在的宋予扬顶多是一个刚刚开始独立行走的小傻逼。

  有些低俗的狼子野心,非常正常。

  现在的宋予扬,哪怕和他只相差一岁不到,也根本没有插手催化别人生死进程的实力,只是说说而已。

  连气也不敢当面出。

  因为曲家只有曲十安一个小孩的原因,念书的时候宋予扬不得不在他们家长辈的授意下给他打电话。

  大部分时候是邀请他去做客,小部分时候是请他爸吃饭。

  其实他们两家关系可以追溯到两家老太爷一起上战场,只是后续两家人发展方向不太一样。

  虽然说是被娇惯着长大的,从前不是很在意人情世故,但是毕竟有点遗传因素,曲十安后来开始上心这些,也还是混得如鱼得水的。

  他其实相对来说,在同等量级的圈子里做得最好的地方,就是不喜欢勉强别人。

  虽然除了不愿意耽误念书以外,其他时间都比较懒散,但是他还是不愿意让别人觉得有那种“不得已而为之”的感觉。

  曲十安问过宋予扬是不是觉得为难,他说是的。

  所以他们俩约定了几个暗号,例如:说两声喂就是有人盯着,在问他能不能去句尾用“吗”就是不希望他来,句尾用“呢”就是宋予扬又闯祸了,需要他去帮忙,句末没有语气词就是看他方不方便。

  说起来还挺有意思的,有一天大概是晚上九点钟的时候吧。

  宋予扬给他打电话问他明天早上有没有空去他们家包粽子,按照暗号来讲就是他爸妈都在,然后他还特意补充了一句“老爷子想找你下棋。”。

  宋老爷子特别能扯,每次去都要被迫听一遍国家的崛起史。

  如果不考虑别的因素,曲十安是不想去的,但是宋予扬他妈把电话接过去了。

  又是一通说辞。

  再后来曲十安想着,反正也没什么事情,顺着话头,也就同意了。

  他从小就不愿意让他为难。

  ..........

  正经算起来,曲十安在手术室里接受手术的时候,宋予扬应该正在大洋彼岸吃早餐。

  他有些贪心,什么都想去了解了解,因此比以前爱玩乐的时候睡得还晚,整夜整夜的学习和复盘,整理完的笔记,看不完的资料。

  曲十安的日常,是宋予扬的新生活。

  他有时碰到想不通的事情也会觉得挫败,但又有谁选择搞这些是出于梦想呢?

  只不过是胜负欲而已。

  就还是把这些事情单纯当做问题来解决。

  不过正在医院的曲助理,还是在装满血的引流管的陪伴下,久违地睡了几天好觉。

  睡觉的感觉好就好在那种被稳妥安放的感觉,睡在软软的被子里,像是被有形的云朵或是棉花糖包裹着。

  不会被任何尖锐的钝器,任何恶毒的言语,任何出人意料的事故伤害。

  就是安心地停下来,什么也不想,安静地生活。

  曲十安的心脏已经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不好了。

  小时候每天上学,都没有人会叫他起床,生怕惊吓到他。

  他曾是被世界偏爱的小孩,大家早都明白自己的处境和责任,却希望他可以圆满、幸福。

  后来不幸的是他也没有逃离命运的轨迹,沦为名利场里的一位小商人。

  后来每每陷入梦境太久,他自己都会强迫自己醒来。

  害怕的是错过自己的责任。

  没有人逼他,是他只有这条路是可以长久走下去的了。

第18章 白天鹅红珊瑚

  孔捷来医院看他,顺嘴提起了孟双雪。

  曲十安不觉得有什么,直言不过是个可爱孩子。

  孔捷倒是笑嘻嘻地说了很多。

  没具体说怎么认识的,大概也知道曲十安想查那早都查了个底朝天,就主要是感叹宋予扬竟然舍得放手。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吃不到很正常。但他应该也不至于到那个档次,随便玩玩小麻雀还是玩得起的。”

  曲十安看着孔捷把苹果削得坑坑洼洼的,还坚持要切成块免得他动手,觉得又好笑又感动。

  就真的没有说话,听着他叨叨,然后看着他果肉切成了不规则小块。

  “不然金丝雀也变成了白天鹅,就和天鹅一起飞走了。漂亮、知情识趣就行了,还要什么24K真情实感打造的自行车?”

  曲十安哑然失笑,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想想自己,也许也只是人类世界里,寻找另类庇护者的白天鹅红珊瑚。

  宋予扬间歇性在他的世界里跑来跑去。

  最近又说想见他,不过他还在医院,当然是一口回绝了。

  除了爸妈和孔捷,还有几位主刀医生,其他人都以为他是去度假了。

  毕竟恶性肿瘤和癌差不多,没必要引起恐慌。

  宋予扬对待他的拒绝也没有多说什么,甚至没有多问,只是说好,还让他保重。

  寒暄了一会才挂。

  他的微信渐渐成为了宋予扬的备忘录。

  他每天都给他发送自己见到的东西。

  比如夜里路灯下的梧桐树,飞机上看到的一朵无暇的云,异国森林里的小鹿,出了上海的玉兰花.......

  每次都还配上几句很简短的文字。

  可能不是每个上海人都对玉兰花有点情结,但是曲十安就是,12岁之前除了练琴,其他时候都闲的发慌。

  曲十安在医院待了很久,宋予扬也没有再提出来想见他的话。

  像动物世界的摄像,始终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感,以免为了留下自己,赔上半条命。

  宋予扬只是一天一天地发送着他所认为美好的画面,共享了自己注视世界的视角给曲十安。

  在医院待着的曲十安总是无聊的,一直躺着总会给人一种尾椎骨都要戳出来的感觉,掉不完的水,好像永远都不会拆下来的PICC,都很烦人。

  他能坐起来了就在批文件,很多东西不是离了他就不行,但是他就是不放心,总要参与其中才觉得自己尽上了一份职责。

  药吃多了还要吃护肝的药。

  就其实,还有点离谱呢。

  曲十安总是回忆起很多年前第一次做活检的时候,他以为世界上不会有比这个更疼的事情了。

  后来发现,只要控制住表情,疼痛也只是一种感觉。

  年纪轻的时候,急性感染,肺炎,都是常有的事情。

  很多很多个辗转反侧的夜里,他压抑着呼吸抖着手把药片切割成两半,然后就着水囫囵吞枣地咽下去,十几片药片就那么卡着嗓子眼,尤其他又总是咳嗽,感觉像下一秒就要把药片咳出来了一样。

  中药也吃过,妈的难吃的味道真的千奇百怪,没办法准确描述。

  记得他第一次进手术室,好像才七八岁吧,留置针接上麻醉之后,他还想努力把视线聚焦起来,不过还是失败了。

  幸好每一次手术都算得上成功。

  他的时间都是靠金钱维系下来的,没有道理说错付。

  应当算是,一时昏头走了弯路。

  如果有人祝他老得走不动路,孤苦无依地死去,甚至也能算祝福。

  不过曲十安心里很清楚,左右也不过就是这几年了。

  日子过得可真快啊。

  连孔晚妤都结婚了。

  读书的时候,孔晚妤总嚷嚷着自己是个鉴定的不婚主义者,Omega都是大猪蹄子,他一生必须浪漫到底,结婚是不可能结婚的。

  可是他看着长大的Alpha姑娘,还是结婚了,她在单身派对上哭着完成了自己“谈恋爱就把鲱鱼罐头当饭吃”的诺言。

  妈的,真臭。

  可是他为什么会哭,大家都没有问。

  婚礼那天,孔晚妤很早就起床梳妆打扮了,她其实已经非常好看了,人也高挑,平时就一眼过去,都是Omega们鹤立鸡群的梦中情人,偏偏却是个牙尖嘴利的人。

  早年间不知道吓走了多少可爱的小朋友。

  没想到的是她最后和一个非常温柔的人结婚了。

  难得画上妆面的她也好看,就是,大概非常特别吧。

  曲十安和孔捷前一晚就到了,结果第二天都是顶着一对大大的黑眼圈起来的。

  孔晚妤的车是先开出去的,开出去之前她一直慌慌张张的,担心这个没带担心那个没带,看着自己的眼影也不好看,眉毛也觉得花歪了。

  曲十安替他接了电话,才知道要出发了。

  这时候三个人好像都突然镇定下来了,孔捷在房间里东看西看,曲十安不知道也不知道眼睛往哪里摆。

  最后是孔晚妤自己豁然开朗一般地笑了起来“害,看我这都瞎几把着急什么呢,老子是去结婚,戒指和人带上了不就行了吗?其他的都不重要,哪怕捧花丢了咱都可以就地再买呢!”

  孔家就是Alpha多,孔晚妤没出生前,曲十安总是和孔捷一起幻想,妹妹要是个Omega,那得有多可爱啊,她的信息素,一定是桃子味的。

  她一定会和喜欢的人白头偕老,他们就是送她出嫁的娘家人。

  可是直到孔晚妤结婚的这一天,孔捷皱着眉头拍了拍她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曲十安也同样抚平了她袖口并不存在的褶皱。

  他们仍然像当初幻想的那样如约而至。

  三个人里就只有孔晚妤找到了命中注定的爱人。

  两人目送着最好的妹妹坐上婚车,然后泪眼汪汪地上了伴郎车。

  婚礼上好多人都哭了。

  孔晚妤爸爸妈妈都在哭,最爱娇的小女儿,一转眼就成家立业了。

  季文烁在哭,他说孔晚妤是个骗子,说好不结婚的,自己孤寡了这么多年,虽然也没少在外面蹦哒,可是怎么玩也没蹦哒到结婚那步啊,以后吃喝玩乐只能和林越远这个锯嘴葫芦凑合着过了。

  这算什么事儿啊?!

  季文烁觉得自己比独居老人还孤寡老人。

  她的Omega哭着说在这个年纪能遇到她,是他怎么都没能想到的事情。

  林越远也在哭,他没有父亲,母亲也早已去世,就算结婚也不会有人为自己担心筹谋。

  曲十安哭不出来,也不是不难过,更多的还是为她高兴。

  艺术确实可以带来感官上的冲击,但那不是爱情。

  可能她是终于想明白了吧。

  孔晚妤没有常规那样抛捧花,她只请了两个伴郎,所以直接把花分成了两束,郑重其事地一左一右把花往后抛给站在身后的两人。

  花在空中划过的弧线是很完美,但是终究都落在了地上。

  曲十安和孔捷都没有接住。

  满场宾客都在短暂的寂静之后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不过都是爱里的可怜人罢了。

  后面孔晚妤又换了敬酒服一桌一桌的往下敬酒。

  温序已经挡了很多了,而且上海这地界也早没有什么喝多敬意多的说法了,但是孔晚妤是不喝酒的人,他们宴请的宾客基数又确实是不小。

  走到曲十安这一桌的时候,她已经走路都打飘了,几乎是被温序搀着走到这里的。

  曲十安把提前准备好的满满一杯清水换到了她手里,然后对着温序暗示了一下,这一桌人里,还是曲十安的面子最大,喝了他递的酒,差不多意思意思就能过了。

  他帮不上太多,可是连递出去的水都准备好了。

  婚宴很晚很晚才结束,他是自己开车回去的。

  上海春天总是下阵雨,下的不大,只有淅淅沥沥的声音,看起来只是在车窗上铺上了一层雾面。

  世纪大道蛮宽的,某棵万年青旁边有俩塑料盆给流浪猫狗喂食,他平时总是定时去添点,这几天太忙,居然忘了。

  曲十安把车停到小区车库里之后,又撑着伞出来喂猫了。

  不过等他走到塑料盆面前,却发现里面已经满满当当都是了。

  他突然心里有点应景的惆怅。

  你不喂猫,多的是人喂猫。

  你不信佛,寺院里也不缺人烧香。

  那天晚上曲十安瘫在床上很久都没有睡着,以前年轻的时候,他工作总是忙起来不发白天黑夜,每天睡觉那也不能说是睡觉,基本上和累晕过去没什么两样,年纪大了,居然会因为情情爱爱的事情晚上浪费时间夜不能寐了。

  他回忆起好多好多事情,就当在脑袋里自己给自己放了部电影。

  最后,终于又回到了那个横在他人生中的问题。

  “你现在后悔了吗?”

  他翻了个身,身下是毛毯,身上是厚厚的两层被子,他怕冷,这样睡也觉得更有安全感。

  他这次仍然不觉得后悔。

  只是有些遗憾而已。

  也许还有一点点孤单。

  不过也没到影响正常生活的地步。

第19章 好久不见

  施世泽还是死掉了,心脏病,心肌梗塞,发现的时候人已经凉了半截了。

  施夫人自从他不断往家里带孩子之后,已经不怎么乐意见到他了,也不太和别人社交,心里清楚自己怕是形象很荒谬。

  施世泽分财产的手段很高明。

  家里带回去的那几个基本上是平分,最年长的那个,生了好几个小孩,想多分点财产,不过也没差别。

  宋予扬的那一份则以商业买卖的形式转让来。

  交税是肯定要交税,但总是比遗产税或者赠与税要低的。

  施夫人分到的大头多是不动产。

  老话常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其实说的就很对,伴随着科技和网络的发展,所有事情都会留下痕迹。

  身体记忆可能只是对疼痛这一部分有下意识的肌肉记忆。

  但是互联网,则是好事坏事都能传千里的地方,它的影响力是不可控的。

  很多细节的东西,甚至不需要曲十安吩咐下去,就已经有人整理好了发过来。

  施世泽的死和宋予扬有没有关系,显然是不在曲十安的考虑范围内,反正没人报警找法医,面子上没问题,他就当没问题。

  满打满算,从宋予扬说希望施世泽三五年内死到他真的死掉,也才将将满三年。

  不是三天,也不是三个月,是整整三年,春夏秋冬来了又去的三年。

  是一个说漫长倒也不是那么漫长的时间。

  曲氏一直发展得不错。

  他不是爱冒险的人,只是仗着公司的底蕴,干什么来钱,就赶去分一杯羹,规模大开展起来也比较容易占到一大块市场。

  生态公园的系统开发得也很顺利。

  曲十安几乎每个季度都总要往G省去开几次会。

  都说西北是苦寒之地,可能是他不常去吧,倒也觉得还好,就是常驻在那的工程师团队多少有点吃苦。

  能建生态公园的地方,风景确实是好。

  要是能安安稳稳混到退休,他也愿意找个风景区附近的小房子过日子。

  年纪越大,就越来越觉得年轻人的拼劲很可贵了,员工和企业总是相互成就的。

  他没有多吹嘘或者奠定什么乱七八糟的企业文化宣传,反正就是多发钱,找优秀的员工,按照国家法律规定放假,加班就给加班费,但不鼓励加班。

  只要不用给宋小少爷操心莺莺燕燕的破事,曲助理就是个中规中矩的生意人而已。

  中规中矩,竟然也是值得称赞的事情了啊。

  .......

  今年曲十安36岁了,还是一个人,在三环外的小别墅过生日。

  上海的气候管理越来越好了,四季的变化缓慢而分明,近些年都会下雪了。

  而且是那种很大的雪。

  曲十安总是一个人,觉得非常自在,连过生日也是自己过。

  因为血液粘稠导致的心脏供血不足,他已经没有吃蛋糕的习惯了。

  年纪大了,空调也开得大,房子大就换成了中央空调,修修补补顺带了就装修了一圈。

  怕甲醛,又放了两年才住进来。

  一晃,就是36岁了。

  上海没有很高的山,只有小山坡。

  曲十安站在阁楼上看这座小山坡,竟然觉得非常渺小。

  雪的颜色是纯白的,他们总是在相近的日子里不断到来——整个华夏大地都在下雪。

  山上的树叶山花都被冰层包裹,惊心动魄的美丽被这样冻住,人声之外,没什么动静。

  绵绵不断的雪花在暖黄色的灯光下织成了闪闪发光的帷幕,它使不能移动的事物都面目模糊。

  落雪的声音如同脑海里凭空出现的白噪音,填满了世界的缝隙。

  冬日的正午和夏日的黄昏一样。

  他生命里的暖阳早已远去。

  两只猫和一只狗狗也都被他一起带来休假了。

  其实都不过是土狗,没什么品种的,是二十来岁的时候,宋予扬总喜欢在路上救助小动物,又不想往家里带,曲十安这人多少有点爱管闲事,偷摸着就带回来了。

  一晃眼,都算是长寿的小动物了。

  两只猫,一只是三花,叫大花,另一只是异瞳的白猫,叫球球。

  狗倒是长毛狗,一身黑色的皮毛,被曲十安养孩子一样带大的,虽然说是科学喂养,但也还是油光水滑的,取了个名字叫芝麻。

  曲十安能活多久,是有些说不准,但也就是这几年了。

  芝麻是肯定活不了太久了。

  时间对于世间万物是平等的,不管怎么活着,都有死去的那一天。

  ..........

  宋予扬也35岁了。

  他本人对于这个数字倒是没有什么感觉,舍弃了平时的玩乐圈子之后,甚至已经不那么在意维护自己的个人形象。

  也是这样默默地过了几年之后,他才恍然大悟一样明白,为什么曲十安以前总是提醒他,不要成为别人的谈资。

  资历和年龄没有关系,挫折和成功也没有必要联系。

  别人饭桌上的笑料都是经验教训,你饭桌上的推杯换盏、兴师动众只为了睡到一个废物美人,是不是有够傻逼的?

  只是大家都不会说的,就看着你玩。

  反正当面是没人说坏话,背面也只是传传八卦,不会有人明确地表明什么态度。

  这么简单的道理,他还是到了三十几岁才明白。

  除了曲十安,根本不会有人和他说这些。

  好在宋予扬也不是什么不敢重新开始的人,所以还是硬着头皮略过了以前犯过的错。

  往后做事,就再不往之前那种范上捎带了。

  现在施世泽死了,他才有底气再来见曲十安。

  经历过了这么多事,他觉得曲十安对他是真的好,是不是拿他当替身暂且不论,至少他还愿意在他面前装一装,没把这事摆在明面上。

  再者说,曲十安十几岁开始,也没有和别人暧昧过,虽然心里不一定有他多少,但是也是好歹一路一起走过来的。

  第三,曲十安对他一直都尽量是坦诚,能说的能劝的,都来过,只是他那时候年轻不懂事。

  现在他想回头,应该也不算太晚。

  近水楼台先得月,他其实已经多少有点胸有成竹那味儿了。

  ........

  宋予扬开车带着生日蛋糕,一路从市中心开到三环外,脑袋里全程都在脑补怎么找话题还有认错。

  其实他兜里还放着戒指盒子,想着要是曲十安还能被他打动,他就莽一波。

  搞不好搏一搏,单车就能变摩托呢。

  上海的购房限购已经开放很多年了,曲十安大概是从二十多岁开始就热衷于收购上世纪的老房子。

  有些买了就放着,有些装修一下,还是自己偶尔会去住。

  宋予扬远远地就看到雪地里稀稀拉拉的一片房子,互相之间隔得很远,曲十安的那套周围种了好几棵树,树的枝丫叶片上都积满了雪,房顶上也是。

  走近了看,曲十安正巧坐在阳光房里给狗狗梳毛。

  他没怎么注意那条狗,倒是怕曲十安会冷。

  没几步就走到了门口。

  他没由来的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犹豫了好一会才敲了敲窗子。

  曲十安其实余光早就看到他了,没有意外地抬起头,咧开嘴一笑,笑容里没有什么实质性情绪。

  宋予扬其实想说生日快乐,可是真的见到曲十安的那一刻,却是有点不知道说什么。

  他应当说对不起,但是此时此刻,他只是看着自己从小魂牵梦萦的人——确认他一切安好,就非常开心了。

  曲十安握着狗狗的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他才回神。

  “这狗挺可爱~”

  “是吗?你也这么觉得哈。”

  他笑着应承了一下,心里却已明白,宋予扬这混蛋,已经一点都不记得这条小狗这么来的了。

  涉及到情感上的是非对错,总有冗长的拉扯。

  宋予扬道歉道得蛮认真,甚至自己把自己说得流眼泪。

  但是没有什么动人的地方。

  曲十安认真看了看他的眼睛,好像也没有求人的意思,说的确实是陈述句。

  出于某种奇怪的心态,近些年来他已非常讨厌人情往来,还有应付别人堆叠的过于饱满的情绪,例如低眉顺眼的乞求,受宠若惊的笑容。

  他比较青睐平淡的默契,而不是自以为是或者自欺欺人。

  但是他没有说这些,而是笑眯眯地问宋予扬,还有没有什么要问,既然要解决问题,就一定要坦诚,免得以后又是一轮一轮地相互试探。

  宋予扬看着他的脸色,试探问道:“你对施云,是怎么看的呢?”

  “是个勉勉强强还算可以的人,以前应该算是前辈吧,曾经感到过非常感激。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那你为什么之前会选择我呢?”

  他其实一直对曲十安的选择感到纳闷,表面上他只是靠钱和花言巧语玩得很开的花花公子,除了长得像施云,应该没什么值得曲十安忍受的致命优点吧。

  曲十安抿了一口茶,喝得急了些,舌尖都有些被烫到,碍于还要回答问题,就囫囵着咽下去了。

  “应该也是从羡慕开始的吧,后来有点依恋,舍不得放你走啊就,说不清楚,还是挺感激你这么多年,也没有像撵走别的小美人一样腻了就撵我走,敷衍我还挺认真。”

  他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好像也没有什么感觉了,他甚至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失去原来的那种感觉的。

  不过也没什么意外的,他甚至觉得,不过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但凡是人,就不可能完全不变。

第20章 他的小狗

  宋予扬脸上流露出一些不易察觉的错愕。

  以前曲十安从不爱说这些,只是默默地对他好,对他最是纵容无下限。

  如今算来,覆盖了自己绝大多数人生进程的爱人就这样当面坐在眼前,他也没有因为这样不可计量的沉没成本而说出该说的听惯的瞎话。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也许只有命运才能给出答案了。

  宋予扬的眼睛亮亮的,可能是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曲十安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端起了茶盏,慢悠悠地准备喝不烫人的第二口。

  他们并不是正对着的,所以曲十安侧过身看着宋予扬。

  他还是这样高大挺拔,冬天也要穿着一整套配套的西服耍帅,最外面的这件羊绒大衣还是曲十安近二十年前在塘桥给他定制的。

  那会塘桥好多外国人定制衣服,所以面料市场开的挺大,一件大衣顶的上普通人一个月工资。

  他跑了好几趟,对尺码,调颜色和面料都挑花了眼。

  最后还是选了不怎么扎眼又看起来不沉闷的普蓝色,可能实际上比普兰浅一些吧,但是就是那么个味道。

  宋予扬长得风流啊,眼角眉梢都带点未尽的笑意,不管穿成什么样,人群中他笑着向你打招呼,你就只看得到他。

  他甚至到现在为止都有点想让宋予扬不要把自己放在心上,不过想了想,只是张了张口,还是借着喝茶的动作,低头收敛眉眼,很短暂地闭上了一会眼睛,把天寒地冻里,带着刺痛的哭泣前兆憋了回去。

  再睁眼,他又是顶着一脸不好相与的无情相的曲十安。

  他有家财万贯,有很多很多待使用的特权。

  尽管到此为止,他都没有试图用金钱雇佣别人替自己学会爱,他还是在别人的猜测中,多少克这人克那人,最后肯定不得善终的,别扭的曲氏掌权人。

  眨了眨眼,曲十安不再看宋予扬,只是盯着窗外漫天的飞雪。

  上幼儿园的时候,有一次全国都在这样下雪。

  那真的是好久好久之前了,久到他只记得自己那天只练了两个小时琴,难得上完了一整天的幼儿园。

  老师在吃完饭阳光最好的时候,组织一个班的小朋友一起去雪地里玩。

  他和宋予扬堆了两个小雪人,但是老师不让带走,所以宋予扬给他出主意藏在小池塘后面的草丛里,夜深的时候,再让保镖翻墙带走。

  最后那个雪人在曲家的院子里住了大半旬,为了不让它化掉,后来还被放到了冰库。

  妈妈给他做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工艺品。

  他没办法责怪雪人春暖花开了就会化,只是难免舍不得。

  后来这两个小工艺品一直留在黄陂南路的小楼里,他隔一段时间就自己去打扫卫生。

  再后来,直到三十岁出头的时候,有一天晚上他喝了很多很多,坐在一地酒瓶子当中昏昏欲睡地计算着自己这么一搞,到底得少吃几种药。

  甚至想到了药片会不会被酒泡发,烟灰落在酒瓶里会不会爆炸,要是爆炸,玻璃会把自己扎死吗......

  他后背靠着沙发,瘫坐在地毯上,仰头看见红木柜子里,正当中的防弹玻璃后,单独还罩上了一层玻璃罩的两个小雪人。

  可能是突然意识到的,毕竟喝了太多,感觉下一秒就会因为脑溢血死掉,必须得想出点值得一死的东西。

  ——好像十几岁之后,他想起这两个雪人,最重要的标签是“宋予扬”,他的情结和“雪人”、“来之不易”,“独一无二的大雪”都已不再有什么必然联系。

  雪总会再下,每年都有。

  来之不易的东西只要有钱,就不存在可遇不可求。

  没有什么独一无二的东西。

  曲十安摸着后脖颈的被纹身覆盖的那几条疤,最终忍不住说,

  “好奇怪,我一生的好时候好像都过去了。”

  宋予扬看不准他的意思,只觉得自己很难堪。

  世界上但凡难堪,全都是自找的,自己贴上去或者自己死活不肯走,都难堪,而且一传就是百八十万里。

  他只好腆着脸继续夸小猫小狗很可爱,夸曲十安一如既往地有爱心,只要放在心上了,都会好好对待........大概是猫猫狗狗联合拆家都舍不得打骂的好主人,要是有小孩,也说不准会宠出几个纨绔。

  曲十安稍微扯了扯嘴角,将它扯平,眼睛盯着地上打滚的两只猫,手上捞起伏在旁边重重喘着气的芝麻,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毛捋下去。

  芝麻是长毛狗,快要死了,毛都快掉没了,还是喜欢往他手底下凑,有时候他给它喂药,它都不反抗,只是嘤嘤嘤地呜咽着。

  宠物医院给它抽血做检查的时候,芝麻就只是看着他,只要他不走,一切都还是能诡异地平静下去。

  后来他也带着芝麻去给别的狗狗献血,说不出为什么,照理来说他不必这么有泛滥的爱心。

  但是他还是会去。

  他会像对待人一样,在抽血时给芝麻把眼睛捂上,然后摸着它的背脊安抚。

  曲十安很明白,自己不会有小孩了。

  永远不可能有。

  宋予扬滔滔不绝地说着这些没有用的,他也并没有把视线移到他身上。

  在终于觉得困倦的时候,曲十安左右小幅度摇了摇头,不像是否认,倒像是活动僵硬的脖颈。

  “芝麻活不了多久了,你也太久没想起他了吧。”

  他声音轻轻的,带着点嗔怪,如同说给自己听。

  “我都三十六岁了,宋予扬。”

  .........

  芝麻死在立春那一天的凌晨。

  曲十安其实很舍不得,从上一年的年末就开始带着芝麻工作,多数时候甚至抱在腿上,才好让它安稳睡个好觉。

  不是只有人类的慢性病才一直难受。

  不过曲十安的难受和宠物的难受是两种难受。

  他病了很多很多年,已经很习惯心脏时不时的暴跳,或者脑袋里的阵痛、药片噎在喉头,后天性单耳失聪的眩晕。

  曲十安很明白怎样做一个病人,才能不会被人怜悯。

  但是芝麻不是天生的病人。

  它只是老了。

  应该很少有人听过心脏病人大喘气吧,其实小狗也会这样喘的。

  年轻的时候,芝麻曾经在草丛里钻来钻去,一出去探险就是好几天,宋予扬总担心它出了校园就被外面的狗进行一番毒打,不过它总能回来。

  自由自在奔跑的快乐,曾经是它生活中的必需品,这份曲十安眼里的超能力,它唾手可得。

  如今它心脏老化,出现了明显的腹水现象,还有关节老化。

  其实有时候想朝着曲十安飞奔过来,结果没跑起来,走了几步就开始喘气。

  曲十安总是抱着他,也是不想让他的情绪再大起大落了。

  二十四岁的时候,曲十安还在曲氏行政部门来回调动着熟悉基层,那时候发现一起系统性账目造假的,他处理得很利落,下面人都说小曲总,真是雷厉风行,一点情面也不讲。

  他没说什么。

  法律的底线是死也不能触犯的。

  连宋予扬也在夏日的午后吃冰淇淋的时候,砸吧着嘴说他真残忍。

  他也没说什么。

  他们都不知道什么是残忍。

  残忍应当是让骄傲的少年失去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能力吧,曾经那么期待着想去完成的目标,最后仅仅是走进,都无能为力了。

  他总是想起自己十几岁的时候复健,明知道伤害是不可逆的,再也不会回到从前的灵活度。

  但还是痴心妄想,想要试一试,结果他妈的就很妙,直接重新缝了几针。

  像他人生中画蛇添足的一块补丁。

  狗狗的老年病只能针对性缓解,也是没有办法治愈的。

  那天晚上,应该是芝麻心脏病犯了吧。

  曲十安意识到之后立马就奔着宠物医院去了。

  医生的建议是安乐死。

  曲十安沉默了一小会,还是说好。

  芝麻的眼睛也不太好了,不过眼神始终都挂在曲十安身上。

  他说不明白护士小姐把药推进去的时候他是什么感觉。

  最后一次,曲十安久违地没有捂住芝麻的眼睛,而是握着它的一只前爪,另一只十几岁后就不大灵便的手,一次接着一次地抚摸它的皮毛安抚着。

  芝麻沉默着流泪,大概是药效开始的时候,就开始轻轻地喘气了。

  他看着它的瞳孔扩散,慢慢感觉到它变得僵硬。

  直到医生宣布它死去的前一秒,曲十安都在不断地夸赞和抚摸着它。

  他轻轻拥抱着这条陪他走过许多岁月的小狗,生怕惊动它的灵魂。

  虽然这个“小”,只是相对而言的,不过他始终确实一直把芝麻当成一条小狗。

  他不指望它能被所有人铭记,不指望它能不拆家,不指望它总是对着他摇尾巴,他只希望过,他的小猫或者小狗,乃至于他所有爱的人,都要平安顺遂。

  曲十安对着芝麻发硬的尸体道谢。

  很多年前,宋予扬抱回来家里的第一只小猫咪,怎么都不肯吃东西。

  曲十安只是让他别总是去逗弄人家,反而让小猫不安了。

  猫也有猫的自尊和警戒心。

  .......

  春天来到的日子,曲十安失去了他的小狗。

第21章 过期情人

  宋予扬和曲十安一起开的公司被曲十安直接转赠给了宋予扬。

  还挺好笑的,公司上市之前乱七八糟的一堆事,仗着曲十安手里的曲氏,根本没多难,没有资金缺陷,也不需要借壳。

  宋予扬直接就坐享其成,收了这么一份大礼。

  外面都说,不止Omega可以当红颜祸水,Alpha也行呢。

  他们说的没有错,不过主要是曲老板大方。

  他爹又不姓曲,除了曲十安这个精神股东,应该没有人能这么大方。

  这么大的变动,外面当然风言风语都传得人尽皆知,其实一开始大家的猜测就是这俩人有一腿,迟早得分。

  早年间曲十安刚刚接手曲氏的时候还有人私底下在匿名论坛打赌,猜测他们两个多久可以分道扬镳。

  时间流水一样的过去。

  宋予扬的小情人从一个接一个地换,再到后来的谁组的局都叫不出他,A级Alpha,一晃眼也熬到三十五岁了。

  曲十安渐渐地工作重心转移到了曲氏,后来放权给年轻人,互联网行业和快消费行业的事,倒是他们公司现在的重点。

  就在很多人觉得,他们应该是要这样没名没分地白头到老了的时候,曲十安啪的一下,就把那么大一个上市公司近20%的股权,直接送给宋予扬了。

  外面都说曲十安眼光好,也舍得下注投资。

  没想到啊,撵人的手笔也是真大气。

  宋予扬也他妈是没想到,死都没想到,他们俩根本就没正正经经在一起过,曲十安这么一撇清关系,倒是全世界都觉得他们俩相杀相爱很多年了。

  他第一时间找到了曲十安。

  曲十安在酒吧玩,也不是在舞池,就只是单纯地在卡座上,吃着季文烁和汪慈剥好的葡萄看书,因为他嫌吵,特意挑了一个偏僻的角落,远远还能看见0区天菜们抱抱摇。

  其实是想最后回忆一下以前大学,宋予扬期末周蹦迪,他在酒吧背书的感觉。

  脑瓜子嗡嗡的。

  宋予扬一眼就找到了曲十安,穿过人群挤到他跟前,没想到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向他点点头。

  就像普通纨绔见到不喜欢的夜场,点点头之后,就是让营销经理给换一批,直到换到看着顺眼些的才好。

  酒吧也是曲十安投资的,宋予扬连买单的机会也没有。

  .........

  又过了小半个月,宋予扬才再次截到了曲十安。

  他说想请曲十安到家里吃个饭。

  曲十安看起来有点困惑的样子,但还是皱着眉头上了车。

  本着好好表现,把话摊开了说的心态,宋总显出一种异样的殷勤。

  大到家里窗帘的颜色,小到泡的梅子箐和房间里花瓶中摆的花,宋予扬无一例外是按照曲十安的嗜好来安排的。

  他说要给曲十安做饭吃。

  饭前准备了水果,先让他垫一垫,还说知道曲十安这么多年总有应酬,肠胃一定不好,所以准备的是常温的。

  真好笑。

  里面竟然有芒果。

  曲十安爱吃冰的,他准备常温的,说是为他好,还说得多么体贴。

  曲十安对芒果过敏,明明芒果就不是当季水果,他还是能找到了切好了送到面前。

  他一口芒果都没有吃,只是一口一口地喝着茶,脸上有一种电视剧里并不爱皇帝的女配灌下绝子汤或是毒药的表情。

  那种明知故犯只求一死的决绝与狠厉,竟然是用于看着昔日爱人装模作样。

  更可笑的是,他在路上,还因为偶然看见玉兰花快凋谢了有过一分心软。

  没想到这份心软很快偃旗息鼓。

  他的心里还是只有一片如死灰般的爱意。

  ..........

  吃饭的时候,宋予扬一直在找话题,不过由于曲十安秉承着客气礼貌一问三不知的态度,一直在打太极,所以这顿饭很快就吃完了。

  曲十安下午还去上班了。

  结果开会开到一半晕倒了。

  程序员们危机意识非常强,所以从助理办公室传到后勤部门时还只是晕倒,传到技术部门,就已经是老板怕是要猝死了。

  ...........

  宋予扬很久没有来过医院了。

  推开病房的门,曲十安躺在靠窗的病床上,身上是蓝白条纹的宽松病号服,这件衣服大概被很多人穿过,被漂白消毒到泛着一股陈旧的感觉。

  曲十安正在摆弄着花瓶里的假花。

  他走进来时,曲十安远远地望了他一眼。

  他用从前看文件、签支票、掐掉蔫了的花叶的眼神,望了他一眼,这一眼没什么特别的,但于宋予扬而言,已经是警告了,虽然他并不明白诱因,但是因为曲十安这一眼,他当下就明白了自己已是过期的情人。

  曲十安滚了一下一次性输液器上的开关夹,把速度稍微调快了一点,下午还有个公证需要他本人到场,很早就约定好了。

  医院里的医生是他的老朋友,走进来就开始汇报情况,触目惊心的专业名词让宋予扬听着越来越懊悔。

  合上文件夹,唐医生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开始埋怨曲十安不在意自己的身体。

  当然啦,曲总还是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

  唐时是他们同校但是差了两届的学弟。

  曲十安年轻时就老爱管闲事了,到处捐钱,唐时家里破产,快要转校的时候,曲十安也私底下捐了钱,往后也是一直定期打钱,直到他找到稳定的工作。

  唐家又再起来了,唐时就一下还上了这笔钱,只是还是一直做着医生。

  再后来就成为了他的私人医生。

  唐医生不是没有看见宋予扬,只是完全不把他当人而已。

  他对曲十安苦口婆心地说:“你割了腺体,本来身体就差了,以前工作又那么辛苦,天天那么喝酒,姓宋的他是没有长嘴还是直肠生物,平时为了哄骗漂亮的,也没见他不能喝或者不能好好说话........”

  总之,一顿阴阳怪气的吧。

第22章 不怪你

  曲十安也没有让他闭嘴,只在一开始有点惊到了,不过表情管理还是很到位。

  他们都清楚他没有多久好活了,那正好,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摊开了讲吧。

  唐时一大堆说完,冲着宋予扬翻了个白眼才走。

  宋予扬在唐时走了以后也还是没有坐下,他站在离曲十安不近不远的位置,眼眶发红,用哽咽的从嗓子里强挤出来的声音问曲十安是不是Alpha。

  躺在病床上仍然神色平静的曲总平静地说,

  “不是,是你最讨厌,最爱捉弄的Omega。”

  他又继续说:“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你给徐容过生日完了,晚上让老子到人民医院旁边那条不知道是谁种满了菜的堤岸上领你回家。”

  欣赏着宋予扬错愕的眼神,他恶狠狠地道:“我就是那天分化的。你个傻逼。”

  宋予扬愣愣地流眼泪,后知后觉的向曲十安走过去。

  还没走到跟前,曲十安就牵起他的手往自己后脖颈上放。

  “那一条大的凹陷下去的直线是一开始的切口,右边的两个小的是后来放进去的抑制芯片,年龄小,怕发育过程中再生。”

  他也没想到自己坦白的场景会这么的狼狈,但是也好,再不说,搞不好自己就死在夏天之前,没有让他后悔的机会了。

  “水墨纹身是因为黑色多,遮得稳当。这张是精神病院5号楼318诊室对面墙上的墨梅其中一枝。”

  带着些许沙哑的声音宛若恶魔的低吟。

  曲十安一字一顿道:“我十五岁就就挑中了这一枝。”

  宋予扬想求曲十安原谅他,后来发现曲十安完全没有原谅他的理由。

  他知道自己太傻逼了,所以只是一味地说对不起,希望曲十安至少不要因为他的错惩罚自己。

  曲十安倒是很淡定,甚至有点玩味的心态,拷问着面前语无伦次的Alpha。

  “说实在的,你不觉得现在说这个有点晚吗?你为什么要掺和施家那点破事。哦,对了,忘记告诉你了,咱俩的绑架案,施云可他妈是大功臣,我本来是还不知道你和施世泽有这斩不断的缘分,早知道,我连你一起迁怒。”

  宋予扬的手早从脖颈后撤下来,但曲十安还是握着没有放,甚至越握越紧。

  “实话告诉你吧,自从我亲自动手把那个满脑肥肠的石头哥勒死,不管这个手和耳朵,治不治得好,我他妈都没打算去搞什么艺术了。我死都没办法成为哪怕三流的艺术家了。”

  曲十安的指甲总是修剪的圆圆的,但是总还是有个两三毫米长,这一点点的长度印在手心也是疼的。

  “这一切,都拜他的一念之差所赐。”

  曲十安说了好多好多,主要还是阐述宋予扬的混账行为,中途用一种带着十分感叹的语气感叹。

  “原来我一生的好时候,都浪费在这些鸡毛蒜皮的破事上了。”

  最后宋予扬就直接痛哭流涕了,没有一点尊严,哭到头发昏之后腿一软手扶在病床的栏杆上,膝盖就落地了。

  事已至此,他甚至在想,要是曲十安是个胡搅蛮缠的恶棍也好,他愿意下半生没有思想地赎罪,做杀手也好,开老千也好,在无人的深夜被仇家套麻袋打成废人也好。

  怎样都好。

  只要让他对于曲十安还有一点点利用价值。

  可是他已做了太多在爱情里十恶不赦的事情,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他乃至想埋头在满是消毒水味道的被子里捂死自己。

  但是曲十安还在继续往下说。

  “小宋,觉得自己往前这几十年,是不是绝大多数时候挺顺利的?”

  细数了一下多少人是看在他曲十安的面子上对这个纨绔Alpha忍气吞声,甚至将人脉资源双手奉上。

  曲十安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欣慰,他看着宋予扬讷讷无言的表情。

  “顺利就对了,我从前那么喜欢过你,就根本一点都不想让你吃苦。”

  比起表达爱,曲十安更习惯于忍住难过的冲动。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用指尖摸着宋予扬的头发,最后讲了一个小故事。

  “予扬,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把芝麻抱回来的时候,我猜你不记得了,但是你当说是它怂的就像你养大的小孩一样。后来你再也没提过这条狗。

  它刚被我养着的时候,老是爱嗅咱俩的床,我挺开心的,好歹是终于有个会喘气的,像我一样喜欢你。

  芝麻今年冬天实在是扛不住了,前不久立春,我带着去做了安乐死。

  直到最后一刻,它都立着耳朵在我手底下拱来拱去。

  予扬,咱俩走到今天,我有很多没做好的地方,也是我本身性格问题,其实我们骨子里就不合适,是我非就要强求。

  我不怪你。

  但是上次你来见我,你不记得它了,它也不记得你了。

  我是真的突然放下了。

  我没多少年好活了,对你应该也算得上从没亏待过,今天既然已经说到这份上了,我也就表个态。

  从此以后,我放过你了。

  你不必多在意我的死活。”

  宋予扬之前跪下的时候,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再有更难过的时候,没想到还真他妈有。

  他已不想得到谅解,感动和懊悔交织在心头,直叫他泣不成声。

  世界在泪眼婆娑中彻底模糊了。

  “我当年爱你,所以愿意为你做任何我可以做到的事情。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只是我现在想告诉你了。”

  他还是抬头用目光汲取着曲十安言语中残留的最后一丝丝爱,但是他看不清。

  他很想要做点什么,很想送出那枚买了好多年都没有胆量送出去的戒指,想要说自己真的是误会了。

  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他才明白为什么自己什么都没有做。

  错过了一两年,可能二十年后提起来只是岁月的考验,错过了整整二十年,尽管携手走过了大半生的岁月,但是在爱情这件事情上,也只有留下岁月的伤痕。

  宋予扬撑着栏杆站起来,又俯身去拥抱曲十安,心里想着,可能真的是最后一次见他了。

  但是曲十安其实已经平静很多了,他态度泰然的张开臂弯,紧紧地搂住了昔日爱人的胸膛,还顺带着注意吊的水有没有回血。

  爱肯定是有痕迹的。

  分开的、叠在一起的刀疤、从脖颈到脊柱上的一束花的文身、紧紧拥抱时在白衬衫肩头留下的泪痕。

  这些都是爱的痕迹。

  曲十安的一生,太漫长了,十几岁以后,他很少觉得自己可以放松,完全不管不顾,以至于他只是死到临头才偶尔有一次如此在意真心实意又不着边际的时候。

  他想长在半月一次的《读者》文刊里,在跌宕起伏的人间百态里生根,在历经苦难修得正果的真情意里发芽。

  他是真的想在文字里生根发芽。

  一旦检测到虚伪的无病呻吟,察觉到土壤里腐烂的过期的爱,就会因为劣质的养分,来不及长大,就直接死去。

  ——不必苟且偷生。

  是非对错,至少在他的设想里,分明了这么一次。

第23章 毕竟一起看过雪

  曲十安是在36岁的尽头过世的。

  去世之前已交接完全部的公司事务,死因是急性心肌梗死。

  对于常年血液粘稠导致心脏供血不足的人来说,算是一种合情合理的死法。

  葬礼不算很盛大,来的人不多。

  他们轮流上台发表悼词,都觉得自己会一辈子记住曲十安。

  怎么说呢,宋予扬听着还是觉得他们说的有几分自信,只是不太可能真正实施。

  后来他独自过了好多好多年,才觉得人生的轨迹,有点像圆形,越是遥远就越是相似。

  宋予扬总是在下雪的冬日午后想起当初低头偷瞄琴把位的少年——想起他的跳弓,像旋律上长出的一只只颤动着翅膀的蝴蝶。

  他安时处顺的小少爷,曲十安就是牢控每一段变奏的演奏员。

  后来他也不那么害怕孤独了,只是会在圆舞曲的结尾忍不住叹气,才做贼心虚一样地说一句对不起。

  真的好爱你啊。

  可惜浪漫不是死亡的投名状。

  他的生意越做越大,和曲十安一起开的那家公司是他的总公司,从施世泽手下费尽心机才得到的,他反倒不怎么在意。

  不倒闭就行。

  好多人都说他不一样了,也有一些白发苍苍的前辈说他,总算成长起来了,小曲的眼光果然没有错。

  更多人说他和曲十安的风格真是一脉相承。

  不知道为什么,他听着还挺开心的。

  这些年他一直在想,曲十安要是有信息素,那该是什么味道呢?

  他觉得应该是梅子箐。

  是曲十安身上相得益彰的香,是他冬日里总能续上的茶,是阳光里掺着的味道。

  宋总是从20来岁开始做慈善的,一开始以公司名义,曲十安一直在管,他也不太清楚具体是哪些项目,反正曲十安有分寸,他不爱过问这些,怕他觉得自己烦,妨碍了他的决策。

  全权接手管理公司之后,他才开始接触做慈善。

  很奇怪,好像真正接触到一个领域,就会发现自己的想象是多么苍白。

  或者坦诚地讲,想象力相对于现实世界的悲喜剧,总是苍白的,戏剧每一刻都在无声地上演当中。

  .........

  宋予扬没有结婚,没有小孩,没有搞收藏的习惯。

  直到很老很老,老到心脏衰竭,吃药吃到肝功能损伤,西医建议他去精神病院对面的龙华医院开点中药护肝,他才在媒体面前提起自己有过爱人,不过已经过世多年。

  也不是很久,才半个世纪。

  大家像问常规企业家一样问他为什么选择慈善事业,并且还提前签署了遗产的捐赠协议并公示,又多问了问这位他从没有提起过的爱人对他有什么影响。

  他还是没有提起曲十安的名字。

  “影响当然很大啊,我一开始也不是很关心这些,你们应该都能查到我以前玩很大吧哈哈哈哈”

  宋予扬沉默了一会,才继续嬉皮笑脸的说,

  “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稳定的。

  一开始当然是先觉得自己脑子有点问题,再悲痛欲绝,想要和他一起死掉,再被抢救回来,然后浑浑噩噩地做行尸走肉好久。

  最后想起他的很多事情,做的都比我好太多。

  大概是最后一次进洗胃室的时候,头发已经好久好久没剪了,像我爱人以前的那种发型的长度,洗完胃吐得满头都是的时候,觉得自己要死了,结果果然看到他了。

  他问我,怎么还是这么不聪明。”

  那位记者的脸上不禁流露出自责的表情,出于礼貌也知道自己提起了老人家的伤心事。

  大概是刚刚出社会的研究生吧,稚嫩的面孔上还有没消的青春痘,换乱的推了推眼镜,就开始连声抱歉。

  宋予扬其实已经不那么难过了。

  他的重点只是“不是突然好起来,也不是突然发愤图强什么的。”

  于是,这位小记者掐准了爆点又问了几个和宋予扬口中的爱人相关的问题。

  但是他却没有多说了,只是中规中矩地掐头去尾回答了一下。

  “我很感激他,非常后悔没有多说说我有多爱他,要说给年轻人的建议就是,

  一定要坦诚,不坦诚爱情一不小心就变成相互容忍和猜忌了......

  我只是有点蠢的倒霉鬼而已,幸好还有他喜欢过我,偏爱我很多很多年。”

  新时代的年轻人们自然不太关心老人家们的爱情故事,所以到最后也没有人凭借着短短的采访猜出他的爱人是哪一位。

  其实挺好的,不打扰他,自己本来也没名没分的。

  至少宋予扬是这样想的。

  以前读书的时候,他在课本上念到过这样一句话:“如果我爱你,绝不会像那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他的后半生被许多意外套上了各式各样的金枷玉锁,但他不是张爱玲笔下的曹七巧。

  没有什么值得后悔的。

  全都是他自找的。

  他现在就是这种心情,毫无一丝虚假,而是满腹真的反复思索到底得到的情谊。

  ........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宋予扬活得很久,真真正正地活到了一百岁。

  拖到玉兰花再开,才得以和英年早逝的爱人重聚。

  说起来显得有些不可信,但是除了常规的怀念,在送走曲十安后的许多岁月里,宋予扬仍然在夜不能寐的时候,期盼着祝愿着在一个没有他的世界里,曲十安过得肆意洒脱,无忧无虑。

  毕竟他们一起看过雪。

正文完

第24章 夫夫相性40问

  【宋曲夫夫相性40问】

  1、请告知你的名字

  宋:宋予扬

  曲:我姓曲,叫曲十安

  2、年龄是?

  宋:印象中是35了,我算算

  曲:过年之前这段时间,就当我还36吧

  3、性别是?

  宋:男,Alpha

  曲:男,Omega

  4、你的性格是?

  宋:放在以前可能我会说自己在这个年纪还算比较洒脱啥的,但是现在吧,坦诚讲,我知道自己有点莽撞和自以为是,不过原则性问题我还是尽量可以避免的。

  曲:有时候思虑得过于周全了,很想把每件事情都做好,有时候对予扬的一些事情,又容易关心则乱。

  5、对方的性格是?

  宋:是个闷葫芦啊!

  那大多数时候我都是瞎猜,因为从他脸上的表情根本就猜不出什么有用的。

  曲:还没有长大的小孩,有时候总有些奇妙行为,小部分时候会觉得比较棘手

  6、二人什么时候见到的?在哪里?

  宋:这个十安肯定没我记得清楚!第一次见他是在曲家给他办的生日宴上,我爹一定要让我去说生日祝词,还有亲手送礼物,结果我他妈一紧张,就结巴了。

  不过当时好多小孩,怎么说呢,就是走了一个又来一个,所以我和他说话的时候好多人盯着我,整的我特别紧张。

  幸好他直接接过去了,还对我笑......

  曲:我印象中是幼儿园开学吧,就我们俩在一个学区,也都是中国籍,以前还没有那么卷,就就近上的幼儿园。

  然后开学那一天,其实好多小朋友在哭,所以老师电视上放着动画片,在教室里穿梭着哄人。

  小宋一开始没什么,后来看着大家都在哭,他嘴一瘪,就哭得比谁都响了。

  7、对对方的第一印象是?

  宋:很可爱的小朋友,胳膊上的肉堆成了一节一节的。不过他十几岁开始抽条长个的时候就一下子变得清瘦了。

  曲:感觉有点虎。

  8、喜欢对方哪里?

  宋:喜欢他没有烦恼的样子,也喜欢他能把一切都控制得很好的样子。

  曲:喜欢他称呼我们为“咱们”的时候,有点感觉我们是一体的。

  9、讨厌对方哪里?

  宋:总是不说,什么都由着我,有时候我这人没什么分寸,虽然他也给我兜底,但说实话我心里挺没着落的。

  曲:他对每个情人都那么费力气,让他们觉得自己是真爱,自己是不一样的,对我却没有。

  10、你觉得你和对方相性怎么样?

  宋:其实不合适,我太笨了,猜不明白他,也想不透他对我到底有多好。

  曲:确实是不合适,是我一直强求了。强求确实不好。

  11、平时怎么称呼对方呢?

  宋:他心情好的时候,我就叫“安安”,他心情不好,或者在外人面前,我就叫“曲总”或者“曲助理”。

  曲:“予扬”或者“小宋”。

  12、希望对方怎么叫你?

  宋:怎么叫我都好。不管怎么叫,我听了他说话时的那种语气和腔调,就总能知道他是在叫我。

  曲:最好是“十安”,不那么亲近,也不那么疏远,独处或者在外面都可以这样叫,不会变。

  13、如果把对方比作动物的话是什么?

  宋:藏羚羊吧,小时候也是可爱的小羊,但总可以坚持自己选择的东西,比如长久的快速奔跑。好多故事都把藏羚羊描述得很有灵性,他就是很会多考虑,又总有点悲悯的人。

  曲:我想不出。

  14、如果送对方礼物会送什么?

  宋:那当然是把我十来年没送出去的戒指送出去。

  曲:我送过他一个上市公司算吗哈哈哈哈......

  15、希望得到什么礼物呢?

  宋:他说喜欢我比什么礼物都好。

  曲:随便什么品种的一束花。

  16、有对对方有不满的事情吗?如果有,是什么?

  宋:他总给施云送花这事我想不明白,就,这事儿坦白讲就有点子莫名其妙。

  曲:非要为了那点功名利禄去掺和施家的破事。

  17、两人的关系到什么程度了?

  宋:感情还行,但没办法升级为爱人的固定炮友。

  曲:旧情人。

  18、两人第一次约会是在哪里?

  宋:嗯,这个问题有点难住我了。

  我开始喜欢他那是很早很早的事情了,如果非要说,那应该是就是小学的时候学校组织看纪录片,还要交读后感,结果我光看他去了,读后感完全瞎编。

  曲:我们没有约会过。

  19、那时候是什么气氛?

  宋:对我来说的气氛,就是虽然环境很吵闹,但是我的心里是安静的。

  曲:........

  20、对方的生日会怎么庆祝?

  宋:一起吃个生日蛋糕,他不怎么喜欢过生日。

  曲:就像普通朋友一样准备礼物和蛋糕,不过有好多人惦记着他的生日,所以他总要到外面玩到很晚才会叫我去接。

  21、对对方喜欢到什么程度呢?

  宋:关于他的事情,会让我本就不聪明的脑袋被胜负欲冲昏。

  曲:大概是会去做任何我能做到的事情的地步。

  22、那么,是爱吗?

  宋:是。

  曲:当然是啦。

  23、怀疑对方见异思迁,怎么办?

  宋:非要说的话,我一开始在自己心里是替身小三形象。

  曲:他见异思迁还用怀疑?

  24、能容许对方见异思迁吗?

  宋:可以啊。

  曲:我不容许有用吗?

  25、两人在一起什么时候会觉得紧张?

  宋:我觉得他要离开我的时候。

  曲:他和我讲自己又惹祸了的时候。

  因为我不知道他惹祸的极限在哪里。

  虽然我可以做任何我能做到的事情,但是毕竟曲氏这么大,有不少子公司,还有我和他合开的这家公司,下面都有很多员工要靠这些工作养家糊口,外面还有持股散户,挺担心他会在外面打人毁物什么的,这样很影响公司股价。

  26、有对对方说谎吗?擅长说谎吗?

  宋:没有,我不敢。不擅长,顶多少说。

  曲:没有,不擅长。

  27、有吵过架吗?

  宋:有,不过就这两年才吵,也是我单方面的无能狂怒吧。

  曲:只是说清楚而已。

  28、吵完架怎么和好的呢?

  宋:没有和好。

  曲:他不怎么来见我了,所以应该是一拍两散了吧。

  29、即使转生也想成为爱人吗?

  宋:我希望可以,但是应该没有这个机缘巧合啦。

  曲:如果有下辈子,我应该会顺其自然。

  30、觉得“我是被爱着的”是什么时候?

  宋:和他一起工作的时候,他向别人介绍我,总给我一种我们是人生伴侣的错觉。

  曲:被他需要的时候。

  31、你的爱的表现方式是?

  宋:不问我不该问的。

  曲:容忍他的很多像定时炸弹一样的智障行为。

  32、两人之间有隐瞒的事情吗?

  宋:现在没有了。

  曲:以前有过。

  33、你的情结是什么?

  宋:我的情结就是他。

  曲:大概是很想收到别人送的花吧。

  34、两位的关系是周围人公认的吗?还是秘密?

  宋:是秘密。

  曲:有很多人这样猜测,不过我们始终都持着保留意见。

  35、认为两位的爱会持续到永远吗?

  宋:我单方面会的。

  曲:虽然口头上已经到此为止了,但是实际上我心里永远有他的位置。

  36、约会时对方迟到一个小时怎么办?

  宋:十安不爱迟到。

  曲:虽然没有过约会,不过这么多年他就没有准时过,等着就等着呗,在哪不能批文件呢?

  37、最喜欢吃什么菜?

  宋:咸豆腐脑。

  曲:没什么特别青睐的。不怎么爱吃特别甜的。

  38、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对方的呢?

  宋:很多年前第一次意识到什么是喜欢的时候。

  曲:发现他对我没有同情,但还是不会轻易离开。

  39、觉得对方什么特点是别人不可替代的?

  宋:坚强和果决。

  曲:一意孤行,刚愎自用。

  40、对对方说一句话吧。

  宋:对不起。

  曲:我爱过你。

第25章 生锈

  曲十安好像并不在意时间的流逝。

  直到过世那一天的早晨,他还是看着外面的阳光,说年轻也好,衰老也好。

  他已清楚自己的结局,完全吃不下东西,输着1400来块钱一袋的营养液,坐卧在床头欣赏着自己所能见到的最后一个冬天。

  最后一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同样的事情放在别人身上可能完全没办法走下去,好就好在他没有什么遗憾了。

  很多年以前,大概是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

  曲十安不喜欢出去玩,也没有什么一定要纪念的日子,所以闷热的夏日,总是在空调房里看着外面院子里郁郁葱葱的花,没有绿瓦,但有规整的红墙。

  那一天他收到了那个文件夹,还没拆开之前就已明白是录取通知书。

  也不是说期待了有多久,只是胸有成竹,自己知道自己配得上什么结果。

  宋予扬打电话来问,得知答案之后,很激动地同他讲两人考上了同一所学校。

  他心里是有点开心的,没想到有被考虑到。

  不过没想到宋予扬转头就是问他要不要出去玩,他不想扫兴,就还是说好。

  说实话,已经开始担心外面得他妈有多热。

  还好他们最后去了俄罗斯,不然曲十安出去这一趟得掉两三层皮。

  中国的艺术体系主要还是学习前苏联,芭蕾也好,音乐也好,美术也好。

  其实苏联人搞艺术真的挺牛逼。

  可惜浪漫拜倒在世俗面前。

  最后他们都输得很狼狈。

  莫斯科的地铁被誉为“地下艺术殿堂”,尤其是斯大林时期修建的,极致的华丽和古典。

  曲十安还是很乐意坐着这样的地铁往来在异国他乡的。

  再有就是圣彼得堡。

  许多许多浪漫的故事在这里发生。

  拥有独立传记的名人在这里寻找过爱情,沙皇在这里建立了一个王朝,这里有世界四大博物馆之一........

  有某个瞬间他明白了为什么孔晚妤会说画一幅画的过程,会把情绪拉的很长很长。

  绝大多数艺术的初级练习,都是不断的重复,先把自己挤进合适的小节里,立在恰当的拍点上,然后才有挥鞭转和走出规则的抽象、即兴旋律。

  画家的色感,演奏家的节奏感,舞蹈家的三长一短。

  台前的门槛被卡得死死的高,但是实际上,如果只是喜欢,那么相对来讲,在有足够资本托底的情况下,选择艺术,几乎是走进一个乌托邦。

  你可以在相对封闭的环境当中自由地前进。

  前进到最后,成为体系当中的一个普通人。

  安静地做着自己并不讨厌的事情,平静地生活。

  一开始学美术,基本上都会有一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吧吧。

  画几何和静物都挺没意思的。

  尤其是画苹果,简直是大无语事件。

  不过熬不熬得住,基本也就从苹果开始看了。

  学管弦乐的应该没有人没练过半音阶吧。

  把节拍器一点一点往下移,越来越快,每一天都这样回环往复。

  还有变奏曲,变不好就是放鞭炮现场。

  在乐团里的情况就是,鞭炮此起彼伏地相互点燃炸开了。

  人对需要相处一生的事物都有一个缓慢的情绪变化过程。

  喜欢,疲累,平静,厌恶,平淡,审视,欣赏。

  如果没有这个过程,基本上都相处不了一生。

  如果这个事物是人,还可以靠言语粉饰太平,糊弄糊弄就过了。

  但是搞艺术不行,练习的过程是冗长、复杂且痛苦的。

  一次一次重复中的挫败感,缓慢的重复还有为了应试考试提高的速度。

  长久的练习下来,最坏的结果还有伤病。

  学音乐的腱鞘炎,学美术的腰肌劳损、肩肌劳损,学舞蹈的就是断韧带。

  不是每个人都能顺顺利利地走到体系里。

  最悲剧的也许不是才华熄灭,而是没有办法再次走进。

  很多很多时候,我们没有办法知道,这一次是最后一次,也不知道自己的底线一旦后退,就是一泻千里。

  在第一次上台之前的舞蹈演员,不会知道台上根本看不到台下。

  大家都是冒险走下来的人。

  曲十安小时候是真的打算一辈子拉大提琴。

  听起来挺傻逼的,但是他是真的这样想过。

  就算以后走不到台前,只要父母还支持,他总不会没有饭吃。

  以前他就不爱铺张浪费,以后还可以更俭省些。

  附中是一定要上的,考不上央音就靠上音,考不上上音就考武音,不怕背井离乡,只是想提前走进一些。

  毕竟不管这条路怎么走,他最终都会离开自己熟悉的生活,卡进整个弦乐团或者管弦乐团的节奏里。

  至少在改弦易辙以前,他对自己的选择深信不疑。

  .......

  大概是上大学的时候,有个什么元旦晚会。

  后台有个学单簧管的同学把哨片撤了下来,在原本哨片位置的那个孔,把擦布放进去,从喇叭口拉出来,又拿着擦银布擦键,然后吹了几轮半音阶热身。

  曲十安忍不住说,“要不我待会帮你搬谱架或者凳子吧。”

  他愣了愣才说好。

  曲十安太怀念这种日子了。

  失去了长久独处的机会之后,他甚至没有摸过琴。

  那是把既名贵又有着自己故事的琴,最后却在岁月流逝里沉没在他的故事里。

  那天晚上他冒着大雨,从偏僻的学校开回了市中心,想再摸一摸自己的琴。

  在此之前,他从来不知道琴弦会生锈。

  外面下着大雨,院子里摆满了花,他瘫在地毯上,仰视着看那几盆与愈长愈茂盛的植物。

  甚至觉得是遮天蔽日的。

  觉得自己像被关在盒子里的仓鼠,透过塑料盒看到了外面诡谲的新世界。

  不知什么时候他睡着了。

  从此以后还是如常地上演过很多闹剧,曲十安也始终如常地笑着。

  他发现人类真的很奇怪,也许世界注定是由无数程序组成的虚假的一个故事,所有人都只能恰好承受他(她)所遭遇的。

  他希望平行时空真的存在,希望某个时空里他是蠢笨的,不用想这么多,可以尽可能的坦诚,又或者足够幸运,真的走到了台前。

  他在这个世界,心安理得地放弃了表达和怨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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